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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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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6 21:23:03
第二十章 自古傷別

 山崖上李慶安又重新包扎了傷口,便沿著山麓向突騎施人的營地摸去,這時,谷口那邊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唐軍點燃了樹木和突騎施人的尸體,幾十名突騎施人在附近探望,看樣子是來察看情況,觀望了一陣,又紛紛調頭向營地奔去。

    突騎施人營地離谷口約三里,扎下了三十幾個帳篷,他們的戰馬則被一個巨大的木欄圍住,由十幾名士兵照看著,防守得並不嚴密。

    李慶安躲在河邊的一塊大石後觀察了一陣,正在想如何靠近馬欄,他忽然發現一名突騎施人拎著幾個皮囊向他這邊走來,嘴里罵罵咧咧。

    李慶安通突厥語,他听對方在說,眼看到羊羔下崽的時候了,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李慶安從石後出來,彎腰慢慢向他靠近,他忽然如豹子般撲上去,刀光一閃,對方死尸倒地,李慶安換了他的衣服,迅速向馬欄奔去,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李慶安一躍翻進了馬欄里,馬欄里圍著幾千匹戰馬,他閃騰移動,迅若狸貓,片刻到了喂馬之處,只見這里堆著大量干草,兩名士兵正靠在草垛上聊天,李慶安慢慢摸到他們身後,輕輕吹了聲口哨,兩名士兵同時回頭,只見一道寒光閃過,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同時落地。

    “兩個兄弟,抱歉了!”

    李慶安笑了一聲,他立刻取出火石和火鐮,‘嚓!嚓!’兩聲,一團火在他手中燃起,旁邊的幾匹馬嚇得調頭離開。

    瞬間火光沖天,火勢越來越大,馬欄里的戰馬開始受驚了,焦躁不安向四處涌動,嘶鳴聲此起彼伏,李慶安揪住一匹雄壯的戰馬,翻身上馬,扯動著韁繩向護欄奔去,沖到護欄前,他揮刀便砍,刀光閃動,護欄被劈開了一個五丈寬的大缺口,戰馬開始從這個缺口洶涌奔出,李慶安掉轉馬頭向營帳方向疾奔而去,這時突騎施人被沖天的火光驚動了,無數人向這邊奔來。

    李慶安一路大喊,“失火了,快來救火啊!”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數十名突騎施人迎面騎馬奔來,其他突騎施人都是徒步奔來,唯獨這群人是騎在馬上,最前面一人正是去年從他手中逃脫的都羅仙。

    李慶安迅速張弓搭箭,並將弓箭藏在馬頭後,他迎面奔上去大喊道︰“都羅仙將軍!”

    都羅仙立刻勒住馬,厲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唐軍主力殺來了,看!就在你們身後。”

    都羅仙以及其他人都大吃一驚,一齊扭頭望去,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李慶安拉弓放箭,箭勢強勁,一箭從都羅仙後腦射入,貫穿了頭顱,都羅仙一聲悶哼,從馬上栽落下地。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李慶安已經奔遠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戰馬逃逸,主將被殺,突騎施人一片大亂,他們本來就是由紀律渙散的牧民臨時拼湊而成,都羅仙這一死,大家再沒有約束力,紛紛借口追馬開溜了,到天亮時,營地里只剩下二百名都羅仙的親衛。

    ........

    天漸漸地亮了,谷口靜悄悄的,唐軍點燃的火已經熄滅了,但焚燒物上仍然裊裊冒著青煙,數十名唐軍皆緊張地注視著谷口,張弓搭箭,雖然山頂哨兵報信突騎施人的軍營已經空了,但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之前,眾人仍不敢有半點松懈。

    這時,遠方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眾人頓時緊張起來,片刻,一匹戰馬繞過了障礙石,馬上出現了李慶安高大而筆直的身影,他揮了揮手,遠遠地喊道︰“都過來吧!突騎施人已經撤退了。”

    在片刻驚訝後,唐軍頓時歡聲雷動,大家激動得擁抱在一起,將頭盔和弓弩高高拋向天空,瞬間,消息傳到了胡商隊,胡商們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們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向朝陽匍匐叩頭,感謝光明神的護佑。

    石俱蘭仿佛風一般奔來,大聲喊道︰“你們將軍呢!他平安嗎?”

    “我們將軍在那里。”一名士兵向谷口指去。

    石俱蘭看見了李慶安,她激動地向他奔去,跑了幾步,她又停住了,湛藍的眼楮里充滿了喜悅的淚光,深情地凝望著她心中的英雄,朝陽沐浴在她的身上,這一刻,她顯得格外的美麗。

    李慶安也看見了她,他笑了,彎腰向她伸出了手,石俱蘭飛奔上去,任他把自己抱上戰馬,金黃色的朝陽中,他們向無邊無際的戈壁灘馳去。

    ........

    又經過十五天的行程,唐軍護衛著胡商隊來到了龜茲,李慶安已經事先派人回來傳送消息了,但作為這次遭遇戰的主將,他仍須立即向副帥高仙芝匯報具體詳情。

    分手的時候到了,唐軍和胡商們一一道別,彼此將祝福留給對方,幾十名胡姬少女更是含著淚水,和唐軍相擁告別。

    李慶安走到石俱蘭面前,微笑地望著她,淚花在石俱蘭的眼中閃爍,盡管她知道這一刻不可避免地到來,但離別的傷感還是令她情難自抑。

    “李將軍,以後...還能見到你嗎?”她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會的,回程之時你就能遇到我,到時我會護送你離開大唐邊境。”

    李慶安心中也有些傷感,但軍人職責和個人情感間他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

    石俱蘭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悲傷,她撲進李慶安懷中哀哀痛哭起來,愛情或許只是一朵煙花,在綻放的剎那,它璀璨驚艷,但芳華易老,在展現絕美姿態後,它卻又黯然逝去,將思念留在彼此的心中。

    李慶安輕輕托起石俱蘭的下巴,溫柔地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水,“去長安吧!看一看大唐的天寶物華,如果你流連忘返,你可以選擇它作為你的歸宿。”

    “我會的。”淚眼朦朧中,石俱蘭痴痴地望著李慶安,“如果長安也有你的影子,我會愛上它。”

    馬蹄聲急,一名騎兵飛奔前來催促,“將軍,副帥命你立刻前去稟報!”

    李慶安放開了石俱蘭,微微笑道︰“我要走了,你一路保重,笑一笑!期待我們的重逢之日。”

    石俱蘭含著淚笑了,李慶安忽然調轉馬頭而走,再也不看石俱蘭一眼,騎兵們也紛紛催馬,跟隨著主將而去,風沙驟起,石俱蘭呆呆地望著李慶安高大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彌漫的沙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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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酒樓慶功

 高仙芝軍衙內,高仙芝面沉似水,幾天前,他得到李慶安的稟報,在拔煥城之北全殲入侵的突騎施人,並創造了一百人擊潰三千人的輝煌戰績,高仙芝大喜過望,當天向節度使夫蒙靈察匯報這一捷報時,卻遭到了夫蒙靈察的冷遇。

    “安西錢糧不多,除了撫恤外,賞賜就免了。”

    “有功不賞,豈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我們安西是軍鎮,軍功為本,大帥,請三思!”

    “為國殺敵是他的本份,賞是心意,不賞又如何,也罷,看他指揮有術,提升他為校尉。”

    夫蒙靈察的冷淡猶如一盆冰水給高仙芝迎頭澆下,他當然知道夫蒙靈察並不是針對李慶安,而是針對他高仙芝,否定李慶安的戰績也就是否定了他高仙芝的統帥之功。

    夫蒙靈察不賞,他高仙芝要賞,否則何以服眾?

    “副帥,李慶安已到。”

    門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聲,高仙芝收起不悅,笑道︰“讓他進來吧!”

    李慶安快步走進,施一軍禮道︰“參見高帥!”

    “七郎,快快請起!”

    高仙芝連忙將他扶了起來笑道︰“這次干得不錯,我很滿意。”

    “卑職只立微末之功。”

    高仙芝點點頭,“坐吧!我們坐下說話。”

    李慶安坐了下來,又瞥了一眼高仙芝的桌案,剛才進來時他就看見了,在桌上放著一張用絲帶卷好的黑豹皮,天底下就只有一張黑豹,沒想到霧娘居然把它送給了父親,這小娘倒有幾分孝心。

    “七郎,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安西軍斥候營校尉。”

    李慶安大喜,連忙單膝跪下道︰“謝高帥提拔!”

