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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1:51
第四百七十二章 吐蕃來使

     夜深了,李慶安的馬車緩緩地離開了獨孤府,向城外駛去。馬車內,除了李慶安外,還有右相裴旻,他刻意晚走一步,他有話要對李慶安說。

     馬車在行駛中微微地晃動,李慶安平靜地靠在車壁上,眼睛微閉,銀白色的月光透過車窗照在他的臉上,使他那張富有輪廓的臉龐充滿一種神秘的魅力。

     “相國,我想讓獨孤長鳳出任太府寺少卿兼度支使,你覺得如何?”

     李慶安的聲音很低沉,雖說是商量,但他語氣中帶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裴旻的心卻一下子放下了,他原以為李慶安會受情所困而情緒低沉,可現在看來,他根本沒有被婉兒和明珠的事情所影響,他的思路依然十分清晰。其實裴旻和他同行,就是想和他談一談長鳳之事,沒想到他自己卻主動提出來了,讓裴旻十分欣慰。

     太府寺是大唐掌管財物和糧食存儲的機構,它沒有財物的行使權,但度支使就相當於後世的計委。李慶安讓獨孤長鳳兼任這兩個職務,就相當於後世的人民銀行副行長兼計委主任,權力相當大。

     很明顯,他是要讓獨孤氏逐漸掌權了。其實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李慶安本身沒有兄弟叔侄,他只能依靠妻族的支持。獨孤氏是皇親國戚,也是大唐豪門之一,他怎麼可能不加以利用,但讓他有些遺憾的是,他一直沒有能找到一個足以讓他信賴的獨孤族人。這種信賴不是指信任,而是要有一種能承擔重任的能力,可惜獨孤適去世後,他在獨孤家族中就找不到這樣一個人。

     他的岳父雖然做過揚州長史、做過江淮轉運使,做過司農寺卿,還一度短暫地入相,但李慶安總覺得獨孤浩然身上缺少一點什麼。他也說不清楚,或許是當年獨孤浩然受不了李隆基的誘惑,想把明月送進宮的緣故,這件事在李慶安心中留下了陰影,使他始終有點信不過獨孤浩然。

     而今天獨孤長鳳的出現讓李慶安在獨孤家族中又看到了希望,不僅因為他是自己的大舅子,更重要是這個人非常踏實。從主簿、縣令,一步步做到許州長史,有豐富從政經驗,而且他很有原則。自己試探他是否可以擴招到十萬戶移民,他並沒有迎附自己,而是用大量的數據來委婉告訴自己,不可能招募到十萬戶移民。
      
     這一點讓李慶安非常欣賞,直而不剛、實而不浮,這樣的妻族才能讓他信賴,而且還是自己的大舅子,他一定要好好栽培。

     裴旻也笑道:“其實我也想和你談一談長鳳之事,在吏部的考評中,他幾乎年年都是上上考。今年的河南道大旱,許州太守吳中桓是新上任,對情況還不了解,所有的抗旱事宜幾乎都壓在長鳳身上。他能穩住許州局勢,沒有出現餓死人的慘劇,可以說功勞極大,也很有能力。所以吏部決定將他調回長安,出任京兆少尹,這樣就可以隨時出任京兆尹,這是快上升的最好辦法。如果你覺得他出任度支郎中更適合,那我可以調換一下。”

     李慶安沒有立即回答裴旻的話,裴旻的話提醒了他,他起初還考慮到獨孤長鳳比較年輕,不足以擔當大任。可他在許州的表現又似乎說明他很有能力,如果些在京兆少尹這個位置上,​​確實是一條迅提拔的捷徑,他倒沒有裴旻考慮得周到。

     李慶安立刻點點頭道:“那就依你的原方案,仍舊任命他為京兆少尹,至於太府寺少卿兼度支使,我打算從安西調人,讓安西主管財政的劉晏來擔任,相國以為如何?”

     裴旻呵呵笑道:“原來太府寺的第一神算跑到安西去了,我說他怎麼失踪了一年多。可以,他足以勝任。”

     這時,馬車到了裴府,裴旻起身拱手笑道:“大將軍今天有些累了,就早點休息吧!明天也沒什麼事,有時間陪明珠出去走走,那孩子……哎!”

     “相國也早點休息,明天可能會有吐蕃使者進京,我估計來者不善。”

     裴旻一怔,連忙問道:“吐蕃使者是幾時來的,怎麼沿途的地方官沒有禀報朝廷?”

     “他們是從劍南過來的,我昨天才得到駱谷關的消息。”

     “從劍南來,他們的消息倒也很靈通。”

     裴旻笑一聲,便對李慶安拱拱道:“那好,我就先回府了。”

     “相國慢走!”

     裴旻下了馬車,李慶安一直目送他入府,這才對車夫道:“出城,回軍營!”

     馬車啟動,向城外轔轔駛去,李慶安望著天空一輪孤月,他不由嘆了口氣。明珠之事就讓明月去處理吧!他不想、也沒有精力再過問這些事了,吐蕃使的到來,會不會預示著吐蕃的複興。
      
     ……………………………………………………

     次日上午,一隊長長的吐蕃人隊伍進入明德門,由於吐蕃在大唐的地位十分重要,因此,前去迎接吐蕃使臣的官員地位也較高,是鴻臚寺少卿崔晉。鴻臚寺有兩個少卿,一個是裴瑜,主管西域和回紇各國,一個就是這個崔晉,主管吐蕃南詔以及東北諸國。

     崔晉是崔渙之侄,年約三十餘歲,進士出身,能說一口流利的吐蕃語,他天不亮便趕到咸陽,接到了長途跋涉而來的吐蕃使團。

     吐蕃使團的主使叫達贊頓素,是吐蕃主管農牧業的大臣,他在吐蕃地位頗高,這幾年在他的主政下,吐蕃的農牧業得到了極大的發展。他規定吐蕃人每家每戶都必須養一匹馬、一頭犛牛、一頭乳牛、一頭黃牛,他還開創了吐蕃夏季割青草、曬乾備冬的先例。也就是吐蕃人的放牧從原來的散養改為散養和圈養並舉,這就極大地提高了吐蕃的牲畜數量,因此達贊頓素被譽為吐蕃七良臣之一。

     達贊頓素的素養很高,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外表顯得溫文爾雅,他說話也非常謙虛,臉上總掛著微笑,使人容易對心生好感。

     儘管崔晉能說一口流利的吐蕃語,但在大唐,向來都是外族人來說漢語,而不是漢人去說外國語,所以吐蕃使團說的都是漢語。

     “崔少卿,我上次來長安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這次再來大唐,依然感受到長安和三十年前一樣繁盛。”達贊頓素望著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佈局宏偉的長安城,他不由深深地感嘆道。

     崔晉也笑道:“二十年還是會有很多變化,有些事情不去深入是感受不到。”

     達贊頓素微微一笑道:“二十年前我就沒有深入,現在當然感受不到。不過大唐出現兩個朝廷,這倒走出人意料。”

     崔晉淡淡道:“我們漢人自古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短暫的分裂必然會帶來更強大的盛唐,倒是大唐周邊其他藩國,一旦分裂就會走向衰弱直至滅亡。特使請! ”

     達贊頓素乾笑兩聲,也道:“一路辛勞,是要休息一下了。”

     吐蕃使團繼續前行,很快便抵達了皇城,鴻臚寺的客館位於皇城之內,有專人照管。前段時間來京城祝賀登基的西域各國使者已經陸續返回了,客館中空房頗多,吐蕃使團隨即被安排住了下來。

     達贊頓素剛剛安頓好,連午飯都還沒有來得及吃,便開始準備下午和唐廷的第一次會談資料。

     房間裡,兩名副手正忙碌地準備資料,達贊頓素則背著手在房內來回踱步,考慮著即將和唐廷的談判。

     經過了幾年的勵精圖治和政治改草,尤其是吐蕃放寬了對奴隸的控制和對那囊氏等幾大家族的削弱,使吐蕃朝廷對高原各個部落的控制能力大大加強,兵源劇增。吐蕃雄兵已由贊普即位之初的不到十萬人,展到了帶甲士三十萬,牲畜數百萬頭。不僅完全恢復了曾經一度的衰弱,而且實力之強更過老贊普時代。

     此時的吐蕃已經不甘心幾年前的失敗,他們要奪回一度失去的土地,尤其是盛產糧食的九曲和大非川一帶,要把疆域恢復到大唐八年前的程度,也就是唐蕃兩國以石堡城為界。

     大相尚息達贊建議,吐蕃應該文功武略並舉,不僅要出兵爭地,還要派使臣前往大唐談判,從政治上取得制高點。

     達贊頓素閉目沉思,臨行前贊普再三叮囑,他此行的任務是請唐軍撤離積石山一帶,把柏海和烏海還給吐蕃。那裡從來都是吐蕃的領土,如果唐軍能退回到大非川,吐蕃願與大唐會盟。

     達贊頓素在成都覲見了南唐皇帝李隆基,他們的要求被李隆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那麼這次長安之行,又會有多大的收穫?達贊頓素並不抱什麼希望。

     “大論,資料和禮物已經準備好,剛才唐廷也派人來催過兩次,覲見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達贊頓素點點頭,道:“好吧!現在出去大明宮。”
      
     …………………………………………………

     吐蕃使臣覲見大唐皇帝的地方安排在紫宸殿的副殿之內,除了少年皇帝李適外,還有監國李亨,以及政事堂的全體成員,另外鴻臚寺的主要官員也將參見覲見。

     自從李豫登基後,他大力推廣簡約之風,廢除了很多繁文縟節,其中也包括對外邦來使的接見。諸如舉行盛宴、大加賞賜和繁雜奢華的接見儀式等等,都統統被廢除,節儉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李適登基後,這種簡約之風得到了很好的延續,掌有實權的李慶安尤其讚賞這種簡約。他不只一次說過,接見外藩不在於形式,而在於接見的規格,比如今天接見吐蕃使臣,全體政事堂成員都出席,便足以表現對吐蕃的重視。

     接見的時間定在未時正,也就是現在的下午兩點,未時不到,參加接見的政事堂成員都陸陸續續從大明宮和皇城趕來了。目前七名政事堂成員中,趙王黨佔了四名,張黨一名,監國黨只有兩名,實力明顯不對稱了。

     為了扳回這一局,昨天便生了新豐縣事件,這件事看似有點不了了之,其實不然。這件事只是一個伏筆,它的作不是現在,而是在不久的將來。當關中軍陸陸續續進駐河南道後,安西移民事宜就會面臨困難,那時就是他們討價還價的時候。

     所以新豐縣事件後,監國黨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生一樣。此刻,在紫宸殿李亨的朝房內,李亨正站在窗前,注視著李慶安乘坐馬車的駛近。從他的窗戶,可以清晰地看見紫宸殿外面的情形。

     看著李慶安從馬車上下來,李亨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今天上午,他的父皇李隆基派人給他送來一封信,說吐蕃的軍隊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調動,很可能是要對大唐用兵了,要他們保持足夠的警惕。

     這還是父皇去巴蜀以後,第一次寫信給他,雖然是藉口告訴他吐蕃之事,但信中還是透露出了一種父親對兒子特有的諄諄教導的口氣。而且寫信給他這件事的本身就不同尋常,李亨敏銳地意識到,他的父皇有了一點想和他和解之意。

     他的父皇已經七十二歲了,而且身體極度糟糕,隨時都可能駕崩,很明顯,他已徑在開始安排後事了。現在的關鍵就是他的繼承人問題,要么是十八郎李瑁,要么是十六郎李璘,或許會是自己。

     如果父皇選擇他為繼承人,李亨並不覺得滑稽。本來他的從政思路就和父皇非常接近,依托宗室權貴,加強對民眾的控制,否則當年也不會選擇他為太子。

     況且讓他為繼承人,兩個短暫分裂的大唐就將迅合而為一,這也是他父皇最希望看到的,在重新滿足了一把皇帝癮後,他這位固執的父皇開始要面對現實了。

     所以才會有這封提醒他警惕吐蕃的來信。

     李亨的思路又回到了這封信上,吐蕃將可能進攻大唐,如果真是這樣,那李慶安就得暫時離開長安了,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啊!

     想到這,李亨回頭對站在一旁的王珙道:“獨孤長鳳的資歷和考評我都看過了,可以給予特別提拔,明天的政事堂會議,你可提議王璵改任洛陽尹,獨孤長鳳可直接提拔為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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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祖孫絕情
      
     紫宸殿是大明宮第三大殿,是大明宮的內衙正殿,也是天明宮內繼含元殿、宣政殿之後的第三大建築群。包括左右上閣門,以及西側的延英殿等等,崇閣巍峨,層樓高起,氣勢極為宏偉。

     此時,在這座宮殿的偏殿內,正舉行著一次名為覲見,實為談判的外事活動,吐蕃使臣達贊頓素向大唐提出了歸還大非川以南土地的要求。

     紫宸殿寬大的偏殿內,坐著十幾名大臣,少年皇帝李適坐在上位,在他下首,坐著監國攝政王李亨。而在大殿兩邊,坐在政事堂的七名相國以及鴻臚寺的官員,他們臉色肅然,傾聽著大殿中間吐蕃使臣的訴述。

     達贊頓素準備的資料非常充分,他帶來了一幅巨大的地圖,以致於這幅地圖無法展開,為此,紫宸殿的侍衛找來了一座木架,放置在大殿上,這幅巨大的地圖就張貼在木架之上。

     李慶安倒是對這幅地圖非常感興趣,這幅巨大的地圖內容十分豐富詳細,包括了山川、河流、森林、湖泊等自然地貌,還有吐蕃人部落的分佈及人數。
      
     或許是吐蕃為了說明積石山一帶走吐蕃的固有領土,竟把這幅極有價值的地圖帶來了長安,也許是吐蕃人沒有意識到大唐分裂後,哥舒翰帶走了全部的地圖資料。而大非川以南的地圖,兵部沒有得到副本,這幅地圖倒是來得很及時。

     達贊頓素沒有意識到他的地圖已經被人盯上了,他向李適施了一禮,便朗聲道:“大唐皇帝陛下,監國殿下,各位政事堂相國,我們吐蕃贊普所述說的要求並非是無理。儘管百年來,吐蕃和大唐戰爭不斷,但有一點卻是事實,吐蕃從來沒有侵占過大唐的本土,所爭執的土地都是大唐的羈糜州或者是藩國,吐谷渾、党項等地區。而大唐在天寶七年佔領了石堡城、青海以及大非川,我們並沒有什麼異議,但後來唐軍佔領的黃河以西的柏海、烏海及積石山地區,這些都從來是吐蕃人的本土,我們希望大唐能以對等原則,將柏海、烏海及積石山地區歸還吐蕃。大唐和吐蕃是甥舅之國,為此,我們願意與大唐重新會盟,世代友好,永不再戰。”

     達贊頓素說得既慷慨激昂,又態度誠懇恭敬,就彷佛件合情合理之事。可事實上,這件事簡直荒謬之極,吐蕃沒有侵占唐王朝的本土,並非是他們不想侵占,而是他們暫時沒有這個機會。唐王朝在吐蕃人擴張之初,便在河隴地區部署了重兵,如果沒有這些重兵防禦,吐蕃人早就打到長安來了。

     現在他兵敗了,土地被佔了,他便理直氣壯地要唐軍撤走,天下哪有這種只許他防火殺人,不許別人還手的道理。

     儘管達贊頓素提的要求荒謬,但大唐王朝並沒有因此就斷然拒絕,他們要就事論事,駁斥達贊頓素的觀點。

     裴旻站起身,拱拱手道:“使臣閣下,有幾件事我需要和你說明一下,第一,並非是你說的那樣,吐蕃從來沒有進攻大唐本土。天寶八年,南詔與吐蕃結盟後,吐蕃軍便越過雅州和茂州,向大唐腹地的蜀州和成都大舉進攻,掠走漢人男女一萬兩二千人,至今未歸還。天寶九年,再次進攻成都,和劍南軍在成都屬縣犀浦縣大戰,吐蕃軍毀城殺人,大唐軍民死傷四千多人,至於侵占安西四鎮這些明顯是唐朝直屬領地的城鎮,我就不多說。你怎麼能說吐蕃從未進攻過唐朝本土,或許是貴國健忘,但我們大唐人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達贊頓素被駁斥得滿臉通紅,他連忙解釋道:“我說的是佔領,而並非一時入侵。戰爭期間雙方都難以把握,偶然越界也不能作為定論”

