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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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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7 19:42: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三章 裁決的劍(上)

    葉紅魚想著先前的那兩場戰鬥,默然無語。

    如今西陵神殿裡,她是對神術研修最深的人,卻發現南海諸人不愧是六百年前光明的傳人,趙南海在神術方面的造詣,竟還要強於自己。

    而勒布和那名南海精瘦漢子的對拳,也已經隱隱然有了些當年唐和夏侯對拳時的感覺,勒布不愧是王庭第一武道強者,那名精瘦漢子又是從哪裡練得這身本事?

    她在神輦裡想著這些事情,裁決司的下屬們在神輦外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命令,此時桃山間的陣法已經準備妥當,兩千名護教騎兵已然集結,準備開始衝鋒,數百名黑衣執事,已經開始準備替南海來人收屍。

    便在這個時候,祭壇前響起那名南海少女的聲音,她的語氣很理所當然,因為平靜所以驕傲,於是葉紅魚的眉挑了起來。

    神輦四周的裁決司神官和黑衣執事們的臉色更加難看,只等神座一聲令下,便要啟動大陣,把這些驕橫的南海來人盡數誅殺。

    葉紅魚靜靜看著輦外那個小姑娘,彷彿看到很多年前那個驕傲的自己,但她沒有下令裁決司出手,而是於眉山漸平之際起了殺意。

    陳皮皮一直坐在祭壇上。因為南海眾人的歸來,他這個光明祭的祭品竟似快要被人遺忘,他很滿意現在的處境,既然猜不出父親把南海光明一脈調回桃山的真實原因,那只要保證自己暫時還活著就很好。

    他讓祭壇看守自己的西陵神衛去弄些茶水和瓜子來,自然沒有人理會,但他依然津津有味看著戲,直到聽到那名南海少女說的那句話。

    看著那名南海少女健康的膚色和清秀的眉眼,他嘖嘖感歎兩聲,心想生的還挺好看的,怎麼就要去惹那個女人,這般死了豈不可惜?

    南海少女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看著神輦裡的葉紅魚說道:「我自幼修道。十七歲神術大成,是除了表哥之外世間最年輕的知命境,聽聞你修也是神術,卻近二十年華方知命,那有何資格在我面前坐著?」

    場間的人們先前見她敢對裁決神輦如此說話。震撼難言。此時聽她自道十七知命更是震駭,然而再望向這名南海少女的目光裡便多了些憐憫和嘲弄,只是不知道她所說的表哥又是何方天才人物。

    修行者能夠十七歲知命,這當然是極罕見的事情。除了書院和知守觀,再難找到這樣的例子,南海少女如此驕傲,自有她的理由。

    然而修行界皆知如今的裁決神座、當年的道癡並不是不能十七歲知命,她只是以極大毅心把境界始終壓制在洞玄境。等待著最完美的破境契機。這需要何等樣恐怖的心境?何等樣強大的意志?

    正因為如此,道癡葉紅魚才真正超越了修行者年輕天才的範疇,於數年之間直至知命巔峰,成為眾人仰望的裁決大神官。

    世間的修道天才有很多,但真正能夠走到葉紅魚這個位置的人又能有誰?如此人物又豈是普通年輕天才所能抗衡?

    南海少女感受到場間眾人的眼光,有些不解,心想自己十七知命為何沒能迎來讚歎和驚呼,反而迎來的只是憐憫和嘲弄?

    她料想定然是中原修行界畏懼於葉紅魚的地位,刻意用這種情緒影響自己的心境。不由愈發憤怒,便要喚出自己的本命道劍。

    最開始時,趙南海沒有阻止她出言嘲諷葉紅魚,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女兒確實是修道天才,而且他也認為葉紅魚如此年輕便成了裁決大神官。並不代表她本人多強大,只能說明西陵神殿現在的衰敗。

    南海一脈偏居南海,只知中原修行界的大概情形,並不瞭解具體的情況。直到看到場間眾人的神情,趙南海才發覺似乎有些問題。

    他伸手喚住自己的女兒。看著裁決神輦裡的葉紅魚說道:「小女狂妄不知天高地厚,還請神座見諒。」

    眾人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更沒有想到此人緊接著說道:「如果神殿的規矩沒有變的話,我記得裁決神座的位置向來直往血中求。」

    神輦裡葉紅魚撐頜靜坐,聽著趙南海這話,眼眸微亮說道:「如果你能殺死我,墨玉神座就由你來坐。」

    裁決神殿裡墨玉神座的傳承,向來與死亡相伴,每一任裁決大神官的交替,都是一段血腥慘烈的歷史。

    葉紅魚能夠成為裁決大神官,便是因為她殺死了前任裁決大神官。當然,她可以完全不理會趙南海的挑戰,但她是誰?

    她是葉紅魚,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與強者戰鬥,先前既然已經看出趙南海在神術方面的造詣極其深厚,豈有不應戰的道理。

    然而出戰的並不是趙南海,是一個中年漁夫模樣的男人,這一次眾人注意到,此人排在南海諸人隊列裡的第四位。

    南海眾人裡排第四,就想坐上墨玉神座?眾人看著那名又黑又瘦又矮的中年男子,皺眉想著這真是不自量力。

    然而那中年男人行出隊列後,枯瘦的右手緩緩伸出紅衣神袍,只聞一聲清呤若水的劍嘯,一柄道劍不知自何處來,飄然於空。

    道劍現世,瘦矮黝黑的中年漁夫身上,自然流露出一道肅殺氣息,桃山秋風拂得袍袖微飄,好一派宗師氣度!

    場間眾人再不會認為此人不自量力,柳亦青腰間鞘中的劍隱隱嗡鳴,他閉著眼睛感受著空中傳來的劍意,確認自己都不是此人的對手!

    葉紅魚坐在神輦裡,見出戰的並不是趙南海,不由微微蹙眉,然而既然那中年人已經出劍,她也懶得讓對方再換人。

    她和寧缺這種人向來說打就打,不肯講半句廢話,隨意揮了揮衣袖,一道劍光破輦而出,直刺那名中年人。

    這柄道劍來的極其突然,南海少女小漁斥道:偷襲無恥!那名中年人則是神情凝重,開始在祭壇之前跳起舞來!

    葉紅魚的劍一如既往的凌厲,霸道直刺中年人的臉,桃山前坪上的空中。響起一道令人耳聾的嗡鳴聲。

    中年人在跳舞。他很瘦很黑很矮,所以手舞足蹈的時候,顯得特別滑稽,但身上的宗師風範卻未稍損,空中那道極細的道劍。更是隨著他的舞蹈。驟然間在空中消失不見,沿著怪異的曲線來到了神輦之前!

    此人道劍運行軌跡太過詭秘,走的不是直線,也不是曲線。更像是海水深處的那些游魚,倏乎在前,然後陡然後轉,根本無法猜測其去路。

    這大概便是南海一脈常年與海水相伴,從而悟出的劍意。

    葉紅魚也沒有想到此人的劍竟是如此詭異。蹙眉念力疾出,劍光應念而回,於神輦之前險之又險地擋住對方的劍。

    只聽得一聲極輕的聲音,神輦最前方那道血色的幔紗被撕開了一道小口,這道裂口很不起眼,卻說明葉紅魚輸了半招。

    道劍掠回中年男子頭頂的空中,蓄勢待擊。

    裁決神輦裡,葉紅魚緩緩坐直。

    她是裁決大神官,起手便輸了半招。實在是很難想像的事情,血色幔紗上的那道小裂口,在人們眼中看著便顯得有些狼狽。

    葉紅魚看著輦外那個中年男子,臉上的神情漸凝,不是得見大敵的凝重。而是情緒寒冷如霜,殺意如風雪漸凝。

    南海少女小漁看著神輦說道:「裁決大神官,不過如此。」

    先前她父親趙南海與王庭國師一戰沒有佔得便宜,六師兄還輸給了勒布大將。勒布大將說了句南海傳人不過如此,此時看著四師兄勝了葉紅魚半招。她便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西陵神殿方面。

    葉紅魚沒有理她,重新撐頜閉上了眼睛,她的劍重新飛回她的膝前靜伏。她不再看神輦那名劍道驚人的中年男子,她的劍也不再巡遊於空中,準備抵抗中年男子那道劍跡詭異的劍。

    桃山前坪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中年男子微微蹙眉。

    便在這時,桃山前坪忽然風雨大作。並不是真的風雨,因為沒有雨水落下,事實上只有狂暴的風聲和磅礡的雨聲。

    狂風聲是劍起,暴雨聲是劍出。

    葉紅魚依然閉著眼睛,道劍依然在膝,卻有數千道白色的湍流,自血色神輦而出,直刺祭壇前的那名中年男子。

    每一道白色湍流,都是一道虛劍。

    她閉著眼睛,但她眼中有神之星輝,她已看透桃山前坪裡的天地氣息分野。她沒有動劍,卻有數千劍出。

    數千道劍出,籠罩桃山的第二層大陣隱隱散發著淡淡的清光,連大陣都自行感應現身,可以想見這些劍雨的威力。

    中年男子沉聲斷喝一聲,召道劍護身,只見那柄道劍極細,狀若游魚,瞬間散出無限光明,將身遭密密護住。

    只聽得無數清脆聲音響起,數千道虛劍如雨絲般不停落下,把中年男子裹入其間,然而中年男子身前那柄細細的光劍,卻始終沒有黯淡。

    以西陵神術入劍道!

    眾人再度震撼,心想果然不愧是南海光明的正宗傳人,面對裁決神座如此狂暴的劍勢,竟然看不到任何敗落的跡象!

    南海少女看著神輦裡的葉紅魚說道:「都說你厲害,僅止於此?」

    葉紅魚在輦內撐頜閉目,沒有看她,也沒有看那名劍放光明的中年男子,因為她知道那個中年男子死定了。

    劍道大成以來,她只用過兩次這種手段,上次是在青峽之前,她用了數萬道劍,只困住了君陌一瞬,而今日她只出了數千劍。

    只是世間哪裡去找第二個君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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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四章 裁決的劍(下)

桃山前坪,數千劍意縱橫,南海光明細劍於風雨中飄搖,卻固若頑石,很多人都認為中年男子可以撐下去,直至最後發起反擊。唯有趙南海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看著滿天劍雨蹙眉道:「以劍為樊籠?」
  
不愧是南海一脈的最強者,此人竟是看破了葉紅魚數千虛劍的真實手段。當初在青峽之前,便是書院君陌也被葉紅魚的萬劍樊籠囚禁,更何況那名中年男子,南海眾人裡排第二位的是位瘦高老人,他也瞧出了劍雨裡隱著的厲害手段,自趙南海身後閃出,右手向著空中伸去,一道聖潔的昊天神輝自掌心噴薄而出,想撐住劍雨,救出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也感覺到了劍雨裡的恐怖意味,厲喝一聲,把全身修為盡數逼入那柄如游魚般的細光劍裡,細劍直刺裁決神輦,自己則是藉著那名瘦高老人的神輝庇護,疾速向後方退去,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嗤的一聲輕響,那道細光劍破血紗布入,直刺葉紅魚眉心。
  
在那名排在南海第二位的瘦高老人掌出神輝之際,葉紅魚便已經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眸深處有星輝燦爛,有難以壓抑的怒意,因為她要殺死那名中年男子,現在卻有人試圖阻止,這令她很不高興。
  
當中年男子的細光劍刺入神輦後,她的眼眸因為反射劍光,變得更加明亮,她沒有舉起膝上的本命道劍,而是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道細細的光劍有如游魚,飛行軌跡極其詭秘,倏忽在左倏忽在右,然而當葉紅魚仲出手後,這道光劍頓時被捉住!
  
