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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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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胡不歸] 神仙大官人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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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七步成詩(上)

    「這篇策論對仗工整,語義完整連貫,起、承、轉、合均中規中矩,在這般年紀,有這等水準之作也算不容易了。」

    另一位學官亦點頭道:「嗯,不錯,雖然還遠遠無法達到文精意賅的境界,但理、辭、氣三者俱各略略兼備,也算得上粗諳經義之文其中三味。」

    其實,這篇八股文不說字字珠璣磅礡大氣,但語言凝練行文流暢,精理明辯莊雅有度,實在堪稱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

    狄、龐、徐三家的糾葛已非什麼秘密,官學裡這兩個先生亦有所耳聞,自然清楚鄭學政的立場。不過雞蛋裡終究沒有骨頭可挑,這種評價已然是昧心大加貶低,若是再睜著眼睛說瞎話強行批個不合格,傳出去後只怕他們也無顏為人師表了。

    狄小石轉身出門,肚裡好笑:「奶奶的,老子連夜飛到灞水城,讓慕容家的人找了好幾個號稱學富五車的槍手,花去大筆銀子,用了整整兩天才搗估出這篇勞什子來,要是還不讓通過,莫怪老子當場翻臉把你這龜兒子揍成豬頭三。」

    鄭學政又瞧了一會文章,蹙起眉來,暗忖:「這狄家小子果然有點真材實料,這等才學便放眼全州府亦是出類拔萃鮮有人及。秋闈之時若發揮正常,不說解元非他莫屬,榜上題名卻是十拿九穩,又該當如何阻抑?」

    這鄭學政叫鄭縉,原本是灞水州官學裡的一名簿吏,在人前總是一副莊重嚴肅的神態,不苟言笑,內裡的品性卻不敢恭維,極為熱衷鑽營功名,人們背地裡給他添了一個賈姓,弦外之音便是「假正經」。

    其實,這鄭縉並非徐家的遠親,只是因為刺史夫人也姓鄭,他便拐彎抹角千方百計攀上了這一層關係。徐軒瑞對區區一個不入品級的小吏的巴結本是當作可有可無,但這次狄小石與龐慧珠立下賭約,這廝正好派得上用場,便說動父親將之提拔,調到臥牛鎮就任學政一職,以方便干擾阻撓狄小石。

    為取清靜,官學設在臥牛鎮近郊,面積頗大,這時正當休息時間,生員們都在庭院中三三兩兩漫步,享受暖春的和風麗日。

    臥牛鎮今年參加灞水州鄉試的生員人數不少,其中有稚氣未脫的少年郎,也有已經齒落頰癟的半老頭子,年齡相差之懸殊足可以祖孫相稱。此時同為莘莘學子共處一所,人手一捲書本,童顏偕皓首行於紅花綠草間,望去別有一番諧趣。

    鄭縉負手踱入庭園,眾生員紛紛上前來問好,他含笑點頭示意,撚鬚道:「各位秀士閒暇之時還如此刻苦用功,實在令人欣慰不勝。本人在此預祝各位今科大捷,日後早登金殿成為本朝棟樑。」

    眾生員俱欠身拱手感謝:「多謝學政大人吉言。」

    鄭縉又笑道:「讀書之道,還須勞逸結合才好,以免太過傷神。這大好春日,良辰美景當前,各位何不暫且放下經義功課,吟詠幾首詩詞舒緩心情?」

    賦詩作詞,文采好與不好另當別論,讀書人都自命為風流人物,只怕沒有哪一個不曾雅興大發地來過那麼幾句。這些生員們一聽頓時來了勁,齊聲道:「那就請學政大人命題或限定格律,以便學生思量。」

    鄭縉微一沉吟,道:「這些太繁瑣,就不必了。詩詞意趣在於應景抒情,現在是春季,又當此滿園奼紫嫣紅,句中含有春、花二字其一便可。」

    眾人當下便各各或埋頭,或四顧潛心斟酌,很快,園中就四處傳來抑揚頓挫地吟哦聲。過不多時,其中腦筋轉得頗快的便和句得成一首七言絕句,大聲念將出來。但詩中了無新意,而且連韻律都不如何貼切,純是堆砌詞藻而就,一句采聲都未能博得。這人甚是羞慚,低頭掩面行開。

    這一來,後面的人即便擬好,亦不敢再立刻朗誦自己的大作,生怕當眾丟醜,只悶在肚中再三推敲。

    見冷了場,鄭縉左右掃視了一遍,忽然道:「狄小石狄秀士呢?我素聞他是臥牛鎮有名的神童,稚齡時通讀百家之文,便能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現今更當是滿腹錦繡,該請他出來口占一絕,讓大家欣賞借鑒一下才是。」

    狄小石的前身傻了好幾年,眾人都很好奇他現在的狀況,當下紛紛言是,扭頭四下找尋,卻不見狄小石人影。忽有一人在一株楊柳後面嚷道:「原來躲在這裡睡覺……喂,狄世兄,快快起來。」

