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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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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9:37
第六部 海神銘牌  10鮫人雙肺

    穿過兩道月洞門,再次左轉,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三米寬的幽深長巷,一直通向正北面三公丈開外蒼翠搖曳的竹林。

    北風加緊,足有雞蛋粗的修竹被吹得不停地搖蕩,五米高的尖梢連成一片起伏不定的波浪。空氣中,飄滿了竹葉的清香味,聞之令人陶醉。

「先生,請留步。」兩個腳步沉穩的白衣人驟然閃了出來,神情冷漠,標準到極點的英語發音猶如電子機器裡的聲音合成系統,連聲音高度也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我的思緒一下子被打亂了,並且視線當中同時出現的還有遠處修竹側面站著的一個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

    兩個白衣人橫在我面前,休閒裝的拉鏈一直拉到頂點,鼻樑上夾著金絲眼鏡,五官端正,皮膚白皙,一副文質彬彬的大學知識分子的打扮,但他倆的右手同時按在腰間,保持著全身戒備的姿勢。

    「怎麼?這邊不可以參觀?」我開始裝糊塗。

    「對。」其中一個白衣人簡短地回答,另外一個則在鼻孔裡輕蔑地「嗤」了一聲。

    我看得出,他倆的腰間都插著威力巨大的短槍,兩支袖子裡更是暗藏著極銳利的刀具,應該是日本高等特別警察慣用的「劍魚」戰術匕首,那種永遠伴隨著利刃出現的天生寒氣,已經令我手背上的汗毛倒豎起來。修竹常年碧綠,絕不像別處的竹葉一樣泛黃凋落,這也是「幽篁水郡」的一個特色,小院的入口就在那片竹林之後。中年男人寂寞地仰臉望著修竹之上水洗一般晴朗的天空,一會兒倒背雙手,一會兒又抱著胳膊,顯然愁思滿懷。

    他此時是背對這邊的,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臉。

    「我是楓割寺的客人,神壁大師曾許諾過我可以參觀任何地方,包括寺裡最私密的藏經閣。兩位是什麼人?好像不是寺裡的僧人,有什麼權利攔阻我?」

    我故意糾纏,只盼能引得那中年男人回頭。他的背影似曾相識,我甚至懷疑他就是日本皇室的某個大人物,不過,黎明時直升飛機不是已經飛走了嗎?大人物怎麼會還滯留在寺裡?

    「你最好乖乖走開,別惹麻煩,我只給你十秒鐘。」白衣人的聲音更加冰冷,當他的手不經意地撩動休閒裝的下擺時,露出槍套外的灰色槍柄來。那種武器同樣是屬於特別警察專用的,出產於日本大阪的秘密軍事工廠,跟「劍魚」配套使用,絲毫不遜於美軍海豹突擊隊的武器裝備。

    我能猜到,不可能只有兩個人擔任警戒工作,日本的特別警察部隊一旦出動,必定是整個戰鬥小組同時行動,全部人力配備應該在二十五到三十人之間,其強悍的戰鬥能力,抵得上普通部隊的十倍。「你們最好給我滾開才對,否則我會──」我提升了聲音。

    中年男人仍舊沒有回頭,來回踱步,臉一直向著小院方向。

    右側的白衣人一言不發,唰的一聲槍已出鞘,指向我的胸口。左側那個則是悄無聲息地一掌砍向我的後頸,風聲颯颯,用的是正宗空手道的「劈殺技」。

    毫無疑問,能夠給大人物擔任警戒工作的人,早就具有「先斬後奏、隨時可以用非常手段處理非常事件」的特權,從兩個白衣人的行動特徵裡,我基本已經確定了那個中年男人的身份。

    等到白衣人的掌鋒沾到了我的頭髮,我才微微側身,讓這一掌砍空,同時左肘後撞,全力擊中偷襲者的胸口。

    「噗」的一聲,偷襲的白衣人仰面跌了出去,不過他的應變也是十分及時,借勢後翻,斜肩撞在側面石牆上,化解了我肘尖上的大力,逃過了胸口骨折之災。正面的白衣人槍口剛剛抬起,我的右掌已經狠切在他腕上,「喀嚓」一聲,腕骨立刻碎裂,手槍也向地面上跌落。

    接下來發生的事應該在我意料之中,二十餘個白衣人無聲無息地從牆角、簷下、花木叢中閃出來,層層疊疊地攔在向前的路上,完全將那個中年男人遮擋起來。

    我迅速抬高雙手,以示我並沒有惡意,只是被迫還擊而已。面對二十多支黑洞洞的槍口,除了忍耐,別無它路。

    另一個白衣人走上來,熟練地對我進行軍事化搜身,動作嫻熟得像是流水線上的技工。

    「沒有武器,放他走吧!」白衣人一無所獲,轉身打了個手勢,要同夥放下槍械。這是在日本人的地盤上,白衣人行事如此低調,真是出乎我的預料。要放在平時,敢驚大人物的駕,最少也得抓進監獄裡吃三個月的牢飯。

    我向前跨了一步,做出要向「幽篁水郡」方向去的樣子,但這白衣人迅速抬手,橫在我胸前︰「朋友,繞開些好不好?這邊沒什麼好看的!」這人的眉很濃,死死地壓在一雙鷹眼上,並且左邊腮上有塊奇特的馬蹄形傷疤。

    「我認識你。」我笑了,因為之前曾在大人物出行的媒體照片上,無數次看到這人和這塊馬蹄形傷疤。他是大人物的保鏢隊長,一個默默無聞卻令人時時刮目相看的人,代號「鷹刀」。

    「謝謝,如果真的認識我,就該知道我的職責所在。不管朋友是哪條路上來的,都請回頭吧。」他仍舊保持一貫的低調和冷漠,但我知道就算沒有身後那些握槍的白衣人在場,我也不可能輕鬆戰勝對方。

    「我是風,籐迦小姐的朋友,有事要進『幽篁水郡』去,我們約好的。」我退了一步,從他怒鷹一樣的冷漠視線裡退出來。鷹刀點頭︰「我知道你,不過現下不能放你過去。」他擺擺手,所有的白衣人迅速消失,我看到那中年男人被驚動了,向這邊張望著。

    鷹刀跺了跺腳,拉了拉衣領,彷彿有些怕冷似的,再次重複︰「請回吧。」

    他的身體雖然不夠高碩強壯,但橫在我面前時的氣勢卻霸道無比,如同一座大山一樣不可逾越。

    我冷笑著,準備向回走,得罪大人物就不明智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次遇到的不是地頭蛇,而是地頭龍。

    「嗯?等一等,請等一等風先生──」我只走了幾步,鷹刀忽然低聲叫起來,並且快步從後面趕上來。

    我雙臂蓄力待發,隨時準備應付他的突襲,在這種複雜環境裡,不得不隨時提防任何人。

    「呵呵,風先生別誤會,我家主人有請。」他轉到我面前來,輕鬆地平伸雙手,表示自己並沒有惡意。此時,他的鷹眼裡已經閃現出溫和的笑容,如沐春風。

    我扭頭向回看,中年男人正向我招手示意,西裝的兩粒扣子全部解開,露出裡面雪白的襯衣。

    「主人有請,但風先生應該明白,此時至少有三十支以上的各式槍械瞄著你,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可是沒辦法約束手下的兄弟們。我的意思,你明白嗎?」鷹刀客客氣氣地笑著,話裡暗藏殺機。他剛剛搜過我的身,沒發現致命武器,這些話是警告我不要妄圖徒手行刺大人物。據說大人物曾經給自己的保鏢們下過死命令,寧可錯殺,不能放過,一切以他的安全為重。

    我冷笑一聲,不再理睬鷹刀,逕直向前走。

    《朝日新聞》上幾乎天天有大人物的照片,他的飲食起居、一言一行,都令記者們毫不吝嗇自己相機裡的膠片。

    我走到他面前時,也是不自覺地有一點點緊張。都說執掌乾坤的大人物從娘胎裡便帶著殺氣出來,這句話自有它的道理。

    「風先生,久仰久仰,這麼年輕便名滿全球,我們這一代跟你相比,實在是垂垂老朽了,慚愧!」他的中文說得極其流利,並且一直面帶微笑,向我伸出手來的時候,甚至連身子都微微前傾,態度無比謙和。

    他的準確年齡應該是五十五歲,頭髮經過細緻的染黑處理,整齊地向後抿著,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我也伸出手,覺察到他的五指堅強有力,握手的動作更是熱烈持久,彷彿他鄉遇故知一般親熱。

    「謝謝,我只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不值得閣下如此誇獎。」給日本人誇讚,我自己心裡總是有些膩膩歪歪的不舒服,猶如與奸黨比朋,自覺墮落。

    「無名小卒?哈哈,風先生太客氣啦!上周我跟美國總統先生一起進餐,他還幾次跟我說起你,甚至用『一鳴驚人的中國年輕人』來形容你。知道嗎?五角大樓方面正在搜集你的資料,準備高薪聘請你加入他們的特別組織。年輕人,未來無比廣闊,我很看好你,非常看好你!」

    至此,他才鬆開我的手,又拉鬆了領帶,解開襯衣最上面的扣子。這樣的天氣,他穿的又單薄,這種動作只能證明心情無比煩躁。

    我對美國人的職位從來都不感興趣,對方所謂的「高薪」或許積攢一百年都比不上手術刀留下的遺產的十分之一,我又何必丟了西瓜去撿芝麻?

    鵝卵石路一直向前穿過竹林,被一道兩人高的竹門攔住,竹門兩側,是一直延伸出去的竹牆,半是人工修整半是天然形成。在竹門之前更有一座三米長、一米寬的竹橋,橋下有淙淙響著的流水東西橫貫。

    大人物之所以尷尬地站在這裡,全因為面前的七八十根修竹上,都用小刀刻著工工整整的漢隸小字──「幽篁水郡,非請莫入。」在日本人的寺院裡,經常見到中文標識,這是從唐朝時便流傳下來的不變習俗。

    「風先生,我知道……你剛有過奇特的經歷,並且帶回來一塊神秘的鐵牌,籐迦正在裡面參悟鐵牌的秘密,可是她最不喜歡參禪時有人打擾,你有什麼辦法可以進去嗎?」他笑著,彷彿那道竹門是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一般,但很顯然,他的話只是托詞,誰都知道在日本列島,上到領空,下到陸地領海,沒有他無法到達的地方。

    我想見籐迦,大可以推開竹門進去,管它什麼「非請莫入」的禁令。那是約束楓割寺裡的普通僧侶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但我想起籐迦與大人物的特殊關係,突然有所頓悟︰「大人物放著國家大事不理,半夜飛抵楓割寺來,不可能只是想見籐迦一面這麼簡單。鐵牌上有什麼秘密?籐迦的參悟方向是什麼?會不會又跟『海底神墓』有關?」

    我若無其事地搖頭︰「沒辦法,如果籐迦小姐不肯見人,好像不太方便冒然闖入。實在不行,我可以等明天再來。」

    大人物向來都是以日本防務、國家大事為重,女人、兒女都只是他政治生涯裡的點綴,所以才毫不在乎坊間流傳得沸沸揚揚的關於自己的緋聞。他關心籐迦,絕不是父親對女兒的關心,而純粹是關心籐迦可能領悟的秘密,也就是「海底神墓」的秘密。

    這一點,大家幸好沒有直接衝突,我感興趣的是《碧落黃泉經》上的記載,日本人覬覦「日神之怒「隨便他們好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突然大笑起來,隨手又解開一粒扣子,露出脖頸上懸著的一塊沉甸甸的金牌。

    我熟悉那塊金牌,因為在籐迦失蹤於土裂汗金字塔時便見到過,那是日本皇室的象徵。

    「風,這裡只有你我兩個人,說句實話吧,我很欣賞你,看過很多關於你的資訊報告。根據首相方面傳過來的秘密建議書,希望你能留在日本發展──」

    我冷笑著「哼」了一聲︰「多謝多謝。」

    雖然只是初出江湖,卻受到各方勢力的殷切關注,應該能證明自己的價值,可惜他自作多情地用錯了心思,企圖用高官來收買我。

    其實前面那竹門只是虛掩著,沒有任何鎖鏈痕跡,應該一推即開。我是鐵牌的真正主人,就算一脫困就陷入昏迷之中,至少籐迦應該先跟我打個招呼再對它研究參悟吧?那東西是我跟關寶鈴擔驚受怕、驚恐萬狀之後才獲得的唯一戰利品,如果就這麼給人不明不白拿去用,簡直沒有天道公理了。

    我長吸了一口氣,準備依照江湖規矩,報名而入。

    流水聲裡,忽然添了一陣叮叮咚咚的古琴聲,清幽雅致之極。我剛剛抬起的左腳一下子停在半空,進退不得。古琴、古箏雖然是中國的道統樂器,但在這個日本古寺裡響起來,於情於理、於景於物都顯得十分和諧。

    「嘿,風,我還有些話,聽完了再進去也不遲!」他摸著微微有些青色胡茬的下巴,意味深長地冷笑起來,並且不等我拒絕,已經迅速接下去︰「二十年前,曾經有個姓楊的中國人去過東京國立博物館,重金求教老館長渡邊幸之助先生一個神秘的問題──『鮫人雙肺』……」

    我收回了左腳,冷靜地聽他說下去。

    「渡邊先生今年一百零三歲了,可以說是日本考古界難得的活字典,相信這個問題,也唯有他才能說出最令人信服的答案。鮫人雙肺,水陸兩棲,據說可以下潛到海底極限深度,能夠一動不動地潛伏在幾千米深的海底長達三個月之久。你想不想知道,那位楊先生請教這件事有什麼目的呢?」

    他彈了彈紅潤整潔的指甲,發出「 」的一聲,伸手撫摸著身邊蒼翠的竹竿,故意沉吟著。

    「哼哼。」我冷笑了兩聲。

    古琴聲跌宕起伏,節奏時緩時急,彷彿有人在空蕩蕩的殿堂裡奮袖起舞,不為任何觀眾,只為抒發心意。

    他再次開口,不過說的卻是琴聲︰「這段曲子,全亞洲的古琴演奏家都聽不出它的取材來歷,只能托詞說是『信手雜彈』,但我知道,那是籐迦的心聲,只有遇到極端困惑的難題的時候,她才會彈這支曲子,並且只有在『幽篁水郡』裡彈,只彈給自己聽。」

    我不想聽琴,也不想聽人辨析琴意。關於「鮫人雙肺」的傳聞,其實說的是江湖上的一種最神秘的潛水功夫,由印度的瑜珈術與中國的龜息功精心抽提而來。

    「他說的『姓楊的中國人』不會那麼巧就是大哥楊天吧?」我腦子裡急速運轉思索,臉上卻是一片不動聲色的冷漠。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最擅長大局談判的功夫,否則也不會談笑間讓俄羅斯人、美國人一個接一個地碰釘子,並且讓日本生產的軍工、電子、汽車等等各項高附加值產品無堅不摧地打入兩國市場了。在他面前,我還是顯得太透明淺薄了一些。

    「算了,你不感興趣,我還是閉嘴好了。」

    他慢慢地繫上扣子,做出準備離開的樣子。

    我轉臉凝視著他,他臉上只有老奸巨猾的微笑,彷彿無所不能的太極高手,無論狂風大浪還是驟雨驚雷,都能輕輕巧巧地以「四兩撥千斤」的功夫隨意應付。

    「請接著說,我很感興趣。」我不想兜圈子,在這樣的談判專家面前,迂迴進攻只是在浪費時間,我想知道關於『鮫人雙肺』的答案。

    「據說透過某種特殊的修煉,可以令某些身具特質的高手,從人的肺臟裡轉化出另外一套呼吸器官,達到『鮫人雙肺』的效果。《溟海趾》與《萬川集海》、《碧落黃泉經》上都有同樣的記載,而且我國幕府時代的著名忍術大師石舟九郎也的確練到了這種境界──風,以你的見識應該相信這一切不是空穴來風吧?」他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苟的嚴肅古板,或許這才是他卸去政治家的偽裝面具之後的本色。

    石舟九郎的外號叫做「滄海神猿」,關於他的事跡記載神乎其神,比如說,他曾為了刺殺橫行日本外海的著名海盜牙忍天命丸,竟然貼在海盜船的底部長達兩日三夜,深入海盜巢穴,最後刺殺得手。

    如果人也可以像八爪魚或者牡蠣一樣牢牢貼在船底、而不借助於任何供氧設備的話,他跟八爪魚又有什麼區別?

    我點點頭,無聲地預設。中國古籍《山海經》與《搜神記》裡都有「得道高人化身為魚龍遁入大海」的例子,那麼,大哥尋找這個答案,到底有什麼用?

    不等我思索清楚,他已經做了直截了當的回答︰「那位楊先生得道答案之後,哈哈大笑著離開。據渡邊先生回憶,楊先生臨出門前,曾仰面向天長歎三聲『我懂了』──時隔不久,日本海軍潛艇部隊便有了『九州島附近發現鮫人戲水』的秘密報告,並且有超遠距離照片為證,體型身材,酷似來渡邊家求教的楊先生。」

    我無法掩飾心裡的驚駭︰「什麼?圖片在那裡?圖片在那裡?」

    如果真的有圖片為證,那麼大哥楊天神秘的失蹤並非在某座地底墓穴裡,而是茫茫無盡的大海上。他既然變為鮫人,又怎麼可能重回陸地,那不成了驚世駭俗、轟動全球的大事?

    我突然感到渾身發冷,但腦子裡卻又熱又脹,彷彿下一秒就要爆炸開來︰「大哥?鮫人?他到底在追尋什麼?天哪!他到底去了那裡?」

    琴聲戛然而止,兩扇竹門嘩的一聲自動打開,露出天井中央一座同樣是翠竹搭建的水亭來。水亭四面有白色的帷幕垂掛下來,隨風飄蕩,令坐在亭裡的籐迦若隱若現。

    「咱們進去吧?主人有請了。」他臉上又露出微笑。

    我抬手抓向他的衣領,聲音顫抖著︰「告訴我,圖片在那裡?那裡有、有鮫人的圖片……那裡有?」

    一剎那,我聽到自己牙齒緊咬的咯吱聲,但更恐怖的卻是幾十柄短槍同時挑開保險栓的響聲,更有鷹刀急促地用日語低吼︰「不要開槍,聽我命令。」

    這個動作,幾乎會讓我瞬間送命。鷹刀他們所用的槍械,彈匣裡的子彈全部是浸過生化劇毒的,一旦射中目標,死亡率高達百份之九十九。但我顧不得了,腦子裡不斷幻化出鮫人在海上跳躍戲水的樣子。這種情景讓我全身的血液一直攻向頭頂,幾乎要激破天靈蓋噴射而出。

    我是人,根本不能想像大哥楊天會變成莫名其妙的海中鮫人,胃裡一陣酸水急促湧上來,喉頭哽了幾下,差點開始大吐特吐。

    「風,別激動,那些圖片最後轉交給了渡邊先生,可惜在一場意外的火災中,與他的別墅一起灰飛煙滅了,但他已經下了非常肯定的結論,斷言那就是楊先生,一個被尊稱為『盜墓之王』的中國江湖高手。」

    我「啊」的一聲跳起來,不假思索地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聲音淒厲異常,雙手一緊,將面前的大人物半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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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通靈之井》

第一部尖鋒相對 1 幽篁水郡

    「住手——」鷹刀大叫,飛奔過來,但籐迦的身法比他更快,在我大叫的同時,已經凌空躍出水亭,橫跨十幾米,一掌拍在我頸後,把我全身激流賁張的血脈全部壓制住。

    「不要妄動,小心急怒攻心、走火入魔。」籐迦深沉的低語帶著無窮無盡的柔情,掌心裡湧出一股溫暖的熱流,由我的脖頸一直傳遞到頭頂「玉枕」、「百會」兩處穴道,暖洋洋的十分受用。

    鷹刀橫掌切中我手腕的時候,我已經鬆開了手指,大人物踉蹌著落地,幸好被鷹刀扶住。

    這一輪變化,以我的歇斯底里舉動而告結束,如果不是籐迦及時出手解救,只怕我在激動萬狀的情況下還要吃鷹刀的暗虧。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我喃喃自語,一陣頭暈目眩襲來,胸口氣血翻滾的感覺更加激烈。

    大人物雖然貴為日本皇室的當家人,但給人的表面印象非常謙和,只是不知道他的內心是不是也這樣彬彬有禮。

    鷹刀重新退下,對我的失態很不以為然,或許以為名震埃及的江湖高手不應該表現得如此失敗吧?

    天旋地轉的感覺慢慢退去之後,我覺得自己的肩膀與後背痛得厲害,彷彿負重太久的人一旦卸去肩頭的包袱,除了渾身疼痛,還有強烈的頭重腳輕之感。

    「我好多了,謝謝。」一想到籐迦的「鑒真弟子、千年亡靈」身份,我立刻挺直身子,離開了她的手掌,並且覺得後頸上陰風陣陣,不寒而慄。

    「風,請進水亭裡說話吧。」籐迦伸手相邀,對大人物卻始終不假辭色。

    我虛弱地點點頭,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舉步維艱。

    「喂,風,關於『鮫人雙肺』的故事,想聽的話隨時給我電話。」大人物笑起來,這只是運用純熟的一句場面話,在日本,想隨便給他打電話幾乎是天方夜譚。

    他只向前邁了半步,籐迦的灰色僧袍驀的隨風飄飛起來,冷漠地搖了搖頭,向那些竹竿上刻著的小字一指,根本不屑開口。記得谷野神芝說過,籐迦是大人物與女忍者所生的後代,如果真的有血緣關係,她怎麼能對大人物如此冷淡鄙薄?

