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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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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8 19:18: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二章 理還亂

    光明神殿裡起了一陣風,風很溫柔,像雙無形的手,把地面上的那堆灰捧起,慢慢地向神殿外行去。

    桑桑隨著風中的灰而行,離開露台,緩步來到神殿外的崖坪上,目光隨著空中緩緩灑落如雪的灰,落向山下。

    此時的桃山前坪一片混亂,光明祭的祭品已經消失無影,數十道神符在清光陣上顯得那般清晰,寧缺已經做了很多事。

    她看著祭壇前那個身影,再難控制自己的怒意,於是山間的清風驟然變得狂暴起來,從神殿向人間的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

    ……

    南晉都城臨康的秋天,並不如何天高雲淡,反而頗受秋老虎之苦,尤其是東城那些貧民居住的街巷,因為秋雨而顯得更加污爛。漫過碎磚的污水散發著難聞的臭味,甚至比布簾裡馬桶的味道還要糟糕。

    忽然有清風自南而來,呼嘯穿巷而過,將那些難聞的味道一掃而淨。葉蘇正帶著十幾名學生沿街清查已經廢棄的水道,為入冬後的改造維修做安排。他於清風裡迴首望向西陵神國的方向,有所感應。

    他看著在街巷間盈繞的清風,感慨說道:「你真的看到了。」

    這句話是對離開人間的那位故人說的。在柳白離開臨康之前,葉蘇曾經祝柳白能夠得見大道,柳白看到了,所以他很欣慰。

    ……

    ……

    富春江的秋是那般的迷人,岸旁的秋樹變幻著各種色彩,倒映在漸靜的清澈河水裡,彷彿要把水都染的眩目起來。

    君陌和木柚走出崔園,忽覺河風漸疾。他走到河畔看著那些被搖碎了的倒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要出趟遠門。」

    他感覺到柳白已經離開了人間,木柚也感覺到了,只是她不明白。柳白的離去為何會讓君陌做出遠行的安排。

    「你要去哪裡?」她問道,神色有些不安。

    「我要去懸空寺,既然要學佛法,那裡自然是要去的。」君陌說道,看著她臉上的神情,繼續說道:「只修佛,不出家。」

    木柚問道:「為何忽然做這個決定。」

    君陌說道:「她太強大,小師弟不見得能制得住她。」

    木柚看著他。問道:「其實你只是羨慕柳白。」

    君陌說道:「是的,我羨慕他。但他今日向昊天刺出的那一劍裡,有葉蘇也有我,所以我也很感謝他。」

    ……

    ……

    秋天的荒原早已寒冷,荒涼的原野上吹拂著的風,彷彿都被冰雪濾過一般。沾體生寒,如針刺骨。唐露著胸膛,卻沒有什麼感覺,還在和肩頭坐輦裡的老師繼續著先前那場未完的談話。

    「柳白的劍就算能讓她多愁善感,但多愁善感又有什麼意義?」

    「她若多愁善感,小師弟便有機會。」

    余簾坐在輦內,就像坐在小山上。她看著南方緩緩挑起細眉,因為有清風疾來,其間蘊藏著很多信息。

    唐也感知到了那些信息。忽然覺得吹著胸膛的風有些寒冷。

    余簾說道:「柳白死了……她果然無敵,我們去桃山沒有任何意義,除了寧缺,誰也沒有辦法對付她。」

    唐說道:「我只是有些擔心。」

    余簾說道:「唐小棠、皮皮還有寧缺,此時都在桃山,神殿還把紅袖招喊去了桃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不知道。」

    「紅袖招裡有個叫小草的姑娘,是她以前在長安城最好的朋友,唐小棠是她在書院後山最好的朋友。皮皮和她很親近。寧缺更不用說,這意味著。她曾經最親近的幾個人,此時全部在桃山。」

    「然後?」

    「她贈老師以天意,老師便還她以塵緣,她請老師去了昊天神國,老師便把她留在了人間,如果她想回去,便必須斬斷塵緣。」

    「如何斬塵緣?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斬斷在人間的羈絆。」

    「她要殺死小棠他們?」

    「不錯。」

    「那我們豈不是更應該擔心?」

    「塵緣哪是這般好斬的?」

    余簾說道:「我想她現在也應該很苦惱才是。」

    唐問道:「書院的計劃究竟是什麼?」

    余簾說道:「書院根本沒有計劃。」

    唐有些吃驚,不解問道:「沒有計劃?」

    「不錯,我先前便說過,人算不如天算,那何必再算?」

    「什麼都不用做?」

    余簾說道:「書院讓寧缺去了桃山。」

    「這樣就夠了嗎?」

    「既然我們怎樣算都算不過她,那麼便讓她自己去算,反正無論她怎樣算,都只能讓局面變成小師弟想要的那種。」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她是小師弟的本命。」

    唐很是震驚,不知該說些什麼。

    余簾望向高遠的天空,感慨說道:「老師當年收小師弟為關門弟子,如今想來,原來竟是落在此處。」

    唐皺眉說道:「但她應該也能算到這一點。」

    「即便是天算,也不能算自己的本命。」

    余簾其實並不清楚,她之所以不能把寧缺納入自己的天算之中,除了因為寧缺是她的本命之外,還因為寧缺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唐感慨說道:「原來不算也是一種算。」

    「我明宗最擅長陰謀,從蓮生師叔開始,便算盡世間所有,但連老師都沒有算過她,我自然也算不過她。」

    荒原的風拂著頰畔的發,余簾收回目光,望向南方西陵神國方向,說道:「所以我等著她把自己算死。」

    魔宗擅謀算,當年蓮生如果不是與軻浩然之間發生了那樣一段故事,只怕在他的謀算之下,如今的魔宗正在人間稱雄。

    余簾身為魔宗當代宗主,自然在這方面的天賦能力異常強大,正如唐所感慨的那樣,她不算昊天。其實便是最不可思議的一種算。

    除了昊天,別的事情都在她的算中。去年在書院後山放走熊初墨,對南海來人的漠視,都是她的謀算裡的一部分,至於最終會結出怎樣的果實,她現在還不清楚,但她非常肯定,道門必然會進一步走向衰落。

    道門的衰弱。便意味著書院的強大。

    唐忽然說道:「其實有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當年那個故事,蓮生大師活到現在,那麼人間該是什麼模樣。」

    余簾說道:「莫說蓮生,即便是我如果不是進了書院,如今這人間。至少有一半會是我大明宗的疆域。」

    唐回頭望向她問道:「老師你可曾覺得遺憾?」

    「有何遺憾?只要小師弟能贏,那麼整個人間都將是書院的。」

    余簾張開雙臂,彷彿要把整個天下擁入懷中。

    ……

    ……

    清風徐來,然後漸驟,桃山前坪上那些剛剛落下的桃花瓣再次舞動起來,清光大陣搖撼不安,數十道神符漸顯黯淡。

    寧缺知道柳白死了。這場天人交戰的結局,並沒有令他覺得意外,歷史上向昊天發起挑戰的人類。最終都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老師現在雖然還在夜穹裡,但同樣也已經回不來了。

    書院確實沒有計劃,但一直等待著變化,那個變化不是柳白代表人間刺出的這一劍,而是需要這一劍所帶來的後續變化。

    所有的過程,都只是為了一個目的服務——那就是重建寧缺和她之間的本命聯繫,唯如此人間才能保留最後的勝機。

    柳白劍上桃山,掌教天啟,書院等待的變化終於到來。

    來自她的昊天神力進入了他的身體。這並不意味著勝利。但他已經能夠確認那道聯繫已經重新建立,所以他很平靜。

    她則很憤怒。

    昊天神國的門被毀。她遺落人間,無路可回,從醒來的第一刻開始,她最先做的事情,便是完全隔絕與寧缺之間的聯繫。

    這便是為什麼寧缺在長安城裡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然而她沒有想到,今天的桃山就像是數年前的雁鳴湖,她和他之間再次建立了那種聯繫。

    她站在光明神殿前,卻能感受到遙遠山下他的一切。

    他因為柳白的離去而傷感,於是她也傷感起來,他因為感知到了她而快樂,於是她也快樂起來,她悲傷著他的悲傷,快樂著他的快樂,幸福著他的幸福,憤怒著他的憤怒,她變得越來越憤怒。

    她是偉大的昊天,他是卑微的人類,她怎麼能成為他的本命,此時體會到他的每一種情緒,對她來說都是最污穢的褻瀆。

    然而憤怒不應該是昊天應該擁有的情緒,那代表著她越來越有人類的那一面,代表著她正在被他影響,於是她變得越來越憤怒。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陳皮皮之所以能夠逃離桃山,沒有被自己的神輝燒死,不是因為別的任何事情,而是因為她自己。

    多年前,寧缺曾經對她說過一段話。

    「我和你提過那個叫陳皮皮的書院學生……你幫我記一下,我欠這傢伙一條命,以後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提醒我想辦法還給他。」

    原來她一直都記得這段話,所以她想要殺死陳皮皮、先斬一束塵緣,但無論她怎麼算,算到最後的結果,依然是陳皮皮會活著。

    原來無論怎樣隔絕與寧缺之間的聯繫,那個聯繫其實一直都在,她始終都是他的本命,這個事實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要斬塵緣,卻斬不斷,反而越來越亂。

    她如何能夠不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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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9 19: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三章 登桃山

    塵緣難以斬斷,神國的門很難開啟,光明祭會失敗,這些事情其實依然在天算之中,但當這些事情真的發生,她依然憤怒。

    看著山下祭壇前的那個身影,想著這些事情全部被他破壞,想著他竟敢用自己的神力殺傷自己的信徒,她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世間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計算之中,只有他是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沒有算到他不但破壞了光明祭,還讓自己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越來越憤怒,於是人間的清風變得越來越暴烈,捲起地面的灰土,遮蔽了清爽的秋空,更有無數烏雲自遠方的東海上飄浮而至,桃山裡的光線變得黯淡了很多,緊接著便是一場暴雨落下。

    這場暴雨極為猛烈,秋林和山道瞬間被打濕,地面上殘碎的桃花瓣被擊成茸碎,未凝的鮮血被迅速沖淡然後消失,前坪上的積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積水裡飄著枯葉,隱約可見斷肢在其間沉浮。

    暴雨遮蔽了人們的視線,整個世界除了冰冷濕涼的雨水,彷彿再也沒有任何其餘的存在,轟隆的落雨聲竟像是打雷一般。

    天地的威力附著在暴雨裡,不停地沖刷著桃山,沖刷著人們的身體與靈魂,前坪上的數萬名信徒臉色蒼白、驚恐不安地跪在雨水中。

    暴雨不停落下,祭壇上方的那道光光被洗的斑駁一片,然後漸漸消失無蹤。與清光對抗的數十道乂字神符也漸漸變淡,直至不見。

    掌教、七念等所有的人間強者,都被暴雨鎮壓於地,他們較諸普通信徒境界更大,感知更敏,於是愈發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暴雨中昊天的憤怒,所以他們更加驚恐,臉色蒼白跪在地面,連頭都不敢抬起。

    數萬信徒們身上的鮮血剛剛溢出傷口便被雨水沖走,他們被雨水淋的渾身寒冷、嘴唇烏青。卻沒有人敢躲避,因為雷霆雨露,皆是神恩。

    如果說這場恐怖的暴風雨有中心,那麼寧缺便站在那處,他感知到的昊天神威最強大,付出的代價也最慘重,數十道乂字神符已然渙散,最恐怖的是在暴雨的沖洗下,他體內昊天神力的消失速度變得越來越快。

