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461
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9:22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以彼之道(下)
              
     五更不到,轟隆隆的鼓聲敲散了沉睡的夜霧,一盞盞府門前的燈籠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點亮了,星星點點,與天上的星辰相映生輝。一輛輛馬車駛出了家門,在坊街上匯合,繼而出了坊門,駛上大街,匯入到更加浩大的上朝人海之中。
              
     今天是八月初五,是月朝會的日子。由於這是新皇李適即位以來的第一次大朝會,每一個官員都極為重視,沒有人請假,所有九品以上的職事京官都要參加。天不亮,幾乎所有的朝臣都出門了。
              
     儘管大唐是一個心胸博大的王朝,但統治階級內部依舊等級森嚴。並不是每個官員都能乘坐馬車,需要五品以上才有乘坐專用馬車的資格,馬車也有等級,分亙憲、通憲、輕車、格車四等。比如五品官員乘坐亙憲車,三品以上乘坐通憲,車廂都是青色,馬匹數量也從五匹增至七匹,一品大員則乘坐九匹馬的紅色輕車。至於最高等級的十八乘絡車,那是天子以及太子親王所乘之車,一般大臣只有奉召進宮時才能乘坐。
               
     大部分中低層官員都是騎馬而行,馬蹄雜沓,車輪轔轔,朱雀大街上匯成了一條浩浩蕩蕩的上朝大軍。

     隨著鼓聲響起,長安各大城門也同時開啟。明德門在火把的映照下緩緩拉開了,早已等候在城外的李慶安親兵隊開始進城,馬車就在五百餘名親兵的嚴密護衛中。李慶安是四更三刻準時從軍營出發,儘管他的軍營裡還有十幾名文職軍官,但他們不屬於京官範疇,因此不需要參加月度朝會,只參加年會。

     李慶安身為親王,按禮制,他可以乘坐十八乘貉車,但為了不招搖,他依然乘坐九馬輕車。車壁為黑色,裝飾十分簡潔,黑底銀邊,顯得非常漂亮。

     其實他黑底銀邊的馬車和五百人的親衛護衛,根本就無法低調,走在大街上,誰都知道這是李慶安的馬車。

     馬車穿過明德門,進入了朱雀大街,朱雀大街南端的幾個坊住的官員不多,大街上顯得十分冷清。只有百餘名早起等待出城的商人聚在城門兩邊,他們正要湧出城,卻被守城的士兵攔住。等待李慶安的馬車先入城,在距城門約五十步外,有幾名騎馬的黑衣人,見李慶安隊伍入城,騎馬黑衣人立刻迎上前。為首者正是李慶安在長安的情報頭子胡云沛,胡云沛奔上前,取出金牌一晃道:“我要見大將軍。”

     親兵們都認識他,也認識胡云沛的金牌,大家紛紛讓開了一條路,馬車也停了下來,胡云沛下馬上前施禮道:“屬下胡云沛有要事禀報大將軍。”
              
     “什麼事?”,馬車里傳來了李慶史的聲音。

     “禀報大將軍,屬下剛剛接到消息,韋見素已經被放出了大理寺,目前在家中。”
              
     “剛剛是多久?”

     胡云沛臉一紅,連忙道:“據一名在大理寺任職的手下說,韋見素是四更正被放出大理寺,一輛馬車直接將他送回了家,這輛馬車的背景屬下正在調查。”

     剛說到這,一名胡云沛的手下奔上前,給他附耳低語幾句,胡云沛急忙道:“馬車的背景已經查清,馬車最後回了雍王府。是監國的馬車。”

     馬車裡,李慶安沒有點燈,他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雖然韋見素被放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時間上他卻預料錯了。他認為韋見素會在昨晚被放出,但沒​​想到一直拖到了今天凌晨,可以說是最後一刻才放人,也由此可見李亨的心態。既擔憂自己的報復,卻又不甘心讓步,最後不得已才放了人。

     李慶安的嘴角不由浮現出一絲嘲諷的冷笑,他以為這就是讓步嗎?給自己造成的嚴重影響,他以為放了人就可以彌補嗎?如果真是那麼簡單,他又何必現在放人。可見李亨是知道問題的嚴重,卻又做出一個不痛不癢的舉動,說到底還是一種出於對自己的蔑視。
         
     想到這,李慶安便對胡云沛道:“要嚴密監視韋見素的行踪,不准他離開長安一步,另外繼續加強對各大世家的監視,若有情況要立即向我報告。”
              
     “屬下明白!”
              
     胡云沛行一禮正要離開,李慶安卻又叫住了他,“上次我讓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李慶安是要找李泌,自從皇莊事件後,李泌和長孫全緒一起被關在皇莊內,一直到八天后才放出,長孫全緒便免職回家,而李泌卻失踪了,李慶安便讓胡云沛在長安或關中尋找李泌。

     胡云沛搖了搖頭道:“回禀大將軍,屬下派出五百人尋找李先生,但他卻像蒸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踪。有消息說,他可能已經離開關中,有人在潼關看到一個長得很像他的道士,出潼關東去了。”
              
     李慶安微微嘆息一聲,應該是真的,李泌確實是幾次出家為道,可惜讓他走了,不能為自己所用。

     這時,胡云沛又想起一事,連忙禀報導:“大將軍,我昨天接到華清宮的消息,好像有不明身份的人在華清宮附近出沒。”
              
     李慶安一怔,華清宮是空關,裡面只住著楊貴妃一人。如果有人想對華清宮不利,那肯定就是針對楊貴妃,這會是誰?

     想到這,他立刻令道:“加派人手,要嚴密保護貴妃,不准出半點差錯!”
         
     “是!”
         
     胡云沛迅速離開了,李慶安又想了一想,必須要把楊貴妃從華清宮裡搬出來,她一個人住在裡面,確實有點危險了。

     馬車繼續前行,李慶安索性打開了車窗,夜風拂入,涼意十足,他的腦海中頓時變得清醒。望著遠處星星點點的馬車,想著朝會即將開始,想著他掌握的證據,李慶安再次感受到了一種大戰來臨前的興奮。
              
     …………………………………………
           
     李亨是在五更正抵達了大明宮明德門,他昨晚一夜未睡,眼瞼浮腫,顯得很有些疲憊。李亨是監國攝政王,又有太上皇身份,按理他可以住進宮中,可以享受皇帝一般的尊貴,但他卻放棄了這種表面上的尊貴。一旦他住進宮中,他就將會失去自由,而且受羽林軍的監控,把權力看得高過一切的李亨寧可像朝臣一樣每天來上朝。

     在大堂的官職體系中沒有監國攝政王這種官爵,李亨爵位是雍王,他的父皇李隆基曾經封他為太尉、單于大都護,因此李亨實際上是處於一種半君半臣的位子。今天的早朝他也需和其他大臣一樣走丹鳳門進入大明宮,但他又可以直接進含元殿旁的棲鳳閣休息等待。

     李亨進了大明宮,天邊已經有一絲微明了,清風拂面,令人格外神清氣爽。寬闊的丹鳳門廣場上已經站滿了三三兩兩的朝臣,李亨的馬車從一群中低層官員中穿過,官員們立刻恭敬地散開,臉上都帶著諂媚的笑意,爭相向他打招呼,“監國殿下早!”

     “監國殿下這麼早就來,真是辛苦了。”

     精神上的疲憊使李亨心中對這些官員一陣厭煩,但他依然克制住內心的嫌惡,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向眾人點頭致意,這時,一名侍衛上前低聲:“殿下,我已經問過了,李慶安還沒有來。”

     “嗯!王珙呢,他來了沒有?”

     “王相國已經到了。”

     侍衛向前方一指,只見王珙正匆匆向這邊走來,王珙快步上前施禮道:“臣參見殿下!”

     李亨瞥子一眼那些官員,官員們皆知趣地走開了。

     “上車吧!我有話對你說。”

     王珙上了馬車,馬車再次啟動,向棲鳳閣方向而去。

     馬車裡,李亨緩緩道:“今天凌晨,我已經下令將韋見素放了。”

     王珙愕然,昨天不是說好不妥協嗎?怎麼又變卦了?他見李亨眼中佈滿血絲,聲音有一點嘶啞,很明顯是一夜未睡。他不由暗暗嘆息一聲,人未戰,勢已敗。

     “怎麼?你覺得不妥嗎?”李亨瞥了他一眼道。

     “卑職只是覺得有點突然,凌晨放人,我擔心李慶安不會知道。”

     “那你也太小看他了,從他去年的銀元之爭,我便知道他有嚴密的情報組織,我放了韋見素,他第一個就知道。”

     “可是……”

     王珙囁嚅道:“僅僅是把韋見素放了,他會領情嗎?”

     王珙的頭腦比較清醒,將心比心,如果他是李慶安,李亨這樣放人,他肯定也不會接受。在這一點上,王珙不太贊成李亨的做法,要么就痛痛快快地讓步,向裴家和韋家賠禮道歉,嚴懲抓人的關中軍。要么堅持到底,堅決不妥協,像這種躲躲閃閃的放人,非但沒有什麼效果,還會被人恥笑。但王珙什麼都沒說,他沉默了。

     這時,遠方傳來了沉重的鐘聲,這是第一道上朝鐘響了,再過半個時辰,朝會將正式開始,王珙便道:“殿下,我先下去了。”

     “去吧!等會兒朝會該爭就爭,不要輕易讓步。”

     “卑職明白!”

     待馬車聽穩,王珙推開車門便下去了,李亨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陣煩惱。

     昨晚他想了一夜,雖然李慶安難以在自己的下屬身上做文章,但李亨擔心李慶安將他害死敬宗之事抖出來。李亨知道,他當時的行動並不是天衣無縫,李豫身邊的很多人都沒​​有死,他的侍衛大都被放了。長孫全緒雖然表過態什麼都不知情,可他免職在家,會不會久生怨恨?還有那個李泌,不知所踪,他曾經也做過李慶安的幕僚,他會不會躲在李慶安身邊,抖出這件事來。

     種種疑慮使李亨心中充滿了擔憂,他最終沒有能堅持住底線,還是命人拿他的金牌將韋見素放了,而現在他有點後悔了。為什麼要放了韋見素?證據確鑿,他罪該如此!

     李亨心亂如麻,不知接下來的朝會他會面對李慶安什麼樣的反擊?
匿名
狀態︰ 離線
462
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9:43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朝會之爭(上)
         
     大明宮麟德殿。
              
     這裡是大唐皇帝在內宮的辦公場所,現在被改為少年皇帝李適的學習生活之地。天剛濛濛亮,皇太后沈珍珠在幾十名宮女宦官的簇擁下走進了大殿。今天是她兒子第一次上朝日,沈珍珠格外關心,自武則天后,唐王朝對后宮干政便控制得相當嚴格了。若少年皇帝登基,寧可實行監國製,也絕不搞垂簾聽政,因此沈珍珠沒有資格上朝。
            
     沈珍珠走進大殿,見大殿內一井忙碌,便問道:“皇帝梳洗好了沒有?”
              
     一名宦官道:“回禀太后,聖上已經梳洗好了,正在更換朝服。”
              
     “我去看看他。”
         
     沈珍珠走進內殿,一名宦官正要高聲通報,沈珍珠卻擺了擺手,命他不要出聲,她悄悄走到門口,探身向屋內望去。
         
     她的兒子,少年天子李適正坐在一隻繡墩上,朝服已經穿好了,頭戴通天冠,身著繡龍袞冕,腰間束有玉帶,顯得非常精神。但李適的臉色卻不太好,兩隻拳頭捏得緊緊,眼睛裡隱隱閃爍著怒火。

     沈珍珠心裡明白,她暗暗嘆息了一聲,前天,有一種說法悄悄傳入宮中,說她的丈夫李豫竟是被太上皇毒殺。李適聽到這個消息,便立刻來找她,開始她根本不信,虎毒不食子,她無法想像父親能狠下心毒殺兒子。儘管李隆基已經殺了四五個兒子,但她不相信丈夫是被太上皇所殺。

     可當他們一連追問了為父皇收殮的宦官和兩個當時在場的侍衛後,真相便漸漸浮出水面。他們的丈夫和父親真的是被毒殺,儘管沒有證據,但兇手直指太上皇。

     得到這個真相,他們母子抱頭痛哭,但懾於李亨的權勢,他們只得將這份心碎藏在心中,待李適成年後再追究父親死去的真相。

     沈珍珠慢慢走了進來,柔聲道:“今天是皇兒上朝之日,應該多思國家大事,不要想別的事情。”
              
     “母后!”
              
     李適見母親進來,連忙起身,望著母親略帶責備的目光,他黯然低下了頭。

     “孩兒不想去見那人。”

     沈珍珠小心地將兒子的通天冠戴正,勸慰他道:“你雖然還是少年,但你是大唐皇帝,是一國之君。天下很多人你都不想見,可是這由不得你,很多人你必須見,你不要讓父皇的在天之靈對你感到失望。”
              
     李適默默地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一定不會讓父皇夾望。”
              
     “這才對,早點去,不要讓大臣們久等了。”

     “那孩兒先去了。”
              
     李適行了一禮,便在數十名侍衛的護衛下,向前宮含元殿而去。沈珍珠望著兒子瘦弱的背影,她的心揪了起來,一旦知道了真相還有這麼多年,不知皇兒怎麼熬得過去。
              
     ……………………………………
      

     隨著第三次鐘聲響起,八月的朝會終於拉開了序幕。三千多大小官員在龍尾道前排成了長長的兩列隊伍,大唐左右相裴旻和王珙各自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手中執笏,肅然而立。

     今天的朝會司儀是殿中少監崔旭,四名殿中侍御史負責監察百官禮儀。崔旭見時辰已到,便對身邊的傳聲力士道:“可以開始了。”
              
     力士一聲高喝:“時辰已到,百官進殿!”

     兩支隊伍開始浩浩蕩盪地沿著龍尾道向含元大殿內走去,寂靜無聲,只聽見靴底走路的沙沙聲。

     含元大殿內足以容納萬人,是大唐乃至天下的第一大殿。位於龍首原之上,氣勢宏偉,寬闊深遠,人走在大殿中顯得格外地渺小。這也是李隆基為何念念不忘含元殿的緣故,只有含元殿才顯得出權力居高臨下的威嚴氣勢。

     含元殿內已經佈置好,近百張坐席放在前面兩排,這是給從三品以上官員的座位,從三品以下則按部寺排隊站​​在後面。而這些坐席也不是隨便而坐,都很有講究,幾乎每個職事官都有散官品級,部分高官還有爵位,一般先從爵位高低開始排、再比散官品級,最後才比職官官銜。
         
     所以右邊第一人是趙王李慶安的位子,左邊第一人不是右相裴旻,而是太師張筠,接下來才是裴曼、王珙等人。而李亨的座位在玉階之上,帝位之下,很早以前李亨為太子時,他坐的就是這個位子,現在他的身份換成了監國攝政王。

     李亨已經在坐了,他向李慶安微笑著點點頭,算是打了一個招呼,李慶安也欠身向他笑了笑,相隔甚遠,他們無法交流。
              
     李適還沒有來,大殿內一片竊竊點聲,都在討論著今天的議題。移民和修建唐直道眾人興趣不大。他們關心的是今天的人事變動,儘管昨晚下發的朝議書上寫得很簡略,但很多人還是猜到了今天要補的一些空缺職位。

     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尚書右丞、京兆尹,這四個官職中,原本京兆尹最引人矚目。這可是從三品高官,當初裴耀卿、楊國忠這些重權相國都曾擔任過京兆尹之職,但現在這個職位卻變成了雞肋之職。
              
     關中軍和安西軍將關中一分為二,長安城內又由金吾衛和千牛衛掌控,京兆尹之權實際上已經被架空,發生任何事情京兆尹都首先要和軍隊商量,他根本就無權處置。所以對這個職位,朝官們大都不在意了,他們關心的是其他三個空缺,是趙王黨還是監國黨獲得。

     大唐向來有黨派相爭的傳統,從前的相國黨、東宮黨、楊黨等等,現在朝廷基本上分成了四大派系。最大的兩個派系便是趙王黨和監國黨,兩派在政事堂中各佔一半席位,在朝廷的力量也是勢均力敵。

     除此之外,還有張黨和保皇黨,張黨就是張筠的勢力,他的家族。老相國張說的門生故舊等等,張黨雖然勢力不大,但忠誠度卻很高,很少有被收買的情況發生。

     和張黨的忠誠嚴密相反,保皇黨卻相當鬆散,他們其實就是中間派,三派都不參加,支持皇帝李適。他們沒有什麼首領,也沒有什麼組織,基本上都是各自為陣,主要是郭子儀的關內朔方軍、安抱真的羽林軍,以及盧、韋、長孫等各大世家和一些沒有投靠李隆基的宗室。由於趙王和監國兩派形成的時間較短,很多人都沒​​有來得及考慮自己的定位,所以人數相當龐大,被統稱為保皇黨。

     因此保皇黨也是趙王、監國兩派爭奪的焦點,半個月前發生的韋見素事件,其本質就是爭奪中間派的權力鬥爭。李慶安暫時落了下風,自從韋見素在裴家被抓後,很多想投靠李慶安的世家都向後退了一步,改為觀察情況再說。最典型的就是盧家,盧氏兄弟再也沒有找過李慶安。

     很多頭腦清楚的人都意識到了,今天的朝會極可能就是李慶安和李亨權力交戰的主戰場,戰爭的導火線便是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和尚書右丞三個職位的爭奪。
         
     '當'大殿側面一聲鐘聲,一名力士高聲喊道:​​“皇帝陛下駕到,百官肅靜。”

     百餘名坐在前排的高官紛紛站了起來,李亨也站了起來,大殿裡鴉雀無聲,所有官員都面向龍位。

     一隊隊手執金瓜銀鋮的宮廷侍衛走了進來,分列大殿兩邊,緊接著是一隊宦官走進,他們手端金盤,站列於玉階兩邊。最後,年少的大唐天子李適在十六名宮女的簇擁下,從側門走進了大殿,宮女們手執長團扇,撐著黃羅傘,站在龍座之後。

     李適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內心的緊張,坐了下來,前一次登基大典上他沒有說話,但今天的朝會他必須要說話了,他心中緊張怦怦直跳。

     這時三千朝官一起躬身行禮,“臣等參見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亨那有點沙啞的聲音傳人了李適的耳中,他眼光一掃,便看見了站在二十步外的皇祖父李亨。

     一股刻骨的仇恨頓時從他心中升騰,這種仇恨替代了他心中的緊張,他彷彿看見了父親毒藥發作時的痛苦,臨死時前的掙扎。他曾經追問過收殮父親屍首的宦官,父親的死狀是七竅流血,極可能連腸子都毒穿了,那種痛苦是常人難以想像。

     想到了父皇慘死的情形,那種失去父親的哀痛和對眼前仇人的刻骨之恨,讓李適的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這時李亨也向他看來,李適雙目微閉,使李亨沒有看到他眼中難以抑制的仇恨之火。李亨還以為李適走出於緊張,便笑了笑,低聲提醒他道:“孫兒接受朝賀了。”
      
     李適頓時驚醒過來,這裡不是流露仇恨的地方,他的仇恨只能留到以後再來雪恨。這一刻李適忽然成熟了,他將深深的仇恨藏進了心中,微微笑了笑,對百官道:“各位愛卿免禮平身!”