    大人物寬容地笑了笑:「籐迦,我知道整個竹院都被你下了咒語禁制,根本不想進去,但關於『海底神墓』的入口,這次請一定給我一個圓滿的答案,拜託了。」他的雙腳始終不越過竹林的界限一步,似乎對這些隨隨便便刻在竹竿上的小字非常忌憚。

    毫無疑問,他之所以百忙之中滯留楓割寺,為的是「亡靈之塔」下的秘密,而不是無意義的參禪修道。

    「我不會告訴你的,死心吧。」籐迦揮了揮袖子,揚起臉,不留餘地地拒絕了他。

    大人物忽然皺起了眉,抬手握著自己脖頸上的金牌,有些困惑地問:「你的思想變化了很多,怎麼?是中了什麼人的蠱惑嗎?咱們明明有言在先,還有當年我跟天象……的盟約,你去埃及之前不是已經……」

    他連連地瞟著我,語意含混,像是藏著很多不想被外人聽到的秘密。

    內息急促運轉四五次之後,我的思想已經冷靜下來,雖然仍裝著倦怠無比的樣子,聽力和思考能力早就全部恢復。

    「盟約?大人物跟忍者門派的盟約嗎?籐迦到底是不是他的後代——籐迦的行事方式和精神狀態的確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從埃及時的飛揚囂張、到甦醒後的冷漠幹練、再到現在的低調沉鬱,簡直是換了個人一樣。

    「盟約的事,只是你跟天象十兵衛的私人恩怨,與我有什麼關係?來煩我,不如去『冥想堂』請教谷野神秀好了,他不也曾是皇室的鐵血精英,並且是帝國最偉大的軍人之一?好了,有什麼消息,我自然會讓神壁大師通知你——」

    籐迦的態度極其不合情理,作為日本人,她絕對不可能以這種冷冰冰的口氣跟大人物對話,畢竟日本國民的尊卑制度非常嚴格,下級對上級、平民對皇室都是百分之百服從的奴才態度。

    「你、你、你、你……」大人物突然語塞,臉色驟變,抬手指向籐迦。

    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微翹的嘴唇正中露出白森森的門牙,雙眼瞪圓,不斷地放射著凜凜的寒光。

    我跟籐迦一起跨過竹門,腳下竟然又是竹橋,一直延伸向中間的水亭。那座水亭是被無數生長在溪流裡的竹子承托起來的,竹牆之內沒有一塊實地,全部是竹根和脈脈的流水。

    寒氣與潮氣撲面而來,很難讓人理解,在這種「絕境」裡參悟禪道豈不是對僧人身體的最大戕害。這種庭院格局,正合了周易陰上陰下的「坤」卦,只利小人,不利君子,週遭是水,孤窮絕境。

    「籐迦,如果你一意孤行地想要反悔,想想盟約上的毒誓吧——不是威脅你,我大日本皇室絕不會做那種趕盡殺絕的事,但你最好想清楚,忍者背叛了主人所受的一百零五種慘刑……我再給你三天時間!每個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大人物叫起來,字字句句都帶著陰森森的威脅。

    竹門再次閉合,但他的話卻仍舊寒風利箭一樣直透進來:「日本皇室的所有成員,都願意貢獻出自己的一滴血,用來懲戒叛逆者,哪怕是最小的剛出生的嬰兒。」

    我沒聽懂他說的這些話,一直向前走進五米見方的水亭,看到中間竹榻上放著一架紫黑色的古琴,旁邊的竹製香爐裡還點著三支快要燃盡的檀香。一手打陣風吹過來,鼻子裡滿滿的都是竹葉、竹枝的清香。從腳下的竹排地板縫隙裡望出去,四五尾半米長的紅色鯉魚正悠閒地繞行在竹根間隙裡。

    「三天?谷野神秀為了參悟這秘密,用了三年都沒能得窺門徑?你以為我是誰,天上的神仙嗎?」籐迦倒背著雙手,凝視著滿院的流水,聲音悵惘。

    水亭裡只有竹榻和一隻小小的竹椅,我沒看到那塊鐵牌的下落,忍不住一愣。

    「風,恭喜你順利返回,這種成就已經超越了所有人,包括我的恩師。你的事跡,完全可以寫成千古流傳的經典文字,與日本人的歷史記載一起永遠流傳下去。」

    我仍在懷疑籐迦與大人物剛剛說過的話,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令人費解。

    籐迦向著左側的水面緩緩伸出右掌,五指張開,凌空一抓。水波嘩啦一聲分開,水底鋪砌著的五顏六色的鵝卵石也緊隨著翻開,露出豎向插著的那塊黑色的金屬牌子,嗖地彈起來,水淋淋地躍進了籐迦手裡。

    我忍不住低聲讚歎:「好厲害的『控鶴功、擒龍手』!」

    在埃及時,我沒看到籐迦施展過武功,等她甦醒之後,也只是看到她受楓割寺眾僧謨拜,沒有其它更神奇的表現,但現在看來,她的武功完全是一流江湖高手的水準。

    只有幾秒鐘時間,牌子上的水珠便完全滴落,透過地板落回水裡。牌子上彷彿塗了某種特殊油脂似的,根本不留水漬。

    千真萬確,這就是我跟關寶鈴脫險後帶回來的東西,上面「后羿射日」的鏤空圖案以及那些古里古怪的小孔歷歷在目。

    「我師父鑒真大師畢生都在尋找『日神之怒』,他為的不是金銀珠寶、浮名利祿,而是天下百姓、黎民蒼生的生命。以我們當時的智慧,並不明白『日神之怒』來自何處,只冠之以『羿射九日後的殘片』的名字。他曾說過,那塊寶石總有一天能達到煮沸海水的地步,毀滅我們立足的每一寸土地。」

    我苦笑著不住點頭,如果一千多年前的高僧能認識到這一點,的確已經遠遠超出了當時的科技發展水平。

    「籐迦小姐,就算鑒真大師能找到『日神之怒』,以他們的能力,有什麼辦法可以毀掉它呢?不會像某位愚蠢的非洲科學家那樣,用引灌海水的方式來熄滅岩漿爆發,結果造成超過一萬平方公里面積的人畜全部死亡吧?」

    我不是危言聳聽,這段恐怖的慘劇發生在一九零零前後,非洲科摩羅群島的卡爾塔拉火山噴發時,一位半巫醫半科學家的土著領袖導演了這場開玩笑式的鬧劇。日本列島的分佈結構,與科摩羅群島相似,幸好鑒真大師沒能得手,否則今天的地球版圖上,恐怕就沒有這個太平洋島國的存在了。

    「師父說過,除非找到『天命之匙』,否則沒有人能制服灼熱躍動的『日神之怒』。《碧落黃泉經》裡曾這樣形像地描述過它——『一燈如豆、八面水晶、嚴絲合縫、不得外洩』。它安靜時像一盞小油燈的火頭,一旦爆發,卻具備照徹天地,無與倫比的能量。」

    籐迦說到這裡,忽然歎了口氣:「風,這種描述,是不是讓你第一時間就想到核爆炸與核武器的特性?」

    我緊了緊衣領,不知如何回答。

    籐迦忽然仰面長歎,略帶茫然地問:「什麼是『天命之匙』?既然『日神之怒』蘊藏著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是誰把它封印起來,放入大海深處的神墓裡?」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與之相比,籐迦為什麼昏迷、為什麼甦醒,都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地球人的未來到底怎麼樣?會不會躲過未來的災難——核武器是目前地球上最無法掌控的恐怖力量,人類以瘋狂的熱情研發這種未知能量,猶如在刀尖上跳舞,隨時都有被通體貫穿的危險。

    「日神之怒」和此前的「月神之眼」都帶著核武器的影子,但我相信,隨著對它們的神秘特性的進一步揭示,其爆發威力將會令全球的核大國同時汗顏得無地自容。

    「師父想什麼,我們做弟子的都不懂,包括他的六次東渡,不顧一切地要到北海道來。直到我們渡海成功、並且發現了這口寒潭之後,師父突然欣喜若狂,火速令我們十大弟子搭建茅屋草舍,在此定局。」

    她此時是盤膝坐在竹榻上的,向南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寒潭」指的就是「通靈之井」。

    我連續吐出幾口悶氣,在籐迦冗長的敘述中,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困惑,但我能迅速想到一點:「籐迦小姐,是不是鑒真大師知道『日神之怒』在積蓄能量沉入海底時,大量吸收了水分子的熱量,才造成了『通靈之井』這樣的寒冷特性?」

    對於宇宙天體的「黑洞理論」,我大學時的導師曾經有過深入的研究,並且著書立說。

    「日神之怒」以其微小的體積,蘊含巨大的能量,必定會具備極其強烈的自身核心引力,可以近似看作一個物理體積相對微小的黑洞,當它的特質和體積變化時,對外界環境的溫度將產生難以預料的巨大影響。

    籐迦苦笑起來:「是這樣的,但弟子們誰都想不通這個道理,大家只懂得水會遇熱蒸騰、遇冷結冰,卻無法理解寒潭下埋藏著至陽至熱的『日神之怒』。」

    物理科學的發展日新月異,唐朝人甚至不明白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當然也就不懂所謂的「黑洞理論」了。

    「師父、十大弟子、我,總共十二人,每人都拿到一本《碧落黃泉經》,日夜翻閱參悟。師父始終相信,人的靈氣將會與寶石的靈氣得到溝通,得到進入水底的捷徑。」

    我漸漸無語,只能悒鬱地聽著這段陳舊之極的歷史。

    陡然間,籐迦身前飄落了四五根長髮,全都是灰白色的,乾枯蜷曲,被她隨手握住。

    「十大弟子中,悟性最高的是二師兄空渡,十五日之內,便感受到了來自寶石的召喚力,就在寒潭之下無窮深處。四十天內,連悟性最愚鈍的我,都得到了那種感應——在某個空曠的大殿裡,到處都充溢著寶石發出的紅色光芒。我彷彿要被它吸引過去一樣,最終依附它,融化在紅光裡……」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籐迦把那些灰髮緩緩在掌心裡揉搓著,接著又有一綹灰髮落下,恰好跌在琴弦上。我驚駭地向她頭上看,柔順的黑髮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斑駁的頭髮,並且枯乾無比。

    「你的頭髮怎麼了?」我隱隱約約猜到發生了什麼,當人苦苦思考某個難題,進入物我兩忘境界的時候,殫思極慮,就會發生這種頭髮變異的現象。

    「沒什麼,只是思慮過度而已,我接著往下說——十大弟子一入師父門下,就接受了嚴格的潛水訓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間斷。到那時我才知道,師父對於『日神之怒』的下落早就有了感應,知道它是沉落在大海裡的。」

    「佛門弟子戒酒、戒好色、戒葷腥、戒貪嗔癡念,但決定下水的前五天,師父卻令十位師兄全部下山盡情破戒玩樂,興盡而返。最後一晚,師父在寒潭前燃起篝火,命我們圍在篝火邊對天發誓,就算拼盡性命,也要找到『日神之怒』的下落。」

    天色暗下來,竹門外一直有人走來走去的聲音,應該就是徘徊不去的大人物。

    在日本國內,忍者的咒語禁制,其威懾力相當於苗疆蠱術在中國南方的地位,門道千奇百怪,但闖破禁制的下場卻是同樣悲慘。

    或許此刻籐迦根本不是籐迦,而是那個靈魂被拘禁於蟬蛻裡的佛門女弟子,只是借籐迦的身體與我對話而已。

    關於鑒真東渡的故事,曾被編入中日兩國的小學生教科書裡,但從來沒有學術研究者深入剖析過他固執東渡的原因,這段陳年舊史終於從籐迦嘴裡曝光出來了。歷史只是歷史,就算大智慧、大執著如鑒真那樣的佛門高僧,都無法阻止得了時間的車輪滾滾向前。

    又是一綹頭髮滑落,籐迦觸目驚心地停止了敘述,雙掌一搓,掌心裡的灰白頭髮全部化為簌簌落下的粉末。

    「人總是要死的,包括靈魂也會有灰飛煙滅的時候。風,當我看到這塊牌子時,終於明白我執著存在於蟬蛻中的意義了——」

    冷冷的風毫不憐惜地將那些頭髮的粉末一掃而空,橋下有受驚了的鯉魚「噗啦啦」一聲翻出水面,濺起一長串水花、幾百道漣漪,打破了「幽篁水郡」的沉寂。

    亭子四面的水勢並不深,被這條大魚驚動的幾百條紅色錦鯉倏地從石縫裡、竹根後面閃出來,像一條驟然飛舞的綢帶,繞著亭子驚慌失措地游動著。

    竹、亭、琴、魚似乎都有深意,包括竹牆內詭異不定的風向、水面上時有時無的氤氳霧氣。

    牌子來自深海,連我都不清楚它怎麼可能滲透玻璃地面進入那個奇怪的空間,她又知道什麼?在籐迦的回憶裡,每說一段都叫我更錯愕一層,到了最後,除了靜聽和苦笑,我實在沒有更恰當的反應了。

    「我是鑰匙、《碧落黃泉經》是鑰匙、這牌子也是鑰匙,此前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尋找『日神之怒』的努力,也全都是鑰匙,只是為在最合適的時刻、讓最合適的人選在最合適的角度打開最合適的入口——我之所以千年魂魄不散而孤獨躑躅地存在,就是為了破解這牌子上描繪著的秘密。」

    當她向「亡靈之塔」那個方向困惑地望著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底寫著的無奈。

    「鑰匙?我不懂你的意思。請接著說,鑒真大師以及十大弟子在寒潭裡發現了什麼?為什麼只有你的靈魂能千年不死,而不是他們?」

    我真怕她說出「你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這句話,水火無情,我希望自己將要經歷的是「冒險」而不是「送死」,真正偉大的人物畢生應該遵循的行事原則,應該是「不怕死」而不是「不知死」。

    「無知者無畏」這句話說得再正確不過了,經歷過一次深海恐懼之後,我想任何人在下水之前都會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

    「他們?都消失了,既不見生還,也不見浮屍。寒潭彷彿是一張死神張開的大嘴,從大師兄開始,一個一個地把十大弟子全部吞噬了進去,不留痕跡。」

    這件慘事已經是一千年之前的歷史,但從籐迦嘴裡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仍然讓我有些頭皮發麻,後背發涼。

    魚群又一次被驚動了,倏地散開,池子裡像驟然炸開了一朵巨大的紅色禮花。

    「它們,餓了。」籐迦說了莫名其妙地一句話。

    大群的錦鯉,每條體長只有二十厘米左右,跟亭子下面那幾條大魚相比,年齡只怕要差四五年不少。

    我知道她心裡還有很多話要說,也希望自己是最合適的聽眾,至於魚餓不餓有什麼關係?

    「出來吧,再偷聽二十年,你都不會頓悟的,做這些無用功幹什麼?」籐迦又開口,轉頭向著亭外的竹橋。

    我感覺到了殺氣,一種強大的無堅不摧的殺氣,混合著精鋼刀刃與血腥氣的味道。

    有一個穿著黑色潛水衣的人無聲地從橋下游了出來,雙腿一屈一伸,上半身已經露出水面,黑色面罩下光芒熠熠的雙眼在我身上連掃了幾次,冷冰冰地開口:「什麼是頓悟?那不過是老和尚們騙人的鬼話!人活著可以吃飯、睡覺、享樂、風光,一刀劈下去,頭身兩段,一了百了,那才是頓悟,而且是徹底的頓悟,哈哈哈哈……」

    她是一個女人,聲音還算動聽。

    「你走吧!我不想節外生枝,只想跟風先生靜靜地聊幾句。」籐迦揮揮手,臉色平靜。

    嗖的一聲,黑衣人身子一卷,已經從水裡躍到竹橋上,右臂反手握住肩膀上的刀柄,又是一陣冷笑:「我要那塊鐵牌,還要知道它上面的秘密。」

    她穿的並非是軍方或者民用的正規橡膠潛水衣,而是江湖上的水賊海寇們常用的「鯊魚皮水靠」,一旦離開水面,幾分鐘時間內身上的水珠就會自動滾落,不留痕跡。

    鐵牌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決定它的歸屬權,但無論如何都不會丟給這個從水下鑽出來的黑衣人。

    籐迦的臉色依舊平靜,看著殺氣騰騰的黑衣人:「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說要跟風先生單獨聊。」

    鐵牌就靠在竹榻旁邊,黑衣人迅速逼近,手一直搭在刀柄上,引而不發,氣勢驚人。我的心情受大人物說的「鮫人」事件影響,剛才忽視了橋下的異常狀況。

    「太不自量力了——」籐迦低聲歎息著,也就在她頭上再次有灰髮飄落的時候,黑衣人猝然拔刀,帶著一圈動人心魄的虹影,切向籐迦雙腿。這只是虛招,她的褲管裡倏地射出一條黑色的五爪鋼索,唰的一聲勾在那塊鐵牌的鏤空處,一發即收,鐵牌便落入了她的手裡。

    黑衣人的武功的確詭異高明,但她得手後還沒來得及大笑,籐迦便如影隨形地追了出去。只有半秒鐘時間,鐵牌又回到了竹榻前的位置,分毫不差,但黑衣人已經踉蹌著向後倒退,武士刀也無力地垂落在腿邊。

    籐迦的武功之高,絕對出乎我的預料,與在埃及沙漠時相比,簡直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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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0:57
第一部尖鋒相對 2 千年之外的歷史

    「咳咳、咳咳……噗——」黑衣人強自忍耐,但到了最後仍舊忍不住轉臉吐出一大口鮮血,飛濺在水面上,引得錦鯉們迅速游過來,追逐著水面上漸漸暈開的血絲。

    「你幾百次偷窺我,我都可以原諒你,從不追究,可我必須得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和谷野,楓割寺一代一代流傳下來,並不是為了某個掌權人物的私利而存在。佛性仁厚,佛性即是人性,既然入了佛門,就不要再把從前的殺氣帶進來。關於『日神之怒』,有了頭緒,我自然會謄寫資料給他。」

    其實,她一進一退兩次起落,半空中不斷地有灰髮飄落著。頭髮的突變,正是預示著她身體某處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我鬥不過你,可你不要忘了自己也屬於『天忍聯盟』的人,有責任向谷野盟主匯報一切,不得私藏秘密。」黑衣人抹去了嘴角的血跡,眼睛裡忽然閃出幸災樂禍的光芒。

    籐迦輕輕搖頭:「你到底要我說什麼才肯離開?」

    暮色正漸漸昏暝,我還有很多問題要請教她,給這個黑衣人打斷了這麼久,真是教人心急。

    「別急,我這就走,我這就走……」黑衣人步步後退,忽的彎腰縮頸,身子嗖的就地旋轉,魚躍出去,無聲地鑽入水中,與成群的錦鯉混在一起,轉眼便失去了蹤跡。但她臨走前,卻給我們留下了一點東西——四隻飛旋激盪的七星鏢「錚錚錚錚」破空而來。

    七星鏢釘進了籐迦側面的一根竹竿裡,發出四聲悶響,一秒鐘的時間,那根翠綠的竹竿就變得渾身漆黑一片,可見鏢上淬著劇毒。

    「她是什麼人?」

    籐迦忽然低聲咳嗽起來:「這個問題不重要,她走了,我們可以繼續——」

    她把牌子平鋪在竹榻上,伸手撫摸著那些星星點點的細小圓孔,略微沉思,像是在考慮如何向我開口。

    古人遇到知音之後,往往秉燭夜遊、通宵達旦地飲酒長談,我跟籐迦之間當然沒有這麼深厚的交情,更何況外面還有個大人物在等待監視著,一刻不得清靜。

    水面上的霧氣漸漸加重,我能感覺到四周環境的溫度正在逐漸降低。亭子裡並沒有油燈或者蠟燭,或許再過半個小時,我們就要完全陷在黑暗中了。

    「風,把手給我,我會讓你看到——」

    我受了催眠一樣,慢慢伸出雙手,讓她握住。

    「放鬆……放鬆,聽我的心跳……感受它、感受它帶給你的一切。」

    忽然之間,四面任何潮氣、寒氣都感知不到了,只覺得籐迦的手無比溫暖,暖意一直循著我的雙臂上升,到達胸口,形成了一個柔和的氣團。

    「看到了嗎?所有未解的秘密,都在那裡。師父當年傳達給我的思想,現在我會全部傳給你。我等待很久了,從不散的魂魄到龜縮在蟬蛻裡的生涯,然後借忍者的身體降臨到這個世界,只是為了等你。」

    我想出聲反駁,但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大堆熊熊跳躍的篝火,隔得那麼近,那些詭異翻滾的火蛇似乎隨時都能鑽入我七竅中來。

    「師父說過,『一切皆是定數,即便是風翻雲起的變數,也是定數中早就預先寫好的軌跡』。人的思想總是被無數層原始積累的膈膜覆蓋住,通過盡心竭力的參悟,每破解一層,便找回一層前生的記憶。風,現在你面前的,不是覬覦『月神之眼』的軍方高手、不是楓割寺裡執掌大權的公主,而只是千年之外鑒真大師座下卑微萬分的女弟子。師父和十大弟子都躍入寒泉,但卻留我卑微地活著,只是為了揭示所有定數里的秘密……」

    那團火倏地撲面而來,灼痛難當,我猛的氣運丹田,雙腕一抖,想要掙脫開這種半催眠的狀態。

    籐迦的雙手如同兩條堅韌的繩索,倏地糾纏過來,繞住我的小臂。火光中,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奔湧過來,令我凌空倒飛出去。亭子很狹窄,我一翻出去,便毫無辦法地要墜入水中。

    「別動,聽我把話說完。」籐迦緊跟在我後面,剎那間,我們兩個四隻腳踩在水面上,身體凝立不動。

    「那是當年寒潭前的篝火嗎?再聽下去,我自己的思想都給弄糊塗了。鑒真大師和十大弟子竟然能夠徒手潛入寒泉,他們的水性再好,又能下潛多少米?幾十還是幾百、幾千?就算他們是天下無敵的水中高手,總不能像魚一樣長年累月在水裡生存吧?」

    即使是水性精良到極點的現代游泳運動員,都不可能徒手下潛到那樣的深度,更何況是鑒真大師那樣的唐朝人?

    籐迦頭上的灰髮隨風飄蕩,臉上的皮膚也開始漸漸乾燥起皺,不再光滑濕潤。她的雙手仍舊纏在我的小臂上,不肯有絲毫的放鬆。

    一群錦鯉游過來,繞著我們的腳底不停地吐著泡泡,似乎把我們當成了今晚的食物。風吹過竹牆,竹葉發出有規律的唰唰聲,不絕於耳,更增添了「幽篁水郡」在暮色昏暝中的詭異氣氛。

    「風,你有沒有想過,師父訓練十大弟子超過二十年,他們每天的練習功課是什麼?」

    我愣了愣,隨即駭然:「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他們已經被訓練成了鮫人?」一想到大人物說的大哥也變成了鮫人的傳聞,我的胸膛裡不由自主地又開始氣血沸騰,無法自制。

    籐迦幽幽長歎,點點頭:「沒錯,師父從得到《碧落黃泉經》開始,便已經著手鮫人訓練計劃,而且他自己的修煉進度最快,七年之內,已經徹底完成了『鮫人雙肺』的進化,可以在任意長度的時間裡潛伏水下,攝取水中的氧氣和食物,完全脫離陸地生活。十二年後,十大弟子也完全進化成了鮫人——」

    我不免感到脊背一陣發冷:「你呢?他們已經成了鮫人,你……也是鮫人吧?」

    籐迦垂頭看著腳下的粼粼波光,無奈地搖頭:「我不是,師父分派給我的職責是保管經書,任何時候,都要以經書為重,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來維護它。他知道上下千年的一切定數,才會從玄奘大師的萬卷經書中找到《碧落黃泉經》,並且為了毀滅『日神之怒』而一生做著努力,但我在其後的千年裡,一直懷疑,他應該知道轉化為鮫人、進入寒潭並不是最聰明的決定。」

    「《碧落黃泉經》的譯本,放在藏經閣的保險箱裡,上面的封印會在我死後自然失效——我已經把師父的思想順利傳達給了你,這具軀殼也沒什麼用處了,很快便要灰飛煙滅……」

    我苦笑:「可是,你根本什麼都沒告訴我!我對『日神之怒』的認識仍舊是一片空白。」

    自始至終,我感受到的只有她傳遞到我膻中穴的那股熱流,其它什麼都沒有。那麼多疑難困惑,本以為能在她這邊得到合理的解釋,但現在只得到些有頭無尾的提示,難道剩下的答案還要自己慢慢去找?