    “呵呵!這是你的軍功換得,可安心受之。”

    說完,高仙芝又微微嘆了口氣,道︰“七郎,我也不瞞你,夫帥本來不想封賞你,這校尉還是我據理力爭得來,當然,夫帥對你沒有成見,這是因為我的緣故,所以賞賜就沒有了,只有陣亡士兵有撫恤。”

    說到這,高仙芝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過你是我的愛將,你立功,我要給賞,你的手下我也要給賞,我賞你手下十五頃上田,由你來具體分配,至于你嘛!”

    高仙芝神秘地笑了笑,從桌下取出一把橫刀,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遞給李慶安道︰“這把橫刀是原節度使蓋嘉運大帥的佩刀,是我第一次立功時他賞賜給我,對我有著特殊的意義,現在我把它轉送給你。”

    “謝高帥賞賜,卑職銘記在心。”

    李慶安接過佩刀,刀鞘很陳舊了,斑斑點點布滿了褪色的血跡,他慢慢拉出一線,只覺冷森森的寒氣逼人,和他們平時所用的亮閃閃的橫刀不大一樣,李慶安出生入死一年,對刀也有感悟了,這是一柄嗜血的刀。

    “喜歡嗎?”高仙芝淡淡問道。

    “喜歡這種感覺。”

    “很好,你記住了,這是軍人用的刀。”

    高仙芝很滿意李慶安的回答,他看了看桌上的豹皮,又笑道︰“這豹皮是你獵的吧!”

    “是!”

    “這是霧娘送我的,原本掛在我書房,被夫蒙大帥看到了,看得出他也很喜歡,正好他要過壽,我打算把這張豹皮送給他作為壽禮。”

    李慶安猶豫了一下,他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說,高仙芝卻看出來了,便笑道︰“想說什麼就直接說,不要吞吞吐吐。”

    “高帥,這張黑豹皮可是天下獨一無二,送給夫蒙大帥是否有點可惜了。”

    高仙芝愣了一下,問道︰“你是說獻給皇上?”

    李慶安見高仙芝還是不明白,只得把話點到明處,“高帥,你的上司可不止夫帥一人啊!”

    ........

    李慶安走了,高仙芝背著手來到窗前,心中十分煩亂,他是個軍人,只知道立功升職,權力斗爭從來都是他的弱項,半年多以前他采納了李慶安的建議,向朝廷上書請求發動小勃律戰役,應該說方向是對的,但他做得卻不夠隱秘,這件事很可能瞞不過夫蒙靈察,搞不好這件事會成為他與夫蒙靈察之間矛盾爆發的導火索,這讓他心中一直很煩惱,今天李慶安的一個建議點醒了他。

    “說得對啊!朝中無人怎麼好做官?”高仙芝望著窗外,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

    中原酒樓內熱鬧非常,幾十名安西軍官包下了二樓,喝酒吃肉、劃拳喧鬧,笑聲、罵聲幾乎要把屋頂都掀翻了。

    李慶安是今天的主角,他升了校尉,自然要掏錢請客,剛回到軍營,安西軍的一幫胡漢將領們早已等候多時,不容分說,簇擁著他來到酒樓。

    李慶安坐在靠窗一桌,他已經被灌了二十幾大杯,喝得面紅耳赤,他扶著荔非元禮的肩膀,酒意燻燻道︰“老荔,下次誰敢再灌我,你替我頂上去。”

    “老子才是副尉,你小子就當校尉了,老子心里嫉妒,不替!”

    “你替我頂上去,我請你去最好的青樓。”

    “這還差不多,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老子替你喝了。”

    說完,他又端起一大杯酒嘿嘿笑道︰“不過這杯酒是我代表戍堡的兄弟們敬你,你得喝!”

    “他奶奶的,我想起來了,就你灌我最多,這是第五杯了。”

    李慶安抽了他一個頭皮,端起酒杯笑罵道︰“戍堡弟兄的酒,這個理由也虧你想得出。”

    他咕嘟咕嘟將酒一飲而盡,這時,坐在他另一邊的高霧扇了扇鼻子道︰“李臭弓,你少喝幾杯行不行?你聞聞你身上這味道,比你的弓還臭。”

    “這種男人呆的地方,小娘本來就不該來,回家去!”李慶安不耐煩地一揮手。

    “你說什麼?”

    高霧頓時火冒三丈,抓起靠墊狠狠在他頭砸了一記,余恨未消,又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是我想來的嗎?是誰說我不來就不給面子,還坐在你這個臭男人的旁邊。”

    她怒氣沖沖站起來,踢了白元光一腳,“白臘棍,你往這邊來一點。”

    “霧娘,這小子喝多了,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我才懶得理他呢!臉上喝得跟猴子屁股一樣,看著都惡心。”

    高霧忿忿地坐了下來,她忽然看了看旁邊喝多了趴在桌上的段秀實,眉頭一皺,又站了起來道︰“算了,坐在段小劍旁邊我也不舒服,還是換回來吧!”

    荔非元禮咧嘴一笑道︰“霧娘,我看你還是想和七郎坐在一起吧!”

    高霧臉一紅,不屑地道︰“想跟他坐在一起,做夢吧!今天是他升官,我才給他面子,下次想和我喝酒,門都沒有。”

    李慶安酒意上涌,他昏昏沉沉地低著頭,什麼也沒有听見,過了一會兒,他爬了起來,嘟嘟囔囔道︰“我去丟根線。”

    “哎!七郎,要不要陪你去啊!”白元光喊道。

    “不用!我沒事。”李慶安晃悠著,跌跌撞撞向樓下走去。

    “你們這里臭死了,我得下樓透透氣去。”高霧自言自語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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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石國來客

 李慶安在酒肆背後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尿,準備往回走,不料冷風一吹,他的胸腹間頓時翻騰起來,沖到一個角落里......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抬起頭,喘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他眼前卻出現了一塊濕帕子。

    “不能喝就別逞強,難道你沒看出來那些家伙就是成心灌你嗎?”高霧埋怨地說道。

    “謝謝!”李慶安接過毛巾擦了一把臉,感覺好多了,他想站起來,可是腿上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霧娘,扶我一把。”

    “哎!你這人啊,還安西第一箭呢!你現在恐怕連弓都拿不動。”

    霧娘把他攙了起來,扶著他慢慢往回走,“我下來透透氣,正好看見你在這里難受,想不管你嘛,又覺得你可憐,管你嘛,可又覺得你是活該,你們這些臭男人,喝酒就那麼重要嗎?”

    “我也不想喝,可是你也看見了,我不喝他們今天會放過我嗎?”

    “哼!你喝不喝關我什麼事,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別以為我是關心你啊!”

    說著,高霧扶著李慶安走進了酒肆,“你先別慌上去,歇一會,酒醒了再上去,我是出來透氣的,我要去走一走。”

    高霧向一個伙計招招手,“伙計,給這位軍爺倒杯茶,要濃一點,等會兒記著扶他上去。”

    “好咧!姑娘放心,我會辦好。”

    高霧安排好了李慶安,這才背著手悠悠然走了。

    李慶安靠坐在一只櫥櫃上,胸腹里十分難受,仿佛身子虛脫了一般,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這時,門口走進來幾名粟特胡人,他們風塵僕僕,顯然是從很遠的地方而來,剛剛抵達龜茲城。

    “掌櫃的,給我們每人來一碗湯,再來三十塊餅。”

    他們說的是漢語,非常流利,一進門便坐進一個角落,低聲商量著什麼,李慶安坐在後門入口處,背對著他們,相距約十幾步遠,他沒有把這幾個粟特人放在心上,只管慢慢地品嘗一杯濃茶。

    “幾位客人,這是你們的湯。”

    “這位小哥,這是一百文賞錢,我想打听一件事。”

    “喲!客人太客氣了,您盡管問。”

    “我想問一下,你有沒有听說過帶著火焰的寶石?”

    李慶安的茶杯劇烈地晃了一下,頭腦一下子清醒了,就仿佛大白天遇到鬼一樣,他無比驚訝地回頭向幾個粟特人望去。

    一年來,他幾乎要把那塊所謂的太陽石忘記了,他曾經又去了好幾家珠寶鋪,沒有一家的價格超過八十貫。

    兩個月前,他又去了拔煥城,才發現那家‘粟特老店’早已經關門了,那個願意出一萬貫錢來收購他寶石的粟特人那甦寧已經成了遙遠而不真實的記憶,沒想到在一個最不經意的時刻,他忽然又听見了關于那塊寶石的消息。

    一共是五個人,從他們坐的位子來看,是兩個主人和三個僕人,兩個主人一個四十多歲,留著一撮山羊胡子,而另一個人是個年輕人,大約二十五六歲,頭戴一頂瓖有金邊的尖頂虛帽,模樣還算清秀,瘦長條臉,尖下巴,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一雙細長的眼楮里黑多白少,給人一種虛偽的感覺。

    “客人,真是抱歉,我從來沒有听說過有帶火焰的寶石。”

    “你再想想,唐軍官兵中也從沒人提到嗎?”