    雨水在他蒼白的臉頰上不停淌落。感受著體內神力的消失,他寒冷的不停發抖。看上去虛弱不堪,似乎隨時可能倒下。

    但無論暴風雨再如何猛烈,他始終沒有倒,更沒有跪下,默然於風雨之中看著桃山上,瞇著眼睛穿透風雨,看著應該在那裡的她。

    離桃山萬里之外的宋國蒼茫的大海上,狂風捲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的飛翔。

    ——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桃山前坪,數萬人驚恐地跪在地面,看著黑壓壓的一片,卻顯得那般渺小,只有寧缺站著,雖然那般孤單。卻顯得那般高大。

    他不是勇敢而高傲的海燕,為了活下去他從來不在乎尊嚴之類的東西,便是先前他也曾經跪過,但這時候他不想跪。

    他已經與她重新建立了聯繫。既然你是我的本命,那你就是我的桑桑,你就是我的妻子,可以舉案齊眉,怎能下跪?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我操。

    ……

    ……

    今天的這場雨和夫子離開人間後的那場大雨並不相同,既然代表著昊天的憤怒,當然要狂暴很多。這場雨也沒有像夫子登天後的那場大雨般持續很多個日夜,但至少比夏日常見的暴雨時間要長很多。

    暴雨一落便是半日才漸漸變小,細細的雨絲終於有了些淅淅瀝瀝的感覺,前坪的風也變得溫柔了很多,帶著濕意落面令人感覺極為舒服。

    數萬信徒醒來,發現肆虐的暴雨不再,桃山週遭終於回覆了寧靜,有很多人被暴雨侵襲至昏迷,甚至有人已經沒有了呼吸,濕透了的衣衫向人們的身體裡傳達著刺骨的寒意,人們依然驚恐不敢言語。

    那些修行強者更是悽慘,這場暴雨太過恐怖,甚至比山野間的天地氣息都沖洗的乾乾淨淨,他們的感知越強,念力受到的傷害越大。

    寧缺自然是最慘的那個人,此時他體內的昊天神力已經消失無蹤,他識海裡的念力嚴重損耗,散在肩頭的黑髮向下滴著水,蒼白的臉頰上寫滿了憔悴,眼神不再明亮,黯淡地彷彿將要失去所有光澤。

    風停雨消天放晴,忽然間有道彩虹,從桃山峰頂的光明神殿生出,向著遠方落下,看方向,這道彩虹的那頭應該落在南晉某處。

    看著這幕美麗的畫面,桃山前坪上的人們彷彿忘記了身上的寒冷,依然泡著雙腳的冰冷雨水,回想著先前的天地之威,敬畏崇拜再生。

    日已入暮,天空的下緣隱隱已經可以看到黑夜的前驅陰影,有人把目光從必將消失的彩虹收回,望向祭壇前的寧缺。

    一場持續半日的暴雨,洗去了人間的怨怒與塵埃,洗去了寧缺體內的昊天神力,洗去了清光大陣與神符,卻無法洗掉前事。

    掌教看著寧缺,緩緩舉起右手,向神殿諸人發出進攻的命令。

    沒有人能明白,為什麼暴雨變小的那段時間裡,寧缺沒有趁機逃走,他的體內已經沒有昊天神力,除了逃走還能做什麼?

    寧缺看著四周的人們,看著七念、金帳國師、趙南海這些絕世強者臉上的神情,把鐵弓背到肩上,然後握緊了鐵刀的刀柄。

    先前因為那場最盛大的天啟,他在昊天神力的加持下於人間無敵,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敵,然而此時場間的局勢已經發生了決定性的轉變。在這些強者的圍攻下,他甚至沒有辦法撐過數息時間。

    如果他這時候挽弓待射,或者能夠震懾住這些人,至少可以嘗試替自己殺開一條道路,然而問題在於鐵箭的數量太少,最關鍵的是,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殺開一條道路逃走,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桃山。

    環顧皆強敵,寧缺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懼意,他看著崇明太子還有那些諸小國的國君說道:「今日我不殺你們。不是因為修行者不得濫殺普通人的規矩,而是我覺得你們更應該死在我大唐軍人的手中。」

    沒有人明白,為什麼他已經身處絕境,卻還能如此平靜自信,他在想什麼?掌教厲聲喝道:「難道你以為自己還能逃離桃山?」

    寧缺看著他肩上那道恐怖的傷口,微諷說道:「至少你攔不住我。」

    掌教神情漸斂,冷漠說道:「你的面前是一條死路。」

    寧缺說道:「沒有退路才是死路。」

    掌教說道:「你的退路在哪裡?」

    此時金帳國師等人,已經將前坪所有的去路全部堵住,其中無論是誰。都不是寧缺正常狀態下能夠戰勝的強敵。

    按道理來說,他已經沒有去路。自然也沒有退路。然而包括掌教在內的所有人都忘了,他只需要後退便能踏上一條道路。

    上桃山的道路。

    昊天在桃山之上,掌教和所有人都認為,寧缺不可能選擇上山,因為那是自尋死路,然而他卻做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選擇。

    他轉身,向桃山上狂奔。

    事發突然,西陵神殿方面的反應稍慢了片刻,掌教厲聲長嘯。無數道凌厲的飛劍破空而至,向著石階上的寧缺射去。

    金帳國師舉起手中微裂的木鼎,趙南海的手掌大放光明,七念盤膝坐於雨水間,輕道佛偈,便有一道手印現於空中,然後落下。

    寧缺知道自己擋不住。就算是三師姐在這裡,面對凝結了西陵神殿集體憤怒的劍陣,面對這樣三名絕世強者的合力攻擊,也只可能選擇暫避。

    所以他沒有選擇回身抵擋,也沒有選擇閃避,他的雙腳將石階踏碎,把速度驟然提升到恐怖的程度,繼續向峰頂衝刺。

    數聲沉悶的巨響連綿響起!金帳國師的念力不停轟擊他的識海,趙南海掌間的昊天神輝擊中他的後背,七念的不動明王印重重地砸到他的身上,數十道凌厲的飛劍將他身上的衣衫切的破爛不堪。

    寧缺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險些摔倒在石階上。

    如果他不是浩然氣已近大成,身體強度近乎不可思議,這第一波攻勢,便足以把他擊成齏粉,即便他撐了下來,依然瞬間便受了重傷。

    寧缺以強悍的意志力收斂因為痛苦險些渙散的識海,右腳重重一踏,踩碎數道石階,化作一道殘影繼續前掠。

    他非但沒有倒下,速度反而變得更快!

    只是數息的時間,他便已經踏碎了數百道石階,遠離了桃山前坪那些強者攻擊的範圍,變成了山道上一道極為淡的身影。

    西陵神殿的神官執事,還有趙南海等人正準備舉步登山繼續追殺之時,掌教忽然神情複雜地伸出手掌,示意眾人停下。

    ……

    ……

    因為光明祭的緣故,西陵神殿所有人都在前坪祭壇四周,此時的桃山上沒有一個人,除了石階旁流水的聲音,安靜的令人心悸。

    安靜驟然被腳步聲打破,寧缺在石階上化作殘影,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向著峰頂狂奔,留下碎裂的石階和一道血跡。

    先前那一瞬間,他便受了極重的傷,識海震盪不安,每踏一步便會痛苦一分,他的肋骨被七念的大手印震出了裂紋,每走一步裂紋彷彿都會深刻一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斷掉。

    如果大黑傘在就好了,誰能傷到自己?寧缺忽然間生出很多懷念,然後想著馬上便能看到大黑傘,於是又高興起來。

    安靜的桃山空無一人,石階下方也沒有追擊者,他不停地奔跑,一個人不停地奔跑,不覺得孤單,也沒有什麼緊張。

    他是去見她的,那麼怎麼會孤單,怎樣緊張?他甚至越奔跑,越高興,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即便雨後的秋風寒厲如刀,也無法割掉。

    兩道清光大陣被他用鐵刀和神符硬生生撕開。

    他來到了神殿下方,站到了崖坪上。

    雨後的秋空是那樣的乾淨,高山上的視野更是一片開闊,他能看著白日依著西方的遠山漸落,甚至能看到極南方黃河流入大海的畫面。

    然後他望向峰頂彷彿伸手可及的那座神殿和身前筆直的石階,心想我便要再上層樓,你可還會躲到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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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0 19:25: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四章 問天(上)

    雨後的空氣很透亮,即便深暮乃至夜色來臨,依然能夠看到很遠的地方,桃山前坪上的數萬信徒,看著峰頂山道上的那個身影,情緒有些複雜,此時的畫面,像極了多年前寧缺登書院後山時的場景。

    漆黑的夜穹就像一張墨紙,懸停在平坦的地面之上,其間有數十座山峰,給人一種感覺,如果不是這些山峰,夜穹便會落向大地。

    西陵神殿上的這片夜空今天顯得有些特殊,滿天繁星,卻看不到月亮的痕跡,銀色的星光灑落山麓,令桃山變了顏色。

    寧缺的目光越過銀色的山道落在光明神殿上,然後他開始整理濕透的衣衫,把濕髮束緊,負弓收刀,擦掉臉上的雨水。

    他的動作很慢,神情很認真,直到確認衣著和儀態都沒有任何問題,方才拾階而上,既是赴約而來,自然應當表現出尊重。

    夜色已深,那眉細月不知隱在那道夜雲之後,完全不知蹤跡,繁多的星辰在漆黑的幕布上顯得很是明亮。

    夜空裡有七顆最明亮的星星,號為指引之星,是漁民在大海上航行最可靠的指路明燈,更是亮的令人有些眼暈。

    從崖坪到峰頂的光明神殿之間,山道石階共計七百級,寧缺看似走的緩慢,實際一步便是百級石階,彷彿御風而上。

    他的腳離開崖坪,落到第一個落腳處時,便是走出了一步,夜空裡那七顆明亮的指引星中。最北方的離天星驟然黯淡。

    寧缺繼續走出第二步,於是七顆指引星裡的第二顆也隨之而黯淡,他每邁一步,夜空裡那七顆指引星便有一顆黯淡無光,彷彿那些永恆不變的星光,都被他的腳步吸納進了自己的身體。

    前坪上的數萬人不是誰都能看到他在山道上的行走,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夜空裡那七顆指引星的先後黯淡,震驚的呼喊聲和惶恐的祈禱聲驟然響起,掌教等人看著星象的奇異變化,更是神情凝重至極。

    ……

    ……

    滿天繁星。桃山上有數座神殿,寧缺的眼裡只有一座。

    光明神殿使用的建築材料很不尋常,非金非玉亦非石,卻自然透著份貴重之意,此時被星光籠罩,更添了幾分聖潔的感覺。

    寧缺站在光明神殿之前,就像是一隻不起眼的螞蟻。

    他看著眼前的神殿,沉默不語,心裡生出極為複雜的情緒。有些畏懼,有些興奮。有些嚮往,卻又想要逃避。

    他冒險離開長安,來到西陵神國,潛入桃山,便是為了來到光明神殿,去見神殿裡的她,在這個過程裡,他一直表現的淡定,然而當他真正來到光明神殿之前。將要與她相見時,便再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管他怎樣說服自己神殿裡的她是桑桑,是自己養大的黑瘦丫頭,是血濃於水的親人,但事實上她就是昊天。