    「風,我只是一柄鑰匙而已,開啟你記憶的鑰匙……」

    我雙臂一分,掙開她的掌控,同時借力飛躍,落回到竹橋上。

    籐迦在水面上輕輕旋身,暮色裡,她頭頂的灰髮與身上的灰袍幾乎要融為一體。我有種恐怖的預感,她已經不是我認識的籐迦,而是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蒼老而且詭譎,像是一具灰袍包裹下的骷髏。

    「風,答案在你心裡,當你一層層頓悟,就會找到所有的結局。師父說過,一切皆是定數——」

    她揚起頭,一瞬間,眼睛裡射出兩道灼亮的白光,直射在亭子裡那塊牌子上。

    像是有人在漆黑的夜裡撳亮了高強電筒一樣,剎那間我看清了那塊牌子,包括上面所有的鏤空圖案和圓點。

    「啊?」我失聲叫起來,原先看到的后羿射日的圖案不見了,現在上面鏤刻的明明白白是一幅星空分佈圖。我只看了一眼,腦子裡便清清楚楚地記住了星星的分佈方位。牌子的右下角與右上角分別有一團巨大的星雲,各有幾十顆體積微小的星星圍繞在一顆巨大的主星周圍。

    原先清晰可見的開弓射箭的人物形像則變成了一個俯臥的巨人,除了用力張開的四肢,後背上另外生長著四隻手臂,如同太空飛行器的巨大天線一樣。巨人的頭頂方向,指向兩團星雲的中間位置。

    「這是什麼?這不是鐵娜說過的幻像魔嗎?」那是我頭腦裡的第一反應,六條手臂的幻像魔,曾經在鐵娜的電子記事簿上出現過,但外型並不十分相似。

    「師父說,當天空斗轉星移到某一個時刻,星星的影子投射在海面上,通往『日神之怒』的門扉就會開啟。可惜,我無法給你更多的提示,鑰匙的作用不過是開啟掛在門扉上的一把鎖而已,至於門後面是什麼樣的世界,鑰匙怎麼會知道?」她又無奈地笑起來。

    天空中又響起了螺旋槳轉動的軋軋聲,從南面一直飛過來。毫無疑問,那是大人物的座機,他日理萬機,肯定不能長時間地滯留在楓割寺裡。

    「我以為,你知道所有的秘密,可以解答世間任何難題,但我還是失望了。」我無奈地歎氣,不知道瑞茜卡又從這牌子上發現了什麼,竟會那麼激動,並且毫無理由地從那玻璃盒子裡消失了。

    「師父留給我的遺命,只是為了破解它的秘密,用我全部的生命與思想。明天……或許明天我就能真正地理解它到底要告訴我們什麼……」

    她凌空站在水面上,身體被水霧與暮色籠罩著,僧衣飄擺不定,像是隨時都會羽化成仙一樣。

    「谷野神秀呢?他又知道什麼?還有竹門外的大人物,他能知道什麼?」

    「每個人的思想都需要一柄鑰匙,所有真正的答案永遠都是藏在你自己思想裡的。」籐迦用這句話做了結束語。

    當我踏過竹橋,拉開竹門走出來時,聽到水亭裡又響起了叮叮咚咚的古琴聲。

    大人物還在,抱著胳膊直盯著我,彷彿要把兩道目光當成尖刀,將我思想深處的秘密全部剜出來。

    路燈已經亮了,燈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竹竿上,搖擺不定。

    「風,終於等到你了,籐迦還好嗎?」大人物的微笑來得極快。

    他身後空無一人,但我知道拐角陰暗處,隨時都會跳出那些白衣保鏢來。

    「或許我們可以談談?飛機就在外面,我們可以去吃頓豐盛之極的海鮮,還有大批美女、最上等的清酒,邊吃邊談,相信一定會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怎麼樣?」他慇勤地笑著,態度熱切謙誠。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特別是我們之間的身份地位懸殊巨大的情況下。他要請我吃的,不過是另外一場鴻門宴而已,抑或是一隻帶著肉塊的魚鉤,為的不過是我心裡的那些秘密,我才不會上這個當。

    我用力搖頭:「不必了,我還有事。」

    他大笑起來,重重地拍著我的肩膀:「年輕人,你是第一個這麼毫不客氣地拒絕我的人,不過我很欣賞你的勇氣。」

    近距離地打量他,我看不出籐迦身上有任何跟他有關的五官特徵。

    「籐迦說過什麼?」他的眼神陡然犀利起來,像一頭發現了獵物的禿鷲。

    這就是大人物的特性,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隨時可以變換臉色,只看環境的需要。

    我冷笑起來:「說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思想裡對日本人的牴觸情緒又佔了上風,我用力挺了挺脊背,目光遙向「亡靈之塔」那邊。

    「哈哈,風,我可以開一個絕對令人滿意的價錢給你,怎麼樣?」他緊追不捨。

    我摸了摸鼻子,故意沉吟不語。籐迦告訴過我什麼?除了那塊鐵牌上顯示出來的古怪星雲變化,我似乎什麼都沒領悟到。佛家講求機緣巧合,一夕頓悟,可能我還沒到茅塞頓開的時候。

    「風,你肯定知道日本的國家財力是全球第二的,僅次於老大哥美國。只要你開價,哪怕是天價,我也會毫不猶豫地付錢,只要你的情報夠震撼……」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財大氣粗。

    我聳了聳肩膀:「讓我考慮考慮,或許全球第一的美國人會出更高的價錢呢!」

    他被噎住了,皺眉冷笑了一聲:「好吧——」

    冷笑後面,隱藏著他沒說出的很多潛台詞。這是在日本,他可以安排任何行動,只求達到目的。

    出了幽篁水郡前的長巷,我拐了幾個彎,去見蘇倫。

    我不想放她離開,如果籐迦的參悟結果有了新的突破,或者我順利拿到經書譯文的話,需要她跟我一起研究這些東西。只有她,才是唯一能跟我息息相通的人。

    那個小院裡早就亮起了燈,一棵巨大的櫻花樹種在天井中央,枯枝四面張揚著,想必來年春天發芽盛開時,一定是繁花滿樹,美不勝收。做為櫻花之國,日本的佛寺裡隨處可見這種三十年以上樹齡的櫻花,即使是在萬物肅殺的嚴冬,也是一種獨特的風景。

    蘇倫就在樹下,抱著胳膊,面向東南仰望著,必定也是在看那座「亡靈之塔」。在楓割寺裡的人,無論站在哪個角度,不管有意無意,都會自然而然地看到它。

    我急促的腳步聲驚動了蘇倫,她猛的回頭,臉上立刻綻開了微笑:「風哥哥,什麼事?」

    她的短髮清清爽爽地披在耳後,清瘦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惆悵,讓我隱隱約約有些不安,因為如果沒有節外生枝的關寶鈴出現,她一定會留下來跟我在一起的。一切不快,都是由我引起。

    「蘇倫,我得到一些新的資料,或許你應該留下來,,我們共同研究一下。」我也站在了樹下。沒有關寶鈴和席勒在場,我們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

    當我完完整整地轉述了籐迦的話之後,蘇倫最先指出的疑點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如果鑒真大師他們要探索的地方是寒潭下面,也就是『通靈之井』裡面,而你曾經消失的地方卻是在『亡靈之塔』頂上,兩地的平面距離大概在一百米左右,這怎麼解釋?難道那個巨大的水下建築物有兩個入口?既然被稱為「海底神墓」,應該只有一個入口才對吧?」

    她總是第一時間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並且跟我的想法非常接近。

    樹下放著石桌和圓圓的石墩,都擦得乾乾淨淨。

    我坐下,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我覺得,日本海域頻繁發生的海底地震,或許是這個疑問唯一的解釋理由。地殼變動,海底建築物肯定也會隨著改變位置,當然,前提是它本身的基礎具備極高的抗折性和抗剪切性。我們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千年之前,鑒真大師帶領自己的十大弟子潛入寒潭時,要尋找的目標就是海底的建築物,因為那寶石——姑且就叫它『日神之怒』吧——就在建築物裡面。當然,他們懂得如何進入那地方,否則不會冒冒失失地跳下去。」

    「鮫人雙肺」的理論已經牢牢地控制了我的思想,生物變異學和仿生學的高速發展,已經向我們展示了這件事的高可信度。

    毫無疑問,當海底地震發生時,一切可能存在的建築物都會發生位置上的改變,一千年內平移一百米甚至幾百米都是微不足道的。它的外部結構中,存在一個或者兩個入口這個問題並不重要。

    蘇倫皺著眉,沉默地思索了足有五分鐘,忽然一聲輕歎:「風哥哥,你的思想……唉,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智力正處於急驟倒退的情況下嗎?」

    我愣了,自從來到北海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怪事,自己根本沒時間坐下來認真地清理一下思路,一直都在急匆匆地向前追趕,的確有迷失方向的感覺。

    「你的一切理論,都是基於道聽途說來的話『百分之百正確』的基礎上,其中包括關寶鈴、籐迦所說的大部分聽起來匪夷所思的話,根本無從證實。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以上基礎經不起推敲的話,現在你得出的所有結論都是空談?」

    蘇倫的話太尖銳,讓我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不相信關寶鈴的話,至於籐迦對於歷史事件的轉述,我們只應該相信那經書上說的,而且是只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文字。風哥哥,你最大的癥結在於輕信,並且是對於漂亮女孩子的輕信,你說呢?」

    這些話,不含任何醋意,蘇倫始終是站在一個公正公允的立場上。

    「呵呵,人不風流枉少年,關寶鈴那麼漂亮,足以令全球的王公貴族們集體動心。同為男人,我覺得風先生並沒有什麼過錯……」

    只聽聲音,不必抬頭,我也知道席勒出現了。

    關寶鈴的緋聞軼事已經夠多,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當然無法阻止席勒說什麼,並且也不指望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只要他對蘇倫沒有惡意,我就不想再次跟他發生衝突。

    席勒穿著一身質地優良的雪白西裝,同色的皮鞋,並且手裡握著一支鮮艷盛開的紅玫瑰。當他從樹後轉出來,挑起眉毛,笑瞇瞇地對著我時,絕對是一副標準的花花公子形像。

    我不相信如此喜歡賣弄的男人會是一個高明的探險家,甚至覺得他的出現本來就是別有用心的,但以蘇倫的聰明智慧,怎麼會看不出來?

    「風先生,回到川藏邊界之後,我們會翹首企盼你找到『日神之怒』的大好消息。當然,我更希望在此之前,會有機會邀請你過來,參觀我——們找到的第二座阿房宮遺址,OK?」他做作地將玫瑰花獻給蘇倫,聲音和態度都極為傲慢。

    蘇倫把玫瑰花放在鼻子下面,漫不經心地嗅著,忽而一笑:「席勒,麻煩你去將搜索阿房宮的詳細日誌複印件拿一份來好嗎?」

    席勒鬱悶地答應了一聲,轉身進屋。

    「那些複印件,有很高的研究價值,我留一份下來,如果你能發現什麼異常狀況,直接給我電話。」蘇倫的臉在紅玫瑰的襯托下,更顯得又瘦削又蒼白。

    「蘇倫,不能留下來嗎?等這邊的事有了結果,我陪你回川藏邊界去。那麼多事情,一朝一夕怎麼能完成?有我陪你,總會安全一些,而且咱們在一起的時候,任何問題都能迎刃而解——」我知道自己該說些更溫柔、更動情的話,但迎著蘇倫明亮的雙眼,那些話始終有些拗口,說不出嘴。

    夜很冷,但我心裡似乎有塊陰冷的冰鬱結住了,硬硬地哽在胸膛裡。

    「風哥哥,有席勒在,請你放心好了——」

    我啞然失笑:「他?他的真實身份你瞭解嗎?美國人恨不得把全球資源收歸己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怎麼能放心地把大事交給他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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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1:40
第一部尖鋒相對  3 神槍會當家人

    蘇倫的臉剎那間漲紅了,慢慢地把玫瑰花放在石桌上,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回答:「風哥哥,我不瞭解他,但我知道,北海道這邊的事短時間內根本沒有結果。有關小姐在這裡,只會把大事攪得一團糟糕,甚至惹怒大亨,令神槍會受牽連。還有,『日神之怒』已經成了日本人志在必得的寶貝,就算你冒死進入絕境,把寶石取出來,最終結果,仍舊會像『月神之眼』歸屬於埃及人一樣,咱們什麼都拿不到,卻為大和民族做了最巨大的軍事貢獻。」

    空氣裡有玫瑰花瓣的芳香,我頹然冷笑:「你說的,我都知道,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關寶鈴的影子重新浮現在我腦海裡,無論她是走是留,我的心裡都會留著她的影子,無法磨滅。

    蘇倫倒背著手,激動地連連點著頭:「對,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風哥哥,別忘了你來北海道的目的,只是尋找楊天大俠可能留下的線索,而不是拼盡全力搜索『日神之怒』的下落。事情進行到這個地步,日本政府已經全盤介入,咱們似乎沒有再糾纏下去的必要。知道嗎?北海道方面最精銳的海岸防衛隊已經向木碗舟山一帶的海域集結,這次突如其來的軍事調動,目標直指楓割寺裡的秘密。虎口奪食,不是一個偉大的盜墓高手理智的做法,我只想說一句話——風哥哥,忘掉關小姐,離開楓割寺,可以嗎?」

    話不投機,似乎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席勒幸災樂禍地又一次出現,把一個透明的塑膠文件袋放在我面前,裡面是兩寸厚的一疊資料。

    「風先生,良言逆耳,蘇倫小姐說的,你都聽懂了嗎?」他拍打著那些資料,並且指著最上面一頁:「相信蘇倫小姐的眼光很智慧,看到了嗎?我們將會發掘出兩千多年前的巨大秘密,重新改寫中國人的歷史。」

    那一頁上,印的是西安兵馬俑的宣傳畫,幾十排武士俑嚴肅地整齊排列著,手裡握著冷冰冰的長戈。

    「蘇倫,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好嗎?咱們合兵一處,先處理這邊的問題——」

    我的話並沒說完,便被蘇倫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放棄對「日神之怒」的追索,加入蘇倫的隊伍,也不是不可能,但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關寶鈴。從尋福園裡第一次見面起,我就被她心裡蘊藏著的巨大愁鬱吸引住了。如果不能撫平那些幽怨的哀愁,我就算離開北海道,都不會放心。

    這一刻,她如果再開口向我要求收購尋福園,或許我會答應。原先在我心裡,蘇倫與關寶鈴各佔一半,到了現在,蘇倫已經徹底退了出去,只有關寶鈴一個人牢牢佔據了我的心。

    我把尋福園送給她,讓她遵循「通靈之井」的啟迪,改造別墅,醫好大亨的怪病——那時候,她會開心嗎?跟大亨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會偶爾想起我嗎?

    天空中又響起直升機的螺旋槳轉動聲,這次飛機的數量竟然增加到了六架。

    「誰?」席勒突然扭身向院外叫了一聲。

    「別緊張,那是小來,你的手下敗將。」我冷笑著,話中帶刺。

    席勒呵呵一笑,瀟灑地打了個響指,轉過臉,向著蘇倫情深意切地微笑著。

    小來閃了進來,在我耳邊低語:「會裡有消息傳來,孫龍先生已經抵達札幌,幾小時內便會趕來楓割寺,要單獨會見你。」

    我側耳聽著直升機降落之後,螺旋槳的軋軋聲逐漸放緩,直到停轉,才克制住自己心裡的意外,淡淡地問:「在這裡見?還是去別墅?」

    大人物在楓割寺裡,警戒力量強大,如果孫龍闖過來,肯定會造成他們之間矛盾的激化。近五年來,孫龍在國際上的名氣都是靠在各個領域打壓日本人而一點點積累起來的,被很多日本軍國主義極端分子視為眼中釘,已經出了幾千萬美金的賞格買孫龍的人頭。

    「孫先生指名要在這裡見,所有人都感到困惑呢!霍克先生與十三哥正在調集人手,緊急部署,可是海岸防衛隊的大隊人馬已經封鎖了通向木碗舟山一帶的各條路線,除了軍方的車輛,其它一律不得通行。」小來額頭上的青筋完全迸跳起來,胸膛急遽起伏不定,絕對是緊張過度。

    我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別多講話。孫先生如此安排,當然有他的道理,去吧——嗯,那邊……」

    小來會意地接下去:「那邊沒事,我會小心在意的。」

    自始至終,他跟席勒都沒看對方一眼,但兩個人之間的敵意已經非常明顯。

    「喂,小兄弟,那些藥好不好用?」席勒的話,帶著高高在上的挑釁。

    小來默默地從口袋裡取出那個藥瓶,放在石桌上,然後輕輕退了出去。從他的動作來看,兩肩受損的部位已經完全康復,足見這些藥的神奇療效。

    「這是我們實驗室最新的科研成果,對於人體骨骼鈣質的沉澱速度提升了四百倍,但卻有一定的副作用,需要幾周後才能凸顯出來。所以,風先生,如果你的兄弟到時候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記得給我電話,千萬別客氣。」

    對於席勒近似無賴的語氣,我不屑一顧。離開北海道之後,各國名醫不勝枚舉,就算小來有什麼意外,相信我們自己能妥善應對,根本不必再求席勒。

    蘇倫的電話持續了有三分鐘,聲音一直極低,忽然提高了聲音:「風哥哥,有人要跟你講話。」

    我悵然苦笑:「找我的?怎麼會打到你的號碼上來?」

    蘇倫冷笑了一聲,把電話遞過來,隨即在石桌邊坐下,將那些資料取了出來。

    聽筒裡傳來鐵娜的聲音:「風先生,你還好嗎?是我,鐵娜。」

    我長歎一聲:「我聽得出來,有話請說,別浪費時間。」當著蘇倫的面,我不想再多生事,很怕鐵娜熱情起來沒完沒了,弄得我萬分尷尬。我明白她對我的感情,但目前的情況下,我只能敬謝不敏,沒辦法接受。

    鐵娜的滿腔熱情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訕訕地笑著:「沒什麼事,只是打電話問候一聲,謝謝,再見。」

    我們之間全部的對話只有三句,她很識趣地掛了電話,總算沒有讓我太為難。

    資料總共不下四百頁,大部分是古籍與考古照片的複印內容,每隔幾頁,就有彎彎曲曲的紅色標線醒目地出現在某些文字下面,顯然那是最該關注的重點。

    「這一張,就是我得到的指北針照片,非常古怪,因為……我向歐洲四大鋼鐵公司發送了切削下來的樣本碎末,要求他們給予詳細的化驗報告。結果,他們不約而同地監測到樣本中含有微量的氯氣分子,並且在無限制加熱到攝氏三千度以上的情況下,樣本的顏色發生了離奇的改變,竟然成為純正的紅色——」

    我很認真地聽著,那張圖片解析度很高,形像逼真,但再怎麼看,它只是一個被鑄造在某個底座上的指北針而已,除了體型比袖珍指北針龐大幾百倍以外,毫無其它異常。

    「我請教過許多金屬專家,他們始終認為這些樣本碎末不過是某個科學家在實驗室裡創造出來的異端,至少在地球上存在的金屬種類中,沒有任何一種在形成過程中需要氯氣的參與,而只用到燃燒所需的氧氣。雖然這些金屬碎末無論從硬度還是外觀、密度、質量都跟鐵相似,但卻絕不能稱之為鐵。」

    蘇倫細瘦的手指在那張圖片上輕輕敲打著,陷入了沉思。

    「那代表什麼?鑄造這只指北針的金屬、人、技術都不屬於地球,而是屬於外星人?」我想讓自己的口氣變得輕鬆一些,但沒成功。

    「對,你說得非常對!」席勒輕鬆地攤開雙手,帶著美國人慣有的無法分辯真假的幽默。

    我報以「嗤」的一聲冷笑:「如果指北針是老農們從阿房宮裡帶出來的,並且信誓旦旦地咬定這是歷史遺物,那就說明在秦始皇建造阿房宮的年代,秦朝人已經成功地研製成功了指北針,並且發明了在鑄鐵過程中加入氯氣元素的古怪技術,是這樣嗎?席勒先生?」

    席勒再次點頭,打了個響指,輕輕鬆鬆地回答:「完全對。」

    我迅速接下去:「那麼,請告訴我,在中國,最早的辨別方向的工具『司南』是什麼時候發明並大規模推廣使用的?秦朝人的生產力水平如果聰明到這種地步,他們早就會像成吉思汗一樣揮兵紅海,讓大秦的步兵佔領地球的每一個角落了,哈哈,簡直……簡直荒謬到了極點!」

    以上這些話,我只想告訴席勒這個偽生物學家,考古不是坐在實驗室裡天馬行空地幻想,而是一步一步摸索前進,腳踏實地地發掘出來的。愛幻想的人,只配坐在電腦前做三流小說家,而不是裝模作樣地尋找什麼第二座阿房宮。

    「哈哈,我不得不再次說,風先生說的完全正確,而且言之鑿鑿、有理有據,但你為什麼不聽聽蘇倫小姐的想法?」席勒很巧妙地順水推舟,把我的詰責轉給蘇倫。

    司南最早出現於春秋戰國時代,是古代最早的磁指南器,在由於礦石來源、磨製工藝和指向精度上受到較多的限制,其實際的應用意義並不明顯。直到北宋時代,工藝技術高度發展,才有了比司南先進的指南魚和指南針,也就是現代科學上的指北針的雛形。

    如果秦朝人可以發明高精度的指北針,那麼派往海外尋找「長生不老藥」的船隊就不會一次次迷失方向,隨季風一起漂流在大海上並且船毀人亡了。

    「風哥哥,我們要討論的,只是現實存在的東西,而不是歷史記載。你也知道,歷史只是統治者的私家筆記,想怎麼改寫就怎麼改寫。暴君變成仁者、鳳凰變成烏鴉,只在記載者的揮毫潑墨之間。如果拋開歷史不管,這個指北針實實在在就是從某個古墓裡取出來的,你會不會覺得其中有些值得大力探索的價值?」

    蘇倫把那張紙鄭重其事地舉起來:「這件東西,我們姑且把它叫做指北針,但我相信隨著探索過程的進一步推進,一定能發現它的真實作用。」

    我苦笑著擺擺手,表示高掛免戰牌,不想爭論下去。

    席勒又是一聲冷笑,彷彿跟蘇倫站在一起、觀點一致,就是對我的最有力打擊。我已經不屑於理睬席勒,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蘇倫會不會在這條錯誤的追索道路上越滑越遠,根本就是在浪費大好時間。

    蘇倫凝視著我的臉,陡然連連歎氣,將資料重新整理好,低聲說:「我明天便離開北海道,大家各自保重吧。」

    換了是我,當別人對我的研究結果毫無興趣時,也會感到無比掃興,我猜蘇倫此時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情。

    「有空再給鐵娜將軍回個電話,她在沙漠地震中意外受傷,剛剛甦醒。其實,大家畢竟相識一場,以後肯定會再見面,弄得僵了,對誰都不太好。」蘇倫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後悔不及。

    上次通知鐵娜土裂汗金字塔即將突變的消息之後,那邊再沒有回音過來,我也就把這事淡忘下來了,沒料到她竟然會受傷,剛才我在電話裡的冷漠肯定又傷害了她——我抱起資料袋,無言地向蘇倫點點頭,退出了院子。

    其實我很想再對蘇倫說些什麼,如果沒有席勒在場,我們大可以很溫和地探討某些觀點,再合理地制訂下一步的探索方向。如果是由蘇倫來指出我的錯誤,我會虛心接受,至少在目前的狀況下,蘇倫是唯一一個真正瞭解我的聰明人,只有她夠資格指摘我。

    沒有人留我,最後一眼回望,只看到蘇倫與席勒並肩站在櫻花樹下,幾乎親密無間。

    我隱約覺得楓割寺裡的氣氛凝重起來,黑暗裡似乎到處都有冷森森的殺氣在迅速瀰漫著。

    向西走了幾十步,還沒到我居住的那個小院,迎面有一隊全副武裝的人馬急速奔跑過來,除了衝鋒鎗、手槍、手榴彈之外,每個人腰間的武裝帶上都懸掛著兩個軍用水壺大小的鐵罐,一紅一綠,即使是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也顯得十分刺眼。

    他們的胸前垂掛著乳白色的防毒面罩,這是只有生化武器部隊才能用到的特殊裝備,可見那兩個鐵罐裡裝著的東西,百分之百與生化武器有關。

    這隊人共有十六名,行蹤詭秘,對我視如不見,一直奔向正東。

    我知道,日本人的一切軍事行動,可能都與孫龍的到訪有關。如果他真的是為我而來,那就太不明智了。我仰面一陣苦笑,越是想遠離江湖戰鬥的漩渦,便越是被身不由己地牽扯進來,不管身在何處,睜開眼面對的就是江湖。

    一腳踏進小院,關寶鈴房間裡的燈亮著,燈光把推拉門上的花鳥圖案清晰地映照出來,安詳而靜謐。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能在這個安靜的小院裡,暫時把外面的風雨殺機忘卻,享受片刻的心靈寂寞,也未嘗不是一種忙裡偷閒的喜悅。

    只是,這偷偷的喜悅維持了沒有三分鐘,小來已經幽靈一樣從暗處閃出來,臉上依舊帶著晶亮的汗珠,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風先生,有您的一個電話,是孫先生。」他手裡捧著一隻諾基亞的移動電話,在鍵盤上按下了一個號碼,遞在我手裡。一接過來,先感受到電話上的溫熱和濕漉漉的汗水,顯然小來一直都處在極度的緊張當中。

    聽筒裡傳來一個男人豪爽的聲音:「風,是我,孫龍,你還好嗎?」

    身為神槍會的老大,孫龍對待朋友和下屬從來沒有任何架子,都是直呼其名,兄弟相稱,並且時常以「山東及時雨宋江」自居,在江湖上的名聲、信譽毫無瑕疵。

    我笑著回答:「我很好,聽說你要到楓割寺來看我,現在這種形勢下,有必要嗎?」

    孫龍當然知道大人物就在楓割寺的訊息,執意要來,只怕是「項莊舞劍」之意。

    小來揮袖抹去了額頭上的汗,凝神聽著牆外一而再、再而三響起的急促腳步聲,忍不住低聲插嘴:「孫先生真要過來的話,太危險了。十二小時內,進入楓割寺和木碗舟山的日本特別警察已經增加到了六百人,一旦孫先生有什麼閃失,這可怎麼好?」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通過話筒傳入孫龍耳朵裡。

    孫龍大笑:「小來,在日本闖蕩久了,怎麼膽子越來越小?跟誰學的,跟王十三學的嗎?」一提到王江南,孫龍的語調有些古怪,隨即連歎了幾聲。

    我也不希望孫龍這桿大旗輕易倒下,畢竟在「二戰慰安婦索賠」這個國際大案裡,他是律師團的團長,地位非常重要,是那群飽受戰爭折磨的可憐女人們的希望。

    「其實,我可以回尋福園或者去札幌,孫先生沒必要過來。況且,找尋『日神之怒』的事還沒有眉目,只怕短時間裡無法得手,何必跟日本人弄得劍拔弩張的,多惹麻煩?」

    又是一陣直升機的軋軋聲清晰傳來,我把話筒伸向天空,讓孫龍聽。

    他的笑聲蓋過了一切,震得我的耳朵發麻:「風,我只是要讓日本人明白,在這個小小的島國地盤上,中國人誰都不怕,什麼都可以不放在眼裡,幫他們回憶回憶老祖宗們千里迢迢跨海渡江向盛唐王朝進貢的歷史。」

    我只有無聲地苦笑而已,日本特別警察已經將這邊層層包圍,一旦實施嚴密的通訊管制,此地將會成為全球通訊中的盲點,就算殺個血流成河也沒人知道。惹惱了大人物,他絕不會手下留情,特別是面對自己最頑強的敵人之時。

    「風,上次我說過的要你負責神槍會亞洲事務這件事,考慮得怎麼樣?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很希望你能加入進來,為中國人做點貢獻,怎麼樣?」

    他又開始老話重提,弄得我哭笑不得。神槍會的未來興盛與否,似乎並不在我的關心範圍之內,這次尋福園別墅跟神槍會的合作,也只不過是為了對抗渡邊城的無禮挑釁。至於我,寧願做閒雲野鶴,自由來去,不受任何羈絆。

    我簡短地回答:「謝謝好意,心領了,恕難從命。」

    夾在日本人與神槍會的戰鬥裡,我的地位將會更加微妙,不如早早抽身,既不為大人物賣命,也不跟神槍會為伍,低調地置身事外為好。

    在我孫龍談話的時候,小來一直緊張地轉來轉去,熱鍋螞蟻一般,一刻不停。

    孫龍大笑:「那好,咱們明天見面談。」隨即收線。

    小來絕望地取回電話,仍舊不死心地問:「難道就不能勸說孫龍先生不要進寺來?我剛剛刺探到的情報,特別部隊裡的生化部門已經派了四個小組過來,隨時都會偷偷動用生化武器。槍械和拳腳,能擋得住那些無影無形的細菌嗎?風先生,能不能再想想辦法?」

    他對神槍會一片忠心,但腦子卻不夠靈活,體會不到孫龍的良苦用心。

    這一次,孫龍志在揚威,不但要來,而且要來得漂亮、走得灑脫,猶如當年關二爺單刀赴會一般,成就千古絕唱。那麼,坐擁天時、地利、人和的大人物呢?豈會甘心做懦弱無能的魯肅魯子敬?