    狄小石正懶洋洋地靠在楊柳樹下曬太陽,給人拖起,聽得是叫自己做詩,不禁嘀咕:「老子會做什麼詩?做做『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打油詩還差不多……奶奶的,這不是成心想讓老子出醜麼?」搖頭道:「呃,這個嘛,我今天興致不高,就算作出詩也是一般水平,沒多大意思,就免了罷。」

    鄭縉正是想讓狄小石出醜。心忖狄小石的科考時文是無可挑剔,這詩賦才華不一定擅長,等他擬出一首,自己挑出些毛病來嚴加批駁一番,大家便會說他才情學識不過爾爾,日後做起手腳來就方便多了。道:「大家盛情相邀,狄秀士也不用太謙虛。」

    「這姓鄭的王八蛋裝腔作勢,硬逼著老子趕鴨子上架,你娘的,老子先記著這筆賬。」

    狄小石暗咒,沒奈何,只得裝模作樣負起手來,左邊走幾步,右邊走幾步,心下琢磨:「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老子當初怎麼就沒多讀幾首?現在穿越到這個鬼太沌神洲,連臨時抱佛腳的機會也沒了……日哦,老子腦袋又生銹了,要抱個屁的佛腳?直接背一首不就得了?只不過,老子也好像背不全幾首詩,這可難了。」

    「春、花,春、花……」

    狄小石絞盡腦汁搜尋著自己那點可憐的墨水,忽地一喜:「哈,有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呃,這首詞雖然不長,但後面的老子可就全然記不得了,娘的,書到用時方恨少,老子再想。」

    他煞有介事地踱來踱去,來來去去直在草地上踩了一條小徑出來,卻只不見吐出半個字。眾人均等得極為不耐,一個年齡不大的生員忍不住道:「狄世兄,你好了沒有?總不成要等到這春花都落了才賦得出一首詩吧?」

    「你打什麼岔?我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靈感,全讓你破壞了……花落?」

    狄小石橫了他一眼,正想借題發揮胡混過這一關,突然靈光閃過,記起了一首詩,不由又暗自嘀咕:「奶奶的,連幼稚園的小朋友也能背的詩老子都沒想起來,這幾兩腦漿不如扔給狗去吃。」

    「嗯,大家都注意聽好啊,我要吟詩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狄小石高高舉起一隻手,搖頭晃腦念完,神氣活現道:「哈哈,有春字,也有花字,大家覺得怎麼樣啊?」

    大家神色各異,均低聲復誦。

    鄭縉還不及細想,先在臉上掛出一絲不屑,哼道:「狄秀士,看來你還是停留在神童的階段。神童再神也是童子,這首詩語言淺顯,猶如大白話,確實也只適合小孩子念著玩玩,而這意境嘛?這意境……」

    說到這裡,他的面色忽然大變,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這首詩看似平淡,無一字直接描述繁花似錦芬芳醉人的美景,但寥寥數筆,就將清晨生機蓬勃的盎然春意勾勒得淋漓盡致,那鶯歌燕舞、百花齊放的爛漫春光自然而然鐫印腦中。且生動活潑朗朗上口,便幼兒聽過幾遍也能背誦出來,堪稱難得一見的傳世佳作。

    儘管鄭縉自身的才學不怎麼樣,但鑒賞能力多少還是有一點,立即體味出其中深遠無窮的韻味,哪還能作得了半句聲?

    「好。」

    那催促狄小石的少年生員突然嚷出一聲好,滿臉慚紅,握拳叫道:「狄世兄,你這首大作,必將流傳千古,我許承澣自愧弗如,佩服,佩服。」

    這個許承澣亦是臥牛鎮上頗為出名的才子,少時便嶄露崢嶸頭角,旁人常道,繼狄小石之後,臥牛鎮的少年俊彥便當屬他為最。自古文無第一,許承澣一向心高氣傲,這般評價自然令他大大的不服氣,但狄小石已然瘋傻,就算想一較才華優劣也沒有機會,是以一直耿耿於懷。

    狄小石病癒後入學參加鄉試,許承澣欣喜不勝,憋足了勁想與之分個高下,但這時聽得狄小石吟出這一首詩,自知遠遠不如難望項背,登時欽佩得五體投地,自愧不已。

    眾生員盡皆擊節讚賞,都說道:「狄世兄驚才絕艷,實在令我等汗顏。」

    狄小石洋洋得意,毫無文抄公的羞恥心,腆起一張老臉,團團拱手道:「嘿嘿,碰巧來了一點靈感而已,也算不得什麼。大家過獎,過獎了。」

    見眾人猶在讚歎不已,鄭縉咳嗽一聲,道:「狄秀士果然才華出眾,但是各位無須自餒,興之所至,也未嘗不可妙手偶得。」

    他一心打壓狄小石的風頭,匆匆帶過,又道:「這春、花已經作過,狄秀士何不以春、草二字再填詩一首,再讓大家開開眼界?」暗想他才情再高,但這等佳句輕易難得,一時之間絕對是可一而不可二,再作一首必定不及此首,到時便可說他僅是瞎貓撞上死老鼠而已,並不足以為奇,更不足以為傲。