     “那好,我再給你說,劍南的松州、當州、靜州、恭州等地向來是漢人党項人混居,建有州府縣衙。大唐朝廷在此收取稅賦,對大唐朝廷而言,這就是我們的本土,可是這些州縣都被吐蕃佔領,至今未歸還。貴國想要回烏海、柏海等地,可以,我也願意歸還,但作為你所說的對等原則,貴國也應該將你們佔領的劍南十八州土地悉數歸還大唐。我以為這才能豎立有誠意的會盟,否​​則今天刻碑,明天進犯,會盟還有什麼誠意可言,貴國的信用和誠意,我們是領教得多了。”

     裴旻的駁斥引來了一陣會意的笑聲,而且裴旻也把大唐的態度說得很清楚了。想要回土地可以,那就雙方坐下談判,以土地換土地,各自把佔領的土地還給對方。以大唐的心胸寬博,還會在談判中進行讓步。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不管達贊頓素準備再多的資料,不管達贊頓素再是從什麼億萬里之地迢迢而來,不管他再怎麼有誠意,再說得怎麼天花亂墜。只要他根本出發點錯了,他的話就不值一提,裴旻就麼三言兩語便可以駁倒他,因此他出使大唐根本就沒有帶公平正義而來。

     達贊頓素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駁斥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話說到這個程度,談判的必要己經沒有了,他並沒有得到返還劍南土地的授權,自然就無法談下去了。

     達贊頓素暗暗嘆息一聲,明天他就可以回去了,他乾笑一聲,又躬身向皇帝李適行了一禮,道:“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我這次出使大唐有兩個目的,一是希望大唐將柏海、烏海的土地還給吐蕃,其次就是為了表達我們贊普對大唐的敬意,我們贊普特地備了薄利一份,交給皇帝陛下。”

     他一擺手,一名副手走上前來,他的手中端有一個大盤子,盤子裡是幾色禮物,金胡瓶、金盤、金碗、瑪瑙杯各一隻,另有羚羊和犛牛尾一條。

     一名侍衛將大盤子接了過去,這時,李亨笑道:“今天只是覲見,敘一敘唐蕃兩國的甥舅之情,使臣閣下可以看看我大唐的風貌。等過幾天,我們也準備回禮,再送使臣回國。”

     “多謝監國殿下,多謝皇帝陛下,多謝各位椏國,今天煩擾各位朝務,我就此告退!”

     “送吐蕃使者回館!”
      
     …………………………………………

     吐蕃使臣走了,由於沒有談判的計劃,朝臣們也沒有必要開會商量什麼,便也各自散去。這時,大殿裡只剩下李亨和李適二人,自從李適登基以後,他們祖孫二人還從來沒有單獨呆過,儘管李適暫時還不能行使皇權,對李亨沒有什麼威脅,但李適在八月初五朝會上的表態著實令李亨有些擔憂。
      
     這小子不但不遵守朝會規矩,擅自做決定,而且他竟然支持李慶安,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傳聞,或者是誰告訴了他什麼?李亨擔心這蠢小子頭腦一發熱便做出不利於自己的事情,所以有必要和他好好談一談。

     “適兒,你能否到皇祖父的朝房裡來一趟,皇祖父有些話想和你說。”

     李亨的笑容非常慈祥,說話也輕言細語,曾幾時他也非常喜歡自己的長孫,很小便帶他去玩,教他讀書認字。那時,他的慈祥走出於內心對孫兒的疼愛,可自從他被權力這個惡魔附身後,他的慈祥便不再存在了。即使偶然流露,比如現在,也是一種虛偽和假裝。

     而皇莊事件後,他心中再沒有親情和對子孫的憐愛,他心中只有兩個字;權力。

     或許是一种血緣之間的心靈感應,在周圍宦官侍衛眼中,李亨笑容親切可敬。但在李適的眼中,李亨的笑容卻是那般猙獰恐怖,就儼如惡魔的喋笑,嚇得他低下了頭。他怎麼敢去李亨的朝房,母后也再三囑咐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去皇祖父的朝房中,更不能吃他送來的一切東西,李適連忙小聲道:“孫兒下午還有功課,改天孫兒再來向皇祖父問安。”

     “不妨事,我只是和你隨便說幾句,不會耽誤你功課,走吧!去我的朝房。”

     說著,李亨便笑容可掬地伸手去拉李適,李適嚇得渾身一顫,手猛地縮回來,這下李亨的臉上掛不住了,他立刻沉下臉道:“你怎麼了,這麼怕我?”

     “孫兒沒什麼,孫兒確實有事。”

     李適轉身便慌慌張張要跑,李亨心中一陣惱怒,厲聲喝道:“你站住!”

     李適就彷佛釘子一樣,直挺挺地釘在地上,李亨慢慢走上前,按住李適的肩膀,陰森森道:“你給我說老實話,你到底怕我什麼?”

     李適也平靜了下來,道:“沒什麼,是皇祖父想多了​​。”

     “我想多了?”李亨冷笑一聲,道:“我哪裡想多了,我什麼都沒想,我看倒是你想多了。”

     到這,李亨向左右看了看,只有幾名侍衛和宦官,都站住十步外,他便壓低聲道:“孫兒,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流言?所以對皇祖父誤會了。”

     李適的牙齒幾乎要把悄唇咬破,他心中的憤怒開始升騰,已經驅趕走了心中的恐懼,他克制住內心強烈的憤怒,道:“孫兒不明白皇祖父的流言在指什麼? ”

     “我是說關於你父皇的去世,最近有些很無聊的流言,我擔心你受那些流言的盅惑,影響到我們祖孫的關係。”

     “是的。”

     李適坦然承認道:“孫兒最近是聽到了一種說法,說父皇不是被刺客所殺,是……”

     “是什麼?”李亨緊張地打斷了他的話。

     李適慢慢轉過身,盯著李亨的眼睛句道:“傳言父皇是被皇祖父所害。”

     不知為什麼,李亨的心一陣發虛,他躲了開李適那像小狼一樣的目光,乾笑兩聲道:“真是太無聊了,真是可笑之極,我怎麼會殺自己的兒子。虎毒尚不食子,我怎麼……這是誰散佈的流言,我要去查,查出來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李亨恨得咬牙切齒,臉都變形了,李適盯著他的眼睛,這時他的淚水狂湧出來,他後退兩步,無比悲傷地說道:“是的,虎毒尚不食子,而你卻殺了自己的兒子,可見、可見你連畜生都不如!”

     “你放肆!”

     李亨的血衝上頂頭,他狂吼一聲,一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抽在李適的臉上,將他打翻在地,李適一腳踏空,滾落下玉階。

     正好在這時,羽林軍大將軍安抱玉走進了偏殿。因為吐蕃使臣有十幾人前來紫宸殿,而紫宸殿後便是內宮,所以覲見結束後,他要巡視紫宸殿各處,防止吐蕃刺客混入內宮,正好看見了李適被李亨一掌打翻在地。

     安抱玉大吃一驚,喊道:“聖上!”他衝了上來,旁邊侍衛宦官亂作一團,急忙上前要扶起李適,有人去找御醫,有人去宮中報信。

     安抱玉衝上前抱住李適,見他已經昏死過去,嘴角和耳朵都流出血來,他驚呆了,慢慢向李亨望去,無比驚訝地問道:“監國殿下,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亨在狂怒之下失去了理智,這時他已經冷靜下來,剛才一巴掌,他的手掌也打得疼痛難忍,心中也有些懊悔,不是懊悔打了孫子,而是懊悔失去理智,會讓人懷疑到他。但這個時候,他不能有半點讓步,他背著手,重重哼了一聲道:“這個孽孫,竟然出言侮辱祖父,大逆不道,我自然要好好教訓他。”

     這時,李適慢慢地甦醒了,他將幾顆帶血的牙齒咽進了肚子裡,用無比刻毒的目光盯著李亨,他看了一眼安抱玉,顫抖著手指著李亨,用一種含糊不清而又無比悲憤的語氣道:“安將軍,就是他毒死了我的父皇。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為父皇報仇!”

     “啊!”安抱玉驚得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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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2:29
第四百七十四章 將軍抱玉
      
     把李適送回了內宮,自有宦官宮女和太后的忙碌,請禦醫看傷情都是他們的事情,後面便和安抱玉沒有什麼關係了。
      
     安抱玉今年已經四十八歲,他也是出身隴右的大將和吐蕃作戰多年,大將李晟就曾是他的手下。但他和哥舒翰的關係不好,被哥舒翰排擠,調進京出任羽林軍將軍。從那以後安抱玉便在也沒有去過隴右,對那片灑過他鮮血的土地,他充滿了懷念
      
     他以為自己一生就會在羽林軍將軍這個位置上度過一生,卻沒有想到一次皇莊事變便將他推上了時局的潮頭。羽林軍大將軍長孫全緒因對皇帝駕崩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被免職,這時羽林軍群龍無首,眼看李亨即將登基。正是安抱玉振臂一呼將羽林軍召集到他的手下,高調支持太子李適,和李慶安形成內外呼應,最終使李亨被迫放棄了登基的野心
      
     安抱玉也由此被李慶安推薦,破格升為羽林軍大將軍,翻開了他人生新的一頁
      
     今天吐蕃特使覲見,作為負責保衛事務的羽林軍大將軍安抱玉也站在一旁聽了全過程。但不知為什麼安抱玉總覺得這個使臣來大唐似乎心並不誠,並不是他準備了多少資料,而是他萬裡迢迢從吐蕃而來,就這麼做了幾句話,被相國裴旻反駁了幾句,他就偃旗息鼓了,他是否太不敬業了。
      
     憑著他多年和吐蕃人打交道的經驗,他知道吐蕃軍事一支極鱔於偷襲的軍隊,而且極不言信,劣跡斑斑。安抱玉心中便有了一絲疑慮,吐蕃人會不會用使臣來麻痺朝廷,他們將偷襲隴右,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各念頭在他心中剛剛形成,正好散朝時李慶安找到他,有事想請他幫忙。他便準備結束後就直接去找李慶安,順便談談他心中的猜測,不料就在這時,發生了聖上被監國掌摑的悲劇。
         
     如果真的事祖父對孫兒的教訓,倒也沒有什麼,畢竟李適還沒有成年。但李適甦醒後的那句話,使安抱玉如墜冰窟。他也聽到了一些流言,但他並不相信,可今天李亨的表現,竟對孫子下瞭如此毒手,再把前前後後之事綜合起來。敬宗一死,李亨便急不可耐要登基,如果他登基成功,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今天那一耳光使安抱玉終於相信了李適對祖父的指控,敬宗皇帝極可能就是李亨所害。
         
     安抱玉心事重重的走出了內宮,他心中亂成一團,不知自己該去哪裡。本來要去見李慶安,此時也忘記了。
         
     安抱玉匆匆向宮外走去,當他走到紫宸殿左上閣門時,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安將軍!”
         
     安抱玉回頭,只見不遠處的一根立柱後走出一人,正是李亨的心腹宦官李輔國。他快步走上前對安抱玉施禮道:“安將軍,監國殿下有請!”
         
     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餘地,李輔國轉身便走,意思是讓安抱玉跟他去見李亨。安抱玉不由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李亨為什麼要見他,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聽見了不該聽到的事情。儘管安抱玉手下有近一萬羽林軍,但他還是強勢不起來,他年近五十,長年的官宦生涯以磨去了他的棱角,使他更注重溝通而不是對抗。當然反對李亨登基,那是他迫不的已,安抱玉只得搖搖頭,無奈的跟著李輔國向紫宸內殿而去。
         
     李輔國走得昂頭闊步,頗有一點紫宸殿主人的感覺。不知為什麼,安抱玉忽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假如李亨真的登基為帝,這個李輔國會不會又是第二個高力士?
         
     朝房中,李亨背著手站在窗前望著安抱玉向這邊走來。這時,他的手還有點隱隱作痛,而他得到的關於李適的最新消息是母子倆抱頭痛哭。在李亨看來,李適不過是個小雞雞罷了,如果沒有外界的支持,他早就被自己踩在腳下了。李亨並不在意李適發誓詛咒,他更在意安抱玉。他是李適最結實的保護殼,要想實現他的願望,這層保護殼必須得敲掉。
         
     安抱玉走進了紫宸殿,李亨也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他剛剛從自己的書庫中調來了安抱玉的檔案,這是一個月前他派人去鳳翔調查的結果。上面寫的很清楚,安抱玉祖籍河西,四年前整個家族都遷到了鳳翔虢縣,家裡有老母和兩個孫子,他最為孝順老母,也最疼愛孫子。看到這,李亨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會心的笑意,他知道該怎麼對付這個已年近五十的老將。
         
     “殿下!”門外傳來了李輔國的聲音,“安將軍請來了。”
         
     “進來吧!”
              
     安抱玉匆匆走進,左膝跪下,向李亨施一軍禮道:“卑職羽林軍大將軍安抱玉參見監國殿下。”
         
     “安將軍不用客氣,請坐下吧!”
         
     一名宦官抬了一隻矮圈椅放在一旁,安抱玉猶豫一下,還是坐了下來。李亨瞇著眼睛觀察著安抱玉的一舉一動,從他坐椅子的猶豫便可看出,他沒有因李適之事便義憤填膺。沒有,他內心很矛盾,既想忠實於李適,可又不願意得罪自己。這不是一個剛烈耿直的將領,他很懂人情世故,是一個可以爭取的將領。
         
     李亨身子略略前傾,滿臉關切地問道:“安將軍,聖上的情況怎麼樣了?”
         
     安抱玉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把聖上送回內宮就出來了,我想應該問題不大,聖上看起來還比較清醒。”
         
     李亨嘆了口氣道:“我也有些懊悔,若不是氣極了,我怎麼可能這樣打他。我還記得他父親小時候也不懂事,說他皇祖父其實是逼睿宗退位,兄長讓皇帝也是被逼不敢登基。當時我也狠狠地揍了他一頓,罵他不懂孝順長輩,可沒想到孫子也和他父親一樣,心中總是喜歡往陰暗處想,聽到風就是雨。他聽到一些流言,連最起碼的人倫唱理都不顧,你說我怎麼能不生氣。氣極了就動手,打完又後悔,我這個做祖父的真的痛心,哎!他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李亨長吁短嘆,說得語重心長,連安抱玉這個快五十歲的老將也被他的舐犢之情感染了。他也有老母,也有孫子,李亨對孫子的怒其不爭引發了他的共鳴,他立刻勸慰道:“殿下不用自責,一般少年到十二三歲時最是叛逆,好話不信,壞話當真。聖上畢竟是孩子,讓他的師傅多多教誨他,等他再長幾歲,他就會明白事理了。我的長孫也是這樣,八歲了,整天和他母親頂嘴,我有時想想也會生氣。”
                  
     不知不覺,安抱玉心中對李亨的懷疑也漸漸淡了,他絕對無法理解一個人竟能做出殺子之事,在李亨對孫子的自責中,安抱玉也對那個流言的真實性發生了動搖。
         
     “我聽說安將軍老母尚在,不知高壽幾何了?”李亨又問道。
         
     “我母親生我較晚,今天年底就七十歲了,我準備年底回去給老人家做壽。”
         
     “古稀之年啊!安將軍真是福氣,還有母親可以孝順,我想孝順自己的父皇卻辦不到。”
                  
     說到這,李亨從櫥櫃裡取出一尊兩尺高的金童玉女獻桃像,遞給安抱玉道:“這是渤海國所進獻的一塊美玉所雕成,本來是準備孝敬給我的父皇,可是天子之家想孝順老人都這麼難。這尊金童玉女獻桃像就當是我孝敬給你的母親,給她老人家做七十大壽。”
         
     “不!不!不!”
         
