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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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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1 18:25:50
第四百三十二章三個條件

    楊國忠最終沒有在李承宏的府上過夜,他還要去找令狐飛,喝完酒便告辭而去了。

    “兩位不要送了,我自己能回去,我沒有醉,哈哈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清醒過。”

    他踉踉蹌蹌地爬上了馬車,一揮手道:“回府”

    馬車啟動,向坊門而去,李承宏望著楊國忠的馬車消失,立刻吩咐兄弟道:“去把那几個王爺都請來,就說我有要事和大家相商。”

    “大哥真要行動嗎?”

    李承宏點了點頭,“楊國忠說得不錯,我們確實沒有時間了。”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

    “等一下”

    李承宏又叫住了兄弟,他走上前低聲道:““把你手下的人也集中起來,養兵千日,該用兵一時了。”

    “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數。”

    李承寧命人將他的馬牽來,翻身上馬,飛馳而去了,李承宏心事重重地命人收拾了府門,大門轟然關上。

    府門前再沒有人,只有兩盞昏暗的燈籠在風中搖曳,這時,府邸對面的一棵濃密大樹上忽然扑愣愣飛出了兩只鴿子,振翅向西北方向飛去。

    .........

    原州平高縣,李慶安正在州衙內宴請來自關內道各州的兩百多名民眾代表,這些都是各州各縣以及各大宗族的德高望重之人,在民間具有很高的威望,大多是年過花甲的長者,都是由各地官府推荐而來。

    大堂里坐不下,宴席便擺在大堂前的院子里,兩百余人濟濟一院,眾人談笑風生,熱鬧非常,地上鋪著席子,每兩個人一張桌子,桌上擺著美酒果蔬、燴魚烹羊,菜肴頗為丰富,這是由平高縣的三家大酒肆提供,十几名伙計正忙碌地端菜送酒,招呼老人們吃飯。

    李慶安則坐在上方,長長的一排桌子前坐著十几名各州的太守和長史,兩邊的桌前還坐著二十几名縣官,關內道地域廣闊,人口密集,州縣很多,這里只是部分州縣官員。

    “趙王殿下這一戰全殲安祿山軍隊,使我們不再受暴軍涂炭,這一杯酒我代表延州的父老鄉親,敬給殿下。”

    說話的是延州太守許端明,安祿山軍隊在延州呆的時間最長,對這一帶的民眾暴虐得最狠,許端明也備受欺辱,他心中對李慶安充滿了感激。

    李慶安也站起身和他碰一下杯,笑道:“許太守客氣了,以后安西軍會有一支隊伍駐扎延州,防御安祿山再次渡河,還請許太守多多關照。”

    “一定一定我求之不得。”

    兩人將酒一飲而盡,李慶安又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對眾人高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各位州縣使君,請聽我一言。”

    大院里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一齊投至李慶安身上。

    李慶安提高聲音,緩緩道:“關內道自古是北方游牧民族入關中的必經之路,自漢以來,匈奴、突厥、回紇,以及五胡亂華,都給關內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這兩年先是回紇入侵,現在又有范陽狼兵西進,屠城殺戮,村鎮中雞犬不聞,然朝廷羸弱,不能發兵救各位父老于水火,李慶安身為大唐宗室,每念于此,心中愧疚萬分,這次我受聖上冊封為關內道安撫使,這就是聖上將關內道托付給我,我絕不會負聖恩,也不辜負各位父老鄉親的期望,所以我決定在關內道暫時駐兵兩萬,為關內道北御草戎,東拒虎狼,這兩萬人都是安西精兵,素來軍紀嚴明,但為了防范個別士兵對地方無禮,我決定在慶州安定縣設立軍紀監察司,由安西監察署直管,安西軍只要有任何違法犯紀的行為,各位鄉親盡管前去投訴,安西軍規森嚴,必將嚴懲不殆”

    李慶安說到這,引來一片熱烈的掌聲,官員們的掌聲大多是一種應酬,尤其是州官太守,看問題較深遠,他們聽懂了李慶安的言外之意,他的軍隊不會離開了,安西軍的勢力將正式延伸到關內道,這個消息有人歡喜有人憂。

    而兩百多名鄉黨的掌聲卻熱烈得多,明顯出于內心的擁護,這些父老鄉親都比較朴實,他們不會在意李慶安在關內道駐兵的目的,朝廷權謀斗爭和他們無關,他們只希望有一支強有力的軍隊來保護他們的安全,安西軍擊敗了凶悍的安祿山軍隊,無疑就成了他們最好的倚靠,現在李慶安宣布在關內道駐軍,又嚴申軍紀,使這些老人激動不已,竟一起歡呼起來。

    李慶安笑著擺擺手,院子里又安靜了下來,李慶安又繼續道:“安西路途遙遠,糧草后勤供給困難,所以我不可能多派軍隊,最多只有兩萬,而兩萬軍隊主要駐防北部邊境,防御回紇再次南侵,這樣一來關內道腹地還是顯得空虛,安祿山雖敗,但他實力雄厚,我敢斷言,他會再次大舉興兵而來,以雪這次全軍覆沒之恥,如果他再率十萬大軍渡河西來,遭殃的還是各位父老鄉親,所以我決定,就在關內道招募十萬子弟兵,我會將他們訓練成為一支強大的軍隊,保衛在座的父老鄉親不再受安祿山的涂炭”

    李慶安的最后兩句話說得慷慨激昂,使在座的老人們聽得熱血澎湃,掌聲再次熱烈地響了起來。

    但十几名州官長史卻面面相覷,招募兵容易,可是誰來養這支軍隊?李慶安自己也說了,安西運糧過來不便,這副擔子無疑將落在他們身上,這時,涇州太守崔珣忍不住插口道:“趙王殿下,募兵養兵的錢糧該怎么解決?”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這就是我下面要說的事情,這次擊潰安祿山軍隊,我們繳獲的大量的錢糧物資,另外,安西也會送一批銀元過來,募兵的錢糧可以解決,至于以后養兵,我准備先實行屯田制,然后再逐漸擴大自耕農的數量,使關內道的糧食稅賦能得到大大改善,從租賦糧食中拿出一部分來養軍,這樣便可以解決軍隊的給養問題。”

    李慶安說完,几名太守臉色大變,他們聽出了李慶安的弦外之音,什么叫增加自耕農,說白了就是要效仿關中進行限田,傳聞安西對土地兼并處罰極為嚴厲,難道他又要在關內道推行安西那一套嗎?安西地廣人稀或許可行,關內道能行得通嗎?

    崔珣心中嘆息,他又道:“我建議趙王殿下最好和朝廷商量一下,關內道不比安西,人口稠密,利益牽涉極大,希望殿下能慎重行事。”

    “這個我很清楚”

    李慶安并沒有動怒,地方官員的反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這種反彈其實并非是觸犯他們的利益,大多數地方官都是中規中矩,調動頻繁,很少有在為官地大量兼田占地之事,只是他們害怕觸犯到權貴的利益而損害到自己的仕途,所以不敢身涉其中。

    “我還有一個并不太正式的消息告訴大家,就在昨天上午,聖上已經正式下旨,封我為中書令右相,不日聖旨一到,我就將進京入主政事堂,關內道的土地清查事宜在我入主政事堂后,將由朝廷來正式執行。”

    李慶安的這個消息,如一枚微型震天雷在酒桌上炸響了,在座的州官縣官都懵了,李慶安將為右相,這個消息的震撼力對這些官員而言,要遠遠超過擊敗安祿山,在此之前,李慶安是安西節度使,雖然出任關內道安撫使,但那只是一種臨時職務,象征大于實質,沒有什么實際權力,李慶安還是軍職,和文官體系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他為右相就不一樣了,右相是百官之首,是他們這些太守縣官的總頭目,五品以下官員,他可以直接升遷罷免,從三品以下官員,他可以提出升遷罷免案,交由聖上批准,一般而言,很少被反駁。

    眾官嚇得要站起身要重新見禮,李慶安連忙擺手笑道:“聖旨還未到,現在說此事還為時過早,來我再敬大家一杯酒,希望以后各位對安西駐軍多多關照。”

    眾人不敢怠慢,都起身將酒一飲而盡,酒桌上的緊張氣氛立刻緩和了,這時,一名親兵快步來到李慶安身邊,低聲說了几句,李慶安點點頭,便對眾人笑道:“我有點軍務要處理,失陪一會兒,你們先聊”

    他又給坐在一旁的嚴庄使了個眼色,嚴庄便起身跟他而去,李慶安的臨時行轅便在州衙旁邊,很快,他們進了行轅,迎面見田珍拿著一本報告上前稟報道:“大將軍,戰俘已經解送至靈州,荔非將軍派人送來了整編計划。”

    “先放我桌上,此事等會兒再說。”

    李慶安走進了房內,嚴庄跟進來便問道:“大將軍,出了什么事?”他知道,李慶安急匆匆離開宴席,一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長安有緊急情報到了,部分宗室要對李豫不利,可能就在這兩天。”

    嚴庄嘆息一聲道:“很顯然,大將軍即將入朝為相,時日不多,有人要狗急跳牆了。”

    李慶安背著手走了几步,他沉思片刻,道:“關鍵是我們該怎么辦?要提醒李豫嗎?”

    “大將軍不覺得這是個機會嗎?”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見嚴庄笑得別有深意,便笑道:“你說說清楚,什么機會?”

    嚴庄輕輕捋了一下頜下的山羊短須道:“其實我早有預感,李豫這樣大規模奪宗室的良田錢財,這些宗室焉能容他,他們先是寄希望于李隆基,可時間這么久了,李隆基依然不能替他們出頭,他只能自保,如果大將軍不入關中,這個時間或許會長一點,但大將軍被封右相,他們只能提前動手,李豫一旦出事,皇位繼承必陷入混亂,無論誰即位都不是名正言順,這便給大將軍將來留下了機會。”

    “先生的意思是,我們置身事外?”

    “對我建議大將軍不要急著進京,也不要涉足其中,以免給人留下口實,可冷眼旁觀,等事情出來了再殺進京去,高調主持公道,趁朝廷亂局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

    嚴庄的建議說到了李慶安的心坎上,雖然他的軍事實力強大,但他的政治實力卻很弱,在朝中几乎沒有他的黨羽,他雖得到了宗室的地位,但李建成一系早已血脈斷絕,現在是李世民的子孫把持天下,這些宗室絕對不會支持他李慶安登位,若他進京為相,在很大程度是幫助李豫鞏固皇位,雖然能抑制住大唐的土地惡化局面,但對他自己的將來卻不利,所以嚴庄的建議雖然有些不仁,但這個建議卻是明智之舉。

    想到這,李慶安便點頭道:“好吧就依先生之言,冷眼旁觀。”

    這時,一名親兵在門外稟報道:“大將軍,長安有故人來訪。”

    “是誰?”

    “就是上次在甘州夜訪大將軍的那個故人。”

    ‘李俅’

    李慶安反應過來了,他便笑道:“請他進來”

    他又對嚴庄笑道:“先生可先去酒宴替我應酬,聽聽那些州官們在議論什么?”

    “那卑職先去了。”

    嚴庄走了,片刻,几名親兵將李俅帶來進來,李俅一進門便深施一禮道:“卑職參見相國”

    李俅這個舉動看似有些魯莽,其實不然,他是在向李慶安表態,不管長安發生什么事,李亨依然承認李慶安為右相,這是個前提條件,只有滿足這個前提條件,他們才能繼續談下去。

    “小王爺言誤了,我現在還不是相國,就算聖旨下來,我肯不肯接受還是一回事,先請坐吧”

    “多謝...大將軍”

    李俅摸不准李慶安的態度,他有些心情忐忑地坐下,便道:“上次大將軍說,需要時間考慮條件,不知考慮得如何了?”

    “我已經考慮好了。”

    李俅大喜,他們就怕李慶安不肯考慮任何條件,那就意味著李慶安將有和他們翻臉的可能,事情就麻煩了,只要李慶安肯考慮條件,那什么事都好商量,他臨行前,李亨已經給他授權,他可以答應李慶安在皇權以外的一切條件。

    他連忙道:“大將軍請說”

    事實上,李慶安的條件在過黃河時便已經想好了,雖然他不知道李亨究竟會走到哪一步,但不管李亨出于什么目的,他只管獅子大開口提自己的條件。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我有三個條件,只要太上皇能答應,我就全力支持他。”

    “大將軍盡管說”

    “好第一,我要兼任朔方節度使兼關內道觀察使。”

    說完,李慶安望著李俅,等待他的回應,李俅默默點了點頭,李慶安的第一個條件在李亨的意料之中,李慶安已經出兵占領了靈州,而擊敗安祿山后,他事實上也占領了關內道,現在只不過要把他的占領合法化,這個和李慶安爭論沒有意義,但李俅也不急著表態,便道:“大將請繼續說”

    “好吧我繼續說,我的第二個條件,是裴旻執掌吏部,為吏部尚書兼吏部侍郎。”

    這也是個極重要的條件,李慶安在朝廷沒有強有力的黨羽,雖然漢唐會有兩個在朝中為官,但地位都太低,成不大事,而他的岳父雖然不錯,但他們之間尚需和解,只有裴旻,既是名門重臣,又是自己的妻舅,可以托以重用,而且他很擔心裴旻會遭到清算,所以他要先保住他。

    這個條件應該也不成問題,李慶安又道:“我的第三個條件,便是我要兼任天下兵馬大元帥。”

    這個條件讓李俅有些為難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也就意味著李慶安要掌天下之軍,當然,現在軍閥割據,大家都各領一軍,李慶安實際也管不到什么,但有了這個名,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大唐各地募兵,盡管李亨的禁止官爵中沒有此項,但李俅個人以為,這個條件絕不能答應,李亨也不會答應。

    他猶豫一下,便道:“第一和第二個條件,我可以代表太上皇,毫無保留地答應,但第三個條件,請大將軍能不能再斟酌一下。”

    李慶安知道他們不會答應,但作為談判手段,首先就要拿出一個高不可及的條件,等對方拒絕,心理上處于劣勢后,再拿出自己真正的條件,這樣,對方才會完全答應。

    他笑了笑便道:“那好吧既然小王爺為難,我就退而求其次,第三個條件改一改,改成三年之內,遷五十萬戶漢民赴安西定居,如何?這個條件不過份吧”

    湯換了,但藥卻沒換,五十萬戶漢民入安西,就意味著李慶安在三年內,至少能再增加二十萬軍隊,甚至還不止,李俅暗暗嘆息一聲,李慶安非常務實,提出的條件都極有針對性,但他沒有選擇余地了,便緩緩點頭道:“第三個條件我也能代表太上皇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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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皇庄驚魂(上)

    平康坊是長安娛樂業的匯聚之處,樂館、青樓、酒肆、客棧密布坊內,這里也有外來人口聚集之處,走在平康坊的大街小巷里,隨處可以聽見天南地北的口音。

    在平康坊東牆處有一條叫巫山弄的小巷子,住著二十戶人家,條件一般,大多是四五間瓦房,加一個小院子。

    其中最里面的一間院子住著一戶姓姚的人家,是隴右蘭州人,他們是去年才搬來長安,買了這處房子,占地大半畝,一共七間屋,加一座小院,這戶姚姓人家有個兒子在宮中當差,其實就是個宦官,他們家有四個兒子,由于家里窮,養不起這么多,便把最小的兒子在他十四歲那年送進了宮,至今已經六年了。

    最近兩年,姚四郎由于能認識几個字,便被調到御書房當差,混得還可以,給家里寄來不少錢,姚家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最后姚家的大兒子,也就是姚大郎思慕長安繁華,便拖家帶口進京謀生了,他用姚四郎寄來的錢買下了這座房產,姚大郎便在一家有名的青樓找了一份苦活,養活娘子和兩個兒子。

    這兩年長安物價暴漲,生活不易,姚大郎又打上了四弟的主意,便將自己兩歲的小兒子過繼給了姚四郎,給無法生育后代的四弟當兒子,以后為他養老送終,這樣一來,姚四郎便經常來大哥家看兒子了,每次來都帶來一點錢物或者宮中的吃食,日子久了,姚大郎手中也攢了一點錢,他平生之志是想開一座青樓,可是他手中的錢連青樓的一間房也開不起。

    不過這几天姚大郎時來運轉,他認識了一個姓施的大商人,長安本地人,據說是一家柜坊的東主,姚大郎在青樓做久了,也知道一點行情,在長安沒有十几萬貫的本錢,是開不起柜坊的。

    當然,這個施東主垂青他這個小人物,是有原因的,他是想通過自己結交四弟,所以對姚大郎格外慷慨,送錢送物,至少有五百貫,而且施東主有承諾,只要四郎替他做一件事,他將奉上一萬貫錢作為報償,喜得姚大郎硬著四弟和這個人結交,一萬貫錢啊!他可以開多少家青樓?

    中午時分,施東主又來了,他在姚大郎的一間內室里見到了前來看兒子的姚四郎,姚四郎今天出宮辦事,偷偷溜來的,兩人開始談最后的生意,盡管不知道他要自己做什么,但姚四郎對那一萬貫錢的承諾也非常動心了。

    “四郎,你明天要去渭南縣吧!”施正華淡淡一笑道。

    姚四郎已經和這個施東主接觸了几次,知道這個施東主叫施正華,不是什么商人,而是一個宗室權貴的幕僚,知道自己要去渭南也并不奇怪。

    “是!明天聖上要去渭南縣,我們所有御書房的宦官都要跟去,施先生,不知那件事几時讓我辦?”