    PS:說起更新的速度,俺確實難以跟其他作者相比,深感慚愧,讓兄弟們因此失望,更感惶恐。但俺的存稿太少,又諸事纏身,如果強求速度的話,恐怕不久就會彈盡糧絕,汗……為了中間不斷更,俺就只有來個細水長流求穩定了,還請兄弟們多多原諒則個,事了後俺一定力爭爆發,老胡揖首!

    --未完待續,預知後事如何請登陸,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第一章 七步成詩(下)

    狄小石確實是瞎貓碰著了死老鼠,聽到春、草兩個字,馬上想到另一首幼稚園小朋友亦是隨口可背的詩,登時精神抖擻,昂首挺胸大笑道:「哈哈,這有什麼難的?這次我只要走上七步就能做出來。」

    鄭縉正愁無機可趁,當下沉臉道:「狄秀士,你也未免太過恃才傲物妄自尊大,難道就不知謙遜方為學士的美德嗎?」

    鄭縉一窒,他當然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清清嗓子道:「你既然這麼有自信,大家又在洗耳恭聽,我自然不能掃了大家的興致,還是你來吧。」他斷然不相信狄小石能夠在七步之內做出一首好詩來,暗道非借此大肆羞辱這狂妄小子一番不可。

    狄小石笑嘻嘻道:「鄭學政確實謙虛得很,值得大家學習,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像在戲台上唱戲一般,慢條斯理地提起衣袖來抖了一抖,甩到身後,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

    大家的眼神齊刷刷地跟著他的步子轉動,跨出第六步後,狄小石突然停了下來。

    眾人立即屏氣凝神豎起耳朵,生怕漏下一字半語,便有若恭聆長輩訓導。

    狄小石卻慢騰騰地蹲下了身去,除下腳上的鞋子,皺著眉道:「鞋裡有沙子,先倒出來。」

    眾生員愕然,鄭縉心中大定,捋鬚笑道:「七步成詩本是強人所難,狄秀士,你坐下來休息片刻亦是無妨,大家都可以體諒。」

    狄小石翻眼道:「你以為我想拖延時間麼?豈有此理,最後一步我不走了,現在就念。」

    鄭縉給他搶白這一句,大是惱怒,正欲呵斥,又想此時不宜節外生枝,忍住氣道:「那好,你就念吧。」

    狄小石又一甩衣袖,負手昂起臉來,幾乎把下巴抬到鼻樑上去了,倨傲之態十足,高聲念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首詩其實後面還有一段,但遠無前段那樣人人耳熟能詳,狄小石也只記住這些,充作一首全詩顯擺出來。

    不過,雖然只是半首,眾生員亦是盡皆聳然動容,幾個人當即忍不住大聲喝采。許承澣兩眼放光,連聲叫道:「好、好、好,好一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是何等的氣勢,何等的意境?足可成為千古絕唱。」

    他激動得不能自抑,又叫道:「這要何等的胸襟才能作出這等絕唱來?狄世兄,我決意尊你為師,請收下我這個弟子吧。」

    狄小石一嚇,快翹到額頭上的下巴立時掉落下來,搖手不迭,嚷道:「不成,不成,我不收徒弟。」

    許承澣失望至極,頹然若喪,喃喃道:「是,像我這種才疏學淺卻又自命不凡之輩,原也不值一顧,哪有資格追隨於狄世兄?」

    人群中忽然傳來嗚嗚咽咽的抽噎聲,眾人大奇,轉頭去瞧,卻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生員在流淚,哽咽道:「世上既有狄世兄這般奇才,又豈有我等庸人容身之地……我這功名之心早該死了,罷、罷、罷,秋試也不消去了,這就回家渡此餘生罷。」

    看他老淚縱橫步履蹣跚地離去,眾人面面相覷。狄小石愕然叫道:「喂,喂,老兄,你別灰心啊,我可不是要故意打擊你……」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灞水城,龐府,後花園。

    龐慧珠握著抄錄而來的兩首詩,又低聲吟詠了一遍,抬眼望向園中碧波微漾的荷池,神色奇異,心情仿似亦隨著那水上青荷,在風中不住起伏。

    七步成一詩,且意境如此超凡脫俗,即便放眼大楚,亦是無人可以比肩,卻是出自那個粗鄙不堪的狄小石,實在讓龐慧珠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卻又叫她不得不信。