     “陛下有旨,眾官免禮平身。”

     百官紛紛歸位,百餘名高官坐了下來,這時又一聲鐘響,朝會正式開始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63
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20:01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朝會之爭(下)

     由於朝議論需要幾個時辰,為了不耽誤正常的朝務外理,大臣們需要天不亮就出門,打著燈籠,伴著星星,在寂靜的大街上上匆匆趕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沒有雙休日,十天才能休息一天,不僅如此,冗長和枯燥也令人讓大臣們望而生畏,幾個時辰站下來,腿腳都失去知覺。尤其那些年邁官微的老臣,往往會當場暈倒,所以無論對帝王還是朝臣都需要一顆持久恆心。

     大臣們有皇帝這個老闆,有扣工資打板子的規則處罰,尚不敢偷懶,但皇帝沒有上司,規章也對他無用,因此對皇帝的自律要求尤其嚴格。李隆基前三十年是好的,但自從納楊玉環為貴妃後,李隆基的自律便難以堅持了。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早朝,再休息三天應該也無妨,影響不大;其實有沒有早朝也沒有意義,天下承平嘛!自律的紅線一點點向後移,最後的結果就是從此皇帝不早朝。

     所以李慶安當右相後,便和李亨及政事堂成員商量改革早朝制度,將每天的大朝改成了月朝,一些非重大事件都放在旬會上舉行,皇帝不用參加。雖然有點削弱皇權的意思,但這也符合實情,皇帝年少,參加也無意義,反而增加了禮儀上的繁瑣。

     正因為大朝次數少了,所以它更讓人重視,很多矛盾和分歧往往就會在大朝上凸顯。此時含元殿內十分安靜,殿中少監崔旭正在宣布第三個議題,修建唐直道。儘管政事堂已經對這個議題表決通過,但在大朝上,如果有大臣提出異議,而政事堂的決議又明顯有失偏頗時,政事堂成員將重新進行表決。或者當朝,或者事後,這也是對政事堂權力的一種監督。

     “修築唐直道,起於北庭伊州伊吾縣,東止於京兆咸陽縣,全長四千四百五十里。西段至張掖,由安西節度府自行修築,東段二千五百裡,由朝廷和河西節度府共同承擔,招募慶、原、渭、蘭、會、涼六州十萬丁壯。太倉發糧八十萬石,左藏發錢一百二十萬貫,以資路橋修築,明細如下……”

     修築唐直道的方案由李慶安的幕僚韋青平執筆,和李慶安幾次討論後敲定。儘管很多細節都是泛泛而談,無法精準,但這份報告的本意並不是要核算需要多少錢糧,而是要將唐直道由安西的事務變成大唐的事務。因此關鍵是要把事情做起來,而不是怎麼去做,至於怎麼去做,以後再慢慢商量。

     崔旭足足念了一刻鐘時間,最後念完決議案,他高聲問眾人道:“修築唐直道的決議已經政事堂討論通過,朝中大臣可另有異議?”

     意見顯然是不會有,倒不是不想提意見,而是無法提意見。修不修唐直道這是朝廷高層決定的事情,修建唐直道有利於大唐對安西的控制,從戰略角度上完全有必要,包括李亨在內的政事堂全體成員一致通過。而普通朝臣所能提出的異議只能是修建唐直的可行性,比如朝廷財政能否負擔,所耗用錢糧數量是否合理等等,但這些問題又很難提出。誰也不知道修建唐直道究竟要花費多少錢,在這個問題上,朝廷暫時還沒有幾個專家。

     工部負責橋粱修築的郎中顏琦倒懂那麼一點點,修兩千五百里直道,只撥錢一百二十萬貫是遠遠不夠,起碼需要翻一倍。但這個方案是李慶安提出的,一旦他提出這個問題,那麼會不會使方案失效,從而得罪李慶安。

     況且修了唐直道,向西走的道路也變得通暢快捷。他在鳳翔藏了一個小妾,去探望也變得更方便,所以無論公論私心他都不會提出意見。

     含元殿上一片寂靜,崔旭一連問了三遍,沒有人提出異議,這個議案就算正式通過了。

     崔旭又取出另一本朝議書,朗聲道:“下面是第四項議題,宣布幾項官員升遷變動。

     這句話一出,大殿中頓時微微騷動起來,朝會上的人員變動自古都是官員們關注的焦點,從前如此,今天也是這樣。站著的官員紛紛伸長脖子,豎直了耳朵,唯恐漏掉一句話,坐著的官員則不安地扭動身子,眼中充滿了期望。朝議書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部分人員升遷變動',再沒有任何明細。不少人心中都多了一份期待,升遷的美夢會不會輪到自己?

     這時李亨和王珙對視了一眼,李亨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王珙會意,輕輕點了點頭。四個職位中他們只得了沒有實權的京兆尹和工部侍郎,他們怎麼肯甘心,釋放韋見素,向李慶安讓步是一回事,而爭奪實際權力則是另一回事。讓步只是暫時,而權力則是永久。

     李亨和王珙的目光交流只是短短一瞬,但還是被李慶安銳利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當然知道王珙在朝議書上含糊其詞的用意。他們雖然在政事堂表決中失敗了,但他們肯定會在朝會中扳回來,人事變動本來就是具有很大的爭議性,沒有誰會完全勝任,完全沒有把柄和問題?
      
     所以人事任命一般都是妥協讓步的結果,比如四個職務中,兵部和尚書右丞是實權官,而京兆尹和工部侍郎沒有什麼實質權力。所以按照妥協的原則,應該是兩黨各取一個要職和一個虛職,這樣就權力平衡了。

     但苗晉卿是裴旻推薦的人,算是趙王黨,王維是盧奐推薦的人,和裴遵慶的關係也很好,因此也算趙王黨,這兩個人佔據了要職。而元載是李亨心腹宦官李輔國的親戚,王璵是王珙的弟弟,兩人都是監國黨,卻得了京兆尹和工部侍郎的次要職務,這顯然不公平。既然昨天的政事堂會議沒有妥協讓步,那麼今天朝會肯定會有爭執。

     李慶安心中不由冷笑一聲,他等待的也同樣是這個時刻。

     “任命太常少卿王璵為京兆尹;任命陝州太守苗晉卿為兵部尚書;任命關中漕運使元載為工​​部侍郎;任命給事中王維為尚書右丞……”

     隨著崔旭的宣讀,下面的官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使殿中監察侍御史不得不大聲喝喊:“請安靜!安靜!”

     但安靜只在一瞬間,聲音又嘈雜起來,這次任命著實出了很多人的意料,當然,也有任命沒有爭議。

     所有任命中京兆尹最沒有爭議,太常少卿本來就官職不低,而王璵是王珙的弟弟,他升為京兆尹,官職雖高了,但實權卻少了,算是有失有得,沒人嫉妒他。

     其次兵部侍郎的任命爭議也不大,苗晉卿本來資歷就老,能幹務實,清譽卓著。在李豫執政的年初,他已經被吏部調為戶部侍郎,但由於李豫在皇莊出事這個調令沒有來得及批准,最終成了廢案。而現在又重新任命他為兵部侍郎,實際上是降了他的任命,眾人都服氣。
      
     關鍵是工部侍郎和尚書右丞的任命,尤其是尚書右丞的任命著實引起了滿朝大臣的轟動。
      
     元載雖然是天寶初年的講士,但去年底才被提升為關中漕運使,一石糧未運船,現在又被升為工部侍郎,升官之快不亞於當年的楊國忠。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老底,不就是李亨心腹宦官李輔國的親戚嗎?讓人心生不服。

     而王維提升為尚書右丞更加使人難以接受,王維雖然詩名卓著,但他卻是個不合格的官員。佔著給事中的位子,拿著朝廷的俸祿卻對政務從來不聞不問,跑去隱居去了,門下省也極少看見他的影子。這樣的人應該除名才正常,卻一下子高升了讓無數人為之傻眼。

     無數雙眼睛刷地向門下省望去,王維今天也上朝了,或許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焦點人物的緣故,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在推敲幾句偶得的佳句,他沒有聽見崔旭的宣讀。

     王維忽然見無數人向自己望來,心中不由有些詫異,旁邊中書舍人竇華低聲道:“摩詰兄,恭喜你了。”

     王維一愣,旁邊又有人道:“你被任命為尚書右丞。”

     王維心中怦怦直跳,自己怎麼當了尚書右丞?一轉念,他便明白過來了,這必然是盧奐的推薦。他曾寫信請盧奐幫忙,把自己調離門下省,原以為會調入史館、​​國子監之類的教育部門,壓根就沒想到自己會高升,更沒有想到能擔任尚書右丞這樣的要職,他心中暗暗感激不已。

     就在這時,大殿上傳來一人忿忿的質疑聲:“我請問政事堂,王維何德何能,竟能出任尚書右丞的要職?”

     眾人一起回頭向後望去,只見御史台的隊伍中走出一人,身材矮小,皮膚黝黑,正是御史中丞崔器。崔器是崔渙的侄子,崔渙不好出面,便指使侄子出來發難了。

     崔器的發難使大殿一片嘩然,王維的臉更是脹得通紅。崔器的質問太刻薄了,但很多人都明白,崔器工部尚書崔渙的侄子,也是監國黨的骨幹。他出面質問,意味著朝廷兩大派系的交鋒拉開了序幕。

     李慶安給裴旻使了個眼色,裴顯便走出殿應對道:“崔中丞所言詫異。王維是開元九年狀元及第,詩名譽滿大唐,學問和才識相信你我都比不上他;論資格之老,四品以下也沒有幾人能和他比肩。張九齡為相時,他便已出任右拾遺兼監察御史,崔中丞那時恐怕還在家族學堂求學吧!開元二十五年,王維受張九齡牽連被貶為河西節度判官,而後又任殿中侍御史,逐漸累官到了給事中。在朝中及地方為官已經三十餘年,難道他連四品的尚書右丞都沒有資格擔任嗎?”

     裴旻說得有理有據,駁得崔器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仍然不服氣道:“話雖這樣說,但他從天寶十一年開始便疏於政務,朝中不見他身影,奏摺上不見他的批駁。他身為朝廷命官,卻跑去風景之地隱居,食君之祿,卻不務正業。請問相國,這種為官的態度何以居德?政績不見,卻得以高升,請問這何以服眾?”

     “崔中丞此言有失偏頗!”

     這一次是李慶安親自站了出來,他對眾人點點頭笑道:“有其果必有其因,王維是隱居藍田不假,可他為什麼要隱居藍田?身為給事中為什麼不辭官就離去?他為官三十餘年勤勤懇懇,為何這三年又如此懈怠?這些原因大家想過沒有,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因為處事正直一連駁回了楊國忠草擬的三道旨意,得罪了楊國忠。但他又不肯向楊國忠低頭,被逼無奈,只好躲入深山,直到楊國忠不在了,他才敢重新出來。為人臣不向權貴低頭,堅持原則不改變,我認為這是王維的風骨。像我們的監國殿下,不也在長安半隱半居多年嗎?為何崔中丞不加以彈劾?”

     說完李慶安斜睨一眼李亨,目光似笑非笑,李慶安的最後,使大殿裡一片鴉雀無聲,誰也沒有想到,李慶安竟將李亨也繞了進去了。

     李亨的臉色陰沉,極為不悅道:“朝堂嚴肅之地,彈劾不平是崔中丞的本分和職責所在,大將軍又何必加以嘲戲?”

     李慶安也冷笑一聲道:“我並非在嘲戲崔中丞,而是在質問崔中丞,為什麼有的高位者越權枉法在前,他不彈劾,卻盯著一個五品給事中不放?難道他的本分和職責也是有選擇嗎?”

     朝堂中的空氣此時幾近凝固了李慶安的殺氣騰騰的追問讓很多人都緊張得不敢抬頭。所有人都明白,李慶安的反擊終於來了,他所說的高位者不是李亨,而是王珙等人。

     王珙頓時臉色大變,他已經隱隱猜到李慶安要拿什麼事情來發難了,他上前一步,含蓄地勸道:“大將軍請不要岔開話題,現在是在說尚書右丞任命之事。雖然政事堂已經表決通過任命,但作為御史中丞,崔中丞有權力質問其中的疑點。我認為只要解釋清楚了便可,崔中丞也沒有其他意思。”

     王珙是在讓步了,也就是同意了對王維的任命,不再糾纏,希望李慶安也能讓一步,大家不要撕破了臉皮。

     但李慶安已經隱忍了半個月,他怎麼可能在關鍵時刻讓步,他不理睬王珙,又追問崔器道:“請問崔中丞,韋見素私通成都,出賣關中軍機密,其罪名可成立否?”

     王珙暗喊糟糕,李亨凌晨私自釋放韋見素一事並沒有告訴崔渙,崔器肯定不知道,李慶安必然是用此事來發難了。他有心解圍,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王珙焦急地看了一眼李亨,卻見李亨臉色陰沉,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不由暗嘆了一口氣,沉得住氣固然值得稱讚,可關鍵還要有辦法抵擋住李慶安咄咄逼人的攻勢。

     崔器額頭上的汗已經下來了,他也明白自己成了李慶安反擊李亨的工具。這件事事先他們沒有溝通,他竟不知該怎麼回答,想到李亨抓捕韋見素,他便想當然道:“韋見素的罪名當然成立,罪不容恕!”

     “很好,說得很好,可為什麼今天早晨,韋見素又被放出來了?這又是誰放的?”

     大殿裡一片嘩然,韋見素居然被放出來了,事情變得越來越詭異了。韋滔作為太子少師,也在大殿中,他心中不由對李慶安有些不滿,韋見素已經被放出來了,為什麼還要追究?

     這時,工部尚書崔渙一步站了出來,對大理寺卿裴向厲聲喝道:“裴寺卿,你為大理寺主官,此事你當如何解釋?”

     裴向是裴遵慶長子,對裴家發難的機會崔渙怎麼會放過,裴向事先已經得了李慶安的交代,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間,向李適施了一禮,不慌不忙道: “此事我實不知曉,若真有此事,我當嚴懲枉法者,絕不姑息。”

     裴向回頭,嚴厲地質問大理寺丞羅曉道:“羅寺丞,今天是你當值,我問你,可有此事?”

     大理寺丞羅曉嚇得兩腿發抖,這件事就是他一手經辦,他怎麼不知道。對方拿了李亨的金牌,他怎敢不放人,現在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來,他滿頭大汗。偷偷看了一眼李亨,卻見李亨目光凶狠地盯著他,他嚇幾乎要暈厥過去。

     事情到了這一步,很多聰明人都看出了一絲端倪,恐怕放人不是李慶安派系所為。而是李亨的人幹的好事,被李慶安抓住了把柄。

     這時,太子賓客令狐飛也看出了事情的蹊蹺,他已經猜到人必然是李亨所放,用來討好李慶安,但李慶安非但不領情,反而藉此機會向李亨發難。他既然是李亨的軍師,在關鍵時刻,他怎麼能袖手旁觀。

     他走了出來,向李亨躬身行一禮,道:“監國殿下,容臣說一句話。”

     李亨心中也正焦急,見令狐飛出來了,頓時鬆了口氣,連忙道:“令狐使君請說。”

     令狐飛對李慶安笑道:“其實這件事我也知道一二,韋見素當然是罪不容恕,誰也不敢放他。正如大將軍剛才所言,有其果必有其因,韋見素的母親病倒了,她不知兒子被抓,在病中呼喚兒子的名字。韋見素也為老母病重而暗自垂淚,羅寺丞憐韋見素的孝心,便派人帶韋見素回家探母。他並非是放人,探望了母親韋見素還是要回監。羅寺丞,可是這樣?”