     安抱玉嚇得連連擺手,這是給老皇帝的東西,他怎麼敢要?這時旁邊的李輔國笑道:“安將軍就拿著吧!殿下從不輕易給人禮物,若給,肯定走出於誠意,安將軍不接,讓殿下情何以堪。”
         
     李亨也道:“這不是送你給,是送給你母親的壽禮,我國事繁忙,無法親自去給她老人家拜壽,你就收下吧,這是我的一份心意。”
                  
     安抱玉心中異常感動,他接過雕像道:“殿下的心意,卑職感恩不盡。
         
     李亨的本性是待人刻薄,這和他的長時間做太子,心理變得陰暗有關。但他很會偽裝,歷史上他就偽裝了近二十年,最後在李隆基逃亡途中突下殺手,一舉奪走了皇位。
         
     今天也不例外,他早已摸清安抱玉的底細,抓住了他的弱點,成功地扭轉了紫宸殿事件的不利局面。此時安抱玉已經完全相信,李亨是出於對聖上的怒其不爭才動手打他,是祖父教訓孫子,是一件家事。
         
     安抱玉向李亨告辭了,李亨待他離去,便和李輔國交換了一個眼色,臉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這時李輔國又建議道:“殿下,那些在場的宦官侍衛,也要堵住他們的口。”
         
     “嗯!”李亨點點頭道:“這件辜就交給你了,我准你使用一切手段。”
         
     “奴才遵旨!”
               
     …………………………………………
         
     安抱玉離開了紫宸殿,便急急忙忙向皇城趕去,李慶安在皇城的吏部有一個臨時朝房。可當他趕到皇城,卻得知李慶安臨時有要事,已經返回軍營了,並給他留了一封信。
         
     安抱玉拆開信,不由愣了一下。李慶安竟是拜託他將今天吐蕃使者在紫宸偏殿上展示的地圖弄到手。
         
     吐蕃人所住的鴻臚寺客館正是由羽林軍負責安全保衛,李慶安讓他偷地圖,不就是監守自盜嗎?安抱玉不由陷入了沉思,怎樣才能把地圖搞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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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2:46
第四百七十五章 平樓事件(上)
     
     就在吐蕃人今天入住鴻臚寺客館之時,在長安的平康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平康坊是長安的聲色娛樂之處,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紅燈區,坊內妓館林立,有私人開的青樓,也有官辦的教坊。妓館在唐朝是休閒娛樂之處,不僅僅是為了解決生理需要,尤其一些高檔的妓館,很多女人賣藝不賣身,叫做伎。和樂坊一樣,這些年輕女子大多才藝雙絕,彈琴跳舞,陪客人喝酒吟詩,遇到心儀之人才會共度春宵。
     
     在平康坊西北角,有一家妓館,叫做平樓聽風,名字起得很風雅,一般人都簡稱它為平樓,也算是平康坊的高檔妓館。而且它不僅是妓館,而且也是一家酒肆,所以從早到晚,生意都十分興隆。
     
     中午時分,一行人約七八名客人來到了平樓,中間被簇擁之人,正是李慶安大舅子獨孤長鳳,獨孤家是長安顯貴,在長安中很有人脈,這一群人,都是從小和獨孤長鳳一起長大的官宦子弟,他們有的從軍,也有的在朝廷為官,當然,也有無所事事,靠啃父母家業生活的浪蕩子,但現在他卻是朋友間的久別重逢,眾人便拉著獨孤長鳳來平康坊,為他擺宴接風。
     
     來平樓喝花酒是長孫南翼的提議,長孫南翼是長孫全緒的次子,現任羽林軍郎將。他的性格十分豪爽,總以拯救天下良善為己任,極好打抱不平。豪爽之人也大多好酒,所以長孫南翼最大的愛好,就是拉幾個同僚來平康坊喝花酒。
     
     這家平樓妓館也是長孫南翼常來之處,一進門他便扯開嗓門喊道:“有客人來了,你們接不接!”
     
     店伙計都認識他,正在算帳的羅掌櫃連忙迎上來笑道:“別的客都不接,只接長孫將軍。”
     
     “我可沒帶錢啊!你們不怕嗎?”
     
     羅掌櫃也笑道:“沒錢沒關係,儘管吃喝玩樂,什麼時候有錢就什麼時候再給。”
     
     長孫南翼哈哈大笑,回頭對眾人道:“看見沒有,多會說話,讓人聽了舒坦。”
     
     他又指著獨孤長鳳對羅掌櫃道:“今天是給我的朋友接風,你可知道我這朋友是誰嗎?他可是李慶安的……”
     
     話沒有說完,便被獨孤長鳳捅了一下,讓他不要多嘴,長孫南翼打了個哈哈咽回了後面的話,對羅掌櫃道:“今天吃飯喝酒,去三樓的有鳳來儀室,把白四娘和肖憐兒請來陪酒.其他粉頭再每人配一個。”
     
     “好!沒問題,正好白四娘和肖憐兒沒有客人,諸位樓上請。”
     
     眾人一起往樓上走去,這時,獨孤長鳳有些埋怨他道:“吃飯喝酒就行了,幹嘛要找女人來。”
     
     長孫南翼嘿嘿一笑道:“看來嫂夫人把你管得太嚴了,你好歹是上州長史,又馬上升京兆少尹了,怎麼連官場規矩都不懂?”
     
     “官場有找女人的規矩嗎?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這時,另一名羽林軍郎將韋應物笑道:“長安和州縣不同,很多事情都要到教坊妓館中談。尤其獨孤兄將出任京兆少尹,那就應酬更多,幾乎每天都有酒局。官衙里只辦堂面上的事情,堂面之下的事就得邊喝花酒邊談,所以今天帶獨孤兄來,就是要獨孤兄先適應一下。”
     
     眾人紛紛應和,獨孤長鳳眉頭卻皺成一團,他是個中規中矩之人,對這種官場規矩並不認同,但他也不好掃眾人的興,只好隨大家一起進了三樓雅室。
     
     平樓妓館佔地很大,妓館和酒肆有一牆之隔,但出入自由。酒肆一共有三層,一樓二樓都坐滿了客人,但三樓的兩間雅室都空著,眾人走進右首一間,紛紛寬衣解帶脫去了外袍。坐了下來,立刻跑上來兩名伙計,拎著兩隻大桶,桶中都是冰塊,冰中各有十瓶上好的葡萄酒。這是唐人喝葡萄酒的規矩,要用冰鎮,很多大戶人家都有冰窖或冰井,冬天藏冰,夏天享用。
     
     “來大家先把酒滿上。”
     
     長孫南翼性子很急,不等陪酒的女人來,便搶過酒瓶給每個人滿上一杯,他端起酒杯一口飲了,咂了砸嘴笑道:“這酒不錯,來每人先喝一杯。”
     
     “美酒如船,美人如水,有船無水,長孫將軍怎麼能嘗出酒的滋味?”
     
     只見門口走進一隊身著紅紗裙的女子,個個長得風嬌水媚,美貌如花。為首是兩個女子,她倆卻穿著白裙,比其他女子更顯豐姿綽約。說話的是走在前面的白裙女子,她輕輕抿嘴一笑,芊芊玉手接過了酒壺,對眾人道:“大家請安坐,讓四娘和憐兒給大家斟酒。”
     
     眾人一起鼓掌大笑,“妙!四娘的酒怎能不喝。”
     
     眾女子紛紛入座,每人陪坐一名客人,頓時房內香氣襲人,響起一片鶯聲燕語。
     
     長孫南翼見獨孤長鳳望著為首白裙女子發怔,便用胳膊一拐他笑道:“看來你真是沒見過世面,這就把你吸引住了嗎?待會兒她用櫻桃小嘴給你渡酒時,你豈不是要瘋掉?”
  
     獨孤長鳳臉一紅,訕訕道:“這怎麼行!”
  
     口中雖然這麼說,心中卻也有些動了,美人用小嘴渡酒,那該怎樣銷魂。
  
     長孫南翼比較粗魯,一把將白四娘拽過來,將她硬按坐在獨孤長鳳身旁,笑道:“四娘,今天你就伺候這位獨孤兄,把他伺候好了,將來平樓有什麼事,儘管去京兆府找他。”
  
     他又對獨孤長鳳曖昧地笑道:“四娘最擅長吹簫引鳳,偏你的名字叫長鳳,你們豈不是天作良緣?”
  
     白四娘的皓腕雖然被長孫南翼拉得生疼,但長孫南翼的最後一句話卻使她眼睛一亮。她閱人無數,獨孤長鳳相貌不俗,而且他又姓獨孤,誰不知道李慶安就是獨孤家的女婿,獨孤長鳳,難道他就是……
  
     她眼波流動,淺淺一笑,嬌軀依偎在獨孤長鳳身上,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含嬌細語道:“君為長鳳妾為凰,細品簫曲入西房,獨孤使君,可是新任的京兆少尹?”
  
     獨孤長鳳家教極嚴,年輕時從未涉足青樓煙花之地,後又外出為官,一心治民,竟聽不懂這些含義隱晦的艷詩。但白四娘的溫柔攻勢卻讓他招架不住,他一邊躲閃,一邊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猜到我是京兆少尹?”
  
     白四娘大多與官宦客人打交道,她也知道京兆少尹空缺一人。剛才不過是試探一下獨孤長鳳,沒想到他居然承認了,她頓時芳心竊喜。若能把獨孤長鳳攬為她的入幕之賓,以後也好為她父兄謀上個好店鋪,她也可以從良專心做買賣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囂吵嚷聲,有人說著下流玩笑,放肆地大笑,似乎一群人走進了隔壁雅室,眾人聽隔壁吵嚷,都不由一皺眉,隔壁都是些什麼人?這般沒品。
  
     門忽然被推開一條縫,只見羅掌櫃向四娘招了招手,四娘便對獨孤長鳳嫣然一笑:“鳳郎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她出了門,問道:“什麼事?”
  
     “四娘,隔壁讓你去陪酒,這裡就交給憐兒吧!”
  
     四娘正在打獨孤長鳳的主意,哪里肯走,她臉一沉道:“掌櫃,這可不講規矩啊!總有先來後到,再說我這邊的客人也很重要,掌櫃卻找別人吧!”
  
     說完,她轉身要走,羅掌櫃急忙拉住她,央求道:“我也知道先來後到的規矩,可是隔壁這群人我們惹不起,他們指明要你去,你就幫幫大叔吧!”
  
     “他們是什麼人,這麼強勢?”
  
     羅掌櫃壓低聲音道:“是金吾衛和關中軍的一群軍官,我們惹不起的。”
  
     長孫南翼等人雖然是羽林軍,但他們只管皇城和宮城,而平康坊屬於萬年縣,正是金吾衛的管轄範圍。所以一般店鋪都惹不起金吾衛,除非後台很硬,偏偏平樓沒有什麼後台,是一個揚州商人所開。
  
     四娘聽說是金吾衛,她更不願意去了,這幫人喝酒極為下流,會把她們的衣裳扒光。上次她們一個姐妹不肯,被他們把衣裙扒光,從二樓扔下去,腰都摔斷了。
  
     “我不去,你就說我在陪客。”
  
     她掙脫了羅掌櫃的手,便慌慌張張進屋了,四娘雖然逃進了屋,但她依然心事忡忡。她也擔心被報復,她坐在獨孤長鳳身邊,有些心神不寧,旁邊的長孫南翼見多識廣,他見四娘出去一趟,便臉色不對,便問道:“四娘,是隔壁要你去嗎?”
  
     四娘微微點頭,黯然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就不去,就在這裡陪長鳳兄,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敢逼你去陪酒。”
  
     “好大的口氣!”
  
     ‘砰! '地一聲,大門被一腳踢開了,只見外面走進一群身著盔甲的軍官。為首一人,長得鷹鼻鷲眼,一臉橫肉,身著銀甲銀盔,這是金吾衛的裝束。金吾衛中郎將以上者皆是銀甲銀盔,他旁邊也站著一名品階頗高的軍官,左臂戴著紅袖套,卻是關中軍。
  
     四娘見是此人,嚇得她臉色慘白,渾身發抖,慢慢躲到獨孤長鳳的身後。
  
     “公子……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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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3:06
第四百七十六章 平樓事件(下)

     眼前一群凶神惡煞的軍官獨孤長鳳並不認識,他卻本能地將四娘攬到自己身後,儘管他只是個文官,但也有保護弱女子俠義心腸。
      
     而旁邊的長孫南翼卻認識眼前的幾個人,不僅他認識,周圍其他同伴都認識。為首滿臉橫肉的年輕軍官名叫王越,是京兆尹王璵之子,也是王珙的侄子,同時也是監國攝政王李亨的女婿,他娶了李亨之女丹陽郡主為妻。

     別看這個王越年紀不大,只有二十四五歲,從軍不過兩年,卻憑藉父伯和岳丈的權勢做到了金吾衛中郎將之職,驕橫跋扈,連金吾衛大將軍陳玄禮都怕他幾分。他手下有兩千人,負責平康坊、宣陽坊、崇仁坊以及東市一帶的安全,他幾乎就成了這一帶的土皇帝。

     而他旁邊的關中軍軍官也是一名中郎將,名叫林毅,他的兄長便是半個多月前率軍衝擊裴府壽宴的將軍林劍。和兄長一樣,林毅也是陳玄禮的心腹,林氏兄弟二人的姑母便是陳玄禮之妻。
      
     林毅是一個極為狡猾之人,他家境富裕,便加倍地討好王越,隔三差五便請王越喝酒。今天也是他做東,正好遇到長孫南翼等人給獨孤長鳳做東,儘管羽林軍和關中軍及金吾衛井水不犯河水,但長孫全緒和陳玄禮卻關係交惡。看見長孫南翼,林毅心中便生出一種給姑父出口惡氣的念頭,但他不會出頭,他要讓王越出頭。王越年輕,又驕橫跋扈,正好做他的刀。

     “我說是誰,原來是長孫將軍,既然是同僚,就不必為一個女人傷了和氣。”

     林毅一指獨孤長鳳身後的白四娘道:“這個粉頭王小將軍很喜歡,長孫將軍就把她讓給我們吧!”

     長孫南翼雖然不至於為一個陪酒女人和王越等人翻臉,但剛才王越是一腳踢開門,如果就這麼把白四娘交給他們,這個面子長孫南翼卻過不去,他便笑了笑道:“既然是同僚,為什麼要我們讓給你們,而不是你們讓步?”

     王越也認識長孫南翼,見他居然不給自己面子,不由心中暗怒,他眼一瞥,看見了躲在獨孤長鳳身後的白四娘,便厲聲喝道:“你這個小娼婦,還不給爺滾過來!”

     四娘嚇得渾身發抖,她知道這個王衙內是要拿自己來殺雞儆猴了,這個王衙內一向好殘虐女人,她若過去了,縱然不死也會殘疾,她哪裡敢過去。剛才獨孤長鳳把自己攬到身後,使她對獨孤長鳳生出了一分倚靠,她緊緊抓住獨孤長鳳的胳膊,用一種無聲的語言哀求獨孤長鳳救她,獨孤長鳳也有些看不慣王越的囂張,他便一步走出,拱拱手道:“在下是許州長史,請這位將官給我個面子,放過這個姑娘,可好?”

     獨孤長鳳是一個君子,他不願通報自己的姓名來以勢壓人,更不願說自己將為京兆少尹。他認為只要表明自己也是官場中人,這個軍官應該有所忌諱,然後他再委屈道個歉,雙方客氣幾句久仰誤會之類的話,這件事就算了結了。這是他的為人處事經驗,一般來說並沒有錯。

     但是獨孤長鳳卻忘了這裡是長安,不是河南道,更不知道有一種人不知天高地厚,專門欺軟怕硬,如果他說自己姓獨孤,又是京兆少尹,王越倒不敢惹他了,偏偏王越就是個欺軟怕硬之人。他聽說獨孤長鳳只是一名地方長史,天下腳下,地方長史算個屁,他一聲怒罵:“哪來的土鱉!”

     猛地一拳揮打在獨孤長鳳的面門上,獨孤長鳳措不及防,跌跌撞撞退出一丈外,一連撞翻了五六張矮桌,仰面翻倒在地,鼻血噴濺而出,他一聲悶哼,痛苦地摀住了臉。

     王越突然動手使房內一陣大亂,陪酒女人們尖聲大叫,向外奔逃,長孫南翼勃然大怒,他撲上去掐住了王越的脖子,將他掀翻在地,他騎在王越身上,斗大的拳頭向王越臉上猛砸,“你這個王八蛋,竟敢打老子的朋友,今天老子給你好看!”