    「小姐,徐公子來了。」

    身後,一個丫環輕聲提醒。

    龐慧珠一驚,迅速將紙張塞入羅袖中,這才轉過身來。

    徐軒瑞臉色不是怎麼好看,行到近前,勉強擠出笑道:「慧珠,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這就走吧。新就任的傅仙師今天第一次開壇講道,遲到了可不好。」

    龐慧珠搖頭道:「今天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去了,你一個人去好了。」

    徐軒瑞登時緊張起來,忙道:「可是昨夜受了涼?我去找個郎中來給你看看。」

    龐慧珠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徐軒瑞恍然道:「我倒忘了你家是灞水城最大的藥材商號,這郎中還用得著我去找嗎?」

    龐慧珠瞧了他一眼,心裡忽然泛起一個念頭:「他雖是傲氣十足的官宦子弟,但總算還有一些才學,此身托付於他也不算太辱沒我龐慧珠。不過,若是將他跟那狄小石相比,卻是、卻是……沒想到我負上了背信棄義之名,卻反是拾礫棄玉,可謂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上天為何這般捉弄於我龐慧珠?」

    徐軒瑞心思並不算遲鈍,見她神情有異,心裡約摸猜到幾分,面色陰沉下來,道:「慧珠,那個姓狄的小子作了兩首詩,這兩天傳到了灞水城來,你可曾見過?」

    龐慧珠並不否認,點點頭道:「七步成詩,這件事轟動了全城士林,我自然知道。」

    徐軒瑞咬牙道:「哼,這小子譁眾取寵,哪有什麼真本事?便這等詩句,也絕非他這種鄙陋之輩所能為之,以我所想,定是他早叫人作好,適逢其會派上了用場。」

    他說得倒也不錯,就憑狄小石肚子裡那點可憐的墨水,別說走七步作一首詩,就算讓他走上七千、七萬、七億步,恐怕也憋不出一句詩來。

    只不過,包括龐慧珠在內,其他任何人都絕不會作如此猜臆。不談其它,有這般卓絕的風流文采之人,想必早已聞名於天下,又豈會屈尊替狄小石這樣一個小人物操刀?

    就連徐軒瑞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只是忍不住發洩一下妒意而已,又試探道:「慧珠,你可是覺得我比他不上,心中有什麼想法?」

    龐慧珠粉臉陡然變色,含怒道:「我能有什麼想法?我已經當眾表明了心志,今生此身自是非君莫屬,若再有反覆,還有何顏面苟活人間?你這樣猜疑於我,又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就此削髮遁世的為好。」

    徐軒瑞連忙賠罪道:「是我失言,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極盡了小心賠不是,龐慧珠才釋去怒氣,面上浮現濃濃的憂色,蹙眉道:「那狄小石雖然粗魯,卻並非全無才能,依這樣看來,只怕未嘗不能進士及第,到那時,我又該如何自處?」

    徐軒瑞寬慰道:「你放心,我自然有辦法對付他,別說進士,就算舉人,他也休想得逞。」

    龐慧珠眸底異色一閃而過,她自負才氣遠勝一般鬚眉,心性之高傲自不必說。用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來算計狄小石,實在有違她的本意,但現在情勢已然騎虎難下,卻也是別無選擇了。

    徐軒瑞望一眼背對著這個方向的丫環,想湊過來稍加親近。龐慧珠沉下臉道:「我這個身子遲早是你的,難道你連兩三年的工夫也等不得?只想著輕薄於我。我們如今名分並未定下,若是有不當之舉被他人知曉,你這豈不是逼著我去死?」

    徐軒瑞登時訕訕止步,貌比花嬌的佳人就在眼前,卻只能看不能碰,更吃不進嘴,著實讓他難煎難熬。望著龐慧珠嬌媚的面龐,一陣香馥隨風送入鼻中,他癢得便如百貓撓心,忍不住道:「慧珠,我們彼此既然情投意合,日後終歸要結成夫妻,又何必管別人怎麼看?不若,今晚我就來找你……我知道你面子薄,但是我們小心一點,不讓別人知悉也就是了。」

    龐慧珠又當即變色,憤然道:「徐軒瑞,你把我看作什麼人了?」她氣得粉面煞白,恨聲道:「我把此生此身寄托在你身上,沒想到,你竟然將我當成那種輕浮放蕩,可以任人作踐的水性女子,我,我算是看錯了你……」激動之下再說不出話來,淚水滾滾而下。

    徐軒瑞慌了手腳,迭聲道:「慧珠,你聽我說,我絕對沒有半分輕賤你的心思,只是我愛慕之意實難自控,才昏了頭說出這樣的話來。慧珠,請你原諒我的一片癡心,下次我決計不敢再有半句無狀之言。」

    龐慧珠拭去淚水,冷淡地道:「時辰已經不早,你先去崇玄館吧。」

    見她氣色不對,徐軒瑞心想還是等她火氣消了再來賠不是的為好,也不敢多說,匆匆離去。

    荷池裡,一尾紅鯉躍出水面,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凝視著那徐徐盪開的漣漪,龐慧珠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悔意。