    中年人一邊問,卻有意無意地向李慶安瞟來,李慶安已經伏在桌子上,一副醉燻燻的模樣,可他的耳朵卻豎得筆直,對方的每一句話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或許是收了一百文錢不好意思,伙計想了想道︰“倒是有人提起過寶石,不過都是十幾貫錢那種普通寶石,帶有火焰的寶石從來沒有人說過。”

    中年人低聲對年輕人說了幾句,雖然听不清楚他們說什麼,但可以看出年輕人臉上露出了失望了表情。

    “我看還是要先找到那甦寧,再追尋寶石的下落。”

    年輕人說的是突厥語,李慶安听得清清楚楚,‘那甦寧!’那就沒錯了,他們要找的就是自己那塊神秘的寶石。

    “可是那甦寧已經失蹤了。”

    “這倒沒關系,我有辦法找到他,咱們先回拓枝城。”

    年輕人顯然是個急性子,說走就走,他站起身便大步向店外走去,中年人慌忙收拾桌上的餅,見年輕人已經走了,他不由著急地喊道︰“遠恩,不要急,我們在龜茲住一晚再走。”

    胡亂地收拾一通,他連忙追了出去。

    ‘遠恩?’李慶安暗暗思忖道,‘原來這個年輕人叫做遠恩。’

    “客人,真是抱歉,我一定替你留意紅寶石的情況。”店伙計恭敬地送他們出去。

    他剛轉身回來,李慶安便向他招了招手,“伙計,你過來一下。”

    “李校尉,你請吩咐。”

    李慶安取出一貫錢笑道︰“剛才那伙人,你去盯住他們,給我記住,在龜茲城他們去了哪里?見了什麼人?這一貫錢是給你的辛苦費,如果你探來的消息讓我滿意,我會再追加你一貫賞錢。”

    店小二喜出望外,他一個月也才能掙五百文錢,轉眼就是兩貫錢到手,他立刻接過錢道︰“請李校尉放心,我一定探來最好的消息。”

    ........

    次日傍晚,李慶安正在軍營里寫報告,一名士兵進來稟報道︰“將軍,軍營外有人找,他說自己是中原酒肆的伙計,是將軍讓他來的。”

    “我知道了!”李慶安取了兩貫錢便起身向軍營外走去,中原酒肆的伙計來,當然就是為了昨晚那幾個粟特人的事情,就算伙計不來,他也會去酒肆詢問情況。

    軍營外,酒肆伙計正伸長脖子張望,見李慶安出來了,他連忙上前陪笑道︰“李校尉,我有他們的消息了。”

    “你發現了什麼?”

    “他們昨晚從酒樓離開後,便去了城門口的悅來客棧,一直就沒有出來,也沒有人來找他們,天不亮,他們幾個人便騎馬離開了龜茲城,听客棧掌櫃說,他們是回石國了,好像是去找一個叫什麼甦寧的人,然後我見他們向西而去,我又在路邊蹲了一天,他們一直沒有回來,我便趕來向將軍匯報。”

    說完,他眼巴巴地望著李慶安,他一夜未睡,又在路邊蹲了一天,就指望能得到另一貫賞錢。

    “你做得很好!”

    李慶安笑著把錢遞給他,“這是兩貫錢,加倍賞你,如果有他們的消息,你立刻來告訴我,我會另有重賞,知道嗎?”

    酒肆伙計千恩萬謝地接過賞錢,連連躬身道︰“將軍放心,只要他們來,我就會立刻通知將軍。”

    李慶安回到營帳,他打開了自己的隨身箱子,從下面取出一只小木盒,輕輕打開,籠罩著一團淡淡光澤的寶石出現在他面前,他小心地拾起這枚雞蛋大的紅寶石,寶石內那一團神秘的火焰又升騰而起,李慶安地眼楮慢慢地眯了起來,他很想知道,這枚寶石內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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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分配不公

 次日中午,李慶安在營中視察軍情,忽然听到大門口傳來一陣吵嚷聲,他快步走上前,竟有十幾名婦人圍著韓進平,群情激昂,大聲爭吵著什麼?

    “我丈夫出生入死,命都差點丟了,才賞十畝田,韓隊正,我不能接受!”

    “秦二娘,你丈夫還好了,無傷無病,我丈夫被一刀砍中肚子,連根都差點沒了,也才賞二十畝田,這才是不公平,韓隊正,你今天若不給我做主,我一頭就撞死在你面前。”

    “四郎啊!你這一死,讓我們孤兒寡母怎麼過啊!他們都有田有地,可憐你這一死,他們就不管了,你的妻兒連土地的影子都沒看見,四郎啊!你醒醒吧!”

    一個婦人坐在地上,兩手拍地大哭大喊。

    韓進平勸了這個,那個又鬧起來,弄得他顧此失彼,狼狽不堪。

    “韓隊正,出了什麼事?”李慶安厲聲問道。

    韓進平見李慶安出來,慌忙跑上來稟報道︰“將軍,這些都是我手下的家屬,她們對將軍分田地不滿,都跑來吵鬧,我也拿她們沒有辦法。”

    韓進平又向十幾個婦人介紹道︰“這位就是你們丈夫的上司,斥候營李校尉,你們有什麼不滿,可以向他申訴。”

    十幾個婦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她們不安地望著李慶安,誰也不敢吭聲。

    “你們有什麼不滿,可以說。”李慶安問道。

    這時,一名婦人壯起膽子道︰“我丈夫是斥候二隊的秦雷,李校尉,我覺得你分配土地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

    秦二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他申訴,“我丈夫跟你出生入死,可別人分了二十畝、三十畝地,我們家卻分只得十畝,憑什麼?”

    婦人越說情緒越激動,“李校尉,你今天若不補給我,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說完,她轉頭要向軍營的木柱上撞去,其他人慌忙拉住了她,“秦二娘,你別傻了,李校尉會給你做主的,李校尉,你快勸勸她啊!”

    李慶安搖搖頭道︰“士兵打仗,以軍功記賞,你之所以少得,是你丈夫立功少的緣故,如果你不相信,我把你丈夫叫出來,讓他自己給你說。”

    他轉身對韓進平道︰“去把秦雷叫出來,不!把她們丈夫全部叫出來。”

    這幫婦人頓時慌了手腳,她們本來是私自相約而來,听說李慶安新官上任,便想著給李慶安施壓,多少能撈點好處,如果她們丈夫真的出來了,那問題可就嚴重了,女人大多為己,鮮有桃園結義的精神,一旦要損害自己利益,臨時聯盟立刻崩潰。

    她們面面相視,開始互相埋怨起來,“秦二娘,我們都不想來,都是你挑的頭,這下該怎麼辦?”

    秦二娘也呆住了,但她依然嘴硬道︰“大家不要怕,他敢亂來,我們就去程都護那里、去夫蒙節度使那里告他。”

    李慶安心中忽然生出一絲警惕,這和程千里有什麼關系?他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道︰“你們覺得不公平,想多要土地,可以,我可以給你們,不過打仗時,你們丈夫就要第一個沖上去,這就是代價,你們真的想好了嗎?”

    婦人們開始倒戈了,竟異口同聲道︰“沒有!我們都不想要,是秦二娘自己想要,我們只是陪她而來。”

    李慶安點了點頭,“那好,既然你們都不要,就賞秦雷一人。”

    他一揮手,對韓進平道︰“你去告訴秦雷,他娘子嫌賞賜少,我打算多賞他二十畝土地。”

    秦二娘的眼中露出了懼意,她眼見韓進平要進軍營,連忙跪了下來,顫聲道︰“李校尉,請等一下!”

    李慶安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來問道︰“你不是要去程都護、去夫蒙節度使那里告我嗎?我害怕了,所以要多給你二十畝土地,你應該高興才對,你害怕什麼?”

    秦二娘悄悄回頭瞥了一眼,依舊低頭不語,李慶安站起身對其他人道︰“你們去吧!這件事就算了,我會稟公處置每一個手下的軍功,以後不要再隨意鬧事了,這對你們丈夫沒好處,知道了嗎?”

    眾婦人紛紛答應,作鳥獸分散,見其他人走了,李慶安這才又問秦二娘道︰“說吧!是誰指使你來的?”

    秦二娘咬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李慶安冷笑一聲道︰“既然你不肯說,那你就去領你的二十畝土地吧!”

    說罷,李慶安起身就走.

    “啊!李校尉,我說,我說!”

    秦二娘嘴唇哆嗦著,低聲道︰“是....是程都護派人來指使我這樣做,讓我來鬧事,如果我們問倒李校尉,然後他再帶我們去夫蒙節度使那里告狀。”

    果然和程千里有關,李慶安哼了一聲,問道︰“那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他們答應事成後給我五貫錢。”

    “五貫錢?你的命就只值五貫錢嗎?”