    施正華見他心急,便微微一笑,取出一封信遞給他道:“信里就是我家主人要你辦的事,你現在不要看,回宮之前再看。”

    說完他又將一個紅布包裹放在桌上,推到姚四郎面前,道:“這里面有几樣東西,你要收好,其中有王寶記柜坊的五千貫錢存票,先作為一半的報酬,你可以去驗一下。”

    姚四郎歡喜得心都要爆炸了,他顫抖著手要去接紅布包裹,施正華卻一把按住了,冷冷道:“拿錢之前,我有一句丑話要說。”

    他的臉沉了下來,道:“事情辦不成,我們不會怪你,依然按照約定給你五百貫錢的辛苦費,以后我們會繼續用你,可如果你膽敢背叛,我告訴你,不僅你的小命不保,而且你的全家人,包括長安你大哥全家,還有你蘭州的父母兄弟,我們會統統殺死,讓他們死得淒慘無比,連尸骨都喂野狗,你明白嗎?”

    姚四郎嚇得渾身一抖,顫聲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施正華起身便走了,走到門外,聽他對姚大郎道:“大郎,你們全家要搬個地方,不用收拾了,門外有馬車,帶上你兒子上車吧!不會虧待你。”

    姚四郎怔怔地看著桌上的紅布包,漸漸地,他的眼睛瞇了起來,眼睛閃爍著一種貪婪亮光,一萬貫錢啊!

    .........

    渭南縣位于長安以東約二百余里,是關中平原上土地最肥沃之縣,同時也是關中土地兼并最嚴重的一個縣,自耕農几乎消亡殆盡,中小地主也越來越少,一片一望無際的土地大都屬于某個權貴的田庄,附近村庄的農戶也成了田庄上的附屬,終年勞作,只能拿到一點賴以糊口的微薄的糧食,稍有天災,便會有大量的農民破產,或賣身為奴,或遠走他鄉。

    渭南縣最大的一座田庄便是皇庄,也就是大唐皇帝的庄園,李隆基在他執政的四十多年中,也攢下了大量的田庄,分布大唐各地,他本人也是大唐的最大地主,渭南的皇庄只是其中之一,占地一萬頃。

    將皇庄分給自耕農是大唐建國百年來從未有過之事,因此它具有特殊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這就是一個風向標,代表了皇帝對土地兼并的態度,能將自己的土地都分掉,就意味著大唐皇帝對治理土地兼并有著最堅定的決心。

    這就是李豫要親自來渭南宣布此事的原因,他要向天下表明自己的態度。

    天還沒有亮,三千御林軍護衛著李豫的龍駕,以及清田使李硯和二十几名官員,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向渭南縣開去。

    本來李豫還准備帶太子李適前去,但李適卻突然腸胃疼痛,無法隨同,李豫只得獨自去渭南縣。

    此時已到了初夏,天氣變得炎熱起來,天還沒有大亮,關中平原的土地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靄,冬小麥已經成熟,將關中平原上鋪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地毯,麥田里到處是忙碌的農人。

    御林軍護衛著李豫的馬車在官道上快速行走,二百里的路程至少要走兩天,李豫乘坐的馬車更是體積龐大,車廂寬達三丈、長八丈,分隔為三間大房,一間辦公的車房,一間起居房,還有一間是他的寢房,整輛馬車由八十一匹挽馬拉拽,車輪寬大,在平整的官道上行走得格外迅速。

    馬車里,李豫已經有些看膩了窗外的景色,空氣中的熱浪讓他有些不耐,他便拉上了車帘,隨手打開了一本奏折,這是湖州太守上的奏折,湖州官倉已滿,有兩百萬石糧食和一百五十萬貫錢,希望能盡快運至長安。

    這本奏折讓李豫微微嘆了一口氣,又是喜又是憂,喜是江南的州縣還沒有完全失控,在這本奏折中便提到越州、杭州、明州都有類似的情況,四州太守准備秋天聯合進京述職,吳王李璘雖然控制了揚州至蘇州一帶,但他還不能一手遮天,說明地方官府對他并不是完全效忠,這個消息讓李豫感到歡欣鼓舞。

    但他憂心的卻是,李璘的八萬大軍已經完全扼斷了河道,浙東諸州有再多的糧食也無法運出,最后只是白白便宜了李璘,李豫閉上了眼睛,他在思考下一步的對策,如果李慶安入朝為相,可以利用他的實力率先剿滅李璘,一定要保住江南的錢糧能源源不斷地運來關中。

    他沉思了片刻,便吩咐身邊伺候的小宦官道:“四郎,去把李先生請來。”

    “是!奴才這就去。”

    叫四郎的小宦官迅速去了,片刻,李泌趕來,他上了馬車,對李豫躬身施禮道:“臣參見陛下!”

    “師傅請坐下來說話。”

    李泌坐下,李豫親手給他倒了杯涼茶,笑道:“天太熱,喝杯涼茶解解暑氣。”

    “多謝陛下!”

    李泌喝了一口茶,道:“陛下找我有事嗎?”

    李豫點點頭道:“朕想和你商量一下李慶安之事。”

    他嘆了口氣道:“朕剛剛得到消息,李慶安已經派兵占領了靈州,而且他在延州和慶州各駐兵三千,朕擔心他連關內道也不肯放過了。”這件事也同樣讓李泌感到頭疼,本來他們的底線是李慶安占領河西,不料李慶安胃口太大,竟趁靈州和關內道空虛,一舉將之占領,這就突破了他們的底線,這讓李泌也無計可施。

    他想了想便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李慶安必然還想在關中駐軍,這樣對他本人也是一個很大的負擔,他沒有這么多軍隊,唯一的辦法只是攤薄,一個地方駐一點兵,這樣不但形成不了實質上的占領,而且會讓大唐民眾反感,懷疑他的動機,李慶安應該也明白這一點,我的意見就是陛下暫時什么都不說,也不承認他的占領,隨便他怎么折騰,等他折騰得差不多了,他就會發現他其實吃不下這么大的地方,自然會來和陛下討價還價,換取其他的利益。”

    李豫想了想,確實也只能這樣,順其自然,他便把手中奏折交給李泌道:“這是湖州太守韋彬送來的奏折,從這本奏折上看,李璘的勢力還沒有擴張到浙東,真是令人歡欣鼓舞,朕考慮,能不能借助李慶安的力量替朕先剿滅了李璘,使江南錢糧能順利抵京。”

    李泌笑道:“陛下放心,就算陛下不提此事,李慶安也一樣會考慮,他做了右相,這些情況他同樣會很清楚,到時他會比陛下還急,其實很多時候,你們的觀點和利益都是一致的,陛下沒有發現嗎?”

    “朕也看出來了,所以朕才會任命他為右相。”

    李豫輕輕松了下筋骨,笑道:“至少兩三年之內,朕不會那么累了。”

    .......

    就在李豫向渭南縣進發之時,一支特殊的隊伍也從華州鄭縣出發了,鄭縣離渭南縣只有一百多里,只要一天便可抵達,這支隊伍白天休息,夜間行動,顯得十分神祕,這支隊伍一共有五百人,皆身材魁梧,動作矯健,顯然都是練武之人。

    這支隊伍正是由十三家宗室皇族所養的武士組成,皆是亡命之徒,他們的任務,便是要潛進渭南縣的皇庄,暗殺前來視察皇庄的大唐天子李豫,這支隊伍的頭領,正是廣武王李承宏之弟李承寧,李承宏在這次事件中扮演了發起者和總策划者的角色,本來,李承寧一人便養了五百武士,完全可以***行事,但李承宏為了把其他宗室和自己捆綁在一起,便讓其他十二家皇族也出人出錢,組成了這支五百人的隊伍。

    這批武士個個外穿黑袍,內裹細甲,五百人分為三隊,一百人執矛,二百人用刀,還有兩百名弩箭手,從數量上說,他們遠比李豫的羽林軍人數少,但他們武藝高強,不少人都能以一擋十,整體實力并不比三千羽林軍差,正是這樣,李承宏對這次行動寄以厚望,勢在必得。

    四更時分,這支隊伍進入渭南縣,離皇庄已經不足十里了,李承寧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官道四周都是麥田,西北方向約三里外他找到了一片占地約十几畝的樹林,這片樹林是他早就選好的藏身之處,位置非常不錯,距離皇庄的舍館只有六里,站在樹頂上便可以看見皇庄的情況,而且樹林周圍還有一條小河環繞,過河不易,一般人也不常來,是非常理想的藏身之處。

    “到西北方向的樹林去!”李承寧壓低聲音命令道。

    官道上的五百黑衣人紛紛下馬,取了武器、水壺和干糧袋便向樹林方向奔去,馬匹則有專人另外帶走,一方面人馬混雜在一起,容易暴露目標,另一方面,這里離皇庄舍館已經很近了,不再需要馬匹。

    片刻,眾人奔進了樹林中,驚起一片宿鳥,此時還不用擔心,李豫至少要到明天晚上才會來,皇庄里只有十几個提前來安排食宿的宦官,這些宦官中有人已經被李承寧收買了,使他非常了解皇庄內的情況,除了宦官外,還有五十余名侍衛,這些侍衛中同樣也有李承寧的人,他們是提前來做安全護衛,但他們的巡視范圍只在舍館周圍三里,不會延伸到這片樹林來,所以李承寧一點都不擔心。

    “大家就地休息,不要發出聲音來,明天天黑之前,誰也不准離開樹林一步。”

    五百人奔行了近五個時辰,都有點累壞了,找個干燥的地方便倒了下來,有的人喝水吃干糧,有的人倒頭便睡,片刻,樹林中鼾聲大作,大多數人都沉沉入睡了。

    李承寧有點緊張,畢竟他在做一件足以震驚天下的大事,無論成功與否,他都將名垂青史,當然,如果失敗了,十三家宗室誰也逃不掉。

    李承寧睡不著,他也慢慢爬上了一棵大樹,此時天已經快亮了,東方天際翻起了魚肚白,這時大樹上已經有一名哨兵了。

    “怎么樣?能看見皇庄嗎?”

    “可以看見!”

    哨兵指著遠處一片黑黝黝的建筑道:“那里就是皇庄的館舍,看得很清楚。”

    李承寧順著哨兵手指望去,只見微明的晨曦中,有一大片建筑的輪廓,和鄉村農舍完全不同,那里就是皇庄的館舍了,明天晚上,李豫就將下榻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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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皇莊驚魂(中)

   目前駐防長安的軍隊共有兩大體系,長安人稱之為南北二軍,北軍是指羽林軍體系,包括兩萬羽林軍和一萬萬騎營,均由羽林軍大將軍長孫全緒統帥,一般駐扎在皇城和西內苑,負責保衛皇城和宮城的安全。

    而南軍是指金吾衛和新成立的關中軍,金吾衛有一萬人,駐扎在朱雀門外,負責巡防長安各街坊,而關中軍則有八萬人,駐扎在長安南城外的三座大營內,因此被稱為南軍,南軍除了長安的外圍防御外,還負責掌管長安各個城門,由于關中軍是由現任金吾衛大將軍孟雲統帥,因此金吾衛也被並入了南軍體系。

    但不管是南軍還是北軍,都受天子李豫的直轄,憑李豫的手令和金牌調兵。

    就在李豫離開長安半天後,長安南軍也發生了異動,五萬南軍離開了軍營,在孟雲的率領之下向渭南縣方向疾奔而去。

    關中軍也就是李豫先後在關中招募的二十萬大軍,在最近兩個月的危機中,八萬人被調往潼關駐守,受潼關大帥王思禮的統帥,而孟雲和羅正義則率十萬人奔赴漢中,和荊州軍對峙,但由于王珙使用了反間之計,迫使荊州軍退回了襄陽,在留兩萬軍鎮守子午谷等重要關隘後,孟雲和羅正義便率八萬大軍返回了長安,保衛長安的安全,他們回到長安才剛剛十天,南軍便再次發生了異動。

    盡管南軍是駐扎在城外,它的離去一般普通民眾很難察覺,但對于一些處于風暴邊緣的敏感人士,南軍的突然離去還是引起了他們的警惕,由于局勢未明,各種猜測便悄然而生,其中最讓人疑惑的一點是,聖上明明是由長孫全緒親自護衛,即使要增兵護衛,也應該追加羽林軍才對,而調南軍去渭南,顯得不合理也不同尋常。

    興慶宮,李隆基也處于一種緊張和不安之中,自從安西軍大敗範陽軍後,李隆基便沉默了,尤其劍南軍又突然撤軍回漢中,更讓李隆基措手不及,他既惱怒又害怕,他知道李慶安一旦進京,他李隆基必將困死于宮中了,就像長子慶王李琮一樣,至今生死不知,幾乎所有的人都將他遺忘了,他李隆基也同樣會被人遺忘,意識到這一點,李隆基便開始自保了,他的自保辦法只有一個,逃離長安。

    目前圍困興慶宮的軍隊一共有兩千人,分別來自南軍和北軍,李豫的本意是想讓他們各自為陣,互相監督,但他萬萬也想不到,兩支軍隊的頭領都被李隆基許以高官厚祿而買通了,興慶殿內,李隆基正在緊急接見南軍中郎將王甫。

    “上皇,孟將軍突然離去,導致外城軍隊不足,卑職今晚將被調去城外駐扎,屆時會有羽林軍來接替卑職的防衛,上皇若要離開長安,今晚便是唯一的機會了,也是最後的機會,請上皇定奪。”

    李隆基心中亂成一團,他已經無心去思考孟雲為何突然離去,他的心中只有兩個選擇,走還是不走,從他的本意來說,他不想走,他離皇位遠一步,他的心就會絕望一分,可他又很清楚,若他不走,他離皇位只會更遠,這是很讓他糾結的決定。

    “你什麼時候離開?”

    “卑職將在一個時辰後離開,若陛下要走,可換上軍服混跡在軍隊中出城,趁天黑,可保萬無一失。”

    “那好吧讓我再想一想,你可多準備幾套軍服。”

    “是卑職這就去準備。”

    中郎將王甫走了,李隆基心煩意亂,他想了很久,始終拿不定主意,便回頭問一直沉默的高力士道︰“高翁,你說我是走還是不走?”

    “上皇,老奴只能代表個人意見。”高力士慢吞吞道。

    “我知道,你快說就是了”李隆基有些不耐煩道。

    “陛下,老奴的意思是留在長安。”

    “留下?為什麼?”

    高力士的想法和李隆基相差甚遠,令他一陣驚愕,高力士緩緩道︰“上皇已經老了,應該是頤養天年,修身養性,尋求長壽之法,不應該再去爭奪那些虛無的權利,上皇留在長安,只要不問政事,老奴相信,以長孫的仁厚,他一定會用心來照顧上皇,給上皇最好的贍養,可去了巴蜀,十三郎會怎麼對待上皇,老奴就不知道了。”

    高力士的勸說語重心長,他其實是在暗示李隆基,他去巴蜀和李爭權,未必能佔上風,巴蜀地方小,一山怎麼能容二虎,高力士是一番好意,但他的好意卻從一個反方向堅定了李隆基的決心,他若留下,就完全受李豫的擺布了,李隆基毅然下了決心,走

    “高翁,若我去巴蜀,你走不走?”

    高力士淡淡道︰“老奴在世間已無留戀,就死在上皇身邊吧”

    ........

    黃昏時分,李豫按照原計劃抵達了皇莊館舍,皇莊館舍便是皇莊的管理機構,是有一組深宅大院組成,約二百余間房屋,其中樓台亭閣、小橋流水的風景也隨處可見,說得再通俗一點,這里其實就是皇帝的私人別墅,皇帝偶然來住一兩天,享受一下真正的田園農舍風情,所以倉庫麥場等設施這里是沒有的,而在別處,當然,農莊的設計者考慮到皇帝的農趣需要,也象征性的在皇莊館舍中修建了一座縮小版的糧倉和一塊曬麥場。

    李豫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經離開寬闊的官道,轉入一條田間小路,他的馬車開不進這條狹窄的小路,李豫便改為騎馬,在數百羽林軍的嚴密護衛下,向數里外的館舍而去,時值黃昏,夕陽照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上,金黃的麥田如同浩瀚無際的金色海洋,在夕陽的和風中波瀾起伏,人走在麥田中,儼如劈波斬浪而行,蔚為壯觀,李豫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壯麗風景,看得他贊嘆不已,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亂,似乎有人在叫罵,李豫眉頭一皺,問左右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名侍衛奔上前去,片刻回來稟報道︰“回稟陛下,是十幾個老農在哭求。”

    “把他們帶上來”

    旁邊的長孫全緒剛要反對,李豫卻一瞪眼道︰“你們要阻止朕探訪民意嗎?”

    李豫蓋了一頂大帽子,眾人便不敢阻攔,只得加強防護,很快,十幾名老農被侍衛帶了上來,他們在李豫面前跪下泣道︰“草民參見陛下”

    李豫溫和地點點頭道︰“你們不要害怕,有什麼委屈,盡管對朕說,朕會給你們做主。”

    一名最年長的老農道︰“陛下,我們是代表皇莊周圍三十幾個村,近八千戶佃農向陛下請命,懇求陛下準許我們收麥,再不收麥,插秧就來不及了。”

    關中氣候溫和,一般是稻麥兩季,在五六月時搶收麥子,再搶種稻子,時間非常緊迫,李豫一路而來,看見各地的麥子幾乎都快收完了,許多麥田里已經開始放水育秧,但皇莊卻依然麥浪金黃,沒有半點收割的跡象,經農人一提醒,李豫這才覺得有些奇怪,便問道︰“你們為何不收?”