那道光劍在她的指間不停顫抖掙扎,就像是落在地面上的魚,不停地擺著尾巴她細長的指上附著一層淡淡的神輝,彷彿就像是鉗子。
  
只聽得嗤的一聲,細光劍上冒出一道青煙,便被葉紅魚的神輝煉成廢鐵,再也沒有掙扎,被她隨意扔到了輦內的地面上,就像是一條死魚。
  
神輦外正在疾速後退的中年男子,感應到識海裡失去本命劍的痕跡不由大慟大怒大懼,哇的一聲吐出血來。他以西陵神術入劍,又觀海魚悟新奇劍意,確實厲害,所以最開始的時候能避開葉紅魚的道劍撕裂裁決神輦的幔紗,然而當葉紅魚知曉他的劍勢劍意為何後,他還能如何?
  
西陵神術本就是她的本修,劍意如游魚?她的名字裡本就有個魚字想數年前在荒原大明湖畔,她化道劍為水魚,殺的寧缺和莫山山苦不堪言,如今她已是裁決大神官,豈能被人以此等劍意所傷?
  
最關鍵的是中年男子的劍飛進輦內,便到了她的身前當年收到柳白的那封信後,世上還有誰的劍能夠在她身前一尺裡暢通無阻?
  
縱使南海一脈高手相援,葉紅魚依然伸手便奪了中年男子的本命劍令其吐血重傷,在所有人看來,她已經獲得了勝利,而且是驕傲的勝利。
  
但她不準備罷手,因為挑戰裁決神座的人,敗便是死不可能有第二種結局,她布下劍雨樊籠就是要殺死那個中年男子。
  
就算那名境界高深莫測的高瘦老人,此時正以純正聖潔的昊天神輝撐著滿天劍雨,她依然要殺死那個中年男子。
  
她想殺的人,都必​​須死。
  
滿天劍雨依然在不停落下,高瘦老人高舉右掌,用昊天神輝支撐,樊籠之勢尚未大成,只要中年男子再退出數丈,便能逃過殺身之禍。
  
趙南海不再擔心,那位高瘦老人也終於鬆了口氣。
  
就在那口氣的呼吸之間,裁決神輦外圍的血紗幔紗無風而動,先前那面被中年男子道劍切裂的幔紗緩緩落下,一道身影如仙如魅般疾掠出輦,瞬息間越過數十丈的距離,掠過高瘦老人身旁,來到中年男子身前。
  
來人自然是葉紅魚,她握著本命道劍,直接刺了過去。
  
桃山前坪響起一陣驚呼。
  
沒有人能想到葉紅魚會離開裁決神輦,以神座之尊以身犯險,在修行界的戰鬥裡,除了武道修行者和魔宗強者,從來沒有人會選擇近身的戰鬥,即便是講究身前一尺的南晉劍閣,也斷沒有往別人身前去的道理。
  
葉紅魚自有她的道理。
  
從很小的時候她便習慣近身戰,因為道劍飛行再疾,依然不及向前遞劍來的直接,而且只有看著敵人在眼前死去,才能保證對方真的不能復起。其後和寧缺連番苦戰,她更是從那個傢伙身上學習了很多戰鬥的方法,雖然她不像修行浩然氣的寧缺,擁有魔宗強者的無畏身軀,但她學會了柳白的那一劍。
  
那一劍稟的是理所當然的道理,要刺你便能刺中你,只要敵人在自己身前一尺之內便再無逃逸的可能,便是天地也避不開!
  
相隔數十丈,敵人不在身前怎麼辦?青山不來就我,我就青山,我來你身前,你便進了我的身前一尺,你便要死。
  
中年男子離她的劍最近,他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劍上傳來的理所當然的殺意,他感到了恐懼和死亡的味道。
  
他此時本命劍已毀,根本無法避不開這道劍,疾運西陵神術把神輝運至雙掌之間,化作一團熾熱的光團,想要擋住這把恐怖的劍。
  
瘦高老人正舉著右掌以神輝支撐劍雨樊籠,見師弟陷入絕境,臉色變得異常凝重,垂在身側的左手遙遙一指點向那處。
  
這一指很不簡單,指尖神輝盡吐,如鮮花綻花,花蕊之間一道極細的神輝如刺而出,明明隔著數丈距離,指尖卻彷彿要摁到葉紅魚後背。
  
葉紅魚感覺到身後傳來的變化,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握著本命道劍繼續刺向中年男子。道劍刺入那團神輝凝成的光團之後,發出嗤嗤的燃燒聲,卻沒有任何凝滯,因為她的劍上也燃燒著神輝。
  
她不理會身後襲來的那一指,是因為她要去應對瘦高老人的偷襲,中年男子便會趁勢而遁。最麻煩的是,只要耽擱哪怕再短的時間,場邊的趙南海便能反應過來,她雖不懼,卻再沒可能殺死中年男子。
  
她一定要殺死那名中年男子,哪怕受傷也在所不惜,因為她是偉大的裁決,所有膽敢挑戰她的人,都要受到死亡的裁決。
  
葉紅魚的劍刺進了中年男子的胸口,刺破了他的心臟,桃山前坪上甚至能夠聽到那個充滿力量跳動的肉團破裂時的聲音。
  
鮮血狂飆,中年男子淒厲地喊叫著,倒在了地上。
  
場邊的趙南海發生一聲悲憤的怒吼,那名高瘦老人更是臉色鐵青,竟撤去了右掌,不再理會自天而降的劍雨樊籠,全力向她攻去。
  
高瘦老人的指尖,此時已經越​​過數丈的距離,落在了葉紅魚的背上,隨著他的全力擊攻,無數昊天神輝順著指意磅礡而至!
  
葉紅魚要殺人便來不及轉身,也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將要受到重創的時候,一朵金花忽然在她背上盛放開來!
  
恰好迎住那道蘊著神輝的指意!
  
這朵金花聖潔純淨,是她用西陵神術凝結的昊天神輝,也唯有神輝才能抵抗神輝,指意與花瓣相觸,同源同種的昊天神輝四處噴灑,桃山前坪之間,彷彿正在放著煙花,美麗炫目至極,根本無法逼視。
  
瘦高老人在南海神官裡的輩份境界極高,僅在趙南海之下,單論西陵神術要比葉紅魚更強,修為也更加深厚。二人昊天神輝衝撞產生的奪目煙花,沒有維繫太長時間便變得黯淡起來,這意味著他獲得了勝利。
  
西陵神殿眾人發出震驚的呼喊,有人焦慮地望向最高處那座神輦,盼望著掌教大人能在危急關頭把葉紅魚救出來。
  
然而接下來的變化,依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瘦高老人的指尖,隔著數丈距離,碾破了葉紅魚背上的金花,落在血色的裁決神袍之上,瞬間再破,直入她的血肉。
  
而就在這時,她被指意刺破的血肉裡,忽然彈出了一根金線!
  
那根金線很細,看上去彷彿沒有任何重量,然而速度卻是奇快,就像是閃電一般,順著瘦高老人點出的神輝來到他身前!
  
因為速度太快,這根細細的金線竟然有了暴烈的感覺!
  
瘦高老人怪叫一聲,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昊天神輝,想要避開。然而那根金線不知是何材料,非但不懼昊天神輝的淨化能力,甚至就連速度也慢不了多少,順著他的指頭繚繞而上,來到指根處然後驟然收緊!
  
沒有任何聲音,一根手指落在了地面!
  
那根斷指的傷口處沒有任何血,因為被神輝封住,事實上,如果不是瘦高老人反應奇快,這根金線甚至可能把他的整隻手掌都割下來。
  
桃山前坪天地氣息微動,葉紅魚如一片紅紅的楓葉飄回神輦。
  
飄過趙南海身前時,她看了此人一眼,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
  
指落無聲,此時桃山前坪更是鴉雀無聲。
  
瘦高老人看著自己的斷指,沉默不語。
  
趙南海低頭看著腳下的桃花瓣,沉默不語。
  
其餘南海眾人圍在那名死去的中年男子身旁,沉默不語。
  
南海少女小漁臉色蒼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打破場間死寂氣氛的是兩聲輕咳。
  
然後是裁決之劍歸鞘的聲音。
  
血色神輦裡,葉紅魚以手撐頜,再次閉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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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8 19: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五章 大戲裡的男人

本極紅豔的唇,此時有些白,她顯得有些疲憊,然而卻沒有人認為她虛弱,就像她的劍靜靜擱在身旁,卻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先前那場轉瞬即逝的戰鬥,帶給人們太多震撼,人們看著血色的裁決神輦,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桃山前坪一片安靜。
  
葉紅魚的劍道與人們以為的道門瑰麗神聖劍意截然不同,是那樣的冷厲肅殺,最令人震撼的是,她在這場戰鬥裡所展現出來的風格。
  
瘦高老人在南海諸神官裡僅次於趙南海,展現出來的西陵神術亦是深厚精妙,即便不如當年的衛光明,卻肯定要在葉紅魚之上。
  
她手中的道劍刺進中年男子心臟之前,瘦高老人便已出指。其實她若不理,或刺傷中年男子便輕身而回,斷不至於讓自己被瘦高老人逼入絕境,換作任何人在那種危險時刻,大概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葉紅魚卻是理都未理,暴殺身前的中年男子,用身體硬扛了瘦高老人的一指,最後竟是用誰都想不到的詭異方法,把瘦高老人的手指切斷!
  
這種選擇裡所展現出來的強悍意志及絕對自信,令觀戰的諸人心生寒意,堂堂裁決神座竟然用這等行險的方法搏殺!
  
直到此時,人們才想起來,她在成為墨玉神座上的主宰前,本就是以善戰聞名的道癡,是那個萬法皆通,殺人無數的道癡。
  
這場戰鬥的結局超出了很多人的意料。
  
人們清楚道癡葉紅魚的修道天賦,知道她的強大,但修行這種事情總是要依靠歲月的洗禮,她畢竟太年輕。所以在她成為裁決大神官後,修行界裡一直都有懷疑,認為前任裁決大神官如果不是在衛光明逃離幽閣一役中受傷,斷不至於被如此年輕的她殺死,從而把墨玉神座交出來。
  
正因為這個緣故,南海神官裡排第四的中年男子展露宗師風範後,在桃山前坪觀戰的人們便不再看好她。她凝千劍為樊籠破輦而出,人們的看法有了些改變,而當瘦高老人伸出那指時,人們還是認為她會失敗。
  
她沒有敗,即便是南海一脈兩名強者聯手,她依然勝的乾淨利落,在戰鬥裡展現出了當代裁決的強大和肅殺意,相信今日這一戰後,世間再沒有人敢質疑她坐上墨玉神座的資格,再沒有人敢對裁決不敬。
  
南海少女小漁看著裁決神輦,臉色有些蒼白,心驚難安。先前她注意到葉紅魚掠回神輦時望過來的那一眼、那毫無情緒的一眼。
  
葉紅魚看的是她的父親,不是她,因為她的眼裡根本沒有驕傲的南海少女。如果是片刻之前,南海少女會覺得這是輕蔑,這是羞辱,她絕對會因此而憤怒,然而現在她卻不得不承認這是實情。
  
她也是修道的天才,十七便能知命,放在修行史上也極罕見,只是生活在偏僻荒蕪的南海上,在修行界裡毫無名聲,每每想著中原修行界的所謂三癡,她便有些輕蔑,又有些不平,覺得不過是些僥倖之輩罷了。
  
在南海小鎮登陸來到中原,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擊敗修行界名聲最盛的三癡,告訴所有人,只有她和表哥才是真正的修道天才。
  