    “命?”秦二娘不解地望著李慶安。

    李慶安冷冷道︰“我實話告訴你吧!這是安西軍方高層的權力斗爭,你一個小小的人物卻貿然卷進去了,最後事情若鬧大,他們只能殺你滅口,難道你不明白嗎?”

    秦二娘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貪圖一點小便宜,哪里懂這種勾心斗角之事,听到危機到自己的性命,她嚇得渾身直抖,慌忙問道︰“那、那我該怎麼辦?”

    “他們問起來,你就說,李慶安一文錢也不肯多給你。”

    ........

    營帳里,李慶安沉思不語,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也卷進了程千里和高仙芝的斗爭中,很明顯,因為高仙芝私下賞賜了自己,他們便想利用自己分賞這件事尋找突破口,最後將火燒到高仙芝身上。

    這時,韓進平在一旁小聲道︰“將軍,屬下以為程千里其實做得並不高明。”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他是科班出身,又當過一縣校尉,說不定能有什麼好的建議,便笑道︰“你說說看,怎麼個不高明?”

    韓進平見李慶安肯听他的意見,連忙道︰“他找人挑撥軍屬來鬧事,表面上看好像是給將軍施壓,可實際上非但沒起到什麼作用,反而暴露了他的企圖,如果我是他,我絕不會讓一些婦人來吵鬧,而是會暗地收集將軍的證據,再找幾個軍屬作證,直接到夫蒙節度使那里告將軍一狀,只要人證物證俱全,恐怕將軍就會吃不了兜著走,可現在他這樣一鬧,將軍就可以從容應對了。”

    李慶安點了點頭,韓進平說得不錯,便又問道︰“那你說我該怎麼樣應對呢?”

    “很簡單,這次高帥給了將軍十五頃土地,是要將軍以軍功分賞,只要將軍對每一個人都分賞得有理有據,程都護就算告到夫蒙大帥那里去,高帥也能替將軍一一辯駁,現在將軍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整理出一份最詳細的分賞依據。”

    李慶安取過桌上一份分賞明細清冊,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每一個參戰士兵的功勞的勇敢程度,陣亡士兵家屬可以得到五十畝地的撫恤,不在他的賞賜範圍,每一個參戰士兵都有十畝地的基本賞賜,然後按照功勞依次向上追加,最多的一人賞到了四十畝地。

    如果說有可能出現不公平的話,那只有一個人,一個他部署在外圍的斥候老兵,戰後這個人失蹤了,不知道他是被殺,還是逃跑了,所以他沒有任何賞賜,也沒有撫恤。

    現在他任何一個細節也不想放過,他立刻令道︰“備馬,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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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老兵遺孤

 開元二十五年,大唐帝國正式確立了長征健兒的戍邊制度,從內地招募志願者赴邊疆戍邊,準其攜帶家眷,同時官府給予健兒土地和稅賦優惠,從而在邊疆形成軍戶體系。

    龜茲是安西都護府所在地,同時也是軍戶最集中的地區,一般分布在各大屯田的周邊,形成一個個漢人村落,在龜茲城西也有一大片軍戶聚居之地,住有數千軍戶家屬,早在軍戶之前,便有許多來龜茲謀生的漢人在此建屋安居,經過數十年的發展,這一帶已經成為了漢人的聚居地,無論語言、人文習俗還是建築風格,均和內地分別不大,李慶安經常來的中原酒肆,也在這個地區。

    李慶安帶了幾名士兵,在一名火長的引導下來到了一處小院前,這里是那個失蹤老兵的家,圍牆只有齊肩高,越過圍牆只見院子里有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小女孩在低頭縫納布鞋,旁邊放著十幾雙已經做好的布鞋,她縫得很專注,以至于外面來了一群軍人她也沒有發現。

    大門很破舊了,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縫,火長重重地敲了一下門。

    “誰啊?”女孩子的聲音很稚嫩,听得出年紀不大。

    門‘吱嘎!’一聲開了,剛才納鞋的小女孩出現在他們面前,她年紀尚小,最多不過十一二歲,但眉目清秀,長著一只精巧的鼻子,圓潤的嘴唇,十足一個美人胎子,年紀雖小,但眼楮里卻有一種和她年紀不相配的成熟感。

    “你們找誰?”女孩疑惑地望著眾人。

    “請問,這里是夏武亮的家嗎?”

    “是的,但我爹爹不在,他去打仗了,還沒有回來。”

    她看了看李慶安,遲疑著問道︰“你們是和我爹爹一起的嗎?”

    火長笑著點點頭,給她介紹李慶安道︰“是的!這位是你爹爹的校尉,他特地來看你。”

    “啊!你們快請進來。”

    女孩慌忙打開門請他們進來,李慶安走進院子,四下打量了一下,三間舊房子,院子掃得干干淨淨,一塵不染,院角是一棵高大的槐樹,樹蔭濃密,槐樹下有一塊地,種滿了菊花。

    “各位叔叔,你們請坐!”女孩搬來幾把椅子,又倒了一杯茶。

    李慶安端起茶杯笑道︰“我姓李,你叫我李校尉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夏小蓮。”

    “哦!這個名字不錯。”李慶安笑著點了點頭,又問道︰“小蓮,你娘呢?怎麼不見。”

    女孩低下頭小聲道︰“我娘五年前就沒了,家里就我和爹爹兩人。”

    說完,她抬起頭緊張地看著李慶安,問道︰“李校尉,我爹爹沒有出什麼事吧?”

    “沒事!沒事!”李慶安笑道︰“他是斥候,去嶺西執行軍務了。”

    從女孩緊張的表情,李慶安便可以斷定,夏武亮沒有回來過,而他不可能把自己唯一的女兒丟棄不管,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被突騎施人抓走,但這個可能性不大,最大可能就是他已經陣亡了。

    李慶安暗暗嘆息一聲,心中感到十分內疚,便柔聲道︰“小蓮,按規定,士兵陣亡後會有五十畝地的撫恤,但你父親只是受了傷,所以沒有撫恤,但他作戰勇敢,可以得到獎賞,給你父親的賞賜是四十畝和五十兩白銀,你收下吧!”

    說完,李慶安取出一紙地契和兩餅白銀遞給了夏小蓮,夏小蓮更關心父親的情況,听說父親沒死,她頓時笑逐顏開,連忙給李慶安施一禮道︰“謝謝李校尉的賞賜。”

    “不用謝,這是你爹爹的軍功。”

    李慶安起身便笑道︰“好了,我們就告辭了,假如有你爹爹的消息,我會立刻派人來告訴你。”

    “謝謝李校尉。”

    夏小蓮連忙拿起布鞋,塞給每人一雙,“這是小蓮做的布鞋,一點心意,各位叔叔請收下吧!”

    眾士兵慌忙推辭,李慶安卻笑道︰“這是小蓮的心意,大家都收下吧!”

    眾人只得收下了,紛紛告辭而去。

    離開夏武亮的家,李慶安的笑容消失了,他回頭對眾人令道︰“誰也不準泄露她父親的情況,違令者重責。”

    “將軍放心,我等絕不泄露!”

    李慶安點了點頭,又對火長道︰“每月給她送三斗米和五百文錢,可從軍費中扣除,不得有誤!”

    “屬下遵令!”

    李慶安重重抽一鞭戰馬,便向軍營方向匆匆而去。

    .......

    正如李慶安所料,次日一早,軍營來了一名節度使府的軍官,見到李慶安一拱手道︰“李校尉,奉大帥之命,請你去一趟節度使府。”

    “我這就去。”

    李慶安回帳取了清冊,跟隨著軍官來到了節度使府,兩名士兵領他進了東面的軍務室,這里是夫蒙靈察的辦公之所,進了院子,一名士兵大聲稟報道︰“大帥,李校尉帶到。”

    “進來!”

    夫蒙靈察的聲音很嚴厲,已經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溫和,李慶安快步走進房內,房間里除了夫蒙靈察以外,還有另外幾人,其中就有高仙芝和程千里。

    高仙芝表情凝重,見李慶安進來,他的眼楮里略略閃過了一絲不安,他只顧考慮到安撫李慶安部下的情緒,卻沒想到這件事竟被程千里抓住大做文章,先是說他私授軍功,在他好不容易說清這不是私授,而是兵馬使的表彰時,那另一個問題便出來了,既然是正常的軍功表彰,那李慶安有沒有私貪士兵的賞賜,或者唯親是從。

    “屬下斥候營校尉李慶安參見大帥!”李慶安單膝跪下,行了一個軍禮。

    “李校尉,你可知罪?”夫蒙靈察冷冷地問道。

    “屬下不知罪從何來?”