    老農磕頭道︰“我們早就想收割,但皇莊執事不準,說陛下要來巡視,不準我們毀了麥田的景色,可如果再不收割,育秧就來不及了。”

    李豫頓時沉下臉來,不悅對李硯道︰“李尚書,這是你的意思吧”

    他來皇莊巡視是李硯一手安排,雖然是前天他才決定下來,但這件事李硯早就開始策劃了,李硯被聖上質問,他心中惶恐,連忙下馬躬身道︰“陛下,臣就是早就吩咐下去,說陛下要來巡視,但臣絕對沒有讓下面的人為了保留景色而

    不惜耽誤農時,臣不會做這樣的安排。”

    李硯以清譽耿直而著稱,不會做那種阿諛之事,這一點李豫很清楚,他知道這必然不是李硯的意思,必然是下面人刻意揣摩聖意而為,他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朕春天是說過,喜歡看豐收的麥田農景,沒想到下面人便刻意討好,不惜害農,這是朕之過也傳朕的口諭,準農民搶收麥子,任何人不得阻攔。”

    長孫全緒大驚,連忙道︰“陛下,大量農人入田,會對陛下的安全不利,不如等陛下離去後再搶收。”

    李豫搖了搖頭,語氣堅定道︰“農時如金,不容再等,傳朕口諭下去,農人可隨時收麥。”

    “謝陛下”幾個老農激動得連連磕頭,李豫微微一笑道︰“你們先去通告鄉親收麥吧明天有空,朕想和你們談一談。”

    十幾名老農被帶下去了,李硯嘆道︰“陛下憫農,真是仁德之君也”

    李豫也萬分感慨道︰“農者,國之本也,但朕要的不是佃農,更不是奴農,朕要的是自耕農,這樣大唐的軍制才不會敗壞,朝廷才會有稅賦,民才會安居,才不會鋌而走險去造反,大唐江山才會穩固永續,李尚書,授民于田,意義重大啊”

    此時,李豫已經沒有心情再看麥田的壯麗景色了,這種壯麗是建立在農民的焦急和哭泣之上,讓李豫內疚萬分,便加快了速度,向皇莊館舍而去,半個時辰後,大量的農人從各個村子奔出,男女老幼,幾乎是傾村而出,鑽進麥田里開始連夜搶收麥子。

    .......

    藏身在樹林里的五百黑衣人已經潛伏了一個白天,原以為白天會有農人來收麥,發現他們,因此黑衣人忙碌了一個時辰,將唯一通往樹林的小路挖斷了,使樹林成為被小河環繞的孤島,但奇怪的是,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他們沒有看見一個農人的影子,李承寧的情報體系還不完善,竟不知道皇莊大管事在十天前便下了嚴令,任何人不準下田收麥,使他們白白忙碌了一通,隨著夜幕漸至,一名探子飛奔而來,急聲稟報道︰“王爺,他們已經來了,目標進入了館舍。”

    “有多少軍隊護衛?”

    “有三千羽林軍,長孫全緒居然親自來了。”

    “這個老油條,這種表現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

    李承寧冷笑一聲,又問道︰“有多少侍衛?林勝有消息嗎?”

    林勝就是隱藏在侍衛中的臥底,他在這次行動中將起非常大的作用。

    探子答道︰“回稟王爺,約一百余名侍衛,林勝還沒有消息,估計等會兒巡邏時會出現。”

    “繼續去探查,不可有半點大意”

    探子應了一聲,便下去了,這時,大樹上傳來了崗哨的低喊道︰“王爺有情況了。”

    李承寧仰頭問道︰“說清楚一點,什麼情況”

    “麥田里出現了大量農人,在搶收麥子。”

    李承寧一怔,三兩步躍上了大樹,凝神向麥田望去,果然,昏暗的夜色中,到處是人影晃動,這不是巡邏的士兵,而是在收麥子的農人,農民居然在夜里開始收麥了,李承寧大喜過望,這簡直就是老天在助他,他忍不住一聲長笑,對下面的屬下道︰“大家準備一下,我們也要去收麥了。”

    .......

    李豫進館舍收拾停當後,已經是深夜了,四周一片寂靜,只听一陣陣蟲鳴和蛙噪聲傳來,李豫住在館舍中一座叫牡丹樓的院子里,位于館舍中央,周圍種滿了牡丹而得名,牡丹樓共三層,李豫住在頂樓,下面則住他的侍衛,寢房內的布置幾乎和大明宮一模一樣,李豫在吃穿方面很節儉,也很少出宮巡視,怕鋪張浪費,但他對寢房卻十分講究,四周三丈內不準住人,以求安靜,從登基以來,他的睡眠一直不好,尤其在財政危急時,更是整夜整夜失眠,因此他的皇後對他的睡眠環境非常苛刻,沒有鮮亮的色彩,松軟寬大的床榻,也不讓李豫去別的嬪妃那里過夜,而是把嬪妃送到李豫的房內來,**後便離開,以保證李豫的安靜睡眠。

    在這座別館房舍,許多宦官提前到來,也就是為了布置李豫的寢房。

    此時,李豫坐在窗前批閱奏折,登基一年多來,他每天都要批閱奏折到深夜方睡,一天也不敢懈怠,這是一個勤奮的皇帝,本應可以開創一個大歷盛世,怎奈他登基便遇到了大唐百年積累的危機爆發,他耗盡心血,企圖平衡各派利益,讓所有人都支持他的改革,但殘酷的現實將他驚醒了,登基一年多,他非但沒有解決危機,危機還向深層次發展,他的退讓非但沒有平衡各派利益,各個利益集團還欺他的軟弱而對他步步緊逼,幾乎將他逼死,萬般無奈,他采取了最極端的手段來強行消除危機的根源︰土地兼並。

    李豫並不愚蠢,他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是眾叛親離了,除了李硯和裴等極少數大臣支持他外,官員的普遍罷朝和此起彼伏的軍事威脅便足以證明這一點,但他絕不後悔,他已鐵下一條心徹底鏟除利益集團對土地的佔有,還地于民,使耕者有其田,這是他的理想,縱然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要把一個重生的大唐交給他繼任者,讓大唐能在繼任者手上重新中興,無論這個繼任者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敵人,只要他還姓李,還是大唐的宗室,那便足夠了。

    李豫思緒萬千,他慢慢地放下,回頭望著牆上的一幅字,‘耕者有其田’,五個大字,明天,他將親手把皇莊土地分給每一個耕種的農民,這將是他向天下人宣布,田畝改制,他李豫也不例外。

    這時,他的目光落在條幅下的一個瘦小的宦官身上,房間里站著三個宦官,而橫幅下的這個小宦官叫姚四郎,從廣成王府時便跟隨他,他的頭頂正好對準了橫幅上的‘田’字,就放佛這個卑微的身軀將承擔起天下土地的重擔,姚四郎見李豫注視他,他連忙討好地笑了笑,李豫也笑了,自嘲地笑了笑,他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念頭,把天下田畝和一個卑微的小宦官聯系起來,他又回過頭,繼續沉浸在奏折中的一樁樁天下大事中去,他卻不知道,他身後的小宦官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惡毒的笑意,這一絲惡毒、這種猙獰的笑,使他頭頂上的‘田’字也似乎變得扭曲了。

    .......

    皇莊館舍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夜幕中,數以萬計的農民正在麥田里奮力搶收,到處是一群群彎腰割麥的農民,人影在麥田中晃動,一片片麥穗已經割倒了,農民們感激皇帝的仁德,他們大多在麥田邊緣割麥,遠離皇莊館舍,以免打擾聖上的休息。

    但在離皇莊約三百步外的一片麥田中,也有一群人在割麥,動作整齊,就像在表演割麥的祭舞,一邊割麥,一邊向皇莊步步逼近,他們便是李承寧率領的五百武士了,農民在夜間割麥幫了他們天大的忙,使他們竟能輕而易舉地靠近皇莊館舍,而沒有引起守軍的懷疑,離高大的皇莊圍牆只有兩百步了,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崗哨樓上有身影在晃動,李承寧不敢再前進,便原地匍匐,讓麥浪遮掩住他們的身影,這時,一名探子跑來,低聲稟報道︰“王爺,已經得到了林勝畫的防衛圖。”

    李承寧大喜,接過了一卷圖紙,借著淡淡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圖紙上的內容,羽林軍主要分布在四個角落,但這個不重要,一旦打起來,他們都會轉換位置,關鍵是李豫在哪里?很快他便找到了李豫所在,位于館舍中間,是一座八角形的三層小樓,周圍長滿了花卉,寫著‘牡丹’二字,看到這一點李承寧便明白了,他對皇莊館舍的結構了如指掌,李豫在牡丹樓上。

    時機已經成熟,他毅然下令道︰“最後一次,所有人檢查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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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皇莊驚魂(下)

 李豫為了名聲準許皇莊農戶收割麥子,但長孫全緒卻頗為緊張,李泌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加強防備,他知道聖上為改制田畝之事得罪了太多的人,這些權貴焉肯善罷甘休,他們一定會利用各種機會對付李豫,而李豫來皇莊視察,這是他即位以來的第一次外巡,對那些恨他入骨的權貴,這便是機會。

    長孫全緒不敢有絲毫大意,他加強崗哨,不準農民進入圍牆百步內割麥,又命令所有御林軍夜間不得睡眠,嚴密保護皇莊館舍的安全。

    就是這樣,長孫全緒還是不放心,他又派出十幾支騎兵隊,到皇莊附近巡視。

    時間已經漸漸到了一更時分,但麥田里的農民依然在奮力收割,看樣子,他們準備熬夜奮戰了,一連幾個時辰都沒有動靜,長孫全緒也有一點懈怠了,他坐在榻上不停地打著瞌睡,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一下子將長孫全緒驚醒了。

    “什麼事情?”他有些不高興地問道。

    “長孫大將軍,麥田里發現一點異常。”

    “什麼異常?進來說話。”

    走進一名軍士,他躬身施禮道︰“兩個多時辰前,崗哨便發現皇莊東側的麥田里有一大群人在收麥,但過了兩個時辰,那群人還在原地收麥,可問題是他們收割的麥田並沒有增加。”

    長孫全緒也有些奇怪了,這群人不收麥在干什麼?半夜三更聚在一起,在做什麼?

    “給我備馬,我要親自去看一看。”

    .......

    夜色中,李承寧和他的手下依然在等待機會,但他們卻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被圍牆內的崗哨注意上了,就像他們能看見崗樓中有人影晃動一樣,崗哨也同樣能看見有人在麥田中割麥,剛開始,崗哨或許沒有注意他的異常舉止,但隨著時間推移,這些割麥者的漏洞便出來了,他們割的麥田怎麼不見面積增加?

    或許是李承寧有些緊張的緣故,他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出現了漏洞,他還在等,林勝的情報告訴他,兩更時會有一次大的巡邏,約一千士兵出皇莊館舍巡查,那時館舍內只剩兩千士兵,李承寧等的就是這一時刻。

    這時,遠方隱隱傳來了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有人向這邊來了,只見一隊士兵朝他們而來,為首是一名騎馬大將,在離他們還有百步時停了下來。

    “你們是什麼人?”

    李承寧緊張得心怦怦直跳,手將槍桿捏得快出汗了,他听出了這個聲音,竟然是長孫全緒,他給身旁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立刻答道︰“我是王五莊割麥的村民,這片麥田是我們的土地。”

    黑暗中,長孫全緒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再加上大部分人都隱身在麥浪中,麥穗擋住了他們的衣著,但長孫全緒還是看出了問題,別的村子都是男女老少齊上陣,而這邊全是男子,而且似乎都很健壯。

    他心中越來越懷疑,便對手下士兵道︰“上去看看”

    十幾名士兵沿著田坎快步奔了過去,

    李承寧知道他們已經暴露了,便心一橫道︰“準備用箭”

    兩百名弩手慢慢地握緊了弓弩,士兵越來越近,離他們只有三十步了,“大將軍,不對啊”

    有一個士兵發現了他們的武器,李承寧大喊一聲,“射”

    兩百部弓弩刷地抬起,對準了士兵和百步外的長孫全緒,弩箭一起射出,強勁的弩箭穿過麥浪,二百支箭嗖嗖地射向對方,十幾名士兵措手不及,皆慘叫著倒地,長孫全緒大吃一驚,他本能地伏身在馬上,躲過了兩支要他命地箭,但他的戰馬卻沒有躲過,被三支箭同時射中,戰馬一聲長嘶,側身倒地,將長孫全緒摔進麥田里,長孫全緒帶來的三百手下,也連連中箭,慘叫聲四起。

    “上干掉他們。”

    李承寧大喝一聲,提著長矛沖了上去,他的五百手下也跟著沖上去,這時,崗樓上刺耳的鐘聲大作,“有刺客有刺客”哨兵在大聲叫喊。

    長孫全緒從麥田里爬了起來,厚厚的麥浪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的耳朵卻被一支箭射穿了,鮮血直流,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不由惱怒萬分,但很快他便清醒了,這是刺客,要刺殺的是聖上,而不是他長孫全緒,他若死在這里,誰來指揮羽林軍防御?

    “不好立即撤回皇莊。”

    長孫全緒轉身便跑,這些黑衣人武藝高強,肯定是挑選出來的殺手,若讓他們潛進皇莊,後果不堪設想,保護聖上要緊

    他也顧不上形象,撒腿便跑,他的手下也跟著他拼命奔跑,李承寧見這些士兵跑得快,不由冷哼一聲,“跑得像兔子一樣”

    “不要追了,翻牆進莊!”

    他一聲令下,五百死士迅疾無比地向皇莊高牆奔去,皇莊館舍的圍牆高約三丈,又厚又寬,牆面十分光滑,很難攀爬,但這些黑衣人都受過特殊訓練,他們取出勾索,紛紛扔上圍牆,鐵鉤勾住了牆頭,五百黑衣人像猿猴一樣,靈巧地竄上了牆頭,箭便如雨點般地射來,埋伏在高牆內的羽林軍士兵早有準備,他們在四角都有崗哨,目前只有東面有刺客,羽林軍便埋伏了兩千重兵,等候刺客到來,而其他一千人則將牡丹樓團團護住。

    黑衣人有些輕敵了,在一般長安人眼中,羽林軍都是名門子弟,衣著光鮮,身高體大,只是外表好看的儀仗兵,但實際上一個個卻如草包一樣,只知道尋花問柳,真正打起仗來,稀爛無比,在李隆基時代,這幾乎成了長安人的共識,深入人心。

    但李豫的羽林軍卻不同,他的羽林軍中有一部分是朔方軍,當年長孫全緒在青剛嶺大營掌控了部分朔方軍,這些朔方軍後來便加入了羽林軍和萬騎營,這次東巡,李豫不喜歡鋪張聲勢,最多只準帶三千人,李泌便建議長孫全緒挑選精兵護衛,所以這三千羽林軍並不是所謂的名門子弟,全部都是當年的朔方軍精銳,所帶武器也是實用的殺人利器。

    黑衣人沒有料到羽林軍的箭雨這麼厲害,一時間死傷四十幾人,慘叫著從牆頭摔下,其余人被壓制住,紛紛跳回了麥田。

    這時,李承寧也冷靜下來,他想起了當初策劃的對應方案,如果被發現,則要分散進入,他立刻令道︰“分散,從四面進去,目標牡丹樓。”

    五百人事先已分為十支小隊,每隊五十人,各有隊正,任務也都事先分配好了,見強攻不利,五百人立刻分散而去,從四個方向翻牆入院,這一次他們進攻有效果了,羽林軍要分散對付他們,箭雨便沒有剛剛那樣密集了,不斷有黑衣人跳進大院,和羽林軍士兵激戰在一起,有人點燃了草料堆,頓時火光沖天。

    皇莊館舍內喊殺聲大作,有火光燃起,聲音傳到十里之外,割麥的農民早嚇得逃回村子,一望無際的麥田里再無一人,但在館舍以西,十里外的官道上,卻有一支黑壓壓的軍隊,延綿數里,為首一員大將,正是金吾衛大將軍孟雲,他在河西背叛李慶安後,被李豫重用,現在他已經成為長安實力最強的大將,手中兵力也最多。

    孟雲目光冷淡地望著館舍,騎在馬上沒有半點反應,似乎李豫的死活已經和他無關,這時,一匹馬緩緩上前,馬上是一名青袍中年男子,月光照在他臉上,正是太上皇李亨。

    孟雲見他上來,連忙躬身行一禮,李亨擺了擺手,命他不必多禮,他凝視了片刻,便問道︰“你認為他們會得手嗎?”

    孟雲搖了搖頭,“這次長孫全緒帶來的三千羽林軍,都是朔方精銳,戰斗力很強,而這些刺客並非軍隊,雖然看似一個個武藝高強,但其實為烏合之眾,不懂戰術,不知紀律,只憑一勇之力,這種人雖然一時勇烈,但不能持久,銳氣遭挫後必然潰敗,太上皇請靜觀,最多半個時辰便有結果。”

    李亨微微笑道︰“孟將軍不愧是老將,看得透徹,目光長遠啊”

    孟雲臉上略略一紅,連忙道︰“太上皇過獎,卑職慚愧”

    李亨點點頭,贊許道︰“孟將軍不必過謙,連李慶安都在你手上吃了大虧,至今還耿耿于懷,正說明孟將軍的能力超人,我是不會看錯,請孟將軍放心,我的承諾,一定會兌現”

    孟雲雖然愧對李豫,但他一想到李亨給他的許諾,他心中便熱血沸騰,什麼忠君大義都被他拋之腦後,他一咬牙道︰“卑職願為太上皇效命”

    李亨笑得眼楮眯了起來,王珙的反間計果然厲害,若不把這個孟雲調回京,他還真成不了大事。

    “那我們就靜下心再看一看,等我們時機到來,我們再登台上演。”

    李亨的目光再次注視著火光點點的皇莊別院,眼楮里蘊含著一種復雜的感情,或許他還有一絲不忍,但隨著那些火光在眼中幻化成了至高無上的皇座,幻化成了他渴盼已經的位子,眼中的那一絲不忍也消失,變成了一種殘忍和無情,他心中喃喃念道︰“你不能怪我,你說過願意把皇位讓給我,可是你沒有辦到....”