     王越是仗勢欺人,他本人卻是個紈絝子弟,哪裡是雄壯魁梧的長孫南翼的對手。片刻也被打得鼻血四濺,痛得他如殺豬般嚎叫,林毅也故意不拉,等王越被打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裝模作樣勸架,“長孫將軍快住手王小將軍可是監國女婿,你惹不起的!”

     他越這樣說,長孫南翼打得越狠,這時韋應物見再打下去,恐怕會出事,他從後面一把抱住長孫南翼,將他拖起來,“長孫,別打了!”

     王越幾乎要被打死,他長這麼大哪裡吃過這種虧,他爬起身便向樓下跑去,口中瘋狂地叫喊:“長孫狗賊,有種你給我等著看老子怎麼殺你。”

     林毅等人也跟著他向樓下跑去,這時,白四娘已經用裙子給獨孤長鳳擦乾淨了臉色的血跡,將他扶起來,她心中對獨孤長鳳感激不盡,便急忙對他道:“獨孤公子,你們快走吧這個王越附近有軍隊,他肯定是去召集軍隊了,你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獨孤長鳳點點頭,“姑娘也跟我們一起走。”

     “現在走已經來不及了。”

     長孫南翼站在窗前,望著不遠處有金吾衛的軍隊奔來,這是一支巡邏的金吾衛軍隊,正好碰到了求助的王越,長孫南翼眼中露出了狠意,立刻對韋應物道:“你速從後門回去,召一些弟兄們過來”

     韋應物也知道情況危急,若不求救,可能他們小命就會丟在此處,他點點頭,飛奔出房門,從後門向離開了妓館,向離這裡最近的皇城安上門方向趕去求救。片刻, 王越便帶著一隊金吾衛士兵殺氣騰騰趕來,他騎在馬上,滿臉鮮血,馬鞍橋上橫著一根金吾大棍,手握一把弓箭,他心中已經恨到了極點。
      
     他是什麼人,相國之侄, 京兆尹之子,監國攝政王的女婿,竟然被一個免職大將之子按在地上猛揍,他打的是自己嗎?不他打的不是自己,他打的是王家的權勢,打的是監國殿下的臉。

     復仇的怒火已經將他的理智燒成灰燼,他縱馬奔至ji館前大吼:“把前面和後門都堵住,不准一個人逃走!”

     這時,妓館羅掌櫃跑出來戰戰兢兢央求道:“王將軍,求你高抬貴手,我們願意賠錢賠禮!”

     “去你母親的狗屁!”

     王越一棍橫掃過去,正打在羅掌櫃的左臂上,羅掌櫃慘叫一聲,摀住手臂跌跌撞撞向回逃,王越眼睛都殺紅了,他用大棍指著三樓大吼: “長孫狗賊,剁下你的兩條狗腿,爺爺饒你一命!”

     他身後的數百金吾衛士兵也跟著大喊,“羽林軍的狗賊出來!”

     長孫南翼也是好勇鬥狠之人,聽對方罵得難聽,他也毫不示弱,便站在窗口冷笑著罵道:“你們這幫蠢貨,在新豐縣被人家割了卵子,有本事你們去和安西軍鬥,你們敢嗎?”

     金吾衛和關中軍名為兩軍,實為一體,關中軍在新豐縣被安西痛宰,這件事雖然沒有在民間傳開,但軍隊中卻難以隱瞞,金吾衛和關中軍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此事。這件事簡直是他們的奇恥大辱,但又不敢招惹安西軍,只得將這口氣忍了,偏偏長孫南翼一下子捅在他們痛處,便開始有士兵喧嘩起來,向樓上胡亂放箭。

     這時,林毅緩緩走上前,他晚了一步,恰好看見韋應物騎馬奔出了平康坊,他立刻便猜到,這一定是韋應物去報信了,心中不由暗暗竊喜。這也正是他所期望,最好事情鬧得越大越好,雙方兩敗俱傷,他來坐收漁翁之利。本來他已經不准備再出面,但又擔心王越心虛,叫罵一通結束,為了達到最大的效果,還需要他再來點把火。

     “王將軍,我看還是算了吧對方是羽林軍,我們得罪不起。”

     “算了?”

     王越眼睛一瞪,指著自己還沒有乾透的滿臉鮮血,怒吼道:“你看這是什麼?這是血,血要用血來還,我王越今天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這時,圍觀的民眾越來越多,平康坊本來就是長安最熱鬧繁盛之地,人流量極大。發生了這種事情,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趕來看熱鬧,此時正是午飯時間,人流量更大。

     各家妓館的妓女也不做生意了,酒肆客棧的伙計客人也奔了出來,裡十層外十層,黑壓壓的人群將平樓圍得水洩不通,足足有數万人之多。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遠遠聽見有人大喊,“閃開!快閃開!”

     民眾嚇得紛紛向兩邊奔逃,瞬間便閃出了一條寬道,只見百餘名羽林士兵疾奔而至,為首之人,正是剛才跑去報信的韋應物。

     按理韋應物回來得不應該這麼快,但也是巧,韋應物剛奔出平康坊不遠,便遇到了一夥剛換了勤,來平康坊吃飯的羽林軍士兵。羽林軍士兵大多出身於長安的中上等人家,又稱豪門之軍,大唐建國百餘年來,從來都是養尊處優,目中無人。這幾年雖然地位有所下降,但百餘年的思維慣性還在,一個個依然十分驕傲。當韋應物告訴他們長孫小將軍受金吾衛欺凌,這些羽林軍士兵頓時大怒,紛紛趕來給長孫南翼助拳。

     其實本來是一件小事,但在雙方互不讓步和有心人的刻意挑撥下,事情越鬧越大,變成了兩支軍隊的對峙。

     關中軍的林毅已經不見了踪影,他見矛盾已經升級,便逃離了這是非之地。

     沒有什麼交涉和談判,雙方胸中的盛怒都難以遏止,一見面便大打出手,雙方在馬上混戰,刀砍棍舞,呼喊聲一片,不時有人被刀砍翻或被棍打倒,這時,長孫南翼從平樓中衝出,揮舞著長刀大喊:“王狗賊,你不是要老子的命嗎?老子來了!”

     他揮刀向王越追殺而去,王越見長孫南翼來勢兇猛,嚇得他轉身便逃,恰好此時,駐紮在東市的千餘名金吾衛士兵聞訊趕來了,王越見他的部眾趕來,頓時精神大振,指著長孫南翼大喊:“此人是元兇,打死他!”

     上千名金吾衛士將百餘名羽林軍士兵團團圍住,叫喊聲此起彼伏,四周人群也興風作浪,大喊叫好,場面混亂之極,獨孤長鳳等人被堵在平樓內,無論他們喊破了嗓子,參與打鬥之人根本就听不見。

     長孫南翼被近百名金吾衛士兵包圍,他們舉棍亂打,長孫南翼支持不住了,開始哀聲求饒,王越激動得渾身顫抖,瘋狂地大喊大叫道:“打死他,打死這狗賊!”

     可憐長孫南翼沒有騎馬,竟難以逃脫,在近百名金吾士兵的亂棍打擊之下。長孫南翼被打得骨斷筋折,腦漿迸裂,慘死在平康坊。

     …………………………………

     平樓事件震動了朝野,平康坊羽林軍和金吾衛的衝突中,包括中郎將長孫南翼在內的十八名羽林軍被打死,其余羽林軍士兵全部受傷。韋應物也被打斷了一條腿和一條胳膊,傷勢嚴重,金吾衛方面也被砍死三人,砍傷十餘人。

     如果被打死者是一般羽林軍士兵,這件事還好解決,偏偏被打死之人是長孫全緒的兒子,事情就變得難以收場了。

     長孫全緒聽聞兒子死訊,他發瘋似的將兒子的屍體搶回府中,抱著兒子的屍體哭得暈死過去。當天晚上,他便率領全族人,將兒子的屍體放在京兆尹王璵的府前,問王璵討要兇手。

     王璵府前早已嚇得大門緊閉,王越是王璵的次子,從小便受他祖母溺愛,頑劣異常。按理,王家也是名門望族,家教極嚴,所有子弟都必須讀書明事理。但惟獨這個王越仗著被祖母寵愛,無人敢管他,從不去讀書,自小便欺凌良善,染了一身紈絝習性。

     因為他長得俊美秀氣,又是嫡子,因此佔盡了便宜,被王珙所喜愛,又被李亨看上,招他做了女婿。王璵也很少去管這個兒子,既然是監國的女婿,那就不用他操心了,沒想到王越最後還是給他闖下了大禍。

     此時王璵急得背著手在大堂下來回踱步,兒子闖下的大禍讓他又恨又氣,但現在他也不知道兒子躲在哪裡去了,讓他怎麼交人?

     “也罷!我去給他們磕頭賠罪去。”

     王璵一咬牙,便開了門向府外走去,台階下面前,數百名長孫族人無聲靜立,在台階上放著一副棺材。棺材內便是長孫南翼的屍體,整隻棺材被白布緊緊包裹,有昭雪平冤之意。

     王璵一出來便悲聲大喊,“長孫兄,我教子無方,以致闖下滔天大禍,我給你賠罪了。”

     喊完,他便跪在屍體旁邊,給長孫南翼磕頭,他一連磕了三個頭,但長孫全緒依然沒有理會他。殺子之仇,磕三個頭便可以了結嗎?這世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王璵心中也有數,他又高喊道:“長孫兄,我不敢求你原諒,我只是想表達我誠意,那逆子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我也不知道他躲在哪裡?若我有半天欺騙,讓我王家祖墳被天打雷劈,不得安生。”

     用祖墳來發誓賭咒,這已經是極為嚴重的保證了,長孫全緒也相信了,王越確實不在這裡,他揮手道:“去大明宮,找監國要人!”

     王越自己沒有府宅,他若不在自己家,那就在岳丈家了。雖然李亨的女兒是住在雍王府內,但長孫全緒知道,此時李亨一定在大明宮內,應該還沒有回府。

     長孫家數百人,又浩浩蕩盪向大明宮而去,他們在朱雀大街上行走,一個大家族人人披麻戴孝,哭聲一片,裹著白布的棺材被高高抬起,引來無數行人駐足觀望,更有數千人跟著他們一同走,不少和長孫家交好的官宦人家紛紛路祭死者。

     王璵府宅離大明宮很近,不多時,一行人便浩浩蕩盪來到了丹鳳門前。丹鳳門早已戒備森嚴,就彷佛知道他們要來一樣,數千羽林軍站在大門前,攔住了他們去路。

     安抱玉親自在這裡等候,他見長孫家抬走棺材近前,便一聲令下,帶領數千羽林軍士兵跪了下來。

     長孫南翼是羽林軍骨幹,也是安抱玉的愛將,如今他慘遭金吾衛毒手,安抱玉一樣悲痛萬分。儘管他對金吾衛也恨之入骨,但他畢竟是羽林軍大將軍,承擔著宮城和皇城的安全。從他的職責上說,他就不能允許長孫家族闖進大明宮。

     “老將軍,我們也為南翼之死而悲痛,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大明宮是宮廷重地,老將軍應該比我更清楚,決不能擅入,就算長孫家是皇親國戚也不行。”

     “國法?哼!”

     長孫全緒重重哼一聲,怒道:“老夫就是太遵法守規了,才落得今天的下場,有人陷害我,罷我職位,我也認了。但我兒子何辜?竟被人活活當街打死,這個兇手是誰?就是他的女婿,他若不還我個說法,我就讓天下人知道,皇莊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安抱玉嚇得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拉住長孫全緒的胳膊道:“老將軍,請慎言!”

     長孫全緒冷笑一聲道:“安大將軍若害怕,我不在你面前說就是了,免得連累你的官途。”

     就在這時,丹鳳門內忽然奔跑出幾名官員,為首官員大喊道:“長孫全緒接旨!”

     長孫全緒心中憤恨之極,他原本是一個極為圓滑之人,骨子裡甚至還有幾分懦弱。但兒子之死深深地刺激了他,使他內心深處的血性迸發出來了,他一改平時的圓滑,竟傲然而立,站著接旨。

     宣旨官員有些尷尬,只得展開蓋有中書門下大印的詔書高聲念道:“羽林金吾本為同根,一脈兄弟,今為瑣事,以致兄弟反目傷殘,至痛至哀。侍逝者已去,不可複還,但一家之和,在於兄弟同心,一國之和,在於三軍協力。今吐蕃虎視河湟,兵戈將起,念大唐社稷之安穩,念河隴百萬黎民之安危,羽林金吾當以大局為重,捐棄前嫌。長孫南翼勤勤懇懇,忠於職責,特加封為東宮六率府大將軍,賜冠軍大將軍,封爵高邑縣伯。金吾衛中郎將王越驕橫跋扈,行凶於市坊,但念事出有因,免其死罪,杖五十,罷黜其金吾衛中郎將之軍職,趕出金吾衛,永不錄用為軍,欽此!”

     長孫全緒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好好好一個和為貴,我領教了。”

     他猛地推開了安抱玉,大步走到數千羽林軍面前,厲聲喊道:“三軍兒郎,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數千羽林軍面面相視,誰都不明白長孫全緒是什麼意思,當了這麼多年的羽林軍大將軍,誰不認識他?

     有幾人大膽喊道:“你是長孫大將軍。”

     數千羽林士兵紛紛應和,“你是羽林軍大將軍。”

     “好既然兒郎們認識我,那我問你們,這聖旨你們服不服?”

     “不服!”

     先是一人高喊,緊接著數百人喊起來,最後數千人一起吶喊,“不服!不殺王越,羽林軍決不罷休!”

     長孫全緒感動得老淚縱橫,他緩緩道:“今天我不打算反抗,因為吐蕃戰事將起,我長孫全緒不為一己之私而壞天下之事。但這個仇我記住了,總有一天,我會為兒子、為羽林軍討回這個公道,希望那時,諸君不忘今日之誓!”

     說完,長孫全緒已淚流滿面,他一揮手,帶著族人、帶著兒子的棺木離開了大明宮。安抱玉望著長孫全緒走遠,他也長長嘆息一聲,這份詔書是政事堂討論的結果,他又能奈何?

     金吾衛和關中軍是李亨立身之本,這個時候他不偏向它們,難道還會反助羽林軍嗎?安抱玉感到無比疲憊,再過幾個月就是老母的七十歲壽辰,屆時他要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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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順者昌盛
      
     紫宸殿朝房內,李亨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夜格外寂靜,長孫家在丹鳳門外的動靜隱隱通過夜風傳到了他的耳中。長孫家的不滿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下午發生在平康坊的平樓事件給李亨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他剛剛安撫住了安抱玉,卻又發生了這樣的惡劣事件。就相當於直接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又一次將羽林軍和金吾衛推向了風頭浪尖。

     儘管這件事已經被他用強制的手段平息,但他也知道,這件事已經在金吾衛和羽林軍之間造成了裂痕,而且難以彌補。要想挽回羽林軍的不滿,只有殺王越來謝罪,可是殺了王越,金吾衛這邊又怎能交代。金吾衛的態度一樣強硬,不僅王越不能殺,其他參與鬥毆的金吾衛士兵也一個不能動,這讓李亨無可奈何。不動王越,他又怎麼能動其他金吾衛士兵?