    能統領神槍會這個龐大的江湖幫派,孫龍的大局觀絕對高明,一舉一動,全都蘊藏深意,也就不是我能猜度的了。只是苦了忠心耿耿的小來,不停地唉聲歎氣。

    半夜十一點鐘,我熄燈躺在床上,非但沒有睡意,腦子卻是越來越清醒。

    「希望明天,籐迦能說出更多有用的訊息。如果目標對準『日神之怒』,那麼就得懇請籐迦說出從哪個渠道才能到達『海底神墓』之中。突然出現的『天命之匙』會在哪裡?也在楓割寺裡,還是流落到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去了?」

    眼前翻翻滾滾地不停出現「通靈之井」那些清澈到極點的水波,想像一下,當年鑒真大師帶領十大弟子翻身躍入水裡時,這種大無畏的犧牲精神無法不令人肅然起敬。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進去——我的想法裡是弄一架微型的水下推進器,借助它的前進動力,潛水的人就能直達水下了,當然是在帶上足夠的壓縮氧氣狀況下。

    井的盡頭有什麼?關寶鈴遇到過的宮殿嗎?我們共同經歷過的透明玻璃盒子嗎?還是不斷散發出紅光的神秘水下建築物?抑或什麼都找不到,費盡千辛萬苦之後,空手而返。

    我猜不出,最害怕的是一年數次、甚至一月數次的日本近海地震,已經徹底損壞了「海底神墓」的入口,真要那樣的話,天王老子來也無計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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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2:16
第一部尖鋒相對  4 單刀赴會

    朦朧中,屋頂有夜行人掠過的嗖嗖風聲,我倏地彈身而起,向側面翻滾,防備有人偷襲。在「幽篁水郡」裡那名黑衣忍者被籐迦所傷,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四周靜悄悄的,那種風聲只出現了一次,就再也聽不到了。隔著一堵牆,關寶鈴毫無聲息,可能已經安安靜靜地入睡——「明天她就要離開嗎?或者後天、大後天,大家擦肩而過,不再重逢?」鼻子一酸,我忽然很想喝醉一次,把關於她的一切全部拋開,包括在玻璃盒子裡那段奇異的經歷。

    又一次,我想到那句鏗鏘的警句:「她是——大、亨、的、女、人!」

    黎明醒來時,頭昏腦脹得厲害,特別是四肢關節,又酸又痛,自己的身體從來沒這麼虛弱過。

    外面的天氣依然晴朗,似乎不是個適合鴻門宴或者「單刀赴會」的日子。

    第一個敲門打擾的,竟然不是小來,而是楓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師。他很明顯地瘦了下來,眼睛裡的飛揚神采一點都看不到了,曾經挺直的身體也變得有些佝僂。寺裡接二連三的變故,形勢急轉直下,局面已經不是他能順利控制的,再加上大人物到達後,特別警察已經安插滿了寺裡的每一寸可疑空間,他這個主持遲早名存實亡,聲譽掃地。

    「風先生,我給你送了一件東西過來,請看一下。」他手裡捧著一個烏亮的紫檀盒子,二十厘米見方,週身雕刻著陰文楓葉,層層疊疊,不計其數。

    「這是什麼?」我沒伸手去接,但這盒子的歷史應該非常悠久,那些烏亮的光芒是經過很多人親手撫摸後的汗液浸潤而形成的,類似於古董市場上的「盤玉」磨光工藝。

    他輕輕揭開盒蓋,黑絲絨襯裡上,端端正正地嵌著一塊雪白的玉牌,毫無雜質,純淨之至。玉牌的尺寸如同一張標準的撲克牌,正中鐫刻著一柄精緻的血紅色短柄鐮刀。紅色鐮刀以白玉為底,猶如白雪上驟然沾惹的血跡,分外刺眼,萬分詭異。

    我這時才注意到神壁大師今天換了一件嶄新的灰布僧袍,腰間繫著一條同樣嶄新的白色布帶,裝束似乎有些怪異。盒子裡的鐮刀玉牌,曾被《朝日新聞》連篇累牘地報道過,那是楓割寺的歷代主持信物,代代相傳,並且那些紅色不是顏料點燃上去的,而是每一代主持接任時熏香沐浴後最虔誠的十滴血,分別來自十指。

    良玉自然吸收人血的精華,日積月累,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風先生,你見聞廣博,當然知道這塊鐮刀玉牌蘊藏的涵意。布門履大師把『陰陽神力』傳授給你,你就應該做下一代的楓割寺主持。我老了,悟性卻沒隨著歲月的增長而改變,就像龜鑒川大師一直以來對我的定論——『頑石不可能積澱為美玉』。你的出現,就是我退位的時刻,所以,這塊玉牌一定要給你……」

    我愣怔了一下,突然大笑,因為神壁大師的話簡直荒唐透頂。我是地道的中國人,怎麼可能做日本佛寺的主持?於情於理根本說不過去。再說,我在楓割寺只不過是匆匆過客,誰稀罕做什麼主持?

    「風先生,請千萬不要辜負布門履大師傳授神力的殷切盼望,他曾說過,這種神秘的力量只傳授給有緣人,而他把自己封閉在樹屋裡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保守自己的精神體力,艱難地活著,一直等到有緣人出現。」

    他要把盒子放在我手裡,我扣住左手食指,輕輕一彈,擊中他的肘尖,讓他整只右手動彈不得。

    「神壁大師,我很快就會離開楓割寺、離開北海道,不可能跟寺裡發生任何關係。布門履大師傳授我武功的事,只是巧合,並且以後我根本不會再使用這種武功。我是中國人,除非死了再次投胎,怎麼可能做這邊的主持?」

    院外忽然響起了低沉暗啞的誦經聲,至少有一百餘人同時開口,一股莫名的悲愴一下子籠罩了小院。

    神壁大師身子一震,玉牌倏地從盒子裡彈起來,上面繫著的紅色絨繩無聲地張開,如同一根巨大的套索,向我頭頂落下來。按照日本佛寺的規矩,信物套頭,就是當事人默認了接任寺裡衣缽的意思。

    剛剛起床,就遇到這麼一套莫名其妙的「逼宮」,我實在沒什麼耐心應付,冷笑了一聲:「何必強人所難?」身子向前一衝,右肘撞在神壁大師肋下,迫使他側身退卻,我已經一躍出了屋門,落在院子裡。

    空氣清新,帶著冬天特有的蕭條氣息,令人心胸頓時開闊順暢。

    我知道,很快就會收到孫龍的電話,今天這場「單刀赴會」的好戲,我也不得不成為其中的一個配角,硬著頭皮也要走完這個過場。

    「風先生,請留步。你得到布門履大師『陰陽神力』的消息,已經傳遍日本,就算不承認是楓割寺的主持,也跟寺院有無法斬斷的關係,請自己好好考慮吧!皇室方面,幾日之內就會正式頒布條令,宣佈你是楓割寺的新一代主持,並且載入佛寺管理協會花名冊——」

    神壁大師緊追不捨,丟下檀木盒子,把玉牌抓在手裡,翻身跟在我後面。

    院牆外的僧人們誦經的聲音驟然提高,彷彿是在跟神壁大師的窮追不捨相應和。

    「我沒興趣做楓割寺的主持,也沒心情聽你們誦經,大師請便吧!」我冷笑著下了逐客令。

    「風先生,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如何——」神壁大師的喋喋不休真的惹怒我了,本來對他僅存的一點好感也一掃而空,不等他囉囉嗦嗦地說完,我伸出右手,噗地抓在他的左腕上,陡然發力一扭,將他直拋出去。

    這一招,情不自禁地用上了來自布門履大師的「陰陽神力」,神壁大師飛旋著高高地越過院牆,隨著僧人們的一片驚呼,噗通一聲跌落。

    就在此時,關寶鈴的門唰的一聲拉開,她探出半邊身子,驚訝地問了句:「什麼事?」

    她的頭髮凌亂地披散著,看樣子是剛剛睡醒,還沒來得及梳洗。嘴唇上的口紅只剩一角,猶如冬天裡的殘梅,帶著讓人痛惜的淒美。

    「發生了什麼事?我聽到誦經聲,還有人打架?」她彎起了眉,困惑地向院子裡張望著。

    所有的僧人都趕去照顧神壁大師了,當然也就沒人顧得上繼續誦經,終於讓我耳根清淨下來。

    「沒事,沒事。」在關寶鈴面前,我希望自己永遠保持高貴的優雅,即使金錢地位無法與大亨抗衡,至少我還能保持住年輕男人的尊嚴,給她留個美好的記憶。

    「那就好了!」她微笑起來,抿抿嘴角,抬手擦去了那一角口紅,忽然想起什麼,換了一種悒鬱的表情:「今天我會離開楓割寺,大家或許永遠都不再見面了。風,我要真誠地向你說一聲『謝謝』。如果沒有你,可能我現在還被緊閉在那只玻璃盒子裡呢!我跟葉先生說起過咱們在一起的奇怪遭遇,他要我代他向你致謝,並且簽了一張瑞士銀行的支票,馬上派專人送到這邊來。」

    一提到錢,我就覺得自己彷彿受到了大亨的侮辱似的,立刻拒絕:「我不要任何人的錢,在玻璃盒子裡的時候,我根本沒做過什麼,一切都是天意,誰都不必感謝誰。」

    如何要感謝,我寧願是自己向她表示感謝,謝謝她讓我擁有了如此美好的記憶,曾和她在一起、有機會為她做任何人無法取代的事,保持自己在她生命裡「獨一無二」的角色。男人都是自私而自戀的,任何時代、任何年齡都不例外,都希望自己是某個女孩子心裡永開不敗的珍貴回憶。

    關寶鈴攏了攏頭髮,重重地歎了口氣:「不貪財、不求名、不圖高官要職——像你這樣的男人,似乎已經是這個年代的最稀有生物了……」

    在晴朗的日子裡離別,總比淒風苦雨中要好,至少關寶鈴還能有心情開玩笑,還能笑著說再見。

    「就這樣吧,提前說再見。」她縮回身子,又輕輕關上門,發出「唰」的一聲響。

    我苦笑著自語:「再見,再見。」

    再見,其實有時候說的是「不再相見」,而不是「再次見面」。悲涼感又湧上來,關寶鈴走,蘇倫很快也會走,除了蕭可冷與小來,好像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了。

    小來總是適時出現,捧著那只諾基亞手機:「風先生,孫先生已經抵達尋福園別墅,幾分鐘後便向這邊出發,咱們要不要準備一下?」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我接過電話,是孫龍一貫豪爽灑脫的聲音:「風,我馬上過來,大概三十分鐘。這是在你的地盤,該請我痛痛快快地喝一場吧?」

    他素有海量,曾有兩大瓶烈性伏特加不醉的超人記錄。

    「我的地盤?這話怎麼講?」我幾乎忘了神壁大師說過的話。

    「日本各大報紙,已經報道了楓割寺易主的消息,由中國人擔任佛寺主持,這在全日本近二十年來還是首次。這件事已經上了東亞各國報紙的頭條,既是手打娛樂新聞,又是政治新聞,恭喜你啊好兄弟!所以,這次一定得替你好好慶賀慶賀,我特地帶了禮物給你……」

    聽得出,孫龍有異乎尋常的興奮,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主持會對他有什麼好處,不過我還是非常嚴肅地提醒他:「日本皇室的大人物現在就在寺裡,你肯定能想像到特別警察們的觸鬚已經深入了楓割寺的每一個角落,現在來,是不是不夠明智?」

    如果是我,似乎沒必要顯山露水地在楓割寺出現這一趟,以後有的是機會。畢竟大家在日本發展,得罪了皇室第一實權人物,簡直是在以卵擊石。

    孫龍豪氣干雲地大笑:「如果大人物不在,我才沒必要去耽誤你的正事——」

    這句話只說到一半,他便轉換了話題:「風,最近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慰安婦索賠』事件你都看了吧?同是中國人,難道你就不能抽身出來,暫且放下私人得失,為中國人做點實事?」

    「愛國報國」,這是個巨大無邊的題目,我對此並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關於『日神之怒』那顆神奇的寶石,牽扯非常廣泛。還記得咱們在威尼斯時候談論過的計劃嗎?到今天這地步,不是咱們要不要實施計劃,而是日本人搶先一步下手,準備奪得寶石在手,然後向全球國家悍然動手。風,我有很多資料,暫時放在霍克這裡,等你過來細看——」

    電話裡談話不方便,他說似乎並非是聳人聽聞的神奇傳說。誰佔有『日神之怒』,誰就具備了橫行亞洲、睥睨環太平洋地區的資本。別說是野心勃勃的日本人,只怕連東北亞、東南亞的星星小國都會望著嘴邊的肥肉躍躍欲試吧?

    「等我過來,咱們慢慢聊,看看日本人能把我怎麼樣?哈哈哈哈……」

    他用一串灑脫的大笑結束了對話,對木碗舟山附近劍拔弩張的特別警察們根本沒放在眼裡。

    小來臉色鐵青:「風先生,難道沒辦法阻止孫先生過來?我昨晚發現楓割寺東邊面駐紮了一組高精度火箭彈武裝人員,他們所用的美式『刺鱷』火箭彈可以輕鬆摧毀五百米範圍內的空中、地面目標,無論孫先生乘車還是乘直升機過來,都無可避免地處於對方的火力控制之下。」

    我只能說,小來對特別警察的武器配備還是不夠瞭解。其實不必看楓割寺裡的兵力佈置,單是海岸防衛隊的遠程打擊系統,就能在誤差半徑不超過七十厘米的精準狀態下鎖定北海道地區的一切活動目標。

    孫龍的腳一踏上日本領土,只怕就已經被特別警察鎖定,只要大人物一聲令下,足可以讓孫龍在地球上消失一百次。

    他敢來,當然不是冒然自投羅網來送死的,但他又倚仗什麼有恃無恐地向大人物挑釁?

    我不是孫龍,也不是神槍會的一員,當然沒法摸清他的心思。

    小來已經慌了手腳,雙手插在褲袋裡,雙臂僵直震顫著,這種狀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槍械走火,誤傷別人。

    「小來,電話給我,孫先生來的時候,你千萬別輕舉妄動,任何情況下不能隨便開槍。大事自然有大人物出面解決,你的任務是留在這個小院裡,照顧好關小姐,千萬不能讓她再次失蹤了,懂嗎?」

    我至少要保證關寶鈴離開楓割寺之前是安全的,絕對不會像王江南那樣,本來是要送她離開,反而卻把人給弄丟了。

    小來囁嚅了半分鐘,從口袋裡取出兩柄手槍,顫抖著卸去彈夾,不好意思地苦笑著:「風先生,我的手抖得厲害,怕是一會兒走火。」只有對神槍會萬分忠心的人,才會為了孫龍的安全而緊張到這種地步,由此可以看出,孫龍籠絡人心的手段還是非常奏效的。

    我踏出院門,權衡了一下方向,然後一直向東,準備去看蘇倫。

    兩個握著掃帚的年輕僧人正從蘇倫的院子裡出來,行色匆匆,其中一個取出一把巨大的銅鎖,回身鎖門。

    我猛的一愣:「喂,裡面沒人了嗎?蘇倫小姐還在不在裡面?」

    陽光把那銅鎖照得金燦燦的,分外扎眼。

    年輕僧人禮貌地回答:「風先生,客人已經告辭,早飯後下山去了。不過,這兒有封信,是給您的。」他從口袋裡取出一隻白色的信封遞過來,封面上寫著「風哥哥親啟」五個小字,絕對是蘇倫的筆跡——「風哥哥,我走了,古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願我們只是暫時的不同。江湖人是無力與政治漩渦相抗衡的,特別是東北亞這塊敏感的焦點區域,我只希望幾個月後,你會毫髮未傷地來跟我匯合。某些日本人狼子野心,絕不可相信,正如當時在埃及沙漠裡我不贊成你下井去救籐迦一樣。」

    「性命可貴,應該為了正義的大事去冒險,而不是單純為了某個女人——包括我在內,假如有一天我孤身犯險,生死不知,我希望你好好活著,謹慎行事,以有限的生命成就無限的未來。當然,找到楊天大俠,才是目前最需要完成的事,其它的,該捨棄便捨棄,沒什麼好可惜的,對嗎?」

    「江湖多風雨,彼此各珍重。」

    我在院門前迅速看完了這封短信,馬上撥蘇倫的電話,此時腦子裡掠過一陣茫然:「尋找大哥的事,任何線索看起來都並不真實可信——」

    電話鈴響了四五遍,蘇倫才遲遲接起來,聲音倦怠,毫無力氣。

    我謹慎地措辭:「蘇倫,我看了你的信,尋找大哥的事到現在全無線索,而籐迦答應過給我的《碧落黃泉經》的譯文,要在她的生命結束之後才可能解除封印。昨天談話太倉促,我剛剛想到一個人,他或者能知道大哥的一點下落,但很可惜,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蘇倫低聲咳嗽著,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鼠疫?是不是?」

    我深長地歎氣:「小蕭都向你報告過了?沒錯,就是鼠疫。」

    那個「黑夜天使」的高手已經在幫會的圍剿中受重創而死,我跟蕭可冷眼睜睜看著他被裝進裹屍袋裡。人死如燈滅,他思想裡藏著的秘密,已經永遠作古,無法發掘。至今我還記得他的小綠豆眼,滿臉猥猥瑣瑣的表情,並且狡詐多變、凶殘貪婪。

    蘇倫反應更快:「我已經到達札幌機場,十五分鐘後登機。這樣,你通知蕭可冷,找到一切跟鼠疫有關的資料,特別是十五年前到二十年前的最詳細內容。如果他跟楊天大俠有過接觸,肯定就是在這個時間段裡。」

    她說的,就是我想做的。

    聽筒裡傳來候機大廳的日語廣播聲,我明白她的離去已經無法挽留,不免一陣黯然。

    「風哥哥,小蕭很快就會向你說出自己完完整整的過去,相信她吧!就像相信我那樣,我希望你們合作愉快!」

    話說得輕鬆,但要我相信蕭可冷,似乎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就像沒法接受席勒,始終覺得他五官端正但面目可憎一樣。

    「蘇倫,留下來,跟我一起完結關於『海底神墓』的事,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我一連三個問句,惹得蘇倫跟著三聲長歎,兩個人同時在電話兩端沉默下來。我不肯說軟弱的哀求的話,蘇倫肯留下來固然可喜,若是執意離開,我唯有「放棄」兩個字而已。

    「風哥哥……若是我求你跟我一起走,你會離開北海道嗎?」她用問題來回答問題,我找不到答案,只能默默地搖頭苦笑。

    「你不能,也不肯對嗎?其實我看得出,你已經被一個『情』字蒙蔽了眼睛和心靈。風哥哥,我再鄭重地告誡你一次,不要碰關寶鈴,她是——大、亨、的、女、人!大亨是什麼人、大亨什麼脾氣稟性,根本不必多說。如果換成另外的女孩子,無論是籐迦小姐還是鐵娜將軍,甚至是小蕭,我都不會說什麼。忠言逆耳,請你自量吧……」蘇倫連珠一樣說了長長的一段,陡然一陣劇烈地咳嗽,虛弱地喘個不停。

    「你病了?」我歉意地問。

    「病了……好久,從到達咸陽的第一天便染上了輕度肺炎,只是你不知道罷了。」咳了七八聲之後,蘇倫的聲音終於平靜下來,但沒有絲毫抱怨:「我要登機了,風哥哥,大家各自保重吧。」

    蘇倫走了,本來我有機會可以留住她的,只要讓她看到我徹底斷絕與關寶鈴來往的決心,但我什麼都沒做。

    從門縫裡能夠看到櫻花樹下的石桌、石凳,可以想像起她清瘦的臉和剪短的發。女孩子都是最愛長髮的,愛美之心,天性使然,其實我早該想到,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蘇倫根本不可能剪去長髮。即使上次在風沙漫天的沙漠裡,她也每日對自己的長髮妥貼照顧,視如珍寶。

    我狠狠地一拳捶在門板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

    肺炎病人精神萎靡,所以醫生總會建議病人剪去長髮,保存身體的所有血氣,以利於身體的氧氣吸收。這是醫院的常識,我的確太忽略這點了,怪不得蘇倫會生氣、怪不得席勒會有機會陪在她身邊——我真是混賬透頂,難道全部心思真的都被關寶鈴迷住了嗎?

    電話鈴再次響起,是孫龍的號碼。

    「風,我就快到達楓割寺門口了,你不會介意出來迎接一下老朋友吧?」他的聲音依然鎮定,但我發現楓割寺上下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像嚴冬的凍雲,冷冽凝重,如臨大敵。仰望高處的層層建築物、簷頂、煙囪後面、巨樹頂上,都有黑洞洞的狙擊槍口露出來,全部指向西南的寺門方向。

    「超過一百支狙擊步槍,槍口一致向著楓割寺門口,孫先生,你現在還堅持自己此行是正確的嗎?」我苦笑著摸摸頭頂,無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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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2:51
第一部尖鋒相對  5 笑傲江湖

    在日本人眼裡,孫龍已經是眾矢之的,隨時都可能從暗處開槍將他射殺。我佩服他單刀赴會的勇氣,卻不贊成他的冒險做法。

    「別為我擔心,地球離了誰照樣轉,神槍會離了我孫龍,照樣會把這桿『抗日』的大旗高舉下去。」聽筒裡傳來的背景聲音非常靜謐,除了輕微的汽車引擎聲,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響。我幾乎可以確定,他是一個人過來的,最多只帶著一名司機,否則四週一定會有別人的呼吸或者咳嗽聲。

    「好吧,我等你。」

    再次看看那些角落裡明目張膽地伸出來的槍口,我苦笑著走向寺門方向,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一旦激戰發生,我得先護著孫龍衝出去。大人物還有借重我的地方,大概不會對我下毒手吧?