    悔?自己又能悔些什麼?如今自己又有何路可退……龐慧珠呆呆地站立許久,從袖中拿出詩紙,慢慢地,撕得粉碎,灑入池中。

    荷池另一面,一座精巧的琉璃亭中,悄立著一個身穿青色長百褶裙的女子,身材修長,臉上遮著一層薄薄的黑紗,一直垂到頸下,根本看不清面目,只能隱約瞧見面紗後的眼瞳微芒。

    龐府之主龐洪肅手站在亭外,竟是異常的恭謹,面帶惶恐道:「龐洪無能,請仙姑寬恕。請念在我這些年盡心盡力的份上,還望仙姑扶助一把,能親自出手解決。」

    這女子微一頷首,道:「這非是你個人之過,亦非你個人之責,我出手原屬應當。」停了一停,又道:「他叫狄小石,住在臥牛鎮,是不是?」

    龐洪恭敬道:「是,還請仙姑下手時謹慎一點,盡量造成是意外所致,別讓人起疑……」

    這女子冷冷地打斷他:「你在教我怎麼做事麼?」

    龐洪臉色一白,驚惶躬身道:「龐洪不敢,請仙姑恕罪。」

    這女子又冷哼了一聲,拂袖道:「你下去罷。」

    「是,是,龐洪告退。」

    龐洪如逢大赦,偷偷伸手揩去額上的冷汗,也不敢就直起身來,彎著腰退出好幾米,才轉過身去走遠。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女子亦輕聲念出了這首詩,低低自語:「七步之內,得成千古絕句,堪稱曠世逸才,只可惜,可惜……」

    其後語音更低,不復再聞,也不知她後面究竟可惜些什麼。

    再悄然佇立片刻,這女子輕掠而起,輕靈若風中一片飛葉,似緩實快,倏忽間,身形便隱入花木叢中。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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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驅狼來虎(上)

    狄子仲坐在店舖裡發呆,臉色陰沉得似乎能擰出水來。

    狄小石七步和成絕句,風頭之勁一時無二,狄家的家事糾紛不知怎地傳了出去,被好事之徒大肆加以傳播,弄得狄家兄弟決裂的消息滿城皆知。對狄子仲無情無義的行為,人人鄙夷唾棄,自是沒有誰再願意上他店中,反而狄小石名下店舖的生意大好,興隆絲毫不遜於以往鼎盛時期。

    夕陽西下,殘光照入店內,耀進狄子仲眼中,將他驚醒。他心煩意亂地起身出門,往家走了一段路,眼前忽然浮現出何朝蘭冷若冰霜的面孔,當下更覺煩燥,冷了回家的心思。恰好望見路旁一座勾欄院,心中驀然一動,不自覺便走了過去。

    見客人光顧,早有龜公滿臉堆笑小跑上來,將他迎進門去。

    正巧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被一個老鴇熱情送出來,錯身而過時瞧見狄子仲,不由微是一愣。那老鴇將這漢子送出門,諛笑道:「蘇大爺什麼時候需要小桃紅及奴家侍候,隨時吩咐下來就是。」

    這中年漢子卻是烏方國的行商蘇涯,他叮囑老鴇道:「事成之前決不可向他人透露,否則休怪我來找你們的麻煩。」

    老鴇迭聲保證道:「蘇大爺請放一萬個心,要是漏了半句口風出去,也是奴家的過錯,到時任憑蘇大爺拆了這怡紅院去都成。」

    蘇涯滿意地點點頭,額外打賞了老鴇一錠銀子,離開怡紅院,逕自來到狄家。

    這段日子,蘇涯與慕容氏族合作,已經押運了一批貨物到烏方國順利脫手,粗略一算,所獲的利潤便是蘇涯一輩子也賺不到的巨資,著實令他咂舌。而且蘇涯也非常清楚,這還僅佔慕容氏族這趟買賣總額當中極少的一部分而已,由此可見,號稱大楚三大門閥之一的慕容氏族財力有如何的驚人,內心深自慶幸感激狄小石給了他這次千載難逢的機遇。

    烏方國仁王起兵後,初始大軍勢如破竹,橫掃了大半國境,其叔明德帝毫無還擊之力,麾下軍隊幾乎每戰皆負,一敗塗地,國內城池大半陷落,世人均以為烏方國大勢已定,戰局最多數月間便可結束。但其後異變陡起,明德帝不知從哪找來了三員猛將,封為左、右、中三路兵馬大元帥率兵反攻,皆勇猛無敵銳不可當。仁王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這三路兵馬數日間連下十餘城,緊急調兵遣將集中兵力抵禦,這才穩住陣腳。現下雙方勢均力敵彼此實力相當,戰況陷入膠著狀態,估計起碼得僵持三五年才可逐漸分出勝負。