     李亨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他無法兩全,他只能保金吾衛和關中軍,這是他的立身之本。至於羽林軍,他只能以後慢慢地去安撫和調整了,李亨鐵青著臉轉過身,對一旁的王珙和陳玄禮道:,“這件事就這麼處理了,但我要警告你們不能再有下一次。陳將軍,你要好好約束住金吾衛和關中軍,尤其是金吾衛,劣跡斑斑,連我都有所耳聞,我只能讓你這一次了,下一次我不再姑息。”

     陳玄禮心中長長鬆了口氣,儘管政事堂已經緊急作出了平息事態的決定,但李亨的最終表態,才真正使這件事告以結束。陳玄禮也受到了很大的軍方壓力,金吾衛非但不肯認錯,還要求將參與衝突的其他羽林軍士兵全部斬首,以給衝突中死亡的三名金吾衛士兵償命。儘管這是不可能,但對金吾衛士兵免於責難,這已經是他作出的最大努力了。

     陳玄禮雖然也不喜歡王越,但他這一次並不認為是王越的錯,雙方都有責任,是長孫南翼先動手打了王越,他認為這才是矛盾擴大化的真正原因,所以他力保王越,使王珙也感激於他。

     陳玄禮躬身道:“卑職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李亨點點頭,“你去安撫下屬吧!我要和王相國再談談別的事。”

     “是!卑職告辭。”

     陳玄禮退了下去,李亨這才對王珙道:“很奇怪,他怎麼會同意我的方案?”

     李亨所說的他就是指李慶安,王珙沉思了片刻便道:“屬下也是很奇怪,就算獨孤長鳳涉案,但他在本案中也是無關緊要,以李慶安在新豐縣的風格,他應該會更強勢地收拾金吾衛。而且這一次是李慶安收買羽林軍和長孫家的好機會,但他卻放棄了這次機會,著實讓人感到意外。屬下推想,很有可能是河隴戰役即將爆發,在這個時候,他不願過於得罪我們,所以才同意了殿下的方案。”

     李亨沒有回答,他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他也認同王珙的分析,應該是李慶安擔心此事影響到河隴戰役,從中書省所擬詔書的內容便可看出一絲端倪。李慶安在詔書中已經點明了吐蕃戰役即將爆發,既想通了這一點,李亨心中便又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那李慶安會不會再做出更大的讓步。
      
     參加河隴戰役的主力雖然是安西軍,但錢糧和軍需物資都需要由長​​安來出,李慶安必然有求於自己,那麼能不能再利用這次戰役,向李慶安索取更大的利益,比如李慶安讓出一個政事堂的名額。

     想到這,李亨便對王珙道:“我若想拿回我們的政事堂名額,你認為可能性有多大?”

     王珙想了一想,道:“屬下覺得有這個可能性,我聽裴旻說,李慶安有可能會親赴隴右。他不在長安,這個政事堂的名額一般而言都會讓出來,如果殿下和他好好談一談,表示全力支持他對付隴右,正如他在詔書中所言,一國之和,在於三軍協力。屬下覺得他若以大局為重,會把政事堂的名額讓給殿下,但我估計他不會答應得這麼痛快,殿下須給他一個面子。”

     “那你說,這個面子該怎麼給才好?”

     “按照一般的做法,由殿下推出幾個候選人,而由李慶安在這幾個候選人中任挑其一。看起來似乎是他的任命,其實得益者卻是殿下,這就是一種巧妙的讓步,雙方都有默契,但不管怎麼,殿下都需要和李慶安好好談一談。不談別的事,就談一談如何打這場河隴戰役。”

     李亨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就依你的方案來辦!”
      
     …………………………………

     就在長孫家族離開丹鳳門不久,一輛馬車也從丹鳳門內駛出,等候在不遠處的數百騎兵隨即奔上來,將馬車左右包圍住。羽林軍們紛紛讓開一條路,眾人都知道,這是李慶安的馬車出來了。

     馬車內沒有點燈,一片漆黑,裴旻和李慶安相對而坐,李慶安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裴旻卻有些心神不寧,他心中充滿了諸多疑惑,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會支持李亨的方案?”李慶安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微微笑道。

     “有一點奇怪吧!”

     裴旻也笑道:“我想大將軍應該是考慮到了即將爆發的隴右戰役,否則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金吾衛,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李慶安仰靠在車壁上,笑道:“至少說對了大半,確實和隴右戰役有關。為了打贏這場戰爭,我必須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不僅需要後勤物資的供應不斷,還要求國內朝局的平靜。我不敢說三軍同心,但至少也要相安無事。朝內兩黨相爭,各為利益,而唐蕃兩國相爭,卻是事關一國興亡,我李慶安焉能為一己之私,賭上大唐的國運?”

     裴旻點了點頭,又道:“我就擔心大將軍只是一廂情願,大將軍不在長安,監國黨人會趁機興風作浪啊!”

     “這我能想得到,李亨的心思我比誰都清楚,不過很多事情都自有其規律,不是他想做什麼就能實現什麼,他若想逆天而行那天理不容。”

     裴旻呵呵一笑道:“既然大將軍這樣說,我就不擔心了。”停了一下,他又問道:“如果大將軍回了西域,那政事堂的這個空缺由誰來暫代?”

     李慶安笑著搖了搖頭,裴旻愕然,“大將軍難道是想遙領政事堂之位嗎?”

     “不!”

     李慶安道:“我是想辭去中書門下之職,專心對付吐蕃人。吐蕃積蓄了數年,實力不可小視,這場戰役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便能打完,我估計短則半年,長則一年。總之,我不可能再兼顧朝廷之事。”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不知大將軍打算讓誰入閣?”

     李慶安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裴旻滿心疑惑,卻又不敢打擾李慶安的沉思。馬車在夜色中快速行走,不知不覺便到了裴旻的府邸前,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裴旻便起身拱手笑道:“那明天我等大將軍的消息。”

     “裴相國!”李慶安忽然叫住了他。

     裴旻已經下了馬車,便停住腳步窗前笑道:“大將軍還有什麼事嗎?”

     “如果我讓崔家重新入相,不知裴家是否能接受?”
      
     …………………………………………

     馬車在黑夜中疾駛,忽明忽暗的夜光照在李慶安的臉上,他依然沉浸在對未來的思考之中。儘管裴旻是他所信賴的大臣,但有些事情不到時候,他還是不能告訴裴旻。
      
     裴旻確實也只猜對了一半,他對李亨讓步並不是為了隴右戰役那麼簡單,事實上,安西也能獨立支撐這場戰役。他的真正目的,或許有一個人能猜得到,一個善於釣魚的人。

     馬車來到了位於萬年縣的永寧坊大門前,漸漸放慢了速度。這時,黑暗中奔出一名騎士,來到李慶安車窗前,馬上騎士行了一禮道:“禀報大將軍,崔府周圍沒有任何監視的人。”

     “很好!”

     李慶安取出一份名帖,交給此人道:“你去親手交給崔渙,就說我在懷遠坊的慈航院等他。”

     “是!”

     報信人接過名帖,便催馬向坊內奔去,片刻便消失在黑夜之中,李慶安立刻吩咐道:“去懷遠坊!”

     懷遠坊位於長安縣,緊靠西市,這裡是關中安西軍和千牛衛的監察署衙所在,也是長安情報機構的總部所在,駐紮有兩千千牛衛士兵。和太平坊一樣,是千牛衛在長安縣護衛最嚴密的地域之一。慈航院就緊鄰長安情報機構,顧名思義,就是一座供奉觀世音的廟宇,它實際上是一座中等偏小的尼姑庵,有尼姑三十餘人。

     一刻鐘後,李慶安來到了慈航院,下了馬車,直接走進了慈航院內。他的護衛沒有守護慈航院門口,而是等候在長安情報機構的大門之外,離護慈航院大門只有三十步。

     “大將軍請隨我來!”

     慈航院的主持,一名年過花甲的老尼姑領著李慶安向慈航院的後院走去。

     “她現在情況如何?”李慶安笑著問道。

     “夫人過得很好!”老尼姑微微笑道:“她種了十幾株牡丹,養了二十隻小雞,閒來無事彈彈琴,貧尼感覺她的心情很舒暢。”

     走過一座小橋,來到一座獨立的院落前,夜色中隱隱閃過幾名女人的身影。這是幾名安西內務府的女探子,被安插在這裡,進行暗中保護,走到院落前,老尼姑便合掌道:“大將軍自己去吧!貧尼就不陪了。”

     “多謝師太,等會兒會有個姓崔的官員來慈航院見我,他來時請通報我一聲。”

     老尼姑點點頭,便轉身去了,李慶安緩緩走了小院,一進院門,便看見了楊玉環站在台階前,正撤米餵一群小雞。

     雖然李慶安給她做了很多安排,但今天卻是第一次見她。和上次見她相比,楊玉環已明顯清減了許多,頭髮高高盤起後捲了個髮髻,顯得非常清爽。李慶安見她正全神貫注地餵雞,也不打擾她便斜倚在一株大樹上,雙手抱懷,含笑地望著她。

     楊玉環見小雞們搶食爭成一團,不由眉頭一皺嗔道:“餵!你們幾個不要爭搶了,也要讓讓別人……來!這邊也有,大家都有份。”

     她撤完了手中米,拍了拍手剛要回屋,忽然若有所感,一抬頭,看見了李慶安她的眼睛不由一亮,驚喜道:“李將軍,是你嗎?”

     李慶安搖搖頭笑道:“不是李將軍,你忘了嗎?”

     楊玉環輕輕一跺腳,嬌嗔道:“這麼久了人家哪裡記得住?”

     她又扑哧一笑,拉長的聲音道:“我當然沒忘,該叫你七郎,剛才是一時喊順嘴了。七郎將軍,請進屋吧!”

     李慶安見她心情很好,心中也跟著愉快起來,他走進屋,見屋內佈置十分簡潔,一塵不染,更讓他驚奇地是,角落里居然放著一架織絲用的紡車。

     楊玉環臉一紅,連忙解釋道:“以前在宮中學過織輕容,閒來無事,便想織著玩玩,若能織成,我便有了一個謀生的技能。”

     李慶安正要說'你的音樂那麼好,怎麼會沒有謀生的技能? '忽然一轉念,他便明白楊玉環是不願被人發現,他也不提此事,走上前笑道:“那有沒有織成一幅?若織成了我做你的第一個買客。”

     “第一幅輕容已經快了,不過不是給你。”

     楊玉環有些調皮地眨眨眼笑道:“給我的妹妹,你猜到是誰嗎?”

     “你的妹妹?”

     李慶安略一沉吟,忽然恍然大悟,她說的是明月,便連忙道:,“給她和給我不是一樣嗎?”

     楊玉環搖搖頭笑道:“這可不一樣,你是男人,我會給你織緞縫一件錦袍,而輕容不是男人能用,你拿到手可未必會給明月。”

     “你們女人啊!個個都是小心眼。”

     李慶安笑了笑,便在小桌前坐了下來,這才藉著光仔細看了一眼楊玉環,只見她不施粉黛,果然是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依然那般嬌豔驚人,美得令人窒息。

     楊玉環見他目光炯炯,不由有些難為情地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幽幽嘆息道:,“我已風鬟霧鬢,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沒有!你和我當年初見你時一樣,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楊玉環聽他語氣誠懇,心中歡喜,便抿嘴一笑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我老不老心裡有數,不用你來誇獎。”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一事,連忙歉然道:“看我,連茶都不給你倒一杯,你等著,我去給你拿個杯子來。”

     李慶安棒了指桌上的兩個茶杯,笑道:“這不是有杯子嗎?”

     “那是師姑們來聊天時喝的茶杯,你是俗人,不能用出家人的杯子,我給你拿我的杯子。”

     楊玉環快步走進了里屋,李慶安聽她不把自己當客人,心中不由大為受用,便提高聲音笑道:“這麼晚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等會兒我要在慈航院裡會一個客人,順便來看看你。”

     楊玉環端著一杯涼茶走了出來,她目光似流波,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只是順便嗎?”

     “呵呵!是我說錯了,是專程來看你,順便會會客人。”

     “這還差不多!”

     楊玉環笑著坐在他對面道:“其實我應該感謝你,你給了我自由,這麼多年來,這幾天我的心情最為舒暢。就彷佛身上的千斤枷鎖被卸掉一樣,渾身輕鬆,七郎,真的謝謝你了。”

     “那你決定不做女道士了?”李慶安有些曖昧地笑道。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傢伙這麼有心機,把我放到尼姑庵來,我能做女道士嗎?”

     李慶安聽她說得有趣,便哈哈大笑道:“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沒這心機,是因為這裡最安全,隔壁就是安西軍的重要衙門,把你放在這裡,我才放心。”

     “給你開個玩笑呢!不過我很想出去走走,離開長安到外地去,七郎,你能給我安排嗎?”楊玉環央求地望著他道。

     李慶安沉吟一下便道:“我帶你去安西你想去嗎?”

     “安西?”

     楊玉環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能去安西,那是她曾經做夢去過的地方,她看李慶安又不像開玩笑,便遲疑著道:,“七郎,你說的是真的嗎?”

     李慶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點點頭道:“我後天便會離開長安回安西了,以後我回安西的機會也不會太多。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帶你一路同行。”

     楊玉環心中又是激動​​又是忐忑,她當然想去,可事情來得太突然,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想了想便笑道:“讓我考慮一下吧!明天我讓妙靜師傅告訴你我的決定。”

     這時,只有院子外傳來老尼姑的聲音:“大將軍,你等的人來了。”

     李慶安將茶杯中的涼茶一飲而盡,起身笑道:“那好,我明天等你消息,不打擾你休息,我去會客了。”
      
     ………………………………………

     前院的客房內,崔渙心神不寧,背著手來回踱步,他沒想到李慶安會在這時候來見自己。崔渙雖然不知道李慶安為什麼見自己,但他既然如此秘密,那一定是大事。崔渙知道,就在今天晚上,崔家將面臨一次重大機遇了。

     崔渙一路之上已經考慮清楚,事實上他早就做出了決定。李慶安絕對不會拋棄排名天下第二的崔氏家族,同樣,崔家也不會放棄李慶安這個機會。

     這時,門開了,李慶安走了進來,拱手微微笑道:“崔使君,我們是不打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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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3:44
第四百七十八章 烽煙漸起
      
     風翔府是連接關中和隴右之間的一座橋粱,也關中的第二大都市群。這里城池廣闊,土地肥沃,人口眾多,自古便是歷朝歷代富庶的地區之一。

     隨著唐王朝開始了唐蕃戰爭的緊密備戰,鳳翔便開始變得忙碌起來。渭河兩岸到處都是拉縴的民夫,喊著低沉的號子,將一艘艘滿載糧食及軍械物資的沉重大船緩緩拉動,在渭河中逆水而行。
      
     岸邊,也有一支聲勢浩大的運糧隊伍,馬車、牛車,拉著高高的糧草垛,在安西新軍的護衛下,浩浩蕩盪向西進發。不時有各州縣組織而來的糧草車隊加入,匯集成了更加聲勢浩大的運輸隊伍,延綿有十里之遙。

     這天下午,從長安方向開來了一支軍隊,足有兩萬人之眾,都是清一色的騎兵。他們不時超越運輸車隊,在寬闊的大路上列隊疾駛,在隊伍中間,這次李慶安沒有乘坐馬車,而是騎在馬上。他在被千餘名親兵圍在中間,戰馬不緊不慢地行走,這是李慶安返在回安西的路上。

     四天前,楊玉環托慈航院的主持送來了一封短信,信中楊玉環以自己身體不好,不宜長途跋涉為由,委婉地拒絕了李慶安讓她同去安西的邀請。李慶安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願隨自己去安西,但她的婉拒確實給他帶了一絲惆悵。

     但隨著隊伍抵達鳳翔,備戰的氣氛越來越濃厚,楊玉環帶給他的一絲惆悵也早已無影無踪,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即將爆發的唐蕃大戰上了。

     就在李慶安離開長安的前一天,李慶安和李亨進行了一次開誠佈公的長談。李亨答應全力支持安西軍備戰吐蕃,同時派大將王思禮率四萬關中軍協助作戰,他們將入駐河州、洮州以及疊州一線,防止吐蕃軍從這一帶突破隴右防線。

     作為對安西軍支持的條件,李亨也明確要求政事堂恢復權力平衡,李慶安答應了他的要求,他辭去了中書門下之職,讓出了一個相位。政事堂經過閉門磋商,便再次任命崔渙為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接任了李慶安讓出的相位。
      
     由於崔渙是李亨的三個提名者之一,這樣一來,政事堂又恢復了三三一的權力格局,使本來已經有些失衡的權力格局又重新恢復了平衡。

     由於吐蕃使者的單方面要求被唐廷明確拒絕,這就意味著兩國已經沒有和解的餘地,外交失敗後,戰爭便將不可避免地即將到來。

     兩萬騎兵隊已經走了三天,前方不遠便是鳳翔府的府治雍縣了,過了雍縣,再走不到百里,便可進入隴州,那里關中備戰的最後一站。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李慶安身邊的親兵連忙高聲喊道:​​“大將軍快看前面!”