    有個詞叫天壤之別,這是用來形容二者之間遙遠的距離,還有個詞叫天人相隔。用來形容永遠無法接觸的事實。

    他是凡人,她是昊天,他和她之間的距離便是天與地的距離,他與她之間隔著一道貫通天地的高牆。天人相隔,其實便是永隔。

    寧缺的情緒從未像今天這般複雜過,他也從未像此時這般恐懼過,如果要在過往的人生裡找到類似的經驗,其實也與她有關。

    那次是桑桑離家出走,他坐在老筆齋裡沉默等待,然後在長安城裡四處找尋,在學士府裡默然不語,於雁鳴湖畔呵天罵地。

    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變化,依然是她離家出走,依然是他要找到她,然後把她帶回家,他擔心帶不回去,所以害怕。

    寧缺忽然間變得極為憤怒,不知道因為恐懼而生氣,還是因為她像上次那般不聽話而惱火,憤怒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離家出走這種事情很有趣嗎?」

    他看著光明神殿幽靜的深處,說道:「第一次我就當你年紀小,不懂事,現在呢?你都已經過了二十了,還不懂事?」

    「你知道老筆齋裡現在有多髒嗎?桌子上積的灰比灶裡的灰還要多!這些事兒不都應該是你做的,結果你在幹什麼?嫁了人,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在家洗碗掃地抹桌子,結果還收不了心,非要到處玩,整天不著家!」

    「哪有這麼多好玩的呢?你看看這座破神殿,冷清的像座石墓似的,哪有臨四十七巷熱鬧?我就不信這裡的陳錦記能比長安城的好!」

    光明神殿裡始終沒有聲音傳出,寧缺越發惱火,說道:「說話呀!說話呀你!怎麼連話都不敢說了?是不是心虛了?」

    「難道你真拿定主意要和我分家?把箭和馬車給我,把黑傘和那頭憨貨留下,你倒是把這些家當分的清清楚楚,但你有沒有經過我同意?」

    「好,不說我有沒有同意的問題。就說分家這種事情,既然要分就得分的徹底一些,老筆齋裡的銀票,我把你的一半埋進了墳裡,雁鳴湖莊園的地契,我填上了你的名字,賭坊的股子我給了學士府……」

    他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黯淡,低聲說道:「其實我沒有想過和你分家,那些財產的處置是按遺產算的,既然你還活著,那些處置自然失效,你把拿走的那些東西還回來,就當這些事情沒發生過怎麼樣?」

    光明神殿裡依然沒有聲音。

    「把大黑還給我,把大黑傘還給我,把……你自己還給我。」

    寧缺說道:「我相信就算你忘了很多事情,但至少這些事情沒有忘記,不然你不會想著讓酒徒把箭和車送到長安。」

    神殿依然幽靜,無人回答。

    「我現在才想明白,你為什麼要西陵神殿召開這場光明祭,因為你要殺皮皮,但你沒辦法殺死他,因為我對你說過,我們欠他命。」

    寧缺的情緒忽然變得平靜起來,舉步向神殿裡走去,一面說道:「就算沒有這場天啟,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一直都在。」

    「你屏蔽了我的感知,一樣存在,就像你臉上塗上三層脂粉,你的臉也依然是黑的,因為這是天生的,這是冥冥中注定的。」

    幽靜的光明神殿裡迴蕩著他的腳步聲和平靜堅定的語聲。

    「你是昊天,也是冥王,那麼你我之間的關係,便是你自己決定的事情,既然如此,你又怎麼可能單方面做出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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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7 19:06: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五章 問天(下)

    寧缺走到神殿深處,才看到露台上的那個身影。

    他有些震驚,因為那個身影很高大,比尋常男子還要高大,而且露台上的女子很胖,已經超出了豐腴的範圍,只能用胖來形容。

    她穿著一件很薄的繁花青衣,崖下有秋風輕拂,卻拂不動絲毫,因為衣料被她豐滿的身體繃的極緊,緊緊地貼在身上,線條誇張地隆起。

    寧缺想像過很多次和桑桑重逢時的畫面,卻從來沒有想到再次相見時,那個黑瘦的小丫頭已經消失不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這樣一個高胖的女子。

    他想起來那日在小鎮上買紅薯時看到的那輛馬車,看到那輛馬車裡的那個高胖的少女,想起自己曾經說她好像一隻肥豬,才明白原來兩人早已相遇。

    當時的他相遇而未相識,她卻必然一切瞭然於心,一念及此,他覺得自己的信心正在逐漸消散,書院的計劃似乎也將要變得可笑起來。

    他看著她的背影,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個女子看上去和桑桑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和他回憶裡的桑桑完全是兩個人,但他知道她就是桑桑,不是因為那種玄渺的感覺,而是因為肯定的感知,他和她之間的屏障已經消失,他自然能知道她就是她。

    露台上的女子明明就是桑桑,看著卻不是桑桑,不是那個瘦瘦黑黑的桑桑,而變成了白白胖胖的桑桑,寧缺忽然間傷感起來,因為他明白自己大概再也見不到那個瘦瘦黑黑的桑桑了。

    桑桑站在露台上,臨絕壁以觀秋夜,雙手負在身後,青袖垂落有如滄海,身姿挺拔彷彿高峰,然而給他的感覺卻是那樣的寂寞。

    「跟我回家。」

    寧缺看著她的背影說道,語氣很自然,不再像先前在神殿外那般激昂,就像一個男人在湖邊看到了貪玩的小妻子。

    桑桑沒有轉身,依然負著雙手,沉默不語,夜穹上的星光灑落在露台上,灑在她寬圓的肩頭,然後如水墨一般洇開。

    神殿裡幽靜無聲,夜風自露台處拂入,繞過斷成數截的萬年長燈,掀起一塊舊布,露出一塊金磚,還有一把大黑傘。

    寧缺看著那處,沉默片刻後向露台走去。他走到她身後,把手伸向她的肩,似想要把那抹星光從她的身上拂去。

    夜風輕柔,他的指尖向她的肩頭落下,然後落下。

    他手指前端被削掉了一塊,鮮血漸溢,凝成一個極規整的圓,看上去就是一個殷紅的小點,像美人身上的硃砂痣般好看。

    露台上有無數道肉眼看不到的線條,把空間分割成兩個部分,分成兩個絕然不相通的世界,桑桑的世界和人間。

    桑桑的世界由最基本的規則所構成,包括空間規則,只要她不允許,那麼便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入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和人間相距無比遙遠,即便她來到人間,依然如此,她明明就站在寧缺的眼前,卻像是遠在天邊。

    寧缺和她站的這麼近,卻隔的那麼遠。

    ……

    ……

    寧缺看著手指前端殷紅的血,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了起來,笑容有些清淡和嘲諷,說道:「果然是天人相隔。」

    他抬起頭看著她高大的背影,看著她豐腴的腰臀,說道:「你變胖了很多,也變高了很多,人都變了,想來有很多事情你也已經忘了。」

    桑桑依然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負著雙手靜觀夜穹下的群山。

    「那些事情我沒有辦法忘記。那年在河北道,饑民自相殘殺,父母易子而食,我雖然活了下來,但已經變成了他們的一分子,如果不是在屍堆裡刨出了你,我不知道我一個人會活成什麼樣子,所以不僅僅是我救了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也救了我,你讓我活的比較像個人樣,讓我在岷山在荒原上無惡不作的時候,都能找到一個比較光明的理由,是的,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背上的你就是唯一的光明,你甚至曾經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理由。」

    寧缺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負在身後的手,忽然想要去把她的手握住,就像很多年前,她在岷山裡被狼群嚇的哇哇大哭時,他把她抱在懷裡,緊緊地握著她的小手,和她說了整整一夜故事。如今她的手不那麼小,但他依然想握著,這種渴望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他的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思考過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你是永恆的客觀存在,人類則只是時間旅途上的匆匆過客,我們的生命很短暫,而且必然有終結的那一天,很容易陷入虛無的路數,最終能夠讓我們堅定地走完每一天的理由,不外乎是情感之類在精神上顯得比較強大的東西,而如果仔細去分析這些東西,往往會發現,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回憶的基礎上。擁有的回憶越多,情感便越濃烈長久。我這時候不想和你回憶當年的那些事情,但你很清楚,我們兩個人擁有誰都難以比擬的回憶,所以你不能離開我,我也不能離開你。正如我以前曾經說過的那樣,你是我的本命,你是我的命,所以我來找你,我要帶你走。」

    說完這段話,他再次把手伸向她的肩頭,想拂去那抹寂寞的星光,想把她從那個孤單的世界裡拉回人間,拉回身邊。

    露台上響起無數道極脆的碎裂聲,他的衣袖瞬間裂成無數塊,覆在手臂上的精純浩然氣只支撐著極短暫的時間,便被空間裡的那些線條切成碎絮,無數道細密的血線在他手臂上出現,眼看著便要被切斷。

    忽然間,那些把世界分成兩端的空間規則消失不見,他手臂那些恐怖的血線,不再繼續深入,因為……桑桑放開了自己的世界。

    桑桑緩緩轉身,靜靜看著他,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平靜。

    寧缺此時還沒有從她放開世界的震撼中醒來,看著她的眼神,愈發震撼無語,因為他從來沒有看過她這樣的眼神。

    桑桑伸手握住他僵在身前的手。

    他覺得她的手很柔軟,很溫暖,就像是湖水一般,能包容一切,不,那不是手,而是溫柔的宇宙,讓他有些著魔。

    她是他的本命,所以她能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而當他們的手握在一起時,他也看到了她的意識,看到了她的想法。

    昊天的意識是那樣的宏大,浩翰若星辰大海,根本不是普通人類所能承受的,即便桑桑此時進行了控制,寧缺的識海依然掀起了驚天的巨浪。

    他的眼角開始滲血,但他的眼神依然明亮,因為他在那片驚濤駭浪裡看到了很多回憶,很多她的回憶。他看到了河北道被剝光樹皮的桑樹,看到了岷山裡咩咩待哺的小羊,看到了渭城裡的燒雞與酒,看到了長安城裡的老筆齋,看到了陳錦記的脂粉,看到了那場夏雨還有床下的銀票,也看到了雪海畔的那一夜。

    ——原來她什麼都沒有忘記,這些事情她都記得,甚至比他記得的更加清晰。

    忽然間,寧缺的眼神不再明亮,變得有些黯淡,然後開始憤怒起來,因為他想明白了一個寒冷的事實,她是昊天,這些回憶裡的幕幕畫面,本就是她自己安排的,這些回憶只不過是她請夫子登天的衍生品!