     大理寺丞羅曉儼如要溺死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棵稻草,他拼命點頭,激動得眼淚水都要出來了道:“正是這樣,開完朝會,我就會命人將他重新帶回來監獄。”

     李亨、王珙、崔渙等人都同時鬆了一口氣。尤其是王珙,他一直瞧不起令狐飛,直到此時,他才終於佩服令狐飛的急智。有此人為謀,是他們的運氣啊!

     李慶安久久地註視著令狐飛,他也久聞令狐飛高明,今天看來,果然名不虛傳。但令狐飛再高明,又怎麼能明白他的請君入甕之計?

     李慶安臉色露出一絲沮喪,又問李亨道:“殿下,韋見素勾結成都,真的罪不容恕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李亨也不可能再含糊了,再含糊又會被李慶安抓住把柄,既然李慶安不領情,那就休怪他無義了。他一字一句,毫不猶豫地說道:“一點沒錯,韋見素勾結成都,出賣關中軍機密,罪不容恕。”

     “好!既然罪不容恕,那我也彈劾一人,同樣是勾結成都,同樣是出賣政事堂機密。”
      
     李慶安取出一封信,對眾人朗聲道:“這是成都偽帝寫給工部尚書崔渙的親筆信件,上面有他的簽名和寶印。此信可以證明崔渙同樣勾結成都,出賣政事堂機密。”

     這時,大殿裡一片驚呼,李慶安的話猶如平空一聲炸雷,將所有人都驚呆了。崔渙勾結李隆基,這簡直是爆炸性的消息,所有人都望向李慶安手中的信,既相信它是真的,可又覺得不可思議。

     李亨、王珙等人的目光都望著崔渙,他們萬萬沒想到,李慶安反擊之人竟然是崔渙。

     令狐飛的心也沉進了深淵,他中計了。李慶安根本就不是要追究韋見素被放出之事,而是要他們親口承認韋見素有罪,引君入甕。這一局他們輸了,輸得很慘。

     令狐飛心亂成一團,他知道李慶安的信肯定是真的,李慶安隱忍了半個月,就是等今天這一刻。用崔家來下手,就是要告訴所有世家,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這時李慶安對中書舍人竇華道:“竇舍人,你是多年的老臣,德高望重,請你來讀這封信。”

     竇華是中書舍人之首,擬旨三十餘年,為清正剛直,在朝中極有威望。他既不是趙王黨,也不是監國黨,由他來讀這封信最為合適。

     竇華也不推遲,接過信看了一眼信封筆跡,便點了點頭。他一眼便看出來了,是李隆基的筆跡,不是有心人刻意模仿。

     竇華打開信,便朗聲念道:“致工部尚書崔渙愛卿,愛卿的來信朕已收悉,愛卿不忘舊日君臣之情,欲投奔成都,朕深為感動。但朕竊以為,愛卿留身於長安對朕更為有利,卿為偽帝相國,所知大多機密之件,願卿及時將長安機密送至,以慰朕意。他日朕回長安,當賜愛卿顯爵,封右相中書令,厚待崔氏……”

     “扯謊!一派胡言!”

     不等竇華念完,崔渙便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立刻有幾名侍衛上前將他按住,殿中監察侍御史厲聲道:“崔尚書,休得咆哮朝堂,這可是大罪! ”

     竇華念完,又仔細地看了看寶印和筆跡,將信一揚,朗聲道:“我擬旨三十餘年,以人格擔保,此信為真實,印璽所缺一角,是天寶八年正月時摔壞。”

     他快步走下玉階,將信遞給了其他幾名中書舍人,眾人研究一番,均道:“此信為真跡!”

     有中書舍人的證明,崔渙之罪難以解脫了,這時,王珙忽然問道:“這封信怎麼會在大將軍手中?”

     李慶安早知道他會有此問,便一招手,十幾名羽林軍押進了一名捆得結結實實的男子。很多人都認出了此人,他是李隆基的心腹侍衛之一,執戈長胡丙瑞。

     李慶安微微笑道:“此人是南明宮侍衛長胡丙瑞,在過駱谷關時形跡可疑,被我安西軍士兵抓住,搜出了信件。他已認罪,有供詞在此。”

     李慶安舉起另一份供詞,對胡丙瑞道:“你怎麼說!”

     胡丙瑞已經被收拾服帖,他嘆了口氣道:“我奉成都聖上之命,來長安給工部尚書崔渙送信。十天前,崔渙確有私信送至成都。”

     李慶安赫然轉身,盯住李亨一字一句道:“監國殿下,崔渙私通成都,出賣政事堂機密,人證物證俱全,可有罪否?”

     李亨只覺得自己心力憔悴之極,半響,他才長嘆一聲道:“有罪!”

     “好!”

     李慶安對大殿眾臣高聲道:“殿下有旨,崔渙勾結成都,出賣政事堂機密,與韋見素同罪,罷其相位,免去其一切職務,擬大三司會審。”

     大殿裡一片寂靜,直到這時,長安滿朝文武才真正領教到了李慶安的手段。這是何等的高明毒辣,步步為營,滴水不漏。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皇帝李適忽然問道:“大將軍,那誰可替代崔渙的相位?”

     李慶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臣推薦太子少師韋滔接替崔渙的相位。臣相信,政事堂一定會通過。”

     李慶安的目光和張筠對望了一眼,張筠的眼中露出了一種默契的笑意,李慶安也笑了,看來昨天橋下的魚並沒有白釣。

     李適深深看了一眼李亨,李亨此時儼如一隻鬥敗的公雞,萎靡地坐在座位上,臉色的沮喪再也難以掩飾。李適幾乎要大笑出來,他點點頭,高聲道:“朕支持大將軍的決定,韋滔入相。”
匿名
狀態︰ 離線
464
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20:20
第四百六十五章 婚姻如衣

     朝會上的鬥爭消息在朝會結束半個時辰後,便傳遍了長安全城。長安各大酒肆,好事者在唾沫四飛地描述著今天朝堂發生的精彩故事,彷彿他們親眼所見。說著激動,聽者驚心,直到今天的一場朝會結束,李慶安的武夫形象終於被顛覆了。許多人都聽得悠然嚮往,原來政治鬥爭也可以這般精彩。

     中午時分,大明宮再次傳出消息,政事堂以四比二的投票表決結果,任命原揚州大都督府長使,太子少師韋滔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填補崔渙落馬後的空缺。至此,由韋見素案引發的政治鬥爭終於落下塵埃,以監國黨的慘敗而告終。

     初秋的長安下起了濛濛細雨,一洗處暑後多日的悶熱,午休的時間到了。午休時間頗長,近一個時辰,朝臣們頂著細雨三三兩兩走出了大明宮,各目尋酒肆小酌,好好聊聊今天朝會後的政局變化。這時,一輛馬駛出了丹鳳門,十幾名等侯在外面的待衛立刻騎馬迎了上來,將馬車左右護衛住,馬車緩緩向​​朱雀大街方向而去。馬車裡,張筠微閉雙目,在舒緩早上朝的疲勞。

     對面坐著他的兄弟,太常卿張垍。張垍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和韋家的關係不是很好,尤其和韋見素不和。當初韋見素入相就是奪了他的名份,令他深為不滿。現在韋見素被抓,他在歡欣之餘又為今天韋滔的入相添了一絲憂慮。

     “我以為大哥支持韋滔入相非常不明智。”
      
     張垍見大哥依然閉目不語,便嘆了口氣又繼續道:“其實韋滔入相不僅重創李亨,而且對大哥也很不利。大哥試想,從前政事堂力量率衡,各自佔三人,而大哥這票就顯尤其關鍵了,是雙方爭奪的關鍵。可今天大哥支持韋滔入相,無疑就打亂了這個平衡,失大於得,我認為不妥!”

     這時,張筠眼睛睜開一點,看了一眼兄弟,很久,他才緩緩道:“上次我說你當不了相國,是因為你不住氣。今天我還是這句話,你太急了,過早地暴露了你的私心,所以你成不了大器。”

     張垍好歹也是五十歲的人,大哥教訓的語氣使他心中忿忿不平,他臉沉道:“我是好心勸你,你不接受也就罷了,何苦這樣挖苦我。我當不了相國,那是因為有你在前面,政事堂中總不能有兩個姓張的吧!”

     或許張筠也意識到了兄弟的不滿,便睜開了眼睛,笑了笑,安撫他道:“你這倔牛和小時候樣,好吧!我告訴你為什麼我會支持李慶安。”

     “你說吧!我聽著。”張垍依舊語氣硬邦邦地道。

     張筠沉吟下便道:“當海潮突來時,最重要的不是去堵海潮,人力豈能撼天。所以若想從海潮中全身而退,關鍵就要順勢而為,宛如庖丁解牛。這次兩黨相鬥,就是海潮奔岸,我助李慶安實際就是順勢而為,你以為真是為了知節去安西為官嗎?當然,給自己留條後路也是不錯,至於你說的權力平衡,看似有道理,可是在實力面前真的不重要了。”

     張垍的語氣緩和了一點,但他心中的疑慮卻更深了,“大哥也未免太高抬李慶安了吧?這次若不是他偶然抓到了崔渙的把柄,他想扳倒崔渙,會這麼容易嗎?這是老天在眷顧他。”

     張筠沒有說話,靜靜地註視著自己兄弟,其實從小父親就說過。二弟愚笨,將來他若有成必是沾蔭親的光,現在看來父親說一點不錯。若不是他成為駙馬都尉,李隆基對他另眼相待,他怎麼可能當上太常卿。張筠心中不由暗暗嘆息,不想多說什麼了。
      
     老天眷顧?
      
     哼!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這分明是李慶安的安排,李慶安竟然已經能操控李隆基,這種實力難道還不可怕嗎?兄弟的無知從另一面提醒了張筠,一定要把兒子送去安西,今天就送走,張筠閉上了眼睛不再多說句話。
      
     ……………………………………………
      

     靖善坊,一輛馬車快速駛來,停在了裴府台階前。馬車剛停穩,裴遵慶便從馬車上跳下,陡步上了台階,一名門房撐著傘,奔出給裴遵慶遮住雨絲。

     “老爺休息了嗎?”裴遵慶問道。
     
     “老爺剛剛起來,正在吃午飯。”
     
     裴遵慶點點頭,快步走進了裴府,雖然裴府壽辰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但很多裝飾和擺設都沒有拆除,四隻紅燈籠依舊紅燦燦地掛在中庭的大樹上。裴寬正在幾名丫鬟地伺侯下,慢慢地喝粥,和壽辰時相比,他的身體又有些衰弱了,無力地半躺在軟褥上,像個木偶似的任憑丫鬟們的擺佈。
     
     “二老爺來了!”
     
     門口有人通報了聲,裴遵慶已經急匆匆走進了房間。裴寬雖然身體衰弱,但頭腦卻很清醒他抬起頭,裴遵慶行色匆匆,便笑道:“你怎麼這般焦急?”
     
     “我有件要緊的事和大哥商量。”
      
     裴遵慶坐了下來,將今天朝會中發生事情五十地告訴了裴寬,裴寬依舊一口一口吃力地喝粥,但他渾濁的眼睛不斷閃過的亮色,說明他已經聽懂了裴遵慶的描述。裴遵慶把這些事告訴裴寬,並不是想听取他的什麼策略,裴寬己老不會有什麼策略,但有此事情必須要得到裴寬的支持。

     裴遵慶十幾年前在李林甫的挑撥下,曾經一度和裴寬翻臉,但隨著年歲增大,他也悟通了許多道理,尤其家族的利益,永遠應該放在第一位。裴遵慶不是個心胸開闊的人,正因為如此,他對崔家充滿了仇視,一心要壓崔家,使裴氏成為大唐第一世家。
      
     今天崔家遭遇重挫,家主崔渙居然被抓進了大獄,這讓裴遵慶感到了無比痛快淋漓,同時也讓他見識到了李慶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腕,更讓他堅定了跟隨李慶安的塊心。

     “李慶安很不錯啊!”裴寬核桃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何止是不錯!“

     裴遵慶得到了裴寬的響應,立刻精神一振,他擺擺手,讓丫鬟都退下去,這才靠近裴寬壓低聲音道:“這次重挫崔家,局勢己明了,如果我們裴家不盡快搶占一席之地,將來必追悔莫及。”

     雖然裴寬老弱不堪,但畢竟有幾十年的閱歷,一下子便聽出來裴遵慶的言外之意。他瞇起雙老眼道:“你是說他會登基?”

     裴遵慶點了點頭,其實李慶安的野心並不是什麼新聞。李慶安霸占安西,早已有不臣之心,又是建成之後,位列親王,兩年前就有人彈勃李慶安擁兵自重,居心叵測。這些很多明眼人都看得出,但裴遵慶作為個大家族的頭面人物,他也在觀察李慶安。
      
     他想看李慶安是如何爭位,是想做十年皇帝,還是想做百年之帝。從李慶兵壓關隴,並不是一腳踏上天子位,而是支持李適登基後,裴遵慶便明白了,李慶安是想做百年之帝。那麼裴家就可以將前途命運押在李慶安身上,今天的朝廷之爭,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

     “大哥,這是我裴家的一個機會,崔家己倒,必然是我裴家興起之機。我希望大哥能說服裴氏家族,全力支持他登基。”
   
     裴寬笑了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第一步便是和他聯姻,將婉兒嫁給他,用婚姻將裴家和他綁在一起。”

     裴寬點了點頭,他贊成裴遵慶聯姻的想法,而且裴婉兒是裴家孫女一輩中佼佼者。無論容貌、才學還是性情,非常令人喜歡,由她來拉攏李慶安,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門房在外禀報導:“老爺,監國殿下來了說是為壽辰之事來給老爺道歉。”
      
     ……………………………………
      

     婚姻如衣,如果說裴家和李慶安是兩片衣襟,那麼裴婉兒就是連繫這兩片衣襟的釦子。此時這顆水蔥般的釦子並不在裴府,而是在獨孤府內,裴婉兒這些天和獨孤家的二姑娘明珠關係極好,還有個裴雨。裴寬壽辰之後,三人便三天兩頭聚在起廝混,三人中明珠的年齡最大,要比裴家姐妹大上三四歲,可心理年齡,她們卻一樣。

     繡房內,明珠小心翼翼取出一隻金盒,打開了,裡面是一顆鴿卵大的金剛石,興奮地遞給她們道:“你們看一看這個,沒見過吧!”

     這顆淡藍色金剛石是當年碎葉突厥可汗獻給李慶安的貢品,叫熱海晶淚,堪稱舉世罕見。李慶安為感謝明珠萬里迢迢來北庭報信,而送給了她,作為獎勵,這是明珠最珍貴之物。自從上次差點丟失後,她再不肯輕易拿來示人,這次是和裴家姐妹關係密切才給她們看。

     裴家姐妹雖然都是世家名門女子,但明珠這顆璀璨奪目的金剛石,還是讓她們兩人同時低低驚呼一聲,兩人眼中都不由流露出了羨慕之色。

     “明珠,這真是你的嗎?”
     
     “當然,這是我姐夫送我的。”
     
     明珠提到姐夫,眼中閃過絲得意的神色,現在她姐夫被公認為大唐最有權勢之人,連皇帝監國都未必比上。她出去時,總會聽見有入在她身後低聲議論,'看!她就是趙王妃的妹妹。 ’這讓明珠心中充滿了榮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別人只說她是趙王妃的妹妹,而不是說她是李慶安的小姨子。

     明珠小心地將金剛石收好了,興致盎然地對她們道: “我再帶你們去看看我姐姐的房間,那可不是輕易人看的。很多人來家裡都想去參觀,我娘不給。”

     裴婉兒和裴雨對此卻沒有什麼興趣,裴婉兒搖了搖頭,笑道:“改天再看吧!我們先商量下明天去秋遊事情。”

     提到期盼己久的秋遊,明珠頓時眉開眼笑道:“說起秋遊,我心都飛到曲江池了,咱們索性多帶些朋友,熱熱鬧鬧地去玩趟,你們說怎麼樣?”

     “不好!”裴家姐妹同聲反對道:“如果人多我們就不去了。”
     
     明珠慌忙道:“不願人多就算了,其實遊曲江池,就要人多才好玩,大家賽船踏歌,吟詩飲酒。就我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那有什麼意思?”
     
     這時,裴夫人走了進來接口笑道:“那就讓你們姐夫陪你們起去吧!”

     “娘,你怎麼偷偷摸摸進來,也不說聲。”明珠嚇得站了起來有些埋怨母親道。

     裴家姐妹起上前施禮道:“參見姑
      
     “我是來清掃你姐姐的房間,正好聽見你們聊天。剛才你姐夫派人來說,明天他想去遊曲江池,問你有沒興趣起去,正好婉兒小雨都在那就同去。”

     “真的嗎?那真是巧了。”明珠笑逐顏開道:“我們也要去秋遊,怎麼想到一起去了?”
     
     裴婉兒低下頭道:“那我就不去了。”
     
     “怎麼不去!”
     
     明珠不高興道:“本來我們自己就要去的,就當作他加入我們三人行,多了一個人。不對一可不止一個人,他有大群待衛呢!”
   