所以路過莫干山時,她想去墨池苑會一會傳說中的書癡,來到桃山之後她向葉紅魚發起挑戰,也是這個原因。
  
然而對方根本沒有和她動手,葉紅魚就在她的眼前殺了她的四師叔,然後把連她都覺得敬畏的師伯的手指斬了一根。
  
道癡如此厲害,書癡又能弱到哪裡去?南海少女臉色微白看著神輦,心想中原修行界果真是個可怕的地方,誰也不是僥倖得享大名。
  
裁決之劍的威嚴必殺,出乎了桃山前坪所有人的意料,只有兩個人早就猜到了這場戰鬥的結局,因為他們和葉紅魚很熟。
  
說來很有意思,葉紅魚是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官,此時場間真正熟悉她、把她懂到骨子裡的,卻是兩個書院門徒。
  
陳皮皮在戰前就感慨過,南海諸人居然敢撩撥那個瘋女人,純粹是在找死。而藏身在人群裡的寧缺,也是一直微笑不語。
  
陳皮皮只是知道葉紅魚很狠很瘋很強大,寧缺更是知道她強大在何處,正如當年葉紅魚說的那樣,講究境界修為和風度的修行界裡,只有他和她才是真正懂得戰鬥的人,他們彼此間曾經捨生忘死過數次,她知道他的無恥與狠辣,他也知道她身體裡埋著冷酷的金線,他們是真正的同路人。
  
觀看著這場戰鬥的除了人,還有一柄劍。那柄劍一直靜靜懸浮在祭壇之前的空中,這把劍屬於柳白,是人間最強的劍,但既然柳白​​沒有親至桃山,在眾人眼中這把劍便是死物,自不會持續留意,在激烈的戰鬥中,人們甚至已經忘記了這把劍的存在,所以沒有人看到,當葉紅魚飄掠出神輦,讓中年男子進入自己身前一尺然後刺出那一劍時,這把劍在秋風裡微微點頭,意甚讚許。因為那一劍是絕殺的大河劍意,因為身前一尺是南晉劍閣的秘學。
  
「裁決神座果然不愧是道門千年以降最年輕的西陵大神官。」趙南海看著血色的神輦,緩​​緩平攤雙手,神情肅穆說道:「光明傳人趙南海,向您挑戰。 」
  
趙南海乃是南海一脈的最強者,先前雖然在與金帳王庭​​國師的念力戰裡沒有佔得上風,但他真正強大的是西陵神術,能夠在與金帳國師的雄渾念力之前穩如桃山,可以想見此人全力施為該是多麼的恐怖。
  
如果以輩份論,他是與掌教同輩,乃是葉紅魚的師叔,所以先前他對著裁決神輦說話並不客氣,然而此時他再次發聲,卻是對葉紅魚用上了尊稱,這說明他認可了葉紅魚裁決神座的資格,與她平輩相論。
  
這代表了他對裁決神殿的尊重,也代表了他要擊敗葉紅魚的堅定意願。
  
時隔六百年,南海一脈回歸西陵神殿,帶著很大的決心,抱有很大的期望,在趙南海看來,不問世事苦修多年的己方,在修道境界上絕對能夠震撼桃山,而且西陵神殿經過與書院的戰爭,損失慘重,神符師基本凋滅,天諭神座亦死,掌教重傷,能夠支撐神殿的使只剩下一個徒有虛名的道癡葉紅魚。
  
誰能想到,當他們來到桃山,卻發現傳聞裡重傷將死的掌教竟然完全復原,看威勢甚至更勝當年,而他們所以為徒有虛名的年輕的裁決大神官……竟只靠自己一人,便完全壓制住了南海一脈的氣勢!
  
趙南海不能允許這種局面繼續發展下去,不然莫要說推翻掌教控制桃山,便是想要回到西陵神殿拿回曾經屬於自己的光明神殿,都會變成奢望,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再次向神輦裡的葉紅魚發出挑戰。
  
年輕的裁決神座確實很強,但他依然有信心能夠戰勝她。
  
神輦裡,葉紅魚撐頜閉眼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趙南海說了些什麼。
  
先前她確實想和趙南海戰上一場,因為她對南海一脈的西陵神術修煉很感興趣,但這時候不想了因為她覺得有些疲憊,而且今日光明祭肯定還會發生很多事情,書院的人還沒有到,她已經用裁決之劍立威,便不想再費精神力氣。
  
裁決大神官的傳承,靠的就是殺戮和鮮血但這並不意味著坐在墨玉神座上的那個人便要接受源源不絕的挑戰,如果那個人不想接受挑戰那麼想要奪取裁決大神官位置的人,首先必須殺出一條血路,走到墨玉神座之前。
  
她舉起右手,神輦外的裁決神殿諸神官和黑衣執事,開始嚴陣以待,前坪下方傳來急促的蹄聲,兩千餘名精銳的護教騎兵開始集結,準備衝鋒,便是桃山裡的那道大陣都開始展露雄渾的威力。
  
她是當代裁決,那麼她便有資格想打便打,不想打便不打,趙南海如果不樂意,先把裁決神殿的人全部殺光好了,她從來不會在乎戰場上的尊嚴,也不會尊重任何勇氣,正如先前所說,她和寧缺本就是修行界裡的異類,在需要的時候,從來不憚於用一群下屬去單挑一個敵人。
  
裁決神殿準備碾壓南海一脈,先前南海一脈能夠走進桃山前坪,那是因為雙方皆是道門正統,此時既然裁決神座舉起了手,哪裡還管得了什麼道統?
  
聽著遠處響起的密集鐵蹄聲,葉紅魚閉眼想著,單憑兩千護教騎兵便能把你們這些人給衝死,你以為自己是君陌咩?
  
南海諸人看著前坪下方現出身影的兩千鐵騎,感受著桃山間那道陣法的隱然巨威,臉上的神情變得極其難看。
  
他們在南海飄流數百年,日夜苦修傳道,境界固然高深,但思維不免有些固化甚至木訥,哪裡想到葉紅魚在神座之位面臨挑戰的情況之下,竟不顧西陵神殿的尊嚴,毫不猶豫選擇了這種最霸道的應對方法。
  
「時隔六百年,難道道門要再次自相殘殺?」
  
趙南海盯著血色神輦裡的葉紅魚,沉聲說道。
  
西陵神殿今日召開光明祭,只有掌教一人知曉隱在其後的那個秘密,其餘的人都以為這場光明祭是一場針對書院的伏殺。誰都沒有想到,南海光明一脈的傳人會忽然回到桃山,而且鬧出如此大的風波。
  
裁決神座葉雖然在先前一戰裡展現出極強悍的能力,但依然沒有人敢小窺這些在南海苦修多年的同道,心道即便西陵神殿能夠把這些人碾壓至死,肯定也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肯定會嚴重影響神殿對書院的安排。
  
雖然直到此時,哪怕先前光明祭已經開始頌讀祭文,祭壇上的陳皮皮險些被自天而降的神輝淨化,書院眾人始終沒有出現,但場間所有人都堅信,書院的人肯定會出現,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
  
因為這個原因,西陵神殿方面並不想這時候便與南海一脈暴發全面戰爭,天諭院院長看著趙南海寒聲說道:「南海大神官的牌位還在光明神殿側殿中,西陵神殿從來沒有否認過你們亦是道門正統,你們先前能進桃山,證明昊天也認可你們的虔誠,然而你們若想擾亂神聖的光明祭,便不要怪神殿治你們不敬之罪!」
  
「天諭神座已歸神國,至今無傳承,誰敢妄言天意!」
  
趙南海沒有理此人,轉首盯著巨輦裡掌教高大的身影,厲聲喝道:「凡人不知,但西陵神殿有誰不知,知守觀乃是我道門天樞,祭壇上此人便是觀主唯一的骨肉,你們居然用他來祭祀昊天,難道不怕昊天降怒!」
  
祭壇四周很安靜,很多人都已知道陳皮皮的身世,只是沒有人敢說,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代表道門內部的傾軋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卻不料在此時被南海來人直接點破,十餘名老神官臉上的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天諭院院長看著場間氣氛的變化,知道不能任由此人繼續說下去,不然誰也不知道神殿裡那些依然敬畏知守觀的人會做些什麼。
  
他厲聲喝道:「此人確實是觀主之子,但卻拜入夫子門下,做了書院二層樓的學生,單憑這一點便罪同叛教,有何資格不死!」
  
南海少女小漁聽著這話,才知道西陵神殿真的要殺陳皮皮,並不全然是伏殺書院的圈套,不由臉色驟白,喝道:「誰敢殺我男人!」
  
陳皮皮對母親一族的南海諸人沒有什麼親近感,對葉紅魚更沒有什麼好感,所以他一直在津津有味的看戲。看守他的西陵神衛耐不住他的磨,雖然不可能真的拿瓜子過來給他吃,但倒了碗清水給他。
  
他這時候正端著碗喝水,樂滋滋地看著西陵神殿和南海諸人唇槍舌劍,心想臨死前還能看這樣一出大戲,真是不枉此生。
  
沒想緊接著,他便聽到了南海少女高聲喊出來的那句話……男人?誰的男人?我是你的男人?
  
噗的一聲,陳皮皮把嘴裡的水全部噴了出來,院服前襟上濕漉一片。
  
他看著祭壇前的少女,哀怨想著認親戚也就罷了,咋能這麼亂來?看戲看到最後自己成了戲裡的男主角,這又算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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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8 19:1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六章 有人闖山

祭壇四周再次變得安靜起來,今天桃山前坪安靜的次數太多,自然是因為出現了太多令人震撼無語的事情。
  
小漁望向陳皮皮,說道:「表哥,你再堅持堅持。」
  
掌教知道陳皮皮與南海一脈的關係,別的人並不知道,聽到南海少女喊出我的男人,不免詫異,此時聽到她喊陳皮皮表哥,再想起先前她曾經說過的那段話,便明白那句話裡提到的年輕知命者,便是陳皮皮本人。
  
陳皮皮也很詫異,聽著少女的話,端著水碗下意識裡點了點頭,然後才發現不該點頭,難道父親居然也玩過指腹為婚這一套?
  
西陵神殿和南海一脈的戰爭即將開始,事實上雙方都不想開始,因為他們都屬於道門,他們的對手都應該是書院才對。
  
局勢發展到此時,能夠解決問題的,便只剩下了掌教大人。知守觀失去昊天的恩寵後,掌教便是昊天道門的共主。
  
掌教大人今日的表現很奇怪,因為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怎麼說話,一直保持著沉默,和傳聞中暴躁易怒的形象截然不同。
  
沒有人知道那是因為他自認為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自己。
  
很多年前,熊初墨還不是西陵掌教,只是一名普通神官的時候,曾經隨先師遠赴荒原傳道,在那裡他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敵人魔宗宗主林霧,正是在這次相遇中,他的小腹被林霧重傷,從此再也無法人道。
  
不能人道對修行者來說並不見得是壞事,熊初墨從那一天起絕了人欲,勤勉修行,最終以天理入道,才有了如今的風光。他的一生之敵林霧修行二十三年蟬,最後成為書院三師姐余簾,他也坐上了西陵掌教的位置。
  
但這件事情終究對他的性情有很大影響,存天理滅人欲的結果,並不是人欲真的能夠消失無蹤,反而隱藏在他身體深處的慾望變得越來越強烈,直至畸型,所以過去這些年裡,他才會顯得那般暴躁易怒。
  
熊初墨喜歡自己高大的形象,卻不喜歡自己暴躁易怒的形象。
  
身為西陵掌教,他見到過像自己一樣的修行界巔峰人物,那些人無論是三位大神官還是柳白或誰,都自有宗師靜雅氣度,他也很想那樣但做不到,因為他的小腹裡始終有團火發洩不出來,燒他的實在難耐。
  
直到最近昊天降臨人間,賜他福緣,他背靠湛湛青天,舉世無敵,心念暢通,便認為自己應該有些雲淡風清的作派。
  
南海大神官傳人突然來到桃山,他根本毫不在意,哪怕明明知道這些人肯定與觀主有關,這些人依然沒有資格進入他的視野。若南海諸人真的敢對抗昊天的意志,破壞光明祭,他自然能強力鎮壓。
  
所以他平靜沉默,顯得那樣的深不可測、高不可攀。
  
光明祭的使命是打開昊天神國的通道,但對於他來說既然失敗也無所謂,他虔誠地希望自己能夠永遠親吻昊天腳前的土地。
  
他更在意的是在光明祭上滅掉書院,他最想看到的畫面是,當二十三年蟬現身時,他揮手勝之,然後以瀟灑之姿震懾人間。
  
很遺憾啊,書院始終沒有來人,那個該死的林霧不肯出現,你既然是我的一生之敵,為什麼在這種時刻不出來配合我?
  