    “哼!諒你也不敢承認。”

    夫蒙靈察刷地將一張檢舉書扔到李慶安面前,旁邊高仙芝的冷汗冒出來了,他原以為夫蒙靈察只是質問,但沒想到居然連證據都有了,他看了一眼程千里,程千里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李校尉,有人告你分賞不均,功高少得,功少多得,惟親是從,你怎麼解釋?”

    若在往常,夫蒙靈察早就一拍桌子,下令將李慶安推出去斬了,哪會听他什麼解釋,但高仙芝在,他就不能隨意殺李慶安了,必須要證據確鑿,讓高仙芝無話可說。

    李慶安從懷中取清冊,雙手遞上道︰“大帥,高副帥給屬下十五頃土地,以作賞賜軍功之資,這是屬下的分賞清冊,每一個人的軍功多少?賞賜幾何?上面均寫得清清楚楚,一看便知,大帥可以去一一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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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走漏消息

 夫蒙靈察面無表情地翻開清冊,一條一條仔仔細細地核查,一旁程千里的笑容依舊,仿佛他早就知道李慶安已做好了充分準備。

    ‘啪!’夫蒙靈察合上了清冊,交給旁邊的判官王滔道︰“去查查清楚,每一條都要核對。”

    “是!屬下這就去。”王滔接過清冊便匆匆走了,夫蒙靈察臉色稍緩,便對李慶安道︰“李校尉,我們安西軍以軍功起家,要的是賞罰分明,高帥把土地交給你分賞,是他對你的充分信任,可是你若做出有辱軍規之事,那就別怪我從重處罰了。”

    “屬下願憑大帥處置!”

    夫蒙靈察點點頭,“好!我會以公來斷,沒事,我還你清白,若有事,我就殺你祭旗。”

    他又瞥了高仙芝一眼,又道︰“高帥,這件事事關我安西軍軍規,交給我全權處置,你可願意?”

    高仙芝連忙躬身施禮道︰“這是大帥之權,大帥可依軍法處置。”

    夫蒙靈察目光一轉,他忽然發現程千里給自己施了一個眼色,便對高仙芝道︰“這件事要查清也非一兩天能辦到,你先回去吧!有結果我再請高帥來商議,李校尉,你也下去,等候處理消息。”

    高仙芝和李慶安雙雙告辭而去了,夫蒙靈察這才對程千里道︰“程都護,我看你的情報不符啊!這個李慶安沒有你說的貪贓枉法之事。”

    程千里連忙躬身道︰“大帥,其實李慶安只是一個小人物,而且軍功都是他一人所記,有問題也會被他說得沒問題,他不足慮,屬下擔心的是高副帥,他的所作所為才是我安西的大患。”

    ‘項莊舞劍,志在沛公’,對付高仙芝才是程千里的真正目的,李慶安不過是他在盛宴前擺出的一道小菜而已,是用來試探夫蒙靈察對高仙芝的態度,現在他清楚了,夫蒙靈察對高仙芝深為忌諱,一個小小的校尉夫蒙靈察都不肯放過,那高仙芝的大事他更不會輕易饒恕了。

    “大帥,有一件大事我要向你稟報。”

    夫蒙靈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什麼大事,你說!”

    程千里壓低聲音在夫蒙靈察耳邊道︰“我有個親戚是兵部郎中,昨天我接到他的一封信,他說高仙芝在去年下半年便連著兩次上書給朝廷,要求發動小勃律戰爭,這件事,大帥沒有听說吧!”

    “什麼?”夫蒙靈察驚訝萬分,“你此話可當真?”

    “屬下以人頭擔保,絕沒有半句虛言。”

    夫蒙靈察頓時勃然大怒,他重重一拍桌子罵道︰“高麗奴膽敢背我私自上書!”

    “是呀!他翅膀硬了,想取大帥而代之。”

    “哼!我倒要看看,他的翅膀究竟有多硬?”夫蒙靈察臃腫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凌烈的殺機。

    ..........

    從節度使府中出來,李慶安並沒有急著回軍營,而是隨高仙芝回到了府中,一進房門,李慶安便道︰“高帥,我上次請大帥送給右相的豹皮,大帥是否已送走?”

    “我早派人送走了。”高仙芝遲疑了一下,便問道︰“怎麼,你發現什麼了嗎?”

    李慶安苦笑一聲道︰“難道高帥沒看出來嗎?程千里並不是要對付我,而是要對付高帥啊!”

    “這我知道,他找你的麻煩,就是不給我面子,是要用你來警示我。”

    高仙芝有些不在意地道,他見李慶安依然搖頭,不由一愣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李慶安嘆了口氣道︰“是我小看了程千里,以為他做事不智,先透露了消息,實際上他根本就不打算對付我,他知道這件事抓不到我把柄,只不過用來拋磚引玉,試探夫蒙靈察對高帥的態度,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一定另有殺手 。”

    “殺手 !那會是什麼?”高仙芝疑惑地問道。

    “我懷疑高帥私自上書朝廷對小勃律用兵一事,已經被他知道了。”

    高仙芝沉默了,這件事他知道會有後患,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良久,他嘆息一聲,對李慶安道︰“這件事我心里有數了,你退下吧!”

    李慶安還想說什麼,可他見高仙芝已經無心再听,只得搖搖頭,退了下去,李慶安一走,高仙芝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絲焦慮,已經快半年了,朝廷那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有自己送給李相國的禮物,不知送到沒有。

    .........

    大明宮東上閣門,幾名重臣步履匆匆,沿著長長的走廊向紫宸殿走去,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大唐右相國李林甫,李林甫約六十余歲,從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罷相後,他便開始掌握大唐的相權,至今已近十年,李林甫身材高胖,雙眼細長,一只碩大的鼻子佔據了近一半的臉龐,臉上從來都掛著招牌似的笑容。

    權力是一劑甜美的毒藥,使品味到它滋味的人欲罷不能,李林甫掌相權已經十年了,他不但沒有厭倦,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更喜歡這種美味如龍肝鳳髓般的權力,權力從來不可與人分享,十年來,他一次一次干掉了政敵,張九齡、牛仙客、李適之、韋堅,小心地揣摩著大唐天子李隆基微妙心態,使他的相位穩如磐石。

    比如今天,皇上突然要在紫宸殿召見相國議政,對別人來說這是突然,但對李林甫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前幾天,他得到了高仙芝加急送來的一張黑豹皮,黑豹皮雖然罕見,但李林甫卻體會到了高仙芝願意投靠自己的信號,他是安西大都護,可實際上他並不是很關心安西的事務,一方面固然是太遙遠,而另一方面皇上已經安排監軍前往,他也就不好多問什麼了,高仙芝的投靠之意他想觀望一下再說,

    不過這件事卻從另一方面提醒了李林甫,朝廷上下沒有一人了解安西,如果連自己也不了解,一旦皇上問起來,那他這個安西大都護豈不是有點失職,無論如何,他是有權插手安西的事務。

    半年前,高仙芝的兩份奏折先後進京,要求發動小勃律戰役,拔掉吐蕃在吐火羅的據點,這件事皇上考慮了整整半年,可就在昨天晚上,安西監軍邊令誠的一封密信到來,皇上便臨時召開了這次會議,李林甫立刻就猜到了,不用說,一定是皇上下定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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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紫宸決策

    “右相,皇上忽然召見是為什麼事?”門下侍郎陳希烈跟在李林甫身後,小心翼翼問道。

    陳希烈是李林甫看中的左相最佳人選,陳希烈的最佳不在于他能力有多強,這恰恰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陳希烈的跟隨,跟隨他李林甫的思路,跟隨他李林甫的步伐,比如現在,他從進東上閣門開始,便緊緊跟隨自己,李林甫就是喜歡他這種姿態。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皇上突然召見大家,估計是什麼軍國大事吧!”