     明珠忽然反應過來和李慶安起去遊玩,她是千肯万肯,可想到還有大群待衛在一旁虎視眈眈盯著, 興致便減了大半。

     “要不咱們還是過兩天自己去,明天就說生病算了。”
     
     “別胡說了,娘已經答應了。你們今天先收拾下明天一早,他會派馬車來接你們。”
      
     ……………………………………………
      

     驪山。
      
     在距離華清宮約五里的一座土山上,林木茂盛,在林木中掩映著一座土地小廟,廟裡供著不知何年月塑的土地神和土地奶奶。小廟頗為破舊,門窗都沒有了,空空蕩盪,泥神也缺胳膊少腿,只有一張三條腿的破木案,牆角屋頂佈滿了蜘蛛網,這里地方偏僻,連乞丐都不會在此過夜。

     入夜,一直冷冷清清的土地忽然變得熱鬧起來,幾十名黑衣人聚集在小廟裡,他們身形靈活奔走如飛,顯然都是武藝高強之人。

     黑衣人一聲不吭,都各自坐在一邊吃乾糧喝水。在土地神的供桌上坐著人,同樣穿著黑衣。此人重眉馬臉,相貌十分醜陋。
      
     他便是安祿山部署在長安的情報頭子劉駱谷。自從安祿山在關內道兵敗後,一直活躍在長安交際場的劉駱谷銷聲匿跡了。當然,他並不是撤回范陽,而是從台前轉到幕後,在暗中活動,據點也從長安城轉到高陵縣。

     這一段時問他沒有任何活動,只是將些長安發生的大事寫成鴿信送至幽州。

     而五天前劉駱谷終於接到了安祿山的命令,鑑於揚玉環已經漸漸被人淡忘,安祿山命令他將揚玉環綁架。若他能完成這個任務,將給他官升兩級,賞錢五萬貫。
      
     安祿山的命令使劉駱穀不敢有半點怠慢,他立刻把替伏起來的各路手下重新召集起來。

     劉駱谷在長安經營多年,安祿山給他經費充足,使他有本錢招兵買馬,收羅能人奇士。他在長安的一座莊內就藏有五百精兵,另外還收羅了近百人的能人奇士。這些所謂的能人奇士其實就是汪洋大盜,或者負案累累殺人越貨之犯,轉身便成了安祿山的特殊人才。

     這次劉駱谷又將這些人重新召集起來,執行安祿山下發的新任務。此刻,劉駱谷正和兩名頭領站在供桌前商量如何綁架揚玉環的方案。事實上在三天前,他們已經動手一次,只是他們把事情想簡單了,以為華清宮就只一個營的三百名士兵看守。卻不料華清宮內外還埋伏著其他人,使他們行動失敗,死了三人,有些暴露了他們企圖。

     儘管有些擔心揚玉環已經被轉移走了,但在離安祿山給他們的七天期限只剩下兩天。劉駱穀不得不硬著頭皮,再進行第二次行動。

     供桌上放著一張簡易的地圖,微弱的燈光將地圖上的筆跡照得若隱若現,這一張地圖是一名曾在華清宮當值待衛賣給他們的,地圖上畫明了揚玉環出家的道觀和進入華清宮的捷徑。
      
     捷徑就是華清宮的西北角和東南角兩處,兩處都是樹木濃密,易於躲藏而且可藉樹木攀爬入宮。上次他們是在西北角被人發現,現在那裡必是重兵布防,那這次他們就進攻東南角,

     劉駱谷屈指重重敲了敲供桌,不容質疑道:“今晚就從東南角進入!”

     這時外面奔進探子道:“將軍,時辰到了。”

     劉駱谷抬頭看了看外面天空,依然下著濛濛細雨,烏云密布,風高夜黑,正走動手的好時機。他立刻對坐地上近百名手下道:“我還是那句話,不准驚嚇了貴妃​​娘娘,把人裝進麻袋就走,誰能成功我賞錢一萬貫。”

     一萬貫的厚賞刺激得每個黑衣人的眼睛都冒出光來,他們紛紛站起身摩拳擦掌,這時一名首領建議道“:將軍,不如聲東擊西,佯攻西北角把防守人吸引過去。”
   
     “好!就這麼辦,第一隊攻西北角,第二隊跟我走東南角。”
     
     他呼地下吹滅了燈,“出發!”
     
     近百黑衣人衝出了小廟,儼如一群黑野貓他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濛濛細雨中。
匿名
狀態︰ 離線
465
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20:40
第四百六十六章 貴妃失踪
      
     黑夜中,一個身材矯健的灰衣人站在一株大樹上,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十里外的土地小廟。儘管有十里之遙,但這個灰衣人的眼力異於常人,他還是看到了土地廟那一點點昏暗的燈光。

     樹下一塊大石上,胡云沛扶刀而立,臉上充滿了嘲諷的冷笑。他不明白這些黑衣人怎敢再來第二次,難道他們不知道,華清宮周圍部署了一千名安西軍最精悍的軍人,有目力最好的斥候,有箭法最準的弓手,還有身經百戰的鐵騎兵,這些人怎麼敢來送死!

     一座山神小廟,這麼明顯的目標,他們居然還敢在裡面聚集,這究竟是他們無知,還是他壓根就輕視安西斥候?

     “胡將軍,他們的燈滅了!”樹上的斥候出了信號。

     胡云沛點點頭,立刻下令道:“按照原計劃行動!”
      
     他一聲令下,潛伏周圍的士兵紛紛向華清宮奔去,胡云沛拔出劍,也轉身奔進了樹林。
      
     ………………………………………

     十里路程對於武藝高強的黑衣人而言瞬間即到,劉駱谷在半路上又改變了主意。如果進攻西北角被現,很可能貴妃會被轉移,只有從東南角進去,或許還有機會。

     他們很幸運,在茂密的樹林他們沒有遇到上次的麻煩,沒有冷箭,也沒有陷阱獵殺。百名黑衣人從樹上和地面慢慢向華清宮推進,雨霧朦朧,難以察覺周圍的情況。

     在離華清宮還有一里時,他們停了下來。劉駱谷手握鋼刀,緊張地等待著探子的消息,片刻,一名黑衣探子竄身而至,對劉駱谷禀報導:“劉將軍,西北角現有埋伏!”

     “好!”

     劉駱谷一顆心放下了,只要還有埋伏,他就不擔心了,他立刻低聲對眾人道:“我們動作一定要快,即使被現也不要管。翻過向北走一百二十步就是道觀,抓住人就退回,記住!要活人。”

     劉駱谷見時機已到,便一揮手令道:“發動!”
      
     近百黑衣人彷彿覓食的獵豹,奔跑中帶著風聲,撞擊著樹葉和灌木,沙沙作響,心懷著對天下第一美人和一萬貫錢的嚮往,不顧一切地向華清宮高牆奔去。

     美人和錢財,這是人類永遠的弱點,強大得足以讓人暫時忘記身邊的一切危險,強大得足以令他們拎著人頭向前衝鋒。
      
     ………………………………………

     房間裡,身著一襲素白裙的楊玉環有些憂傷坐在桌前,儘管她不施粉黛,可依然有著傾國傾城之貌。冰肌玉膚,粉光若膩,讓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為之黯然自愧。

     此時,在昏暗的燈光,她顯得十分形單影孤。雨絲沙沙地敲打著窗外的蕉葉,頗有一點'一聲梧桐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的憂愁滋味。

     在桌上放著兩塊牌子,牌子上都寫著她的名字。不同的是,一塊是金牌,一塊是木牌,這是李慶安給她的一個選擇。

     楊玉環明白李慶安的意思,選擇金牌,不管她住在哪裡?是什麼身份,但她依然是從前的楊貴妃,受世人矚目,受民眾膜拜。

     而選擇木牌,則就意味著楊貴妃已死。事實上,在楊玉環心中,楊貴妃早已死去,消逝在霓裳羽衣的樂舞中,消逝在繁華雲煙的塵世。但那隻是她自己的消失,長安朝廷的捲冊和檔案裡,她並沒有消失,她還住在華清宮裡,還是人們記憶的楊貴妃。

     李慶安的木牌就是要讓卷冊檔案的她也一起消失,她心很清楚,可這一刻她心卻又有一絲悵然若失。

     真的要離去嗎?楊玉環有些恍惚,她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下午,那時她還是在洛陽,是一個嬌憨年少的小娘。那一天她帶著從老家來看望她的三姐來到城郊遊玩,姐妹倆儼如兩朵含苞欲放的花蕾,在一條​​小溪邊,溪水清澈。

     “玉環,你怎麼不下來玩?水可清涼啦!”

     那時的楊花花和現在一樣的大膽不羈,梳著雙環髻,光著腳丫在水捉蝦,而她坐在溪邊的大石上,托著腮出神地凝望著天邊的彩霞。

     “玉環,你在想什麼?”
      
     “三姐,有個算命瞎子說我會成為天下最美的女子,你信嗎?”

     “傻丫頭,為什麼要成為天下最有美的女子,漂亮能當飯吃嗎?要成為天下最有錢最富貴的女人才行,人長得漂亮了,可就沒有自由了。你看這天多藍,這水多清,我有錢就可以全部買下來,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做什麼。而漂亮就像一隻籠子,把你關了起來。”
      
     “自由!”

     楊玉環輕輕嘆了口氣,不知為什麼,這件往事雖然過去了二十年,但她卻記憶猶新。楊玉環的目光露出了一絲對二十年前的懷念,一轉眼,她青春將逝,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桌上的兩塊牌子上,在決定她命運的時刻,她該何去何從?
      
     ……………………………………

     這時,近百名黑衣人已經逼近了道觀。道觀外十分安靜,他在竹林慢慢向前移動,一扇窗前隱隱有著昏暗的燈光,窗子關著,透過雨霧,依稀可見窗上有人影在晃動。看那身影,分明是一個窈窕女子。

     劉駱谷大喜,他給身旁手下使了個眼色,兩名手下迅疾無比地向前滾出,一個魚躍撲向窗子。
      
     ‘咔嚓! '一聲輕響,黑衣人撲進了房內,窗戶被撞開了,從敞開的窗戶可惜清晰地看見房內的情形。

     一盞半明半暗的燈,房內沒有一個人,只見在房屋正吊著一件白色的長裙,撲進的風使長裙左右搖擺,顯得詭異異常。

     “不好,中計了!”
      
     劉駱谷儼如一腳踏空,墜進了萬丈深淵,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他轉身便大喊:“快撤,撤出華清宮!”

     已經晚了,只聽一聲梆子響,強勁的箭矢從四面八方射來。竹林的黑衣人群響起一片慘叫聲,黑衣人被嚇得魂飛魄散,調頭便拼命向華清宮外逃去。而他們的後路也被攔截了,三百餘名安西軍士兵手執軍弩,迎面就是一陣猛射,二十幾名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慘叫著被射翻。

     就在這時,埋伏在四周的千餘名安西軍士兵一起殺出,將沒有中箭的四十餘名黑衣人團團圍住,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無論黑衣人怎麼求饒都沒有用,橫刀斬斷脖子,長矛刺穿胸膛,人頭滾滾,血水四濺,華清宮內充滿了臨死前的哀嚎。

     胡云沛從一開始便盯住了劉驂谷,他和別人打扮不同,雖然穿著同樣的黑衣,但他的左胳膊上卻綁著一條白絲帶,顯示他的與眾不同。胡云沛立刻便判斷出,這個人必定是他們的首領。

     胡云沛自有他的考慮,他已經知道這支企圖劫持楊貴妃的黑衣人是安祿山的手下,極可能就是安祿山藏在京的情報機構。這是一次機會,可以趁機將其一併剷除。

     劉駱谷並沒有從原路線逃跑,而是帶著兩名手下從西面突圍。他知道西面有一條河流,如果能逃進河,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西面同樣也遭遇到了近百人的攔截,劉駱谷拼死殺出了一條血路,他的兩名手下已經被殺死,只剩下他一人落荒而逃。跑出不到百步,前方明晃晃的河水已經清晰可見,可就在這時,一支箭從後面閃電般射來,正劉駱谷的右腿。他一聲悶哼,一頭栽倒在地。

     他正要翻身爬起,數十柄刀已經從前後左右將他頂得嚴嚴實實,稍一動,刀尖便刺入身體,劉駱谷一聲長嘆,刀'噹啷! ’落地,他舉起手,不再反抗。
      
     胡云沛在十幾支火把的簇擁下,慢慢走近了劉駱谷。他用劍挑去了劉駱谷臉上的蒙面布,不由啞然失笑道:“原來是你,劉將軍,我們當真正是冤家路窄。”
      
     ……………………………………………
      
     伏擊已經結束了,包括等在宮外的十幾名接應者在內,劉駱谷率領來的九十七名手下全軍覆沒,一個人都沒有逃掉,生擒二十人,七十七人被殺。胡云沛沒有參與清掃戰場,而是來到了華清宮內一間偏僻的屋子前,問道:“請問娘娘有沒有做出最後的選擇?”

     屋子裡,楊玉環低低嘆了一聲,問道:“如果我離開華清宮,你們怎麼掩蓋我的失踪?”

     “我們自會有安排,娘娘只管選擇。”
      
     屋子裡,楊玉環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隻木牌之上,她拾起了木牌。

     “我決定了,我選擇木牌!”

     胡云沛也暗暗嘆息一聲,聞名天下的楊貴妃從此將不復存在了。

     “那請楊夫人收拾一下,馬車會立刻來迎接。我家大將軍已經給夫人安排好了去處。”

     楊玉環拾起木牌,再也不看一眼那支同樣刻著她名字的金牌,起身對侍女雪娘道:“去拿東西吧!我們這就離開。”

     一刻鐘後,一輛馬車在濛濛細雨離開了華清宮,楊玉環目光復雜地望著這座改變了她命運的宮殿,宮殿在她視野漸漸遠去。這時,一團大火在華清宮上騰空而起,熊熊火光照亮了昏黑的夜色。

     貞治元年八月初五之夜,一場大火燒毀了半個華清宮,包括楊玉環靜修的道觀在內,全部被大火燒成了白地。兩天后,朝廷接到了華清宮守衛的報告,在華清宮修道的貴妃娘娘在大火失踪,極可能己經葬身火海。
      
     有人說她去了日本國,也有人說她在火化作了鳳凰,隨著時間的消逝,楊貴妃這個讓無數長安人傾慕的天下第一美人便漸漸被人淡忘了。
      
     ……………………………………

     時間已經到了初秋,草原上的風開始變得強勁了,牧草也不再細嫩,但一匹匹戰馬卻養得膘肥體壯,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奔馳。天空蔚藍得像水洗過一樣,大朵大朵被陽光照得刺眼的白雲在低空飛掠,和同樣白得刺眼的羊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群群肥羊在河邊悠閒地吃草,就彷佛是一朵朵靜止的白雲。

     這裡是烏德鞬山以北的娑陵水段,也是漠北大草原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之一。經過安西三胡部落幾年的圍剿和打擊,回紇人被迫離開了他們的都城翰耳朵八里,北遷到了娑陵水流域,生活在娑陵水至小海一帶的廣袤草原上,並在這裡修建了一座新的都城,叫做富貴城,回紇可汗的牙帳便在富貴城。

     這天下午,一支遠道而來的隊伍經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終於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他們離富貴城不到三十里了。

     這是一支約百人組成的隊伍,帶著數百匹馬,馬上馱滿了糧食和準備獻給回紇可汗的禮物。這些人個個皮膚黝黑,看打扮像是羌胡商人,但他們那一張張曬得發紅的臉龐,格外地粗糙,卻似乎是生活在紫外線強烈的高原之上的人。

     他們確實是高原人,來自吐蕃的都城邏些。為首是一名年男子,身材壯實,一雙明亮的眼睛裡總流露著一種吐蕃人特有的堅忍不拔。他叫吉桑嘉貢,是吐蕃大論之一,也是吐蕃年輕贊普赤松德贊最信任的大臣。這次他奉贊普之命出使回紇,一路艱難跋涉,化裝成羌胡商人,穿越了河西走廊,走居延海,跋涉了數月時間,終於抵達了回紇人的牙帳所在地。

     吉桑嘉貢打量著這裡的草原,他現這裡的羊群比其他地方更多,回紇人的帳篷也隨處可見。憑他的經驗,他巳經意識到,這裡應該就是回紇人的統治核心之地了。

     他便回頭對手下喊道:“大家跟緊了,這裡可能會有軍隊,不要擅自離隊。”

     話音剛落,只聽遠處傳來激烈的馬蹄聲,一支百餘人的騎兵從一座帳篷後出現了。他們是回紇人的巡哨,正好在這裡休息,便看見了來人,他們騎馬飛馳而至,拔出了腰間的長刀,警惕地望著這群不之客,為百夫長見他們不像是漢人,便大喝一聲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吉桑嘉貢催馬上前,將手放在胸前,恭敬地行了一禮,用突厥語道:“我們是從吐蕃而來,我是吐蕃贊普特使,跋涉萬里,來見你們的可汗。”
      
     此時回紇還沒有和吐蕃交惡,但也沒有什麼聯繫,百夫長聽說他是吐蕃特使,倒也不敢輕視。而且他們人數不多,也沒有什麼威脅,便點點頭道:“你們隨我走,這裡是我們回紇牙帳所在,你們不得隨意闖入。”

     回紇巡哨前前後後地監視著他們,向富貴城而去。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座黑黝黝的城池,就修建在娑陵水畔。走了一段路,回紇巡哨和吐蕃人的關係也稍微融洽了一點,這時,百夫長一指遠方的城池,有些得意地笑道:“你看,那就是我們的新都城。”

     吉桑嘉貢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向城池望去,心不由微微一愣。他是有點吃驚這座城池的簡陋,城池很小,還沒有河西的一座縣城大。城牆高不足兩丈,用石塊和泥土混合砌成,石塊沒有經過細緻的打磨,也不平整,就這麼粗糙地堆砌在一起,縫隙就有泥土胡亂充填。不說和唐朝的城池相比,連吐蕃的城池都比不上,這還是他們的都城,居然取了一個富貴城的名字。

     吉桑嘉貢心暗暗鄙視,嘴上卻笑著恭維道:“不錯,很有氣勢,遠遠望去,我還以為是一座山。”

     這座小城和山相比可差得遠了,但自信的百夫長卻聽得格外舒服,便哈哈大笑道:“你很有眼光,我們回紇人的財富都在這座城,所以叫做富貴城。聽說城內金銀財寶堆積如山,可以把你們吐蕃買下來。”
      
     吉桑嘉貢更關心回紇人的可汗是否在城內,便問道:“你們可汗在嗎?”