掌教隔著輦畔的萬重紗幔,望向遠處的莽莽群山,見山間秋葉紅黃淒美,只覺好生寂寞,心情失落的無法言語。
  
  他今日說了第一句話。
  
如雷般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遺憾,還有幾分寂寥,穿過輦畔的萬重紗幔,在桃山的山野間迴盪不停。
  
  「書院無人矣。」
  
  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
  
整個人間都知道,光明祭是西陵神殿為書院投下的一個局,而夫子在泗水畔登天後,書院與道門在青峽、在長安、在人間各地相爭相殺,看似強大,實則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明知光明祭是局,如何破之?
  
然而如果夫子還活著,軻浩然還活著,即便他們沒有那身難以想像的絕世境界,難道他們就能眼睜睜看著書院的弟子死去?
  
掌教說書院無人,說的不是書院現在的實力受到重創,而是說在夫子和軻浩然之後​​,書院再無人有直闖桃山的勇氣。
  
血色神輦裡,葉紅魚一直在閉目養神。
  
趙南海與天諭院院長的激烈爭論,沒能讓她神情有絲毫變化,南海少女小漁說陳皮皮是她男人時,她唇角微揚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當掌教說書院無人時,她笑容裡的嘲諷意味則是越來越濃。
  
她知道寧缺就在桃山,只是不知道他這時候在哪裡,她知道他最終肯定會出手,只是不知道他暴起時會最先向誰出手。
  
忽然間她睜開眼睛,美麗的眼眸深處星輝微閃。南海大神官的傳人,先前都不能讓她睜開眼,是誰讓她如此吃驚?難道寧缺出手了?
  
葉紅魚在神輦裡睜開雙眼的同時,​​桃山外的山道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奔跑,緊接著傳來是金屬沉重的撞擊聲。
  
前坪上數萬昊天信徒愕然回首望去,只見先前在集結完畢的神殿騎兵陣勢有些微亂,隱隱可以看到一道煙塵快速前行。
  
緊接著那處傳來的聲音變得更清晰了些,確實是有人在奔跑,在密集如林的騎兵裡高速前奔,而那些金屬撞擊聲則是來自兵器。
  
神殿執事的警聲自遠處響起:「有人闖山!」
  
祭壇四周的修行強者和尊貴的賓客們微微皺眉,看著那處漸漸騰起的煙塵,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真的有人在闖山?
  
西陵神殿便在桃山之上,不知隱藏著多少強者,只是神殿騎兵和西陵神衛便足以殺死幾乎所有的入侵者,千萬年來除了夫子曾經做到過,誰能闖上桃山?
  
南海諸神官能夠來到前坪,那是因為他們本就是道門正統,桃山歸客,得到了昊天的允許,此時在闖桃山的人又是誰?
  
片刻後山下煙塵愈大,金屬撞擊之聲不停響起,越來越急促,而闖山之人的腳步聲則消失無蹤,看來已經陷入了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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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8 19:14: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七章 唱支山歌給你聽,我自威風凜凜

    聽聞有人闖山,祭壇四周的人不免震驚,因為這山不是別的山,而是桃山,但片刻後他們的情緒便平靜了下來。

    煙塵漸盛,交戰之聲漸驟,戰況看似激烈,反而說明闖山之人已經陷入苦戰,那裡還只是桃山戒備最鬆懈的外圍,由此可見來人的實力如何,。

    尤其像金帳國師或佛宗七念這樣的強者只是向煙塵起處望了一眼,便已經確認,那人最多洞玄巔峰的水準。

    先前葉紅魚準備命令裁決神殿直接碾壓南海諸人,兩千護教騎兵已然集結成陣,即便因為地形的緣故無法衝鋒,依然不是如此境界的人能夠闖破,所以眾人雖然有​​些好奇闖山者的身份,卻不再擔心,有些西陵神官更是不免嘲弄想著,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瘋子野修,連最外圍的那些騎兵都打不過,居然還想闖進桃山一舉成名,真真是癡心妄想至極。

    既然闖山者不用擔心,場間關注的重點依然還是落在白石祭壇上的陳皮皮處,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對南海大神官傳人們的質問,掌教大人會做出怎樣的回應,是繼續保持先前的平和態度還是暴怒鎮壓?

    便在這時,桃山前坪外那處戰場上忽然響起了一道歌聲,那裡距離祭壇還極遠,歌聲傳至場間便已經無法聽清楚具體的詞彙,只能聽出那道歌聲清亮悅耳,又令人心神闊朗,彷彿歌中有萬里青草長。

    祭壇四周的人下意識裡回頭望去,桃山前坪上的數萬信徒也望向煙塵起處,聽著這道稚美卻又疏曠的歌聲,想像著唱歌少女的模樣。

    闖山者此時正在苦戰,為何還有心情唱歌?

    人們重新望向前坪下方的山道之前,場間有幾人一直沒有收回目光。神輦裡,葉紅魚靜靜看著那處,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人群中,寧缺怔怔望著那處,開始緩慢地深呼吸;祭壇上,陳皮皮癡癡望著那處,端著水碗的右手微微顫抖起來。

    他們知道闖山的人是誰,也知道為什麼要唱歌,因為荒人都喜歡唱歌,尤其是在絕死戰鬥之前,總喜歡以歌壯志。

    還有人望著煙塵起處,。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前,負手看著山下,此時山上空無一人,那兩名侍女在偏殿內,她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

    她看著那處,眼裡沒有任何情緒。

    ……

    ……

    人們看著山下的煙塵起處,聽著清美卻又充滿鐵血意味的歌聲,彷彿看到無數鐵騎,正在萬里荒原間奔馳衝鋒。

    忽然間,歌聲裡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那是沉悶劇烈的撞擊聲,只見一匹神駿的戰馬被震至半空之中,然後驟然間被撕裂成十餘塊血肉,無數鮮血從空中灑落,像雨水一般落在地面上,啪啪的聲音傳至很遠。

    祭壇四周的人們聽到了那聲沉悶的撞擊,聽到了那匹戰馬在空中的慘嘶,聽到了血水落下的聲音,甚至聽到了戰馬強健的身軀被撕裂時的聲音。

    沉悶的撞擊聲越來越密集,漸要連在一起,這一次再沒有人認為那名闖山者是陷入苦戰,因為人們聽的很清楚,這些撞擊聲有些悶,有些破,說明每次撞擊都是闖山者手中的兵器砸破了一名神殿騎兵的盔甲。

    那些撞擊聲很沉悶,可以想見來人手中的兵器應該很鈍重,只是人們依然很難理解,神殿騎兵身上的盔甲都刻有增幅防禦力的符文,怎麼就如此輕而易舉地被砸破,那人手裡就算拿著神兵,又如何有這般神力?

    十餘名神殿騎兵被震飛至空中,更多的神殿騎兵則是直接倒在血泊裡,無法被前坪上的人們看見,那道煙塵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向桃山而來。

    祭壇四周忽然安靜下來,再沒有人說話,直到過了很長時間,一名神殿裁決司執事匆匆來到場間,報導:「有人闖桃山!」

    最開始時示警的便是這位黑衣執事,當時他的聲音很大,但很平靜,說的是有人闖山,此時他說有人闖桃山時,聲音卻有些急惶。

    有人闖山是陳述事實及敵人的意願,有人闖桃山只多了個一個字,卻有完全不同的意味,因為這代表著那個人已經來到了桃山之前。

    神輦裡的葉紅魚沒有理會這名下屬。

    祭壇四周的很多人則開始皺眉猜測,此時闖山的究竟是何人。

    那道煙塵終於來到了桃山前。

    兩百名西陵神衛手握神刀湧了過去。這些西陵神衛乃是掌教大人的直屬力量,當年在羅克敵的帶領下,不敢說橫掃世間,卻也是極為強橫,便是寧缺在月輪國朝陽城裡,遇見這些西陵神衛都覺得有些吃力。

    沉悶的撞擊聲和激烈的廝殺聲響遍桃山之前,然後漸漸平靜,很明顯西陵神衛已經獲得了絕對的優勢,天諭院院長臉上的神情稍微好轉了些,西陵神殿的神官和執事們也覺得輕鬆了很多,紛紛想著這下應該沒事了。

    就在這時,闖山者的歌聲再次響了起來,這道像荒原一樣有青嫩水草有血腥屠戮的歌聲,彷彿具有某種魔力,祭壇四周再次安靜,山前的戰鬥再次變得激烈起來。

    前坪最外圍的信徒們忽然向兩邊散去,驚呼連連裡有呼嘯破風聲響起,數名西陵神衛渾身是血被震飛,貼著地面撞到遠處的大青樹上,只聽得啪啪數聲響,青樹自巍然不動,那些西陵神衛則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首。

    西陵神殿的人還有那些參加光明祭的賓客,看到這幕畫面卻未動容,因為他們確認那人只是初入知命境的水準,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暴發出超出自身境界的實力,然而桃山前坪有無數高手,哪裡會害怕這樣一個人?

    陳皮皮坐在祭壇上,盯著前坪外的戰場,看著那道煙塵裡若隱若現的身影,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手顫抖的愈發厲害,。

    神輦裡的葉紅魚和人群裡的寧缺,也一直看著那處。

    光明神殿前,桑桑不再看山下,也沒有看天,而是負手望向北方,看長安,看當年,聽著山下傳來的歌聲,想起在人間數年之前,在那片雪湖畔的崖上,她也曾經唱歌給某人聽,雖然那首歌無詞無曲。

    如今想來,那真是很可笑的事情。

    她忽然微微蹙眉,因為發現先前看陳皮皮想扯開褲腰帶的時候,她也曾經覺得可笑,然而可笑這種情緒難道不可笑嗎?

    ……

    ……

    西陵神衛被擊潰了。

    桃山前坪上的第一道大陣顯出了身形,那是一道柔潤的清光。

    那層柔潤圓滑的清光,彷彿被某種力量頂住,在地面上三尺處生出一個突起,就像是有人用樹枝在戳水面上的氣泡。

    那個突起越來越明顯,直至最後啪的一聲變成一個洞。

    能捅破桃山大陣的是什麼東西?

    是一根很粗的鐵棍。鐵棍上面殘留著燒融後的鐵漿痕跡,看上去很醜陋,卻給人一種異常堅硬,無法摧毀的感覺。

    問題在於如此堅硬的鐵棍,是被什麼力量燒蝕成了這副模樣?

    那根鐵棍生生地撬開了清光大陣,前坪外戰場上的煙塵,便從鐵棍捅破的洞裡湧了進來,畫面看上去異常神奇。

    一個身影出現在煙塵中,。

    忽然間,一道飛劍自山下襲來。

    這劍來自一位蒼老的神官。

    寧缺初入西陵神殿的時候,見過這名老神官,此人負責檢查有沒有修行者,擁有知命境的修為,然而此時卻是在偷襲。

    煙塵裡那人沒有轉身,隨意揮出手裡的鐵棍,不知為何,卻正好擊中那道悄無聲息的道劍,只聽得一聲脆響,那道飛劍從中折斷!