    她和夫子相看千年,誰都奈何不得彼此,她以天算構織了一個自然之局,降臨人間,順勢而行,最終在灑水畔成功迫使夫子登天。

    她和寧缺的那些回憶是這個天算之局裡的一部分,但不是原因,也不是目的,甚至可以說,這些只是手段。

    寧缺盯著她的眼睛,看著那絕對不屬於人類的永恆平靜,緩緩地握緊了左拳,因為身體用力,右臂上的那些血線再次崩開。

    其實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所珍視的那些回憶,只不過是她的算計,老師離開人間,最關鍵的兩個點,自然是收他為徒,以及桑桑被揭穿是冥王之女,他背著桑桑滿世界逃亡,所有的,都是天算罷了……

    但他不願意去想這些事情,因為他不甘心,他總覺得她還是桑桑,直到此時此刻,雙手相握,意識相通,所有的都被揭穿,於是他很痛苦。

    「所有的都是天算,那麼回憶自然也是假的。」

    寧缺默然想著,然後在意識裡看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那些回憶可以雖真的,因為那時候的桑桑還沒有醒來,還是他的桑桑。

    只不過當桑桑醒來後,那些回憶便成了手段。

    「我沒有算到所有的事情,因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我留在了人間,與你之間的這段塵緣,始終無法斬斷。」

    桑桑說道:「所以你要臣服於我。」

    寧缺對她從來沒有任何隱瞞,包括他最大的那個秘密,去年隨著夫子在海上漫遊的那段歲月裡,師徒的談話也沒有避著她。她知道他不是昊天世界的人,所以她決定展現自己的寬仁與慈愛。

    寧缺盯著她的眼睛,問道:「我不是你的子民,為何要臣服於你?」

    桑桑說道:「我賜你以永恆。」

    寧缺問道:「永恆這東西是什麼?能當飯吃?還是能替我鋪床疊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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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8 18:39: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六章 桑桑虐我千百遍(上)

  「世間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別重逢。」

  在長安城外,酒徒曾經對寧缺說過這樣一句話,他始終沒有想明白其中的意思,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邀請。

  這句話是桑桑讓酒徒轉述給他的。

  在昊天教義中,信徒死亡便是回到光明神國,回到昊天的懷抱,他如果願意臣服於她,那麼死後自然也能永遠和她在一起。

  什麼叫做臣服?自然便是寧缺解除與桑桑之間的本命聯繫。

  她雖然是昊天,也要服從於昊天世界的規則,當她發現自己無法斬斷這段塵緣時,便只能希望寧缺自己來做這件事情。

  昊天不會欺騙世人——當初舉世追殺冥王之女,也不是她在欺騙世人,而是被塵埃矇蔽雙眼的世人犯的錯——她說要賜寧缺以永恆,那麼必然有永恆,哪怕寧缺的回答是那樣的無禮,她依然不準備改變主意。

  如果讓掌教知道昊天居然會降下如此大的神賜,一定會嫉妒的發瘋,寧缺的心情卻沒有什麼變化。他盯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道:「神不與世人談判,你為什麼要和我談判?喜歡我?還是害怕我?」

  「你不是我的子民,所以我可以寬恕你犯下的罪,我厭憎那些回憶,但在其中,你對我足夠敬愛,所以我予你神賜。」

  桑桑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的令人心悸。

  「那年在長安城得勝居,你躲在我的身後喝九江雙蒸,你喝的很高興,把隆慶都忘了,隆慶要我把你轉贈給他,我說他生的很美。」

  寧缺看著她普通的臉說道:「你現在變白變胖了很多,但怎麼看都算不上美,可我這時候真的很想對你也說一遍那句話。」

  既然你生的這麼美,那麼就不要想的這麼美了,在過往的人生裡,我對你並不是敬愛,而是疼愛,我憑什麼要臣服於你?

  桑桑說道:「在我的記憶裡,你是一個很怕死的人。」

  寧缺說道:「那你應該也記得,我怕有些事情勝過生死。

  桑桑說道:「什麼事情?」

  寧缺回答道:「比如你,比如我與你的關係。」

  桑桑說道:「所以哪怕會被我殺死,你也不願意臣服於我?」

  寧缺說道:「事實上,我不認為你會殺死我,所以我才有勇氣站在這裡。

  桑桑微微蹙眉,說道:「我為什麼不會殺你?」

  「因為你是我的本命。」

  「所以?」

  「如果我死,你也會死。」

  「昊天永遠不死。」

  「但會被洗白,新生的昊天還是原先的昊天嗎?你離開昊天神國,你已經存在,你有在人間的回憶,你的身上有那些塵埃與氣息,你已經有自我的意識,你便是生命,但凡生命便不願死去,不願失去現在的自我。」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們只能同生,或者共死,所以你不敢去長安,不敢殺我,甚至不敢見我。」

  桑桑說道:「與我一道永恆,有何不可?」

  寧缺說道:「這算什麼?我要的在一起,不是這種在一起,我要的是兩個彼此獨立的存在在一起,我們可以合為一體,但不能合為一體,因為那樣便沒有你和我,便感受不到你和我,這便沒有意義。」

  桑桑說道:「書院向來信奉的是有意思。」

  寧缺說道:「如果能尋找到一些意義,豈不更好?」

  桑桑說道:「我給酒徒和屠夫的,也可以給予你,那必然是客觀的獨立的神國之永恆,你不需要擔心自我意識的泯滅。」

  寧缺說道:「但還是需要臣服於你。」

  桑桑說道:「所有的生命,都必須臣服於我。」

  寧缺說道:「我不接受。」

  桑桑說道:「為什麼?」

  寧缺說道:「因為你是我的女人。」

  桑桑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寧缺看著她說道:「既然你是我的女人,那麼就只能你臣服於我,無論在床上還是在飯桌上,都應該是你聽我的話。」

  桑桑的細眉微蹙,說道:「你如何能夠做到這一點?」

  寧缺看著她平靜說道:「就像在熱海旁那夜一樣,你不服我就操到你服。」

  桑桑的神情沒有變化,明亮的柳葉眼深處,卻有億萬顆星辰正在毀滅。

  她的手不再是溫柔的宇宙,而是憤怒的宇宙。

  寧缺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神威降臨到自己的身上,無數座山峰壓在肩頭,膝蓋開始吱吱作響,似乎隨時可能折斷。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握著的她的手是那樣的寒冷而威嚴。他的眼睛與耳朵開始向外不停淌血,滴滴答答落在腳前的露台上。

  他的臉上塗滿了血水,卻依然遮不住有些快意的笑容:「這些年,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這麼好,這麼勤快能幹,卻有很多人始終不喜歡你,他們喜歡山山,喜歡依蘭,甚至喜歡李漁那個白癡,就是不喜歡你。」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是因為人們在你的身上感受不到屬於人類的感情與熱度,因為你確實不是人類。」

  他盯著桑桑的眼睛說道:「你讓老師登天,老師讓你落地,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我卻要把你變成一個人,如果說這是一場戰爭,那麼便是我們師徒二人和你之間的戰爭。我現在清晰地感受到你身體裡的憤怒與厭憎,那些都是只有人類才有的情緒,我想這就是勝利的曙光。」

  話音方落,他踏前一步,便要把她摟進懷裡,左手施出一道字神符,籠住自己的身體,同時在意識裡開始召喚自己的本命。

  他開始召喚桑桑。

  在那年雪湖畔的山崖上,他唱了首曲給桑桑聽桑桑聽懂了這首曲子,明白了他在曲子裡發出的召喚與邀請。

  和她通過酒徒轉述的邀請不同,那個邀請是那樣的緊密,意味著絕對的服從即便是死亡的陰影和冥王的恐嚇都無法撕裂開來。

  任何有自主意識的生命,面對這樣絕對單方面的聯繫都會本能裡牴觸就算最終接受,也需要很長時間去掙扎。

  但當時站在崖上的桑桑沒有任何猶豫,更沒有掙扎便同意了這個邀請,因為當時的她還不是昊天,她本來就是他的小侍女。

  本命聯繫一旦建立,便堅不可摧即便是昊天也無法自行斬斷,所以桑桑的臉色瞬間微白,細眉蹙的更緊。

  這便是書院計劃裡最關鍵的一環,準確來說這是夫子去年帶著桑桑遊歷人間的延續,也是寧缺敢於離開長安來到西陵神殿的原因。

  沒有本命物能夠拒絕修行者的命令。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超出了寧缺的意料,因為桑桑除了臉色變得白了些,青袖微微顫抖了數瞬,沒有任何別的變化。

  她沒有如他要求的那樣昏迷,倒下,他也未能把她攬入懷中。

  因為她是昊天,她不是普通的本命物,不是劍或符,也不是念珠,她是客觀的規則,雖然要服從於本命的規則,但因為自身是近乎無限的存在,所以與她相關的規則,想要實現,需要更大的力量,正比如可以山崖上的巨石落下,也是服從規則,但最開始推動巨石時,需要難以想像的力量。

  寧缺現在是人間有數的強者,他的念力很雄渾,但當他想要直接用意識控制昊天時,依然顯得有些渺小而可笑。

  桑桑沒有笑,面無表情地看著寧缺。

  寧缺發現體內的雪山氣海被自己無法理解的規則瞬間鎖死,然後逐漸崩潰,浩然氣隨夜風而散,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桑桑緩緩鬆開手。

  寧缺的手不再被溫柔的水包融,身體忽然變輕,雙腳漸漸離開地面,身體被夜風吹拂著,不受控制地向後方飄掠。

  他像蒲公英的花絮般飄到光明神殿的上方,便被數十道無形的力量縛住,看上去就像是蛛網中央可憐的小爬
蟲。

  無論如何掙扎,終究擺脫不了那些絲線,因為那些絲線都是規則,寧缺沒有掙扎,看著身上緩緩淌落的血水,沉默不語。

  桑桑負手走到下方,靜靜看著他,臉上和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明明是仰首在看,感覺卻像是在俯瞰整個人間。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敗了,因為她是昊天。但寧缺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失敗,因為他還沒有死,她依然還是他的本命。

  寧缺開始思考怎樣繼續這場戰鬥,這場戰鬥沒有任何先例,無論是小師叔還是夫子或是柳白的戰鬥都不一樣,他沒有可以學習的對象。

  他的思考被迫中斷,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劇痛。

  他腳上的鞋片片碎裂,然後肌膚片片碎裂,鮮血帶著血塊,不停地剝落,就像是淋了無數天雨又被曝曬後的牆皮。

  瞬息之間,他的腳便被無數細微的空間所割裂,無數血肉被切割成細小而規整的形狀,不停向數十丈下方面的神殿地面落去,他的腳只剩下了白骨,上面塗抹著血水與肉屑,畫面看著極其恐怖。

  應該是做了刻意的延緩,空間切削的速度雖然快,但依然能夠讓寧缺清晰地看到這個恐怖的過程,最關鍵的是,他有足夠的時間體會這種痛楚。

  寧缺這輩子受過很多傷,在荒原上也曾經領受過馬賊的刑罰,但他從來沒有感覺過如此清晰而恐怖的痛苦。

  他的嘴唇青白一片,黃豆般大小的汗珠滲出,向腳下的神殿地面落去,啪啪輕響聲裡,將那些血肉沖淡了些。

  一道充滿著威嚴的聲音,在他的識海裡不停迴響,就像是數萬面大鼓在同時敲擊,又像是數萬幢木樓在不停垮塌,這道聲音有他無法理解的繁複音節,卻也有異常清晰的意志體現:那就是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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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9 19:1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七章 桑桑虐我千百遍(下)

    寧缺的眉皺的極緊,臉甚至比站在下面的桑桑還要白,但他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不想臣服於她。

    桑桑站在神殿地面上,靜靜看著上方。

    寧缺腿上的褲子變成碎布,然後他的腿上出現無數道細細的紅線。

    無形的刀不停地切割著,血肉如蝴蝶般離開他的身體,片刻後白骨漸現。

    寧缺的臉色異常蒼白,眉眼因為痛苦而不停地抽搐,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彷彿要說些什麼。

    桑桑有些滿意。

    血肉片在空中飄舞,雙腿已成白骨,寧缺的目光掠過,落在桑桑身上,問道:「你不覺得挺像牡丹魚?要不要去打碗醬油水來蘸著吃?」

    桑桑不滿意,於是他的咽喉處多了一道血線,聲帶被直接割斷,他再也無法發出聲音,說不出這樣的話。

    光明神殿裡的無形力量繼續肆虐,他身上的血肉片繼續剝落,雪花般簌簌落下,森然的白骨漸現,血水都漸漸少了。

    人間最恐怖的刑罰,無疑便是凌遲,今夜的寧缺,就像那些罪大惡極的犯人一般,承受著千刀萬剮,最痛苦的折磨。

    肉已然被剔盡,血已經流淨,無盡的痛苦之下,他的意識就像身體那樣血肉模糊,如果他能發出聲音,神殿裡必然迴蕩著令人耳酸的慘呼,但此時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神殿裡死寂的令人極度不安。

    寧缺的眼睛黯淡到了極點,就像是風中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又像是覆著青苔的舊墓夜間飄著的螢火,幽幽的很是瘮人。

    如果換成普通人,此時早已死了,即便是修行過浩然氣的他,也斷然支撐不到這個時候,但桑桑不讓他死,他便死不了。

    活著,才能感受這種痛苦。

    但他依然沒有投降。

    桑桑負著雙手看著他,白皙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細細的眉卻不知何時蹙了起來,她沒有想到他能撐到這個時候。

    在她的人間記憶裡,寧缺從來不是慷慨激昂之輩,更做不到平靜赴死,他貪生怕死、好逸惡勞,從來沒有什麼道德的底限。

    為何他直到此時依然不肯臣服於我?