    身後,孟雲望著李亨那略顯削瘦的雙肩,他的內心也一陣陣嘆息,父子天倫之情,竟會在皇位面前變得如此淡薄,變得如此不堪一擊,看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向往那個位子,至少他孟雲便辦不到,他唯有嘆息,這時,李亨轉過身道︰“孟將軍,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不會再出現。”

    “太上皇放心,我們的計劃天衣無縫,長孫全緒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李亨微微點頭,他慢慢退至旗下,大旗的陰影將他遮裹住,他整個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

    五萬大軍悄然無聲地進入麥田,向皇莊館舍開去,片刻,黑壓壓的大軍將皇莊館舍團團圍住了,孟雲並不下令進攻,只是圍住,他在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皇莊圍牆內激戰正酣,正如孟雲的分析,這些黑衣人雖然個人武藝高強,但他們缺乏配合,都各自為陣,單兵作戰,而羽林軍雖然武藝稍弱,但他們配合默契,以長補短,竟和黑衣人打了個平手,再加上他們人數三倍于對方,弓箭犀利,黑衣開始有些頂不住了,三十幾名已經沖到牡丹樓附近的黑衣刺客,被數百名士兵團團圍住,幾番沖殺,便將這二十幾人亂刃分尸,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牡丹樓上燈火全熄,李豫的一百多名侍衛將小樓圍得水泄不通,如臨大敵,李豫本人則側身站在窗戶後,注視著遠處的戰斗,他更關注李泌和李硯的住處,他們住在芙蓉樓,離牡丹樓約百步,更靠近戰場,兩百多名士兵將芙蓉樓團團圍住,有力遏制住了刺客的進攻。

    隨著刺客的進攻被士兵們阻擋住,李豫心中的怒火慢慢開始燃了起來,他當然知道這些刺客是誰派來的,那幫該死的渾蛋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來對付他,李豫不由冷笑一聲,也好這幫蠢人給了他最好的借口,他便可以用雷霆手段來抄家收田了。

    這時,姚四郎端來了一碗冰鎮燕窩粥,這是李豫的一種生活習慣,每天半夜醒來,他都要喝一碗燕窩粥,李豫點點頭,指了指桌子,命他把燕窩粥放在他桌上,他現在還沒有胃口,姚四郎把燕窩粥放下,便退了下去,依舊站在牆邊,忽然,樓梯口傳來了激烈的腳步聲,守在樓梯口的侍衛厲聲喝道︰“什麼人?”

    只听一名士兵高聲道︰“長孫大將軍命我稟報聖上,孟雲將軍率領五萬大軍趕來了,孟雲將軍說接到消息有人要對聖上不利,便趕來護駕。”

    這個消息讓李豫不由微微一怔,他覺得有些不對,沒有他的手令和金牌,孟雲怎敢擅自出兵?這並不是一件小事情,這是關系到軍權的歸屬,李豫心中十分不悅,說得嚴重一點,這可是造反了,可說他造反,又沒有什麼理由,就算他是為了救駕,他也要嚴懲孟雲,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他決不能容忍任何一個大將擅自出兵,一次也不行。

    但他的心卻放了下來,五萬大軍到來,意味著這次刺殺徹底失敗了,他盡力眺望遠處,但黑暗中,看不見皇莊外的情形,李豫盡量寬容地笑了笑,輕輕地松了口氣。

    他坐了下來,他隨手端過燕窩粥,白瓷玉碗依然冰涼,在炎熱的夏夜中格外清爽,他心情大好,便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吃起了燕窩粥,牆邊,姚四郎的瞳孔急劇收縮成一條線,他緊張得快喘不過起來了,兩腿在瑟瑟發抖,上下牙齒撞擊得咯咯直響。

    “四郎,你害怕什麼?”李豫發現了他的異常,便笑問道。

    “奴才....奴才害怕刺客。”姚四郎話都說不清楚了。

    “沒用的東西,這幫刺客不過是跳梁小丑,你以為朕就這麼容易被刺殺嗎?”

    李豫輕蔑一笑,將最後一勺燕窩喝掉了,點點頭道︰“嗯今天燕窩不錯,味道雖然有點不正,但冰鎮得好,朕喝得很暢快。”

    “陛下,要不要再來一碗?”

    “不用了,吃多了朕腹中會不舒服。”

    李豫將碗放在一邊,隨手取過一本奏折,但又放下了,房間沒點燈,根本什麼都做不成,他不由嘆息一聲,“什麼時候才讓朕點燈?”

    ......

    館舍內的戰斗已經快到尾聲了,盡管五百黑衣刺客已經竭盡全力,但三千羽林軍卻如銅牆鐵壁,他們無論如何也沖破不過,令他們沮喪不已,此時黑衣人已經死傷過半,不少人已經轉變了目標,開始對外突圍了,但突圍也一樣艱難,只要他們和羽林軍分開,箭雨便如飛蝗而至,已經有數十人被射死在牆下了。

    李承寧也越戰越絕望,他大哥給他的情報不對,這些羽林軍不是一戰即潰的紈褲子弟,而是凶狠強悍的邊疆士兵,個個悍不畏死,使他們的刺殺不可能取得成功了,李承寧已是滿頭滿身大汗,他竭力擺脫幾名士兵的糾纏,迅速退到後面,他這才發現,五百人只剩下不到兩百人在苦苦作戰了,其他人或死或逃,尸籍滿地,李承寧心中一陣陣絕望,他的失敗不僅是刺殺失敗,他的宗族和家人必將要面臨一次大規模的清洗,他心中悔恨交加,但又無計可施。

    李承寧突然大吼一聲,“撤”

    他率先調頭便逃,讓後面的人為他抵擋箭矢,隨著頭目先逃,黑衣人紛紛調頭狂奔,但他們再快也快不過羽林軍的箭矢,霎時間,箭如急雨,近百人慘叫著倒下,只有數十人越過高牆,羽林軍們急要追趕,長孫全緒卻一擺手喝住了士兵,“不要追了”

    他已經得到消息,數萬南軍已在外面將皇莊館舍團團圍住,這些刺客逃不掉,但長孫全緒心中也充滿了對南軍不滿,南軍只包圍在外,卻不肯進來救援,就算羽林軍能鎮壓住刺客,那他們來還有什麼意義?而且竟然來了五萬大軍,這一點讓長孫全緒心中充滿了困惑,五萬大軍真是來對付百十個刺客嗎?

    ......

    ‘嘩啦’幾十本奏折便掀翻,散落一地,腹中劇烈的疼痛讓李豫難以忍受,他彎腰扶著桌案,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流下,臉色慘白得厲害。

    房中的兩個宦官嚇得連忙扶住他,“陛下要不要緊”

    “快給朕去傳御醫,快去”

    一名宦官撒腿便跑,放聲大喊,“王御醫快來陛下出事了。”

    這時,李豫已經意識到這不是吃冰冷的燕窩粥所致,直覺告訴他,他可能是中毒了,‘毒’他怎麼會中毒,李豫忽然想到了什麼,目光刷地向姚四郎望去,只見姚四郎站在牆邊,嚇得渾身發抖,他們告訴他,這種藥要三天後才會發作,那時他便可以從容逃脫,可現在.....

    他已經嚇得快站不穩了,李豫看見了他眼中那種犯罪後才有的恐懼目光,他驀地明白過來了,踉蹌著猛撲上去,用手掌扼住了姚四郎的喉嚨,眼中快滴出血來。

    “是你是你干的”

    “陛下,奴才....奴才”

    姚四郎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了,白球般的眼珠向外凸出,劇烈的疼痛使李豫快無法控制自己了,他臉已經開始扭曲,凶惡無比地問道︰“你說,是...誰讓你干的。”

    “是太上...皇。”姚四郎拼命掙扎,喉嚨里擠出了這四個字,他是在王寶記櫃坊中查到了那五千貫錢的來歷,查到了想毒殺聖上的真凶,這原是他的一種自保,但現在已經毫無意義了。

    “啊”

    李豫連連退了幾步,他仿佛遭到雷擊一般,此刻腹中的疼痛消失了,變成了另中更深層次的痛,是一種烈火焚燒似苦楚,他覺得自己內髒都要被燒融化了。

    但真相卻給他帶來了另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是他的父親,是父親要殺死自己,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眼中、耳朵和鼻孔都流出血來,他撲倒在窗前,呆呆地望著遠處,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心境清明,終于明白過來,孟雲背叛了自己,父親此刻一定就在軍隊之中。

    “父親”他聲嘶力竭地喊出了最後一句話,軟軟地倒在了窗上。

    “陛下陛下”

    長孫全緒飛奔上來了,他來查看聖上的情況,正好听見了李豫的喊聲,大群侍衛也跟著沖上三樓,他們也都听見聖上在窗前的呼喊,都意識到出事了,這時,長孫全緒停住了腳步,他慢慢地,屏住呼吸,一步一步上前,心中害怕到了極點。

    他顫抖著手摸到李豫的口鼻前,忽然,他渾身發抖,‘撲通’跪倒在地,悲愴地仰天大喊︰“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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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誰為新帝

 大歷二年六月,剛剛即位一年的大唐天子李豫在渭河縣皇莊駕崩,朝廷剛剛宣布聖上是急病而亡,但隨即又發布一條消息,聖上在渭河縣皇莊遭遇刺客,中毒箭身亡。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長安城滿城慟哭,上至相國,下至庶民,皆縞素戴孝,幾乎家家戶戶都在祭奠聖上亡靈,整個長安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盡管滿城哀悼,但也有人拍手稱快,尤其是被李豫奪走了土地和財產的宗室權貴,更是額手相慶,大呼蒼天長眼。

    從中午開始,長安城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城門轟然關閉,三萬南軍和金吾衛士兵接管了長安的防務,一隊隊南軍騎兵在大街上縱馬疾馳,長安民眾嚇得紛紛躲回家中,東西兩市的各家商鋪家家關門閉戶,通義坊更是如臨大敵,三千南軍士兵將廣武王李承宏的府邸團團圍住,不準任何人逃走,但很快便傳出消息,李承宏自縊而亡。

    聖上之死讓民眾們悲傷未盡,而大唐皇位的繼承又成了最令人矚目的問題,無疑,天子駕崩,應由太子繼位,但東宮太子李適今年還不滿十三歲,年紀尚幼,他的心智和能力都無法治理天下,更無力駕馭大唐百年來最復雜的政治局面。

    那麼,是實行攝政王監國制度還是另立新君,便成了滿朝文武爭論的焦點,一般而言,新皇登基是由先帝決定,但在先帝未來得及指定便駕崩,或者出現了復雜局面時,新皇要麼是宗室在太廟決定,要麼就是文武百官一致擁戴決定,比如李豫繼位即位便是文武百官擁戴的結果。

    但這一次,決定新皇事宜卻遇到了兩方面的尷尬,先帝李隆基恰好在三天前逃離了長安,失去了決定新皇的機會,而眾所周知,李豫和宗室關系惡劣,由宗室來決定後記人選是否不太適合,更由于李豫之死,宗室逃不脫謀殺的嫌疑,所以由宗室來決定大唐新帝已經不可能。

    但朝廷百官也遇到問題,那就是政事堂相國數量不足,政事堂原本有楊國忠、王珙、張筠、陳希烈、李硯、裴、令狐飛、楊慎矜、李慶安等九相,隨著楊國忠和令狐飛被罷免,張筠和楊慎矜辭職,李硯和李慶安在外地,長安只剩下王珙、裴和陳希烈三名相國,不足以決定新帝大事。

    更重要是剛剛被任命為右相的李慶安離長安不遠,完全可以很快趕到長安,因此,很多官員都在期盼著李慶安能盡管趕回長安主持大局。

    大明宮後宮,李豫之死如大廈崩塌,後宮哭聲一片,皇後沈珍珠更是哭得幾度昏厥,被宦官宮女們搶救回來。

    沈珍珠淚痕已干,她呆呆地望著宮殿外,雖然丈夫的死令她心碎,但作為一個母親,她不得不克制住巨大的悲痛,考慮兒子的命運。

    她的兒子便是太子李適,才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他能繼承父親的大統嗎?沈珍珠記得丈夫曾經說過,如果太子已過弱冠之年,那麼他就會很自然地登基為帝,但如果丈夫出了什麼意外,太子還未成年,那麼太子的登基就不會那麼順利了。

    偏偏丈夫的預言成真,沈珍珠在痛苦之余,也深深為兒子的命運感到擔憂。

    這時,一名宮女快步走入,施禮道︰“娘娘,王相國已經在宮外等候。”

    “請他在外殿稍等,我這就去見他。”

    沈珍珠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向麟德殿方向而去。

    王珙是奉皇後之詔來大明宮覲見,他背著手站在麟德殿前的台階上來回踱步,中唐以後,後宮干政的情況已經不像前期那樣嚴重了,作為皇後,沈珍珠已經不能決定大唐新皇的歸屬,王珙來見沈皇後,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種應付。

    此刻,王珙在思考下一步的對策,朝中局勢復雜之極,各種勢力交錯其中,無論是大將還是重臣,都有影響新帝的可能,但能登皇位的就那麼幾個人,李隆基、李亨、李適,三人而已,最後會是誰登基,現在的局勢仍然撲朔迷離。

    這時,王珙看見大群宮女簇擁一頂小轎從側門進宮,他便知道這是沈皇後來了,他連忙收起思路,腦海里開始盤算給沈皇後的應對之辭。

    片刻,一名宦官出來道︰“王相國,娘娘有請”

    王珙整理一下衣冠,便隨宦官快步走進了宮中,偏殿里,宦官已經拉起了一幅紗簾,沈珍珠坐在紗簾之後,王珙隱隱看見她在拭淚,心中不由一嘆,上前躬身施禮道︰“陛下已去,不能復生,娘娘請節哀順變,保重鳳體”

    沈珍珠垂淚道︰“聖上正當年壯,便拋下我們孤兒寡母去了,太子年少,尚不能自主,懇請王相國看在聖上待卿不薄的份上,扶助太子一把,讓他能繼承父親的遺志,早登大統。”

    說完,沈珍珠竟在紗簾後跪了下來,“懇請王相國相助”

    王珙也嚇得連忙跪下,“娘娘,折殺臣了,臣一定會盡心竭力,扶助太子。”

    幾名宮女將沈珍珠扶了起來,沈珍珠得到王珙的保證,心中稍安,便問道︰“王相國,國不可一日無君,不知朝中大臣可有立新君的想法?”

    王珙沉吟一下道︰“實不瞞娘娘,現在朝中爭論極大,雖然臣力主要立太子為君,但遭到不少強大勢力反對,如楊國忠、張筠,以及深恨聖上的宗室皇族,他們都認為太子年少,才智和能力均不足以登基為帝,目前朝中最主要的意見都主張迎回先帝,以先帝的德高望重,必能平衡各方力量,帶領大唐走出困境,實不瞞娘娘,現在朝中的呼聲是二八開,八成*人都支持先帝重登皇位,只有不到兩成*人支持太子即位。”

    沈珍珠嚇得大驚失色,如果是李隆基重新登基,他的兒子就完了,丈夫不止一次給他說過,先帝已經對他恨之入骨,若先帝重新即位,他將立十三叔為皇儲,以後皇位的延綿將從十三叔那一系開始,不僅自己的兒子將無緣帝位,而且性命堪憂,那些如狼似虎的叔父,能容他嗎?

    “王相國,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王珙嘆了口氣道︰“臣是聖上的心腹大臣,先帝對臣也恨之入骨,臣當然希望太子能即位,這也是臣為自己著想,臣反復思量,或許有一個辦法能使太子逃過此劫。”

    沈珍珠大喜,急道︰“王相國請說”

    王珙見沈皇後慢慢進入陷阱,他心中不由暗暗得意,雖然內宮不好干政,但她畢竟是皇後,而且她的態度也就代表了太子的意見,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力。

    王珙便不慌不忙道︰“娘娘,太子弱勢的關鍵就是他年紀尚少,不能獨立執政,如果有一個我們信得過的長輩先登基為帝,等他百年後再把皇位讓給太子,那時太子已經成年,誰也不能拿他年紀來做文章,臣想,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擔此任,娘娘想到了嗎?”