    前坪下方那名知命境的老神官,吐血跌坐於地。

    先前那名黑衣執事跪在裁決神輦之前,顫聲稟報道:「那人闖進來了。」

    人們望著那道漸漸斂沒的煙塵,神情極為凝重,心情極為震撼。

    這裡的人都是修行強者,來人境界再高也不會令他們動容,更何況那人用的明顯是魔宗功法,魔宗已然凋蔽,只要不是二十三年蟬親至,誰都不會畏懼,而如果來人是二十三年蟬,又怎會連場血戰,如此辛苦?

    但他們依然難以平靜,依然震撼,甚至感到敬畏。

    不是因為此人直闖桃山能夠連破兩道防線以及清光大陣,而是因為最開始此人所展現出來的境界修為雖然不錯,但面對西陵神殿這樣的龐然大物依然遠遠不夠,所以在山下便陷入苦戰,然而誰都想不到,此人竟是在連番血戰裡不停領悟,境界不斷提升,直到最後來到桃山前坪時,竟擁有瞭如此威勢!

    佛宗講究頓悟,魔宗講究以戰養戰,然而從開始到結束,這數場戰鬥的時間如此短暫,此人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除了書院大師兄朝聞道而暮知命的傳說,修行界何時出現過如此令人震駭的事情?那個人究竟是誰?

    陳皮皮看著煙塵裡的那個身影,顫抖的愈發厲害,碗裡的清水都灑了出來,把剛剛幹的衣襟再次打濕,。他知道她是誰,知道她為什麼要唱歌,那歌聲不僅要為她提供勇氣,也是在給自己提供信心。

    她用歌聲告訴他,我已經來了,你再堅持一會。

    人群中,寧缺低頭望向自己腳下的泥土,沉默不語。神輦裡,葉紅魚靜思片刻,伸出右手,握住身旁的本命道劍。

    煙塵漸斂,一個嬌小的身影顯露出來。

    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被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在身後輕輕地擺盪。

    她穿著獸皮製成的衣服,已經被無數道劍鋒割破,綻著破爛的邊角。

    她身上有很多道傷口,不停地向地面淌著血。

    她叫唐小棠。

    她從長安城不遠千里、風塵僕僕而來。

    她狼狽不堪,卻威風凜凜。

    她看著巨輦裡的西陵掌教,問道:「誰敢說我書院無人?」

    她望向祭壇前的南海少女,問道:「誰敢搶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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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9 19:1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八章 你想戰,那便戰(上)

    陳皮皮幾乎用盡全身的氣力,才控制住顫抖的右手,沒讓碗裡的清水全部灑光,他看著滿身風塵的唐小棠,說道:「你來了。」

    不是疑問句而陳述句,因為不需要確認,他聽到了她清美的歌聲,看到了她的身影,他雖然不想她來,但她已經來了。

    「是啊。」

    唐小棠隔著前坪上的人群,看著祭壇上的陳皮皮,說道:「那你跟我走嗎?」

    陳皮皮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如果你能帶我走,我當然跟你走。」

    唐小棠說了聲好,向白石祭壇走去,隨著腳步前行,她身上的血水嘀嗒落下,人群漸分,無論是西陵神官還是黑衣執事,竟是無人敢攔。

    她走到祭壇前。

    陳皮皮把手裡的水碗遞到她身前,說道:「渴了不?先喝口水。」

    碗裡還剩著小半碗清水,唐小棠接過來一飲而盡,如飲烈酒。

    南海少女小漁也站在祭壇前,看著這番遞水飲水的畫面,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因為她確認了表哥和這個女人之間的關係。

    這個女人是為了自己的男人來的,她覺得很憤怒,很生氣也很傷心,然而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她覺得自己在祭壇前是多餘的那個人,無論陳皮皮還是唐小棠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彷彿她根本不存在。

    她是很驕傲的人,一直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修道天才,除了自幼指腹為婚的表哥,沒有別的同齡人可以和自己相提並論,無論是傳說中的三癡還是書院裡的那些傢伙,所以她想要擊敗書癡來為自己正名,先前又向葉紅魚發出挑戰。

    她才發現自己想的太簡單了,不要說葉紅魚,就連這個女人先前闖山時所展現出來的意志與精神,都令她自愧不如。

    此時站在祭壇前,她所有的驕傲都被擊的粉碎,不僅僅是因為面對那個拿著鐵棍的少女時產生的自卑,更因為表哥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水,表哥和她說話的語氣是那樣的尋常,就像已經在一起了數十年。

    小漁的感受沒有出錯。

    此時在陳皮皮和唐小棠的眼裡,確實沒有別人存在的空間,甚至連身外的世界都已經消失,眼眸裡只有彼此的身影,或者說還有小半碗清水。

    直到一道雷般的聲音在桃山前坪響起。

    巨輦間光芒萬丈,西陵掌教大人的身影是那般的高大,他看著祭壇前的唐小棠身體微微前傾,便如重山將傾。

    「你是何人?與林霧那孽賊有何關係?」」我是唐小棠,順著讀倒著讀都是唐小棠的唐小棠。」

    唐小棠把水碗遞迴陳皮皮,看著輦內的掌教說道:「余簾是我的師父,我來桃山接我男人離開,你不要攔我。」

    聽著此言,掌教大笑說道:「真是可笑。」

    唐小棠沒有笑,手裡握著鐵棍看著巨輦。

    她連破三關闖入桃山前坪,受了不輕的傷,渾身血土,但她的神情以及說話時的語氣,卻依然是那般驕傲而肯定。

    那是一種令人愉悅的、可愛的執著感。

    桃山前坪大多數人都沒有笑,除了天諭院副院長莫離神官,為了替掌教大人湊趣,有些乾巴巴地陪笑了兩聲。

    之所以無人發笑,是因為唐小棠在闖山時展露出來的戰鬥意志與匪夷所思的進步速度,非但不可笑,而且很可怕。

    人們依然震撼於,這個身材嬌小的姑娘家究竟用了什麼方法,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於連場血戰之間連破提升。

    只有祭壇上的陳皮皮、神莘裡的葉紅魚還有隱藏在人群中的寧缺,對於唐小棠所展露出來的實力境界以及提升不覺得意外。

    他們知道唐小棠的目標,是成為天底下最強大的那個女人,擁有如此恢宏的志向,那麼能夠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值得震驚。

    自軻浩然單劍闖魔宗山門後,魔宗已然調蔽,本宗更是只剩下了唐與唐小棠這對兄妹二人,換句話說,唐小棠便是這一代的魔宗聖女。

    不知道是荒人血脈還是唐氏遺傳的原因,唐小棠的修魔天賦非常高,當年在天棄山雪崖間,只有十四歲的她便能和葉紅魚戰個旗鼓相當,如果不是只有寧缺才能適應葉經魚極端現實的戰鬥風格,或者她還能表現的更好些。

    數年時間過去,葉紅魚已然是知命巔峰的大修行者,坐上了裁決神殿的墨玉神座,而唐小棠卻彷彿還是當年那個魔宗少女。

    魔宗功法與正常的修道不同,沒有不惑、洞玄、知命這樣明確的境界分野,但也有相應的修行階段,她這些年等於一直停留在洞玄巔峰。

    洞玄巔峰的魔宗少女,看似已經足夠強大,但和葉紅魚寧缺等人的進步比較起來,如今的她便顯得有些停滯不前。

    如果說寧缺是因為有書院教育,然後連逢奇遇的關係,葉紅魚進步神速是因為道心堅毅,又得到柳白那封信的緣故,那麼唐小棠呢?

    她同樣在書院裡學習了很多年,她的老師是修行界最神秘的魔宗宗主,是境界不遜於柳白的二十三年蟬,為什麼她始終沒有進步?

    她在書院跳瀑布無數次,她在書院推巨石無數顆,她在書院用手裡的鐵棍硬生生鑿黿了無數石階,她從來沒有停止過修行。

    這些便是余簾給她佈置的修行功課。

    她在書院後山像最虔誠的苦修僧一樣修行,不停地磨礪著自己的身心,她早已做好了準備,只是需要一個契機。

    佛宗的修行講力個怡字。

    魔宗的修行講究的卻是兩個字,戰鬥。

    荒人的血脈以及魔宗的傳承,都要求她戰鬥,在戰鬥裡尋求突破,然而奇怪的是,她始終沒有機會戰鬥,無論是青峽之役還是書院後山之役,她都沒有參與,余簾一直有意識地讓她遠離真正的戰鬥。

    余簾是魔宗宗主,一身境界驚世駭俗,她亦是一代宗師,很擅長培養傳人,她曾經想過收寧缺為徒,既然沒有機會,那麼自然便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唐小棠身上,她的這些做法自然有她的道理。

    葉紅魚當年明明可以破境入知命,卻以極強悍的意志把自己的境界始終壓制在洞玄境內,因為她一直在等待完美的破境時刻。

    唐小棠的意志並不弱於葉紅魚,但魔宗功法和道門功法相比卻有個弱點,因為戰鬥中提升實力,無法被自主的意識所控制。

    數年前,唐小棠便能與葉紅魚並肩齊驅,余簾既然收她為徒,自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弟子在數年後反而不如葉紅魚,她必須也給唐小棠一個完美的破境時刻,既然唐小棠無法象葉紅魚那樣自我壓制,那麼便由她來壓制。

    她把唐小棠壓制了數年時間,就是為了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今天桃山前坪光明祭,陳皮皮將要被昊天神輝燒死,唐小棠必須千里兼程來救他,她必須闖桃山,必須戰鬥,必須在戰鬥裡破境。

    因為需要,所以去做,這便是書院最講究的因為所以,理所當然,這便是余簾一直在等的那個時刻,所以唐小棠理所當然的暴發了。

    西陵神殿召開光明祭,等的便是書院,然而誰能想到,等了這麼長時間,做了這麼多準備,最終等來的卻是位名聲不顯的二代弟子。

    唐小棠展露出來的境界水平確實極為強悍,但她畢竟年輕,今日桃山前坪強者雲集,至少不下十人在境界上穩勝於她。所以當人們心中的震撼情緒漸漸平靜後,不禁感覺有些複雜,甚至有些隱隱失落。

    這就像蓄勢已久的一拳,準備打死一隻猛虎,忽然間來到你面前的,卻是只純潔的小白兔,這就像冤死大臣的兒子為了復仇,用數十年時間佈置了一個異常複雜恐怖的驚天大陰謀,想要把皇位上的陛下殺死,然而等到發動的那夜,卻忽然發現皇帝病死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只是個七歲不到的小男孩。

    最失落的人當然是西陵掌教大人,他先前望著莽莽群山,以高處不勝雪的寂寥神情說道書院無人,便是這種情緒的體現。

    「區區一個書院二代弟子,居然也敢妄言從桃山接人走?」

    掌教大人感慨說道:「我等的是林霧,不杵他膽怯不敢赴約,只敢讓你這樣一個小蛙娃來送死,書院果然無人矣。」

    唐小棠看著他說道:「去年在書院後山,老師刺瞎了你的眼,斬了你的手,毀了你的雪山氣海,如果不是看在當年有舊的份上,饒了你一條狗命,你早已死了。區區手下敗將,有什麼資格向老師她再度挑戰?先勝過我這個做弟子的再說。」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雖然西陵掌教大人在書院後山被重傷的消息,並不是什麼秘密,然而這裡畢竟是桃山,誰敢當著掌教的面說出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掌教大人會大怒出手,親自出手鎮壓時,金帳王庭勒布大將從人群裡走了出來,看著唐小棠問道:「荒人?」

    唐小棠看著他說道:「不錯,蠻麼」

    勒布大將說道「不錯,我來自草原。」

    唐小棠說道:「不叫草原,叫荒原。」

    勒布大將說道:「荒人在時便是荒原,所以如今叫草原。」

    唐小棠挑眉說道:「既然你想先戰,那便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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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九章 你想戰,那便戰(下)

桃山前坪上的人們聽著這段對話,發現明明很簡單,卻有些聽不懂。唐小棠最後說道你想先戰那便戰,勒布何時邀的戰?
  