    桑桑有些惘然,發現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這個男人,或者說在自己離開的這些日子裡,他的身上發生了一些什麼變化。

    光明神殿裡夜風輕拂。

    風很輕柔,比最溫柔的情人的手還要溫柔,落在寧缺身上,卻給他帶來了極度的痛苦,緊接著,他感到了難以抵禦的寒意,冷的渾身輕輕顫抖起來,便是唇間吐出的氣息都夾了一些霜花。

    他此時身上已經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便是肉都已經快要被切削乾淨,夜風拂體,便是直接吹到他的骨頭上,吹到薄膜包裹的腑臟上,如何不痛?如何不冷?都說寒意徹骨,誰能比此時的他更能體會這種感受?

    寧缺忽然覺得身體奇癢無比,從發端到指尖再到腹部,每一處彷彿都有無數蟻蟲在咬噬,他勉力睜開眼睛向身體望去,發現並不是桑桑尋找到新的有趣的刑罰方式,而是森森白骨上正在重新生出新肉。

    那些癢便是白骨生肉時的感覺。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白骨被血肉和肌膚重新包裹,甚至再也看不到一處傷口,光滑有若新生的嬰兒。

    這便是昊天展示的神蹟?寧缺沒有感到任何喜悅的情緒,因為他知道這不代表桑桑對自己生出了憐憫心,而意味著下一輪折磨的開始。

    果不其然,溫柔的夜風再次變得凌厲起來。

    寧缺不再覺得癢和冷,他只剩下了一種感覺,那就是痛,新生的血肉再次被割離,恐怖的雨再次向神殿地面落下。

    凌遲再次開始,他再一次被千刀萬剮。

    他的識海裡不停迴蕩著那道威嚴的聲音,那個聲音要求他的臣服。

    他用卑微的沉默表示反抗,驕傲的嘲諷表示不屑。

    神殿外的星光,靜靜地看著這幕最殘忍血腥的畫面。

    時間緩慢地流逝,這毫無疑問是寧缺此生最漫長的一個夜。

    他不斷被凌遲,不斷被治癒,極致的痛苦,讓他無比地渴求死亡,他這才明白,原來死亡真的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但此時他已無法死去。

    他的意識都因為痛苦而扭曲碎裂,漸漸模糊不清,隱約間想起那個削肉剔骨還父的孩子,那個一腳踩進沙漠便被削成雞爪的英俊太監,想起魔宗山門裡坐在屍骨山上的蓮生,又想起另一個因為凌遲而出名的老太監。

    他記得不清楚這些人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這些記憶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很多畫面不停地掠過,卻無法帶給他安慰,反而讓他愈發痛苦。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保持著最後的那點清明,那點倔強,沒有回應識海裡那道充滿神威的命令聲。

    他的額頭已經被切開,稀清的像水般的血不停地淌落,他半瞇著眼睛,透過血色的簾幕,看著地面上那個高胖的女子。

    看著這個女子,他這輩子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恐懼,也正因為如此,他這輩子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憤怒。

    他像瀕死的野獸般盯著桑桑,痛苦地喘息,眼眸血紅。

    他無法說話,卻能在意識裡對她說話。

    「我操。」

    桑桑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靜靜地看著他。

    他看著她說道:「我操你。」

    桑桑依然沒有什麼反應。

    他說道:「有本事你就殺死我,不然總有一天,你還是會被我壓在身下,到時候我會像你今天這樣,不停地操你。」

    桑桑說道:「愚蠢的人類。」

    她的聲音在幽靜的光明神殿裡迴蕩,這是寧缺第一次聽到她開口說話,不是在意識裡開口說話,而是直接聽到她的聲音。

    寧缺無聲地笑了起來,嘶啞像是破了洞的風箱。

    「你是昊天,卻被我這樣一個螻蟻般的人類操過……昊天也不能跳出因果,你不能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就算你能把那層膜修好,把那段回憶抹去,也不能改變我操過你的事實,所以你生氣了。」

    他看著她說道:「你讓我痛苦,我自然也要讓你不爽,只要你不敢殺我,那麼你終究將因為這件事情而不斷憤怒。」

    他滿是血水的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黯淡如冥火的眼眸裡,滿是堅定平靜的情緒,看上去極為詭異,令人心悸。

    桑桑說道:「你確實成功地激起了我的憤怒。」

    寧缺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腿間傳來一陣涼意。

    按道理來說,他此時的身體已然因為痛苦而麻木,應該感覺不到什麼涼意才是,那麼說明這道涼意不僅來自生理上,也來自於心理上。

    寧缺艱難地低頭望去,只見自己的雙腿間血肉模糊一片,有個很重要的事物已經消失不見,然後他才感覺到難以承受的痛苦襲來。

    這道痛苦太過猛烈,以至於他險些暈厥過去,小腹和大腿更是不停地抽搐,上面殘留著的那些血肉片不停地擺盪,畫面看著好生血腥。

    ……

    ……

    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寧缺才從痛苦裡醒來,他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大腿間,才明白原來自己被閹了。

    歷史上被妻子割掉陽具的男人很多,大部分原有都是因為男人不忠,寧缺認為自己對桑桑的忠誠度很夠,所以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而且意志力再如何強大的男人,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太監,也會想要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所以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謀殺親夫也就算了,哪怕你虐我千百遍,我也能待你如初戀,但你這樣做,已經超出了我的承受極限,我很不高興。」

    他看著桑桑,非常認真說道。

    在桑桑眼中,寧缺和那些愚蠢而卑賤的人類沒有任何區別,尤其是當他試圖用那些褻瀆的說辭來激怒她時,更是如此。

    「我應該早就明白,你的承受極限是什麼,我很高興能夠讓你不高興,我也很想知道,你不高興還能做什麼。」

    寧缺說道:「我重複過很多次,我會操你。」

    「操,是低級生命為了繁衍後代而進行的性行為,既然你試圖讓我始終記得曾經發生過的那次性行為,並且想要以後可能會發生性行為而威脅我,那麼我便毀掉你的性器,沒有性器,自然無法發生性行為。」

    桑桑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

    寧缺靜靜看著她,說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意淫這個詞?」

    話音落處,桑桑的神情驟然劇變。

    因為她感覺到有一雙手正在撫摸自己的身體。

    那雙手很yin褻,很放肆。

    那雙手並不是真的手,而是一道意念。

    寧缺的目光落在她豐滿的胸脯上。

    桑桑細眉緊蹙,覺得那雙手探入自己的衣襟,正在揉弄自己的胸部。

    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卻無法切斷這種聯繫,因為這是本命的聯繫,寧缺的所思所想,都能具體呈現在她的意識裡。

    他和她的悲歡可以相通,慾望也可以相通。

    她先前凌虐寧缺時,其實自己也在承受那種極端的痛苦,只不過她是無所不能的昊天,她能夠承受人類無法承受的痛。

    而當痛苦變成慾望時,她還能承受嗎?

    很多年前,寧缺從不能修行的廢柴,正式踏上了修行的道路,在他尋找本命物的過程裡,老筆齋小院裡經常會響起桑桑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有時候還會哎喲叫喚兩聲,因為她總覺得少爺在撓自己的癢癢。

    她是他的本命物,他的想法便會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她現在是昊天,他無法完全控制她,但至少能夠像當年那樣摸她。

    他想摸她,便能摸著她。

    今夜在聖潔的光明神殿裡,他開始不停地摸她。

    不知道待會兒,她會不會開始不停地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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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八章 這種感覺

  桑桑的身軀是神體,可以免疫人間幾乎所有物理傷害,她的意識浩翰如宇宙,可以無視絕大多數精神傷害,所以柳白的劍傷不了她,寧缺的本命念也無法控制她,但這不代表她的身體和意識沒有感覺。

  堅可不摧的身體不代表無覺無識,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像余簾和唐這樣的魔宗強者都是如此,寧缺的意識無法傷害她,卻可以觸動她,輕柔的風雖然吹不散湖面上結成的冰,卻可以把蓮花搖撼成柔美的畫面。

  意識有些不清的寧缺,完全憑藉著本能,不停地用意念親近著她,撫摸著她,隨著目光輕移,似風一般鑽進她的衣襟,湧進她的領口,輕輕地繚繞著她豐滿高大的身軀,做著最溫柔的接觸。

  都說情人的手最溫柔,寧缺的手便是他的意念,他便是最溫柔的情人,擁有一雙能令所有女子迷醉的雙手。

  他輕輕撫著她的頸,指尖滑過她的肩,在她的胸脯上輕輕畫著圈,偶爾又離開,調皮地揉著她彈嫩的耳垂,最後悄悄落在她的臀

  光明神殿裡連一絲風都沒有,桑桑的繁花青衣上連一絲皺紋都沒有,但她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細微的惱人的秋風正在青衣裡遊走,那雙無形的手正在不停地撫摸著自己的身體,顯得那樣放肆而可惡。

  她的臉色變得異常雪白,目光變得異常寒冷,這是因為憤怒,但她的兩頰上緣卻悄悄出現了紅暈,目光明亮的彷彿透明的寶石,將衣料繃的極緊的圓圓的大腿都微微顫抖起來,這是因為她都無法控制的反應。

  那雙手變得越來越放肆,在她神聖的身軀上不停地遊走,無論再隱秘的地方,都無法逃脫那些手指的捻弄滑撥,那雙手開始時一直是那樣的溫柔,偶爾卻忽然變得暴虐起來,用力地擰弄著她的乳尖和大腿內側,雖然不可能傷害到她,就連青痕都無法留下,但卻讓她的反應變得越來越明顯。

  桑桑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這幕幕淫褻的畫面憤怒到了極點,但即便她用規則把光明神殿裡的天地氣息全部驅散,讓寧缺無法用意念觸摸她的身體,她依然無法阻止自己清晰地感受到那隻手的撫摸,因為他只要還能思想,或者說想像,她便能感知到他的想像,那些畫面和感受是那樣的真實。

  她與他感同,所以便要身受。

  意淫是一個極富歷史文學意味的名詞,並不一味直指淫褻之道,但在今夜之後,想必會多出一些宗教隱寓和更直接的解釋。

  寧缺的意淫沒有隨春夢醒來了無痕,也不像春風過後全無蹤,而是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實處,落在了他意淫的對象身上。

  他在意識裡不停地摸桑桑,桑桑便不停地被他摸,她的臉色越來越雪白,頰上卻越來越緋紅,她的眼神越來越寒冷,眼眸卻越來越明亮,她的雙腿緊緊的閉著,她的雙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這種感覺有些溫暖,有些麻癢,有些不安,有些心慌,有些寧靜,有些煩躁,有些濕潤,有些乾渴,有些歡喜,有些恐懼。