    “你是說太上皇?”沈珍珠听懂了王珙的意思,竟是要讓太上皇登基。

    “娘娘,臣正是此意,太上皇最早也曾是東宮太子,威信卓著,太子又是他的嫡長孫,血脈相連,如果太子能主動將皇位讓給祖父,這樣不僅那些支持先帝的人無話可說,而且,太上皇百年後,必將又把皇位傳給太子,這樣,太子能在東宮刻苦攻讀,成為大才,將來繼承聖上遺志,即位後將成大唐的中興之主。”

    王珙說得天花亂墜,沈珍珠卻沉默了,她雖然此時非常害怕焦急,也沒有什麼主見,但她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絕對相信丈夫,丈夫給她說過,太上皇野心太大,竟然挑撥他和太子的關系,盡管王珙說得好听,也有一定道理,但沈珍珠想起丈夫說過的話,她不敢輕易表態,更不敢公開承諾什麼。

    王珙見皇後沉默了,便又勸道︰“娘娘,情況十分緊急,臣估計太上皇最遲明天就會趕回長安,他一旦回到長安,掌握了政局,那一切就晚了,娘娘,下旨決定吧”

    不管王珙怎麼勸,沈珍珠都不敢下這個決定,除非他兒子即位,否則,她絕不會輕易答應任何事情。

    “王相國,這件事讓我再考慮考慮,考慮好了,我自然會派人告訴相國,我現在心里很亂,先失陪了。”

    沈珍珠起身便進內宮去了,將王珙晾在偏殿,王珙臉沉了下來,他沒想到這個沈皇後竟然這樣難說服,他不由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也走了。

    不料沈珍珠就躲在門口,她想看看王珙的反應,正好听見了他極為不悅的冷哼之聲,那一聲冷哼和剛才的忠心耿耿的他截然判若兩人,嚇得沈珍珠按住了胸脯,就仿佛她看到了一個人面獸心的惡魔,心中怦怦亂跳,她這才明白原來這個王珙也並沒有安好心。

    沈珍珠憂心忡忡地回到了寢宮,其實她最信任的是丈夫的師傅李泌和李硯兩人,丈夫給她說過,只有這兩人對他才忠心不二,可惜這兩人都不在長安,這下可怎麼辦?

    這時,她的心腹侍女道︰“奴婢曾記得聖上給過娘娘一只金盒,娘娘忘了嗎?”

    一句話提醒了沈珍珠,她想起來了,半個月前,丈夫是給過她一只金盒,說他得罪宗室太狠,不會被人所容,假如他出事,讓她看一看這個金盒,當時她怪丈夫說話不吉利,便將金盒扔到一邊了。

    沈珍珠連忙起身道︰“我們快找找,那金盒在哪里?”

    她和幾個心腹侍女開始在寢宮中翻箱倒櫃,忽然,一名侍女道︰“娘娘,我找到了”

    金盒就在床頭的木箱里,沈珍珠急忙上前道︰“快給我”

    她接過金盒,飛快地打開了,里面是一幅白錦,她慢慢展開了,只見上面是丈夫的親筆手書,只有一句話,‘速詔郭子儀進京’。

    這一下,沈珍珠再不遲疑,她立刻命道︰“速備筆墨,我要寫信”

    .........

    沈珍珠寫了一封密旨,又蓋上皇後的寶印,命一名心腹宦官化裝成平民,連夜出了長安,向縣方向奔去。

    此刻的關中風雲變幻,郭子儀大軍駐扎在渭河以南的縣,他接到了長安的飛鴿傳信,聖上駕崩,他不由哭倒在地,遂命三軍戴孝,第二天晚上,他便接到了沈皇後的詔書,便立刻下令三軍向長安進發。

    以此同時,駐扎在渭河北岸岐山縣的哥舒翰也接到了李亨的飛鴿傳書,命他大軍進京,他幾乎是和郭子儀同時起兵,兩支軍隊,一個在渭河南岸,一個在渭河北岸,仿佛行軍競賽一般,向長安急速而去。

    涇州安定縣,李慶安率四萬安西軍已經在此駐扎了兩天,自從李豫啟程去皇莊巡查,李慶安便率領四萬大軍離開了平高縣,進入彈箏峽,直入涇州,過了涇州便是關中地帶了。

    他派了一隊斥候跟去渭南縣,斥候直接從渭南縣給他發出了李豫駕崩的情報。

    大帳內,親兵們正在緊張地收拾物品,準備進京了,李慶安背著手站在一棵大樹下,目光投向了長安方向。

    李豫之死雖然和他沒有關系,甚至也是他所期盼的結果,但他對這個悲劇人物,心中多多少少也懷了一絲同情,最後竟是死在自己的父親的手上,人生之悲哀,莫大于此了。

    這時,嚴莊慢慢走到他身後,也頗為感慨道︰“沒想到他真的死了,想想也確實有點可憐,大將軍對他心懷歉疚嗎?”

    李慶安搖了搖頭,道︰“權力游戲從來都是殘酷無比,他既然加入了這盤棋,被人干掉也是意料之中,假如有一天我也被人干掉,那麼誰又會對我歉疚,他的失敗,只能怪他自己用人不當,像孟雲這種人,他居然讓他掌握了最關鍵的軍權,何其不智,他不知道,這種人既然肯為榮華富貴背叛我,難道就不會為更高的榮華富貴而背叛他嗎?連這點都想不到,所以他死得並不冤枉。”

    說到這,李慶安又,冷笑一聲道︰“倒是那個李亨讓我見識了什麼叫手段毒辣,人說虎毒不食子,但他比虎還毒,先是讓哥舒翰進軍關中,凍結住了郭子儀和高仙芝,又用計趕走了李瑁,便順理成章地將孟雲調回長安,又讓楊國忠說動了李承宏這個蠢貨,讓他最後背了黑鍋,步步連環,手段確實高明,我從前當真是小瞧他了,看來此人將是我的勁敵啊”

    沉默了片刻,嚴莊道︰“大將軍真的打算進京為右相嗎?”

    李慶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為什麼這樣說?”

    嚴莊猶豫了一下道︰“大將軍,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慶安笑了,“你說就是了,我什麼時候怪過你直言?”

    “那好吧我就直說了。”

    嚴莊嘆了一口氣便道︰“卑職以為大將軍這次東進,有點貪心了。”

    “貪心?”李慶安笑道︰“那你說說看,貪心的後果是什麼?”

    “大將軍身為安西節度使,卻派兵強佔靈州,回紇既沒有入侵,吐蕃也沒有犯境,大將軍這樣做,讓天下人怎麼想?這是其一;安祿山入侵關內道,殘暴無比,大將軍奉旨擊敗了他,這本身沒錯,為大將軍贏得了大義,可是大將軍卻不又肯撤軍,這便會讓人覺得大將軍是另有所圖,現在,大將軍又要身為右相,但中的軍權卻不肯放,說得難听一點,這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將軍如果只想佔據半壁江山,自立為帝,那大將軍的所作所為,沒有什麼可挑剔,可大將軍如果想取李唐江山而代之,有些姿態雖然有點虛偽,但也必須要做。”

    李慶安沉默了片刻,便他問道︰“那你說,我該做什麼姿態?”

    “卑職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勸大將軍放棄靈州和關內道,把勢力撤回黃河以西,這樣大將軍入京為相,就不會顯得那麼氣勢逼人,讓人心有所忌,即使有心,也不敢輕易投靠大將軍,而退一步,大將軍也會海闊天空,很多事情都可以從容進行,這些都是屬下淺見,請大將軍自己定奪。”

    李慶安背著手向前慢慢走了幾步,嚴莊說出了一個退的藝術,他能理解嚴莊的苦心,其實李慶安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妥,自古以來,中國的天道講究的是陰陽相濟,講究的是天地平衡,自己武功雖著,但文略不濟,這樣急于佔領朔方和關內道,確實有些頭重腳輕了,說得通俗一點,就像一口氣吃了幾個干饅頭,卻不喝一口水潤潤喉嚨,必然會被噎住,最好的辦法是一口饅頭一口水,從容不迫,這樣才是穩妥之道,嚴莊說得對啊

    想到這,李慶安便回頭微微笑道︰“這次進京,我們不如放長線,釣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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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1 18:28:49
第四百三十七章 軟硬兼施

 兩天後,大唐皇帝李豫的靈柩送回了長安,數十萬長安民眾夾道淚迎,朱雀大街上慟哭聲響成一片,太上皇李亨赤腳披發,伏在在兒子的棺槨上嚎啕大哭,目睹白發人送黑發人,無數的長安人為之心酸落淚。

    長安朱雀門前,一千余名朝廷官員和太子李適長久地跪在靈柩前,低聲飲泣著,整個長安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由于天氣炎熱,李豫的棺槨便暫存于興善寺地宮,用巨大的冰塊來進行保護,待新皇即位後正式安葬。

    隨著李豫靈柩回京,空虛的皇位便更加引人矚目,自大唐開國以來,皇位連續兩天空虛,大唐無主,這還是第一回,盡管太子李適就在東宮,但他卻難以登基,原因很簡單,沒有人願意出頭來擁戴他登基,再具體一點,沒有強有力的人物願意出頭。

    這次李豫靈柩回來,他隨行的官員一個都沒有能回來,包括他的侍衛,全部被關押在渭南皇莊內,和李豫比較親近一點的官員,比如戶部尚書裴等等官員,他們的府門前都有南軍把守,等于是將他們軟禁在了府中。

    這時,朝廷中有一種說法開始流傳開來,由王珙牽頭,強烈主張太上皇李亨即位,理由太子年少,不足處理國事,可以效仿先帝,立皇太孫,雖然李適登基無人支持,但王珙的這份奏折卻得到了近百名五品以上的官員支持,包括楊國忠、陳希烈、令狐飛等在野重量級人物支持,也得到了包括了潼關大帥王思禮、金吾衛大將軍孟雲以及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在內軍方人物支持。

    一時間,要求李亨登基的呼聲大作,盡管很多中低層官員都微有意見,但在王珙等人的強烈呼吁面前,他們的意見不值一提,甚至連宗室也保持了沉默,或許他們覺得李亨為人謹慎,應該不像他兒子那樣激進,可以將李唐江山托付給他。

    在一波又一波要求李亨登基的呼吁中,李亨在傍晚時分終于做出了表態,他德不足以服眾,才能也有欠缺,希望大臣們慎重考慮,選出最好的帝位繼承人。

    李亨表態不接受皇位這是可以理解的,一般而言,都要拒絕三次,這是慣例,以表示自己的謙讓,大多是上午三次表態拒絕,下午便會在大臣的強烈反對下,勉強答應登基。

    但李亨的第一次表態所選的時機卻似乎有些失策,他是在黃昏時分表態不接受登基,這樣,就需要過一夜,這一夜如果長了,夢就會變多。

    天色已近黃昏,在務本坊內的小河邊,幾個垂釣的老者依舊穩坐釣台,等著最後一桿魚上鉤,張筠坐在橋下的一塊大石上,如老僧入定,從外表看,他和旁邊幾個漁翁並沒有半點區別,穿一件灰布長袍,頭戴斗笠,將臉龐遮住了大半,數月垂釣,他的皮膚也由白皙曬成了黝黑。

    但他那種淡定從容的氣質卻是其他漁翁無法相比。

    水面上的浮漂動了動,有魚上鉤了,張筠卻一動不動,他深知釣魚之理,這釣魚就和官場一樣,會不斷有人來試探,只要耐住性子等待,最終會有人先耐不住跳出來。

    這幾天的皇位之爭不就是這樣嗎?各方面都在試探、在等待,最終由王珙跳出來,大聲嚷著支持李亨登基,但張筠卻知道,不管王珙怎麼叫,不管楊國忠上書怎麼激烈,李亨都不敢輕易登這個皇位。

    因為還有人保持著沉默,李慶安、郭子儀,尤其是李慶安,他身為大唐右相,百官之首,除非李慶安在安西,可他現在就在關中,他的大軍離長安只有二十里,引刀不發,連他都沒有表態,李亨自然不敢登基,這就是李亨在傍晚才第一次宣布不接受登基的真正原因,他要留一點時間上的余地,和李慶安進行談判。

    張筠的臉上露出冷冷的笑容,真正的高明者是在最後一刻才會露出真容,把心急者先看透了,再拿出自己的東西,李慶安無疑是高明的,他知道李亨繞不過自己這一關,所以他一直不表態,把李亨放在小火上煎烤。

    張筠不由又想到了自己,他也沒有表態,但他會是李亨繞不過的坎嗎?他此時五官無職,一身清閑,手中也無軍隊,李亨會想到他嗎?

    水面上的浮漂又動了動,又猛地往水中一拖,張筠的眼楮眯了起來,他的手腕運力極快,刷地一聲,一條金光鱗鱗的大鯉魚被他拉出了水面,張筠笑了,一定會有人來找他的,就像這條魚一樣,會自己上鉤。

    這時,對面岸上跑來了他的書童,向張筠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家里有人來找他,張筠見天色將黑,便將魚放進簍子里,從容收起了漁具,起身和幾名漁伴拱手笑了笑,不慌不忙從橋洞下走出上了岸,不遠處的一株大柳樹下停著一輛馬車,這是每天來接送張筠的馬車,和長安滿街奔跑的馬車沒有區別,非常普通低調,這符合張筠清淡的性格。

    張筠上了馬車便問道︰“是誰來找我?”

    書童道︰“老爺,是一個中年文士,他說姓嚴,是李慶安的幕僚。”

    “李慶安的幕僚?”

    張筠心中一怔,雖然他知道會有魚自己上鉤,卻沒有想到會是李慶安,他心中頓時生出幾分警惕,這可不是魚,搞不好也是個釣魚者,反把他給釣進去了,他心念一轉,姓嚴的幕僚,難道會是那個嚴莊嗎?

    一直有傳聞當年的安祿山幕僚嚴莊並沒有死,而是投靠了李慶安,有人還在安西親眼看見過他,如果真是此人,他倒很興趣了。

    馬車快速行走,不多時,馬車便回到了張府,張筠洗了手,又換了一身衣服,這才慢慢來到貴客房,只見里面坐著一名中年文士,身體削瘦,留一撮山羊胡子,正是嚴莊。

    嚴莊是受李慶安之命,進長安城來找張筠,他見張筠進來,立刻躬身施禮道︰“嚴莊參見張使君。”

    “呵呵果然是你,當年說先生已身死,原來跑到安西去了。”

    張筠笑容十分熱情,一擺手道︰“先生請坐”

    嚴莊也不多解釋,他拱手笑了笑,坐了下來,一名侍女進來給他們換了茶,張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听說大將軍已經到了長安之外,為何不進城?”

    嚴莊欠身笑道︰“大將軍說,長安太熱鬧了,郭子儀駐兵駐兵城東灞橋,哥舒翰駐兵城西長安縣,還有數萬關中軍在長安四周耀武揚威,安西軍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

    “是嗎?”

    張筠淡淡道︰“你們李大將軍現在可是右相國,執政事筆的百官之首,如今聖上駕崩,新皇未立,這麼重要的時刻,他居然在外面看熱鬧,這未免有點不太盡職吧”

    說到這,張筠又干笑兩聲道︰“我只是開個玩笑,嚴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張使君說得沒錯,其實大將軍一直很關注新皇歸屬,今天我來貴府,就是受大將軍委托,問一問張使君的態度,張使君是支持誰?太上皇,還是太子,當然,如果張使君誰也不支持,那就當我什麼都沒有問。”

    張筠听出嚴莊話中有話,他張筠支持蜀王,這幾乎已經公開的秘密,李慶安焉能不知?他卻讓嚴莊來問自己是支持李亨還是李適,看似有些明知故問,其實不然,李慶安是由深意在里面。

    他沒有直接回答,卻笑著反問道︰“那李大將軍支持誰?”

    嚴莊笑道︰“安西支持太子李適,大將軍說,如果張使君也支持太子,我們不妨做一個交易。”

    張筠心中有些緊張起來,也不管話語是否應該委婉含蓄,便笑道︰“不知李大將軍想和我做個什麼交易?”

    “是這樣,如果張使君願意主動挑頭,召集志同道合者支持太子登基,大將軍可以答應,將來在新的政事堂中,大將軍支持張使君依然為戶部尚書,楊慎矜為刑部侍郎,如果張使君答應合作,那明天我們一起發動聲勢,不知張尚書意下如何?”

    張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頭半天沉思不語,重掌戶部大權一直是他的心願,當初他為了表示不支持李豫而辭職,但他沒想到,他辭去了政事堂之職後,蜀王李竟再也不理會他,人就是那麼現實,大丈夫手中無權,不過是一個漁翁罷了。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李慶安的承諾他信得過,“好吧請轉告大將軍,這個交易我和他做了,我明天一早就會發動朝臣,上書皇後,要求立太子為新帝。”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嚴莊站起身道︰“明天裴尚書也會發動部分朝野名臣情願太子即位,大將軍希望你們能合作,造出聲勢來,至于軍隊,你不用擔心,安西軍會駐兵長安城五里外,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

    就在嚴莊來找張筠的同時,李俅又一次受李亨的委托,來到了二十里外的安西軍大營,求見李慶安。

    這一次李俅沒有那麼如願以償了,他在營門外等了良久,守營門的士兵始終沒有放他進去,李俅又一次喊道︰“請稟報李大將軍,太上皇有要事和他商量”

    這時,營內出現了一片火光,營門終于開了,只見從營內涌出數千士兵,前面一排士兵,手拎火把,將營門前照如白晝,黑壓壓的軍隊圍城了半圓形,為首一員大將,金盔鐵甲,手執長矛,冷冷地注視著他,正是他想求見不得的李慶安。

    李俅愕然,半晌,他結結巴巴道︰“大將軍,你、你這是為何?”

    李慶安長矛一指他道︰“你是想來說服我,讓太上皇登基,對嗎?”

    “大將軍可能誤會了,是太子年少,群臣們希望太上皇登基,暫懾皇位幾年,等太子成*人後,再把皇位交給他,太上皇不得已才答應。”

    “住口”

    李慶安一聲怒斥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拿這種謊言來騙我,當初你信誓旦旦,說太上皇不會登基,這是你親口所言,現在你們目的達到了,又想推翻誓言,我告訴你們,只要有我在,你們休想”

    說完,李慶安手一指,士兵們刷地端起了弓弩,張弓搭箭,冰冷的箭頭對準了李俅和他的隨從。

    李俅被軍隊氣勢所震,嚇得他連連後退幾步,拼命擺手解釋道︰“大將軍誤會了,真的誤會了,太上皇原本沒有登基的念頭,真的是被群臣所請....”