    “我明白了,我會支持相國。”

    李林甫微微一笑,快步走進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大明宮的第三大殿,是大明宮的內衙正殿,皇帝日常之間的一般議事,多在此殿,故也稱天子便殿,此刻,大唐的幾名相國從東上閣門的入口處魚貫而入。

    大唐的相國並不是一人,而是多人組成,獲得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資格後,便可進政事堂議政,稱為相國,其中中書令為右相,為相國之首,參加今天會議的相國是右相李林甫、兵部尚書蕭嵩、禮部尚書席豫、工部尚書陸景融以及門下侍郎陳希烈,本來還有另一人戶部尚書張筠,但他正好到河南巡查去了,不在京中。

    眾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小聲地議論著,等待皇上到來。

    “皇上駕到!”侍衛一聲高喝,眾人立刻站了起來。

    只見從正位旁邊的側門走進了一隊隊的宮娥、宦官,分列玉階左右,片刻,大唐皇帝李隆基在幾十名侍衛的簇擁下快步走了進來,他從開元登基,至今已經四十五年,經百年積累,大唐在李隆基的手上進入了開元盛世,大唐的強盛到達的頂峰,在志得意滿的同時,李隆基也有些疲憊了,眼看人生余年不多,李隆基的心思也漸漸離開了枯燥繁瑣的朝務,與他的貴妃一起,沉醉在梨園歌舞之中。

    不過,此時的李隆基並非完全不理朝政,細瑣之事皆憑相國和內侍自處,但軍國大事必須由他拍板決定。

    而且對于大唐高層的權力之爭,他李隆基就從來沒有糊涂過,開元二十五年,他殺太子瑛,罷黜張九齡,掃蕩掉了自己皇位的一大威脅,但他又看出了李林甫有意奉十八子瑁為新太子,他怎麼能容許太子和相國勾結,盡管他曾在惠妃臨終前有過承諾,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立三子李亨為太子,著實玩了所有人一回,使李林甫對他深為懼之,這是他所希望的。

    李隆基身形雄偉,甚有氣派,負手卓立時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顯得英姿過人,他年輕時便以英武秀朗而出名,現雖已年過花甲,可是歲月不但沒有給他帶來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嚴。

    今天不是祭日大朝,他便沒有穿袞冕大裘,而是穿著常服前來。

    “臣等參見皇帝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各位愛卿免禮平身,請坐吧!”

    “謝陛下!”

    眾人歸位坐下,李隆基輕咳一聲,便對眾人道︰“今天朕臨時召集各位愛卿前來,是為了決定我大唐向小勃律出兵一事。”

    李隆基用的是‘決定’一詞,這就意味著他已經考慮成熟了,他看了一眼李林甫,便道︰“右相國,你來說說吧!”

    他之所以讓李林甫做了十年的相國,固然是因為李林甫善于揣摩他的心思,但更重要是李林甫有過人之才,這種才能並不是吟詩作賦的本事,而是處理政務之才,大唐帝國千萬繁瑣的事情幾乎都要匯集到相國的案頭,但李林甫卻能事無巨細皆處理得井井有條,法度謹慎而嚴明,這一點讓已不想過問小事的李隆基尤其滿意。

    而且就算是軍國大事,李林甫也了然于胸,和張九齡喜歡反對、抗駁自己的意見不同,李林甫則會從自己角度出發,提出更多自己沒有考慮周全的細節問題,使自己的方案更為圓滿成熟,就是這種疏而不堵的態度,使李隆基決定長期任用李林甫為相。

    今天雖然他沒有事先通知,但他知道李林甫必然會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復。

    李林甫站起身,躬身施一禮道︰“陛下,小勃律的心腹大患從開元初年便有了,吐蕃控制小勃律,不僅破壞了大唐在吐火羅的利益,絲綢之路為之堵絕,而且吐蕃屯重兵在小勃律,就仿佛是一把刀頂在安西腹下,嚴重威脅安西的安全,臣作為安西大都護,堅決擁護皇上向小勃律用兵。”

    李隆基點了點頭,李林甫說的很好,但火候還不夠,他們今天的言論是要抄入雜報傳閱群臣,沒有充分的說服力就顯現不出他決策的英明,他還需要更有力的論證。

    “右相說得不錯,小勃律的吐蕃不僅虎視安西,而且挑撥突騎施與大唐的關系,使我大唐最終失去了抵御大食東擴的屏障,實為我大唐西域的一顆毒瘤,半年前高仙芝兩次上書,要求兵伐小勃律,朕有些猶豫不決,畢竟唐軍在小勃律已經敗了三次,再敗一次朕擔心會嚴重影響軍心士氣,但朕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對小勃律用兵,今天想問問各位愛卿,有沒有反對意見?”

    大殿里一片寂靜,席豫和陸景融已經年邁不堪,即將入土,思路無法跟上皇上的雄才偉略,蕭嵩對西域情況不熟,無法發表意見,陳希烈更是唯李林甫馬首是瞻,李林甫不讓他說話,他嘴就像縫了線,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李林甫望去,等待他的意見。

    李林甫心領神會,再一次站了起來,慷慨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陛下何憂之有?安西軍勵兵秣馬數年,等的就是這一天,而且僅疏勒的軍隊墾田已達七屯,養馬數萬匹,可謂兵精糧足,這為天時;突騎施人在開元十八年被我大唐重創後,已無力大舉進犯安西,唐軍可一心南下,征服小勃律,無後顧之憂,此為地利;再有安西軍人才輩出,夫蒙靈察寶刀未老,高仙芝乃名帥之才,手下猛將如雲,更勝從前,這可謂人和,天時地利人和皆佔全,何愁此戰不勝?陛下,決定吧!”

    李林甫的一席話,最終使李隆基下定了決心,“好!傳朕的旨意,封高仙芝為四鎮行營節度使,率安西軍出征小勃律。”

    短短的一句話,李林甫卻忽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皇上只字沒有提到夫蒙靈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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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背後發力

    這兩天高仙芝如坐針氈,他很清楚問題就出在他給朝廷的奏折上,去年他兩次向朝廷上折,建議發動小勃律戰役,但問題也出來了,程千里從兵部熟人那里打聽了他上折的消息,立刻向夫蒙靈察告發,說他擅自越級上奏。

    高仙芝在房間來回踱步,思量著對策。

    “高帥,我覺得眼下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拖,拖到朝廷聖旨到來。”

    旁邊的封常清也很擔憂,他和高仙芝是唇亡齒寒的關系,如果高仙芝倒台,他的前途也會到此為止。

    “可我擔心的是,皇上旨意中不指明由我率軍出征,而是由夫蒙靈察自己決定人選,如果是那樣,我敢肯定,他絕對不會選擇我。”

    “應該不會,以皇上的精明,他怎麼會想不到高帥越級上奏的原因和風險,既然高帥這樣做了,那只會有兩個結果,罷免或者重用,不會再行曖昧之事。”

    說到這里,封常清小心翼翼地問道︰“高帥是否有點後悔了?”

    高仙芝哼了一聲,道︰“我有什麼後悔,夫蒙靈察的平庸求穩我早就受夠了,與其被他猜疑,被他當做棋子,還不如拼一次,就算失敗被罷免,我也無怨無悔。”

    “可話雖這樣說,高帥還是要講究點策略啊!”

    “我知道,我會像個孫子一樣向他請罪。”

    高仙芝的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了。

    ........

    中午時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在龜茲城傳開了,四鎮都兵馬使高仙芝袒露上身,在節度使府前下跪,已經跪了半天,但夫蒙大帥卻不予理睬,一時間,龜茲城人人都在談論此事,有人說高仙芝是為給李慶安私自賞賜一事而去請罪;有人說夫蒙靈察欲以程千里取代高仙芝,種種流言在龜茲的大街小巷里傳播。

    中原酒肆內,幾員大將皆怒發沖冠,白元光更是拔刀砍在桌上,大怒道︰“夫帥聽信小人讒言,顛倒黑白,不論是非,有功他不賞,有過他不究,高帥何辜,竟要袒身長跪,羞辱于天下,夠了!有這樣的大帥,我這兵不當也罷!”

    席元慶臉色鐵青,一杯一杯地喝酒,他最擔心高仙芝被貶,他從此就沒有立功升遷的機會了,他已經三十三歲了,還有幾年青春?

    連一向冷靜的段秀實也臉色蒼白,對發生這種事情,他束手無策,心中只為高帥的安危揪心不已。

    “元光,不要沖動,不止你一人著急,大家都很擔憂,冷靜下來。”

    段秀實瞥了一眼李慶安,從進酒肆他就喝酒不語,眾人起初還以為他是因為分賞一事被懷疑而惱火,但段秀實卻發現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李慶安面帶微笑,神色平靜,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七郎,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李慶安微微一笑,高仙芝的苦肉計沒有奏效在他的意料之中,有程千里在節度使府中,夫蒙靈察怎麼可能軟得下心來,這幾天他也在考慮高仙芝的對策,他幾次想去找高仙芝進言,都被婉拒了,他知道高仙芝是不想再連累過多的手下,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李慶安的命運,可是已經和高仙芝牢牢連在了一起。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辦法我倒是有一個,不過靠我一個人難以辦到,要我們大家一起合作,一起擔這個風險。”

    幾人聽李慶安有辦法,紛紛催促道︰“七郎,你快說,什麼辦法?”

    李慶安招招手,把眾人都召上來,壓低聲音道︰“要想使高帥免于此難,只有一個人能辦得到.....”

    .......