  對桑桑來說,這種感覺很怪異,有些陌生,但不是從未遇見過。在她的人間記憶裡,以往被寧缺把小腳抱在懷裡摸著睡覺時偶爾有過,最近的記憶則是發生在雪海畔那個木屋中,那夜雖然有些痛,但確實有。

  她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人類往往喜歡把這種感覺賦予很多意義,披上很多件美麗的衣裳,比如愛情比如生命的渴望,事實上就是低級生物才會擁有的生理快感,像人類這樣的低級生物之所以無法擺脫這種生理快感的誘惑,那是因為他們需要這種生理快感來幫助不斷繁衍後代。

  她是昊天,她不需要繁衍後代,她是高級的規則生命,她就算擁有近乎人類的身體,也不應該產生這種低級的生物快感。

  但此時她身體的感覺卻是這樣的清晰,這樣的強烈,這說明夫子留在她體內的那段人間之力,在這些日子裡依然在不停地改造著她的身體,她在人間的這些塵緣,依然在不停地糾纏,她變得越來越像普通的人類,無論情緒還是生理都是如此。

  她的唇有些微干,她的頸間有著細微的汗,她的胸脯微微發脹,她的耳垂有些不安的癢,她的雙腿之間有些濕潤,她有些心慌又有些寧靜,她發現自己有些歡喜所以開始煩燥不安,甚至開始恐懼起來。

  在西陵教典裡,最嚴重的罪孽便是褻瀆昊天,那些罪行無外乎不過是祭祀時衣著不潔、口吐穢言。和這些相比,寧缺此時正在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褻瀆,昊天正在被人類褻玩,正在被當成人類褻玩。

  昊天如何能夠不憤怒?

  她暴怒揮拂衣袖,光明神殿裡微寒的秋風狂暴地肆虐而起,像無數根細銳的鋼刺般,刺穿寧缺的骨頭,刺進他的內臟。

  血水四濺,寧缺奄奄一息,他睜著眼睛,意識模糊地看著桑桑默道:「如果你不想認輸,那就殺了我,你不是說過,每次死亡都是久別重逢?那麼就讓我們一起死吧,不過就算去了神國,我也不會放過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瀕臨死亡的緣故,還是看到了在神國裡可能發生的那些故事,他悽慘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夠了!」

  桑桑的聲音像真正的雷鳴,迴蕩在光明神殿裡。

  從露台處漾進神殿的星光,被她這聲斷喝碎成無數碎絮,布幔下的金磚斷成兩截,神殿堅硬的石壁上出現了無數深刻的痕跡。

  西陵神殿夜空裡的幾抹流雲被震的煙消雲散,千里之外的宋國海面上捲起一道恐怖的風暴,海岸長堤上奇形怪狀的柱石瞬間被淹沒。

  天子一怒便有萬里流血,昊天一怒則是人間毀滅,但她不能讓人間毀滅她甚至不能把激怒她的那個人類殺死,於是她更加憤怒。

  寧缺懸在神殿空中,不停滴著血,看上去就像是剛剛屠宰完的生豬桑桑盯著他,眼眸裡除了厭憎沒有別的任何情緒。

  她的人間記憶裡有這個人很多的畫面她知道他是個怎樣無恥的人知道他有書院之恥的綽號,而且她身為昊天,俯瞰人間無數輪迴不知見過多少殺妻賣母的無恥之徒,知道人類無恥到了極限是怎樣的令人噁心,但她依然沒有想到,寧缺能夠無恥到這種程度哪怕已經被閹了,居然還有精神意淫自己!

  寧缺清晰地感知到她意識裡的厭惡情緒,自嘲地笑了笑,然後他看著她嚴肅地解釋說道:「這是一場戰爭,我會不擇手段。」

  他的聲帶已經被割斷,他的聲音等於是用肺葉強行擠壓出來的,再加上痛苦導致的喘息聲,非常沙啞難聽,而且模糊不清,就像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在磨擦,每說一個字都要帶出一蓬血沫,真可謂是字字皆是

  他堅持做這個解釋,是因為他要告訴她,這是他的態度,無論是凌遲還是更恐怖的懲罰,都不可能讓他在這場戰爭中投降。

  桑桑看著他的眼睛,在意識裡開始對話。

  「提出你的條件。」

  「跟我走。」

  「去哪裡?」

  「只要不在西陵神殿便好。」

  「為何?」

  「因為除了這裡,世間便是人間,老師沒有做完的事情,我這個當學生的自然要幫著做完,你本來就是我的女人,我當然想把你變成真正的人,跟我走吧,不要忘了成親之後,我們還沒有度過蜜月。」

  「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我?」

  「如何?難道你還能一直跳著走?」

  寧缺的回答有些莫名其妙,桑桑卻能聽懂,很多年前在渭城的時候,寧缺說起過他的那個世界有種叫電影的東西。

  她醒來,負手向露台走去。

  寧缺注意到繁華青衣內那具豐滿的身軀有些微微顫抖,知道今夜的這場戰鬥,自己總算撐了下來。

  「你先把我的傷治好,血流多了總是要死的,我死了你連寡婦都當不成,必然是要給我陪葬的,可不能不小心。」

  他看著她有些孤單的背影,默默說道。

  此時晨光漸至,露台上可以看到遠山峻嶺。

  她站在露台上,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你以為你贏了?」

  在寧缺看來,既然她不敢殺自己,那麼這場戰爭,自己便永遠處於不敗之地,只要能夠不死,那麼便不會有真正的失敗,這不是書院的哲學,而是他和她在岷山在荒原上學到的道理。

  晨光落在桑桑的臉上,雪白與紅暈是那樣的清晰,像極了山腰間的桃花,普通的眉眼竟顯得那樣的美麗與迷人。

  這一夜對於寧缺來說很漫長,對於她來說也很漫長,她同樣承受了很多痛苦,為了不讓寧缺死去還消耗了很多神力。

  她的眉眼有些疲憊,她揮了揮手,便有一塊青石自側方的山峰間飛來,飛入光明神殿之中,直接砸到寧缺的身上。

  寧缺被砸昏過去。

  她雖然暫時還不能殺他,但她可以打昏他,昏迷中的人類,哪怕再如何大膽放肆無恥,想來都沒有辦法進行意淫,當然,她雖然是昊天,也沒有辦法讓一個昏迷中的人類體會絕望與痛苦,這便是平手。

  這場戰爭沒有失敗者,也沒有勝利者。

  這場戰爭必然還要持續下去,誰也不知道要持續多長時間,有可能天長地久,直至海枯石爛,或者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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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21 19:2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九章 輾轉反側

    寧缺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冰冷而堅硬的石床上,除了那道柵欄,牆壁和桌椅竟也是石頭做的。他覺得這個房間的佈置有些眼熟,看到那道極小的石窗後才想起來,這裡應該就是桃山絕壁裡的幽閣,自己曾經在石窗那頭向裡面看過,現在陳皮皮已經逃走,囚徒卻換成了自己。

    通過感知,他確認自己的雪山氣海已經被桑桑用無法理解的手段鎖死,此時的自己比普通人都不如,根本沒有可能越獄逃走,於是他不再去看那道看似單薄的木柵欄,看著石窗外的狹小天空長時間沉默。

    他這時候很疲憊,心神處於崩潰的邊緣,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但他卻沒有辦法入睡,因為身體雖然看上去是完好的,但在光明神殿裡遭受過的那些凌遲的痛苦,卻依然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身體裡。

    他的雙臂擱在石床上,不敢有任何動作,饒是如此,依然痛的微微顫抖,與石床接觸的背殿處,更是如火灼般的痛苦。

    痛苦讓他無法休息,那麼時間只好用來思考,遺憾的是,思考的結果也無法令他感到絲毫安慰。

    在書院的計劃裡,他首先應該戰勝桑桑或者說控制桑桑,然後把她帶離西陵神殿,回到長安城,因為只有她才能真正的修復驚神陣。

    來桃山之前,他便知道這場與昊天的戰爭非常難打,卻沒有想到會困難到這種程度,痛苦到這種程度,竟連第一步都沒有辦法完成。

    這不代表書院的計劃有問題,桃山前坪那場盛大的天啟,已經證明在人間只有寧缺能夠有機會戰勝昊天。

    問題在於,對於這場天人之間的戰爭,沒有任何人有經驗,寧缺和師兄師姐們在書院佈置籌劃數月時間,推算出了各種細節。卻沒有算到昊天和人類之間的層級相差太大,大到本命聯繫都無法進行完全地控制。

    好在書院也沒有失敗,寧缺只要還活著,便有絕路裡求勝利的機會,這場天人之戰爭進入了戰略相持期,便要看誰能先找到破局的方法。

    寧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長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確定沒有人會來審問自己後。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在光明神殿那漫長一夜裡發生的故事,那些血腥而殘忍的畫面,沒有放過任何細節。

    那個夜晚他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即便想一想也會覺得身心俱寒,但他依然堅持回憶。不是因為他有受虐的傾向,而是因為他想學習。

    桑桑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無形利刃,都是最基本的空間規則運用,她對他的每次傷害,其實都是一次珍貴的教育。

    寧缺掌握的神符,無論是二字元還是乂字元,都是走的空間範疇,能夠親自從昊天處學習空間規則的機會,他不想錯過。

    他的身上還殘留著那些切割的余痛。他的意識還有些恍惚,但他閉著眼睛,開始不斷地回憶,不斷地學習——從不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能夠從失敗和痛苦裡找到提升自己的可能,這便是他真正強大的地方。

    他閉著眼睛不斷地回憶著當時的感受,回憶著自己用血肉和痛苦記憶下來的那些空間切割規律,手指在石床上輕輕顫抖,像是無意識的抖動。實際上卻是在不停地模寫著符文。

    寧缺在石床上躺了很長時間。石窗外的天色都黯淡了下來,中途有人送來清水和簡單的食物。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腹中響起的漉漉聲,把他從沉思中喚醒,他看著幽靜的囚室,再次在意識裡構建了一番,確認自己的二字元和乂字元的威力都有所增強,眼眸微微明亮,唇角微揚,露出滿意的笑容,心想受苦受難也不是全無好處。

    他艱難地坐起身來,扶著石床站起,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覺得身上的肉彷彿要再次裂開,痛的腿都有些打晃。

    他走到石桌前,沉默地開始吃飯,他不知道這場戰爭要持續多長時間,那麼首先必須得保證自己活下去,而且必須活的有力氣。

    哪怕是意淫這種事情,也是需要力氣的。

    碗裡的飯是白米飯,上麵舖著青菜與豆腐,看不到什麼油花,他卻不覺得難吃,細嚼慢嚥,彷彿是老師當年帶自己吃的最好吃的飯菜。

    滿滿一碗飯菜,盡數進入他的腹內,飢餓不再之餘,精力復生,他甚至覺得就連身上的那些痛楚殘留都變得輕了很多。

    飯後自然要飲些清水,寧缺端起那碗清水,舉至唇邊,正待喝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臉色驟然間變得蒼白起來。

    痛楚再次襲來,甚至比先前更加強烈。

    他用微微顫抖的手,緩慢地把水碗放回石桌上,艱難地扶著桌面站起身,挪到囚室角落裡的馬桶前。

    馬桶裡很乾淨,只有淺淺的一層清水,就像是一面鏡子。

    他站在馬桶前,看著水面反映出來的那張憔悴的臉,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沒有解開褲腰帶小解,他什麼都沒有做,就這樣怔怔站了很久後,挪著艱難地步伐,退回到石床邊,緩緩坐下。