這是因為他們沒有在荒原上生活過,不瞭解生活在那裡的人們的思維習慣,也不習慣數千年來荒原的歷史。
  
荒原之所以被稱為荒原,那是因為大陸北方那片疆域遼闊的草原,曾經屬於荒人,在千年之前,荒人帝國是人間最強大的帝國,如今統治荒原的草原蠻人都是荒人驅使的奴隸,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
  
荒人被唐人擊敗之後,被迫北遷,曾經的蠻人奴隸們和極西處遷回的族人聯手建立了三大王庭,終於翻身當了主人。
  
因為有那段血腥歷史的殘酷回憶,蠻人對荒人的態度可想而知,荒人對於這些膽敢繼承帝國疆土的蠻人奴隸也沒有任何好感,可以說是世仇,只是荒人北遷極寒雪域,雙方間接觸極少,仇恨漸漸被人遺忘。
  
隨著永夜將至,荒人南遷故土,與東荒上的左帳王庭暴發連場血戰,兩個部族間相隔千年的仇恨終於再次甦醒,雙方之間的仇怨再也無法解開,勒布大將和唐小棠關於草原荒原稱呼的談話,實際上便是表明彼此的立場。
  
你是荒人,我是蠻人,那麼這一場戰鬥便不可避免。
  
「此時祭壇四周強者眾多,卻沒有人對你出手,不是因為他們不想以大欺小,誰都知道書院輩份高,你雖是二代弟子,也不是他們的晚輩,而是因為他們不敢對你出手,因為他們畏懼你的書院身份。」
  
勒布看著唐小棠說道:「我金帳王庭與唐國及書院之間的仇怨,就像與你們荒人之間的仇怨一樣,早已無法解開,我不在乎你的書院身份,我很欣賞你先前的歌聲以及你的戰鬥,所以我一定會殺死你。」
  
唐小棠此時從陳皮皮處知道,此人是金帳王庭的第一武道高手,但她清稚的容顏上看不到絲毫懼意,只是平靜。
  
她沒有像勒布那樣,在戰鬥之前還說了這樣長的兩段話,她握著鐵棍向勒布衝了過去,皮靴落在地面,踩碎一地桃花。
  
鐵棍呼嘯而落,直擊勒布的面門,簡潔而直接。
  
勒布鋥的一聲,抽出腰畔的彎刀迎了上去,同樣簡潔而直接。
  
同樣是生活在荒原上的人,戰鬥的方式也很相似,沒有任何花俏,也沒有任何陰謀,就是看誰的力量更大,誰的修為更深。
  
刀棍相遇,綻出一聲如雷般的轟鳴!
  
祭壇近處修為較低的神官執事,被這道轟鳴聲震的臉色蒼白,前坪上那些普通的信徒,更是被震的雙耳劇痛,捂著耳朵便坐了下來。
  
勒布眼瞳驟縮,因為他手裡的刀斷了!他那把鋒利如雪的彎刀,竟沒能斬斷唐小棠手裡那根粗陋的鐵棍,反而被震的寸寸斷裂!
  
這根難看的鐵棍,究竟是什麼兵器?先前能夠捅穿桃山的清光大陣,這時候又如此輕而易舉把自己的百煉精刀砸成碎片?
  
桃山前坪上的人們,望向唐小棠手中鐵棍時的眼神,也變得有些不同,他們哪裡知道,這根看上去很難看的鐵棍,乃是魔宗的聖物,它的形體本應是一把巨大的血色彎刀,在長安一戰裡,觀主結七道天啟架彩虹於天地之間意圖遁走,余簾跳上青天,便是用這把血色巨刀斬斷了彩虹。
  
血色巨刀斬斷了彩虹,也被彩虹裡蘊藏著的昊天威能燒蝕成了現在這副醜陋的模樣,本質卻沒有變化,不要看唐小棠在絕壁石階上拿著它當撬棍用,但畢竟曾經連彩虹都能斬斷,人間還有什麼兵器能擋得住它?
  
刀棍相遇一剎便分出了勝負,但人還沒有分出勝負,勒布臉色驟變,厲嘯一聲,以草原祭祀為源的原力,自身軀裡源源不斷湧出,右手握拳,如一座小山般,狠狠砸向已經砍到他眼前的那根鐵棍!
  
拳棍相遇,又是一聲巨響!
  
祭壇四周那些修為較低的神官執事,痛苦地紛紛摀住了耳朵,有些人甚至哇的一聲吐出血來,竟是被震成了內傷!
  
勒布乃是金帳王庭第一武道高手,單以力量修為論,當今世間難覓敵手。他曾經在北疆上與唐國大將軍徐遲交戰,竟能平分秋色,除非夏侯復生,唐親至,很難找到人鎮伏他,唐小棠自然不行。
  
如山般的拳頭砸在了鐵棍上,魔宗聖物自然不容易被摧毀,沒有任何變形,但那道磅礡的力量,便全部從鐵棍傳到了唐小棠的身上。
  
她被震退而回,唇角淌出鮮豔的血水,握著鐵棍的手微微顫抖,但她緊緊抿著雙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相伴多年的佩刀被毀,勒布被激起了兇性,一拳震退唐小棠,毫不停頓,厲喝聲中,握拳便向前衝去。
  
他只走了兩步,便被迫停下。
  
因為唐小棠又到了,她竟是沒有作任何調息,連唇角的鮮血都沒有擦,握著手裡的鐵棍,帶出道道殘影,再次衝了過來!
  
祭壇前零落的桃花,已經被她的皮靴全部碾落成了粉塵。
  
唐小棠和勒布再次相遇,再次相接,二人用的都是短兵,棍與拳。
  
彷彿兩座小山直接相撞,桃山前坪上再次響起巨大的轟鳴聲,空氣被震的不停流動,帶來呼嘯刺耳的風聲。
  
唐小棠再次被震退,被震的更遠了些,鮮血滴落,很是慘烈,但伴著一聲清喝,她再次衝回場間,清稚的容顏上滿是倔強的狠勁。
  
鐵棍再次落下,如山的拳再次擊出,強悍的力量再次相遇,然後再次分開,清喝聲中,唐小棠不知道沖了多少次。
  
雖然沒有一次能夠把勒布衝倒,但她始終沒有停下腳步,沒有片刻歇息而勒布除了最開始外,也沒能再向前踏一步!
  
恐怖的撞擊聲在祭壇四周不停響起,就連是春初連綿不斷的驚雷,很多神官和執事再也無法支撐,跌坐到了地面上距離祭壇近些的數十名普通信徒,更是直接被這空氣裡傳來的震動直接震的昏了過去。
  
觀戰的所有強者都感到極大的震撼,明明唐小棠不是勒布的對手,她卻不停地發動著攻擊,這等強大的戰鬥意志實在是太可怕了。
  
寧缺站在人群裡,想起數年前自己在長安城城門處看到的一幕畫面,那時候唐小棠身上的銀錢被騙光,竟是一路乞討到了長安城想著到了長安不能給書院丟人,所以她決定賣藝,便躺在長凳上胸口碎大石。
  
今日看著她不停向勒布這位強者發起衝擊,他彷彿看到一根鐵鎚不停地砸在厚厚的青石上,青石下躺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的胸不大,怎麼砸大概也不能砸的更平,而隨著鐵鎚不停落下青石終究是要碎的。
  
陳皮皮站在祭壇上,看著場間的戰鬥沉默不語,粗黑的眉毛早已蹙在了一起,厚厚的嘴唇微微顫抖,臉上卻在強顏歡笑。
  
他想起唐小棠曾經告訴自己的那件事情,那是荒人南遷的時候為了保護部落裡的老弱婦孺,她和兄長唐到處驅趕兇猛的野獸,曾經在某個關隘處遇著一群恐怖的雪原巨狼她說自己當時很害怕,但沒有想太多事情,拿著血刀便不停地向著狼群衝鋒,一直不停地衝,到最後連她自己都忘了到底衝了很多次。他說你不是害怕嗎?她說只要開始戰鬥,她便會忘記了害怕。
  
桃山前坪間兩名修身強者的衝撞一直在持續,桃花早就盡碎便是風都成了碎絮,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承荷不住、將要碎裂的時候,撞擊聲忽然停了,人們愕然望向場間,才發現不知何時戰鬥已經結束。
  
戰鬥結束,不是因為唐小棠停下了衝鋒的腳步。
  
而是因為勒布退了一步。
  
這位驕傲的金帳王庭武道第一高手,沉默退回了人群中。
  
唐小棠渾身是血,唇角淌著血,握著鐵棍的手裡滴著血。她不知道斷了多少根骨頭,但依然站的很直,彷彿隨時可以再次發起衝鋒。
  
勒布的身上看不到什麼傷勢,只是臉色有些微白,身側的右手有些微微顫抖,看來短時間內不想再握成拳頭。
  
戰鬥的結束是因為他選擇退了一步,這說明戰局始終在他的控制之中,只有如此,他才能輕而易舉地讓這場戰鬥結束。
  
他看上去依然強大。
  
唐小棠的辮子散了,看上去極其狼狽。
  
她不是勒布的對手,她渾身是傷。
  
但終究是勒布先向後退了一步。
  
這場戰鬥看似沒有分出勝負,實際上已經分出了勝負。
  
論實力當然是勒布勝,但他寧肯選擇認輸。
  
「我認輸。」
  
勒布看著唐小棠說道:「我見過不怕死的,但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怕死的,我本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如此瘋狂,後來想到你的來歷便明白了,所以我認輸,因為我想殺你,但不想和你拚命,我不是瘋子。」
  
唐小棠是荒人,是魔宗後人,是書院弟子,這便是她的來歷。
  
在很多人眼中,戰場上的荒人都是瘋子,魔宗也喜歡出瘋子,而書院則出了修行史上最著名的一個瘋子,軻瘋子。
  
那麼她戰鬥時,理所當然很瘋。
  
戰鬥結束,唐小棠回復了平靜,她看著祭壇四周這麼多修行強者,感覺到握著鐵棍的手微微顫抖,忽然笑了笑。
  
然後她看著陳皮皮說道:「我好像帶不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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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章 書院算天(上)

    桃山前坪上真正的強者們還沒有出手。

    金帳王庭國師和趙南海,都是境界深不可測的高人,葉紅魚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恐怖,沉默不語快要被遺忘的佛宗七念,是和她兄長以及葉蘇相同層次的天下行走,更不要說還有西陵掌教,一個勒布大將便讓她身受重傷,唐小棠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再怎麼拚命,好像都沒有辦法把自己的男人帶走。

    按道理來說,等待被拯救的陳皮皮,這時候應該要比她更低落一些,但他卻似乎並不這麼想,圓乎乎的臉上還帶著笑容。

    「為什麼呢?」他問唐小棠。

    唐小棠看著他很認真地解釋道:「因為我不行了。」

    陳皮皮說道:「如果只有你,當然不行。」

    唐小棠說道:「大不了就一起死。」

    陳皮皮委屈說道:「我不想死。」

    唐小棠說道:「死有什麼好怕的。」

    陳皮皮說道:「反正不想一起死。」

    唐小棠有些不高興,低著頭不說話。

    陳皮皮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說道:「既然你來了,便是我老陳家的人,所以要聽我的話,可不能一起死。」

    唐小棠低著頭說道:「我不會走的。」

    陳皮皮說道:「放心,我也不會死,我們都不能死,雖然人固有一死,但在我看來,我至少不會今天就死。」

    唐小棠抬起頭來,看著他滿懷希望問道:「你行?」

    「我也不行,但既然大師兄同意你來桃山,總不能看著我們不行。」

    陳皮皮笑著搖頭說道。

    他知道寧缺已經來到桃山,這時候肯定就在光明祭的現場,書院的同門肯定有所安排,唐小棠也知道,只是沒有想起來。

    祭壇四周的人們,其實也是這樣認為的,書院既然已經派了位二代弟子來到桃山。便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那麼一定還會有人出現。

    誰會在桃山出現?大先生二先生還是三先生?