    這種戰火連年的狀況於烏方國的普通百姓而言,無疑是身處最殘酷的劫難煉獄,其苦其痛其慘其悲均不堪言。但對某些人說來,此時的烏方國就像一座巨大的熔寶爐,只要烽火一日不熄,那金汁銀液便會一日不斷地滾滾淌來,卻也樂見其亂。

    憑心而論,蘇涯並不屬於這類人之列。他身為烏方國的子民,雖然原也存著趁亂大撈一把的心思,但曠日持久的慘烈戰禍過後,生靈塗炭枯焦遍野,家園故土勢必會被摧殘得面目全非,所承受的苦難與創傷之深重難以言述,實在不是他所願意見到的。只不過,他區區一介人微言輕的庶民,能在亂世中安身立命已是萬幸,對此等軍國大事,自是無能為力,唯有聽由天意。

    蘇涯此次返回大楚,原本是到灞水城去與慕容度商洽下趟買賣的各項具體事宜,途中經過臥牛鎮,他自然要來看望狄小石,並匯報生意上的各種情況。

    狄小石對生意上的事卻是一句也懶得聽,只讓他撿一些戰事講,聽到烏方國出了三個神勇蓋世的兵馬大元帥,大感興趣,道以後有機會定要去見識見識。爾後狄小石說起官學裡的學政太卑鄙可惡,時時刻刻都在背後陷害自己,讓蘇涯幫忙想個法子整治一下那個王八蛋。

    狄小石憤憤道:「娘的,那個假正經十分陰險狡猾,整天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噁心嘴臉,張口閉口都是大道理,讓人找不到一點岔子,要不然老子早好好教訓他一頓了。」

    既是狄小石所請,蘇涯當然義不容辭。他雖是不怎麼擅長陰謀詭計,不過畢竟經年走南闖北,閱歷不知比狄小石豐富了多少倍,很快就想出一個極是陰損的點子,讓狄小石聽後哈哈大笑連連稱妙。

    這樁差使並不難辦,另找他人也能勝任,但為求穩妥,蘇涯決定親自出馬,儘管當前時間便是金錢,耽擱一天就可能耽擱掉大筆真金白銀,卻也在所不惜了。

    蘇涯一進院門,狄小石便迫不及待地問:「搞定了沒有?」

    蘇涯笑道:「大把大把的銀子灑出去,那自然是無往而不利。我找了怡紅院的頭牌姑娘,叫小桃紅,芳名雖然不怎麼樣,模樣倒還是過得去,再用心妝扮下,這朦朦朧朧的夜間,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她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由不得那位『假正經』學政大人不起愛慕之心。」

    狄小石聽得眉飛色舞,嘿嘿笑道:「不錯,不錯,還真有老蘇你的……現在還早,來,咱們邊喝酒邊聊天,等天黑之後再出發。」

    讓狄安到廚房端了幾碟佐酒菜來,兩人就坐在院子裡對飲。幾盅下肚,蘇涯說起適才在怡紅院見到狄子仲之事,狄小石立馬一擺手,嚷道:「別提他,提他我就倒胃口,隨便他幹什麼,就算把家搬到妓院去也成,不關我屁事。」

    蘇涯還不知道狄家兄弟失和之事,聞言不禁一愕,見狄小石一副橫眉怒目的神氣,心知必有緣故,不便探詢他的家事,便舉杯勸酒揭過不提。

    等到一輪彎月升上柳梢,兩人起身出門,正巧在大門外又撞上了喝得酩酊大醉的狄子仲,狄小石只當沒瞧見,擦身而過揚長自去。

    臥牛鎮官學中,鄭縉皺著眉在庭園裡踱步。徐軒瑞日間派人傳話,對他的辦事效率極為不滿,責令他盡早設法,務必要將狄小石趕出官學,或使其無法參加今秋的科試。

    鄭縉為此大傷腦筋,在沒有觸犯大楚律法的情況下,就算徐軒瑞的刺史老爹,也沒有權力剝奪一個秀才的功名,他一個小小的縣學政,又有什麼能力阻止狄小石參加科舉?更何況以狄小石眼下的才氣名氣,臥牛鎮眾學子無人能出其右,他便稍加針對也必須再三小心,又如何敢明目張膽地將之逐出官學?