    李慶安不听他解釋,他打斷李俅的話道︰“我數三聲,你給滾回去,否則我用你的人頭向李亨回復,一”

    李俅臉色大變,他的隨從也嚇得向後直退。

    “二”

    李俅轉身便跑,向停在遠處的馬車奔去。

    這時,李慶安又一聲呵斥,“站在”

    李俅嚇得站住了,一動也不敢動,只听李慶安冷冷道︰“你去告訴李亨,若他敢擅自登基,我將改為支持先帝,安西軍將和劍南軍合兵一處,殺回長安,讓他好自為之吧”

    李俅暗暗嘆息一聲,頭也不回,便向黑暗中飛奔而去,很快便跑遠了。

    李慶安一直望著李俅的馬車消失,這才重重哼了一聲,回頭令道︰“傳我的命令,大軍立刻起營,向長安進發”

    .......

    雍王府,支持李亨的幾名重臣濟濟一堂,李亨陰沉著臉听完了李俅的報告,當他听到李慶安要轉而支持先帝,頓時氣得他臉色鐵青,破口大罵道︰“這個該死的西蠻子,當初是誰信任他?任用他的?是我,是我推薦他當了北庭節度副使,他才有今天的大權,現在他得意了,就這麼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混蛋”

    旁邊王珙連忙勸道︰“太上皇息怒,李慶安雖然有一點實力,但我們有哥舒翰五萬大軍支持,還有近十萬南軍,數倍于他,太上皇不必懼怕,更重要是,我們朝野百名大臣的支持,宗室也支持太上皇,諒那李慶安也不敢觸犯眾怒,明天我們依舊按計劃行事,太上皇正式登基,接受百官朝賀,生米做成熟飯,那李慶安也無可奈何。”

    站在楊國忠身後的令狐飛忍不住,站出來道︰“太上皇可別忘了郭子儀的五萬軍,他是支持聖上才進京護駕,雖然郭子儀現在沒有表態,但臣以為,如果郭子儀是支持太上皇,那他今天白天就會站出來表示支持,這說明他還是偏向于太子,如果李慶安和他聯手,將對我們十分不利。”

    王珙有些不悅道︰“李慶安佔了靈州,郭子儀可能和他聯手嗎?”

    令狐飛立刻反駁道︰“難道左相國不知道嗎?李慶安已經上書兵部,就他佔領靈州一事做出了說明,他是擔心靈州兵力空虛,被回紇軍所趁,所以才暫替朔方軍戍邊,如果朔方軍返回,他將立刻撤軍回涼州,郭子儀已就李慶安的申明表示諒解,他們已經和解了,連我這個下野之人都知道,王相國堂堂的左相國,難道還不知道此事嗎?”

    王珙臉一紅,這些天他只考慮李亨如何登基,竟不知道李慶安和郭子儀和解一事。

    這時,李亨問令狐飛道︰“那你說我明天該怎麼辦?是接受還是不接受?”

    令狐飛道︰“臣的意見是,明天我們再次請太上皇登基,太上皇繼續拒絕,做好姿態,同時我們再擴大支持太上皇的範圍,甚至可以發動長安民眾情願,如果明天郭子儀也表態支持太上皇,那我們就有二十萬大軍,再加上太上皇登基是眾望所歸,就算李慶安再強勢,他也獨木難撐,然後我們再進行第三次情願,再次擴大支持的聲勢和規模,並讓太子主動讓位祖父,太上皇便可以被迫無奈而登基,這樣,可堵天下人之口。”

    李亨沉吟了片刻,終于點點頭笑道︰“令狐使君不愧是謀劃高手,果然出手不凡,我接受使君的方案。”

    ......

    位于宣陽坊的裴府此時已經南軍嚴密監視,一個營約三百名士兵守在裴府四角,各個門前也有士兵把守,不準裴出家門一步,他的家人也不準離開府邸,夜幕中,裴府的四周沒有一個行人,只是士兵配著刀在黑暗中來回巡邏。

    這時在東側門內,裴和他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換了一身黑衣,和幾名身材魁梧的大漢等待著門外的動靜,這幾名大漢便是安西內務府在長安的成員,他們借夜色掩護剛剛翻牆入府,準備護送裴父子離開。

    東側門外,有二十幾名士兵把守,他們或坐或蹲,正聚在一處喝酒吃宵夜,台階上放置著幾壺酒,幾只用油紙包裹的燒雞,眾人一邊吃,一邊談笑風生,頗為熱鬧。

    這時,數十步外的黑暗出出現一百多條人影,他們人人手執硬弩,無聲無息地靠近了東側門,那里的士兵沒有絲毫發覺。

    “射”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的聲音,一百多只弩箭同時射出,又快又密,東側門處傳來一陣慘叫,二十幾全部倒在箭下,無一人逃脫,黑暗中的黑衣人一擁而上,一輛馬車駛來停下,這時,東側門開了,幾名黑衣大漢護衛著裴父子從門內奔出,立刻上了馬車。

    馬車調頭,迅速駛進一條小巷,片刻便不見了蹤影,百名黑衣人也隨即消失了,當從其他各處的士兵听到情況跑來時,突襲者和裴父子早已無影無蹤,只剩下二十幾名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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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形勢突變

 次曰天剛亮,明德門的守軍便發現了情況異常。長安凍城五里外出現了一支軍隊,有數萬人之多,氣勢恢宏,旌旗鋪天蓋地,在一桿紫色大旗上,繡著兩個斗大的黑色大字的安西里,這是安西大軍到了”明德門守軍不敢開門,飛奔去向南軍主帥孟雲稟報。

    孟雲急上城樓探望,他見安西軍皆為騎兵,黑甲長戟,刀箭如林,在城外的原野上殺氣奔騰,他心中一陣膽寒,當初他背叛李慶安”心中一直惶惶難安,現在李慶安率大軍到來,使他想起了當初李慶安的命令,取他人頭來換取安西出兵,更加令他害怕,他立刻下令道︰“沒有我的命令,城門誰也不準開!”

    他隨即飛奔下城,向李亨匯報去了。

    此時不僅城外安西軍大軍開至,長安城內也出現盛況,由八千太學生組成的游行隊伍浩浩蕩蕩出在朱雀大街上,最前面是一百余名朝臣,由前戶部尚書張筠率領”包括被李豫提撥的國子監祭酒顏真卿、太常寺卿張咱、禮部侍郎韋見素等重臣,他們秩序井然,隊伍緩慢地向朱雀門方向開去。

    在隊伍的最前方,一幅五丈高的橫幅上寫著,“擁立太子即位!,這是顏真卿的手書。

    這個消息轟動了長安城,無數民眾奔跑出來夾道觀望,張筠振臂高呼︰“反對太上皇即位,擁立太子!”

    近一萬士子齊聲高喊︰“反對太上皇即位,擁立太子!”

    聲勢極為浩大,在中途,現任戶部尚書裴顯、太子詹事獨孤浩然、京兆少尹崔光遠等二十余名官員,以及退仕的裴寬、張介然、蓋嘉運等老臣也加入了隊伍,在張筠和裴顯兩個大唐重臣的引領下,不斷有中下級官員、外地在京的官員也加入了隊伍,行程至一半時家已有上千官員出現在隊伍中,他們皆是一致口號︰反對太上皇即位,擁立太子!

    隊伍中,一幅巨大的、請求擁立太子的聯名錦緞書不斷在隊伍中傳送都為首簽名是虞鄉縣公張筠,其次是戶部尚書裴顯,在兩個斗大的名字下面,則是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小名字。

    太學生沒官員的游行轟動了長安城,這使得王井等百官提出了太上皇即位的倡議顯得軟弱而蒼白,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羽林軍和萬騎營在萬騎營將軍安抱玉的率領下都將宮城和皇城全部關閉,不準南軍進入宮城,安抱玉明確提出了主張︰新皇冊立當由政事堂與皇後共商確立,任何人不得越權廢立。

    形勢在第二天驟然發生了變化,本來滿懷信心的李亨在洶涌的民意和官意面前沉默了家尤其李慶安陳兵長安城外,李亨更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強行鎮壓,驅超游行的太學生。

    雍王府內,李亨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心中充滿了沮喪沒後悔,他天不亮便起來了家心懷激動地期待那一刻的到來,但他沒有等到王徑等大臣的第二次請上位”卻等到了安西大軍的兵臨城下,和一萬人的大游行,使李亨的野心遭到了極大的挫折,此時他很後悔家昨天不該听王拱之言禮讓三次,他應該趁李慶安的軍隊未到便直接上位”讓生米做成熟飯,可現在,他悔之晚矣。

    一名下人在門口稟報道︰“王爺,令狐先生到了!”

    李亨連忙道︰“快快請他進來。”

    李亨對令狐飛印象深刻,他的謀略沒見識都明顯要超過王拱”在今天情況突變之時都李亨想到的不是王拱,而是這個令狐飛。

    令狐飛可以說是政事堂中最沒有背景和資歷的一人,他原本是一名沒有通過吏部考的進士,一直在蜀中給人做幕僚,默默無聞,後來鮮于仲通將他介紹給了正倒霉的楊國忠,楊國忠得到了他的輔佐,便一步步向上爬,最終爬到了右狗國之位,而作為報答,楊國忠也大力提拔了令狐飛,做到了戶部侍郎,或許是李隆基也想給楊國忠找一個得力的助手,便破格提拔令狐飛為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躋身政事堂。

    李亨一直都不太注意這個人多但自從上次楊國忠成功說服李承宏兄弟後,李亨便開始對令狐飛刮目相看”他開始意識到,這是一個極為難得謀略型人才,他決心將此人攬為自己的親信。

    片刻,令狐飛在一名家人的帶領下匆匆來進了李亨的書房,令狐飛上前兩步,躬身行禮道︰“卑職參見太上皇。”

    “令狐使君不用客氣,快快請坐!”

    李亨語氣親熱地請他坐了下來,又命人上了好茶,盡管李亨心中著急,但他表面上依然平靜如初,看不出半點焦慮的神情,讓令狐飛不禁暗暗贊嘆,果然姜是老的林,沉得住氣啊!

    “不知太上皇讓卑職過來,是否為長安。亂局?”倒是令狐飛忍不住先問了。

    李亨點點頭,嘆了口氣道︰“長安局勢驟變,我也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把使君請來,商談一下當的局勢沒對策。

    令狐飛微微一笑道︰“卑職今天在朱雀大街上看了一會兒,發現一些有趣的現象,不妨給太上皇說一說。”

    李亨知道令狐飛必然言之有物,便立刻道︰“使君請說!”

    令狐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沉吟了片刻,這才緩緩道︰“游行走從明德門附近的安義坊開始,剛開始是張筠牽頭,所有參加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張黨,張筠是大唐文壇領袖,又是前任國子監祭酒,在太學生中很有威望,所以他能很容易召集八千太學生,至于國子監祭酒顏真卿,我倒覺得他是有點被迫而來”怕太學生們過分鬧事,從安義坊出發,這明顯是刻意找的出發點,但在蘭陵坊時,裴顯又率領大群官員和退仕重臣們參加了隊伍,太上皇想到了什麼?”

    “你是說裴顯?”李亨愕然,“他不是被軟禁在府中嗎?怎麼出來了?”

    “太上皇還不知道嗎?听說裴顯昨夜被人教來,死了二十幾個南軍士兵家十之**是李慶安的探子所為。”

    這件事李亨確實不知道,孟雲壓根就沒有向他匯報,李亨心中一陣惱火,這個孟雲現在就開始欺瞞他了嗎?

    令狐飛見有些來題,他連忙道︰“太上皇,其實裴顯逃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參加了張筠的游行,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李亨略一沉吟,便道︰“難道是他們事先有了勾結?”

    令狐飛笑道︰“正是如此,張筠從是都是支持蜀王沒先帝,今天卻突然轉了性子,居然支持太子,他不怕先帝怪他是牆頭草嗎?”

    “張筠一向都是牆頭草,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言完全是這樣。”

    令狐飛解釋道︰“無利不起早,如果沒有切實到手的利益,張筠會為一今年少的太子不惜得罪先帝和蜀王嗎?”

    這句話忽然讓李亨驚醒了家他聯想到裴顯半路加入隊伍,這才恍然大悟,道︰“難道張筠和李慶安已經暗中達成了條件?”

    令狐飛點點頭”“應該是這樣,否則,李慶安不會這麼魯莽地屯兵長安城外五里處,他明顯是在為張筠押陣。”

    說到這家令狐飛又笑道︰“還有一個有趣的情形”隊伍行至崇業坊時,我見兵部右侍郎吉溫也參加了隊伍”安祿山居然也支持太子即位,這明顯是有點投靠朝廷的意思了。

    李亨心亂如麻,他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了”他微微嘆息一聲,又道︰“我現在心中很亂,我很想知道下一步該怎麼來,希望先生能提供給我一個有益的建議。”

    令狐飛也明顯感到了李亨對自己的綺重,他也知道,這是自己的一個機會,楊國忠已經衰敗,不值得他托付家那麼李亨的這棵大樹,極可能就是他將來的依靠了,這個機會,他無論如何要抓住,令狐飛沉思了片刻,便道︰“如果太上皇退而求其次,做監國攝政王,不知太上皇是否能接受?”

    李亨無奈,只得恨恨道︰“我當然不願意退讓,如果不得不退讓,那我也沒有辦法。”

    令狐飛苦笑一聲道︰“不是太上皇願不願意的問題,眼下的情形,太上皇只能讓步,而且要盡快,一旦李慶安提出無須監國,以政事堂為輔宰,太後暫代國事,太上皇恐怕連監國之位也拿不到了,而且臣听說郭子儀也有支持太子即位的意思,真的打起來,太上皇以為憑哥舒翰和孟雲的軍隊,能戰勝李慶安沒郭子儀的聯軍嗎?而且還有漢中的五南軍虎視一旁,如果被五南軍所趁,李慶安可以退回安西,郭子儀可以退回朔方,那太上皇可以退到哪里去?”

    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人,李亨這才想起”還有他的父皇李隆基在一旁等待機會,如果自己和李慶安兩敗俱傷,真的就是便宜了父皇,強大的民意沒李慶安的高壓,終于使李亨意識到”他登基為皇確實不太現實,他終于被迫讓步了。

    “那好吧!實在不行,我同意出任監國攝政王。”

    “回稟太上皇”光口頭讓步還不行,卑職以為,這中間的關鍵還是在李慶安的手上,李慶安肯不肯讓太上皇為監國攝政王還是一個變數,所以卑職建議,在太上皇讓步之前,最好和李慶安親自談一談。”

    “你是說”讓我親自去沒李慶安談?”

    “是的!有的事情面對面坐下來談一談,或許比彼此間的猜忌要好得多,畢竟李慶安也不願意先帝登基,這就是你們的共同點,太上皇親自去,效果會好得多。”

    李亨背著手來了幾步,他終于點了點頭,“好吧!我去沒他談,請先生也陪同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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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殺人立威

    李慶安在長安城五里之外已扎下了大營,此刻在安西軍大營中,李慶安正接待朔方節度副使,郭子儀的心腹大將馬璘。

    “卑職受郭帥之托,首先來感謝大將軍,感謝大將軍讓出朔方。”

    雖然話題有點尷尬,但馬璘態度十分誠懇,他們都是務實之人,李慶安如果占領靈州不讓,他們朔方軍一點辦法都沒有,郭子儀本來打算駐扎漢中或者涇州,卻沒有想到李慶安上書朝廷,安西軍只是臨時駐防靈州,以防回紇,只要朔方軍回來,他們隨時可以讓出靈州。

    這個消息讓郭子儀喜出望外,他手下很多將士的家屬都在靈州,李慶安既然肯讓出來,這就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便命馬璘前來感謝。

    李慶安笑道:“都是唐軍,哪有同室干的道理,我一向很佩服郭老將軍的風骨,不知聖上駕崩后,郭老將軍是否支持太子即位?”

    安西軍雖然軍力強大,但朔方軍和隴右軍的實力都不弱,哥舒翰和郭子儀都是名將,李慶安心里也明白,如果郭子儀和哥舒翰都支持李亨,再有關中的近二十萬南軍協助,那么李亨手上就有三十萬大軍之多,而他只有四萬軍,雙拳難敵四手,因此郭子儀的態度就顯得極為重要,這就是李慶安主動把靈州讓出來的一個重要原因,他不希望和所有的節度使為敵。

    馬璘抱拳道:“這也是我來見大將軍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家大帥讓我轉告大將軍,他也支持太子即位,而且他已經上書政事堂,希望太子早日即位,穩定大唐民心。”

    李慶安一豎大拇指贊道:“郭老將軍不愧是老帥,以大局為重,請馬將軍替我轉告郭老將軍,我愿和他共扶太子,開創出大唐的中興局面。”

    “好!卑職一定轉告,先告辭了。”

    馬璘行一禮,便匆匆去了。

    郭子儀的表態至關重要,它使李慶安去掉了最后一個障礙,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現在大事已濟。

    這時,一名親兵飛跑而來,在李慶安耳邊低語几句,李慶安有些驚訝,便又一次問道:“你確認是他本人來了嗎?”

    “一點沒錯,卑職親眼所見。”

    李慶安沉吟片刻,便起身道:“開營門,我親自去迎接他!”