    當他的臀與冰冷的石床接觸的那一瞬間,他的臉驟然變得有些扭曲,雙腿間湧出的極端痛楚,甚至讓他險些昏厥過去。

    他痛苦地喘息著,直到過了很長時間,才終於適應了這種痛苦,變得稍平靜了些,胸膛卻還在不停地起伏,因為恐懼,也因為憤怒。

    自己的身體,不用解開褲腰帶,也能清楚發生了什麼變化,他低頭看著雙腿間,

    有些惘然說道:「能重新長出來吧?」

    稍一停頓後,他加重語氣說道:「必須重新長出來。」

    覆水難收,斷髮難續,破鏡難圓,終究只是難,不是不可能,只是現在決定這件事情的不是他,而是光明神殿裡的她。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笑。於是他笑了起來,然而片刻後,他臉上的笑容便變得很慘淡,因為這件事情真的不好笑。

    光明神殿裡的她沒有人類的情緒,對他沒有任何憐憫,因為她是昊天,而不是桑桑,唯有此時雙腿間的痛。讓他相信自己還能一絲勝機,只是這絲勝機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不堪,那樣的悽慘,沒有男人願意承受這種代價。

    既然已經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那麼總要收得一些回報。

    寧缺望向石窗外的夜。回想著當時的那些痛苦,識海裡漸漸有靈光浮現,想像中的符意竟有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神聖美感。

    對他的修行來說,此時是關鍵的時間點,如果能夠讓他領悟昊天對空間基本規則的運用,他便能在寫出人字元的道路上向前邁一大步。

    昊天既然斷了他的人道,他便只能自己把這個字寫出來。

    就在此時,石窗處忽然有霧湧入。

    寧缺眼瞳微縮。他曾經夜探幽閣,知道絕壁間的雲霧裡有西陵神殿無數年來無數強者不甘的冤念。即便是全盛時期的他也無法抵抗,必須依靠月光,更何況此時他的雪山氣海被鎖,已經變成了廢人。

    這些夜霧所帶來的傷害是其次,關鍵是這時他正在靜思符道,如果錯過這次機會,誰也不知道下次契機會出現在何時。

    他當然清楚,這必然是她感知到幽閣裡的變化,然後施出的手段。不然那些夜霧也沒有可能進入到囚室裡。

    「你已經把我整成這樣了。你還要哪樣!」

    寧缺看著峰頂光明神殿的方向,憤怒地大聲喊道:「你要再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就死給你看!我拖著你一起死!」

    怒喝的同時,他對著峰頂比出了一根中指。

    他知道桑桑明白這根中指代表什麼。

    他現在也只剩下中指了。

    但他忘了,桑桑對他的瞭解並不侷限於此,她更明白,不到最後關頭,他是絕然不會去死的,至少一根手指頭不足以讓他自殺。

    於是風起於囚室,夜霧微散,寧缺的中指斷落。

    緊接著,他的身體上出現了無數道細細的紅線,殘忍而血腥的凌遲畫面,再一次上演,寧缺對此只能以慘淡的笑容表示無奈。

    難以言喻的痛楚,不停地折磨著他,直至夜深,他的意識漸漸渙散,便是最後的那點清明都蒙上了霧靄,變得模糊起來。

    昊天的意志是那樣的強大而不容拒絕,他正在向著臣服的深淵墜去,不知道是不是本能裡的躲避,而是太過痛苦的原因,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抱著桑桑在睡覺,撫摸著她白蓮花般的小腳,撫摸著她豐軟膩滑的身軀,指尖觸著的濕意越來越濃。

    在囚室裡,他躺在石床上輾轉反側,痛苦地無法入睡,又無法從這個夢裡醒來,垂在床邊的手指間全部是血。

    在幽閣千丈之上的桃山峰頂,光明神殿裡的桑桑也做了一個夢,一個春光爛漫美好卻惱人的夢,在夢裡她很憤怒。

    在神殿裡,她躺在地面上輾轉反側,閉著眼睛,睫毛微顫,大腿繃的緊極,鼻息漸沉,身上的繁花青衣彷彿隨時會裂開。

    夢裡的寧缺依然痛苦,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他從她的身下爬起,看到了她的臉,不是那張漠然的臉,而是那張青澀的臉,有些微黑,很是熟悉。

    她睜著明亮的柳葉眼,好奇地看著他。

    他的心情忽然變得非常寧靜,忘了身上的痛苦,緩緩低頭,親在她的唇上——吻下來,於是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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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七十章 那些你們所不能瞭解的事

    這是一個很詭異的夢,寧缺沉醉在男歡女愛所帶來的愉悅裡,同時卻感受著剮肉剔骨的恐怖痛苦,兩種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感覺,讓他的心神似要撕裂成兩半,險些便在那道神威之前選擇了臣服。

    幸運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看見了桑桑的臉,那張舊時面容、青稚容顏讓他獲得了真正的寧靜,他吻下去於是便活出來,從那個香艷又恐怖的惡夢裡活了出來,發現自己還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渾身是汗。

    他明白這場夢是自己的意識與桑桑意識交鋒的結果,想到險些被降服,不由心生餘悸。他握緊拳頭,手臂上的肌肉拉伸,頓時生出一股強烈的痛楚和不適應感,確認夢裡發生的事情,果然是真的,自己又被凌遲了一遍。

    幽靜的囚室外忽然響起腳步聲,寧缺向柵欄外望去,發現此次來送食水的人不是前次那個裝聾作啞的裁決司執事,而是位熟人。

    那人年紀不大,神態寧柔,容顏清俊,穿著身尋常的道衣,腋下夾著把黃油紙傘,正是大唐前任國師李青山之徒何明池。

    何明池在李青山死後,接掌了大唐天樞處,卻沒有人知道他是西陵神殿藏在長安城裡最重要的那個人,他直接領受觀主和掌教的命令,做成了道門整整千年都沒有做到的事情——利用昊天在長安城裡留下的影子,成功地破壞了驚神陣,而讓長安城陷入血火的那夜動亂,更是此人的直接手筆。

    這場舉世伐唐之戰,真正對唐國帶來最大傷害的便是何明池,在唐國必殺的報複名單中,他毫無疑問也排在首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戰後掌教把他遣往了南方,直到光明祭才讓他回到桃山。

    寧缺看著柵欄外的他,眼神平靜,看不出一絲怒意,但這種絕對的平靜,才真正表明了他的態度,因為只有看死人時才會這樣平靜。

    從南門觀的道系來論,何明池應該算是他的師兄,但在他的眼裡,何明池已經是個死人,在所有唐人的眼裡,何明池都只能是死人。

    何明池推開柵欄,走進囚室,將食盒裡的飯菜清水擺到石桌上,然後輕輕掀起道衣前襟,在石椅上坐下,望向石床上的寧缺。

    和寧缺平靜無情緒的眼神不同,他眼眸裡的情緒很複雜,有些羨慕、有些嫉妒、有些畏懼、有些同情,有些佩服。

    何明池在長安城裡,腋下總是夾著把黃油紙傘,微躬著身子行走在皇城和南門觀之間,和寧缺比起來是那樣的低調,絲毫不引人注意。

    現在寧缺自然清楚,這只不過是他的刻意扮演出來的表象,他在昊天道門裡的地位,只怕要遠遠超出人們的想像,不然觀主和掌教不可能把那麼重要的任務交付給他,他也不可能有資格進入幽閣來看自己。如果說隆慶是西陵神殿陽光下的煌煌美神子,何明池便是隱藏在西陵神殿陰影裡的那個相對者。

    此人城府極深,修行境界只怕早已超越洞玄上境,哪怕經歷長安之亂,唐國依然沒有人知道此人究竟有沒有知天命,當然,現在寧缺已經變成一個廢人,何明池的真實境界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寧缺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當日在桃山前坪承受天啟,箭指四方,舉世無敵之時,他曾經尋找過何明池的蹤影,但不知道此人是對危險有超乎想像的預判能力,還是幸運到了極點,竟提前離開了掌教的神輦,不知躲去了何處。

    何明池沒有說話,寧缺自然也不會說話,他沒有和這個人說話的興趣,於是囚室裡的安靜一直持續,直到一聲極輕的聲音響起。

    一滴水從黃油紙傘前端落在了地面上。

    寧缺望向石窗,發現只能看到灰濛濛的天空,看不到落雨。

    何明池說道:「外面下雨了,可惜你在這裡卻看不到。」

    寧缺說道:「不能被雨淋,怎麼看也不能算是壞事。」

    何明池說道:「如果永遠都淋不到雨,怎麼看也不能算是好事。」

    「你不可能是來問我事情,因為那些事情就算是觀主和熊初墨都沒有資格問,你更沒有資格,那你來能做什麼?看看我被囚禁的模樣從而獲得某種快感?看不到落雨算是其中一環?可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在嫉妒我?」

    寧缺看著石窗說道,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

    何明池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確實很嫉妒你。」

    寧缺望向他說道:「像我這樣的人物,有一萬種被人嫉妒的原因,人太優秀那便沒有辦法,你不用因此而覺得自卑。」

    何明池自嘲一笑,說道:「身陷囹圄,這輩子都不可能活著離開桃山,卻依然如此自信驕傲,在這方面我確實不如你。」

    寧缺說道:「在所有方面你都不如我,這不需要懷疑。」

    何明池說道:「那是你自己的看法,不代表我的意見,不錯,我確實很嫉妒你,因為我想不明白,昊天為什麼讓你活著。」

    寧缺看到他恬靜眼眸深處的那抹惘然與虔誠,便明白了其中那些微妙的緣由,說道:「你的層次和這些事情相差太遠。」

    何明池說道:「在長安城裡,我追隨著昊天的影子行走,在她的意志召喚下,破壞了驚神陣,我是這個世界上離她最近的凡人。」

    寧缺說道:「沒有人能比我離她更近。」

    何明池說道:「是的,所以我嫉妒你。」

    寧缺說道:「嫉妒容易令人發狂,或者你可以嘗試殺死我。」

    何明池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人能違背昊天的意志。」

    寧缺說道:「我老師做過,小師叔做過,我也做了很多次。」

    何明池說道:「所以夫子和軻先生都死了。」

    寧缺說道:「但我還活著。」

    何明池說道:「是的。」

    寧缺說道:「我活著,便能證明昊天不能無所不能。」

    何明池說道:「是的。」

    寧缺說道:「所以你很想殺死我。」

    談話最終還是被他帶回了那個關鍵的點,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何明池這樣虔誠的道門信徒心中是怎樣褻瀆的存在。

    何明池沉默不語站起身來,把黃油紙傘重新夾回腋下。

    寧缺提醒道:「傘是濕的,腋下打濕看著不雅,容易讓人猜測你有狐臭。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想殺我,就不要對我有殺意,不然很難成功。」

    何明池把黃油紙傘握到手中,看著腳前地面上的水漬,有些不解問道:「為什麼我覺得你似乎真的很想被我殺死?」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這依然是你不能瞭解的事。」

    他如果死了,桑桑便會死去,書院和唐國便能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老師在天上的勝機便會大很多,人間便有希望,而連續被凌遲的痛苦折磨,他早已經瀕臨崩潰,他有很多去死的理由。

    但他不想自殺不想桑桑死,因為害怕因為不捨,於是他希望被人殺死,那樣他便能和桑桑一起去死,至少,那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

