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旗勢如虹(上)
展開城頭的旗幟之後,這股強勁的海風繼續向前。
它呼嘯著,刮過慘烈的戰線、越過聯軍整齊的陣列、穿過密密麻麻的後勤車輛,最後來到戰場這側最外沿的商路上——在一個猛烈的回旋中,海風“呼”的又把另一面旗幟展開
相同的藍色,相同的暗紋、相同的三叉戟
兩面旗幟的大小、樣式完全相同,又是一面菲斯特鑄印時升起的波濤三叉戟
蒼穹無言,大地無聲,天下地上,猶如靜止。隻有旗幟在“嘩嘩”作響
菲斯特王子微微垂著目光,往嘴裏喂了點什麼,然後走出升旗台,走過密密麻麻插著各種箭矢比莊稼地還莊稼地的平台,再次回到先前的觀戰位置。
他的假面沒有表情,但是有一圈圈的光影在聚合離散,時而散發詭異陰冷,時而又流露出濃烈剛強——還有他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樣,從近到遠,從聯軍陣列上刮了過去。
城下那面鑄印旗,映在他的瞳孔中。
“選擇了嗎?”菲斯特站在城牆邊,如同一尊偉岸的雕像:“歡迎你加入這慘烈的局面”
菲斯特站得很高,所以他現在的樣子很像是在看聯軍。但在此時,還有機會、還敢跟菲斯特王子對視的聯軍,人數不超過總數的千分之一
就在剛才,菲斯特殿下的鑄印旗在城頭展開之後,城下的聯軍已經開始混亂,比吃毒藥還來得快——少爺預計到這結果,在菲斯特替執事升旗的時候,聯軍這邊至少發動了五千弓箭手攻擊升旗台,然而漫天的箭雨,卻沒能撼動這旗幟。
能有這個結果,菲斯特的防禦固然很重要,但也有弓箭手內心忐忑的因素——毀掉以前的神聖和敬仰,普通人要做到這點很難。
刀疤臉的沉默之牙再也沒能建功,現在,他垂頭喪氣的站在少爺身後。
少爺的估計沒錯,但還是低估了鑄印旗的影響力。這等若是把銀色海岸千年的積威,在這個瞬間釋放,震撼力很強、後果很嚴重,差點讓聯軍整個陣型瓦解掉。
除了戰線上廝殺的人之外,其他聯軍將士在看到鑄印旗後,不外乎三種反應。
完全沒料到這情景的人,當場怔住。
被過去和未來糾纏的人,陷入癲狂。
意志薄弱又沒主見的人,驚疑不定。
前軍後半部分、中軍前後部分,後軍所有部分,幾乎是同時陷入混亂。因爲聯軍將士太熟悉西海岸的傳說,刻在他們心底的記憶告訴他們:如果鑄印旗單獨出現,就說明它在無聲的招呼,所以,看見城頭升起的鑄印旗,聯軍上下的第一反應就是會有人跳出來回應菲斯特。
旗幟爲什麼能召集勇士?因爲它代表王者
孤狼走天下,獨王不成局——菲斯特是王者,所以他絕不會是單獨一個人,那不能發揮他全部的本事。
勢力高層們在第一時間崩壞,他們嘴裏發出連聲的慘叫,目光飛快的在遠近各處穿梭掃視。在哪?菲斯特王子安排的伏兵在哪裏?到底是誰?是在遠處?又或者就是身邊的這些人?
有的人站在坐騎背上,拼命往遠處看;有的人喘著粗氣、用不善的目光打量身邊的人;還有人弓著身子、手裏緊握著彎刀手柄……拋棄信任、忘記了盟誓、更想不起戰後的種種好處,因爲他們現在處于極度驚恐當中。
高層們都如此,就別提那些普通士兵了,有的部隊因爲太緊張,甚至搞出了人命——如果不是晨曦議會的部隊撐住、不是部分將領軍官表現出色,別說保持陣型,聯軍有可能當場崩潰。
當然,讓聯軍保持住的最主要力量是少爺,他的反應和機智都是上上之選,在混亂剛剛出現一點跡象時,他就軟硬手段一起上,最後總算是維持住了局面。
“看你們快看”這時候,目光銳利的高層們終于有所發現,他們指著陣後那條商路,大喊大叫:“那是什麼?”