     “在!你們的運氣很好,再過幾天,我們就要去西方圍獵,那時你就找不到我們了。”

     “你們有多少軍隊?

     “我們還有十萬大軍,我們酋長說,過兩年我們就會南下,再去搶大唐,為我們這些年死去的親人報仇。”
      
     吉桑嘉貢暗暗點頭,回紇人果然對大唐不死心,這時,他們來到了城門處,正好遇到了回紇右殺大將賀莫達干。百夫長上前去禀報,指了指這些吐蕃人。

     賀莫達干便上前對他們道:“你們可有文書在身?”

     吉桑嘉貢見此人明顯是回紇人高官,便取出了贊普的親筆信,恭敬地交給他道:“這是我們贊普寫給你們可汗的親筆信,裡面有突厥譯,請轉交給可汗。”

     “你隨我來!”
      
     賀莫達干領著一班吐蕃人進了城,城內更加凌亂,一棟棟簡陋低矮的平房,用亂石砌成,中間還夾雜著一頂頂帳篷。地上依然長滿了青草,還看得出從前的草原本色,一隻只散養的羊在路間吃草,路上到處是牛屎馬糞,臭氣熏天。

     吉桑嘉貢被領到了一座兩層樓的宮殿前,這座宮殿稍微好一點,至少石塊還比較平整,用石灰刷成了白色。最有趣是屋頂上有一座金頂大帳,外面站滿了侍衛,似乎他們可汗並不是住在宮殿內,還在住在帳篷裡。

     果然,吉桑嘉貢順著台階走到了帳篷前,賀莫達干進去禀報了,片刻,出來道:“請進吧!我們可汗有請。”

     大帳內金碧輝煌,地上鋪著用金線製成的地毯,大帳四周掛著一幅幅色彩艷麗的蜀錦,隨處可見用黃金打造的櫃子、長壺等等日常用品,上面還鑲嵌著各種璀璨的寶石。

     回紇葛勒可汗此時就坐在大帳中央,這兩年的不斷失利和安西三胡的一步步逼迫,使他明顯變老了。他才三十餘歲,可看起來就像五十幾歲的人,一臉大鬍子,皮膚異常粗糙,眼角長滿皺紋。

     自從他們去年北遷後,局勢便稍微平靜下來,葛勒可汗便利用這個時機重新整合各個部落,從西方的可薩王國購買武器,武裝青壯男子。經過近一年的重整,他們的實力又有所增強,現在已有十萬大軍,平時放牧,戰時為兵,等待著復仇的機會。

     葛勒可汗沒想到吐蕃人居然會來找自己,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便上下打量一下這個壯實的吐蕃特使。歷史上,安史之亂後,吐蕃佔領了安西,回紇也出兵北庭。雙方為爭奪安西打了幾場大戰,最後以回紇的失敗而告終,而在此之前,他們並沒有什麼聯繫。

     “吐蕃人找我有何事?”葛勒可汗不露聲色地問道。

     吉桑嘉貢快步走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將贊普的親筆信舉過頭頂,極為誠懇地說道:“吐蕃希望能和回紇結盟,共同對抗唐王朝!”
匿名
狀態︰ 離線
466
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21:01
第四百六十七章 崔氏之病

     長安。
      
     一場靡靡細雨已經連續下了七天,暑氣完全消失,整個長安城都沉浸在一絲初秋的寒意之中。入夜,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可見的人都行跡匆匆,在這寒冷的夜裡,家才是最溫暖的地方。

     在萬年縣永寧坊的西北角,有一座佔地數十畝的大宅,這里便是被罷黜的相國崔渙的府第。一輛馬車飛速駛來,停在了崔渙的府門前,一名待衛下了馬車,快步走上台階,和門房說了一兩句,門房立刻回去禀報。王珙從馬車上下來,背著手在台階下等侯,一名待衛在身後給他撐著傘,

     片刻,崔府的側門開了,崔渙長子崔俊快步迎了出來,老遠便拱手道:“王相國光臨寒舍,有失遠迎,請相國恕罪!”

     崔俊約三十歲出頭,現任河東道晉州長史,精明能幹,將晉州治理的不錯,在民眾中頗有聲望,他聽說父親出事,急忙趕回來,今天上午才抵達長安。

     王珙回了禮,笑道:“是我沒有事先打招呼,抱歉的應該是我?”

     他上前一步,又低聲問道“賢侄,你父親病勢好點沒有?”

     經過雙方的妥協,崔渙已經從大理寺監獄放出,韋見素也回了家。但崔渙出家後便病倒了,病勢十分沉重,王珙便受李亨的委託,前來崔家探望病情。

     崔俊嘆息一聲道:“監獄中條件惡劣,父親這次又深受打擊,宿疾發作,便病倒了。這一次病勢很沉重,醫生說父親至少要休​​養半年到一年,身體才會慢慢好轉。”
   
     “哎!這次是連累你父親了,監國殿下命我來探望下你父親,先去看看病情吧!”
     
     崔俊點點頭道:“王相國請跟我來。”
     
     崔俊帶著王珙來到內宅處小院中,崔渙的病房就在這裡。還沒見病房,王珙便聞到了股濃烈的藥味,他眉頭不由一皺,崔渙的身體一向很好,怎麼病倒就如此嚴重,
     
     走到門口,崔俊低聲禀報導:“父親,王相國來看你了。”
     
     屋內傳來陣激烈的咳嗽,咳得聲嘶力竭,只聽崔渙氣喘吁籲道:“請……請王相國……進來!”
     
     “王相國,我父親請你進去。”
     
     王珙嘆了一口氣,走進了病房,病房內的藥味更加濃烈了,隱隱還夾雜著一種腐臭之氣,令人聞之欲嘔。王珙克制住反胃,走上前,只見崔渙躺在病榻上,臉色蠟黃,頭髮蓬亂,不停地咳嗽。那種腐臭之氣就是從他身上來,靠近了更加難以忍受,倒是兩名侍妾或許習慣了,一左一右,服侍著崔渙喝藥。
     
     王珙實在無法靠近,便遠遠地行禮道:“崔兄的病體可感覺好點?”

     崔渙今年剛剛過五十,正是一個男人事業中最黃金的時刻,天寶年間,他一直在蜀中為官,官至梓州太守。去年工部尚書揚慎矜跟隨張筠同辭職後,他被調回長安,出任工部尚書。由於他是崔氏的核心人物,李亨便讓他進了政事堂,可是他出任相國還不到一個月,便成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他喝了一口藥,吃力道:“胸悶,喘不過氣……”
     
     說到這,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半晌才憋出一句道:“我不行了,讓相國和監國殿下失望了。”
     
     “話不能這樣說,崔兄正當壯年,病癒後還有出仕機會。監國殿下讓崔兄好好休養,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
     
     “多謝監國殿下,我……我沒有…什麼需要。”
     
     王珙見崔渙說話艱難,又難以忍受他身上的臭味,便點點頭,將一支上好的百年人參放在桌上,拱手道:“那我就不打擾崔兄休息了,下次再來探望。”
     
     “俊兒,替為父送相國。”
     
     王珙走了,崔渙一直聽王珙的腳聲走遠,他眼睛忽然一睜。剛才的渾濁昏沉的目光頓時看不見了,變得目光炯炯,他翻身坐了起來,對兩名侍妾道:“給我打水來!”
   
     一名侍妾連忙出去打水,崔渙又對另一人道:“待俊兒回來,讓他來書房見我。”
     
     他捏了捏鼻子,似乎也難忍受房子的臭氣……
   
     雨霧中,崔俊將王珙送了出來,“多謝王相國來探望父親,請王相國慢走。”
     
     “好好照顧你父親,我准你一個月的假,吏部那邊我會去打招呼。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
   
     王珙交代了幾句,便登上馬車走了,崔俊直望他走遠,這才回​​頭吩咐下人道:“把大門關好了,再有人拜訪,就說老爺休息了,同我禀報。”
     
     他走進府內,一名家人上前,對他低聲說了句,崔俊點點頭,便快步同內宅的書房走去。
     
     此刻崔渙的書房中光線明亮,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崔渙已經將臉上塗的蠟黃之色洗掉,又換了一身寬大的禪衣,坐在書房裡寫著什麼。這時,門外傳來了兒子崔俊的聲音。
     
     “父親,孩兒來了。”
   
     “進來吧!”
      
     門開了,崔俊走了進來,崔渙放下筆,指了指旁邊的坐墊道:“坐吧,”
     
     崔俊坐下便道:“父親,相國已經走了。”
     
     “我知道他走了,他不走,我也不會坐到這裡來。唉,裝病不好受啊!”
     
     沉默了一下,崔俊道:“孩兒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在王相國和監國殿下面前裝病?”
     
     崔渙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笑道:“你回來已經一天了,應該也知道我為什麼被免職,說說你的想法?為父很想知道。”
     
     崔俊沉思了片刻道:“父親,這件事我越想越蹊蹺,父親明明沒有給李隆基寫給什麼信,他怎麼會回那的信給父親?而且還落在了李慶安的手上,這裡面有問題啊!”

     崔俊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憑著直覺他認為父親是道到了陷害,為此,他忿忿不平道:“父親,我覺得這是李慶安一手策劃的陰謀,事情絕不可能那麼巧。他需要證據的時刻,證據就來了,這怎麼可能?”
     
     崔渙讚許地看了兒子一眼,兒子能看出這點已經很不錯了,著實令崔渙感到欣慰,他點點頭笑道:“別人都以為我私通成都,只有我自己清楚。這當然是李慶安的手腕,至於他是怎麼做的,我認為倒不重要了。現重要的是我們要明白件事,他為什麼要選擇我崔家下手?”
     
     崔俊沒有聽懂父親的話,他急道:“怎麼能就這樣算了?讓父親含不白之冤,不如寫信到成都,讓二叔查查原委,這件事肯定會水落石出。”
     
     崔俊指的二叔是南唐相國崔圓,崔渙見兒子在最關鍵的問題上還是有點糊塗,不由搖了搖頭道:“你沒有懂我的意思,我的罪名不重要。我以前就效忠老皇帝,就算現在再效忠他又何罪之有?問題不在這裡,問題是李慶安為什麼要選擇我崔家下手?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其實崔渙可以一句話把問題講清,但那樣對兒子不利。他想要讓兒子自己悟清其中的關鍵,這樣兒子才能逐漸成熟,才能真正懂權力鬥爭的玄妙,才能在將來接自己的位子。

     崔俊畢竟還是為政多年,有一定的政治鬥爭經驗,一經父親點撥,他一下子便明白過來了道:“父親的意是說,李慶安是想踩著我們崔家,用我們崔家的倒台去籠絡別的世家,是這樣嗎?”
      
     崔渙見兒子終於明白,不由笑道:“你能看出這點,說明你的進步很大,那我再問問你,崔家受挫,那誰最有利?”
     
     對誰最有利?如果父親不刻意問這一句話,崔俊當然會想到是李慶安。這件事當然對李慶安最有利,各世家都對他刮目相看,其次是韋家,韋滔竟然入了相,預示著韋家將重獲出頭之日。
     
     但父親這樣刻意問,崔俊便意識道答案或許不是那麼簡單,他沉思了片刻,便猶豫著道:“父親莫非指裴家?”
     
     崔渙撫掌夾笑,“不錯!我兒能看出這點,不愧是我的兒子,我後繼有人了。”
     
     崔俊紅著瞼連忙道:“父親,我只是一種感覺,讓我說具體理由,我卻說不出來。”
     
     “那好,讓我告訴你。”
     
     崔渙注視著兒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為李慶安有登基的可能!”
     
     “父親,這會是真的嗎?”崔俊不可思議地問道。
     
     “難道你不知道此事?”
     
     “孩儿知道點,大家平時也說起過。只是孩兒在河東了解不多,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這是真的,而且可能性越來越大。”
     
     崔渙眼中露出了一絲擔憂,“他這次打壓我們崔家,其實就是為了徹底拉攏裴家和韋家。他是在向裴家展他的實力,也讓裴家對他死心塌地,同時也讓韋家對他感檄涕零,願成為他的馬前卒。事實上他成功了,我聽裴家決定將裴遵慶的孫女婉兒許配給他,以作為他們正式結盟的標誌;韋滔也將他的兒子韋靖遠和侄子韋應物去安西從軍,這也算是韋家對他效忠的標誌。聽說王維為尚書右丞,也是盧家的面子,​​現在長安各大名門世家中,獨孤、長孫、裴,韋、盧、張等大世家都在支持他,他的形勢越來越好。”

     崔俊聽完父親的分析,這才若有所悟。原來是父親裝病,就是想和監國黨保持一定的距離,讓崔家脫離監國黨,原來如此啊!
     
     想到這,他精神一振道:“父親,那依你之意思,難道我們崔家和李慶安還有和解的餘地?”
     
     崔渙瞇著眼笑了,“我們崔家是天下第一世家,如果我們也支持他,你說他願不願意與我們和解?”
     
     “父親,我想他一定願意,否則他就不會拉攏裴家了。他也知道,不能只依賴獨孤家,裴婉兒是裴家嫡女,他要娶裴婉兒,就是不想讓獨孤家一家坐大。既然他有登基的野心,那孩兒以為他定也有接納我們崔家心胸。”
     
     “我兒說得非常不錯,但不能急,得慢慢來,太急了就會得罪李亨,這對我們崔家更不利。我準備再病上一年,暫時在野,等時機到了,我們崔家在改換門庭。”
     
     崔俊又有點擔心道:“可如果時間拖得太久,李慶安會不會繼續清洗崔家其他子弟?”
     
     “這點絕不會!”
     
     崔渙淡淡笑道“其實李慶安已經為我們崔家留下了後路,否則,崔平和崔光遠怎麼會被調離長安?”
匿名
狀態︰ 離線
467
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21:18
第四百六十八章 關中內訌

     次日天還沒亮,開啟城門的鼓聲便在長安上空敲響,長安各大城門在鼓聲中緩緩地開啟​​了。春明門剛剛開啟,一匹馬便從外面衝了進來,馬上之人正是從華州負責安置移民的崔平。

     只見他滿臉焦急,抽打馬匹直衝入門,兩旁的士兵見他來勢兇猛,一起大喝道:“站住!”

     但崔平心如火焚,他非但不停馬,反而猛地再抽一鞭,大喊一聲,“緊急軍情!”嚇得士兵們紛紛向兩邊躲閃,馬匹衝進了城內,瞬間便奔遠了。

     “他奶奶的,這是什麼人,緊急軍情居然穿長袍?”

     “好像是從前工部的崔侍郎,不會走出什麼事了吧!”

     “我看夠嗆,這種當官之人都是不慌不忙,他這麼急,估計是出事了。”

     士兵們議論紛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崔平急得要火燒眉毛了,他是從新豐縣趕來,第一批約九千餘戶移民被他送出鳳翔後,他又趕回潼關迎接第二批河南道移民,約一萬兩千戶。一路上都還順利,但昨晚在新豐縣卻出了事。昨晚一批晚來的移民夜宿樹林時,被駐紮新豐縣的關中軍偷襲,死傷二百餘人,近百名婦女被抓進了關中軍大營,生死不知。

     崔平得知消息,上門去討要說法,但新豐的關中軍主將陳祿先卻堅決否認,崔平幾次交涉無效,他萬般無奈,只能趕回長安,向李慶安求救。

     也是運氣不好,李慶安偏偏昨晚不在城外軍營,便住在千牛衛的軍營內,使崔平沒有能及時找到李慶安。

     崔平快馬加鞭,在空曠的春明大街上狂奔,向皇城方向狂奔。千牛衛的軍營在皇城內,他剛剛奔至朱雀門前,卻正好看見李慶安的馬車從朱雀門內出來,崔平激動得大喊,“大將軍!大將軍!”

     馬車停了下來,一名親衛認出了崔平,便對李慶安禀報導:“大將軍,是崔平,崔侍郎。”

     車窗緩緩拉起,露出了李慶安略有些疲憊的臉,昨晚他宴請從安西來的各國使者,興致很好,酒稍微喝多了一點,現在頭還在疼痛。

     他見崔平神情十分焦急,心中微微一怔,難道出什麼事了嗎?

     崔平下了馬,飛奔上前,帶著哭腔道:“大將軍,一批移民昨晚在新豐縣被關中軍偷襲,死傷兩百多人,還有近百女子被他們抓進了軍營,生死不知。”

     “什麼!”