    大營外,李亨正負手而立,瞇著眼打量安西軍大營,安西大營的整齊和簡潔讓他暗暗贊嘆,不愧是一支強悍之軍,從營盤的細微處便可看出,即使是臨時扎營,也一絲不苟。

    這時,大營敞開,一隊隊安西士兵從營門涌出,他們兵分兩路,呈八字形分開,只見李慶安率領數十名大將快步走了出來,李慶安單膝跪下,給李亨行了一個軍禮,“末將李慶安,參見太上皇陛下!”

    “李大將軍請免禮!”

    “謝太上皇陛下!”

    李慶安站起身道:“請太上皇陛下進軍營一敘。”

    他看了一眼令狐飛,也微微笑道:“令狐使君也一起進去吧!”

    “那好,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軍營內不准騎馬,李亨一行便跟隨著李慶安向中軍大帳而去,一邊走,李亨一邊笑道:“大將軍,我們好几年沒見了吧!我記得上次所見,也是在你的軍營內,也是在長安城外。”

    “是啊!一晃就几年過去了,末將一直在安西征戰,這次回到長安,卻沒有想到長安發生了這么大的變故,聖上駕崩,末將深感悲痛。”

    停一下,李慶安又問道:“不知太上皇准備怎么處置那些參與刺殺聖上的宗室?”

    李亨嘆道:“首惡李承宏兄弟均已伏誅,人死不能復生,只要他們都能認錯,替我皇兒披麻戴孝,我建議就饒過他們了,畢竟都是宗室,皇兒也有過在先。”

    聽李亨對此事輕描淡寫,李慶安不由暗暗冷笑一聲,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大帳前,李慶安一擺手道:“請!”

    眾人走進大帳,分賓主坐了下來,李慶安又命親兵上了茶,李亨便給令狐飛使了個眼色,令狐飛笑道:“現在應該稱大將軍為相國才對,我們這次前來,就是想和李相國商量一下新皇即位問題。”

    李慶安手一擺,打斷了他的話,問李亨道:“我想先問一下,新皇是誰?是太子還是太上皇?”

    李慶安這句話問得十分坦率,開門見山,令李亨感到十分尷尬,他勉強笑了笑道:“當然是太子即位,李相國怎么會想到是我,雖然有些大臣提出太子年少,無法治理大唐,便主張讓我先即位,但既然反對人很多,那我也就順從眾意,支持太子即位,我來輔助于他。”

    李亨將最后一句,‘輔助于他’咬得很重,言外之意就是告訴李慶安,他可以不登基,但他要做攝政王監國。

    其實讓李亨為攝政王監國也是李慶安的想法,這不僅僅是因為李亨也有一點實力,支持他的人不少,更重要是李亨的野心,遲早會給他李慶安帶來所需要的機會。

    雖然這是李慶安的底線,但談判還是需要一個過程,李慶安并沒有急著回答他,便端起茶杯笑道:“不知太上皇可有先帝的消息?”

    “他此時應在漢中吧!十三郎對他很孝順,我想父皇應該感到如愿以償才對。”

    說到這,李亨忽然反應過來,有些驚訝地問道:“莫非李相國知道他的消息?”

    李慶安點了點頭,“我知道一點,昨天我的斥候軍發現先帝出現在駱谷關,身邊有數千軍隊護衛,我想他今天應該進了關中,很可能正向長安而來。”

    李亨沉默了,他相信李慶安說的是實話,以父皇的性子,這種機會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以他的威望和號召力,恐怕除了李慶安之外,所有人都會向他俯首稱臣,就算他無法登基,但監國之位對他而言猶如探囊取物般簡單,那時就不是他的監國攝政王了,而是上皇監國,他明白李慶安的意思,李慶安是在告訴他,他即將面對最大的風險。

    這下,李亨有點沉不住氣了,他便坦率道:“今天我來,就是想和李相國商量太子即位和政事堂的安排,不李相國可愿意聽?”

    “太上皇請講!”

    “太子雖然即位新皇,但他畢竟年少,不能獨立處理政務,我為他祖父,有責任、也有這個資格替他暫為監國,大將軍為政事堂執政事筆、中書令右相,裴旻為吏部尚書,王珙依舊為左相門下侍中,李硯為刑部尚書不變,陳希烈依舊為兵部尚書,我推舉楊國忠為禮部尚書,這樣就有六相,還有一相,我愿意聽取李相國的意思。”

    六相中他們各占三席,還有一席,李亨便讓給李慶安,這就是他的讓步,如果李慶安能接受這個方案,那么太子便將下午就登基,不再給李隆基任何機會。

    “多謝太上皇對李慶安的信任,我愿推舉張筠為戶部尚書,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條件。”

    李慶安推舉張筠在李亨的意料之中,以張筠牆頭草的作風,他未必會成為李慶安***,此人是個變數,李亨便點點頭道:“誠如君所愿,我也支持張筠回歸政事堂,至于李相國的條件,請盡管開口。”

    李慶安淡淡一笑道:“早就在去年,我便給安西將士們許下過諾言,最晚半年之內,我會用孟云和羅書記二者的人頭給安西軍將士一個交代,太上皇,不!攝政王殿下,這就是我的條件。”

    ........

    中=近午時分,長安各大城門全部開啟,這時,政事堂傳來消息,經過大臣們的緊急磋商,決定擁太子登基,由于太子年少,太上皇便暫攝監國一職,待太子成年后,將正式移交權力.

    這個消息讓聚集在朱雀門前的數萬名太學生、官員以及長安民眾為之歡呼雀躍,他們的請愿終于獲得了成功。

    此時已是午飯時間,人群開始逐漸散去,太學生們三五成群,准備去酒肆中飲酒慶功。

    下面便開始進入太子登基的准備環節,這個環節,應由百官之首的右相國來推動,在李亨的建議下,太子李適便親率長安五品以上官員共計四百余人前往明德門外迎接李慶安入城。

    迎接有功之臣凱旋,一向是大唐的慣例,當初李豫便親率百官迎接李慶安從安西歸來,時隔近兩年,李豫已經不在,便由他的兒子再次迎接李慶安的歸來。

    明德門外,數百名官員衣冠整齊,一個個肅穆而立,他們中既有堅決支持李慶安的重臣,如裴旻、崔光遠等人,也有臨時和李慶安結盟的張筠一派,但人數更多的卻是李亨的支持者,王珙、楊國忠、陳希烈、令狐飛以及大將軍孟云等人。

    每個人都心懷復雜,隨著李慶安的進城,大唐的歷史就將翻開新的一頁。

    不就,遠處的官道上便出現了一支五萬人的大軍,這是安西軍大軍開來了,他們止步于兩里之外,五萬大軍橫戈立馬,虎視眈眈地注視著明德門外的四百余名朝廷重臣。

    安西軍太近了,很多官員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尤其是孟云,心中更是一陣膽怯,他偷眼向李亨望去,見李亨神情自然,沒有半點懼意,心中也稍稍放下,連李亨都不在意,自己又在意什么,讓別人知道他害怕李慶安,若傳了出去,他將無地自容。

    李慶安在一千親衛的護衛下從大軍中脫離出來,他依然是金盔鐵甲,腰佩戰刀,依舊是驃騎大將軍的姿態,還沒有改為右相國的裝束。

    李慶安騎馬緩緩上前,已經到了李適的面前,按理,李慶安應該下馬跪拜李適,但他沒有下馬,也一言不發,目光冷厲地投向了人群中的孟云和旁邊的左武衛大將軍羅書記,這兩個當初在河西背叛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了。

    眾官員都一陣愕然,面面相覷,不知李慶安的葫蘆里在賣什么藥,他并不是不知禮,當初聖上接見他時,他禮數周到,今天怎么變得這么異常,眾人不由竊竊私語,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這時,李慶安舉起馬鞭一指孟云和羅書記,他身邊的安西士兵便如狼似虎地沖了上去,將這二人按倒在地,捆綁起來。

    孟云心中驚恐之急,他被按在地上,口中大喊道:“李慶安,你要干什么?太子和太上皇皆在,你敢無禮嗎?”

    羅書記更是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慶安向李適和李亨抱拳道:“太子殿下,太上皇陛下,孟云和羅書記身為關中軍主帥,當保証渭南縣的安全,但他二人瀆職枉法,導致聖上遇刺而亡,按軍規,其罪當斬,我愿以二人人頭,祭聖上在天之靈。”

    李慶安此話一出,嚇得所有人都勃然變色,連李亨也大吃一驚,他答應李慶安把孟羅二人交出,但并沒有讓李慶安在這個時候殺他們,他做夢也想不到李慶安會在此時動手,殺人立威。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李慶安便一聲喝令,“就地斬首!”

    數名安西士兵踩住了孟云的頭和身子,孟云嚇得亂喊,卻一句話也說出來,這時,一名健壯的安西士兵高高舉起了鋒利無比的橫刀,對准孟云的脖子一刀劈下,只聽一聲悶叫,孟云頭頸分離,脖腔中大量的鮮血噴出,旁邊包括楊國忠在內的几名官員來不及躲閃,被鮮血噴濺一身,一名官員竟嚇得暈了過去。

    另一邊,羅書記也被安西士兵當場剁掉了人頭,兩名士兵高高把人頭舉起,這時,四百余大臣才反應過來,嚇得一片驚呼,連連后退了十几步,眾人恐懼地盯著孟、羅二人的無頭尸體,鮮血還在從脖腔中汩汩流出,大家眼睛都看直了。

    李慶安翻身下馬,單膝跪在李適面前,大聲道:“臣安西節度使、右相李慶安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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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雲譎波詭 第四百四十章 皇后珍珠

    李慶安在城門當著太子和數百朝臣的面斬殺了孟雲和羅正義,此事頓時轟動長安,成了長安人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整個長安城都在議論此事,各大酒肆、客棧,都可聽見有人在談論此事,觀點也各自不同。大多根據各自喜惡來分,即所謂仁者見仁,智看見智。
     
    憎惡李慶安者則罵他囂張跋扈,當太子之面殺人,可比漢末董卓;喜歡李慶安者卻讚他快意恩仇,孟雲和羅正義背叛在先,這一殺,可使他在軍中建立崇高的威望。中立之人則說李慶安的真正的目的是殺人立盛,給長安朝臣一個警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最讓人擔心的是南軍,李慶安幾乎是當著南軍的面斬殺他們的主帥,南軍肯善罷甘休嗎?但實際情況卻出人意料,南軍沒有任何反應,從潼關趕來的王思禮接任了南軍主帥,原右羽林軍大將軍陳玄禮接任金吾衛大將軍,軍隊異常平靜,沒有因孟雲被殺而發生騷動。

    而孟雲直接效忠的太上皇李亨也沒有任何反應,很多人便猜測,極可能是李慶安和李亨達成秘密協議,李亨為他的監國之位,出賣了孟雲。

    孟雲之死畢竟只是個小插曲,真正的重頭戲還是新皇登基,太子李適登基已經毫無疑義,現在只是時間的問題。

    大明宮麟德殿,大唐沈皇后正式召見了李慶安,沈珍珠出身湖州名門,美貌如花,賢淑純良,她今年才二十八歲。丈夫的駕崩雖然帶給她沉重的打擊,但眼看兒子能繼承皇位,又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安慰。為此,她對李慶安充滿了感激之情。

    “李相國,聖上常對我言,相國是大唐的中流砥柱,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聖上之言。相國全力支持太子登基,我感激不盡。”

    沈珍珠這次沒有坐在簾帳之後,她坐在一張梨木雕花的圈椅上,四周站著十幾名侍女,她身著一襲素白色長裙,臉色上不施粉黛,顯得有些憔悴。

    她之所以沒有坐在簾帳後,是因為太子李適就站在她的身旁。剛才李慶安的當街殺人,著實讓他吃驚不小,但他的心腹宦官又悄悄告訴他,李慶安其實是在震懾太上皇,他這才醒悟過來。

    太子李適雖然還不到十三歲,但他從六歲起便開始接受正規的教育,心智比普通少年成熟得早,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的祖父在和他爭奪皇位,而他最終能得到皇位,是李慶安在後面全力支持的結果,他心中對李慶安也充滿了感激。

    李慶安微微欠身笑道:“皇后娘娘請放心,臣和太上皇以及朝野的幾名重臣都已商量妥當,宜早不宜遲,太子將在明天上午正式登基。”

    沈珍珠輕輕鬆了一口氣,她今天持地召見李慶安是有她的用意,她知道太上皇這次雖然奪位失敗,但並不代表他以後就會善罷甘休。她的兒子雖名為皇帝,但實際上無兵無權,僅僅只是一個傀儡皇帝,朝廷的實際大權是掌握在太上皇和李相國的手中,將來她的兒子能不能平安無事,能不能順利掌權,關鍵就在這個李慶安能不能全力支持兒子,因此她一定要好好籠絡住這個李慶安。

    沈珍珠憐愛地看了兒子一眼,便懇切地對李慶安道:“李相國身為趙王,與適兒有血脈之親,又和適兒的父皇年歲相似,情同兄弟。如果相國不嫌,請接受適兒之拜,尊為尚父。”

    李適立刻跪了下來,給李慶安磕頭道:“尚父在上,請受我一拜!”

    李慶安連忙將李適扶起,道:“太子殿下快快請起,折殺臣了!”

    沈珍珠也起身向李慶安深深行一禮,泣道:“我母子的性命,就在尚父的身上了。”

    李慶安嘆了一口氣道:“臣就算肝腦塗地,也要護得皇后和太子的平安!”
     
    …………………………

    離開了大明宮,李慶安乘坐一輛馬車在朱雀大街上緩緩而行,數百名親衛護衛左右。他心中有些迷茫,此時他離夢寐以求的皇位是如此之近,他如果再調集十萬安西軍便足以擊敗任何勢力,一腳踏上含元殿。可他實實在在的感受卻是他離皇位是如此之遠。

    李豫駕崩,人們考慮的繼承者是太子李適,是太上皇李亨,或者是李隆基,甚至還有人提到別的宗室,但就沒一個人提到他李慶安。無論是朝廷大臣是普通民眾,都沒有一個人想到他李慶安登基的可能。

    這裡面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令李慶安感到一陣困惑,當馬車行至安仁坊附近時,李慶安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清朗的歌聲。

    “長安李,安西李,雖為同根分兩地。安西百戰護社稷,終為長安做嫁衣……”
     
    “停!”

    李慶安一聲低喝,他見一名青袍男子走進了安仁坊,​​便立刻命左右道:“速將唱歌人找來!”

    十幾名騎兵立刻縱馬向安仁坊疾駛而去,李慶安心中驚訝不已。這會是什麼人,竟然說到了他的心坎之上。

    片刻,他的親衛帶來了一名中年男子,此人約四十歲上下,身材瘦長,長得目清眉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氣。他在再十幾名騎兵的環繞下,卻步履從容,臉上沒有絲毫驚慌害怕的神色。

    走到李慶安馬車前,他手一背,傲然地望著天空,也不上前給李慶安見禮。幾名親兵正要怒斥他”李慶安卻一擺手止住了親兵,他走下了馬車,拱拱手笑道:“剛才先生所唱之歌,似乎是在說我。 ”
     
    這男子回頭看了一眼李慶安,淡淡道:“這位官爺想多了吧!天下姓李之人何其之多,為何偏偏是你。”

    李慶安並不氣惱,依然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那男子仰天一笑道:“在長安城能有軍隊護衛的,無非哥舒翰、郭子儀、王思禮、陳玄禮、安抱玉和李慶安六人。哥舒翰是胡人,郭子儀和陳玄禮已老,王思禮中午離開長安,安抱玉率領的是羽林軍,那你說你會是誰?再說,你護衛軍旗上不就寫著安西兩個字嗎?”

    李慶安聽他語氣中對自己頗為輕視,又有點戲弄自己的意思,心中不由有些不悅,但他還是克制住的惱怒,笑容一收道:“先生知道我是李慶安,還敢戲弄於我,不怕我殺了你嗎?”

    那男子微微一笑,“如果你是大將軍,我自然懼怕於你,不敢對大將軍半分戲弄,因為我怕死。但現在你是李相國,如果李相國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那你來長安做什麼呢?”

    李慶安聽他話中有話,不由瞇起眼睛笑了起來,“那先生說我來長安做什麼?”

    “我剛才不是唱了嗎?至少不是來為長安做嫁衣,不對嗎?”
     
    李慶安注視他半晌,忽然向他深施一禮道:“請先生教我!”

    男子呵呵笑道:“相國以為我為何唱歌。實在是因為窮困潦倒,想在李相國這裡謀杯酒喝,只是這裡不是說話之地。”

    李慶安點點頭,對親兵道:“讓出一匹馬來,立刻返回軍營。”

    士兵將那男子扶上戰馬,眾人加快速度,向明德門外的軍營而去。
     
    …………………………………

    李慶安的數万大軍此時就駐紮在明德門外五里處的一片空曠原野上,眾人回到軍營,李慶安命人將他中年男子帶了上來。

    中年男子走進李慶安大帳,雖然不是那麼畢恭畢敬,但也不像朱雀大街上那般無禮傲慢了。既然已經挑明他是來李慶安這裡謀職,那他至少也變得客氣了幾分。

    他向李慶安拱拱手笑道:“在下是同州馮翊縣人,姓韋,叫韋青平。”

    “哦!先生和名門韋氏可有關係?”

    “五百年前一個祖宗罷了。”

    叫韋青平的男子笑了笑道:“我自幼家境貧寒,苦讀詩書,二十五歲後便來長安趕考。考了十幾年,都無緣金榜,倒是認識了一幫詩朋酒友,他們皆稱我為“馮明狂生”,幾個月前岑參寫信給我,讓我去安西發展,我倒有點動心。不料在長安遇到了大將軍,不知大將軍可容得下我這個不懂禮儀的狂生否?”
     