    從小院到寺門,延展距離六百多米,我並沒有刻意觀察,就已經發現了至少四十多處埋伏,幾乎是十步一人,槍不離手,到處都是陌生冷峻的面孔,滿臉殺氣騰騰。

    當我走到「通靈之井」的小天井裡時,慢慢停步,站在池塘前面。

    水面上依舊微波粼粼,可以確定波紋的形成是因為水底任何時候都有水花無聲地泛上來,如同一個日夜翻滾不息的巨大泉眼。

    「千年之前,鑒真大師和他的十大弟子就是從這裡魚躍而下的吧?」我沉默地坐在池邊,把手伸進水裡,感受著徹骨冰冷的井水。太清澈太幽深的水,總會讓人不禁產生眩暈的感覺,彷彿這是茫茫海上的一個巨大漩渦,不等人躍下去,它所產生的吸引力便把人深深地捲進去了。

    「鮫人雙肺雖然厲害,但他們不是真正的魚,不可能長時間生存在水中。如果被漩渦捲住,撕扯向極深的幽暗水底,最終的結果肯定是屍骨無存,直到化為烏有。」

    目前的籐迦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她的師父和師兄們並非自願永久地待在水下,而是被捲入了變化莫測的漩渦,一入水就失去了生命。善泳者溺於水,即使是身具雙肺的鮫人,又怎麼可能對抗神奇的大自然的力量?

    天井裡沒有一個人,但我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暴露在狙擊手的瞄準鏡裡,這種感受讓我渾身汗毛倒豎,不寒而慄。

    如果這就是「海底神墓」的入口,是不是將來有一天,我也會從這裡躍下去?結果又會怎樣,像鑒真大師他們一樣,步殉道者的後塵嗎?

    我下意識地搖搖頭,自己才不會傻乎乎地蠻幹,為了孫龍或者為了日本人奮不顧身,那是人生最大的失敗。據我所知,日本海軍裡頂級潛水員超過四千名,潛水技藝在環太平洋國家中首屈一指。有他們在,我又何必越俎代庖?至於神槍會方面,潛水高手更是人才濟濟,多不勝數,不管怎麼樣也輪不到我來送死。

    水面上映出我苦笑的臉,我揮動手臂,把那張悒鬱不安的臉攪碎。

    「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一片枯黃的白樺樹葉隨風而來,翻滾著落入池水裡,隨著水波漂蕩,打了十幾個滾之後,漂到我的手邊,卻沒有墜落到水下去。

    循著樹葉來的方向,我看到與天井一牆之隔的兩棵枯黃的白樺樹上,突兀地伸出兩支槍管。槍管後面,則是閃著幽藍光芒的狙擊瞄準鏡,當然,鏡子後面就是高度戒備的日本狙擊手。他們已經不屑於偽裝自己,很明顯不把神槍會的勢力放在眼裡,無論孫龍帶多少人馬上來,一律通殺無赦。

    我揚起手,向那兩個狙擊手打了個招呼,做出友善的笑臉,以免兩人在百分之百的緊張狀態下誤扣扳機。垂直距離二十米的情況下,我這個一米七八高的男人在瞄準鏡裡的影像不亞於一頭龐大的非洲象,想射不中都不可能。

    這個天井,是進入楓割寺的必經之地,相信孫龍一踏進寺門後,每一秒鐘都會暴露在幾十支狙擊鏡頭之下。

    二戰之後的六十年裡,各國武器研究專家們,已經將狙擊武器發展到絕對的「一擊必殺」境界,即使是三流的武器生產工廠出品的劣等貨,也能在三百米直線距離裡,準確無誤地擊碎直徑三厘米的玻璃酒杯,更何況此時分佈在楓割寺裡的都是日本特別警察裡的頂尖高手。

    我取出口袋裡的電話,先向狙擊手的方向揮動了一下,免得對方誤會。

    「該打給誰?孫龍嗎?沒用的,他馬上就會到達這裡——給蕭可冷?給王江南?給霍克?給張百森?」電話在我掌心裡連翻了幾下,我才發現這種無法化解危機發生時,誰都無法依靠,只能靠自己,然後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孫龍是華人世界裡的頂尖角色,大人物則是直接代表了日本皇室,如果兩方發生了直接衝突,除了以「太平洋警察」身份自居的美國總統,似乎再找不出什麼有頭有面的人物從中調停了。

    我撫摸著光滑細緻的鍵盤,想到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號碼,順手撥了過去。

    「喂,是哪一位?」對方用熟練的英語應答。

    我長吸了一口氣,謹慎地回答:「是我,風。」

    「哈哈、哈哈!」對方接連兩聲乾笑,馬上換了熱情無比的口吻:「沒想到你會打電話過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我又長吸了一口氣,因為我沒想到電話一撥就通,而且是他親自接電話。電話那邊是大人物,或許此刻就在隔著幾排庭院的「幽篁水郡」前與我通話。

    「我只是想跟你知會一聲,孫龍先生是來看我的,是我的客人,對任何人沒有惡意,更沒有驚擾閣下大駕的意思,可否給我一點面子?」我盡量不讓自己話音裡露出示弱的感覺,既然孫龍敢單刀赴會,或許早就有了克敵制勝的法寶,我只盡力做自己該做的,如果大人物不願通融,那也沒有辦法。

    「哈哈,讓我考慮一下……孫龍先生對於大和民族的無聊偏見全球皆知,曾經在美國、歐洲的幾家獨立媒體上公開發表抨擊日本、貶低我大和民族的謬論,措辭無比激烈。風,我在這個位置上,如果不為日本人民出頭,我們的政黨很快就會被民眾的憤怒口水淹沒掉,你能理解嗎?」

    他繞了個圈子,把日本政府對孫龍的仇視,轉換成日本一億三千萬民眾的集體意願。

    我能理解,否則也就不會對著所有的狙擊槍口無聲苦笑了。

    「孫龍先生的做法,嚴重損害了日本民眾的自尊,所以,大和民族不歡迎這種人踏上日本領土——」

    我沒時間兜圈子,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的話:「你想怎麼做?如果敢開槍殺人的話,我將電告全球所有媒體,揭露這場赤裸裸的謀殺案。在整個亞洲,日本已經樹敵太多,難道還要得罪這個唯一的超級大國?」

    其實我無須提醒他,孫龍在華人中的影響面有多大,他比我更清楚。

    又一片樹葉飄落,劃過我身前時,我猛的伸手抓住它,在手裡慢慢揉成碎末,灑落在池水裡。

    在亞洲,日本人真的已經「舉目無親」,所以才會遠隔太平洋向美國示好,並且對美國駐日部隊的某些「有傷大雅」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殺了孫龍,就是公開向全球華人挑釁,他們似乎還沒有這個膽量。

    「呵呵,風先生,你跟神槍會什麼關係?何必插手這件事?」他又笑了,老奸巨猾、胸有成竹的笑。

    我調勻呼吸,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齒縫裡迸出一句:「因為,我是中國人。」

    他仍在笑,我先掛斷電話,騰的站起來,濁氣滿胸。

    汽車引擎聲由遠而近,來得非常迅猛,一分鐘後,寺門前傳來急促的剎車聲。

    我快步向外走,穿過靜悄悄的寺門,站在門外的台階上,眼角餘光瞟見寺門、圍牆、牆後大樹上、近處的一座鴿捨拐角,不斷地有詭秘的人影晃動,並且有保險栓彈起的「卡卡」聲。

    鴻門宴的序曲已經拉開,就等著目標踏進圈套了。

    台階下停的是一輛黑色加長奔馳,外表一塵不染,車身不斷反射著油亮的日光。引擎蓋上除了著名的方向盤車標,旁邊還印著一面嶄新的五星紅旗,燦爛奪目。

    這輛車並沒有配備防彈裝甲,玻璃也僅僅是普通的鋼化產品,不具備任何防彈功能,在狙擊步槍的鋼心穿甲彈面前,毫無遮擋能力。

    我苦笑著撓撓頭,孫龍這麼輕率地前來,真是有點出人意料。

    駕駛座旁邊的門開了,一個身穿白色皮衣、長髮披肩的女孩子跳下來,砰的一聲關門,然後向後走了幾步,輕柔地拉開客位車門,伸手扶在門框上方。她的腰很細,身材苗條,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可惜剛剛並沒看到她的臉。直覺上,她一定是個形像接近完美的女孩子,否則在高手如林的神槍會,孫龍也沒必要單獨挑她來做自己的司機。

    這一瞬間,她的身體完全暴露在暗藏的狙擊手視野裡,即使皮衣下穿著最完美的防彈衣,也無法抵抗鋼心子彈的無情穿射。

    我快步走下台階,孫龍的笑聲已經轟響起來:「風,我來遲了些,抱歉抱歉。」

    他從車裡踏出來的時候,迅速給我造成了一種奇怪的錯覺,似乎四面的寺門、院牆、建築都忽然間矮了一截,楓割寺內外沉甸甸的壓抑氣氛也被他一腳踢散了許多。一切,只因為他全身挾帶著的那種澎湃激盪的殺氣,彷彿一個武功天下無敵的絕頂高手,在無數次酣暢淋漓的殺戮積澱之後,舉手投足間便帶出一往無前的凜凜威風,讓人陡然間驚駭莫名。

    白衣女孩子給氣勢磅礡的孫龍映襯得越發纖細,沉靜地關上車門,跟在孫龍後面。

    孫龍穿的是最普通的中國產西裝,頭髮略顯凌亂,神色也有些疲倦。他的眼睛望著我的同時,也看到了殺機四伏的狙擊槍手們,鼻子裡「哼」了一聲,眼角一挑,毫不在意。

    「風,想死我了!你還好嗎?」他用力握著我的手,左手在我肩膀上拍打著。近四十歲的人,卻充滿著二十歲年輕人才有的燦爛誠摯的笑容。

    他現在的樣子跟在法庭上完全不同,既不戴近視眼睛,更沒打著嚴謹古板的領帶,襯衣領口半敞著,露出喉結下面的一道醒目的傷疤。

    我能感受到來自孫龍的澎湃熱情,凡愛國者必定身體裡時常熱血沸騰、精力無窮無盡,他就是這種人的最典型代表。

    「這是小鶴,我的司機,兼任私家保鏢、私人秘書。」他指著身後嬌小的女孩子,滿臉微笑。

    小鶴躬身向我鞠躬:「風先生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請多指教。」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輕柔舒緩,神態不卑不亢,讓我由衷地想到了一個人——唐門唐心,那個神奇地消失在埃及沙漠裡的女孩子。同樣是白衣,唐心穿的是狐裘,而小鶴卻是皮衣,兩個人身體裡蘊藏著的冷傲氣質,極為神似。

    「只帶一個人來,不會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單刀赴會的關二爺吧?」我苦笑著眨眨眼睛,示意孫龍注意那些蠢蠢欲動的狙擊手們。沒辦法,在寺門前空曠的開闊地上,正是狙擊手們表演一槍絕殺的最好練兵場。

    「對。」孫龍冷笑,輕鬆地吹了聲口哨,伸手捋捋頭髮。

    「那麼,至少你該坐輛防彈性能好一點的車來才對,最近國際上流行鋼心狙擊槍子彈,可以輕鬆穿透六層普通車用鋼板,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風,你多慮了。神槍會一直把東亞海島看作自己的地盤,只是近幾年忙著向歐美擴展,來不及清理臥榻兩側而已。別說這些狙擊手,就算日本人再增加十倍人手,我也能笑著進來,笑著離開,不傷半根汗毛。」他說話的時候,喜歡不停地用右手撫摸喉結下的傷疤。

    我聳聳肩,沒法再接他的話題。

    「風,能不能帶我去『亡靈之塔』上看看?老杜說『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我想嘗嘗登塔遠眺的滋味,看能不能把日本這個北方門戶盡收眼底,盡攬懷中?」他仰面一陣大笑,山風勁吹,又一次弄亂了他的頭髮。

    小鶴只是冷靜地聽著,臉上保持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的手上帶著純白的鹿皮手套,始終交握著垂在身前,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做為私家保鏢,她的身子略顯單薄了些。再說穿著那麼輕薄緊身的衣服,又能藏下什麼武器?就我看來,就算在她身上藏下一柄左輪手槍都很困難。

    這真是一次危險的嘗試,三個手無寸鐵的中國人置身於幾百個荷槍實彈、虎視眈眈的日本特別警察眼皮底下,其中一個還是他們矢志清除的目標。

    穿過寺門,走入「通靈之井」小天井時,孫龍停下腳步,雙手合什,向「通靈之井」虔誠地深鞠三躬。

    我又看到了水面上漂浮著的落葉,它們仍舊在停留在池邊,隨著水波輕輕蕩漾著。按照常識,白樺樹落葉吸收水分的能力比較強,應該很快沉下去才對,如果一直漂浮著,只能說明水中的暗流走向一直是由下往上,具備超乎尋常的浮力。

    「水下的暗流,會擾亂潛水者的行動路線,而所有的暗流發起點都會在水源深處,假定這口井深度為二十米,那麼水源得需要多大的噴射力才能在水面上形成翻滾的波紋呢?」我敢肯定,「通靈之井」的深度絕對超過二百米,可以想像從井底噴射出水柱到達水面所需的推動力,基本是個天文數字,即使是最激烈的石油井噴也不過如此。

    我馬上取出電話,撥了蕭可冷的號碼,希望能告訴她這一點發現。她還在尋福園別墅裡,應該還沒有處在特別警察們的監控之下,不過我馬上發現,電話已經毫無通訊信號。

    「日本人發動了無線電干擾,看來,他們這一次是把你當成亞洲首席恐怖分子對待了!」我向孫龍開玩笑,至少「首席恐怖分子」這個稱號,目前還是由本拉登保有,任何人無法超越,孫龍充其量不過是日本人眼裡的「亞洲首席恐怖分子」而已。

    「事情很嚴重嗎?」孫龍嗤的一聲冷笑,逕直走向月洞門,毫不在意日本人的魑魅魍魎伎倆。

    五分鐘後,我們進入了「亡靈之塔」的天井。

    「風,那塔上該沒有日本人的爪牙吧?否則那可就太掃興了!」孫龍對寶塔很感興趣,不知道是不是聽了我跟關寶鈴消失的故事所引起的。

    塔上不會有狙擊手,但環繞寶塔的天井院牆,卻是最好的隱蔽地點,而且寶塔四周還有這麼大的一片開闊地,正是狙擊手們最喜歡的廝殺戰場。

    孫龍大步走向寶塔,像是一名急於登台表演的藝術家,迫不急待地要站在明亮的聚光燈下。小鶴亦步亦趨,只有我落在了最後。

    籐迦、谷野神秀、出現在幽篁水郡裡的黑衣女人,三者之間必定有某種聯繫。

    大人物與忍者組織之間,似乎也存在著某種神秘的約定——事情的焦點慢慢轉移到谷野神秀身上來了,他一直把自己封閉在「冥想堂」裡,到底在做什麼?如果他圖謀的焦點同樣指向「日神之怒」的話,跟大人物是不是有所衝突呢?

    「風——」孫龍在招呼我,已經登上了第二層,從門洞裡向我用力揮手。

    再度走近「亡靈之塔」,在玻璃盒子裡的記憶唰的跳了出來,我曾經從塔門裡鑽出去無數次,在一個充滿水的盒子裡游來游去。現實中的「亡靈之塔」有七層,那個具有玻璃屋頂、玻璃地面的建築物也是七層,難道它們之間有什麼奇特的關聯?

    我加快腳步,進入一層,沿樓梯向上。

    寶塔裡到處飄著紙錢焚燒的古怪味道,好多地方還放著佛門的降魔杵、斬妖訣、禁制咒,都是為了驅除與寶塔有關的邪氣。

    一直走到七層,才趕上孫龍與小鶴,他正伏在欄杆上,一直向西南方向遙望。

    這是脫困之後第一次重新上塔,感覺非常複雜,苦辣酸甜兼而有之。如果不是垂直隧道的頂上突然打開,此刻自己還不知道被困在哪裡呢?

    白石欄杆依舊冰冷,我又記起了關寶鈴,一個與我共過患難的女孩子,只可惜,馬上就要分散天涯,匆匆擦肩而去。

    「風,你在想什麼?」孫龍回頭,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射在我臉上。他隨意的外表穿著跟敏銳複雜的內心有天壤之別,或許正是要借這些貌不出眾的衣服來掩蓋自己的鋒芒,就如江湖高手借破布的纏繞包裹掩飾神劍的不凡一樣。

    孫龍就是一柄故意遮掩起來的神劍,只是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而已。在這一點上,他跟大人物有相似之處,都在韜光養晦,等待天時。

    「我在想,自己夾在這個漩渦之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脫困出去?」我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

    孫龍凝視著我的眼睛,目光炯炯猶如寒冬裡的火炬,像是刻意要把我點燃一樣。

    我抬起下巴向正北面的幽篁水郡方向一點:「大人物,就在那邊。環繞這座寶塔四周,不知有多少個槍口指著你的腦袋,你的命值多少錢,自己應該比我更清楚。孫先生,說句老實話,我覺得你這次來,並非只是看看我這麼簡單,我想知道實情,如果方便的話。」

    一陣北風捲過來,吹得我眼瞼一陣麻痛,並且猛灌進我嘴裡,陰寒徹骨。

    「小鶴,你說一下對方的火力佈置,好叫風先生放心。」孫龍淺笑著向小鶴下命令。

    「兵力配置為一級戰鬥組合,中等警戒狀態,軍方人員集合共六百五十人,其中不包括皇室專用保鏢五十人、不包括海岸防衛隊方面可以直接參與目標打擊的六艘艦艇。粗略估計,楓割寺內的槍械火力配備,可以直接對空中直升機、地面裝甲運兵車進行毀滅性打擊,從發起攻擊到戰鬥結束,不會超過十一秒鐘。然後,彈藥供給儲備,足夠擊潰四個裝甲突擊連和兩個美式空軍進攻戰鬥編組。」

    小鶴不動聲色地做著匯報,所說的這些資料,與我預計的相差無幾。

    「如臨大敵?對不對?」孫龍冷笑,做了個手勢,小鶴立刻取出一隻比煙盒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望遠鏡遞給他。

    孫龍從望遠鏡裡觀察正北面的情況,半分鐘後,忽然開口:「風,關於『日神之怒』你知道了多少?我來見你的目的,就是為了它。」

    我記得他的「日本沉沒」計劃,那個瘋狂到極點的狂人想法,就算當年的二戰狂人希特勒都不一定能做這樣大膽的設計。如果計劃得以實施,其毀滅規模要比一戰、二戰加起來都劇烈,幾乎會重新改寫亞洲和環太平洋地區的地理格局。

    他又在摸著那道傷疤,放下望遠鏡沉思著。

    「孫先生,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在尋福園裡見面,而且我希望你能忘掉這個異想天開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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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3:56
第一部尖鋒相對  6 劍拔弩張,山雨欲來

    憎惡某個國家可以,但要把他們的國土從亞洲大陸架上徹底切掉,這種想法絕對錯誤。畢竟地球是一個整體,動用那麼大的毀滅性力量,誰知道會引發什麼樣的連鎖反應?

    「風,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全球華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想像力是人類唯一的限制藩籬。我不勉強你,但我需要把一件事說給你聽,關於『日神之怒』,並不是只有日本人在蠢蠢欲動地試圖發掘它。據最新的國際秘密資訊顯示,美國人和印度人在兩年前就有所行動了。特別是印度方面,安插在北海道的特務人員密度超過了歷史總和,創紀錄地達到了三百人。」

    我搖搖頭:「孫先生,這些風雲變幻的國際鬥爭,我不想聽……」

    「孫先生,看東北方向,霧氣!」小鶴驀的低聲提醒。

    我們過於專心談話,誰都沒注意「冥想堂」頂上驟然飄蕩起來的白色水霧,短短數秒時間,水霧便凝結成了白色的飄帶,隨風搖蕩著,飄忽不定。

    冥想堂一如既往地沉寂著,與我第一次看到這座古怪的白房子時一模一樣。

    孫龍舉起望遠鏡,只掃了一眼,便果斷地下令:「小鶴戒備,那是霧隱忍者的法術,跟軍方無關!」

    白色飄帶繞冥想堂一周後,躍動著隨風而來,慢慢伸展成五米寬的一團絲縷不絕的霧氣,目標直接對準了我們站立的地方。

    「風,沒有人逼你聽、逼你做什麼,就像我的『日本沉沒』計劃只是試著邀請你而已。做任何大事,都需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鼎力相助。如果不是管夫子對你的大力舉薦,我絕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發出邀請。」

    我試著讓自己放鬆下來,淡淡地笑著:「謝謝,能得到你的垂青,不勝榮幸。」

    霧隱忍者這一門派曾在中日甲午海戰中大顯身手,借助海上日出前、日落後的濃霧,重創過大清北洋水師的艦船,一戰成名,受到當時日本天皇的大肆褒獎。熟悉晚清歷史的人,都會對這個以「水戰、詭戰」成名的門派有相當嚴重的忌憚。

    小鶴的身體那麼纖細,並且在此前我所瞭解的神槍會高手資料裡,並沒有這個女孩子的存在。

    我知道管夫子,而且是如雷貫耳,但我好像從沒跟對方見過面,他又怎麼會大力舉薦?