     李慶安勃然大怒,他立刻喝令道:“去關中軍官衙!”

     關中軍的官衙就在皇城對面的興道坊內,當李慶安的馬車和數百親兵停駐衙門前的台階前,幾名守門的士兵見勢不妙,立刻奔進衙門內禀報。

     片刻,王思禮快步從官衙中走出,對李慶安躬身施禮道:“大將軍清晨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當年在潼關守衛戰時,李慶安曾救了王思禮一命,王思禮對李慶安心懷感激,因此他對李慶安的態度也格外恭敬。此時,李慶安也冷靜了下來,作為一個主帥,要時時刻刻保持理智和冷靜,尤其在這權力鬥爭的關口上,他稍有大意,便會被人所趁。路上他又追問了崔平,感覺這裡面有些蹊蹺,這些移民都是河南道的災民,身上不會有什麼錢財,如果是為財,那關中軍應該劫持商人才對。

     如果是為了女人,他們完全可以在新豐縣內找一些妓女,沒必要殺人搶人。他們明明知道這些移民都是安西的人,卻下此毒手,只說明他們就是針對自己而來。有針對就有預謀,他們真是殺人搶人那麼簡單嗎?

     “王將軍,昨晚在新豐縣卻出了一件大事,你應該知道吧!”

     王思禮愣住了,半晌,他才躬身道:“大將軍,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我確實不知。”

     李慶安注視著王思禮的眼睛,見他眼睛沒有驚慌,只有一種疑惑和迷茫。或許他真不知道,他便給崔平使了一個眼色,崔平上前給王思禮行了一禮道:“王將軍,昨晚一更時分,約一千名從河南道來的移民在新豐縣零口鎮附近的戲水河畔,遭遇到了新豐縣關中軍的襲擊。被殺死一百五十八人,傷了一百餘人,另有八十四名婦人被關中軍搶走……”

     “等等!”王思禮攔住了他的話頭,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關中軍做的事嗎?

     “你肯定這是關中軍所為?”

     “沒錯!有兩今年輕的移民一直跟著他們,親眼看他們進了軍營,我昨晚兩次上門交涉,守將堅決不肯承認。”

     王思禮的眼中閃爍著怒火,他知道關中軍內部有些人不服自己,便搞出這件事讓自己難堪,他恨恨對李慶安道:“請大將軍放心,若真是關中軍所為,我一定會給大將軍一個交代。”

     他回頭大喝道:“備馬,去新豐縣!”

     王思禮的親兵們紛紛上馬,簇擁著王思禮向東飛馳而去,激烈的馬蹄聲漸漸遠去。李慶安卻沒有跟著他一同去,他沉思了片刻,便取出金牌交給親兵校尉道:“你立刻回城外軍營,命江小年點齊三千軍馬,再命軍隊施行緊急戰備。”

     “遵命!”親兵校尉接過金牌,帶了一隊人向城外疾奔面去,李慶安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安,恐怕這件事是李亨對自己的一次試探。
      
     …………………………………………

     新豐縣位於長安以東八十里,漢初建縣,是漢高祖劉邦因其父思念家鄉豐縣而特地為他修築,故名新豐縣。一個半時辰後,李慶安親率三千騎兵抵達新豐縣,他沒有進縣城,而是直接前往新豐縣以南約十里處的關中軍大營,

     新豐縣是關中軍一個重要的駐兵之地,有駐兵一萬人,由右威衛將軍陳祿先統帥。軍營佔地極大,被高高的營柵所包圍,大營四周各有眺望塔,守衛十分嚴密。

     李慶安的軍隊沒有近前,而是在三里外停了下來。李慶安催馬上前打手簾向軍營大門眺望,只見軍營大門前停著數十匹戰馬,有兩名士兵在看守,其他人都進了大營。

     “軍隊就地停駐,等候命令!”

     這時,留在新豐縣的幾名負責安置移民的官員帶著百餘名移民代表匆匆趕來了。

     這幾名移民官都是安西軍的文職官員,對安置移民有著豐富的經驗,他們從河南道帶領一萬多戶移民過來,一路順利,沒想到在新豐縣遭遇到了不測。

     幾名官員上前給李慶安施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李慶安點點頭道:“你們辛苦了,移民的情緒現在怎麼樣了?”

     一名為首的官員搖搖頭道:“情緒很不穩定,他們都被嚇壞了,很多人都說不去安西了,叫嚷著要回老家。”

     這時,一百餘名移民代表一起上前跪了下來,對李慶安哭訴道:“大將軍,求求你放我們回故鄉吧!我們不想去安西了。”

     李慶安心中一陣惱怒,這些人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裡,怎麼能回去?若他們回去了,以後誰還敢去安西,他的移民大計可就危險了。

     他翻身下馬,連忙扶起幾名老者,對眾人道:“各位鄉親,請相信我,我一定會保證大家路上的安全。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有任何人敢騷擾你們,你們被抓走的人,我一定會救出來。所有的殺人兇手,我都會一一清算,一定會給你們一個說法。”

     得到李慶安的承諾,又在移民官員的勸慰下,這些移民代表的內心恐懼終於平息下來,提回老家了。

     這時,李慶安的目光又再一次投向了關中軍大營,他開始隱隱意識到,這件事很可能是一件預謀,就是要破壞他的移民大計。若處置不當,他的移民計劃真的危險了。
      
     ………………………………………………

     駐紮新豐縣的關中軍有一萬一千人,是關中軍的一支精銳,曾經跟隨孟雲去圍困皇莊。孟雲死後,這支軍隊落到了陳玄禮的手中,名義上,王思禮是關中軍主帥,陳玄禮是副帥,但實際上,陳玄禮卻擁兵自重,根本不受王思禮的管轄。李亨也默許了這種分權的存在,在他看來,手下之間有矛盾,才更加有利於控制。

     新豐縣的關中軍主將叫陳祿先,是陳玄禮的族弟,他根​​本就不把王思禮放在眼中。

     大帳中,王思禮的親兵和陳祿先的軍隊怒目而視,雙方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王思禮手按在劍柄上,厲聲喝道:“陳祿先,我再給你說一遍,你把人放出來,我饒你一次,我去和安西軍解釋,若你執迷不悟,當心你小命保不住!”

     陳祿先約四十歲,是個陰陽怪氣之人,他喋喋一陣冷笑道:“王大帥,我說過我沒有抓人,你硬我放人,我拿什麼放?”

     “一派胡言,你的手下自己的承認了,你還嘴硬,你敢讓我去搜嗎?”

     “要搜我的大營,可以!請拿出陳大將軍的手令來,拿得出,我讓你搜,拿不出,很抱歉,你不得亂走一步!”

     王思禮眼睛都快噴出火來,牙齒恨得咯咯直響道:“我是關中軍主帥,你竟敢不聽我的命令?”

     陳祿先傲然道:“你是關中軍主帥不假,但我只聽陳大將軍的命令!”

     “如果我要硬搜你的軍營呢?”

     “那我不敢保證你的生命安全,王大帥,若識趣你就別管此事,此事與你無關,若你要硬管此事,我告訴你,你不會活著走出這座軍營!”

     王思禮的面子拉不下來,他一聲怒喝道:“你大膽!”

     陳祿先冷森森地望著王思禮,他一擺手,頓時在營帳四邊出現了大群軍士,均手執鋼弩,弦已滿上,冰冷的箭頭對準了王思禮和他的親兵。

     就在這時,帳外餑來了報警聲,關中軍的崗哨發現了安西軍的到來,“當!當!當!”刺耳的鐘聲在大營中迴響。

     陳祿先狠狠地盯了王思禮一眼,轉身走出了大營,他邊走邊下令道:“弓弩手進入防禦,任何走入百步內,一概射殺!”

     大帳內,王思禮長嘆一聲,對親兵們道:“這件事不是我們能管,走吧!”

     他們率領親兵們走出了大帳,這時,關中軍大營內開始騷動起來,一隊隊士兵奔至營柵前,紛紛張弓搭箭,端弩上弦,緊張地註視著三里外的安西軍。

     片刻,營門開了,王思禮和他的親兵怒沖沖走了出來,他老遠便看見了李慶安的軍隊,便一咬牙道:“上馬,跟我來!”

     一百多人轉眼便奔到了安西軍面前,王思禮在馬上拱手大聲道:“大將軍,請借一步說話。”

     李慶安催馬上前道:“情況可查清楚了?”

     王思禮嘆了一口氣,他翻身下馬,走到一塊大石前坐下,眼中充滿了憤恨和無奈,李慶安也下了馬,走上前坐在他的對面,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個該死的王八蛋!”

     王思禮低聲咒罵道:“敢在我面前拿架子,我非宰了他不可。”

     李慶安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道:“王將軍是關中軍主帥,還被下屬趕出營帳嗎?”

     王思禮並沒有生氣,良久,他才無奈道:“大將軍有所不知,我只是關中軍名義上的主帥。關中軍其實一分為二,一半是由我統帥,而另一半掌握在陳玄禮的手中,這是監國殿下的刻意安排。”

     “王將軍的意思是說,這支新豐縣的關中軍不歸你管?”

     王思禮點了點頭道:“大將軍耳知道這個陳祿先是誰?”

     “他不會是陳玄禮的什麼人吧!”

     “正是他的族弟,我問他要人,他堅決否認,我說要搜查,他說沒有陳玄禮的命令,誰也不准搜營,否則他翻臉不認人。”

     王思禮眼中射出了怒火,“這個王八蛋,竟然拔刀和我的親兵對抗,若不是將軍趕來,真的就打起來了。”

     李慶安懷疑地看了王思禮一眼,有些不信道:“此人真有這麼囂張嗎?”

     “他若不囂張,他敢襲擊安西移民嗎?我敢說這肯定是陳玄禮的授意,上次那個闖裴府的林劍成了替罪羊,被監國重打一百棍,腿都打斷了。陳玄禮懷恨在心,這次就是他的報復了。”

     “那好!”

     李慶安站了身冷冷道:“既然王將軍解決不了,那我就用安西的辦法來解決。”

     他立刻回頭令道:“發鴿信去傳我的命令,一個時辰內,長安城外的安西大軍必須趕到新豐縣!”

     王思禮嚇得大驚失色,連忙道:“大將軍,這…這件事沒這麼嚴重吧!”

     “對你們來說,是小事一樁,可對於安西卻是天大的事情。不給移民一個交代,那剩下的三萬戶移民我就別想了。”

     李慶安不再理會王思禮,他翻身上馬,直接返回了軍隊,王思禮目瞪口呆地望著李慶安,半晌,他狠狠一跺腳,“去鬧吧!與我何干?”
匿名
狀態︰ 離線
468
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0:29
第四百六十九章 關中內訌(下)

     紫宸殿監國房內,李亨陰正沉著臉聽陳玄禮的述說。

     “屬下的消息千真萬確,那王思禮得到李慶安的投訴,便急不可耐地趕去新豐縣了,他根本就沒有向殿下禀報的意思。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王思禮對李慶安已有投靠之心,若不早除之,關中軍遲早是李慶安的囊中之物。”

     陳玄禮一邊偷偷看李亨的臉色,一邊添油加醋道:“王思禮是隴右人,他妻女都在隴右,現在隴右已經被李慶安佔領,他卻不想把妻女接出來。這很明顯是更信任李慶安,殿下,卑職以為,他投靠李慶安之心已經昭然若現了。”

     “砰!”一聲,李亨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怒道:“虧我這樣信任他,把關中軍交給他,他竟敢這樣對我!在他心中,到底是李慶安重要還是我重要?”

     旁邊令狐飛見李亨有些失態,便勸他道:“殿下請息怒,屬下之所以要這樣試探他,就是因為屬下聽說李慶安曾在潼關救過他,他對李慶安便有了感恩之心。但屬下並不相信他會背叛殿下,屬下只是擔心殿下一旦要他做不利於李慶安的事情時,他不會盡力,極可能會使我們的計劃功敗垂成。所以我支持陳大將軍的建議,盡快將他調離關中軍。”

     李亨聽令狐飛說得有道理,畢竟王思禮和他關係極好,他只是聽了陳玄禮的挑撥,一時怒火攻心,現在冷靜了下來,他的怒氣便稍稍收斂,想了想便問道: “我想把他調到河南道去,先生以為如何?”

     令狐飛沉思一下,便道:“調到河南道也不錯,關鍵是他身邊要安插一個人,可以隨時向殿下匯報他的動向。”

     “先生說得有理,這個方案我採納了。”

     李亨又對陳玄禮道:“現在你立刻趕去新豐縣,把這件事處理好,態度要誠懇。就告訴李慶安這是士兵的擅自所為,是一場誤會,如果有必要,可以拿一些士兵來頂罪。總之,我不想把這件事鬧得太嚴重。”

     “卑職明白了,這就是去。”

     陳玄禮心情極好,盡莽沒有能說服李亨殺了王思禮,但他終於可以取代王思禮了,這也算是一大勝利,他行了一禮,便匆匆走了。

     待陳玄禮離去”李亨這才嘆了口氣,對令狐飛道:“我很擔心這件事會惹怒李慶安,平白又受一次辱,先生此計,我總覺得有點倉促了。 ”

     “不!我這條計策一點也不倉促。”

     令狐飛知道李亨在經歷了上次的朝堂慘敗後,對李慶安已經有了一種畏懼之心,不敢再出擊,甚至要接受政事堂的現狀了。這可不行,朝堂如戰場,總是有勝有負,怎能敗了一次就認輸,他一定要把李亨這種畏懼之心扭轉回來。

     令狐飛背著手走了幾步,微微笑道:“我這一計其實是一箭三雕,可以試探王思禮,也可以試探李慶安,然後,逼他讓步。”

     李亨拍了拍額頭道:“試探王思禮我知道,但怎麼試探李慶安,怎麼逼他讓步。我有點糊塗,先生不妨說得清楚一點。”

     令狐飛點點頭,又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很在意的事情,李慶安也不是神,他不可能什麼都能面面俱到,他必然也有害怕被攻擊的地方。那他在意什麼?我從這些年他對安西的主政方略來分析,我發現他一直就在致力於安西的漢化,這是他最重視之事。那漢化的根本是什麼?就是遷移漢民。從上次他為了從河東遷移十萬戶移民,不惜給了李隆基數十萬斤白銀,從他所做的這些事情來分析,我就知道他對移民安西極為重視。所以我這次要殿下試探他一次,如果他對這些移民的死傷不在意,那就說明我錯了。反之,如果他對這些移民的死傷大動干戈,那就說明我的推斷完全正確,移民就是他的命門,只要抓住這一點,我就有辦法讓他妥協讓步。”

     “先生高明啊!”

     李亨一豎大拇指由衷地讚道:“難怪李慶安也承認先生之才,那不知先生準備怎樣逼迫李慶安?”

     令狐飛緩緩道:“真正的高明不是逼迫,而是姜太公釣魚,只要讓李慶安明白他的處境,我相信他會自己來找殿下。”

     “先生之計好是好,可我擔心付出的代價太大。”

     令狐飛淡淡一笑道:“和政事堂的相位比起來,一個小小陳祿先算什麼。釣魚不是也要用魚餌嗎?再說,讓陳祿先做了犧牲,也就斷了陳玄禮投靠李慶安的可能,不也很好嗎?”
      
     ……………………………………………

     一個時辰不到,三萬安西軍騎兵便趕到了新豐縣,鋪天蓋地的騎兵佔滿了官道,延綿五里之遙,鐵騎如暴雨般擊打著地面,大地也為之震撼。當三萬鐵騎從新豐縣城之側呼嘯而過時,縣城的守軍嚇得關閉了城門,這種驚天動地的氣勢,讓每個城頭上的士兵都為之變色。

     三萬安西軍騎兵離關中軍營地還有十里之遙,悶雷般的馬蹄聲便驚動了關中軍大營,他們疾呼叫喊,驚惶失措。

     已經等待了一個時辰的李慶安也露出了得意的簍容,他一直在等待時機給關中軍一個下馬威,今天,這個時機來了。

     三萬鐵騎席捲而來,慢慢放緩了速度,大將田珍一馬當先,飛奔至李慶安身邊,在馬上躬身施禮道:“末將奉命趕到!”

     “很好!”

     李慶安馬鞭一指前方的大營,冷冷道:“給我將大營團團圍住,有膽敢挑釁者,格殺勿論!”

     萬馬狂奔,遮天蔽日,三萬鐵騎瞬間便將關中軍的營地團團圍住,彷彿一片烏雲將大地遮蓋。三萬騎兵刷地端起了長矛,舉起盾牌,儼如長矛森林,鐵甲森森,矛尖銳亮,這支百戰之師所發出的滔天殺氣將整個軍營都淹沒了。

     軍營柵欄內站滿了手執弓弩的關中軍士兵,他們目光呆滯,眼睛裡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他們很多人都不明白安西軍為什麼會把他們包圍,難道是兩軍已經開戰了嗎?

     陳祿先也趕到了營門前,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以一個主將者的眼光,從一些細節處,他便看出這支軍隊的厲害。安西軍和他們大營的距離把握得非常微妙,二百步,這是一個攻守兼備的距離,弓箭射不到到,而弩箭勁力已末,難有殺傷力。而對於騎兵來說,兩百步正好是一次沖鋒的距離,由此可以看出這支軍隊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

     這一刻陳祿先心中有些後悔了,他沒有想到李慶安竟然會派出三萬騎兵來處理這件事,他沒有想到這件事對李慶安這麼重要,早知道會這樣,他就絕不會接受這個命令。

     現在該怎麼辦?人已經殺了,搶進軍營的女人昨晚也被他的親兵淫辱,這讓他怎麼交代?陳祿先額頭上的汗水已經滲出,心中亂作一團,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熬等陳玄禮來調解了。

     想到這,他低聲命令道:“誰也不射箭,違令者斬!”