    李慶安見舉止從容,談笑自若,對他倒有了幾分好感,便笑道:“安西是唯才是舉,不計較你的家境出身,不在乎你的相貌舉止。你若想在我這裡混杯酒喝,那至少你得拿出一點真本事來,說吧!你憑什麼讓我給你酒喝?”

    韋青平也不避諱,便坦率道:“大將軍在明德門外斬殺孟雲和羅正義,有人罵大將軍暴虐殘忍,有人誇大將軍恩怨分明,也有人說大將軍此舉會影響已身在百官心中的形象,我倒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喜歡大將軍之人,就算大將軍陪一萬個笑臉,他依然不喜歡;反之,喜歡大將軍之人,就算大將軍當街殺一萬人,他依舊會誇讚大將軍殺得好,殺孟雲和羅正義可謂得失參半,但大將軍身為右相,我卻覺得不妥.”

    “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右相之位不是那麼輕鬆閒逸,從張九齡,從李林甫,甚至包括楊國忠,他們每一個人是日理萬機。李林甫都是要忙到天黑盡才能回府,楊國忠更是把奏摺搬回家中去處理。事務鉅細,皆要相國批決,如果大將軍辭去了安西節度使還好說,可以全力處置政務,將來博一個不低於張九齡的相名。可事實上,對於大將軍,安西之權要遠比右相之權重要,大將軍為相也不是為了博一個美名,這樣一來,大將軍又要處理相務,又要處理安西軍務。哪來這麼多精力,那有時間考慮天下之事?”

    李慶安就像在夢中被敲醒一樣。東進之後,他一路順利,擊敗了安祿山,挫敗了李亨,威震長安,榮登右相之位,又成為李適的尚父,可謂風光之極,使他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這個韋青平卻一棒將他敲醒了,此人說得很有道理,一旦他拜了右相,肯定就會減弱對安西的控制,一旦安西出了大事,他也無力回去處理。久而久之,他很可能就會失去安西,況且他對安西的控制還遠遠比不上安祿山對范陽河北的控制。

    李慶安立刻對左右道:“去給韋先生上一杯茶來。”

    “多謝大將軍。”韋青平拱手謝道。

    “韋先生不必客氣,請繼續說,那依先生之見,我該如何在長安處身。”

    韋青平笑了笑,又繼續道:“依我之見,大將軍可在政事堂內佔據一個相位,但不能管實務。大將軍可以託一個信得過的人為右相,讓他來體現大將軍的意志,大將軍則深居幕後,在幕後進行調控。雖然不是那麼風光,但我相信,大將軍想要的絕不只是風光。”

    李慶安背著手在大帳裡來回踱步,他剛開始有點懷疑這個人來歷不正,一個無名之輩便和自己侃侃而談軍國大事,有點交淺言深的味道。他懷疑此人會不會是李亨所派,但此人說出這番話,卻又極有道理,像警鐘一樣敲醒了自己。若是李亨派來的人,絕對不會這樣提醒自己。他說得非常對,找一個右相代理人,他本人隱身幕後進行操控,這樣,他只用考慮軍國大事,也有時間和精力兼管安西。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又想起他所唱的歌,便問道:“那你再說說看,為什麼安西李是為長安李作嫁衣?”
     
    他們的話題開始越來越深入,韋青平的狂生之態也盡去,開始表現出了他想投靠李慶安的誠意,他誠懇地說道:“大將軍此時一定心懷困感,​​明明自己也宗室親王,為何無緣於皇位提名?甚至有人提名嗣寧王李琳繼承大統,還有人提名嗣歧王李珍,還有其他郡王親王,可就是沒有大將軍什麼的事,這是為何?”

    “我也想知道這是為何?”

    韋青平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臉色肅然,一字一句道:“因為大將軍不是李世民的子孫,而是建成太子之後。”
     
    …………………………………

    就在太子李適即將登基的前夜,李隆基也在進行最後一搏。鄂縣距長安西南約八十里,是一座中等規模的縣城,此時,李隆基在三千鐵騎的護衛下,就駐紮在鄂縣內。鄂縣縣衙內,李隆基心急如焚,他剛剛抵達漢中便得到了李豫駕崩的消息,他心中又急又悔。如果他此時在京城,那應該就是他來主持大局。以他的威望和影響力,他重登皇位也將毫不費力,而偏偏他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離開了長安,以至於他錯了這個最好的機會。

    但李隆基並不甘心,無論如何他要盡力爭取。八十里的路程,如果快馬加鞭,他能在明天天亮前趕到長安。

    可眼前的局勢令他沮喪,哥舒翰率三萬隴右軍在前方攔住了他的去路。現在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他的威望對哥舒翰施以影響,就算不能把哥舒翰拉回來,那至少也要讓他不阻攔自己的道路。

    李隆基派去送信的人已經去了一個多時辰了,一直沒有消息,令他焦急不安。這時,縣衙外面傳來一陣奔跑聲,他派去的侍衛回來了。

    “怎麼樣,見到哥舒翰了嗎?”

    “回禀上皇,微臣見到了哥舒將軍,把上皇的信給了他。”

    李隆基擺擺手,讓旁邊人下去,他慢慢坐了下來道:“你要詳詳細細地告訴我,他當時是什麼表情,說了什麼話,一個細節都不能漏掉。”

    “是!微臣明白。”

    侍衛低頭想了想便道:“微臣感覺得出來,哥舒將軍看了上皇的信,神情很慚愧。他說有些事情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絕對不敢對上皇有半點不敬,希望上皇能諒解他當時的處境。”

    “當時的處境。”

    李隆基的眼睛開始有些發亮了,他已感覺到哥舒翰並沒有完全背叛他,現在的關鍵就是要知道當時是什麼處境?李隆基閉目沉思了片刻,他想起來了​​,當時是自己急於削藩,派親王到各大藩鎮去掌權,並第一個對安思順下手。結果把哥舒翰給嚇壞了,躲進高原,後來自己病倒了,或許他覺得自己甦醒無望,便投靠了李亨。

    “然後呢:李隆基又問道。

    “哥舒將軍然後說,就算他讓上皇過去,上皇也進不了長安。李慶安的斥候早就發現了上皇的動靜,上皇只要靠近長安,就會被安西軍伏擊。”

    李隆基點點頭,他現在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他相信哥舒翰說的是實話。他帶這麼多軍隊回長安,怎麼可能進得了城,甚至連長安城的靠近不了。以老三的狠毒,他肯定會趁機殺了自己,不但皇位得不到,甚至最後還會丟了性命。

    一旦他冷靜下來,回長安爭奪皇位的急切也就變淡了,但失之東隅,卻收之桑榆,哥舒翰的態度又使他生出了重收哥舒翰入帳的希望。

    “再後面呢?他又說了什麼?”
     
    “再後面,哥舒翰希望上皇能保重龍體。如果上皇有什麼事需要他幫忙,或者缺少什麼,上皇請儘管開口,他一定會全力相助。最後哥舒將軍一直把我送出軍營。”

    這時,李隆基憑藉他數十年的政治經驗,他已經判斷出,哥舒翰對李亨並不是絕對忠心,他今天對自己的所言所為,很明顯是想找一各後路。李隆基有些得意地笑了,只要哥舒翰不是絕對忠於李亨,那他遲早還是被自己所用。

    不過李隆基確實不明白哥舒翰為什麼會對李亨動搖?難道是李亨沒有能登基,或者李亨沒有能兌現給他承諾,讓他感到失望?

    李隆基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哥舒翰對李亨動搖的原因。因為他不知道,李慶安早上一刀斬了孟雲的腦袋,卻寒了哥舒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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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3 20:11:37
卷三 雲譎波詭 第四百四十一章 馬車風波
     
    天還沒有亮,轟隆隆的鼓聲響​​徹了長安城,原本寂靜無人的大街小巷頓時熱鬧起來。一盞盞燈籠如黑夜中的明月,漂浮在長安的街市上,一輛輛馬車,一個個騎馬的官員,在夜色中匆匆而行。

    今天將是大唐新帝即位的日子,凡在京從九品以上官員,皆要到大明宮覲見。
     
    李慶安是從城外的軍營前往大明宮,他坐在一輛寬大的馬車上,已收拾整齊,頭戴三梁進賢冠,身著麒麟紫袍,腰束玉帶。他將以中書令右相的身份參加朝會,但預防萬一,他還是內穿細甲。這種細甲是安西最好的甲匠用大馬士革鑌鐵打製,細細密密,厚達兩層,重十五斤,可以抵擋十步內的手弩和四十步外強弩,一般的刀劍難以割破。

    昨天他和韋青平談了很久,韋青平又勸他效仿秦直道修建連接安西和中原的唐直道,加強中原和安西的聯繫。韋青平的這些建議使李慶安考慮了幾乎一夜,且不說韋青平勸他退到幕後的建議非常中肯,而且修建唐直道更是具有現實意義。李慶安在關內道親眼見過秦直道,夯得非常堅實,至今寸草不生,可以稱得上是古代的高速馬路。

    一般而言,唐家騎兵從北庭到長安最快也需要一個月,很大程度上是道路不便,而且迂迴曲折,長長的一段路程都不能縱馬疾馳。如果修建了筆直寬闊的唐直道,從北庭到長安最多只要半個月。如果修建換馬驛站,配置上好的阿拉伯馬或者大宛馬,那麼信使從北庭到關中或許只要十天便足夠了。

    這個建議令李慶安十分振奮,人力不成問題,他昨天晚上已經發信去碎葉,命安西政事堂著手修路之事。又命封常清從信德招募十萬民工,並調集數千頭大象來參與修路。另外,按照他和李亨達成的協議,將從隴右、關內道和河南道遷移三十萬戶移民前往安西。尤其河南道今年發生旱災,饑民遍野,可以以工代賑,命他們從東面修路。

    李慶安打開小桌上的一本倉冊,這裡面是李豫清查宗室兩個月的成果。關中各地的太倉中已有存米存麥一千萬石,左藏中有錢六百萬貫,以及大量的金銀珠寶,使李慶安不得不感嘆李豫處置土地的決心。雖然李豫身死,卻給他們這些後來人有了足夠的資源,有了這些錢糧,修建唐直道應該不成問題了。
     
    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李慶安透過車窗望去,已經到了明德門,對面似乎也有一支隊伍,一名親兵低聲道:“大將軍,是哥舒翰。”
     
    話音剛落,對面傳來了哥舒翰的笑聲,“可是李大將軍?”
     
    李慶安拉開車簾,只見對面也有一輛馬車,馬車上正是哥舒翰。兩年多沒有見他,哥舒翰明顯有些老了,精神也不是很好。

    李慶安拱拱手笑道:“哥舒兄,別來無恙否?”
     
    哥舒翰是昨晚連夜趕回,他這兩天心情確實不好。原指望李亨登基,他將受封關內道節度使,這也是李亨給他的承諾,但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是被李慶安佔了關內道。
     
    李亨給他的承諾也變成了將漢中給他,而且不能給他任何封號。這件事讓哥舒翰心中十分不爽,尤其是昨天上午李慶安當街殺了孟雲和羅正義,李亨沒有任何反應,不僅如此,還及時將關中軍權轉移給了王思禮。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是李亨和李慶安有了勾結。
     
    其實哥舒翰在某種程度上是誤會了李亨,李亨之所以出賣孟雲,是因為孟雲的習慣性背叛。他今天背叛了李豫,那明天就會背叛他李亨,李亨也是藉李慶安的手除去了這今後患。可哥舒翰並不這樣看,在他的眼中,李亨為了一己私利便出賣了手下大將。他今天可以出賣孟雲,那明天會不會出賣自己,哥舒翰心都寒了,他看透了李亨這個人。

    哥舒翰對李慶安笑道:“李大將軍,我有幾句話想對大將軍說,不知是否方便?”
     
    李慶安爽朗一笑,“哥舒兄不妨來我馬車,我們一起去大明宮。”
     
    “那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哥舒翰移步到了李慶安的馬車中,兩支軍隊合兵一處,一起浩浩蕩盪向大明宮而去。
     
    哥舒翰打量一下馬車,笑道:“這好像還是當初我送大將軍的那一輛吧!”
     
    “正是!這輛馬車很不錯,我很喜歡,多謝哥舒兄了。”
     
    “小事一樁,不必客氣了。”哥舒翰一擺手又笑道:“只是馬車裡沒女人,少了很多樂趣,如果大將軍沒帶女人,那我送你幾個如何?保證讓你喜歡。”
     
    “哥舒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有一侍妾跟隨,過兩天就來了。女人太多,我看著也頭疼。”

    哥舒翰哈哈一笑,“那樣大將軍可就少了很多人間樂趣,我可不羨慕你。”
     
    李慶安也一笑道:“我的樂趣,哥舒兄估計也不會喜歡。”
     
    兩人閒聊幾句,哥舒翰的話題便慢慢進入正路,“大將軍還在關注吐蕃嗎?”
     
    李慶安搖了搖頭道:“實不瞞哥舒兄,這幾年我的精力主要是和大食作戰,對吐蕃知之不多,他們似乎沉默了很久了。”

    “大將軍不了解吐蕃,但我很了解。吐蕃人的沉默只有一個解釋,他們在積蓄力量。早在幾年前赤松德贊便開始主政了,此人雖然年少,但他知人善用。他用尚息東讚為大論,主管政務,又封達扎路恭為大將軍,主管軍隊,在吐蕃全面進行改革,厲兵秣馬,這幾年又開始恢復元氣了。我估計再過一兩年,吐蕃人又要寇兵大唐。”
     
    說到這,哥舒翰嘆了口氣道:“但大唐隴右軍卻兵甲不全,糧草不繼,士氣低下。如果吐蕃大軍來襲,我真不知該如何抵擋?”
     
    李慶安聽出了哥舒翰的意思,無非是叫朝廷給他撥錢撥米,支援軍器物資,他便淡淡一笑:“哥舒大帥的要求,我已經明白了。不過防禦吐蕃不僅僅是隴右一家之事,包括安西劍南,都要一併考慮。我會在政事堂會議上提出這個問題,找一個穩妥的一攬子解決辦法。”

    李慶安的態度不冷不熱,讓哥舒翰碰了個軟釘子,哥舒翰訕訕笑道:“那就拜託大將軍了。”
     
    李慶安一笑,又換了話題,和哥舒翰談起了對付吐蕃軍的經驗來,這也是哥舒翰感興趣的話題。

    不知不覺,兩人的馬車隊便來到了大明宮丹鳳門前。這裡擠滿了準備進宮的大臣,天色還沒有大亮,大臣們都紛紛離開馬車,準備依次進宮。王珙來得稍晚一點,正和韋見素談論今天的大典。韋見素在一個多月前因楊國忠之案被罷免了工部尚書,但不久又被李豫任命為兵部侍郎。這就是李豫的優柔寡斷,做事總是缺乏一種徹底性。

    兩人說著話,前面的大門已經空出來了,他們可以進宮了,韋見素忽然用胳膊拐了一下王拱,向後使了眼色。王珙回頭望去,正好看見李慶安和哥舒翰從一輛馬車下來。兩人談笑風生,神情親密,王珙不由有些愣住了,在今天這種陣營鮮明的時刻,哥舒翰幾時和李慶安攪到一起去了,他這是什麼意思?

    王珙冷笑一聲,直接進了丹鳳門,丹鳳門內的廣場上已經聚集了數千官員。今天是新帝登基大典,凡在長安的從九品以上官員均要參加,包括外地在京官員和有散官頭銜的非職事官,還有一些退仕的官員。換而言之,只要是拿朝廷祿米的文官基本上都要來參加,足足有上萬人之多。
     
    丹鳳廣​​場佔地廣闊,就算再來一萬人也顯得空曠開闊,數千官員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一般而言,靠近龍尾道的核心地域站的基本上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而五品以下的小官則會自覺靠邊而站。

    在龍尾道前,李亨正和幾名重臣談論著​​今天的大典,今天的大典將由禮部全權負責,只是時間倉促,很多儀式都被迫免了。太子李適在接受朝臣叩拜後,冊封政事堂官員,然後將前往太廟告禱祖宗,這便算完成了登基儀式。

    由於李適是少年皇帝,雖然儀式有些欠缺,但大臣們也並不是很在意,他們在意的是這次登基後將形成的權力分配。

    這時,王珙快步走來,眾人一起向他見禮。王珙笑了笑,給眾人回禮,他給李亨使了的眼色,李亨會意,便隨王珙走了幾步,避開了眾人,低聲道:“什麼事?”
     
    “我剛才發現哥舒翰竟和李慶安乘坐在一輛馬車上,兩人下車時,神態很親密,關係非同一般。”
     
    李亨眼中閃過一絲不快,他眉頭一皺道:“或許他們只是在路上遇到,有事聊天,共乘一輛車而已。”
     
    “我也是這樣想,不過哥舒翰明知今天是大典,卻和李慶安共乘一車,不管影響,不顧百官側目。這樣會使人產生誤解,給攝政王造成很大的被動,我以為攝政王有必要提醒哥舒翰。”

    李亨是一個多疑的人,他口中雖然不在意哥舒翰和李慶安共乘一輛馬車,但他心中卻極為不悅。
     
    哥舒翰這是什麼意思?
     
    他忽然想起了哥舒翰所提的條件,出任關內道節度使,兼管隴右。就因為這個條件自己無法辦到,所以他去討好李慶安了,是這樣嗎?
     
    想到這,李亨重重哼了一聲,不用說,一定是這樣了。

    這時,含元殿前的鐘聲敲響了,這是大典即將開始的鐘聲,丹鳳門廣場上的官員紛紛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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