    鄭縉一籌莫展,正殫精竭慮思謀之際,邊上一叢花枝突然「簌簌」搖晃。鄭縉循聲望去,只見有一道身影慌慌張張地掩藏到枝葉後,心中一驚,喝叫道:「什麼人?」

    半響無人應聲,鄭縉以為來了盜賊,正想大聲喚人,忽又望見那叢花木前方掉有一束絲絹,依稀是女子所用的手巾之類,心中登時又一定,喝道:「是誰鬼鬼祟祟躲在那裡,快些出來,否則我可要叫人了。」

    花枝又「簌簌」一陣擺動,一個雙鬟妙齡女郎慢慢走了出來,姿容姣美嫵媚,秀雅娉婷,朦朦月色下,冉冉便如仙子臨塵。

    --未完待續,預知後事如何請登陸,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第二章 驅狼來虎(中)

    啊呀呀呀……早上起來一瞧,新書榜上排第十一,差一位才能在首頁露頭,這位置,可真叫人嚎啕……各位兄弟們,不管推也好,拉也好,踹也好,就請奮力把老胡的位兒頂上那麼一丁點兒罷,拜謝!

    那女郎低頭揉捏衣袂,也不說話,只不時抬眼偷瞥一眼鄭縉,又迅速撇開視線,彷彿極是害羞。

    這女郎不答他的話,輕移蓮步上前,想拾起地上的絲巾,但行了兩步,又退了回去,似乎離鄭縉稍近都不好意思。

    鄭縉面上神色肅然,再問了一遍,這女郎才羞答答地道:「妾身偶見先生風采,不勝欽慕,以至於厚顏偷窺。這等行為本已無狀,更不小心驚擾了先生賞月的雅興,妾身實在無地自容,不敢奢望先生原諒,這就請罪離去。」

    說罷連絲巾都不要了,匆匆轉入花叢後。鄭縉又呆了一呆,忙追過去一看,卻是不見半個人影,這女郎竟在轉眼間就消失了。登時驚惶不已,心想:「這女子是人還是鬼?抑或是妖?嗯,她月下有影,不帶絲毫陰氣,風韻嬌艷柔美,必定是妖無疑。」

    鄭縉回身撿起絲巾,只覺幽香沁人心脾,不自覺地湊到鼻端嗅吸了一口,忽然又想起那女郎的話,頓時大感懊悔,暗道:「這女子原來對我心存仰慕,卻被我嚇跑了,不管她是什麼妖精,想來不會起意害我。妖族雖是邪魅,但世人得妖族垂青的傳聞典故素有記載,並非盡然心存歹意毒念,莫非我鄭縉今日也得此奇緣?」忙望空叫道:「小姐,小姐。」

    叫了好幾聲,芳蹤卻是已然渺渺,怎麼也不見回應。鄭縉猶不死心,又四下裡尋覓了好幾遍,在園中徘徊良久,方才頹然回房就寢。

    但躺在床上,鄭縉閉眼是那盈盈一握的細腰,睜眼是那巍巍挺茁的豐乳,心裡就像燒了一把火,卻又哪能安心入睡?他來臥牛鎮任職不久,家眷均未接來,此際有火亦是無處可洩,只想:「要是這妖精再出現,自己一定得和顏悅色相待,千萬不能再將她驚走。」

    月影西斜,鄭縉還未成眠,房門忽然無聲開啟,他抬眼一看,竟是那女郎去而復返,躡手躡腳走過來,想從枕頭邊上拿走那條絲巾。

    鄭縉也不作聲,等她走近了,才突然翻身伸手捉住她,道:「小姐,你讓我等得好苦。」

    這女郎嚇了一跳,急忙縮手,惶急道:「妾身只是來取回手絹,別無它意,先生請恕罪。」

    鄭縉連忙道:「小姐請勿驚慌,我絕對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怕小姐又一去不返而已。」只抓著她不肯放。

    女郎嬌羞道:「妾身原是害怕先生怪罪,才倉惶遁去,既然先生並無此意,妾身又怎會主動棄先生而去?先生但請放手無妨。」

    鄭縉仍是不鬆手,問道:「小姐是何方仙子?」

    這女郎倒也明白他的意思,猶豫了片刻,方道:「妾身不敢相瞞先生。此去往西五里,有一片桃林,妾身的本體便在其間。」

    鄭縉歡喜道:「原來是桃花仙子光臨敝齋。仙子如此多情,鄭縉榮幸至極,實是難以為報。」

    女郎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含羞道:「妾身怎敢當得仙子一稱?先生端方樸厚文雅風流,妾身前些日子來此遊園,正巧得見先生尊顏,頓起敬仰之心。本想親近先生,又怕先生厭憎,是以不敢相擾,這才在暗中赧顏流連,不想今日卻驚動了先生。」

    鄭縉五官生得頗為端正,平時向來自詡屬於相貌堂堂的風流人物,這時被這女郎誇讚得心花怒放,連連道:「驚動得好,驚動得好。」

    窗外,狄小石亦聽得心花怒放,心道這小桃紅的演技絕對是一流水準,悄悄向蘇涯翹了翹大拇指,讚他選人得當。

    這女郎小桃紅又羞羞答答地抽手,道:「夜色已深,妾身打擾了先生休息,實在於心有愧,這就告辭。」

    先前小桃紅倏忽間消失,使得鄭縉對她編出來的桃妖身份絲毫不存疑心,情慾積蓄了半夜,著實難熬,也再無人前的半分莊重神態,急急道:「仙子既然來了,又何必要急著走?現在月暗風寒,此處別無他人,仙子不妨在此稍作歇息。說實話,我對仙子亦是一見鍾情,適才追憶仙子姿容,徹夜難眠,還請仙子能夠解我思慕之苦。」