     李慶安站在三百步外他冷冷地打量著軍營中的士兵們,他也並不急於動手,他也在等待。他知道對峙的時間越長,對士兵的壓力也越大,這樣才能給他們心中刻下難以磨滅的印記。這座軍營雖然只有一萬人,但士兵們會互相傳播,不到三個月,今天發生之事的種種細節就會傳到每一個關中軍士兵的耳中,讓他們心中生出一種陰影。

     這時,嚴莊出現了,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涼州安排軍糧,昨天半夜才剛剛從涼州回來,便正好遇到了這件事。嚴莊雖然看不透這件事的背後隱藏著什麼,但他憑對陰謀特有的直覺,便隱隱感到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極可能是監國黨的一次反撲。從他們在朝堂慘敗後,他們便沒有任何反擊動作,這是不合理的,而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正好就在這個接骨眼上。

     嚴莊並不贊成李慶安這樣興師動眾,但他沒有見到李慶安,難以勸阻,他催馬上前道:“大將軍!”

     李慶安回頭見是他,不由驚訝道:“先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昨晚半夜方到,大將軍,為何這般興師動眾?”

     李慶安嘆了一口氣道:“如果我不這樣做,這次移民五萬戶去安西的計劃就會失敗。我必須要給這些移民一個說法,給他們安全感,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

     “大將軍應該找陳玄禮談一談,他應該會給大將軍一個面子,把抓的婦人放了。”

     李慶安搖頭道:“光放人是不夠,必須要有最嚴厲的懲罰,否則一旦我不在關中,這些關中軍就會變本加厲地欺凌安西移民,我的移民大計就會毀於一旦。而且要懲處首惡,這才會有殺一儆百的效果,陳玄禮難道會讓我動他族弟?”

     嚴莊見勸服不了李慶安,只得嘆口氣道:“我是擔心他們有陰謀。”

     “哼!陰謀?他們無非是用移民來要挾我,以後大不了我讓移民走關內道,他能威脅什麼?但今天不殺這些人,天下人會以為我李慶安是病貓。”

     嚴莊見李慶安心意已決,便點點頭道:“那大將軍準備怎麼辦?難道要強攻軍營嗎?”

     “不!不用強攻。”

     李慶安否定了嚴莊的猜想,他冷冷一笑道:“我會逼他們自己上門來!”

     說到這,李慶安終於下達了命令:“可以開始了!”

     立刻有一名騎兵飛馳上前,他張弓一箭,將一封信射進了軍營。有士兵撿給了陳祿先,只見上面只寫著一句話:“限一刻鐘內放人!”

     “將軍,怎麼辦?”他的親兵都尉小聲問道。

     陳祿先嘆了一口氣道:“還能怎麼樣,立即放人!”

     片刻,營門開了,只見近百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從大營中慢慢走了出來,走出了大營,她們互相抱著失聲痛哭起來。

     這時,一隊女護兵從騎兵中衝出,來到女人們中間,勸慰她們,將這些可憐的女子帶回了隊伍。

     這些可憐的女子激起了安西軍的憤怒,他們開始一步步向前推進,一直推進到百步時才又停了下來,開始做衝鋒的準備了。
      
     這時,又一名安西軍官奔系大門前,高喝道:“軍中主將可在。”

     陳祿先上前道:“我就是!”

     “我家大將軍有令,凡參與殺人、姦淫的士兵全部交出來,限半個時辰內交人,否則,安西軍將踏平軍營!”

     軍營里頓時一片嘩然,剛才這些女人被放出時,很多士兵都十分疑惑,軍營內怎麼會有這麼多女人。現在他們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他們中間有人殺人搶女人,現在安西軍上門來算帳了。

     陳祿先頓時臉色慘白,他最害怕的時刻終於來了,這件事是他的五百親衛所為,他怎麼可能交出去。可如果交其他人,肯定會被識破,陳祿先一咬牙,忽然回頭一刀將他的親衛都尉砍翻,“餘二,這件事是你所為!”

     他又連連揮刀砍翻了身邊的五六名親兵,“趙五郎,羅大,秦風,你們都有參與吧!”

     他周圍的親兵嚇得魂不附體,紛紛轉身便逃,但其他士兵恨他們連累了自己,一起動手,將二十幾人按倒了,捆綁了起來。

     陳祿先知道他不做出姿態,走過不了這一關了,他脫去了衣服,赤著上身,背上綁了幾根木條,算是負荊請罪之意。

     營門開了,陳祿先赤著上身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幾百名士兵,一個個戰戰兢兢,不少人端著盤子,盤子裡放著十幾顆人頭,另外還有二十幾人被一串捆綁而出。

     陳祿先一直走到李慶安的坐騎前,跪了下來,低頭道:“卑職治軍不嚴,導致士兵犯姦做科,嚴重違反軍規。特將有殺人姦淫者交給大將軍,任大將軍懲處!”,

     李慶安看了他一眼,馬鞭一指捆綁的二十幾人,道:“拉下去審訊!”

     立刻衝出數百騎兵,像拎小雞一樣,將這些人犯拎進了隊伍中,陳祿先嚇得跌坐在地上,渾身發抖,他原以為李慶安會立刻下令斬首,卻沒想到他竟要審訊,這一審訊不就露陷了嗎?

     片刻,一名軍官上前在李慶安耳邊低語了幾句,李慶安探身對陳祿先笑道:“陳將軍,你很會做戲啊!”

     “大將軍,我……我”

     不等他說完,李慶安便下令道:“把此人綁起來!”

     上來幾名安西軍將陳祿先五花大綁起來,這時,李慶安又對軍營厲聲喝道:“副將出來給我說話!”

     片刻,一名將軍從軍營中奔出,給李慶安半跪行了一禮道:“末將姚新山,是新豐縣駐軍副將!”

     “你不用害怕,我不會殺你,現在兇手已查明,正是陳祿先和他的五百親衛,我命你將他的親衛全部交出來,我就饒過你們這一次。 ”

     副將點點頭道:“末將遵命!”

     他飛奔回了大營,這時,陳祿先忽然歇斯底里喊了起來,“李慶安,我大哥是陳玄禮,你若殺了我,你就成為關中軍之大敵!”

     “李慶安……嗚嗚!”

     陳祿先還要再罵,卻被士兵用破布堵上了嘴,嚴莊連忙上前道:“大將軍,說不定此人知道一點什麼,不如問他一問。”

     “這種小角色只是執行命令的份,輪不到他的決策,不用問他。”

     又過了約一刻鐘,營門再次大開,這一次,數百名士兵被捆綁著帶了出來,全部跪成一排。軍中的婦女見到這些人,一個個就像瘋了一樣,衝上來又是撕打、又是牙咬,不少人耳朵被咬掉,血淋淋地慘叫。

     李慶安讓士兵將這些婦人拉開,又命人將一百多名代表領上來,他指著跪了一地的士兵對他們道:“殺人者就是這些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今天我就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多謝大將軍給我們做主!”

     “那好!”

     李慶安一聲厲喝:“殺!”

     數百名安西軍士兵的橫刀揮下,頓時數百顆人頭落地,鮮血流了一地,嚇得軍營內一片驚呼。這種集體屠殺的慘狀將所有士兵都嚇得兩腿發抖,旁邊百餘名代表更是嚇得渾身戰栗,有十幾人當場暈了過去。

     就在這時,只聽遠處有人大喊:“大將軍,刀下留人!”

     只見一隊騎兵飛馳而來,有士兵認識,立刻道:“大將軍,好像是陳玄禮。”

     陳祿先激動得‘嗚嗚! '直叫,跪著迎向陳玄禮爬去,李慶安卻緩緩拔出了橫刀,就在陳祿先爬過他馬前時,他忽然側身揪住了陳祿先的頭髮,一刀將他的人頭剁下。

     他將人頭高高舉起,對三軍高喊道:“此乃首惡,敢欺凌安西移民者,就是此下場!”

     安西軍一片歡騰,陳玄禮勒住了戰馬,目瞪口呆地望著李慶安手中的人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469
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0:48
第四百七十章 獨孤家宴(上)
      
     李慶安在新豐縣的殺戮之事最終沒有能流傳到長安,對於李享,偷襲河南道移民並不是什麼光彩之事,他的目的也並不是為了揭露李慶安的殘酷。而對於李慶安,他同樣也不希望長安民眾過多地知道這些血腥之事,他只是為了震懾關中軍,殺人立成。

     就在這兩人心照不宣的壓制下,新豐縣事件似乎就像一陣風,吹過後便消逝得無影無踪。

     但對於李慶安和李亨,他們都知道這件事並沒有結束,它不會無緣無故發生,更不會無緣無故結束。這更像一樁無頭屍案,查出問題,它或許會成為一樁大案,查不出問題,它就會無聲無色的消失。
  
     李慶安從新豐縣回來後沒有回軍營,也沒有去千牛衛的營地,而是去了獨孤府。獨孤府已經搬到了太平坊,搬了一半個多月他還次沒有去看過,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好歹這是他老丈人家。

     正好獨孤府派人來給他送了個信,請他今晚回家吃晚飯,李慶安便換了身長袍紗帽,去了獨孤府。

     搬了新家的獨孤府,位於太平坊的西北角,這裡原本是獨孤家的老宅。二十年前獨孤家搬去了務本坊的新宅,這座老宅便一直空關,只住著幾個負責看管和清理屋宅的老家人。二十年後,獨孤家又再次搬回丁老宅,由於老宅保養得很好,只簡單修繕了一下,便可以入住了。

     經過近半個月的忙碌和整理,獨孤府才終於收拾完畢,開始去請族人來吃飯,慶祝搬回老家。但裴夫人考慮問題很周到,她知道李慶安實際上並不喜歡熱鬧,所以她特地繞過了族人聚會的日子,在第二天才請李慶安來吃飯。

     獨孤府老宅佔地約五十畝,是獨孤家住了百年的老宅,原本還要更加開闊。但開元八年時獨孤府將東院約十畝大的地方捐給了隔壁的重國寺,這樣使這一座超級大宅變成了普通的大宅。儘管如此,五十畝的佔地還是足以成為長安有名的大宅之一。

     由於趙王妃從安西返回後,將暫時住在獨孤府中,因此負責長安縣治安的干牛衛,也特地將駐紮在延壽坊的一營士兵,轉而駐紮在太平坊內。正好重國寺對面有個廢棄的軍營,這幾天便有工匠開始修復軍營了。

     傍晚李慶炎的馬車緩緩地停在了獨孤府前,今天的獨孤府顯得很安靜,和上次完全不同,李慶安下了馬,早己等候在門口的明珠飛奔上來。

     “姐夫我還以為你不來呢!”
   
     “為什麼不來?你以為我還和上次一樣不守信用嗎?”

     李慶安上次約她和裴婉兒去曲江池秋遊,結果有事沒有能去,使明珠一直怨念不己,她想起了上次之事, 撅著道:“本來我們自己就準備去秋遊,你不來就早點說,結果我們一直等你到中午,自己也沒有能去成。姐夫這可是你的不對!“

     李慶安哈哈一笑道:“這確實是我的不對,等會兒罰酒三杯,向你陪罪。”

     “這還差不多!”

     明珠抿嘴一笑,她的心情又好了起來,拉著李慶安的胳膊就往府裡走,“姐夫,你說姐姐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都覺得等了一千年了。”

     李慶安著實喜歡自己這個小姨子,和她在一起,感覺很輕鬆自在,說話也無拘無束,他微微笑道:“你這傻丫頭,你不是沒有去過碎葉,應該知道路上要花多少時間,她這會兒可能才到甘州呢!”

     “人家只是心急嘛姐夫,你說我那小外甥長得像姐姐嗎?”

     “嗯!一般兒子隨母親的多。”

     李慶安撓撓頭,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他竟有點忘記兒子長什麼樣了。

     “你問這個做什麼?”

     “嘻嘻,長得像姐姐就長得像我唄!這還不懂嗎?”

     明珠臉有點紅,她連忙拖著李慶安進了小客堂,“娘,姐夫來了!”

     今天是家宴,小客堂裡只擺了一張寬大的坐榻,坐榻上放著一張矮桌,能坐十幾人。桌上擺滿了各種美味佳餚,上好的葡萄酒也放在冰桶中,當李慶安進來時,其他人也都到齊了。

     座位上除了獨孤夫婦外,還有明月的兄長也在座,他叫獨孤長鳳,去年剛剛升為許州長史,這次是特地進京探親,他的妻子和四歲的兒子也一起來了。

     另外舅父裴旻也在座,這次他的兩個兒子沒來,倒是女兒裴雨和裴婉兒也一起來了。

     李慶安第一眼便看到了裴婉兒,前幾天,裴旻已經含蓄地把裴家聯姻的意思轉告給了李慶安,李慶安也答應了。和裴家聯姻,這也是他所希望的,當然,這個裴婉兒長得非常不錯,氣質溫婉柔順,他很也很喜歡,

     但僅他答應還不行,更重要是要正妻同意,也就是要明月點頭,裴婉兒才能進門。尤其是世家婚姻,不是那種在樂坊青樓隨意納侍妾那樣簡單,裴婉兒進門將會有名分,這也是對裴家的尊重。

     裴婉兒也知道了一點,見李慶安看著她,她不由羞澀地低下了頭。一旁的裴夫人也有所耳聞,裴家已經將這件事正式通告了他們夫婦,所以今天裴婉兒來作陪,也是裴夫人的意思。

     作為裴家之女,裴家能和李慶安聯姻,裴家當然也是支持,但從另一方面,她又得考慮夫家的利益。她知道這件事獨孤家族並不高興,這明顯是攤薄了將來獨孤家的利益,更重要是裴婉兒嫁給了李慶安,那自己的小女兒怎麼辦?

     世家之女、獨孤之妻、明珠之母,這三種角色的衝突讓裴夫人心中充滿了矛盾和無奈。

     所有人都觀察細緻,見李慶安一進門,目光首先便落在了裴婉兒身上,裴旻心中暗暗歡喜。只要李慶安喜歡裴婉兒,那這門婚姻將來就會結下碩果,獨孤浩然心中卻有些不悅,當裴家正式將這門婚姻通報給獨孤家時,獨孤家族內便響起了一片不滿之聲。

     當然,作為皇室宗親,作為百年名門,獨孤家族也不至於如此小氣,李慶安作為親王,他除了正妻之外,也有娶其他妻妾的權力,這一點獨孤家族當然明白。

     他們的不滿不是針對李慶安,而是針對裴家,很明顯,裴家做得有些霸道了。這件事應該是李慶安先向獨孤家說明,而裴家卻先聲奪人,直接將結果通報給了獨孤家。這明顯有點以勢壓人的意思,從而引起了獨孤家的不滿。

     所以,今天裴旻來獨孤家赴宴,獨孤浩然便對自己這個大舅子有點愛理不理,裴夫人感受到了丈夫心中的不悅,她暗暗嘆息一聲,連忙起身把兒子介紹給李慶安。

     “七郎,你還沒有見過吧這就是長鳳,明月的大哥。”
      
     李慶安再看了裴婉兒之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獨孤長鳳的身上。獨孤長鳳原來較獨孤旭,後來改名為長鳳,這個名字很有特色,鳳是男,凰為女,獨孤長鳳也就是獨孤長男的意思,卻又很含蓄。
           
     只見獨孤長鳳約三十歲,長得長鼻細目,臉上輪廓分明,很有氣質,和明月有點相像,都像他們的母親,李慶安一下子便喜歡上了自己這個大舅子。
           
     獨孤長鳳長期為官,他是個明事理之人,雖然李慶安事他妹夫,但這個妹夫不是他隨意可以擺架子,開玩笑的。而且昨晚舅父也和他談過,他可能會被調入朝廷,李慶安的態度就是關鍵,也就是說,他這個妹夫將是他仕途上的一盞明燈。

     不等李慶安說話,獨孤長鳳便搶先拱手施禮道:“長鳳參見大將軍!”

     李慶安連忙回禮笑道:“這裡可不是朝廷大宴,是家宴,我們就不要多禮了,都是自己家人,我們隨意一點。”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獨孤長鳳兒子的身上,便笑道:“這就是小智吧!我聽明月說過,果然是小小的一表人材。”
      
     孩子往往是成人之間交往的潤滑劑,一般人交往中有些尷尬的時候,拉上孩子說兩句,尷尬感就會消失。比如現在就是,李慶安是妹夫,按理應該向大舅子見禮,但他的地位卻很高,就算是家宴,這個禮也很難見。而且當作丈人丈母的面,表現傲慢了,丈人丈母會不高興,表現謙恭了,對方估計也消受不起,所以把話題轉移到孩子身上,便自然地消弭禮儀上的尷尬。

     獨孤長鳳連忙拉過兒子笑道:“快給姑父磕頭!”
      
     他的兒子叫獨孤智,非常乖巧聰明,他立刻跪下來,磕了一個頭道:“小智給姨夫磕頭,祝姑父的官越做越大,比祖父的官還大。”

     孩子的童言無忌引來了滿屋的笑聲,李慶安心中喜歡,他將孩子抱了起來,用鬍子在他小臉蛋上紮了一下,笑道:“第一次見面,姑父總要給你見面禮,說吧你想要姑父給你什麼?”