    高仙芝在節度使府前下跪一事,邊令誠也聽說了,不過他並不想過問,調解將帥不和,不是他的職權範圍,他只管軍隊是否忠于皇上,只管軍隊是否老老實實在軍營里呆著。

    他不參與此事並不代表他不向皇上匯報,隨時向皇上匯報安西將領的動向也是他的職責之一,幾個月前,他也給皇上送去了一封密信,如實地描述了一年多來安西高層的矛盾,高仙芝功高震主,漸漸被夫蒙靈察不容,高仙芝向夫蒙靈察提出進攻小勃律,卻被夫蒙靈察一口否決,‘勃律路險,不可進也!’

    這些,他都在密信里一一向皇上做了匯報,該怎麼處理,他相信皇上自有明斷。

    “公公,不好了!”

    一名服侍他的小宦官飛奔進了房間,他驚惶地指著外面道︰“外面有幾百個軍官把我們府第圍住了。”

    ‘當啷!’邊令誠手中的茶杯落地,他慢慢站起身,軍隊圍住他的府第干什麼?難道要嘩變造反嗎?不對!不對!要造反也該圍夫蒙靈察的府第才對,一轉念,他明白過來了,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苦笑,自己想置身事外看來是不可能了。

    府第外,數百名軍官群情激昂,他們得到消息,高帥要被節度使罷免了,程千里將取而代之,這個消息仿佛一顆火星落入即將沸騰的火油,將官們再也坐不住了,他們組織起來,來到邊令誠的府第情願。

    門開了,監軍邊令誠從府里走了出來,面對情緒要失控的將領們,他顯得十分緊張。

    “大家先平靜一下,請聽我說。”

    將官們哪里肯聽,他們一湧而上,將邊令誠團團圍住,眾人群情激蕩,紛紛扯著喉嚨大吼,“如果罷免高帥,我們就不干了!”

    邊令誠身材矮小,被身高魁梧的安西將領們團團圍在中間,仿佛進了巨人國一般,他臉色蒼白,結結巴巴道︰“這件事從頭到尾,我、我一點也不知情,真的和我無關。”

    站在邊令誠面前的是別將賀婁余潤,他是軍官們的領頭人,他身高足有一丈,虎背熊腰,儼如一座黑塔一般,他俯視著邊令誠厲聲道︰“我們知道與監軍無關,但此事監軍非管不可,而且形勢萬分危急,監軍想過沒有,我們都出來了,士兵誰來控制?”

    他分開眾人,一指遠方,“監軍,看!”

    只見遠方軍營方向濃煙滾滾,彌漫在天空,豆大的汗珠從邊令誠的額頭流下來了,他臉脹得通紅,忽然大吼一聲,“給我備馬,去節度使府!”

    眾將歡聲如雷,跟著邊令誠向節度使府浩浩蕩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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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將門虎女

 安西節度使府位于龜茲王宮正對面,是一座佔地數十畝的龐大建築群,里面軍衙、倉稟、府宅一應俱全,也是安西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此刻,高仙芝袒露上身跪在節度使府門前已經兩個時辰了,大門緊閉,夫蒙靈察始終沒有露面。

    這時,一名好心的守門侍衛悄悄走上前,“高帥別跪了,程都護就在府內呢!”

    高仙芝一怔,他不由輕輕嘆息一聲,程千里在府內,那自己這一跪不知何時才能起來了?

    忽然,一匹戰馬飛奔而來,馬上高霧怒容滿面,她一身唐軍盔甲,腰挎橫刀,後背弓箭,奔至近前,她一勒戰馬高聲喊道︰“爹爹,起來!”

    高仙芝一揮手,低聲令道︰“你快回去,大人的事情,你不要過問!”

    “不!我不回去。”

    高霧緊咬嘴唇,她忽然張弓搭箭,一連三箭射向節度使府大門,‘ ! !’三箭釘死在朱紅大門環內,箭尾顫抖不已。

    “夫蒙靈察,你出來!”

    高仙芝又急又氣,但他又不敢站起身,只要咬牙切齒道︰“霧娘!你不要胡鬧了。”

    “爹爹,你才是胡鬧!”

    高霧冷笑一聲道︰“你是朝廷任命的副都護,你領的軍隊是大唐帝王的安西軍,不是他的私軍,就算他要罷免你,他又有什麼借口?爹爹,你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他羞辱你也夠了,你再跪下去,就是羞辱自己了,起來吧!堂堂正正和他去談。”

    高仙芝又嘆了口氣,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跪了兩個時辰都不出來,他也明白夫蒙靈察是鐵了心要罷免自己了,也罷!

    他撐地慢慢站了起來,腿已經麻木不堪了,他穿上了衣服,高聲對大門道︰“夫蒙大帥,我誠心向你認罪,可你卻不肯接受,也罷了,我已經盡心了,要革要貶,由你去吧!”

    他攙扶著女兒的馬剛要走,小門忽然開了,傳來了程千里冷冷地聲音︰“箭射節度使府,就想這麼一走了之嗎?”

    高仙芝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程都護,你什麼時候成了大帥府上的看門人?”

    程千里仰天大笑,笑聲刺耳,忽然,他笑聲一停,得意洋洋地道︰“高仙芝,你不僅善做,而且能言,可惜時運不濟,我不妨告訴你,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是四鎮都兵馬使了,由我暫代,明天我就和你辦理交接。”

    “那就恭喜程都護了。”

    高仙芝臉色鐵青,轉身道︰“霧娘,我們走!”

    “那這三支箭怎麼辦,就這麼算了嗎?”

    程千里話音剛落,高霧一側身,張弓一箭便向他射來,“卑鄙小人,你去死吧!”

    程千里大吃一驚,急身躲閃,長箭‘嚓!’地從他臉龐擦過,釘在門上,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程千里勃然大怒,狂吼道︰“快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

    就在這里,門內傳來一聲咳嗽,“程都護,怎麼這樣大呼小叫?”

    夫蒙靈察終于出來了,他瞥了一眼門上的箭,不高興地斥責程千里道︰“霧娘只是一個小孩子,從小就調皮,你和她計較什麼?”

    夫蒙靈察出來了,高仙芝倒不好走了,他慢慢走上前,躬身施禮道︰“參見大帥!”

    “哦,是仙芝啊!什麼時候來的?”夫蒙靈察笑眯眯問道。

    “回稟大帥,我已經來了兩個時辰了。”

    “什麼!”

    夫蒙靈察轉身虎著臉問親兵道︰“高都護來了,你們為什麼不通報我?”

    幾名守門的親兵戰戰兢兢,誰也不敢說話。

    “哼!膽大妄為。”

    夫蒙靈察一擺手令道︰“給我拖下去,每人打三十軍棍!”

    立刻過來十幾名親兵,將這幾人拖了下去,片刻,門內傳來鬼哭狼嚎的叫聲。

    夫蒙靈察歉然道︰“仙芝莫生氣,是我把他們寵壞了。”

    旁邊的高霧卻冷笑一聲道︰“可是這位程都護卻口口聲聲說,大帥已經罷免了我父親的都兵馬使之職,這又怎麼說呢?”

    夫蒙靈察一怔,他不滿地向程千里望去,這個蠢貨,一天都忍不住嗎?程千里表情十分尷尬,低下頭不敢說話。

    高仙芝已經心灰意冷了,夫蒙靈察再客氣也改變不了自己被罷免的結局,他拱拱手道︰“不打擾大帥休息,仙芝回去了。”

    “仙芝,這件事情我也沒有辦法,是皇上的意思,我抗爭無用,也只能照辦了,以後有機會,我再上書皇上表你的功勞,你就耐心等候吧!”

    夫蒙靈察找了個光面堂皇的借口,按理,那麼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可偏偏高霧不買帳,她較真地質問道︰“大帥,皇上為什麼要罷免我父親?”

    “大膽!”

    夫蒙靈察立刻翻臉了,“我幾時說過是皇上的意思?高都護,管好你女兒的嘴。”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指著遠方大聲道︰“大帥,你快看!”

    夫蒙靈察望去,只見遠處大群軍官簇擁著邊令誠向這邊走來,他心中不由愣了一下,這是要做什麼?

    “夫蒙大帥好悠閑,難道沒看見軍營起火嗎?”邊令誠走上前,劈頭便問道。

    ‘軍營起火?’夫蒙靈察有點懵了,他竟一點也不知道,他旁邊的高仙芝卻陡然發作了,大步上前指著大群軍官喝道︰“你們膽大妄為,竟敢在軍營放火,是誰干的!”

    幾百名將領嚇得紛紛跪下,“高帥,弟兄們听說你被罷免,都鬧起來了,我們也控制不住,特來求邊監軍做主。”

    “你們是想害死我嗎?竟敢要挾監軍,這次是誰挑的頭?”