    七念想著那年在爛柯寺,君陌於秋雨裡飛劍斬斷佛祖石像的畫面,沉默不語,別的人也同樣沉默,甚至有些隱懼。

    大先生李慢慢在蔥嶺之前。步步殺人。月輪國從國主到普通士兵,紛紛死去,懸空寺七枚大師根本毫無還手之力,便身受重傷,其後又與強大無敵的觀主在人間千里縱橫,周遊數日,最終在長安城上演了那幕決戰。

    二先生君陌守青峽,萬騎莫過,力敗葉蘇。雖然最終被劍聖柳白斬了一臂,卻也重傷了那位世間第一強者。三先生余簾便是傳說中的二十三年蟬,在書院後山,把掌教大人傷的不成人形,即便西陵神殿試圖隱瞞,奈何唐國不停地宣傳。此事早已傳遍天下,更不要說在稍後的長安一戰裡,她竟是跳上青天,一刀斬斷彩虹,生生把觀主留在了長安城中。

    書院後山的三位先生,在這場伐唐之戰裡展現出了驚世駭俗的境界實力,雖然據說這三人傷勢都尚未痊癒。西陵神殿必然也有準備,然而如果這三個人今天真的來到桃山,西陵神殿的準備能夠起作用嗎?道門真的能勝嗎?

    ……

    ……

    大師兄不在桃山,他在燕國和宋國交界處的一座小鎮外。

    時值清秋。他便已經穿上了棉襖,腰間繫了很多年的那只水瓢碎在了蔥嶺前,現在換了根尋常無奇的木棍。

    或許是因為他做事情的速度很慢,說話也很慢,所以他叫李慢慢。今天他走的特別慢,甚至比以往那些年走的還要慢一些。

    與觀主在人間縱橫七日,在長安城裡連番血戰,大師兄受了很重的傷,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現在雖然傷好了些,不用再坐在輪椅上,但依然沒有辦法走的太快,除了這個原因,他走的如此慢,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現在很緊張,甚至有著弱下於面對觀主時的緊張。

    用了很長時間,他才走進小鎮深處,走到那間書畫鋪子前,然後緩慢地掀起前襟,緩慢地邁過門檻,對著裡面那人緩慢地施了一禮。

    那人坐在鋪子裡的椅間,手裡拎著只酒壺,臉上有些皺紋,發裡有些雪意,看上去四十餘歲,又像是活了四千多歲。

    「見過前輩。」大師兄看著椅中那人說道。

    書畫鋪老闆從後廂裡走了出來,看著李慢慢,似乎根本不認識,問道:「先生喝茶還是飲酒?茶酒都有好物。」

    大師兄說道:「我喝水便好。」

    椅中那人對老闆說道:「你先進去,無事不要出來。」

    那人手裡拿著酒壺,便是酒徒,那老闆來自長安,名叫朝小樹,二人相識時間不長,卻已經十分熟稔,酒徒不想他枉死,便讓他進去。

    前鋪只剩下酒徒和大師兄二人。

    酒徒說道:「你走的太慢了,看來傷還沒有好。」

    大師兄說道:「總有一天是會好的。」

    酒徒說道:「既便好了,也沒有我快,更何況現在你還沒有好。」

    大師兄說道:「走的慢些,或者更穩些。」

    酒徒沉默片刻後說道:「不錯,你確實比我走的更穩,我沒有想到,人間居然真有比我走的更穩的人,但你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大師兄說道:「晚生修道不過數十年,自然不是前輩的對手。」

    酒徒說道:「那你為何敢離開長安?敢來見我?」

    大師兄說道:「因為書院要做些事情,想請前輩留在小鎮旁觀。」

    酒徒的眼睛瞇了起來,聲音也漸漸變得低沉滄桑起來,又開始散發一股青銅鏽面磨擦的味道:「你就不怕我出手殺了你?」

    大師兄慢條斯理說道:「前輩不會出手。」

    酒徒的聲音愈發寒冷,說道:「我為何不會出手?」

    大師兄平靜而肯定說道:「因為您沒有把握能夠殺死我。」

    酒徒笑了起來,嘲諷說道:「你只有一成的機會。」

    大師兄微笑說道:「不要說晚輩還有一成機會,哪怕只有百一的勝機,前輩便不敢對晚輩出手。」

    酒徒神情漸凝,問道:「為何如此篤定?」

    大師兄說道:「我不會打架,但不管在書院還是在世間,君陌、三師妹還有小師弟,是最會打架的三個人。既然他們都說前輩不敢向晚輩出手,那麼前輩自然便不敢出手,我相信他們的判斷。」

    酒徒說道:「哪怕他們的判斷會讓你死?」

    大師兄說道:「我覺得他們三人說的有道理,所以我願意。」

    酒徒問道:「那三人是怎麼說的?」

    大師兄說道:「他們說前輩活的實在是太久,所以太過怕死。」

    酒徒聽完這句話後,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問道:「為何你來看我。卻不去看屠夫。」

    大師兄說道:「三師妹說。屠夫前輩走的太慢,也就比我和講經首座快些,那麼至少在今天暫時不用理會他。」

    「她呢?」酒徒忽然問道:「難道你們真的不怕她?」

    大師兄知道他說的是誰,微笑說道:「她曾經在書院後山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們不怕她,我們都很喜歡她。」

    ……

    ……

    莽莽青山間的峽谷,正在不停地進行整修,已經被闢出一條可供簡易馬車行走的道路,但大多數貪圖方便的旅客。依然會選擇步行。

    有人從青峽裡走了出來。其中那名男子戴著笠帽,穿著布衣,單手執杖,看上去就像是村野偶見的苦修僧,然而他身邊的那位女子,手裡拿著繡布。身上穿著紅衣,看上去千嬌百媚,仿似剛嫁人的新娘。如此不協調的搭配,自然是斬落青絲決意修佛的書院二師兄君陌和他的娘子七師姐木柚。

    君陌看著青峽前黑沃的原野,想著半年前這裡發生的幕幕畫面,想著自己在這裡斷掉的右臂,沉默不語。木柚也沒有說話。

    二人繼續南行,只是他們不是大師兄能夠無距,以時間看想要趕去桃山是來不及了,他們這是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來到富春江畔,登虎山之亭,君陌望向東南方向,忽然間蹙起了眉頭,因為他感覺到柳白的劍離開了劍閣,正向桃山而去。

    他沉默片刻,臨風無言。

    青峽之前,曾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而如今柳白傷勢盡復,境界再升,竟於不可能間走到了傳說中的那一步,而他卻是重傷未癒,斷臂阻道,不知還要走多遠走多少年才能走到相同的地方,自然不免感慨。

    他靜靜看著西陵神國方向,彷彿看到柳白的劍已經飛臨桃山,彷彿看到了桃山上光明神殿前的那個女子,又彷彿看到了數年前長安城北無名山上,跪在地面不停往甕裡捧著灰的黑瘦小姑娘,竟不知哪個她才是她,只知道她無比強大。

    「她如果出手怎麼辦?」木柚想著桃山上的兩位小師弟,擔心說道。

    君陌說道:「我們就是想讓她出手。」

    木柚微微一怔,問道:「那如果她不出手怎麼辦?」

    君陌說道:「老師登天,觀主成了廢人,柳白終於走到了那一步,他不需要破五境,便已經是人間最強的那個人,比酒徒強,比屠夫也強,既然他的劍到了桃山,她沒有道理不出手,余簾說的變化,便在這把劍上。」

    木柚說道:「她不會算不到這些。」

    君陌說道:「小師弟在桃山出現,想必會讓她很憤怒,而憤怒的人往往不擅長思考,憤怒的昊天則不願意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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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一章 書院算天(下)

    荒原深處的秋天更冷些,站在山巒間的那個男子卻像是不覺得冷,皮衣到處漏著風,露出精壯的身體。

    他的身軀裡似乎蘊藏著無數力量,隨意揮手投足,便能摧山破城,但他此時如石像般不敢動彈,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他的背上有座很小的坐輦,輦上坐著位嬌小的少女,他怕她被顛的不舒服。

    他是魔宗行走唐,坐輦裡的少女看著只有十二三歲,撐著下巴很是無聊,是他多年不見的老師,當代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

    當然她同時也是書院後山的三師姐,叫做余簾。

    長安城與觀主一戰,余簾跳上青天然後落入雪街,縱使一身魔功已臻化境,亦是受了極重的傷,堅若金剛的腳踝盡數碎成齏粉,如今能夠復原離開輪椅已是極為不易,只是行走依然不便,所以來到荒原後,她便坐在小輦裡讓唐背著四處行走。

    她看著雄壯天棄山前的寬闊荒原,看著那道若隱若現的峽口,說道:「如此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好,真是令我有些失望。「

    寒風吹拂,她身後的雙馬尾輕輕擺盪,顯得很可愛,她的眉眼清稚,顯得很可愛,但她沒有表情,自有宗師氣度,顯得很可怕。

    唐說道:「冬深時金帳王庭要打賀蘭城,這消息已經傳遍荒原,部落就算想去支援,但東荒上還有數萬左帳精騎,很難過去。」

    余簾說道:「把那些蠻子的騎兵殺光,自然便能過去。」

    唐很不理解,問道:「怎麼殺得光?」

    余簾用很尋常的語氣說道:「你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以你現在的境界修為,一天殺兩百名蠻騎,算不算難事?」

    唐想了想,說道:「應該不算難事。」

    余簾說道:「一天殺兩百騎,那麼只需要一百天,你便能殺兩萬騎。就算左帳王庭現在還有四萬精騎,也就被你殺廢了。」

    唐默然無語,心想對方怎麼可能就停在那裡讓你殺?而且怎麼會每天安排兩百騎給你殺,如果萬騎齊出怎麼辦?戰鬥終究不是簡單的算術題,老師多年不見,現如今的思維方式。真的很難令人理解。

    「沒有什麼難理解的。」

    余簾說道:「隆慶那個廢物不在東荒。左帳王庭便沒有了主心骨,你依我的意思隨意殺上數天,便知道那些蠻騎連廢物都不如。」

    唐覺得沒必要繼續和老師討論這個問題,說道:「我想去桃山。」

    余簾說道:「你這時候去也來不及了。」

    唐沉默片刻後問道:「那老師為何來荒原,而不去桃山?」

    余簾似有些畏寒,在輦上抱起雙膝,說道:「我傷還沒好,去桃山又有什麼意義?其實在現在這種局面下,誰去桃山都沒有意義。」

    「不知現在的桃山到底是什麼情況。」

    「肯定會很熱鬧便是。」

    「會有誰去呢?」

    「觀主是何等樣的人物?只要他沒有死。便會有想法,他的想法便是道門的不甘,想來南海一脈應該已經到了。」

    「南海大神官的傳人?」

    「不錯,而我想柳白也應該已經到了。」

    「他為什麼要去參加光明祭?」

    「因為她要在光明祭上離開,他捨不得她離開?」

    「柳白有如此勇氣?」

    「舉世無敵,誰不寂寞。寂寞的厲害了,難免會想些不該想的事情。」

    「為何柳白能舉世無敵?」

    「因為他借了道劍給朝小樹,而師兄在朝小樹的識海裡留了些信息,那些信息來自長安城,來自書院對人間的看法。」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柳白為什麼同意借劍。」

    在荒原上,唐是何等樣威猛的人物。此時背著余簾,卻異常沉默安靜老實,稟持著弟子的本分,做著提問的角色。

    余簾說道:「因為他欣賞朝小樹。上次他沒有殺,這次也不會殺。」

    繼續問道:「也許不是因為欣賞。」

    余簾說道:「不要忘記,他修的是劍。」

    唐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劍者直也,如果因為唐國勢盛或書院之名,柳白便不敢殺朝小樹,那他如何能夠成為世間最強的劍聖?