     獨孤浩然見李慶安和孫子默契,他心中也高興,剛才的一絲不快早已拋到腦後,便笑著擺擺手道:“七郎,快坐下吧!可別把孩子寵壞了。”

     獨孤智撓撓後腦勺,想著自己要什麼,他忽然大聲道:“姑父,我想要把刀!”

     “好有出息。”

     李慶安抱著他坐下,笑道:“你要刀找姑父可算是找對人了,姑父別的沒有,刀最多,如果你喜歡,姑父再送你一副小弓箭。”

     獨孤智高興得直拍掌,裴夫人把孫子抱過去,笑道:“七郎,這小傢伙從小就喜歡刀劍,抓周時他身邊全是書和筆墨硯台之類,可他卻一樣都看不上眼,一把將他祖父藏在書下面的小木劍抓了出來。”

     裴旻也捋鬚笑道:“小智這個性格像他曾祖父,喜武不喜文,將來估計也是當將軍的料。”

     李慶安拍了拍孩子的臉蛋,笑道:“和姑父一樣,將來騎馬帶刀。”

     李慶安的位子是裴夫人刻意安排,很有講究,雖然他地位很高,但家宴中一般是講輩分,而不是講爵位。所以三個長輩靠牆坐在中間,而長桌的兩頭,一邊坐李慶安,一邊坐獨孤長鳳,三個女孩則坐在外面中間,再加一個長鳳的妻子,她靠丈夫而坐。所以李慶安的左邊是裴旻,右面是裴婉兒,裴婉兒的旁邊是明珠。

     李慶安剛坐下,裴旻便給婉兒使了個眼色,讓她給李慶安倒酒。婉兒有些羞澀,她剛要去取酒壺,不料明珠卻念念不忘李慶安的罰酒三杯,皓腕一伸,將酒壺拎了起來,對眾人笑道:“剛才姐夫說了,上次耽誤我們秋遊,要罰酒三杯,那我來當酒令,讓姐夫罰了三杯再說話。”

     明珠胸中沒有什麼城府,她也不知道裴婉兒已經許給李慶安,但她母親裴夫人卻心裡有數。見女兒搶了裴婉兒的風頭,裴婉兒手伸出來又縮回去,有些尷尬,她正要製止,李慶安卻笑道:“上次是我不對,答應了三個姑娘,卻食言了,所以該罰酒三杯,每個姑娘罰一杯,算是陪禮。”

     明珠笑嘻嘻道:“那客人先來,第一杯你要先婉兒賠禮,她可是一直念念不忘要和姐夫去秋遊。”

     裴婉兒的臉驀地漲得通紅,這個明珠,太讓她難堪了,明珠給李慶安的酒杯斟滿了,李慶安端起酒杯對裴婉兒笑道:“上次讓姑娘久等,李慶安向姑娘陪罪了。 ”

     “大將軍不用客氣!” 裴婉兒脹紅了臉,聲音比蚊子還小。

     “下面是第二杯!”

     明珠見李慶安一飲而盡,便又給他斟了一杯酒,這時,一直不吭聲的裴雨卻擺手道:“我就不用了,那天我本來就有點身體不舒服,正不想去,大將軍不去正好成全我了。”

     “你哪裡不舒服!那天就你抱怨得最兇。”

     明珠看不懂這其中的玄妙,她便氣鼓鼓道:“那第二杯、第三杯都敬我吧!反正我是惡人,就索性當到底了。”

     裴夫人暗暗搖頭,這滿桌人恐怕就只有女兒不知道了,她心中不由對女兒一陣歉疚,便柔聲道:“明珠,讓姐夫先吃點飯吧!空腹喝酒容易醉。”

     李慶安卻笑道:“沒事,我已答應明珠向她賠罪,豈能又食言。”

     他一連讓明珠給自己倒了兩杯酒,一口氣喝了,這才對明珠笑道:“這次姐夫沒有哄你了吧!”

     明珠見李慶安給足了自己面子,不由眉開眼笑,點點道:“嗯!這還差不多,你和他們說話去,我們小女子只管喝酒吃菜。”

     這時,獨孤浩然端起酒杯起身笑道:“今天是家宴,雖然明月沒有能趕來,但她已經在路上,離我們全家團聚的日子不遠,來為了團聚的一天,我們飲了此杯。”
匿名
狀態︰ 離線
470
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1:06
第四百七十一章 獨孤家宴(下)
      
     家宴的時間一般會很長,晚上一般閒來無事,宴會便也是一次聚會。說說話,聊聊天,時間也就過去了,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時辰。天已經黑了,小孫子獨孤智已經睡覺了,他的母親將他抱回了房,家宴上便成了幾個成年人討論時局的聚會,獨孤長鳳給大家講述河南道的旱情和這兩年的民生。

     “這幾年河南道幾乎年年遭災,當初大將軍為河南道觀察使時,那時河南道遭了旱災,但那還是小災。去年也是旱災,許州、汴州的秋糧減收四成,今年春天又爆發蝗災,以宋州和汴州最慘,那些蝗蟲鋪天蓋地,將什麼都一掃而光。夏天時又連下暴雨,黃河在河陰縣決堤,河陰縣、滎澤縣和原武縣三個縣被淹沒,死了幾萬人。”

     獨孤長鳳嘆了一口氣,又道:“所以安西官員災區動員移民,儘管路途遙遠得令人生畏,但還是有那麼多人想去,日子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李慶安點點頭,又問道:“那如果我在河南道再補徵五萬戶移民,擴大為十萬戶移民,你覺得可能性大嗎?”

     獨孤長鳳想了想便道:“十萬戶可能多了一點,汴州一共才五萬七千戶,許州人數稍多,是七萬三千二百戶,但其他州都小;蔡州才一萬兩千戶;滑州一萬三千戶;陳州才六千餘戶。我估計加上黑戶和逃奴,七萬戶或許能實現,可十萬戶就有點不太現實。”

     裴旻也勸道:“大將軍,移民要一步一步來,等第一批成功過去,且安置不錯,有前車可鑑,我想後面再動員就容易多了。”

     幾個人在談論移民和減災之事,明珠剛開始還裝模作樣地聽一聽,可漸漸地她也開始打瞌睡了。她見其他兩女也一臉疲憊,便悄悄拉了她們一把,三個女孩便溜出了小客堂,來到外面。

     明珠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便對婉兒和裴雨笑道:“我們去逛西市吧!這邊離西市很近,我們去買幾樣香粉。”

     裴婉兒卻搖搖頭道:“事先沒和家裡說一聲,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裴雨一向沒有什麼主見,婉兒不去,她自然也不會去,明珠見婉兒推卻,不由眉頭一皺道:“你這人真沒勁,膽子比兔子還小,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一個人跑安西去呢!將來你嫁了丈夫,估計丈夫叫你向東,你就不敢向西,哎!你就不能活得自在點嗎?”

     裴婉兒年紀雖不大,但性格卻很老成,她也不和明珠爭辯,只是笑了笑,又道:“要不我們去找大嫂學學繡錦吧!我看過她的繡錦,真的令人驚嘆。”

     “令你驚嘆,卻令我頭痛。”

     明珠撇了撇嘴,懶洋洋道:“本姑娘有三怕,一怕學繡花,二怕死讀書,三怕被相親。”

     到這,明珠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一個好玩的事物,便笑道:“我真是笨了,現成的東西都忘了,你們快跟我來。”

     她帶著裴家兩女便向大廳跑去,“明珠,你要給我們看什麼?”

     “你們來就知道了。”

     明珠跑進了獨孤府的正堂,她跑到正堂角落的一隻三尺高的銅製細頸花瓶前,花瓶裡插著一束絹制的假花,明珠小心地將假花拔出,放在桌上,她回頭神秘一笑道:“你們想到了什麼?”

     裴雨笑道:“明珠,你是不是想玩擲壺?”

     “說得沒錯,這個銅壺我量過,和正式的擲壺尺寸一模一樣。反正咱們現在沒事,就來玩擲壺遊戲,你們說如何?”

     擲壺遊戲男女老少都咸宜,無論名門世家還平頭小民,家家戶戶幾乎都有投箭和銅壺,就像現在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副麻將一樣,裴府家宴後也會聚在一起投箭,裴家兩女都很喜歡。

     “這個遊戲好,我喜歡!”裴雨高興地直拍手。

     婉兒也笑著點點頭,表示願意玩這個遊戲,但她一轉念,向周圍打量一下,便問道:“那箭呢?還標線,該怎麼畫,這裡可是客堂,能在這裡玩嗎?”

     “沒事,我就常在客堂玩。”

     明珠挽起袖子,伸手探進了銅壺內,從裡面取出了五支鐵箭,笑道:“這箭我一直就放在裡面。”

     她把銅壺放在客堂正中,又從桌上取了四隻茶碗,依次放在地毯上,拍拍手笑道:“好了,四隻茶碗代表五尺線,一丈線、兩丈線和三丈線,我們小心點,別踩壞茶碗就是了。”

     明珠取過三支箭,跑到兩丈外,瞄準了,連投三支,只聽見'咚!咚!咚! '三響,三支箭準確地投進了銅壺中。

     “怎麼樣?還行吧!”明珠得意洋洋地笑道。

     裴家兩女雖也常投箭,卻沒有明珠這本事,婉兒驚訝道:“明珠,你可以去參加比賽了。”

     “那當然,我練了整整一年,三丈外我十箭能投進八箭,去年務本坊的擲壺比賽,我可是第二名。”

     裴雨聽得洩氣,道:“那有什麼玩頭,反正都是你贏。”

     “你們兩個傻丫頭,又不是我們三個人玩,我姐夫不在嗎?今天我要戰勝他,讓他嚐一嘗本姑娘的厲害。”

     明珠把箭交給她們,笑道:“你們等著,我去把他找來。”

     望著明珠興匆匆地走遠,裴雨小聲地對婉兒道:“婉兒姐,好像她對李慶安也有點……”

     “別說了,我的頭有點痛,我想出去走走,你在這裡等明珠吧。等她來了你告訴她,我不想玩,先回家了。”

     裴雨明白婉兒的心思,便點了點頭,婉兒便匆匆走了。

     明珠一陣風似的跑回了小客堂,一進門卻有些愣住了。舅父、父親和大哥都在,唯獨不見李慶安,她悄悄走到大哥身邊問道:“大哥,姐夫到哪裡去了?”

     “他不是找你們去了嗎?怎麼,沒遇到?”獨孤長鳳笑道。

     “奇怪了,他去哪裡找我們?”明珠自言自語,她又轉身出了小客堂,正好遇到一個丫鬟走來,便問她道:“春桃,看見姑爺沒有?”

     丫鬟向東面的小花園一指,笑道:“我看見姑爺往那邊去了。”

     明珠知道那邊有個亭子,估計李慶安到亭子裡去了,她快步向亭子方向走去。
      
     ……………………………………

     今天李慶安奔勞一天,著實有些疲憊了,剛才又多喝了幾杯,便藉著酒興出來找三個女孩。這時,他聽見有寺院傳來的鐘聲,鐘聲悠揚,他竟被鐘聲吸引,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東花園。

     獨孤府的東花園其實是一個池塘,佔地約三畝,裡面種滿了荷花,又鋪出一條小徑直通池塘內。小徑的盡頭便是一座亭子,位於池塘的中央,這座亭子便叫'與荷同坐亭',是夏天欣賞荷花的好地方。不過此時已是中秋,荷花都已經謝了,荷葉也漸漸變黃變枯,再過一個月便是挖藕的時節了。

     李慶安信步走近亭子,一抬頭,卻見亭子裡似乎有人。再仔細一看竟是一個女子,容色絕美,欣長苗條,垂首燕尾形的髮簪,優美的嬌軀玉體,身著淺綠色的羅衣長裙,在月光散射下熠熠生輝。她正扶坐在欄杆上,似乎在欣賞秋夜荷塘的景色。

     李慶安忽然認出了這個女子,竟然是裴婉兒,她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月光下,他見裴婉兒的眉眼中,似乎籠著一絲淡淡的憂愁,便慢慢走近亭子,笑道:“裴姑娘!”

     裴婉兒一驚,一回頭,見李慶安就站在亭子入口,微笑地望著她,裴婉兒嚇得連忙站起身,心怦怦跳得厲害,低下了頭,小聲道:“李將軍,你怎麼來了?”

     “我是聽見有鐘聲,被吸引過來,沒想到這裡有個涼亭,便過來正好看見你。”

     李慶安慢慢走近她,笑道:“怎麼不和明珠、裴雨在一起?”

     “她們要玩擲壺,我沒有什麼興趣,就出來走走,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再多坐一會兒,別這麼急著回去,難得遇見你。”

     李慶安說這句話本來是無心,可他說出來,才發現這句話中有語病。如果是朋友關係,倒也沒什麼,偏偏他和裴家已經達成了聯姻的協議,也就是說裴婉兒將要嫁給他了。這樣一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非同尋常,李慶安說這句話就顯得別有深意了。

     李慶安本來想要改口,可見裴婉兒低垂臻首,俏臉暈紅,眼神含情脈脈,喜不自勝的樣子,可愛至極,剛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兩人一時無話可說,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李慶安向四周看了看,道:“這個池塘倒不錯,我可以想像夏天開滿荷花的情形,裴姑娘,你喜歡荷花嗎?”

     “嗯!我家後園也有一個池塘,種滿了荷花,一到夏天,滿園香氣。不過我更喜歡春天之時,那種新綠,那種荷葉的芬芳,荷花已經露出角,那種意境我難以形容。”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是這種​​意境,對吧!”

     裴婉兒低聲念了兩遍,眼睛亮了起來,讚歎道:“就是這種意境,大將軍的詩,真是刻畫得入木三分。”

     “呵呵!閒暇之餘,我偶然也會寫寫詩,比如這一塘殘荷,其實也有意境,只是看你會不會去欣賞、去體會。前些天一直秋雨連綿,若是我,我就會來這亭邊,閉目傾聽雨打荷葉的沙沙聲,這種意境就叫'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和現在人用名車來追女孩子不同,唐人是用詩來追求女孩子,一首好詩便足以打動芳心。當初李慶安就是用'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打動了明月,今天他又如法炮製,用春荷和秋荷的詩句來敲開裴婉兒的芳心。

     其實李慶安對裴婉兒更多是出於一種憐愛之心,裴婉兒和他名份已定,他就算在裴婉兒面前喝酒撒瘋,也不會改變裴婉兒將嫁給他的事實。只是他覺得更應該用一點溫情去打動美人的芳心,讓裴婉兒也能品嚐到情之相悅的愛戀滋味。

     果然,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使裴婉兒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種朦朧迷醉之色,良久,她才低聲嘆息道:“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是何等淒美的意境。”

     她轉身向李慶安盈盈施了一禮,心懷感激道:“多謝李將軍的詩,讓小女子也能體會到如此絕美的詩境。”

     這時,一陣夜風刮來,讓人感到了一絲秋天的涼意,李慶安見婉兒衣裙單薄,便柔聲道:“婉兒姑娘,我們回去吧”

     “嗯!”裴婉兒順從地點點頭,便跟著李慶安出了亭子,出了亭子,李慶安卻向右一拐,那裡不是回去的路,而是一片佔地不大的柳林,裴婉兒腳步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跟著李慶安慢慢地向前走。

     李慶安的腳步放緩了一下,讓裴婉兒和他並肩而行,默默走了幾步,李慶安便輕輕捉住了裴婉兒柔嫩光滑的玉手。裴婉兒輕輕掙了一下,卻沒有能掙脫李慶安的手,她羞不可抑,頭扭向一邊,用另一隻手背擋住玉頰,但她眼睛裡卻流露出了喜悅之色。

     李慶安就這樣牽著裴婉兒,一步步走向柳林,心中也開始火熱起來,可就在這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嬌斥:“你們在做什麼!”

     嚇得兩人連忙鬆開了手,一回頭,只見明珠滿臉怒氣地盯著他們,眼中都幾乎要噴出火來。明珠找了一圈,沒見李慶安,又聽一個照管池塘的婆子說,姑爺和裴姑娘在亭子裡,她心中疑惑,他們在亭子裡做什麼?她心急火燎地趕來,這才終於找到了他們,卻沒想到看見了令她極其憤怒的一幕;他們竟然牽著手。

     明珠氣得幾乎要失去理智了,她飛奔幾步,卻猛地停住了腳步,胸膛劇烈地氣氛,她努力克制住內心的激憤,盯著李慶安道:“姐夫,姐姐不在,你就做這種事,你對得起姐姐嗎?”

     李慶安這才意識到明珠並不知道他已和婉兒定婚一事,心中也不由一絲歉疚之情,便柔聲對明珠道:“明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能怎麼想!”

     明珠的聲音哽咽起來,她扭頭望向天空的一輪孤月,嘴唇都幾乎要咬破了,她顫抖著聲音道:“我是你什麼人,我能管你嗎?你是堂堂的趙王殿下,你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我不過是一個又青又澀的果子,哪有資格管你。但這裡是我的家,就算你喜歡香甜的蘋果,你也不能在這裡採摘,這樣欺負于我。”

     說完,明珠淚如雨下,她轉身便跑,跑到一棵樹下,她伏在樹上,失聲痛哭起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7:1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