    「北張南管、天下各半」,這八個字說的便是張百森與管夫子。一個精通特異功能,一個最擅長摸骨看相,都是中國百姓心目中的半神半仙一樣的人物。

    管夫子的家族淵源,能一直追溯到漢末三國的神算師管恪,對於摸骨術的研究已經登峰造極,二十歲之前便受到美國某科研機構的邀請,由香港遷居紐約,次年發表的一篇「論人體骨骼結構與思想衝動如何關聯」的文章榮獲了美國「十大傑出理論發明」大獎,拿到五千萬美金的獎金。接下來的二十年,他一直低調沉默,直到一九九七年孫龍接掌神槍會當家人的位子,他突然出現在孫龍身邊,並且成為神槍會第一軍師。

    他姓管,但中文名字已經無人記起,冠以「夫子」兩字,意思是代表在某些人心目中,他的地位之尊崇完全可以跟孔夫子、孟夫子相提並論。

    「想不到我這樣的江湖無名小卒,還能被管夫子如此看重?」我苦笑,不知該感到榮幸還是不幸。

    晴天裡的楓割寺看起來秩序竟然,所有的樓閣排列規規矩矩,只是突然之間沒了生機,彷彿變成了一座詭異古怪的空寺。

    「為了你的到來,相信楓割寺上下已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我向「幽篁水郡」方向眺望,想起大人物謙和的微笑後面隱藏著的野心勃勃,頓時一陣悚然。或許下一秒鐘,就會有人橫屍塔上。這就是江湖,每一秒鐘都有人倒下,而更多的高手隨即冒出頭來,攪動江湖之水,波瀾跌宕。

    「風,我知道來這裡的危險性,就像在一九九九年我加入『慰安婦索賠』律師團開始,身邊到處充滿了危險,很多激進團體已經放出風來,要取我孫龍的人頭,但我不能不來,無論是為神槍會的名聲、中國人的自尊、律師團的形像。從美國到日本、從札幌機場到這座塔上,所面臨的危險大小沒有什麼區別,我從來都沒放在心上。我所擔心的,只是神槍會所有兄弟的信心,如果我顧及個人生死,始終龜縮在安全地帶,卻要兄弟們在一線廝殺奮鬥——那早就違背了當年『暗殺之王』王前輩創立神槍會的初衷了,對不對?」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圍欄上,語氣沉穩冷靜。

    「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江湖上,放言『幹掉孫龍、血洗神槍會』的高手超過三千個,但現在呢?他們都躺在無名公墓裡,魂歸天堂,被江湖永遠地忘記了。我有的是好兄弟,肯奮不顧身地替我擋子彈,而我,任何時候,也會為自己的兄弟擋子彈,用自己的命,換兄弟的命。」

    這些話,鏗鏘堅決,擲地有聲,他曾在多個場合一字不差地重複過。

    「你也是我的兄弟,風。如果今天必須有一個人要跳出來擋子彈,那會是我——」他抬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滿眼都是望不到底的真誠。

    「對敵人鐵血無情,對兄弟肝膽相照,這就是神槍會的宗旨。在亞、歐、美三個洲,我們已經有六千萬兄弟,是山口組人馬的十倍、黑手黨人馬的二十倍。在財力方面,擁有的各國貨幣、產業資源、有價證券超過五百億美金。另外,我們得到全球前二十名最具實力的華人富豪無償的金錢支持,二十四小時內可以隨意調用的流動資金近一千億。」

    「神槍會發展到今天,並非是為了某些人拉幫結派、牟取私利,或者做全球黑社會的龍頭老大,而是要實實在在為華人社會做些有意義的工作,比如——」

    我一下子接上去:「比如『日本沉沒』計劃?」

    說實話,自始至終,我對他的計劃就沒表示過支持和信服。

    孫龍皺眉笑了笑,用力撫摸著那條傷疤,並沒反駁我,只是用一種悲涼之極的口氣接著說下去:「那個計劃,可以不做,可以只放在我的檔案櫃裡,做為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幻而存在,但現在,取不取『日神之怒』,已經是利箭在弦,不得不實施的事。否則,它一旦落入美國、印度、日本三方手裡,都會成為地球人的末日。」

    印度從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便在全球軍備競賽裡扮演了一個激進角色,除大規模提高本國的軍火產量之外,更積極承辦了十幾屆國際性的軍備展、航空武器展,逐漸以「大國」自居。

    我保持沉默,懷疑這些資訊的真假。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大人物得到這些消息後,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任由印度間諜在自己領土裡活動,一聲令下,不就全部剿滅乾淨了?就像今天全力以赴擺設這場鴻門宴一樣。

    「風,我不想說得太多,今天單獨過來探望你,還有一層意思,是要讓霍克、王十三以及神槍會日本分會的人馬都知道,咱們是兄弟、我看中你、你是個人才——接下來,我可以順理成章地把日本的神槍會人馬交給你來管理。先別急著推辭,這只是個臨時決定,等拿到『日神之怒』,你仍是自由之身,可以隨時更改自己的去留。」

    我搖搖頭:「不必費心了。」

    如果當初決定加入某一方團隊,我早就在沙漠裡答應鐵娜或者詹姆斯了,何須等到今天?

    這個回答,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立刻揚起眉毛大笑:「風,江湖上風雷激盪,固守成見絕對不夠明智。沒人要勉強你,只是我希望你能跟小蕭好好談談,認清目前的亞洲形勢。我甚至可以答應你,就算拿到『日神之怒』,也永遠不會實施『日本沉沒』計劃——考慮一下,別那麼快做任何決定。」

    「孫先生,殺還是不殺?」小鶴低聲問了一句。

    孫龍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霧隱忍者自從創立以來,就從來沒給中國人帶來什麼好處,相信以後也肯定不會,殺了——」

    小鶴聽完了孫龍說的最後一個字,突然向後倒退,身子衝進塔門裡,雙掌像兩柄快刀,「噗嗤」一聲插入灰白色的石壁裡。

    「噹啷」,長刀落地的聲音,被她刺中的,不僅僅是石壁,而且有一個隱身在石壁中的灰衣男人。小鶴的手抽回來,那男人也緩緩跌出石壁,沿著台階翻滾下去,地上只留下一柄灰色的長刀。

    「小鶴的身手,還在霍克之上。神槍會裡,這樣的好手至少有三百名,但我還是希望你、蘇倫、小蕭等人全部加盟進來,畢竟我們要做的是為全球華人牟取權益的大事。華人要靠自己,而不是靠聯合國、靠美國人的施捨,你覺得呢?」

    孫龍張開雙臂,做了個「天下人才,盡入我彀中」的豪邁姿勢,令我一下子想起了縱橫三國時的梟雄曹操。

    塔裡接連響起十幾聲男人憤怒的低吼,伴隨著長刀落地聲、七星鏢激射在石壁上的叮噹聲,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小鶴已經沉默地回到了孫龍身邊。

    冥想堂上飄來的白色煙霧漸漸逼近,向站在第七層上的我們三人身上捲過來。

    「孫先生,都殺了?」小鶴又問,舔了舔嘴唇,眼神越來越清冷。

    「都殺了!」孫龍毫不猶豫,又舉起望遠鏡向正北看著。

    小鶴迎著煙霧走了過去,身子立刻被絲帶一樣的煙霧裹住,跟著便是繚繞四起的雪亮刀光,彷彿煙霧中藏著數不清的帶刀殺手。

    「那是霧隱派的『下忍』,跟大人物無關,有必要趕盡殺絕嗎?」我不忍心在楓割寺裡大開殺戒,畢竟外圍還有那麼多狙擊手在守株待兔,何必暴露小鶴的真實武功?下忍對於忍者門派來說,只是最低級的打手,殺一百或者一千,都於事無補。如果不能幹掉主使他們的首腦,這場戰鬥永遠都結束不了。

    「是嗎?可是——做大事,永遠不能有婦人之仁。風,據三年來搜集到的日本江湖勢力動向的情報,二戰後銷聲匿跡的『天忍聯盟』重新開始活動,有人用『天照大神令』傳諭各派忍者俯首聽命,肯定要有巨大的詭秘行動,連日本政府都驚動了。或許我們只能通過不停的殺戮,讓這個執掌『天照大神令』的神秘人物現身。」

    孫龍不把大人物放在眼裡,卻對「天忍聯盟」的新主人感到憂心忡忡。

    煙霧越聚越多,越堆越高,兩三分鐘內便把小鶴淹沒掉了。

    「放心,小鶴應付得了。你可能無法想像到她的武功與異能——」

    「啪」的一聲響,煙霧陡然四散炸開,像是國慶日的璀璨焰火一般,從塔頂徐徐落下。小鶴退了回來,手裡握著一把白色象牙柄的短刀。

    煙霧落地之後,突然變為十幾個滿身血污、四肢全斷的灰衣人。

    十幾分種之內,小鶴已經殺了超過二十人,不知道四周埋伏的狙擊手們怎麼想。霧隱忍者來自冥想堂,是不是跟谷野神秀有關呢?回想起在幽篁水郡時,黑衣人對籐迦說過的話,要她一切都向谷野報告——「谷野隱居在冥想堂裡,三年不出門,肯定有所圖謀。每個人參悟進入『海底神墓』的目的,都是為了攫取『日神之怒』,必定他也不會例外。」

    小鶴等短刀上滴落了最後一個朱紅色的血珠,緩緩地把刀插進貼身的刀鞘裡。

    「風,有人來了。」孫龍向正北迴旋的長廊一指,把望遠鏡向我遞過來。

    我擺手拒絕,不必用望遠鏡,我已經看清了那個中年男人的樣子,冷靜鎮定、步履沉著,正是兩度在幽篁水郡前跟我談話的大人物。他只是孤身一人,身邊沒有第二個人影。

    小鶴將耳朵貼在塔身的石壁上,一邊仔細地諦聽,一邊迅速報告:「孫先生,狙擊手的佈置陣勢發生了變化,至少有二百多人從正北向這邊趕來,我感受到了濃烈澎湃的殺氣。」

    她臉上,不帶絲毫的緊張恐懼,只是眼角眉梢更多了一層淡淡的嘲笑。

    大人物有所行動,身邊的保鏢肯定會全力以赴地跟進,日本人埋伏的主戰場立刻演變為「亡靈之塔」所在的這個天井。這種情況,不必伏地聽聲,也能清楚地預料到。

    我沿著護欄踱步向北,外觀古怪的冥想堂清晰地展現在視野裡,包括那白房子外圍的層層防護陣式。外表看,那只是一座白房子,但我可以想像,如果谷野真的有調動所有忍者的力量,那麼,他盤踞在楓割寺這裡,地位將不可動搖,不容小看。

    冥想堂靜悄悄的,白色煙霧被小鶴擊退之後,再沒有其它動靜出現,彷彿變成了一座死屋。

    「風,你有沒有看過中國的錢塘潮?」孫龍跟了過來,伏在護欄上,十指交叉緊握,冷冽的目光,也在望著冥想堂。

    「看過。」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日本人的埋伏,就像即將來臨的錢塘潮水一樣,蓄勢待發,一旦發作,便如萬馬奔騰不可收拾。在這種龐大的攻擊力量前面,如果不能做傲立潮頭的弄潮高手,轉眼間就會被碾碎、吞沒,成為歷史的渣滓。在亞洲這塊版圖上,與日本人鬥,是件極度危險的事——我一直都很清楚他們的殺傷力。」

    北風不斷地吹來,把孫龍的低沉敘述截斷了好幾次。風裡有枯草的苦澀味,也有白樺樹、日本松的原木香氣,其實換個思路考慮,如果沒有對「日神之怒」的覬覦爭奪,沒有特別警察劍拔弩張的獵殺陷阱——這本來可以是個風和日麗的冬日。

    「嗯。」我木然地應答。

    視線一轉,從洗髓堂、藏經閣、幽篁水郡那邊的樓閣頂上,正有無數條灰色的與屋瓦幾乎混為一體的人影急速向這邊圍攏。殺氣如同黎明的晨霧一般,悄悄地瀰散著,等到察覺,已經鋪天蓋地地充滿了楓割寺裡每一寸空間。

    「我肩上,扛著『神槍會』的牌子,走到哪裡,都不能給當年的『暗殺之王』丟臉。那麼多兄弟在看著我,包括為了替中國人出頭而長眠地下的兄弟,他們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對得起『神槍會』三個字。會裡兄弟信奉的組織神器,是當年岳王爺遺留下來的鏨金槍,時刻記住「精忠報國、大漢天下」這八個字——風,你不是會裡的兄弟,似乎很難理解我們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記住,神槍會的存在,並不是要跟黑手黨、山口組爭奪江湖統治權,而是要為國家民族而戰……」

    孫龍的情緒一直保持絕對的冷靜,這些神槍會的宏旨我早就聽手術刀講過,但手術刀最後的結語卻加了這樣不同尋常的字句——「中國歷史上,以『報國、為民、均貧富、等貴賤』做為行動綱領的政黨、社團數不勝數,但到了最後怎麼樣?還不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孫龍不是個簡單人物,神槍會也不是一個衝動蠻幹的黑社會組織,與黑手黨、山口組等等有明顯區別,所以,你千萬記住,做任何決定之前,都要弄明白自己要做什麼,而不是受別人的鼓動蠱惑。」

    手術刀收到過孫龍不下十次書面邀請,要他加入神槍會,為華人世界出力,但都被他拒絕了。

    我也不會接受孫龍的邀請,因為自己的使命不是為某個江湖社團拚死出力,而是尋找大哥楊天。

    「風,我最後一次邀請你,其實,我最擔心的並不是你的拒絕,而是怕你被日本人誤導拉攏,成為中國人的叛逆者。」孫龍的聲音更冷,不帶一絲人情味。

    「我不會,也沒心情受任何人驅使。」我忽然明白,孫龍此來,不是來看望我,而是來做說客,想憑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來打動我。

    「孫先生,你的意思我懂。我是中國人,並且有自己的終極追求目標,在北海道也只是匆匆過客,不會成為日本人的幫兇。至於傳說中的『日神之怒』,能不能得到只是世間的機緣巧合,你看好我,並不代表我能做到。我的能力怎麼樣自己清楚,似乎沒到上天入地、呼風喚雨的地步,你太多慮了。」

    我的意思,就算我拿到「日神之怒」,也並不一定會賣給、交給某一方。

    「那就好!神槍會有另一條誅殺宗旨——『凡對日本人賣國求榮、認賊作父者,無論地位高低貴賤,必三千六百刀凌遲處死。一旦查實,雖遠必誅』。我們是朋友,希望一輩子都是朋友,而不要變成誓不兩立的敵人。」孫龍用力在圍欄上拍了一掌,臉上已經毫無笑意。他不是在威脅我,但我卻明白,自己處處力求低調,還是不可避免地捲入到了這個政治鬥爭的漩渦中來。

    大人物已經走到距寶塔二十步的地方,仰面向上望著。

    孫龍叫了一聲:「小鶴,咱們下去。」倏地躍出圍欄,平展雙臂,像一隻俊逸灑脫的仙鶴般冉冉下墜。

    我知道他的輕功,似乎還沒達到可以從近三十米高度一躍而下的絕頂水平,忍不住心裡一驚。

    小鶴右手裡忽然射出一道黑色的繩索,繩索頭上拴著兩個拳頭大的紫色銅鈴,迎風發出「嘩楞嘩楞」的清脆響聲。繩索急追上孫龍下墜的身子,在他右臂上迅速纏了兩圈。

    孫龍借繩索扯動的力量調整身體,到達距離地面五米高度時,凌空翻了個跟頭,瀟灑落地,恰好站在大人物面前。

    天井非常空曠,方圓二十步之內毫無障礙遮掩,相信孫龍的身子已經同時暴露在一百多名狙擊手的瞄準鏡裡,只要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他的身子就會被各種開花彈射成一團爛棉絮,任何人都挽救不了。

    更何況,埋伏在天井四面的訓練有素的射手們根本不必動用狙擊步槍,三十米範圍內,就算普通的突擊步槍都可以彈無虛發地射中目標——我深吸了一口氣,剛剛放下的心又呼的提了上來。

    小鶴走進塔門,緩緩下樓。她的武功深不可測,並且行事方法老練穩妥,絕不自作主張,或許這才是孫龍帶她孤軍深入的原因。

    我知道,就算自己跟著下樓,站在孫龍與大人物之間,也根本無濟於事。他們之間的矛盾,不是可以「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私人恩怨,而是關係到國家民族的巨大衝突,憑一個人甚至一代人的力量,絕對無法化解。

    「當矛盾、恩怨積累到無限巨大的程度之後,或許只有『日神之怒』那樣的超級武器才能在瞬間毀滅世界的同時,將人類的矛盾也間接毀滅吧?」我苦笑,熟讀二戰歷史後,對很多殘忍到匪夷所思的屠城事件有了很深的瞭解。那已經不是簡單的攻城掠地的戰鬥,而是一個民族對另一個民族毀滅性的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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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4:27
第一部尖鋒相對  7 雙龍會

    孫龍的話,對於滿腔愛國熱血的年輕人來說,具有極強的蠱惑人心的力量,也包括我。如果沒有手術刀對孫龍本人的評價在先,或許我會毫不猶豫地加入為神槍會效命的隊伍。

    先有國,後有家,就像古人「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鏗鏘誓言,每一個中國人都會為國家的興盛強大而前赴後繼。最起碼對我個人而言,如果有機會拿到「日神之怒」,絕不會交到大人物手上,任意助長這個彈丸小國的戰爭野心。

    冥想堂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手裡握著三桿小旗,向我站立的位置望了一眼,隨即揚起一面綠色三角旗晃動了三次。從她的舉止動作可以明顯辨認出,她就是曾在幽篁水郡裡被籐迦打倒的那個人。

    全球的旗語幾乎都是通用的,等她第二次向我揮旗的時候,我迅速下塔,從寶塔一層的東北門走出去,一直到達距離乾涸的小溪五步之外的地方。

    黑衣人的臉依舊蒙著,只露出詭譎的雙眼。

    「我想見谷野先生,請通稟一聲。」我抱拳行禮,禮貌而客氣。

    黑衣人將手裡的黑旗、紅旗喀地交叉橫在胸前,用力搖頭。她背後的灰色木門敞開著,裡面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更沒有絲毫燈光。

    我又用日語重複了一遍,她仍在搖頭,把黑旗、紅旗「喀喀喀喀」連碰了四次。

    「既然主人不願意見客,那你剛剛向我打旗語又是什麼意思?」我冷笑著問。

    故弄玄虛的人必定心懷鬼胎,在我印象中,當年叱吒盜墓界的谷野神秀,應該不是這樣的人。他在盜墓、考古方面的成就值得這一行的後輩們尊敬和學習,並且對於亞洲考古學者們研究宋元以來的蒙古歷史進程有巨大的推動作用。

    「唉,你誤會了。交談何必見面?我們要談的是考古問題,又不是男歡女愛的感情,聽聲音就足夠了,對不對?」一個奇特的聲音響起來,跟死在埃及沙漠裡的谷野神芝一模一樣。

    黑衣人放下旗子,恭謹地垂手站在門邊。聲音是從門內的黑暗中傳來的,極其雄渾有力。

    我向著門口抱拳:「谷野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那男人的聲音低低地笑起來:「怎麼敢當?你們中國人的客套話真多,不過全都是口不應心的假話,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更改過。」

    「中國是個具有五千年歷史文明的禮儀之邦,對待朋友當然會謙虛客氣,谷野先生看來是沒有體會到被中國人當朋友的感覺,否則也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我忍不住反唇相譏。

    谷野沉默了幾秒鐘,才用故作寬容的口氣接下去:「風,第一次見面,好像我們不該浪費寶貴的時間。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惑,如果能夠幫你答疑解惑,我將不勝榮幸。」

    我現在距離敞開的門大概有二十多米,中間的障礙微不足道,可以輕鬆跨越過去。只是我從不相信日本人,特別是一個把自己關在古怪的黑屋子裡超過三年的人,他的答案或許都是些讓人大走彎路的悖論。

    黑衣人忽然揚起左臂,隨著一陣噗嚕嚕的聲音,有只灰色的鴿子從門裡飛出來,落在她的小臂上,側著腦袋,兩隻眼睛骨碌骨碌亂轉地瞪著我。

    「風,你可以提問了。任何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谷野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彷彿就站在門後面。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放棄了提問的衝動。

    「哦?你不想問?或者不相信我。」他能看到我的動作,所以我判斷他就在門邊。

    「我想知道,回答我的問題需要什麼代價?」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很明白這個道理。

    「呵呵呵呵,代價?那要看你問什麼問題了。就像世界上的珍稀珠寶一樣,每一件有每一件的價值,絕不相同,但我可以預言你想問的事,都是最最難解的謎題,而且價值不菲。」

    門內人影一閃,我的身子急速向前彈了起來,毫無預兆地躍出去四米,腳尖向一叢暗綠色的灌木頂上一點,隨即再次彈起,又躍出五米。我想看到真實的谷野神秀,免得自己又要被什麼人愚弄。

    「你要做什麼?嘿嘿……」我聽到谷野的冷笑聲,黑衣人「噗啦、噗啦」的連搖了兩次旗子。

    腳下的灌木叢陡然變成了二十幾柄明晃晃的長刀,密密麻麻的,竟然找不到任何立足點。黑衣人的紅旗劃出一道燦爛的紅光,驀的放大了十倍,呼的一聲迎面向我擲了過來,氣勢驚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輕功提升到頂點,腳尖點在下面的刀刃上。喀的一聲,那柄刀從中折斷,刀尖刺入我的皮鞋,從拇指、食指縫裡直搠上來,而我藉著這一點之力,身子再次拔起。

    黑衣人大喝一聲,好像是一句日文咒語,緊跟在紅旗後面衝過來。

    我的右掌反手搭在旗桿上,發力扭轉,改變了它的衝擊方向,倒轉一百八十度,當作一桿長槍,迎擊黑衣人。

    「嘿呀!」黑衣人大叫一聲,雙手擎刀,迎面劈下,把旗桿一分為二,澎湃的刀意絲毫不減,直奔我的面門。

    從籐迦擊敗她的那一次交手,我知道對方的薄弱環節是在胸口、小腹,所以旗桿刺出的同時,腳尖輕輕一抖,半截刀刃旋轉著飛出去,幾乎在她的長刀要劈中我的時候,刀刃已經「嚓」的一聲沒入她的左肋。

    嗤——鮮血飛濺之下,她渾身的殺氣都給瞬間放掉,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噗通一聲跌落在灌木叢中。

    更多的長刀、更濃烈的殺氣隨著一陣白色煙霧的升騰,迅速在我周圍築起了一道刀牆。

    我看不到谷野,也看不到冥想堂的門口,彷彿迷茫混沌的天地之間,除了我之外,便只有無窮無盡的閃著寒光的刀鋒。

    「風,別逼我動手,其實我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志同道合的戰友。關於『鮫人雙肺』,我能給你更多的資料——」谷野的聲音依舊響著,飄飄蕩蕩,找不到來處。

    「既然是朋友,為什麼不能坦誠相見?」我移動腳步時,才發現天空中也佈滿了刀刃,空氣裡充滿了鋒刃上散發出來的寒意。

    「還沒到相見的時候,我的閉關參悟結束之前,不會見任何人,所以就連搜索『月神之眼』那樣的大事,都要別人代我去做。風,相信我,將來有一天,咱們會並肩作戰,共同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而且你心裡要尋找的東西,也只有借助我的力量,才會功德圓滿,心想事成。我的奇門陣法還沒有發動,請你退回去,好自為之吧。」

    黑衣人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四周的刀牆立刻瞬間消散。

    剛剛受到重創的黑衣人已經拔掉了插入左肋的刀刃,血一直在流,但她垂手站在門邊的姿勢卻依舊恭恭敬敬,顯然對冥想堂裡的谷野神秀無比尊敬。

    此時,我是站在一大片灌木叢中的,暗綠色的半枯灌木密密麻麻地圍繞著冥想堂,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門仍然大開著,十幾米的距離卻顯得長江大河一般難以逾越。

    「谷野先生,我會再次回來的,你這些五行陣法,在中國人眼裡算不了什麼高明的學問。」我慢慢後退,放棄了進入那座房子的企圖。殺人易、破陣難,就算殺了黑衣人,也會給剛才的刀牆困住,弄得進退維谷。要破這些奇門陣法,最簡單的辦法便是請張百森及邵家兄弟過來。

    目前看來,我與谷野神秀之間,似乎並沒有太直接的矛盾衝突。

    「風,據我所知,十年來,只有我懂得『鮫人雙肺』的練習方法,或許你會對此感興趣吧?下個月圓之後,歡迎隨時過來辯論切磋,再會。」

    黑衣人退回屋裡,那扇灰色的門隨即無聲地關閉。

    我看著那扇門,忍不住苦笑:「鮫人雙肺?難道我也需要修煉那種異能嗎?」

    第一次聽到大哥楊天竟然變成鮫人的時候,我的確心情極度激動過,但現在已經冷靜下來。大哥的武功和智慧勝於普通人無數倍,如果他真的變成鮫人,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所以無須別人大驚小怪。再說,這種大事,不可能僅憑大人物一句話就當成真事。

    冥想堂孤零零地建造在這裡,突兀向天的樣子,猶如另一座微縮了的「亡靈之塔」。我轉身向著西南方向,穿過一層塔門,視線被樓閣和院牆擋住,但我明白,視線無限延伸之後,就是漆黑一片的神頭鎮。

    一個人的力量始終是太渺小了,特別是蘇倫一意孤行地要回到川藏邊界去完成自己搜索阿房宮的行動,我身邊幾乎沒有可以隨意調用的人馬。

    我退出了冥想堂的防衛範圍,對神秘的谷野神秀更是充滿了疑惑。回想谷野神芝曾經很肯定地說過自己「永遠不死」的話,那種表情彷彿是虔誠的信徒在佛祖面前磕頭盟誓一樣,他說自己吞吃了「亡靈之塔」裡的高僧舍利子,那麼,人死之後,舍利子去了哪裡?