     李慶安搭手簾向前方望去,只見對面遠遠地也來了一支安西軍騎兵,人數不多,只有大約三千餘人。

     李慶安心中一陣驚喜,這難道是護送他妻子回長安的軍隊不成?這個念頭剛起,只見一名騎兵軍官飛奔而來,正是他的親兵都尉之一,張永慶。他便是奉命護送趙王妃和李慶安兒子回長安的護衛軍首領。

     “大將軍!”

     張永慶興奮地奔至近前,他在馬上抱拳施禮道:“末將護衛王妃一路順風,特向大將軍交令!”

     “交令?”李慶安笑道:“這還沒到長安呢!交什麼令?”

     張永慶撓撓後腦勺,眼中滿含期盼道:“末將想跟大將軍去隴右。

     “你把王妃送回長安太平坊的獨孤府,我就准你來隴右參戰。”

     張永慶大喜,他又連忙道:“王妃請大將軍到前面去。”

     “你小子,現在才說正事。”

     李慶安笑罵一句”催馬向隊伍前面而去,剛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問道:,“李光弼的軍隊到哪裡了? ”

     “回禀大將軍,從敦煌我們就分道而行,他的軍隊應該已經到了青海一帶。”

     李慶安點點頭,便縱馬向前軍而去。

     由於遇到了護送趙王妃的隊伍,安西軍便暫時停了下來,只見前軍有幾輛馬車,滿載著大大小小的箱籠。在一輛最寬大的馬車上,他的妻子明月正從車窗探頭向這邊眺望,她忽然看見了李慶安,激動得用力招手。

     “大郎!”她遠遠地喊道。

     李慶安一陣風似的衝了上去,在車窗外握住了妻子的手,他也十分興奮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我還以為你們剛過黃河。”

     “一路心急趕回長安,確實比計劃提拼了好幾天,大郎,你這又要去隴右嗎?”

     明月喜悅的目光裡閃過了一絲遺憾,李慶安點點頭道:“唐蕃大戰將起,這場戰役事關重大,我必須親自赴戰。真是很抱歉,我不能在長安陪你們母子了,不過我要在雍縣休整一天,我們還有一天相聚的時間。”

     到這,李慶安又探頭看了看車窗內,問道:“小傢伙呢!怎麼不想見我?”

     “他剛剛吃過奶睡著了。”

     明月小心的從乳娘手中接過了熟睡中的孩子,遞給了李慶安,笑道:“大郎,小心點!”

     李慶安小心翼翼地抱過自己的兒子,小傢伙還不到一歲,長得非常白胖可愛,他臉色紅潤,正睡得香甜,李慶安低頭在他小嘴上輕輕吻了一下,小傢伙眉頭竟皺了一下,彷彿被父親的鬍子扎疼了。他忽然睜開了眼,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他嘴一撇,竟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響亮。

     這時,周圍的親兵紛紛圍攏上來,探頭望這個安西未來的主人,聽他哭得響亮,眾人皆笑聲一片。李慶安索性將兒子高高舉起,士兵們歡呼起來,呼喊聲響徹了天空。

     明月的馬車也調轉方向,跟著李慶安的隊伍向雍縣而去。
      
     ……………………………………

     隨著唐王朝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備戰,二十萬吐蕃大軍的備戰也漸漸完成。這天清晨,天空格外晴朗,一碧萬里,邏些城外,低沉的長號聲在空中迴盪。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吐蕃士兵開始列隊整兵,十餘萬吐蕃大軍黑壓壓的一眼望不見邊際,長矛如林,長劍閃亮。
      
     經過數年的準備,吐蕃軍打造了二十萬副鎖子甲和無數的戰劍長矛,軍馬也達到了五十萬匹。小麥、青稞以及風乾的牛羊肉等乾糧更是堆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倉庫。戰爭資源又漸漸豐富起來,雄心勃勃的吐蕃大軍便再一次踏上了征服東西方的道路。

     但這次東征,吐蕃國內部也有不同的意見,大臣贊協多倫和倫赤扎達察反對與大唐交戰。他們認為吐蕃國力雖有恢復,但遠遠還到不了吞併大唐的地步,如果吞併不了大唐,那與大唐交戰便是耗費國力,不利於吐蕃的持久強盛。他們建議再養精蓄銳十年,等大唐國內發生內亂,再向大唐進攻,當前需要和大唐會盟,以謀求一個安寧的政局。

     而代表軍方勢力的尚息東贊和達扎路恭卻堅決要求出兵,首先是收復失地。達扎路恭更是指出,如果不盡快收復吐谷渾之地,十年後,當唐人習慣了高原氣候,那裡的大片土地便不再屬於吐蕃,已經時不我待。

     已經忍耐了數年的吐蕃大臣們都紛紛贊成尚息東贊和達扎路恭的意見,要求立即出兵。年輕的吐蕃贊普卻不衝動,他折中了兩派人的意見,派農牧大臣達贊頓素出使大唐,如果大唐肯將積石山和黃河九曲一帶還給自己,恢復到天寶八年的邊界,也就是雙方以赤嶺為界,那麼,他可以再和大唐會盟十年。

     儘管赤松德贊已經派使臣前往大唐,但一向務實的他並不相信大唐會答應他的要求。就在這時,達贊頓素從成都傳來消息,大唐已經分裂為南北兩朝,兵力強悍的哥舒翰部已經不再隴右,隴右空虛。這個消息讓赤松德贊大喜過望,他立刻將會盟和解一事拋之腦後,派大將達扎路恭率軍五萬立刻去搶奪積石山和大非川。

     今天是他的第二次派兵,將由大將尚息東贊率大軍十二萬西征。

     “嗚……”隨著低沉的號角又一次想起,邏些的城門緩緩敝開了,一隊隊騎馬的侍衛和大臣從城內出來,旌旗招展、羅幡遮天。這時,年輕的吐蕃贊普赤松德贊出現了,他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之上,年輕英武,生機勃勃,目光中充滿了對開辟疆土的嚮往。

     陪同在他身邊的是吐蕃大將尚息東贊,他被封為西征軍主帥,另一名大將尚嘉素被封為副將。他們二人將率十二萬大軍遠征安西,十餘萬吐蕃軍看見了自己的讚普,都紛紛跪倒,高喊贊普的聲音如山呼海嘯。

     赤松德贊欣慰地點點頭,笑容消失了,他對尚息東贊肅然道:,“大唐人一定以為我是想和他們爭奪隴右,他們卻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是奪取安西。這一次你帶走吐蕃近一半的軍隊,我不僅希望能拿下龜茲,更希望能佔領吐火羅和信德,給吐蕃提供源源不斷的糧食和資源。尚息東贊將軍,但願你比達扎路恭更給我帶來好消息。”

     尚息東贊躬身施了一禮,道:“請贊普放心,臣一定會讓吐蕃成為雄霸西方的大國,也一定會將李慶安的首級獻給贊普,給老贊普祭魂!”

     “好吧!你可以出發了。”

     雄渾的號角聲再次吹響,十餘萬吐蕃大軍出發了,身披鎖子甲,手握長矛和戰劍,騎著戰馬,戰馬後面馱著糧食和氈毯,還有數万人的後勤隊伍,也一起跟著主力大軍浩浩蕩盪向西北方向進發。

     赤松德贊站在高崗上,望著大軍西去,這時,他的目光又投向了東方,他那精明的小眼睛裡閃著一種明亮之色,不知道達扎路恭會給他帶來什麼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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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高原烽煙
      
     黃河從河源孕育而出後,東行百里,便流入了一片大湖,這片高原湖水便是柏海。柏海由兩片湖泊組成,形狀如葫蘆,水色極為清澈,呈深綠色。天晴日麗時,天上的雲彩,周圍的山嶺,倒映在水中,清晰可見,它們就像兩顆純淨無暇的藍寶石,鑲嵌在黃河源頭的莽莽高原之上。

     吐蕃人也是逐水而居,有湖泊和河流的地方,草原就會茂盛,土地就會肥沃,因此柏海也一度成為吐蕃軍的後勤大本營所在。

     天寶十一年八月的戰役中,哥舒翰便是在柏海久攻吐蕃軍不下,被吐蕃援軍擊敗,損失慘重。但吐蕃軍也元氣大傷,它們最終放棄了柏海,撤回邏些腹地,柏海便被唐軍安置了上萬名吐谷渾人在這裡定居,同時也駐紮了一支五百人的高原哨兵。

     時間漸漸過去了整整三年,當吐谷渾人在這裡生兒育女,放牧取水,已經適應了柏海的生活時,一場將改變他們生活的兵災正悄悄襲來。

     又是一年的八月,數万吐蕃大軍翻越過了紫山,紫山就是今天的巴顏喀拉山脈,因陽光照在雪峰之上呈現出瑰麗的紫色而得名,山勢高絕,終年白雪皚皚。

     和漢軍相比,吐蕃軍具有絕對的高原作戰優勢,他們能適應長時間的長途跋涉,經常在高原上行軍數千里去襲擊一個遙遠的目標。

     這一次,吐蕃軍分為東西兩支遠征軍,東路軍進攻隴右,而西路軍則進攻安西。按照吐蕃人的謀略,它們要先進攻隴右,安西軍必然會趕來支援隴右,這樣安西腹地就會出現軍力空虛,然後它們的主力再大舉進攻安西。同時回紇人也從北方進攻北庭,兩軍配合,將唐人的勢力徹底趕出安西。

     應該說這是歷史的真實,在安史之亂爆發後,吐蕃軍就趁是隴右河西空虛,佔領河隴。掠奪大唐的資源壯大吐蕃實力,同時截斷了唐軍對安西的支援,使安西成為一片飛地,最終被吐蕃所吞併,時間很巧,就是在這個時節點上。

     歷史上,達扎路恭、尚息東贊和尚嘉素率軍十萬東侵,最終攻陷了長安,在長安大肆掠奪後撤兵。歷史上並沒有明確記載多少唐人婦女青壯被吐蕃人掠走,但從吐蕃人重視對人口掠奪來看,長安這座百萬人口的大都市應該遭受到了極大的摧殘。

     在李慶安這個異人改變了唐朝歷史後,長安或許不會再被吐蕃人攻陷,但吐蕃依然按照歷史軌跡出兵了,仍然是這三個人,達扎路恭、尚息東贊和尚嘉素。不同的是,達扎路恭進攻佯攻隴右,而尚息東贊和尚嘉素主攻安西。

     在陽光的映照下,五萬吐蕃大軍出現在柏海的上游,他們從邏些出發,向正北方向行軍,經過納木錯湖,抵達野馬驛;又繼續向北穿過了唐古拉山口,再抵達悉諾羅驛站;在這裡稍作休整後,又繼續北上,不久便抵達了長江的源頭犛牛河,也就是現在的沱沱河。他們沿著犛牛河東進,抵達眾龍驛,在一處地勢稍微低凹的山口越過了紫山,抵達了柏海的南面,他們將從這裡進攻柏海。

     主將達扎路恭今年約五十餘歲,長年對唐朝作戰,他甚至給自己​​取了一個漢名馬重英。在他數十年的軍旅生涯中,他經歷了無數次的對唐戰役,皇甫惟明、王忠嗣、哥舒翰,到今天的李慶安,勝多負少。但在印像中最深刻的一場戰役便發生天寶六年末的石堡城之戰,李慶安以三千弱旅攔截住了吐蕃軍近十萬援軍,吐蕃軍損失慘重,甚至連讚普也死在那一役中。

     那一戰令達扎路恭刻骨銘心,今天他再戰隴右,將以百倍的殺戮來復仇他所遭遇的失敗和恥辱。

     “都督,你看那裡!”

     一名吐蕃士兵手指前方,只見在數里外的一座高坡上修建了一座石堡。這和他們當初在星宿川修建的星宿堡不同,地勢較低矮,應該說它不是一座城堡,而是一處唐軍的哨卡,同時也是他們的烽火台。

     在他們發現這座哨所的同時,唐軍似乎也發現了他們,三道濃煙從哨堡中騰空而起,向遠方報信,這是是大隊敵軍來襲的警報。

     達扎路恭大怒,他立刻下令道:“第一軍殺入摧毀這座堡壘!”

     吐蕃軍一萬騎兵出動了,儼如雪山上的黑色雪崩,向這座孤零零的唐軍哨所席捲而去。

     這座唐軍哨所叫做西月堡,距離柏海二十餘里,因越過紫山便是西月川而得名,有駐兵六十名,其中大部分是吐谷渾籍的唐軍士兵。由於漢軍士兵不適應高原作戰,也不適合在高原長期生活,因此哥舒翰便在吐谷渾人和羌胡中招募了近二萬唐軍,並將少量漢兵混入,命他們駐守高原城堡和要塞。而哥舒翰東去長安帶走了五萬漢軍,便將這支吐谷渾籍唐軍丟在高原之上。

     由於路途艱難,信息閉塞,高原上的大部分吐谷渾人和羌胡還不知道哥舒翰已經離開隴右的消息,這些軍隊和牧民一樣,過著半牧半軍的生活。

     紫山山口平靜了已經三年,卻沒想到,三年後的今天,吐蕃大軍突然殺來了。堡中的數十名唐軍見吐蕃軍來勢浩大,他們點燃了烽煙便爭先奔出石堡,向數百步外的羊馬圈狂奔而去。這時,吐蕃軍已經鋪天蓋地掩殺而來,西月堡瞬間被狂飆的騎兵群吞沒,四十幾名唐軍衝出石堡晚了一步,慘死在吐蕃軍的戰劍之下,只有十幾人逃脫一難。

     達扎路恭見居然有唐軍逃脫,他心中憤恨異常,揮劍大吼道:“傳我的命令,大軍血洗柏海,用吐蕃軍戰劍來染紅柏海!”

     屠殺的命令下達了,吐蕃軍大聲地狂呼亂叫,揮動戰劍和長矛,縱馬疾奔,向二十里外的柏海殺去。

     柏海的主要牧區都集中在南面,這裡生活著兩萬多名積石山一帶遷來的吐谷渾牧民,他們在吐蕃統治時代,已經成為了吐蕃的臣民。而唐軍攻占積石山和柏海一帶後,便許諾吐谷渾人重新建國。在重新建國的誘惑之下,部分吐谷渾部落便背叛的吐蕃,紛紛南下,來搶占柏海這片吐蕃曾經最肥沃的土地。

     但今天,二十里外的烽火台突然隆煙滾滾,吐谷渾牧民們嚇得驚慌失措,大聲呼喊妻人和孩子。帳篷內外亂作一團,他們已經顧不得養群和財產,將家人推上馬匹便向北而逃。這時,十幾名唐軍從南面敗逃而來,在他們身後數百步外,黑雲滾滾,殺氣滔天,寬約數里,儼如黑色的浪潮奔襲而來。

     吐蕃人在高原上顯露出了他們強悍的戰鬥力,他們在海拔四千餘米的高原上狂奔,就彷佛鋪天蓋地的野狼群,只一刻鐘便抵達了柏海湖邊。遠遠地,他們已經看見了帳篷和正要奔逃的吐谷渾婦孺和老人,他們張口狂喊,漆黑的臉龐上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齒,揮舞著戰劍,向吐谷渾人的營地掩殺而來。

     達扎路恭揮劍怒吼:“趕盡殺絕!”