陣型最後的商路上,不知什麼時候樹起一根高大的旗杆,與城頭一模一樣的鑄印旗升到了頂端——在這鑄印旗旁邊,還飄揚著一面嶄新荊棘玫瑰旗。
海藍與火紅一起飄揚,非常顯眼。
兩面旗幟下,是整整齊齊的兩千人突擊陣型。陣型最前方,是一排身穿黑色盔甲的騎士——第一個回應菲斯特王子的人,居然在自己身後,居然是荊棘玫瑰,居然是湯森.奎爾薩
荊棘玫瑰,是聯軍準備用來打菲斯特的耳光。但現在,這耳光卻扇到自己臉上
孤狼走天下,獨王不成局。
這話說的是兩種性格,各有優劣。前者放縱天性,孤高、冷傲、殘酷,是個體中的翹楚。後者具備風範,善運籌、通世情、撫人心,是群體中的領袖。
這就有點像他們升起的鑄印旗,優點和缺點都很明顯。單獨看,城頭那面堅忍不拔、厚重而靈活不足;而城下那面桀傲不馴,鋒利卻容易折損。
可當兩面鑄印旗遙相呼應的時候,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隻要有共同的目標,兩種性格就可以互補,所以從城頭到商路這段距離不叫距離,而應該叫空間——翻轉騰挪的空間、進退配合的空間。
振奮,就是它給出的最有力的東西,銀濤城裏人人有份;破局,就是這城市對它的最高期望,目前明白的人很少……人們更容易看到的是表象,是菲斯特殿下城頭一呼,城外有人應
這出人意外的一幕,城頭的守軍最先發現,因爲鑄印旗與荊棘玫瑰旗並肩飄揚,非常顯眼。但身陷戰場,沒人顧得去高興,隻有那些等待替補或轉移傷員的人能分心激動一下。
城樓旁邊就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激動萬分,苦苦壓抑這麼久,興奮聲音自然很快傳開,引得更多人去看——真有人在城外呼應,我們並不是孤軍,銀色海岸並不是人人喊打
那邊隻升起一面旗,並無一刀一槍的實質幫助,但誰能想到這激勵的強度?
聯軍當面的守軍,此時就像被燒紅的鐵針紮中了屁股,突然間變得很生猛。他們刀刀致命、槍槍爭先,架在城頭的雲梯瞬間被拆掉一溜、登城的聯軍被秋風掃落葉一般,各種傷口、各種噴血、各種哀嚎,“劈裏啪啦”的往下掉……這狀況,誰看了都覺得詫異。
“吡吡吡”聯軍戰地巡視官發出報警哨聲,用手臂將大家的目光引到陣後。聯軍上下,隻要能轉身的都轉過去了。
“是荊棘玫瑰?”然後,普通人就面面相覷,疑惑不解,此時幫助銀濤城要冒多大風險啊:“是奎爾薩王?”
“這個吃裏扒外的奸賊”投誠聯軍的銀濤城內奸們,卻都跳著腳咒罵荊棘玫瑰,他們一個個義憤填膺,臉上充滿了正義和忠貞。
聯軍各勢力的高層、泛高層、非高層,看見旗幟後的第一反應都很相似,呆滯,然後怒火上竄——湯森這混蛋,關鍵時刻,他居然敢反叛聯軍
他們指著那兩面旗幟下面那排重甲騎士咒罵。確切的說是十一個騎士,他們穿著樣式統一的黑色重甲,都騎著神駿的戰馬——當中那個騎士沒帶頭盔,正昂著頭,一道微紅的液體從高舉的皮袋傾進嘴裏。
臨陣狂飲,相當豪邁。“嘩嘩”聲中,酒汁四濺,皮袋漸癟。
兩旁的騎士安靜等待,包括他們騎的馬都沒有一絲不耐煩。很快,皮袋就空空如也,騎士隨手丟了抹抹嘴——帶著點輕蔑的笑,他沖聯軍旗陣這邊吐了口唾沫。
湯森.奎爾薩
“不可饒恕,把他碎屍萬段。他們的高層在那?拖出來砍了再五馬分屍”直到這時他們才想起,荊棘玫瑰從來不參合這種場合,當時大夥還笑他們沒見過世面。誰知道,這是人家預謀的一個環節,既然決定要叛出聯軍,還送高層過來給你們祭旗嗎?
被耍了,旗陣這邊七嘴八舌,怒罵詛咒,外加有端茶送水的人進出,就難免混亂些。
跟整整二十萬大軍相比,兩千人算什麼?這點人倒戈在戰場上不是什麼大事,對戰局也沒多大影響。但這種事也有特點,它最大的傷害是針對聯軍的聲譽:那誰誰,聽說你麾下出叛軍?你當時感覺如何?你現在感覺如何?你還有信心帶軍嗎?
如果遇到這類問題,要怎麼解釋?怕是連少爺都不太好解釋吧?
聯軍將軍跟激憤,他們面色漲紅,紛紛要求剿滅這股狼心狗肺的叛徒,爲爭名額還差點打起來——荊棘玫瑰才兩千人,一根手指頭就能摁平,但他們是叛軍,這軍功大得沒邊
少爺冷靜的處理完了手上的事情,這才回頭過去,看了看陣後的叛軍。他那張冷峻的臉上,露出很久不見的輕蔑神色——當家人對荊棘玫瑰的輕蔑,讓周圍的高層將領們安心不少。
這種輕蔑才是正常合理的,也代表聯軍對叛亂者的定位和態度,現在就要看少爺怎麼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