    「永遠不死?誰能真正的永遠不死?或許那只是子虛烏有的神話傳說吧?」

    秦始皇為求不死神藥,派了十幾批人馬東渡大海,尋訪海上仙山,結果徒勞無功,只在歷史上流下無窮無盡的笑柄。事實證明,越是相信自己不會死的人,死得越快,往往在須臾之間喪命。

    我的思想忽然變得恍恍惚惚起來,渾身一陣陣發緊害冷,有受寒感冒的徵兆,雙腿也像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重。

    轉過寶塔,孫龍與大人物仍在靜靜對峙著,隔著五米距離,像兩名即將展開決戰的絕世劍客。小鶴站在塔前,神情冷漠,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我在冥想堂前耽擱了至少有半個小時,看來孫龍與大人物兩個,就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不說話也不動手。

    「小鶴,孫先生有什麼吩咐嗎?」我的太陽穴在隱隱作痛,害冷的感覺一陣陣加強,只能用力咬牙撐著,不讓自己哆嗦成一團。

    小鶴搖頭,不多說一個字。

    從側面看著她,唐心的影子立刻跳上來,因為兩個人的氣質太相像了,幾乎如出一轍。滿身是毒的唐心、癡心不改的老虎、古里古怪的宋九,還有同時失蹤的埃及高手盧迦燦,記憶力正處於不停的回溯當中,沙漠裡那些人和事一起浮上來。

    我靠在塔身上,忍不住冷得呻吟起來,身上的衣服似乎變得纖薄如紙,根本擋不住一絲北風寒氣。一開始是肩膀在抖,接著雙腿、雙臂、渾身都顫抖起來,心口位置像是有一大團冰疙瘩沉甸甸地堵在那裡,無法融化。

    「幸會!」首先開口的是孫龍,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伸出右手。

    大人物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也伸出右手,雖然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握手動作,兩個人卻醞釀了那麼久。

    「《朝日新聞》上關於『二戰慰安婦索賠』的報道,你都看了吧?有沒有什麼看法?」孫龍若無其事地一路說下來,彷彿是面對一個多年不見的日本老朋友,全沒有把大人物當成自己對立面上的敵人,開門見山,推心置腹。

    這是日本人心裡最怕碰觸的痛,但大人物不動聲色地笑著:「看了,不過這件事我覺得有些麻煩,高等法院方面對證據的認定程度,似乎對中國人並不有利。所以,你還是要做好敗訴的準備,要知道,這是在日本,一個講人情但更講法制的國家。」

    他們的手持續握著,憑孫龍的武功,一招之內殺死大人物綽綽有餘,當然,狙擊手、射手們的子彈,他同樣躲不過去。

    「我知道,也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直到打贏官司為止,希望到時候你仍然執掌日本皇室,共同為推動亞洲和平、彌補二戰創傷而努力。」孫龍說的這些話,嚴謹穩妥,一絲不苟,正是高級律師的辦事作風。

    寒冷的感覺突然消失了,我只覺得彷彿有人從我身上揭去了一層塑料包裝似的,一下子全身放鬆下來,完全正常。

    我摸摸太陽穴,不再隱隱作痛,四肢活動自如,頭也沒有了眩暈感。

    「剛剛怎麼回事呢?」我不免撓頭,心裡惴惴不安。突如其來的發燒害冷,總是預示著身體內部的某些病變,我可不想在找到大哥楊天之前再沾染什麼怪病。

    「哈哈,我一定等你,不過前提是你拿到足夠的證據,從日本國庫裡得到這筆賠償。只是不知道這日期會是十年還是二十年?甚至永遠定不下來?」大人物的態度雖然謙和,但口氣不小,幾乎完全否定了「慰安婦索賠」的問題。毫無疑問,他的決定,對日本高等法院的判決結果有直接影響。

    我迅速調整情緒,走向他們。只要大家不在楓割寺裡扯開面子動手,一切都可以通融。其實,我更擔心大人物一旦被孫龍挾持,四面的槍手群龍無首,肯定會做出什麼走火、誤殺之類的事,場面失控,後果難以想像。

    「嗯,錢,不過是小問題,中國人要爭的不是幾百萬幾千萬的戰爭賠款——聽說你在皇室子弟中間廣泛地推行中國文化教育,本身更是標準的中國通,想必明白這樣的古訓,『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這是中國人的最高思想境界,就算拿到了賠款,但錢堵不住中國人的嘴,也不能改變中國人的思想。」孫龍輕蔑地一笑,扭頭向我打了個招呼。

    大人物沉默地容忍了孫龍的輕蔑,他的涵養比日本報紙上爭相傳頌的更好。

    小鶴也跟了上來,跟我一左一右站在孫龍兩側,至少能把這個角度的槍口擋住。

    「這是日本,是日本人的地盤,規矩由我們來定,孫先生,我勸你還是別費心機了。你看,晴空大好,山高水闊,你的聰明智慧連華爾街上最優秀的獵頭公司都垂涎不已——聽我的勸告,不如趁著年輕去另外的領域發展,放棄眼下雞肋一樣的律師生涯,豈不明智?」

    大人物換了一種熱情的讚賞口氣,他當然知道孫龍的真實身份,這些話只是勸他別跟日本政府為難。

    他們的見面,或許放在官方的談判桌上更合適,無論如何也不該在楓割寺這個奇怪的地方。並且由孫龍這樣的黑社會組織頭目跳出來大談「愛國」,也有點不合時宜。

    孫龍一笑:「對,我正有這樣的打算,不過請你給個面子,讓我在日本做完最後一筆生意,好不好?」

    他指向「亡靈之塔」,不慌不忙地接下去:「等我得到這座塔下壓著的東西,馬上就會離境,不必等貴國警察前來驅逐。咱們今天談得很投機,想必你會很樂意給我這個面子?」

    「亡靈之塔」巋然不動,如一個沉默無語、俯首天地間的巨人。

    大人物隨著孫龍的目光仰頭望了一眼,幽默地擠擠眼睛:「塔下?傳說中『亡靈之塔』下面鎮壓著海眼,你要什麼?你要日本的海眼?除非你甘心加入日本國籍或者……」

    他的身材只有一米七十,比孫龍整整矮一頭,氣勢上首先被對方壓制住了,所以想借這個動作緩和一下現場的氣氛。

    「哼哼。」孫龍冷笑。

    「日本領土內的所有天空、海域、陸地、地下存在著的有價值物品,所有權都歸國家所有。外國公民不得在未經政府許可的情況下私自挾帶出境,違反此規定者,物品一律沒收充公,永不返還。孫先生要帶東西走,對不起,海關方面鐵面無私,一律扣押,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好了。」

    任何人都知道大家的目標全部指向塔下的「海底神墓」和其中隱藏的「日神之怒」,既然寶石是在日本的國土之上,大人物的話完全有道理,因為幾乎地球上每個主權國家的憲法都有類似的規定。

    「我要的東西,誰也收不走。」孫龍又在冷笑。

    「哈,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大人物這一次不再退讓,針鋒相對,沉著地抬手指向四周層層疊疊的樓閣。這個手勢也是一個暗號,四面突然之間衝出五支荷槍實彈的隊伍,魚貫殺入廣場,槍口對準了孫龍、我、小鶴。

    這一批人足足超過三百多個,同時,樓閣頂上無數灰衣人現身出來,懷抱長槍,蓄勢待發。

    「六百多人的射手隊伍,孫先生要走,只怕不太容易。」大人物並沒有露出小人得志的猖狂神態,相反的,臉上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苦澀。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冷冰冰的,不帶一點感情色彩,這才是鴻門宴的本來面目,先前大人物的溫和態度只是撕破面具前的偽裝。

    孫龍的手又在摸自己喉結下的傷疤,帶著近乎殘忍的冷笑:「早該擺出這個陣勢才對,否則,只是溫言軟語地說廢話,不像是大人物的行事作風。怎麼?今天真的打算留我?」

    他沒帶任何武器,我僅憑肉眼就能看得出。以我們三個人赤手空拳的力量,要想殺退對方槍械在手的七百人,只能是天方夜譚。

    「孫先生鬧得太厲害,太不給我國政府面子,這是全球有目共睹的事。所以,最好能留你在本地休息一段日子,靜養醒腦,怎麼樣?」大人物正在緩緩後退,只要他能脫身,我們三個就注定要完蛋了。

    小鶴的目光一直盯著大人物,但她身上同樣也沒帶武器,那麼緊削的衣服,什麼都藏不下。

    「想走?怕了?」孫龍冷嘲熱諷地笑起來。

    我急著插嘴,試圖留住大人物:「喂,先別讓他們動手,有話好商量。」

    「亡靈之塔」下的秘密,還不知道要過多少日子才能曝露在陽光下。為了八字還沒有一撇的寶貝,兩家失去理智地火拚,又有什麼意思?

    大人物退到了兩個懷抱衝鋒鎗的灰衣大漢後面,避開了可能遭到的孫龍、小鶴的反擊。

    我的面子不夠大,特別是大人物既然敢有恃無恐地站出來,想必對孫龍的來意早就瞭如指掌,所以,他不必給任何人面子,以逸待勞,成功地將孫龍控制住。

    「兩位聽聽在下的意見,好不好?」我拚命保持冷靜。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切紛爭的源頭,都在『日神之怒』的歸屬問題,不如在日本範圍內廣招高手,令更多對此感興趣的人參與進來。只有大家的集思廣益,才會更迅速地找到那顆秘密的焦點,平息江湖上的鬥爭。大家在這件事上的目標最為一致,請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把關於寶石的流言徹底斬絕,今後的江湖再沒人持續提起,這件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相信「日神之怒」到了誰的手上,帶來的恐怕都是難以估量的災難。

    「我不得不提醒各位,這是在日本人的領土上,不介意的話,最好能按照日本人的規矩來辦事,可以嗎?」大人物早就控制了局面,引而不發,只是為了從孫龍嘴裡套到更多的話。

    「沒錯,這是日本人的領土,但江湖上『強者為王』的規矩,從來沒有更改過。所以,想要中國人按照日本人的規矩辦事,至少你得拿出什麼來證明自己——」孫龍冷笑,面對幾百個槍口,神色鎮定自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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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5:03
第一部尖鋒相對  8 一百七十四顆超級炸彈,千軍辟易

    我不是神槍會的人,莫名其妙地捲在這裡,心裡的惱火可想而知。

    「孫先生,這種局面下,還要我證明什麼?日本人的子彈,跟歐洲人、美國人的子彈沒有什麼不同,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正常人的血肉之軀射成蜂窩,你想試試?」大人物處在銅牆鐵壁一樣的保護之中。

    關二爺的單刀赴會,最終脫身時,是挾持了對方的主帥做人質。現在,沒有人質,我倒想看看孫龍有什麼辦法順利脫困。

    孫龍冷笑了一聲,撥開離自己身體最近的一柄衝鋒鎗,向小鶴點了點頭。

    小鶴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白紙,輕柔地展開,雙手舉過頭頂。

    「你可以看看這個,相信就不會輕舉妄動了!」孫龍揚起下巴,倨傲地冷笑著。

    這是一張簡易的日本地圖,手工繪製,清晰標明了日本的版圖和最重要的十一個大城市,不過整張地圖上,用纖細的黑筆打著很多細小的叉號,越是規模巨大的城市,周圍叉號越多。

    陽光明媚,視線良好,相信包括大人物在內的站在近旁的日本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張地圖,所有稍微具備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那些叉號代表什麼。我還是想費心再解釋一下,那些是TNT烈性超級炸彈。東京、大阪、橫濱、神戶……所有的被日本人稱之為國家驕傲的國際化大都市下面,都埋藏著這種炸彈。我把它們當作二零零六年的新年禮物送給你,敬請笑納。」

    孫龍的話鏗鏘落地,空氣突然凝固了一般,所有包圍過來的武裝人員都沒了動靜,連呼吸也悄悄摒住了,似乎面對的不是三個手無寸鐵的中國人,而是一大堆隨時都會引爆的超級炸彈。

    我的背上又一次滲出了冷汗,這才是孫龍的殺手鑭,只是來得太狠毒了。

    「啪、啪、啪——」大人物輕輕鼓掌。

    「謝謝孫先生的新年禮物,中國人總是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會準備一份巨大的回禮,改天送到孫先生山東老家去。」這裡說的每一個關於「禮物」的字,都只會代表炸彈、毀滅性打擊的意思。

    神槍會的發源地在山東,孫氏家族的所有根基也在山東中部的泰山腳下。

    「不必費心了,二十四小時內,你的空中無線電信號封鎖不解除,神槍會的敢死隊就會引爆這些炸彈。想想廣島之戰吧,所有的房屋、良田、水域毀於一旦,無限期地進入死寂狀態。我不是美國人,只懂得耀武揚威地恐嚇,況且對於日本這樣的太平洋小國,我也沒必要動用核打擊的力量。二十四小時,我一個人的命,就能換來日本的整體毀滅,不知道這個生意劃不划算?」

    孫龍伸手,小鶴立刻遞上一部黑色的電話。他看著電話的液晶顯示屏,皺著眉冷笑:「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我希望立刻能看到通訊信號。」

    拉登的恐怖分子,只是自殺性襲擊撞毀了美國的雙子星摩天大樓,而孫龍的計劃比拉登又要瘋狂得多了,竟然要發動毀滅一個國家的行動。這些炸彈的爆炸效果,即使比不上他的「日本沉沒」計劃,實際造成的危害,也等於直接將日本送入了一無所有、刀耕火種的蠻荒年代。

    小鶴抬腳向前,槍手們不由自主地退向兩邊,彷彿她手裡舉著的也是一枚炸彈。

    大人物神色凝重,接過了這張地圖,小心地捧在手裡。

    「我很少開玩笑,尤其是這樣的大事。」孫龍沒有抬頭看大人物的表情,只是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一百七十四顆炸彈,請您查收。」小鶴彎腰鞠了一躬,又慢慢退回來。

    風吹過,大人物手裡的地圖被刮得「嘩啦嘩啦」幾聲響,當他再次抬頭時,臉色嚴肅得像是一張古老的銅版畫。

    「你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死了,一切盛名繁華都成泡影,十幾年後,沒人記得孫龍是誰,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跟我們日本人為敵?」他想微笑,但嘴角牽動,只做出一副難看的苦相。

    「我的生命?從明清兩代起算,孫氏宗族死於日本倭寇手裡的不下萬人;從神槍會成立之日起,會中兄弟連同他們的家屬,死在二戰時日本人手裡的超過十四萬人——至於死於日本入侵的中國人到底有多少,聯合國方面已經有了詳盡的統計數字。我的命根本不重要,今天死在這裡,明天、後天,神槍會將會有更具魄力的最新領導人出現,將這場戰鬥推進下去,直到——」

    他揮動左手向南,遙指日本列島的大片領土,隨即手掌向下狠狠一劈,做了個「一擊必殺」的姿勢。

    二戰時期的慘痛歷史,對很多年輕人來說都成了落在紙上的虛幻歷史,第一次聽孫龍如此慷慨陳詞,我對他的觀感漸漸起了變化:「能有這種雄渾氣勢的江湖高手,會有手術刀判斷出的那種私心雜念嗎?」

    「一百七十四顆炸彈,我懷疑孫先生只是在虛聲恫嚇,呵呵,我們的海關安檢部門從十年前開始便一直使用來自美國的TBT檢測系統。恐怖分子根本無法挾帶大量炸藥入關,除非是像基地組織一樣,採取極端的自殺式襲擊,否則……」大人物開始駁斥,但很明顯底氣不足。

    他是皇室的執政者,不是專業的反恐部隊長官,自然在專業領域不是孫龍的對手。

    「那好,你下令撤除無線電信號干擾,我做個小小的試驗給你看。」孫龍把手裡的電話高高地拋起來,又灑脫地接住。

    我簡直成了局外人,但自己知道,一旦發生爆炸案,受牽連傷害的只能是無辜大眾,數以萬計的平民百姓又將成為兩強相爭的犧牲品。此時此刻,只有雙方各退一步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我逐漸明白了,孫龍這次孤軍深入單刀赴會,為的就是向大人物示威,以此做為「慰安婦索賠」案件的保障。

    高手做事,真實意圖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絕不會被普通人猜透。

    這個陽光普照的北海道的中午,楓割寺裡只剩下無言的肅殺,幾百名槍手可以在一秒鐘內射殺孫龍和小鶴,但卻無法化解一百七十四顆炸彈帶來的厚重陰霾。

    「試驗?好吧,讓我見識見識神槍會的火力——」大人物打了個手勢,滿臉流汗的鷹刀應聲閃了出來。

    「告訴外圍人員,一切恢復正常狀態,隨時保持警戒。」大人物簡短地吩咐了兩句。

    鷹刀後撤幾步,取出信號槍,向天開了一槍,一顆綠色信號彈嗖的射了出去,躍升到三十多米的高空,啪的炸開,散成幾十朵翠綠色的小花,冉冉墜落。

    孫龍又看了一眼電話屏幕,微微一笑:「嗯,你們的辦事效率還可以,已經有通訊信號了。」他迅速撥了一個號碼,大聲吩咐:「五分鐘後,炸斷鬼信高速公路九號橋右側復線,如果沒有另外的行動安排,十一個小時後全面展開引爆計劃。」

    鬼新高速公路是札幌通往木碗舟山的必經之路,九號橋則是兩座單行道公路橋。

    大人物大笑起來:「什麼?炸掉那裡?你知道不知道,這次我們截斷木碗舟山與外界聯繫的警戒卡就設在九號橋頭位置,至少有六十人在現場把守——」接著吩咐鷹刀:「告訴封鎖九號橋的人,迅速搜索一切可疑車輛,檢查橋下可能藏匿炸藥的地方,務必保證九號橋安然無恙。」

    我低聲插嘴:「孫先生,能不能暫緩行動,大家冷靜下來談?高手過招,何必拉些無辜的人從中墊背?」

    日本人還是低估了神槍會的實力,孫龍明知道九號橋有日本警察嚴密把守,偏選這個地點做為試驗區,示威的用意一目瞭然。

    孫龍搖搖頭,委婉地拒絕了我:「這是神槍會的事,如果不能在北海道立足,我會帶所有的兄弟退出日本地盤,所以,我務必要令他們低頭臣服。」

    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也許雙方都不在乎一座橋的價值、不在乎六十個人的生死,但我不想再繼續夾在他們中間了。

    四分鐘之後,鷹刀的電話響起來,他接聽電話後迅速跑過來向大人物報告:「九號橋一切正常,從昨天到現在,防守人員已經檢查過四次,毫無發現,請您放心。」

    我忍不住大聲怒吼起來:「這樣的搜索報告根本無用,大家要全力搜索跟九號橋有關的所有地點,包括左側復線、包括遠程武器打擊……」如果把孫龍說的「試驗」只當成炸彈襲擊就太愚蠢了,而且我不會相信孫龍能夠源源本本地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任由日本人加強防範。

    古人說,兵不厭詐。如果一切真刀真槍地肉搏蠻幹,那麼人跟動物還有什麼區別?

    「對,風說得很對,不過現在時間到了,你們已經沒時間重新佈置——五六、五七、五八、五九、六十,開始吧!」隨著孫龍的計時,木碗舟山正南方,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我們站在堅固的山體上都感受到了震動,可見爆炸力之強。

    爆炸聲接連響了十幾聲,位置各不相同。

    大人物的臉色倏地一變,氣急敗壞地吼叫著:「快查一下,到底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鷹刀的報告真的令人沮喪:「九號橋安然無恙,八號橋、七號橋右側復線全部炸毀,目前軍警正在疏導交通,封鎖事發現場,等待援軍到達。還好沒人死亡,只有十幾人輕傷,場面已經被控制住。」

    大人物長吁了一口氣,把那張地圖在掌心裡揉成一團,狠狠地砸在地上。

    「這次試驗很成功,還要不要再來一次?」孫龍揚了揚電話,似乎將地圖上標注的那些大城市的命運,全部掌握在了自己手裡。

    大人物的臉已經變成鐵青色,懊惱地揮著手,憤怒地低聲叫著:「滾開,快點滾開!」

    槍手們迅速散去,他的四周又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個。屋簷上的伏擊者們也消失了,這是一次非常失敗的合圍軍事行動。

    「孫先生,你贏了,不知道什麼代價才能讓你交出藏匿炸彈的詳細圖表?」大人物取出一塊灰色的手帕,擦著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如果這十一個城市遭到炸彈襲擊,將是日本人二十一世紀最不可磨滅的噩夢,對大和民族的致命摧毀將百倍於廣島、長崎的原子彈事件。

    孫龍把電話交到小鶴手裡,放緩了語氣:「我什麼都不要,只是要求跟日本政府平等對話,解決『慰安婦索賠』這個案件,希望你能督促高等法院方面,盡快擬定開庭日期,給出公正合理的審判結果。我一早就說過,錢並不重要,中國人要的只是公理和公道。」

    大人物的倨傲和囂張全部消失,連連點頭:「我會盡快過問此事,暫且失陪一下。」

    他向我看了最後的深深一眼,轉身向天井外走,腳步竟然變得蹣跚起來,從背影看,至少老了十歲。

    我想經過這件事,他至少能弄明白一點,那就是「神槍會不可能像山口組那樣的純粹黑社會組織一樣,任由白道力量逮捕狙殺,可以預想到,它將成為日本政府最主要的敵人。」

    空曠的天井裡,只剩下我們三個。

    望著大人物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後面,孫龍傲然冷笑:「中國人再不會像二戰時期那樣任人宰割,風水輪流轉,日本人也該為以前的囂張狂傲付出代價了。」

    我總覺得,大人物臨走前那一眼,意味深長。

    小鶴看了看腕表,低聲請示:「孫先生,可以回去了嗎?尋福園別墅那邊的會裡兄弟肯定個個擔心您的安危。」

    孫龍拍拍袖子,彷彿要把這一戰帶來的塵土和晦氣拍散,向寺門方向一指:「好,走!」

    單刀赴會,以孫龍的完勝而告終,他雖然沒有關二爺的胭脂赤兔馬、青龍偃月刀,但卻掌握了戰鬥的一切先機,不動聲色之間就讓大人物束手無策地臣服。

    我們並排著走出天井,繞過長廊,走向寺門,道路兩旁的狙擊手們隱藏得嚴嚴實實,再不敢有恃無恐地暴露出來了。

    「風,我瞭解你的潛質,並且相信你能找到『日神之怒』。答應我,就算不交給神槍會,也不能隨隨便便送給某個人,就像在埃及時處理『月神之眼』一樣。雖然那是一顆失去了神光的寶石,但地球人又怎麼知道它不會重現光明?或者在失去光芒後,仍具備巨大的神秘力量?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自己多保重,有問題隨時打電話給我。」

    走到「通靈之井」的池塘邊,孫龍停下腳步,探頭向水中凝視著。

    那些話,可以說是一個江湖前輩對後輩的告誡,我們的年齡相差十幾歲,但他闖蕩江湖的時間是我的十倍。

    「我知道,大亨很快便派人來接關小姐,我也就回尋福園去。」不出意外的話,大亨的人黃昏之前就會到達,一想到這件事,我心裡馬上火燒火燎般難受。

    池水蕩漾,映出孫龍躊躇滿志的臉。能夠跟主掌日本皇室的大人物對峙並且成功地羞辱了對方,在近千人的合圍下揚長而去,無形之中提升了神槍會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達到了可以跟政府平起平坐的高度。

    大獲全勝之下,他難免有些大意,所以當四個披著灰袍的老僧神出鬼沒般殺出來時,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四名老僧都用灰布蒙著臉,只露出精光閃爍的雙眼,手裡的長刀閃閃放光,一聲不響地向著孫龍下手。

    「神壁大師,停手!停手!」從他們的步法變換裡,我一眼便看得出那是神壁大師、象、獅、虎四個人,也就是楓割寺裡一代高僧中僅存的四位。

    孫龍的背後就是深不見底的池水,無處可退。

    小鶴陡然發出一聲長嘯,俯身前突,速度快到極點。在塔頂擊斃來襲的霧隱忍者一仗,她雖然殺了幾個人,但卻並沒顯示出自己的真實武功。這一次,面對楓割寺四大高僧,她體內的戰鬥潛力已經全部逼迫出來,第一次出手便洞穿了獅、虎兩人的胸膛。

    血飛濺在石板地上,伴隨著兩人的淒厲吼叫聲,在漸漸西斜的陽光裡譜成一曲絕望的輓歌。

    我還來不及出手相助,小鶴以剛剛奪到的兩柄長刀,與神壁大師、象僧交手三十幾招,空氣中只聽到「叮叮叮叮」的刀鋒激烈交擊聲。她的身法快到了如鬼魅、如陰風的境界,直到此時,獅僧、虎僧的身子才無奈地搖晃著撲倒在地,流下的血彙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處小小的血泊。