     騎兵如狂風暴雨襲過,將帳篷卷刮而起,不管男女老幼,被吐蕃騎兵一劍劈掉頭顱,橫屍湖畔,弱小的孩子被吐蕃騎兵用長矛刺穿胸躺,高高挑向天空。

     五萬吐蕃騎兵馬不停蹄,在殺絕一個部落後,又向另一個部落殺去,他們要用殺戮來懲罰這些侵犯他們土地的背叛者。

     柏海的屠殺足足持續了五天,從南面一直殺到北面,除了數千餘名在北邊放牧牧民得以逃脫外,其餘一萬五千名吐谷渾人和數百名唐軍,全部慘死在吐蕃軍的鐵蹄之下。

     達扎路恭並不滿足於重佔柏海,他又分兵兩路,一路直殺大非川另一路則由他親自率領,向烏海和黃河九曲挺進。
      
     ……………………………………

     隴右節度使府位於鄯州湟水縣,也就是青海樂都縣,這裡是臨洮軍的駐紮之處。但隴右戰略地位最重要的縣城卻不是湟水縣,而是湟水縣以西約百里外的鄯城縣,也就是今天的青海西寧。

     目前,從安西軍趕來的六萬唐軍主力已經抵達了隴右,加上哥舒翰所招募的二萬吐谷渾唐軍和即將趕來的、由王思禮率領的四萬關中軍。這樣,隴右的唐軍數量已經有十二萬人。

     但吐谷渾軍的實力較弱,而關中軍不能適應高原作戰,所以隴右軍的主力還​​是從安西趕來的六萬大軍。這六萬唐軍由吐火羅都督李光弼率領,其中一萬五千人已由大將李晟率領前往九曲地區,而其餘四萬五千人則駐紮在大非川和河湟地區。

     李慶安在返回安西的途中,在隴右郟城縣進行了短暫停留,他剛剛抵達隴右,便接到從柏海方向傳來的烽火急報。

     在鄯城縣的臨時軍衙內,李慶安幅巨大的地圖前沉思不語,這幅地圖便是安抱玉從吐蕃使者那裡偷來的吐蕃山川地理圖。他在柏海、黃河九曲以及大非川和石堡城四個地方畫了紅圈,這四個地方是吐蕃軍必爭的戰略重地,柏海估計已經失守了,那麼吐蕃軍的下一個目標,極可能就是黃河九曲。

     李慶安又用筆在黃河九曲上重重地打了一個圈,他寧可丟掉大非川,也要死保住黃河九曲。黃河九曲是赤嶺以西最盛產糧食之地,從來都是吐蕃軍的後勤大本營,如果被吐蕃軍佔領這一帶,那麼也就意味著吐蕃軍在隴右站穩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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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九曲之戰
      
     這時,院子里傳來了李光弼的聲音:“大將軍在裡面嗎。”

     “在裡面,大將軍在參詳軍務。”

     一名親兵禀報導:“大將軍,李都督求見!”

     “請他進來。”
      
      門開了,李光弼​​從外面快步走進,他正好屈膝跪下,李慶安卻扶住了他,笑道: “不用這麼多禮了,都是自己人,來!坐下說話。”

     李慶安請他坐下,又命親兵上了一杯茶,李光弼是從大非川趕來,在路上馬不停蹄地奔了三天,也著實有些疲憊了。他端起茶杯,將涼茶一飲而盡,這才道:“這次吐蕃來者不善啊!”
      
     “先不談吐蕃,說說吐火羅的情況。”

     李慶安笑道:“大食人有沒有趁我不在,進軍吐火羅來挑釁?”
      
     李光弼搖了搖頭道:“還好,聽說大食人在遙遠的利比亞和前朝軍隊激戰,暫時還顧不上東方。今年吐火羅一直很平靜,倒是信德那邊,聽說封將軍兩次鎮壓了旁遮普的起義。”

     旁遮普的起義李慶安是知道一點,起因是唐軍強徵當地人修建港口,再加上稅賦較重,阿點婆翅羅城爆發了要求獨立的起義。他相信封常清能處理好此事,李慶安不願和李光弼多談信德之事,便話題一轉,回到了隴右。

     “李將軍,說說你在隴右的布兵情況。”

     說到隴右,李光弼精神一振,笑道:“雖然能戰勝吐火羅軍,但吐火羅軍畢竟是弱旅,總覺勝之不武。而吐蕃軍卻是貨真價實的勁旅,能和吐蕃軍好好較量一番,這也是我多年的心願。”
      
     這時,李光弼忽然看見了那副巨大地圖,他一怔,隨即眼中流露出驚喜之色,快步走到地圖旁,仔細看了看,對李慶安欣喜道:​​“大將軍,你是哪裡弄到的這寶貝,我現在最缺的就是高原地圖,大將軍的這幅地圖簡直就是及時雨啊!”

     雖然李光弼的言外之意沒說,但李慶安卻知道他的意思,便笑道:“這幅地圖是吐蕃使者帶進京,我覺得挺好,便把它弄來了,如果你需要,就送給你了。”

     李光弼大喜,連忙躬身施一禮,“多謝大將軍!”

     他便拾起木棍,指著李慶安畫的四個圈笑道:“看來大將軍對隴右很了解,所畫之地正是隴右的關鍵之地。我接到的最新情報,吐蕃人的五萬大軍已並分兩路,一路北上大非川,大約有兩萬人,另一路三萬人已經佔領烏海,正向黃河九曲進軍。但根據我推斷,這是吐蕃主帥的一個失誤,他或許是軍情不暢,還不知道六萬安西軍已經抵達了隴右。他還以為哥舒翰走後,隴右處於空虛狀態,所以才會分兵兩路,企圖盡快搶占戰略要地。但他應該很快就會改變策略,因為他馬上就會在黃河九曲遭遇到兩萬唐軍和一萬五千吐谷渾軍的阻截。”

     “等一等!”李慶安似乎反應了過來,他急問道:“你是說吐蕃軍只有五萬人,情報可準確?”

     “應該沒有錯,我從三支斥候隊那邊都得到了同樣的結論。吐蕃軍或許是分段進兵,這五萬人可能只他們的前軍。”

     “確實有這種可能,但還有另一種可能。”

     李慶安也走到地圖前,接過木桿一指安西道:“我懷疑吐蕃進攻隴右只是佯攻,他們的真正目標是安西。吐蕃從前衰弱時還有十幾萬軍隊,經過這幾年的休整,他們手中之軍至少有二十幾萬近三十萬了,怎麼可能只派五萬人進攻隴右。如果他們真的只有五萬軍攻打隴右,那麼這一定是佯攻,他們的主力去攻打安西了。”

     李光弼大驚,他連忙道:“如果真是那樣,吐火羅就危險了。現在吐火羅只有銀礦駐紮了八千漢軍,加上當地的土軍,也只有四萬餘人。如果吐蕃人強攻吐火羅,我們的銀礦會受到嚴重影響。”

     “不僅吐火羅的形勢不妙,安西四鎮的形勢也一樣不妙。當初我帶了七萬軍東去關中,幾乎將安西四鎮的軍隊都抽光了,我們安西軍三十萬大軍,你我就帶走近一半。河西居延海有五萬胡兵,河中和石國的六萬駐軍又不能動,還有信德的一萬五十軍隊,實際上我們能調動的軍隊,也就是三四萬人。可我又不敢讓碎葉太過於空虛, 最多只能調兩萬人去防禦安西,加上我現在率領的兩萬騎兵,那也只有四萬。如果吐蕃是出十萬大軍進攻安西,說實話,我勝算不高。”

     李慶安心中很是焦急,他的戰線拉得太長,以至於出現了今天無兵可用的局面,這時,李光弼建議道:“大將軍,不如將居延海的胡兵先調回北庭,然後卑職這裡再分兵一萬,河西也分兵一萬,這樣安西便可湊集七萬軍隊。再加上安西諸國的後勤支援,卑職認為,勉強可以和吐蕃軍一戰。”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便點點頭道:“你的方案很好,我採用了。”
      
     ……………………………………………………
      
     黃河九曲地區是指黃河上游的第一個大拐彎弧度內一片土地,也就是今天青海省的同德縣和貴德縣一帶。這里地勢南北高,中間低,形成了四面環抱的河谷盆地,氣候溫暖​​,土地極其肥沃,加上水源灌溉充足,因此這一帶走高原地區最重要的糧食產區。唐軍也在這裡建立了獨山軍和九曲軍,在九曲地區北面更是有武寧軍、威勝軍、金天軍等重兵駐紮。

     自開元二十九年吐蕃軍佔據了九曲地區後,這片盛產糧食的土地便成為了吐蕃進攻隴右的後勤基地,直到天寶十一年夏天,哥舒翰大軍才重新奪回了這片戰略重地。

     目前,駐防九曲地區的唐軍有一萬五千名吐谷渾軍隊,還有剛剛趕來的兩萬唐軍,唐軍主將李光弼命大將李晟來負責鎮守這處戰略要地。

     李晟自從在關中郿縣投靠了李慶安後,便重新返回隴右。他命手下部將岳寧率一千軍隊鎮守石堡城,他本人則率領五千漢胡聯軍在大非川一帶巡邏。李晟武藝高強,尤其箭法出眾,他在漢胡軍中的威望都很高,正是在他的安撫下,因哥舒翰率軍離去而一度引發的胡兵騷動迅速平息了,可以說李晟在穩定隴右局勢上功勞極大。

     這次李光弼率軍東來,領隴右節度副使、鄭州都督,他便任命李晟為九曲五軍都兵與便,統帥胡漢兵三萬五千人。
      
     憑著多年和吐蕃人打交道的經驗,李晟發現吐蕃的探子七月以來便開始不斷增加巡查次數,他便意識到,吐蕃人很可能在秋天將發動攻唐。正是有這個意識,他便在一個月前便開始加強九曲地區的防禦,沿內黃河修築烽火台,互相呼應。
      
     為了集中兵力,他又撤回了駐紮烏海的三千唐胡聯軍以及四萬餘牧民,依托黃河天險來防禦吐蕃軍的進攻。事實證明,他撤回烏海軍民的決策非常正確,達扎路恭雖然佔領了烏海,卻沒有像柏海那樣得以大肆屠殺,連牲畜也沒有能得到一頭。

     李晟已經得到了情報,三萬吐蕃軍在佔領烏海後,又繼續向東挺進,對方的戰術意圖已經很明顯了,就是要盡快拿下黃河九曲地區。小麥已經轉黃,再過幾天,九曲地區的小麥就要成熟了,屆時吐蕃軍拿下黃河九曲,便正好得到補給。

     一般而言,小麥在八月初就可以收割了,但這幾年氣候偏冷,導緻小麥成熟期延長,要過了中秋後才能收割。但幾個河谷地區氣溫稍高,成熟得比別的地方都稍微早幾天。
      
     這天上午,李晟和他的副將楊景雲在米柵城一帶視察糧食的收割情況。米柵城是中唐名將王孝節在九曲地區築成的大糧倉,一共有三座,九曲地區的北部、中部和南部各有一座,李晟視察的是南部的獨山米柵城。

     米柵城外的巨大廣場上,金黃色的麥子堆積如山,數千名軍士和民夫正忙碌地將麥子翻灑,使它們能盡快曬乾,裝包入庫。
      
     李晟見糧食沒有十天的翻曬是難以入庫,他有些憂心忡忡,如果吐蕃軍來襲,必然會影響收麥很多麥子就將會爛在地裡。他便問道:“楊將軍,你認為吐蕃人得知九曲駐有唐軍重兵後,是繼續渡河東進,還是停駐黃河西岸,等召回另外兩萬軍後再一起進攻?”

     楊景雲也是一名年輕的將領,不到三十歲,家中是湟水縣大族。他十七歲從軍,累功至郎將,哥舒翰任命他為獨山軍兵馬使,他和李晟關係極好,聽李晟問他,他便微微一笑道:“將軍以為吐蕃主將會是誰?”
      
     李晟想了想便道:“以對隴右的熟悉程度,吐蕃大將中首推馬重英,從吐蕃軍對柏海牧民的殺戮來看,這很像馬重英的風格,我想這次吐蕃主帥非他莫屬。”

     楊景雲又笑道:“如果是馬重英,他會直接進攻九曲嗎?”

     李晟也笑了,“馬重英喜歡搶占先機,又善於聲東擊西,如果他來進攻九曲,我估計他不會等軍隊匯集後再進攻,他一定會立刻進攻。”

     話音剛落,一名士兵便疾奔而來禀報導:“禀報李將軍,亂石坎的烽火台點燃了,是三柱黑煙。”
      
     三柱黑煙便意味著有大軍來襲,李晟沉思了片刻,儘管這很有可能是吐蕃軍的聲東擊西之策,但他還是不敢大意,便立刻對楊景雲道:“楊將軍,你可率五千獨山軍趕赴亂石坎防禦,多用弓箭,將吐蕃軍射殺於河中。”

     楊景雲抱拳答應,便轉身而去,李晟也沒有心思再視察米柵城了,他立刻下令道: “命令各軍立刻進入緊急戰備,命九曲軍和吐谷渾明察部立刻隨我前往飛雲渡。”
      
     上游的黃河不像中下游那樣水面寬闊、波濤洶湧,上游的黃河水勢平緩,河面也不寬,河中央還往往有植被茂密的小島,河兩岸有懸崖峭壁,但也有緩坡平道, 蕃軍很容易便能利用羊皮筏子渡過黃河。最容易渡黃河有兩處,一處是南面亂石坎,那里河面狹窄,水勢也不快,另一處便是正西方的飛雲渡了。

     飛雲渡並不是一個渡口,而是一段長約二十里的緩坡平道,黃河兩岸是茂密的森林。其中一段還有一座狹長的河心島,叫仙客島,長約三里,寬二十丈,島上林木茂盛,是仙鶴的棲息地,仙鶴高飛,彷彿有仙人駕臨,故名仙客島。

     如果吐蕃軍是聲東擊西,那麼他們從仙客島渡河的可能性最大。李晟的軍隊都離黃河邊都不太遠,三萬五千人分成了三座大營,他率領的是一萬九曲軍和五千吐谷渾軍。所為九曲軍其實就是剛剛抵達的安西軍,李光弼將兩萬安西的指揮權交給了李晟,他便將這兩萬安西軍一分為二,一支叫獨山軍,一支則叫九曲軍。

     夜色中,一萬五千軍隊在山谷中急速行軍,從大營到黃河岸邊約八十里的路程,他們需要行軍一夜,次日天明時便可達到黃河​​邊。
      
     此時已是五更時分,夜色依然深沉,夜空繁星點點,一輪明亮的彎月孤零零地掛在東方天際,但天邊已經隱隱有了一絲青色,天快亮了。

     唐軍此時所在河谷距離黃河岸邊還有十里,在河谷中,一片長約三里的空地上,黑壓壓地躺滿了一萬五千名唐軍將士。他們已經休息了一個時辰,安西軍的士兵每人都有羊毛睡袋,儘管夜風寒意十足,但他們依然熟睡正酣。吐谷渾士兵也自有他們的取暖之法,他們用厚厚的羊皮將身子一裹,也能香甜入睡。

     李晟卻難以入睡,這是他第一次獨立掌軍,面對的很可能就是吐蕃名將馬重英,第一次當主將便麵臨一次惡戰,他心中著實沒有一點把握。

     他也知道,這並不是李光弼重視他,他和李光弼並不是很熟,李光弼對他也不了解,他絕不會這樣重用自己。李晟知道,這一定是李慶安的命令,否則,李光弼絕不會把兩萬安西軍交給一今年輕的隴右將領來指揮。

     李慶安的信任讓李晟心中充滿了感激,更讓擔上了一份沉重的責任。這一次,他能不能擊敗馬重英,保住九曲地區,這將是他軍旅生涯、甚至是他命運的轉折點。三萬五千唐軍對五萬吐蕃軍,他的實力並不弱,就看他的判斷是否正確了。他在賭,賭馬重英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名為進攻亂石坎,實際走的是飛雲渡。

     天快亮時,李晟站起身,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大軍該出發了,他正要下令軍隊起拔,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了三柱濃濃的黑煙在西方不遠處騰空而起。
     
     是烽火,飛雲渡的烽火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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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7 20:24:44
第四百八十一章 九曲之戰(下)
      
     這時,很多唐軍都看到了黎明​​前的烽煙,他們紛紛站起身,驚訝地向烽煙望去。本來很多士兵對李晟不去亂石坎,而跑到飛雲渡這邊來而感到不解,現在他們才明白了李晟的先見之明。

     安西軍的訓練有素在這一刻體現出來了,當敵情出現,安西軍士兵紛紛將同伴從睡夢喚醒。他們無聲無息,動作快捷,很快便收拾行裝完畢,迅排成了隊列,隨時可以出。相比之下,另外的五千吐谷渾軍卻大部分依舊沉睡不醒,被驚醒的士兵只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見沒人叫他們,又繼續沉沉睡去。

     李晟也不由暗暗驚嘆安西軍訓練有素,隴右士兵和他們比起來,還是有一定的差距,這時,安西軍郎將鄧山上前道:“李將軍,我們已經整裝完畢,隨時可以出。”

     李晟沉思了片刻,便令道:“左衛軍和衛軍跟我前往黃河邊,其餘軍隊就地待命!”