    高仙芝怒火中燒,他一把揪住賀婁余潤的領子,“黑胡子,是你干的嗎?”

    賀婁余潤嚇的連連擺手,“高帥,和我無關。”

    “那是誰干的?”

    高仙芝嚴厲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幾百名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低下了頭,誰也不敢吭聲,邊令誠見高仙芝幾句話便震住了局面,緊張的心終于放下了,他轉身對夫蒙靈察道︰“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和我沒有關系,可你們如果因此引發兵亂,哼!哼!”

    夫蒙靈察心中暗暗叫苦,他沒想到邊令誠居然會出面,而且是幫著高仙芝,邊令誠雖然沒有權力指揮軍隊,可他卻有權力彈劾自己,甚至情況危急時,他還可以直接停自己的職權,這個宦官他是萬萬不敢得罪,可問題是他已經罷免高仙芝了,再讓他收回命令,他怎麼下台?

    他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可霧娘卻抓住了機會,在一旁高聲道︰“監軍,剛才夫蒙大帥說皇上決定罷免父親的都兵馬使之職,我想知道,皇上有什麼理由罷免我父親?”

    夫蒙靈察魂都要嚇飛了,他慌忙擺手否認,“沒有!我絕對沒有說過這話,我、我也沒有罷免仙芝的都兵馬使之職。”

    收回成命盡管面子難下,但總比犯下假傳聖旨之罪要好得多,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惡狠狠地瞪了高霧一眼。

    邊令誠點了點頭,回頭對眾將道︰“你們也听到了,大帥並沒有罷免高帥的軍職,大家快回去,給我安撫好士兵,不準再鬧事!”

    眾將大喜,紛紛站起身要走,就在這時,數十匹馬向這邊疾奔而來,最前面是一名內侍省的中使,懷抱一卷黃麻紙卷軸,他沖上前大聲問道︰“這里誰是高仙芝?”

    高仙芝連忙應道︰“卑職就是!”

    中使舉起卷軸,高聲道︰“聖旨到,高仙芝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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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6 21:28:08
第二十九章 接受軍令

 “時天寶六年,天下承平已久,然邊戎小國,不臣之心尚在,有國名小勃律,勾結吐蕃,不敬天朝,三十已有五載,我天朝屢屢用兵,然道路艱險,至今未嘗勝果,安西軍兵精糧足,將士用命,正是起兵討伐小勃律之時,朕特命安西副都護,四鎮都兵馬使高仙芝為安西行營節度使,邊令誠為監軍,共同率兵討伐小勃律,望早傳捷報,以慰朕心,欽此!”

    高仙芝激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一天,他終于等到了,他按住心中的激動,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顫聲道︰“臣高仙芝遵旨!”

    跪在旁邊的夫蒙靈察臉色慘白,竟然封高仙芝為行營節度使,盡管只是臨時領兵,但已經和自己平齊了,難道皇上要棄用自己了嗎?

    程千里更是面如死灰,剛剛得到的喜訊,竟如泡沫一樣破滅了,而數百名軍官一起歡呼起來,進攻小勃律,他們立功受賞的機會又來了。

    宣旨宦官將聖旨遞給了高仙芝,呵呵笑道︰“皇上希望高將軍既要準備充分,但又要盡早出發,早傳捷報。”

    高仙芝點點頭,毅然道︰“請各位公公回去稟報皇上,四月初一,安西軍正式出兵。”

    .........

    “恭喜高帥,不!我應該稱你為大帥了。”

    封常清由衷地高興,行營節度使雖然只是臨時,但皇上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只要高仙芝拿下小勃律,安西節度使就非他莫屬。

    高仙芝已經冷靜下來,皇上接受他的建議固然可喜,但拿下小勃律才是關鍵,小勃律可不是那樣好打的,吐蕃人經營了幾十年,且不說道路異常艱險,就連前哨連雲堡也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三任節度使都是越不過這道屏障,這對他是巨大的挑戰啊!

    “常清,不要高興得太早,拿下小勃律才是關鍵,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先去疏勒,替我備足後勤。”

    “末將遵令!明天就出發。”

    高仙芝點點頭,這時,門外有親兵稟報︰“大帥,李慶安來了。”

    “讓他進來。”

    李慶安進屋施禮道︰“末將參見高帥!”

    “哼!你這個渾蛋,要挾邊令誠是你的主意吧!”

    雖然高仙芝語氣埋怨,但眼楮卻沒有半點怒意,要挾邊令誠,這一招做得確實漂亮。

    李慶安沒想到高仙芝居然開門見山,他尷尬地笑了笑道︰“我一直想向高帥稟報,但高帥不肯見我,事情危急,屬下只好擅自安排。”

    高仙芝眼楮一瞪道︰“僅此一次,如果以後你再敢不經我同意做事,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屬下心里明白。”

    “你明白就好!”

    高仙芝話題一轉,又道︰“今天叫你來,是要你的斥候營先行,我給你加兵到五百,疏勒提供給養,你替我掃清前方的道路。”

    “屬下遵命,隨時可以出發。”

    高仙芝取出一幅行軍地圖,遞給他道︰“這是你的行軍地圖,去吧!明天休整一天,晚上連夜出發。”

    這就是高仙芝的風格,給你任務和資源,剩下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去完成,完成有賞,失敗論罪,充分發揮屬下的個人能力,所以他手下才能人材輩出,涌現出無數的名將.

    時間不容李慶安多想,他走出房間,小心翼翼將地圖收好,這時,一個修長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他旁邊。

    “你....要出征了嗎?”

    是霧娘,李慶安點點頭道︰“剛接到任務,明晚出發。”

    從屋內透出的燈光照著高霧身上,她今天和往常不同,朦朧的光線中看得出她的眼中有一絲憂傷。

    “能陪我走一走嗎?”高霧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道。

    “陪霧娘散步,這是我的榮幸。”

    李慶安微微一笑,和她並肩而行,他才發現,原來高霧的個子真的很高,居然只比他矮小半個頭。

    高霧的心情似乎不好,走出一段路,她忽然幽幽嘆了口氣道︰“我真的很煩,為什麼我不是男兒身?”

    “你也想出征嗎?”

    高霧點點頭,沮喪地道︰“我從小喜歡練武,也拜了名師,可練武又有什麼用?不能上陣殺敵,最終成為一個擺設,哎!早知道我就習女紅了,不會武藝,也沒這些煩惱。”

    想像著高霧在房內拿針繡花的模樣,李慶安覺得有點匪夷所思,他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敢笑出聲來。

    “你在笑話我?”

    高霧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笑意,頓時惱羞成怒了,狠狠給他背上一拳,又伸手去擰他的耳朵,嚇得李慶安連忙捂頭就跑。

    “站住!李臭弓,你竟敢笑話我,看我怎麼教訓你。”

    高霧在後面追趕,可李慶安跑得太快,轉個彎就沒影了,遠方傳來他哈哈的笑聲︰“霧娘想學女紅,這可是安西第一大趣事啊!”

    “李臭弓....七郎!”

    淚水從高霧的眼中涌了出來,她狠狠一跺腳,‘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哭什麼,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李慶安又悄然出現在她面前,取出一塊手帕踫踫她肩膀柔聲道︰“擦擦眼淚吧!讓別人看見笑話。”

    高霧一扭肩頭,不理睬他,這時旁邊走過幾個人,驚奇地望著他們,李慶安不由有些頭痛,高霧的脾氣是出了名的來得快、去得快,可自己還是第一回見到她哭。

    “好了,我向你道歉,不該笑你,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別哭了,好嗎?”

    高霧抹去眼淚,哽咽著聲音道︰“難道人家做女紅就那麼可笑嗎?”

    “也不是,因為你給我的印象一直就是舞搶弄棍,你突然說想做女紅,我就覺得很怪異。”

    “這都怪我爹爹,是他讓我學武的,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我們的霧娘早就嫁出去了,對吧!”

    高霧臉一紅,又板著臉道︰“我嫁不嫁關你什麼事?什麼叫我們的霧娘,我和你有關系嗎?”

    “是!是!和我沒關系。”李慶安舉手笑道︰“只是我很好奇,你什麼時候出嫁?”

    “哼!你是說我嫁不出去嗎?那好,我明天就嫁人,你等著瞧好了。”

    說完,她一揚手,將一樣東西扔在他身上,轉身便跑了,夜霧中遠遠傳來她的聲音。

    “李臭弓,一路保重!”

    李慶安望著她跑遠,笑著搖了搖頭,這時,一隊士兵從他身邊跑過,一名軍官大喊︰“要出征了,給我打起精神來。”

    李慶安精神一振,是啊!要出征了,小勃律之戰,他抬起頭向無盡的夜空望去,心思已飛到了萬里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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