    「神壁大師,不要動手,不要動手——」我仍然想阻止激戰雙方。像

    孫龍身子一轉,擋住了我的去路:「風,隨他們去吧,人在江湖,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滿地鮮血在他眼裡,不過是一灘污水一般,絲毫不會引起注意。

    我長歎了一聲:「孫先生,他們四個是楓割寺僅存的老僧,對於本寺的前途發展有重大意義。要想揭示『海底神墓』的秘密,少不得還要依靠他們,趕盡殺絕對咱們沒有任何好處。」

    這場激鬥,肯定也會落在狙擊手們眼中,傳入大人物的耳朵裡,我並不以為繼續向日本人示威有什麼必要性,多殺生只會激起寺僧們同仇敵愾的憤怒。

    「風,你看地上的血。」孫龍無可奈何地一笑,指著那灘血泊。

    血漸漸凝固,但顏色卻由鮮紅色漸漸變成紫黑色,並且有股淡淡的腥氣緩緩在空氣中散播開來,很顯然血中帶毒。

    「小鶴凶性大發,連自己都無法控制,只有當一切殺戮結束時,她才可能停手。她身體裡流淌的是毒血,每次出手殺傷敵人,中招的同時也會中毒,所以,並非我有心大開殺戒,暫且隨她去吧!」

    象僧痛苦的嗥叫聲驟然響起,踉蹌著後退,胸前的僧袍被十字交叉斬開兩條口子,皮肉外翻,鮮血奔流。

    幾乎就在同時,神壁大師手裡的長刀與小鶴左手的刀重重地撞在一起,「喀」的一聲同時從中斷裂。小鶴的另一柄刀閃電般倒捲上來,「嚓、嚓」兩聲,神壁大師的右臂飛了起來,在空中又斷為兩截,落向天井牆外。

    小鶴沒有絲毫停留,一刀橫削,斬向神壁大師的脖頸。

    「停手吧——」我再也壓抑不住,倏地躥了出去,單手擒拿小鶴右肘。

    無論神壁大師因為何種理由襲擊孫龍,似乎都罪不致死,如果就這樣在小鶴手下喪命,江湖上也就真的沒有什麼道義公理可講了。

    小鶴嗖的轉身,長髮一甩,如同一條紛亂的長鞭捲過來,橫掃我的面門。

    「風,別碰她!」孫龍的提醒來得晚了半秒鐘,我的五指已經扣中小鶴的右肘麻穴,指尖發力,她再也握不住長刀,噹啷一聲落地。

    我感到手指的指肚上突然一麻,接著又癢又痛,分心之下,竟然沒躲得開她的長髮一掃,鼻樑上被狠狠地劃了一下,火辣辣地痛。

    孫龍長長地打了一聲呼哨,小鶴也仰頭長嘯著呼應,高昂的鬥志終於沉靜下來,緩緩垂下頭,退到孫龍身後。

    她的武功或許並沒高到無可比擬的程度,但令人感到心驚膽寒的是她在舉刀殺戮時流露出來的野獸一樣的瘋狂。那一刻,她不是外表沉靜冷漠的小女孩,而是一頭飢餓的獵豹、陷阱裡的孤狼甚至像一頭不顧一切的非洲獅。

    當然,最讓人忌憚的還是她渾身的劇毒。我接觸過她肘部的右手五指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麻癢的感覺似乎一直能鑽到骨縫裡,又像是十幾隻看不見的螞蟻在不停地瘋狂噬咬著。

    「風,照照你的臉。」孫龍搖頭苦笑,指著池水。

    水面上映出來的我的臉異常古怪,鼻樑上有一團墨一樣的黑暈正在急速向四面擴散,只是沒有任何感覺,既不痛也不癢。

    「我早該提醒你的,不要跟小鶴動手,這種情形,就算馬上塗藥療傷,也得超過二十天以上的時間才能痊癒。」

    小鶴從暴怒的殺戮到沉靜的垂手侍立,前後不到半分鐘時間,跟人的印象卻是天壤之別。她取出一個碧綠色的小瓶,旋開蓋子走過來:「風先生,這些藥水對你的傷勢會很有效,抱歉。我的生命是孫先生給的,如果有人敢冒犯他,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藥水帶著荷花清香,小鶴倒了幾滴在指尖上,幫我塗在鼻樑受傷的地方,傷口立刻感到一陣淡淡的涼意。她的手指非常輕柔,帶著極淡的甜香,跟那些荷花香氣混合著,充滿了我的鼻腔。

    「風先生,再次……抱歉。」她溫柔地低聲說,捉住我的手掌,再次將藥水塗在五根指肚上。

    隔得這麼近,她的溫柔和香氣,讓我一遍遍想起了唐心。在埃及沙漠探險的後半段,幾乎每天都在應接不暇的驚心動魄中度過,偶爾想到身披狐裘、傲然不群的唐心,總會為她的失蹤而惋惜,並且一直相信,她肯定活著,或者只是找了塊安安靜靜的地方,閉關清修,參悟《碧落黃泉經》的秘密。

    「有老虎陪她,還有宋九,想必一切都會好吧?」

    我驀的長歎,嘴裡呵出的熱氣拂動小鶴腮邊的頭髮,紛紛飄飛起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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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5:33
第一部尖鋒相對  9 別離

    「風,風……風……」神壁大師呻吟著,扯下臉上的灰布,徒勞地想要摀住自己右臂傷口。

    我走過去,在他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戳中了他右肩、右胸、右肋的十幾處穴道,幫他止血。

    「風先生……答應我,聽從布門履大師的遺命,接掌……楓割寺……答應我……」他抓住我的手腕,喉嚨裡傳出的猛烈喘息聲像只殘破的風箱。血濺在他的臉頰上、光頭上,猶如一顆古怪的行為藝術作品,但他雙眼裡仍然放射著凝重的精光。

    「我不會成為楓割寺的一員,大師,還是另外挑選合適的人物好了,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他快要死了,如果提出的是另外的要求,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唯獨這一點,讓我無法接受。

    神壁大師掙扎著盤膝坐好,眼神中的殷切期盼更是濃重。

    「風,一個要死的人的要求,你再拒絕,有違江湖規矩吧?」孫龍在我身後,不緊不慢地插話。

    我懂他的意思,如果做了楓割寺的主持,搜尋「海底神墓」的秘密會更加方便,而且能得到寺僧們的武力支持,絕對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只是,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私心,把楓割寺主持這個位子當成可以任意穿脫的衣服,利用完了,一丟了事。

    「風先生……求求你……我們的寺院永遠不能成為別人……別有用心的傀儡,拜託你……」神壁大師嘴裡洶湧地流出黏稠的血塊,生命垂危。

    「我沒有悟性……龜鑒川和布門履兩位大師……都說過。都說勤能補拙,我卻……白白修煉了六十多年,始終不能頓悟,還讓乾乾淨淨的寺院被別人玷污……我死,洗刷掉楓割寺過去所有的恥辱,從……從你開始,寺院走上正軌,精心鑽研佛法,拜託了……拜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那麼吃力,我不忍心插嘴打斷他。

    其實我很想明白無誤地告訴每一個人,對於楓割寺,我只是匆匆過客,連自己都不能確定在這裡停留多久,又怎麼會把自己拴在這裡。

    血腥氣越來越濃重,神壁大師抓住我的手像一柄漸漸收緊的鉤子:「風,布門履大師的『陰陽神力』傳給誰,誰就是……楓割寺未來的主人,無論你承不承認,你身上已經打著楓割寺的烙印。我要先走一步了,一切拜託……」

    面對他的固執,我無言以對。換了另外的人,能夠憑空接到天上落下的餡餅,高興都來不及,而我此時感到的只是渾身拋不開的巨大疲憊,沉甸甸的壓在肩膀上。

    「像,從現在起,風就是楓割寺的新主持,你要帶領寺裡的弟子好好遵從他的領導,如有違背……天地不——」

    神壁大師的話沒說完,胸膛一挺,嘴裡噴出一大口血,猛的向後摔倒。

    象僧跪爬過來,低聲念了三四句咒語,滿臉都是深深的悲哀。

    日本佛門弟子沒有悟性的佔百份之九十九以上,大部分人都在撞鐘唸經中虛度光陰,像神壁大師這樣性情剛烈、自尊心極強的人,絕對不適合做僧人。他的武功、智慧、悟性、處世能力沒有一項出類拔萃,但至少比死去的龍、獅、虎三位高僧更具備主持楓割寺日常事務的管理能力。

    我站起身,胸膛裡哽噎得難受。

    「風,我跟小鶴要走了,小來以後會永遠做你的貼身保鏢,目前駐紮在尋福園別墅的人,隨你調遣。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捧著『日神之怒』來見我,神槍會內部,除了軍師管夫子之外,還有一個大總管的位置虛位以待,或許你會感興趣。」

    「總之,看得起我孫龍的話,隨時打電話找我喝茶,會裡的兄弟都等著你的加盟呢,有時間考慮一下?」

    我送他們走出寺門,不知何時,山風變得陰冷而猛烈,剛剛的好天氣瞬間便被烏雲遮蔽,蔭翳無比。

    小鶴發動汽車,轉了個彎,呼嘯而去。她跟孫龍才是真正屬於江湖的一類人,快意恩仇、橫行殺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始終能夠冷靜地對待人與人之間的殺戮,把殺人當成一件日常工作,為了自己的終極目標,不惜血流成河。

    這樣的江湖,不是我追求的冒險家樂園,所以,我絕不會加入神槍會,為了某個人、某一方的利益大開殺戒。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很難想像自己有一天也會像小鶴那樣,縱橫決蕩,殺人如麻。

    「主持,神壁大師不甘心皇室大人物在楓割寺裡受辱,才會不顧一切地攔截孫龍先生。事關楓割寺和日本皇室的名譽,希望您能允許將他列入楓割寺的護寺聖僧行列。」象僧跟在我後面,態度恭恭敬敬。

    我冷笑,他怎麼會明白神壁大師冒然衝出來襲擊,是因為自己想通過求死來解脫無法頓悟的困境?真正的高僧,為了到達「一夕頓悟無上佛法」的至高境界,甘願犧牲肉體生命,神壁大師追求的就是這種途徑。

    「好吧,寺裡的事你暫且全權代管,一切仍舊按照原先神壁大師制訂的規矩。」我不想分出心思跟寺裡的繁雜事務夾纏不清,由象僧來代管是最省力氣的。

    再次經過「通靈之井」時,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因為剛剛還厚重凝固的血跡,只是十分鐘不到的時間,通通被青石板吸收了進去,只留下淺淡的赭紅色印跡,像是被清水暈開的胭脂。

    我蹲下來,伸出手指在石板表面抹了兩把,沒錯,血都被吸收乾淨了,手指上什麼都沒有。

    「吸血的石板?」我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彷彿面前的石板下面匿伏著看不見的怪獸。

    「怎麼了,風先生?」象僧奇怪地問了一聲。

    我搖搖頭,不想讓這些咄咄怪事再攪得寺裡重起波瀾,只是吩咐他:「你先去吧,召集僧人收拾殘局,讓大家都小心警惕一些,有任何事發生都不要輕舉妄動。」我現在才明白,楓割寺裡處處都有古怪存在,而不僅僅是「亡靈之塔」上。

    象僧匆匆忙忙地往「洗髓堂」方向走過去,像他這樣的日本僧人就算再修行一百年,也只是年齡、武功上的增長,對佛法、佛性不會有一點點進益,想達到閒雲大師、龜鑒川、布門履那樣的成就純屬妄想。或許神壁大師在連番受挫之下,已經明白了這一點,才會在絕望中自殺退位,逼我接任。

    又一次,我坐在了池水邊。

    如果籐迦說過的話全部是真的,從絕對意義上說,躍進井裡,無限向下前進,就能到達「海底神墓」——「無限?多深才能到達?五千米、一萬米?總不會超過地球上最深的馬裡亞納海溝吧?」

    馬裡亞納海溝位於太平洋的西部,是太平洋西部洋底一系列海溝的一部分。它位於亞洲板塊和太平洋板塊之間,北起硫磺列島、西南至雅浦島附近。其北有阿留申、千島、日本、小笠原等海溝,南有新不列顛和新赫布裡底等海溝。

    日本神話傳說中的海神宮殿,就藏在太平洋的最深處,可惜當時創造神話傳說的人,並不知道馬裡亞納海溝的標準深度,肯定是以為「海洋無限深遠、神的力量無處不在」吧?

    在鑒真大師的年代,科技水準極其低下,就算他和十大弟子練成「鮫人雙肺」的特異功能,可以長時間停留在水裡,靠吸取水中的氧氣成分活著,但是他們自身卻沒有足夠的力量與海底暗流抗衡。

    歷史上最偉大的航海學家哥倫布曾經說過:每一寸海平面都是神秘莫測、瞬息萬變的,人類終生無法窮其究竟。

    看似平靜的水面以下,到處充滿暗流和漩渦,或者鑒真大師和他的弟子們全都忽視了這一點,總以為化身為鮫人,就能五湖四海任意遨遊了。所以,他們永遠地消失了。

    水很清,如同一塊巨大的無色水晶,映著我極度疲憊的臉。

    夕陽的光投射在水面上,泛起一層層細碎的金色波浪。我曾在全球各地看過不下幾千口深淺不等的井,正如前人描述的「古井無波」一樣,真正的井水是沒有波浪的,平滑如鏡,靜謐無聲,而不是像眼前的「通靈之井」一樣。

    水面一直在動,到底是什麼力量能不停地推動水的運動呢?如果是不停湧出的地下水或者自然噴泉,那麼池水在不停攪動的情況下,又為什麼不會隨時溢出來,而始終保持與池邊平行?

    「風先生——」有人在叫我,就在月洞門邊。

    我困惑地抬頭,從沉思中驚醒。在這種極其靜謐的環境裡突然有人呼喚自己,的確是件不那麼令人愉快的事情,但那個人是關寶鈴,一個差不多被我遺忘掉的女孩子。孫龍與大人物的首度交手,已經把我的精力快搾乾了,最起碼從孫龍到達楓割寺起,我心裡便暫時忘掉了她。

    一句「風先生」,又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遠了,而不像囚禁在那個玻璃盒子裡的時候,緊緊相擁,相依為命。

    「半小時後,有車子過來接我,我是來向你告別的。」風捲起了她的長髮,遮住臉和眼,讓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心裡猛然一沉,以前無數次想像過的離別終於來了。

    「謝謝你對我的關照,我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再見了……」她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頭低垂著,帶著濃濃的鼻音,好像剛剛哭過。我看到她梳得整整齊齊的中分頭髮,被一條明顯的髮際線分為兩半。那麼濃密柔順的頭髮,摸上去,想必有世間最熨貼的手感吧?

    我握住她的手,茫然微笑:「對,沒有不散的筵席,一路保重。」

    或許幾個小時後,她會重新回到大亨的懷抱裡,然後隨著歲月的流轉,把北海道、楓割寺、通靈之井、玻璃盒子等等全部忘掉。在那邊,她會是婉轉依人的小鳥、是高樓華廈裡的金絲雀、是大亨專寵的漂亮女人……一股濃重的悒鬱剎那間包圍了我——「就算日後縱橫江湖、天下無敵,成為自己想像中的盜墓之王,達到風光的頂點,又能如何?那時候在我身邊和我共同分享一切光榮的會是誰?如果不是眼前楚楚動人的關寶鈴,縱然實現所有的理想又能怎麼樣?」

    她的頭髮飄飛起來,把髮香送入我的鼻子裡。

    我能看到她烏黑微翹的長睫毛和白皙高挺的鼻樑,突然有擁她入懷的衝動。或許我在此之前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真該在她第一次夜闖尋福園的時候,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時光,而不是任由王江南去扶持呵護她。

    「我們還會見面嗎?或者我會關注你的每一部新電影,買碟片來看,希望你早一天站在奧斯卡的領獎台上……」我精神恍惚而且言不由衷,捨不得放開她的小手,早就忘記了某些牆角樹叢後面,還埋伏著無數大人物的部屬。

    關寶鈴退後一步,抽回自己的手,揚起臉向我苦笑著。

    她的腰那麼細,最多只有一尺七寸的樣子,幾乎要擔不起黑裙、狐裘的重量了。

    「謝謝。」她掀動蒼白的嘴角,笑容慘淡。

    半小時的時間對我來說太短暫了,只看了兩次腕表,便聽到了寺門外的汽車引擎聲。

    很多話都哽在喉嚨裡,不知道先挑哪些來說,忽然跳出一句:「你走了,大亨的病呢?他中的『黑巫術』呢?就此罷手不管了嗎?」

    那是大亨唯一可被攻擊的弱點,而我,控制著消滅這個弱點的鑰匙,或許可以用這柄鑰匙,把關寶鈴挽留下來。

    我的手茫然地向口袋裡摸著,終於找到了那個隨著我們一起歷險、一起脫困的黑銀戒指,像是救命符一樣高舉在手裡,大聲說:「看,你看!黑銀戒指,下過『黑巫術』咒語的黑銀戒指,還有那個神秘地從玻璃盒子裡消失的美國女孩子瑞茜卡——」

    琥珀石在夕陽裡閃著詭異的光芒,嵌在裡面的啄木鳥也變得栩栩如生起來。

    「那又怎麼樣?整個亞洲地區、非洲、美洲地區的巫術高手、下蠱高手都已經找遍了,他們束手無策。幾乎每位高手都說過同樣的話,除非找到原先下咒的巫師,再取得大亨親生後代的骨血,才有可能解得了『骨血降』的詛咒。知道嗎?只是『有可能』,任何人都不清楚可能性有多少,或者是一,或者是九十九,誰都無法斷定。」她緊了緊狐裘,讓那條近乎完美的克羅地亞狐領緊貼在頜下,露出無比絕望的表情。

    天井裡一片陰冷,夕陽落下,只剩餘暉漫延過西面的圍牆散射進來。

    我固執地舉著戒指,彷彿這是唯一能留住她的一張底牌:「你不是說過,只要拆掉尋福園別墅,就能有挽救大亨的辦法?如果我答應你的要求,『黑巫術』的魔力能不能被徹底消除?」

    沒有人再記得瑞茜卡的失蹤,對於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楓割寺來說,她連個過客都算不上,只是偶爾投落在水中的小石子,無聲無息地來,又無聲無息地走,無關大局,關於她的所有記憶,唯有我手裡這枚小小的戒指。

    關寶鈴又露出苦笑:「不,太晚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為什麼會連夜爬過尋福園的鐵門去見你?就是因為——」她靠近池邊,指向仍舊泛著細碎波浪的水面,再接下去:「『通靈之井』給我的啟示,只有十天期限。我看得出你的固執,或許是尋福園對你太重要了吧?沒到第十天,我已經放棄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她一直沒告訴我這一點,我還以為自己始終能掌握著大亨的生死呢——一陣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橐橐聲響起來,有個年輕人的聲音誇張地叫著:「寶鈴,寶鈴,你還好嗎?」

    這個大煞風景的聲音,就來自最早出現在尋福園別墅門口的白面小生。他穿著雪白的西裝、白色皮鞋,戴著一副價值不菲的白色窄框眼鏡,臉上的皮膚白嫩得像剛剛做過蒸汽浴的女孩子。

    相隔十步遠,他就張開雙臂,做出親熱的擁抱姿勢,目光只對著關寶鈴,對我根本視如不見。

    關寶鈴吸了吸鼻子,強作笑臉:「堅尼,我還好,謝謝你能來接我。」

    別離的這一刻終於來臨,蘇倫離開時我只是感到突兀,並沒有太多難分難捨的心痛,但關寶鈴不同,這一去可能就是永別,大家的生活軌跡再也沒有交集的機會了。

    「別墅——我可以送給你,或者破解『黑巫術』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困難,能不能再留一段日子,等我們找到那個神秘的水下建築物入口?難道你不想看看那裡面到底有什麼秘密?」

    跟她在玻璃盒子裡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最神奇的經歷。我希望當一切秘密揭開的時候,她還在我身邊。

    堅尼厭惡地扭頭盯著我:「喂,你是誰?寶鈴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看不出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快些滾開!」他的價值昂貴的眼鏡後面,長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並且白多黑少,滿佈血絲,一看就知道屬於被酒色和夜生活淘空了身體的花花公子。

    我不想理他,努力控制著自己即將爆發的鬱悶。

    「不想,那些對我來說,都是最恐怖的回憶。我累了,只想離開這塊到處充滿了危險和驚懼的地方,回港島去,回自己的家……」關寶鈴抬手在自己太陽穴上輕輕敲了敲,皺著眉回頭看著水面,忽然一聲幽幽長歎。

    她的歎息聲像一柄最鋒利的長刀,把我的心都要割碎了。

    我跟著長歎:「既然留不住你,那就只能說再見了,一路珍重!」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原以為這句話永遠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以為只有別的女孩子為自己傷心,而自己絕不會對誰依戀到難分難捨。現在,我體會到了,如果能留住她,我願意獻出尋福園,只是為時已晚。

    堅尼擰著眉對著我,嘿嘿冷笑了兩聲:「我知道你是誰了!」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支票,捏著一角,趾高氣揚地向我遞過來:「這張空白支票是大亨獎勵給你的,數字隨便填,做為你保護關小姐的賞金。當然,對你們這樣整天只知道尋寶盜墓的傢伙來說,天上掉下這麼一大筆錢來,睡覺也會笑醒對不對?」

    我接觸到他盛氣凌人的驕傲眼光時,只想一拳打碎他的眼鏡,但我還是輕輕接下了支票,要在關寶鈴心裡留最後一個美好的印象。

    「走吧,堅尼。」關寶鈴轉身向寺門外走,步子急匆匆的,像在逃跑。

    堅尼又是一聲冷笑,跟著離開天井。

    我沒有追出去,渾身的熱血、鬱悶都變成了無休無止的痛楚,深入五臟六腑,翻滾糾纏著。

    汽車引擎聲又響起來,慢慢遠去。我茫然看著手裡的支票,無意識地把它折了起來,放進口袋。如果這就是我跟關寶鈴的緣分,上天簡直是與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讓我遇到她、愛上她、又一起度過玻璃盒子裡那一段奇妙的歷程,等到自己發現她已經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裡,又突然間分離,不留一絲幻想。

    精神一陣恍惚,我的頭又劇烈地痛起來,彷彿冥冥中有一根線拴住了我的痛覺神經,不停地狠狠扯動著。我捧起池子裡的水,用力撲在臉上,冷水能澆熄心裡的烈火,也能讓沸騰的熱血重新冷卻。

    「嗯,年輕人,需要幫忙嗎?」

    不必抬頭,也知道是大人物的聲音。我的手浸在水裡,保持著凝立不動的姿勢。水那麼冷,那麼深邃,帶著無限的神秘誘惑。

    「其實,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要受思戀的折磨。可以說,愛和痛苦都會讓人成熟,不經過這一道關口,年輕人就脫離不了男孩子的青澀幼稚——」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個成熟睿智的長者。

    貴為日本皇室的大人物,他對我的態度似乎已經足夠友好了,也能從另一個側面證明,我目前對他而言,非常有利用價值,所以才值得他拋開架子站在這裡。我的價值在哪裡呢?難道竟然成了諸方勢力最看好的取得「日神之怒」的人選?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想籐迦說過的鑒真大師的往事——「一千年前,就在這口神秘的古井旁邊,真的曾經發生過那麼多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嗎?一個中國僧人,帶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錚錚新年,率領門下弟子躍入寒潭……」

    一切,真的像一部曲折詭異的幻想小說,我忽然覺得後心滲出了絲絲冷汗,倏地把手縮了回來,彷彿澄澈的水波下面,有無數只亡靈的手要突然躍起,拉扯我入水而去。

    「你還好吧?風。」大人物吃了一驚,向後退了半步。不遠處的灌木叢後,立刻響起不易察覺的槍械保險栓彈起的動靜。可想而知,他的保鏢們早都成了風聲鶴唳的驚弓之鳥,生怕孫龍愚弄大人物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我沒事,謝謝關心。」我甩干了手,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希望籍此忘掉關寶鈴離去帶來的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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