     一軍分為左右三衛,一衛三千人,在李晟的命令之下,六千名唐軍立刻啟程了,紛紛上馬,向十里外的黃河岸邊疾奔而去。
      
     ……………………………………

     飛雲渡是渡過黃河的重要地段,因此這一帶除了有兩座烽火台外,還有一處斥候營,有斥候近百人。早在吐蕃大軍離黃河還有二十里時,被唐軍斥候便現了,立刻用高原特有雪鴿通知了烽火台。

     河對岸高崗上的烽火台點燃了報警的烽煙,就在烽煙點燃僅半個時辰後,左中兩衛的六千唐軍便抵達了離黃河邊約兩里處。而這時,吐蕃軍還沒有抵達黃河邊,還在十里之外。

     李晟已經拿到了斥候的鴿信,近二萬吐蕃軍主力所來方位是飛雲渡的中段,這裡的黃河兩岸叢林密布,很有利於隱蔽,但李晟的目光卻投向了河中央的仙客島。島上也是柳林密布,樹冠長得極為茂盛,是天然的隱蔽之所。他沉吟了片刻,立刻回身令道:“第一和第二弩軍營立刻上島,準備伏擊吐蕃軍渡河!”

     李晟作戰極為看重士氣,士氣不​​僅是對唐軍,對吐蕃軍也一樣。而且對於馬重英,渡河不利,他很可能就不會貿然進攻,便會等待另外兩萬軍匯合後,再重新動進攻。這樣一來,便給了他收麥的時間。

     李晟的想法雖然不錯,但他卻忽略了一點,他沒有和手下的安西軍將領進行溝通。李晟年紀還不到三十歲,從前也是一個默默無聞郎將,其實年輕並不重要,官職稍低也不重要。安西年輕的將領比比皆是,低級軍官統帥高級軍官也有先例,當年李慶安參與攻打小勃律時,只是一名校尉,他就曾率領過郎將以上的高級軍官。

     所以李晟的官職稍低也不是根本問題,關鍵他不是安西軍將領,安西軍戰鬥力強大,軍紀嚴明,令下則行,令止則停,這是他們的優點。但安西軍也有不利的另一面,主要表現就是安西軍比較排外,凡不是安西體係出身的軍官,想駕馭這支軍隊,除非此人非常優秀,否則很難掌控住這支軍隊。

     李晟布兵、行軍,這些安排安西軍都按軍紀加以服從,但到了真正作戰時,一些安西將領便有了想法。

     李晟的命令剛剛下達,郎將鄧山便上前施禮道:“李將軍,島上伏兵雖好,但吐蕃人若用火攻,恐怕會對島上的士兵不利,請李將軍三思。”

     一般部下勸說是很正常之事,但這個鄧山卻非同一般。他是跟隨李慶安多年的老兵,跟隨李慶安參加過小勃律之戰和石堡城之戰,在這兩萬軍非常有威望,又是郎將忠武將軍,可以說在李晟未接管這兩萬軍之前,他就是主將。現在他的勸說,就意味著他反對李晟的作戰計劃,只是他表現得比較含蓄,用委婉的口氣來勸阻罷了。

     李晟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安西軍的意見,能和部眾進行有效的溝通,也是為將者的重要能力之一,他便微微一笑道:“鄧將軍有所不知,島上雖然林木茂密,但吐蕃不會採用火攻。這座島是他們進攻的跳板,如果用火攻,吐蕃軍自己也無法利用這座島嶼了。其次吐蕃軍也並不善於火攻,這是被高原的氣候所限制,而且我也考慮到了島上唐軍的危險,所以只派少量唐軍弩兵埋伏在島上,目的是為了打擊吐蕃人的士氣。我這樣解釋,不知鄧將軍能否理解?”

     鄧山想了想又道:“我們安西軍都帶有小型投石機,二十斤的石塊可投兩百步遠,我認為在岸邊阻擊吐蕃軍便足夠了,又何必冒險上島? ”

     李晟心裡也明白,對安西軍可不能用強硬的命令,否則會激起將士的反感,這對以後的九曲保衛戰不利。只能用盡可能地說服他們,尤其這個鄧山在安西軍的威望很高,如果他能支持自己,這對以後的戰役能否順利將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想到這,李晟便附耳在鄧山耳邊低語了幾句,“將軍有所不知,我十天前便上島探查過了……”

     儘管鄧山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但李晟方案的大膽和刺激卻頗合他的胃口,他便笑著點了點頭,“好吧!我同意李將軍的方案作戰,請李將軍下令。”
      
     ………………………………………

     在與唐軍作戰時,達扎路恭更喜歡敵人叫自己馬重英,他作戰崇尚謀略,尤其是漢人的謀略更是讓他醉心不已。他將自己取漢名為馬重英,便有一種與漢人一較高低的意思。

     這次馬重英進攻九曲確實犯了一個錯誤,他幾次派出的探子都得到了同樣的情報,九曲地區只有一萬五千吐谷渾軍駐守。對於吐谷渾人,馬重英比誰都了解,當年他手下便有近十萬吐谷渾協從軍,吐谷渾軍隊最大的特點是作戰不夠勇敢,或者說是膽小。他們不像吐蕃軍那樣悍不畏死,也不像唐軍那樣訓練有素,他們裝備落後,士氣低落,一旦出現兩成的傷亡,往往就會崩潰。

     正因為對吐谷渾人的了解,馬重英才會分兵兩路進攻九曲和大非川,可直到他收復了烏海後,他才得到最新情報,一支六萬人的安西軍已經進駐隴右,其兩萬人進入九曲地區駐防。

     也就是說他面對的已經不是不堪一擊的吐谷渾軍隊了,而是精銳的安西唐軍。儘管他已經意識到靠三萬吐蕃軍很難佔領九曲,但馬重英依然決定先試探一下唐軍的虛實。

     他派手下大將論悉達藏率軍三千扮作一萬人,趕赴南面的亂石坎渡河,企圖將唐軍的主力吸引去亂石坎。這是他的一貫伎倆勝多敗少,如果安西軍對他不熟悉的話,很可能就會墜入他的圈套,使他的主力能從容走飛雲渡過河。

     馬重英也同樣派出了大量的探子前去探查黃河邊的情況,他已經接到了情報,黃河對岸大約出現了五六千唐軍,另外還有一千名左右的唐軍上了仙客島,顯然是想伏擊他。他不由冷笑了一聲,千餘名唐軍便能阻擋他佔領仙客島嗎?

     他立刻戰刀一揮,惡狠狠地下令道:“全軍加快度,到岸邊便立刻渡河奪取仙客島!”
      
     ………………………………………

     一萬五千名唐軍分兵兩路,九千人在二十里外隱藏了起來,而李晟率領六千唐軍出現在黃河岸邊,另外一千唐軍攜帶弩箭及其他軍事物資劃動羊皮筏子上了島。

     此時,馬重英的吐蕃軍已在數里之外,他派來的探子早已將唐軍的軍隊部署一一看破了。
      
     不多時,浩浩蕩蕩的吐蕃大軍便抵達了黃河岸邊,馬重英已命令在先,吐蕃軍隊紛紛將羊皮囊或牛皮囊吹足了氣,將數十支皮囊紮成一個巨大的筏子,再綁裹上厚厚的牛皮,一隻筏子可載數十人到百人不等。片刻間,三十餘隻皮筏子便已經下水了,三千吐蕃軍前鋒跳上了皮筏,奮力向河的仙客島劃去。

     飛雲渡的黃河寬約五里,水勢平緩,兩岸土地平坦,可直達九曲腹地,非常適合大軍渡河。但長時間的划水卻很消耗體力,而且遇到軍隊防禦時,迴旋的餘地較小,這樣,河中央的仙客島便是一個極好的中轉之地,如果能佔領仙客島,對於渡河大軍來說,就是近了一半的渡程。

     此時,唐軍兩個營一千軍隊已經搶先佔領了仙客島,他們部署在兩里長的島上,已經按照李晟的部署準備就緒,現在隱蔽在濃密的柳林,平端軍弩,注視著河面上數十個小黑點向這邊漂來。
      
     黃河西岸離仙客島約兩裡,吐蕃士兵赤膊上身,在刺眼陽光的照射下奮力划槳。每艘筏子的前端則站著六七名吐蕃士兵,高舉特製的鐵盾牌,而他們身後也有二十幾名吐蕃士兵張弓搭箭,準備迎戰唐軍。

     三十餘艘筏子離仙客島越來越近,離島還有三百步,筏子上的鼓聲敲響了,咚!咚!咚!的鼓聲激勵著划槳手。吐蕃軍齊聲狂喊,他們剃塗臉,面容格外猙獰,筏子猛然加速了,離仙客島越來越近,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就是唐軍弩箭的有效殺傷距離,這時,島上一陣梆子聲響起,千名唐軍弩兵同時射,箭如飛蝗,一千支弩箭向河面上的皮筏疾射去。

     行在最前面的六隻皮筏先遭到了攻擊,密集的箭雨叮叮噹當地射在盾牌上,儘管吐蕃軍舉盾防禦,但唐軍的弩箭力量強勁,又細又尖的弩箭從縫隙穿過,射透了吐蕃士兵的鎖子甲,不斷有士兵慘叫著跌下水去。

     尤其劃小槳士兵在兩邊沒有任何遮擋,又赤著上身,死傷尤其嚴重。不少皮筏划槳手被射死,皮筏在河打轉,難以繼續前進,皮筏也被箭射穿了,開始漏氣。只見一隻皮筏漏氣嚴重,難以承受吐蕃士兵的重量,'嘩啦! '一聲傾翻了,數十名吐蕃士兵落水,在水拼命掙扎,他們身穿沉重的鎖子甲,難以浮水,很快便直接沉入河底。

     唐軍的弩箭一輪接著一輪,箭勢密集,已經有七艘皮筏傾覆了,還有四艘皮筏沒有了划槳手再無前進的動力,順著河水向下游漂去。儘管如此,還是有十五艘皮筏子率先沖進了百步內,鼓聲如雷,喊聲震天,划槳奮力,離仙客島越來越近。

     河對岸,李晟面無表情地註視著吐蕃軍對仙客島的進攻,仙客島上只有一千軍隊,又難以部署大型的守島武器,失陷是必然的。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第一批吐蕃軍即將衝上島,他的目光又向五里外的河對岸望去,今天天公作美,河面上風很大,將霧氣吹散了,能見度非常好,可以清晰地看見對岸的情況。

     河對岸,更多的皮筏子出現了,黑點點的一片,足有百餘艘之多。很顯然馬重英並沒有全力以赴,他只用了三成的軍隊,李晟心不由有一絲遺憾。

     河面上,十五艘皮筏又被射翻了三艘,十二艘皮筏已經劃進了五十步內,眼看就要到岸了,後面另外的六艘皮筏也進入了百步內。吐蕃士兵凶惡的面目已經清晰可見,他們的箭矢也鋪天蓋地向島上射去,有的士兵揮舞戰劍,兩眼圓瞪,像野獸一般歇斯底里地狂吼。

     這時,島上的唐軍開始撤退了,他們的本意並不是為了搶奪島嶼,眼看吐蕃軍士兵登陸在即,他們紛紛棄島,抬著受傷的士兵,從另一邊登上皮筏。一名士兵已經登上了筏子,可又想起了什麼,又轉身跑回密林,用刀砍斷了旗桿,將安西軍的戰旗解下,彎著腰,懷抱戰旗向河邊疾奔。吐蕃軍的箭矢在他頭頂上嗖嗖射過,奔至河邊,他一躍跳上了最後一隻筏子,十幾名唐軍立刻奮力向自己的岸邊劃去。

     唐軍士兵的效率極高,在吐蕃軍前鋒離島嶼還是有二十步時便已全部撤離,他們沒有穿重甲,皮筏又輕又塊,二十艘皮筏很快便駛離了仙客島。

     仙客島上響起了吐蕃軍勝利的吶喊聲,他們的戰旗在島上飄揚,彷彿他們已經取得戰鬥的勝利。

     李晟的眼露出了一絲譏諷的冷笑,他的目光依然注視著另外的近百隻大型皮筏,它們在河面上快速劃動。沒有唐軍的攔截,這些皮筏子全部進入了離島百步內,連同島上的吐蕃士兵,足足有萬人之多,他們哭的時刻就要到了。

     對岸,馬重英見自己的軍隊按計劃佔領了仙客島,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奪取仙客島,也就是意味著他們勝利了一半,對岸有十幾里長的地帶都有利於登陸,就算唐軍有投石機,也難以阻攔他們靈活登陸,他立刻回頭命道:“擂鼓,告訴勇士們,準備立刻向對岸進攻!”

     巨大的皮數聲在岸邊轟隆隆響起,這是催促吐蕃軍進攻的命令。

     仙客島上樹林濃密,大型的皮筏子很難從島上通過,因此吐蕃士兵們登陸後,每隻皮筏上會留下一兩人,他們將皮筏劃過仙客島,繞到島的另一面去。仙客島呈長條形,北邊礁石密布,難以登陸,南面則容易上島,所以皮筏子只能從南面繞過仙客島。李晟早在十天前便親自上島探查,他現整個島上全都覆蓋了一種大頭柳樹,樹冠極大,木質疏鬆,這種材質造房子不行,卻是上好的燃料。

     李晟心便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如果吐蕃軍真的從飛雲渡過河,那他便可以利用這座島來作為戰場。

     就在百餘艘皮筏排成長隊,依次從島嶼南端繞過時,數名隱藏在島邊的唐軍水鬼悄悄地下水了。他們渾身只穿一條短褲,口咬著一把鋒利的尖刀,迅潛入了水,從吐蕃軍的皮筏下面無聲無息地游過。

     與此同時,在島嶼的北面,另外兩名水鬼卻悄悄地爬上岸,他們從一隻石洞摸出了一個油紙包,迅打開來,裡面均是引火之物。

     很明顯,唐軍準備用火攻了,島上柳林密布,極易燃燒,而且一千唐軍上烏時,帶了大量的火油,將島上的很多樹枝都塗上了火油。

     近萬名吐蕃士兵擁擠在仙客島東面,焦急地等待著皮筏過來,可是不管他們怎麼等,都沒有一艘皮筏過來,許多士兵都焦急得大喊大罵起來。他們卻不知道,皮筏子絕大部分都已經沉沒了,鋒利的尖刀正是皮筏最可怕的天敵。

     就在這時,仙客島的南面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焰沖天,這些乾燥的柳林塗滿了火油,一點便燃燒。藉著風勢,大火疾蔓延,瞬間便蔓延到全島,只見島上赤焰飛騰,樹林上吐出可怕的火舌,將整個島嶼都吞沒了。
      
     一萬餘名吐蕃軍被困在島上無路可逃,他們恐懼得大喊大叫,互相踐踏,有的投身進黃河,更多的人是本能地奔回密林,想從另一邊尋找到逃命的皮筏,但另一邊卻早已被大火吞沒,而迴路也被大火阻斷了。數千人被困在火,在烈火的炙烤下,他們發出了最後的絕望的哭喊。

     黃河兩岸,所有的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誰也想不到戰爭竟演變成如此慘烈結果。李晟輕輕鬆了口氣,眼沒有半點得意,他的火攻之計終於成功了。

     馬重英呆呆地望著大火將整個島嶼吞沒,聽著島上出來的嘶聲慘叫聲,他的心彷彿也被大火吞沒了。他學習漢人的謀略,卻沒有能學到精髓,漢人謀略的精髓其實只有一句話:成敗在於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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