    何明池不理解他的意思,卻感受到了強烈的羞辱,反嘲說道:「現在你再沒有殺死我的可能,會不會覺得有些遺憾?」

    寧缺說道:「曾經遺憾過但現在不會。因為我忽然發現,現在雖然已經是個廢人,依然有無數種方法能夠殺死你,用更準確的語言來描述,如果我要離開桃山或者人間,首先會殺死你,也就是說你已經活不了幾天了。」

    何明池依然聽不懂他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內心深處有一道寒意湧起,他問道:「你怎麼能殺死我?」

    寧缺看著他說道:「如果昊天要你死,你還能活幾時?」

    ……

    ……

    何明池把幽閣裡的對話複述了一遍,一個字都沒有漏。

    「雖然你在長安城裡替道門立下大功,但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如果再次發生,那麼我只能將你挫骨揚灰。」

    掌教看著跪在石階下的何明池說道。

    他在幔紗裡的身影很高大,雖然光明祭後,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個瘦矮的道人,在神殿他依然光芒萬丈,沒有任何人敢質疑。

    此時他是在訓斥何明池,但他的聲音卻是那樣的謙卑,因為他知道如果光明神殿那位願意聽,便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何明池說道:「我不明白昊天為什麼不處死寧缺。」

    他知道昊天便在桃山之上,他知道昊天無所不知,但他依然提出了自己的質疑,這不代表他失去了敬畏,而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是在為道門著想,自己的虔誠一定能夠得到昊天的理解。

    包括他在內,西陵神殿有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什麼寧缺始終沒有被處死,要知道此人一死,驚神陣便失去了主人,再請動那兩位前輩出手殺死書院裡的幾位先生,長安立破,唐國和書院必將毀滅。

    掌教微微蹙眉,不悅斥道:「昊天的意志,豈是我們這些庸碌的凡人所能理解?你沒有資格思考這些事情。」

    何明池低頭沉默了很長時間,他忽然覺得,就像寧缺想要被人殺死那樣,昊天或者此時也需要自己的幫助,然而這種想法實在是太過不敬,稍一動念,他便心生極大惶恐,汗出如漿不能自已。

    為了驅散這種恐慌,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稟報導:「聽聞裁決神座這些天的心情有些不好,偶有遠望光明神殿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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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24 19:03: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七十一章 三件小事之一

  帷幕後,掌教沉默不語。他的斷手已經被昊天治好,寧缺用元十三箭射傷的肩頭不知為何卻沒有得到醫治,就像他對何明池說的那樣,如今的西陵神殿有很多難以理解的事,也包括裁決神殿最近的沉寂。

  在光明祭上,裁決神座葉紅魚的表現受到了很多人的質疑,尤其是那些自南海歸來的光明大神官傳人,但她的身份地位尊貴,即便他是神殿掌教,也不可能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對她做出懲罰。

  但何明池此時說的話,讓他變得更加警惕起來,因為很多年前的一些舊事,也因為何明池說她偶有遠望光明神殿之舉。

  光明神殿便在桃山之上,隨意便能望到,葉紅魚是裁決大神官,若是往常,莫要說遠望,即便走到光明神殿前仔細打量又如何?

  然而光明神殿,早已不是當初。

  自春時滿山桃花復甦,萬年長燈熄滅以後,光明神殿便成為了桃山上的禁地,彷彿與世隔絕一般,沒有任何人敢於窺視。

  隨著昊天在光明祭上數次顯露神蹟,曾經藏諸信徒心底的猜測變成了事實,自然更沒有人敢對光明神殿有絲毫不敬,不要說窺視,根本沒有人敢談論神殿裡住著何人,就連猜想都變成了禁忌。

  南海一脈的神官,被暫時安排居住在天諭神殿裡,趙南海等人回到桃山,本是想與掌教爭奪道門大權,但現在他們什麼都不敢做,每天對著光明神殿遙拜,虔誠地祈禱,只希望能夠有得見天顏的那一刻。

  在這等情況下,葉紅魚遠望光明神殿,自然會讓人有些不解與警惕——她究竟在望什麼,難道她還敢窺探神殿裡的那位?

  裁決神殿深處,葉紅魚坐在墨玉神座上沉默不語,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冷漠而令人心悸。這些天她絕大多數時間都坐在神座之上,對於裁決司下屬們的稟報沒有任何回應,甚至彷彿失去了思想的能力。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一直在思考某個畫面——光明祭時,寧缺一箭射毀了掌教所在的神輦,那個矮瘦的老道人看著是那般的可笑。

  因為那個畫面,她這些天輾轉反側。難以安睡,思緒萬千,無法寧靜,正如何明池所言,她的心情自然不可能好起來,至於她偶爾會望向光明神殿。是因為寧缺被關在幽閣的消息,自然無法瞞過她這個裁決大神官,她很想知道神殿那位究竟會怎樣處理寧缺,而這將會影響到她對某件事情的想法。

  與桃山相同,整個西陵神國的氣氛都顯得非常肅殺緊張。

  因為書院的關係,光明祭進行的非常不順利,祭品逃離,西陵神殿死傷慘重。因為柳白身死的緣故。劍閣正式與道門決裂,最後只能草草結束。甚至可以說是慘淡收場,很多預備好的慶典儀式都沒有舉行。

  但很多人都沒有離開西陵神國,來自諸國的君王因為政務的緣故,在桃山前坪虔誠叩首,然後不捨離去,使團卻留了下來,同時留下來的還有原本預備參加慶典的舞團樂師,還有數萬名信徒。

  昊天在人間,現在可能正在西陵神殿裡,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虔誠的信徒怎麼可能離開西陵,哪怕是刀斧加身,也不可能讓他們挪動位置,於是桃山前坪以及週遭的村鎮裡依然住滿了人,只是沒有任何人敢於喧鬧。

  唐國沒有派遣使團參加光明祭,來到西陵神國的是沒有官方身份的紅袖招舞團,事實上如果不是西陵神殿堅持把這一條寫進和約,唐國朝廷便是連紅袖招都不會派來,因為誰都知道,唐人在這裡的待遇不可能太好。

  紅袖招原定在光明祭結束後表演歌舞,陳皮皮被書院救走,慶祝的歌舞自然無法進行,事後她們準備離開桃山,卻被西陵神殿強行留了下來。

  這是唐國與西陵之間的戰爭,書院破壞了光明祭,她們卻被強行留下,這件事情怎麼看都透著份壓抑和凶險。

  紅袖招的姑娘們住在山前某座小鎮裡,宅院普通,外面有不少神殿騎兵把守,姑娘們自然害怕,不知何時厄運便會降臨。

  現在紅袖招歌舞團的主事是小草,當年曾經幼稚可愛的小姑娘,如今早已成熟起來,年齡依然不大,處事卻已然頗有大將之風。

  在神殿方面流露出不允許她們返回長安的意圖後,她在第一時間內便通過相關渠道把這個消息傳回了長安城,就在前日,唐國朝廷方面的交涉文書已然抵達,也正因為如此,西陵神殿才沒有對紅袖招做出更過分的舉動。

  但小草知道,朝廷的文書只能暫時緩解當前的局面,並不能真的把紅袖招的姑娘們帶回長安,而如果再在這樣充滿敵意和危險的環境中呆下去,她很擔心已經快要精神崩潰的姑娘們還能再撐幾天。

  「神官大人,我想得到一個確切的回覆。」

  小草看著身前的西陵神官說道,語氣平靜而堅定:「如果神殿方面不讓我們離開西陵,我需要理由,大唐朝廷也需要理由。」

  那名西陵神官瞇著眼睛看了她一眼,說道:「姑娘這是在威脅神殿?」

  小草微微低頭說道:「不敢,只是神殿也要講道理。」

  西陵神官冷笑兩聲,心想光明祭被你們唐人弄成現在這等結局,神殿顏面無光至極,你們居然還有臉要神殿講道理?

  「前些日子我便說過,你們既然是來獻舞的,怎麼能走?」

  小草說道:「如果要看獻舞,我們隨時可以,究竟何時?」

  神官皺眉不悅道:「神殿令爾等獻舞,此乃無上之榮幸,耐心等著吩咐便是,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當心治你們不敬之罪。」

  小草胸口微微起伏,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怒意,說道:「便是獻舞,也需要時間準備,還請神官大人告知日期。」

  神官神情漠然說道:「我不知。」

  小草問道:「那誰能知曉?」

  神官看著她嘲諷說道:「我亦不知。」

  小草平靜說道:「我想求見掌教大人,想來他老人家必然知道。」

  「你是什麼身份,居然想見掌教?」神官厲聲斥道。

  小草神色不變。說道:「那我想求見裁決神座。」

  神官看著小草嘲弄說道:「到現在。你們這些執拗的唐人還不肯接受現實?明著告訴你,除非死,你們這輩子都不要想再跨出這道門檻。」

  唐國朝廷的文書沒能讓西陵神殿放紅袖招回長安,從那一刻起,小草便知道等待自己和那些姑娘們的結局必然極為悽慘,即便朝廷願意為了自己這些普通的女子與西陵神殿再啟戰端,也無法改變自己等人必死的結局。

  紅袖招的姑娘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平時從來無人說起這些事情,大家心裡總抱著萬一的僥倖,直至此時被這名神官說破,小草的神情微黯,宅院後方的屋舍裡隱隱傳出飲泣的聲音。

  那名西陵神官很滿意聽到的哭泣聲,正準備再說幾句什麼。讓這些唐女更加痛苦之時,院門忽然被人推開。

  他轉身望向那幾名西陵神衛,問道:「何事?」

  一名西陵神衛說道:「有大人要召見紅袖招諸女。」

  那名神官有些不悅地蹙起眉來,寒聲說道:「哪座殿裡的大人?我奉掌教大人之命親自看管這些唐女,誰都不能見。」

  那名西陵神衛厲聲斥道:「你什麼身份,居然想打探這等事情!」

  小草在旁聽著這話,不免覺得有些解氣,卻更是好奇警惕於。究竟是誰居然敢不理會掌教的命令。莫非真是與寧缺有舊的裁決神座?

  那名神官被氣的渾身發抖,看著眾人怒罵道:「好大的膽子。居然連掌教大人都不放在眼裡,你們想死嗎?」

  「光明神殿要見的人,誰敢攔著?」

  一道極稚嫩的聲音響起,西陵神衛分開,露出一名白衣女童。

  神官看著這名白衣女童,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頓時覺得身體裡所有的氣力全部被抽空,癱軟到地上,再也無法爬起。

  白衣女童看都沒有看此人一眼,走到庭間,看著那些紛紛從房舍裡走出來的盛妝女子,微微蹙眉,然後問道:「誰是小草?」

  小草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恭謹說道:「我就是。」

  光明祭前,紅袖招諸人便被軟禁在這間簡陋的宅院裡,她並不知道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光明神殿現在對於昊天道門來說意味著什麼,不知道這名白衣女童的來歷,但通過那名神官的反應,她知道這名白衣女童在西陵神殿的地位必然非同小可,那麼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她都必須把握住。

  白衣女童看著小草,不解主人為什麼要專門召見這個唐女,要知道到現在為止,沒有人能夠走進光明神殿,就連掌教都不行。

  小草隨白衣女童走進馬車,離開了小鎮。

  紅袖招的姑娘們湧到門畔,看著漸漸消失的馬車,眉眼間滿是擔憂的神情,不知道小草會在光明神殿遇見什麼。

  直到此時,那名西陵神官才從極度的驚恐中醒了過來,他渾渾噩噩、失魂落魄般離開了小院,當天夜裡便在家中上吊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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