    唐說道:「柳白能勝過酒徒嗎?」

    余簾說道:「柳的眼裡已經沒有酒徒,當然酒徒一定會死,即便這一次不死,但他終究會死在書院的手中。」

    唐沉默片刻後問道:「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變化嗎?」

    余簾揮著嫩嫩的手,打著秋風,隨意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化。」

    像山般沉穩的唐,聽著這句話忽然微微顫了顫。

    余簾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說道:「雖然我讓大家等著我說的變化,但我真的沒有做任何安排,因為人算怎麼可能比得過天算?」

    唐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最疼愛的妹妹,此時應該正在桃山為了那個該死的胖子而戰鬥,如果一切盡在天算中,那她如何能夠成功,然後離開?

    「您的意思是柳白可能不會出手?」

    「我和君陌都認為他會出劍,卻不知道他何時出劍,當然只要他出劍,光明神殿裡的那位便會有麻煩,也可以說這就是變化。」

    「夫子都不能勝過她,何況柳白?」

    「柳白自己也應該很清楚勝不了她,但他的劍依然去了,說明他覺得書院的想法很有趣,他想參與到這樣有趣的事情中來。」

    「何處有趣?」

    余簾說道:「我們告訴他,只要他出劍,她便會有麻煩。能讓昊天覺得麻煩,對柳白這樣的人來說,大概是不多的趣味了。」」

    唐皺眉問道:「什麼樣的麻煩?」

    余簾說道:「即便她是昊天,想要鎮壓人間的最強者,依然要付出些代價,這意味著她應該會虛弱,可能會多愁,然後善感。」

    唐不解,說道:「弟子不明白。」

    「只要她開始多愁,開始善感,寧缺便有可能勝過她。」

    余簾微笑說道:「先前我說,今日誰去桃山都沒有意義,這句話裡並不包括小師弟,他是有意義的,而且他現在正在桃山之上。」

    唐依然想不明白,夫子都勝不了她,寧缺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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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30 19:1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二章 斬塵緣

    桃山前坪一直沒有人來。

    書院的那三位先生一直沒有來。

    陳皮皮站在祭壇上,看著山道來時的方向,忽然笑了笑,對唐小棠說道:「看來師兄師姐們有事耽擱了,要不然你先走吧。」

    「走不了了。」

    唐小棠也笑了起來,然後轉身望向血色的裁決神輦,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變得異常凝重,說道:「你還在等什麼?」

    沒有人明白,為什麼她會選擇向裁決大神官發起挑戰,只有葉紅魚自己和她,還有始終隱藏在人群裡的寧缺明白,這是數年前在荒原上的約定。

    那時候,寧缺莫山山還有葉紅魚沿著索道,從魔宗山門裡出來,卻在吊籃裡發現了一隻雪白的狗,接著他們遇到了來找狗的唐小棠。

    其後在那條魔宗先人開闢的石峽裡,四人一路前行,不知說了多少狠話,最終都敗給了寧缺這個書院之恥。

    寧缺看著手握鐵棍渾身是血的唐小棠,忽然想到當年和她相遇時,未見其人便先聽到山霧裡傳來了一聲大喊:誰敢動我的狗!

    今日桃山光明祭,她說的是誰敢動我的男人,如此看來,陳皮皮在她心中的地位和那隻小白狼差相彷彿。

    想著這事,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身旁的那些雜役小廝不由覺得好生古怪,心想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你的心情居然還這麼好?

    寧缺的心情其實並不怎麼好,想著遠在大河的山山,看著神輦裡的葉紅魚,想著當年大家正青春,如今數年時間過去,他們依然年輕,卻已不是當年的年輕人。

    葉紅魚看著輦外的唐小棠,忽然笑了笑。

    她沒有說什麼廢話。

    她的本命道劍嗡鳴而響,似將飛出劍鞘。

    幾乎同時,神輦畔裁決神殿的執事腰間的佩劍。應聲而出。

    數十道飛劍,瞬間把唐小棠圍住。

    唐小棠手中的鐵棍如狂風大作,以肉眼都看不清楚的速度,把那數十道飛劍一一擊落,亂劍紛紛落地。

    祭壇前響起極清脆的連綿撞擊聲。就像是一首歡快的樂曲。

    葉紅魚的本命道劍最後才來到祭壇前。直刺唐小棠的臉。

    唐小棠清喝一聲,鐵棍快速收回,於身前極險地擋住這一劍。

    這不是棍砸劍,是劍斬棍。道劍沒有破損,鐵棍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唐小棠面色微白,唇角淌血,她先前已經受了極重的傷,此時被葉紅魚的本命道劍臨身。傷勢已經快要暴發。

    但她無畏,看著於空中周遊的那柄道劍,重新握緊鐵棍。

    不料那柄道劍,卻遲遲沒有落下。

    神輦裡響起葉紅魚冷淡的聲音:「若你能破了我的樊籠,再來與我打過。」

    唐小棠這才發現,先前那些被自己擊落在地的數十柄道劍,竟都是劍鋒向下,插在堅硬的青石板中,看上去就像是一道亂籬。

    一道極其強大的陣意。正從這些劍枝中瀰漫而出。

    正是西陵裁決神殿的絕上陣法:樊籠。

    被困樊籠,如何能出?唐小棠沒有想到,葉紅魚的道法現在已經到了這種境界,但她更清楚,對方布樊籠困己。實際上等於是讓著自己。

    但她不高興。

    她隔著那道劍籬,看著神輦裡的葉紅魚,大聲喊道:「我要的是真正打一場!」

    葉紅魚沒有理她。

    看著這幕畫面,不滿意的人還有很多。比如西陵神殿裡的某些老神官,覺得裁決神座太過心慈手軟。還有個人比唐小棠更不高興,先前葉紅魚才殺了她的師叔,傷了她的師伯,結果此時面對魔宗妖女居然手下留情!

    南海少女小漁看著裁決神殿,憤怒斥道:「沒想到堂堂裁決神座,居然和魔宗妖女有舊,你若捨不得殺,我來殺!」

    話音落處,只見一道極纖細的道劍,自她身後犀利而起,於桃山前坪周遊半周,然後穿劍籬而過,直刺唐小棠!

    果然不愧是十七知命的道門天才少女,看上去如此簡單的一劍,實際上卻擁有著極其強大的威力,更可怕的是,她的劍居然穿過了劍籬!

    葉紅魚神情微凜,沒有想到此人居然能夠識破樊籠,看來南海大神官離開桃山的時候,不止帶走了光明神殿的某些典籍,便連裁決神殿也沒有漏過。

    唐小棠此時的精神意志,全部在神輦裡的葉紅魚身上,沒有想到近處的那個南海少女會忽然暴起傷人,遇險之際,倉促橫棍相迎。

    只聽得一聲脆響,她的鐵棍脫手而去,吐出一口鮮血。

    南海少女小漁疾捏劍訣,飛劍繞行半周,再次刺向唐小棠。

    此時看上去,似乎誰都再也無法救下她。

    陳皮皮臉色蒼白,胖胖的身軀顫抖的非常厲害,彷彿將要倒下。

    只見一道劍光閃過。

    南海少女小漁悶哼一聲,唇角滲血,極困難地收回本命劍。

    場間諸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見那道明亮的劍光,自空中落下,擦著南海少女的臉頰掠過,她勉強舉劍相迎,卻哪裡能夠完全擋住。

    南海少女的臉上,出現了一道很血腥的劍瘡。

    那道明亮的劍光飛回神輦。

    神輦裡再次響起葉紅魚冷漠的聲音。

    「這是本座和她的戰鬥,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插手。」

    看著唐小棠渾身是血,卻應該沒有生命危險,陳皮皮終於鬆了口氣,然後他整個人都鬆了,一屁股坐到白石祭壇上。

    他看著裁決神輦,揉著心窩說道:「你就不能早點兒出手?非要把我嚇成這樣。」

    神輦裡,葉紅魚微微蹙眉,心想果然還是那個死胖子。

    陳皮皮明明感謝,出口卻是埋怨,葉紅魚明明想殺陳皮皮想了很多年,但事到臨頭,卻是連他的女人都要救——童年的仇怨,青春的記恨,在成長之後,大概都會變成一些美好有趣的東西吧。

    ……

    ……

    寧缺沒有像西陵神殿一樣等待著三位師兄師姐的到來。因為在書院的計劃裡,本就沒有他們的事情,他在等的是變化。

    大師兄在審看他和四師兄制定的計劃的時候,對其中最關鍵的那個環節提出過疑問,寧缺也沒有辦法做出解答。因為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夠等來那個機會。當時余簾說道,機會無法創造,一切盡在變化中。

    當柳白的劍破清光而至,於祭壇前隱指光明神殿時。他以為這便是師姐說的變化,當南海大神官的傳人來到桃山前坪,開始與西陵神殿爭鋒時,他以為這就是變化,當唐小棠連破三關。闖到祭壇前時,他以為這可能就是變化,然而事實上什麼都沒有改變,他等的機會始終沒有到來。

    他已經等不下去了,陳皮皮快被昊天神輝燒死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出手,南海少女偷襲唐小棠的時候,他也在準備出手,他知道陳皮皮那句話其實不是說給葉紅魚聽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然而她還在高高的桃山上,她在光明神殿裡,他如果等不到余簾說的變化便出手,那麼便永遠沒有可能勝過她,只是那個變化到底是什麼?

    ……

    ……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前。面無表情,她已經沒有看長安看當年,她現在看的是自己的疆土,看的是現在。

    桃山前坪上演了一幕幕生死相爭。其間隱著不知多少人類美好或醜陋的事物,但在她的眼裡這些都是鬧劇。因為除了熱鬧沒有任何價值。

    無數萬年來,除了像夫子那樣的寥寥數人做出的行為,在昊天的眼中,人間所有的大事都是瑣碎的無意義的小事,無論戰爭還是災難,更不要說那些生老病死尋常事,正如同在人類的眼中從來沒有螻蟻的悲歡離合。

    南海一脈出現在桃山,她無所謂,因為那些人類也是她最虔誠的信徒,信徒之間為了權力而發動的戰爭,她在神國裡已經看了無數萬次,早已沒有什麼新鮮,她也沒有理會柳白的那柄劍,因為她是昊天,能算世間一切事,她想看看書院的計劃有沒有超出自己的計算,這比較重要。

    等了這麼長時間,書院的安排依然沒有超出她的計算,她覺得有些無趣,看著祭壇上的陳皮皮,她開始覺得有些不耐。

    今日光明祭即便不能重開神國之門,她也要斬斷自己在人間的那束塵緣,那束塵緣裡最結實的那根暫時斬不斷,也要斬斷些旁的。陳皮皮的死亡對她來說,意味著那束塵緣裡能夠斷掉一絲,而他到現在還沒有死,代表另一絲塵緣的唐小棠更是被另一絲塵緣救了下來,這令她覺得有些煩躁。

    她不想承認這些煩躁來自于于這幾絲塵緣本身,不想承認幾根塵緣裡的另一頭便繫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想快些讓陳皮皮去死。

    她認為自己沒有憤怒,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眸深處,有一場風暴正在緩緩醞釀,她回到神殿露台上,看絕壁流雲,不再看前坪那些無趣的俗事。

    昊天有所感,人間便有所應。

    桃山前坪那些最虔誠的信徒、西陵神殿的神官執事,還有自南海歸來的諸人,最先感受到了天穹上傳來的怒意。

    昊天有所思,天地便有所覺。

    桃山間的秋風開始肆虐,殘落在地的桃花,被風颳拂起來,在空中紛紛揚揚的飛舞著,看上去有些美麗,又因為花色顯得有些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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