    他嘴裡文縐縐地求歡,一雙手卻早就猴急地探了過去,要把小桃紅摟過來。

    小桃紅用手抵住他的胸,蹙眉道:「非是妾身不願侍奉先生,實是先生乃德才兼備的名士,妾身又是妖非人,若你我交好之事不慎傳揚了出去,恐怕會毀先生品行清譽於一旦。再者,妾身若初次見面便委身於君,又恐怕被先生以為是不知自重自愛的浮浪之流,一夕之歡後,定會被先生鄙棄……」

    美色在懷,鄭縉已是慾火焚身,急不可耐道:「仙子何出此言?我得仙子垂青,是托天之幸,怎麼敢稍有鄙薄仙子之心?我也決非負情忘義之輩,仙子若是不信,我願意對天盟誓……」

    小桃紅欲拒還迎似推實就,早給鄭縉抱入帳中,就此滾作一團。

    狄小石可沒興趣蹲在外面看一晚上的活春宮,又向蘇涯打了個手勢,在鄭縉的旦旦信誓聲中,兩人悄悄遁到遠處,狄小石再忍不住,捧腹嘻嘻哈哈放聲狂笑。

    日上三竿,鄭縉悠悠醒來,只覺渾身筋軟骨酥極是乏力。昨夜一番雲雨恩愛,那桃妖就像飢渴了百十年,如狼似虎,竟是一刻也不停止索取,更對床第之事異常熟稔精通,直折騰得鄭縉實在疲不能興,這才倦極而眠。

    「大爺醒了?」

    鄭縉側頭望去,只見那桃妖靠在枕邊含笑相詢,玉體橫陳一絲不掛,峰巒起伏勾魂攝魄。也沒注意到她稱呼上的變化及笑容有些怪異,頓時色心又起,不顧疲倦剛要再行尋歡作樂,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叫道:「學政大人,學政大人起身了嗎?」

    鄭縉一驚,看看天色,才發覺早已過了打卯的時辰,聽聲音是官學裡的役差,忙高聲應道:「我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有什麼公務等明日再處理吧。」

    外面那役差又叫道:「不是公務上的事,是有個老……」遲疑了一下,才續道:「是有個婦人說她的女兒在大人這裡,要急著找回去。」

    鄭縉驚疑道:「什麼?」

    小桃紅道:「定是我娘找來了。」不等鄭縉反應過來,隨隨便便披上一件外衣,便下床去開門。

    鄭縉惶急地叫道:「仙子,你、你要幹什麼?」話猶未畢,小桃紅已然走出內室將外間的門打開,嬌笑道:「娘真是體貼女兒,知道女兒侍奉客人一整晚辛苦了,還特地來接。」

    鄭縉住所就在官學的大庭園邊上,這時除了一個打扮得極為妖艷誇張的婦人和一個役差候在門外,不遠處更有好些官學裡的先生及學子在散步,此際冷不防望見學政大人的房中走出一個光著大腿,幾近赤身裸體的美貌女郎來,不禁個個目瞪口呆。

    狄小石自然也在眾人之中,心下大樂,憋住笑嘀咕:「這小桃紅的大腿白白嫩嫩豐豐滿滿,養眼得很,可惜各位老兄大飽了眼福,卻不知道是承了我狄小石的情。遺憾,大大的遺憾。」

    那個艷俗婦人自然是怡紅院中的老鴇,笑問道:「女兒啊,你昨晚將學政大人侍候得滿意沒有?」

    小桃紅笑道:「女兒是娘一手調教出來,還能壞了娘的名頭不成?」她說話之際外衣不經意滑了下去,露出大半邊豐滿滑膩的乳房,雪白耀眼,那役差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沫。

    小桃紅見這役差年青壯健,向他拋去一記眼波,眉目含春道:「這位大哥,奴家就在東大街的怡紅院掛牌,官爺幾時有空,來給奴家捧捧場吧。」

    役差被她挑逗得魂飛天外,不假思索道:「姑娘有約,我一定去,一定去。」

    小桃紅吃吃一笑,讓老鴇稍等,回到內室。鄭縉聽到她在外間所說的話,早已驚得傻了,迭聲急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小桃紅一邊穿衣,一邊媚笑道:「先生,你可要記著昨晚對奴家說過的話喲,別盡歡一夕之後,就狠心把奴家拋諸腦後,從此不再光顧奴家。」

    鄭縉像被重重敲了一記悶棍,登時只覺天旋地轉,扯著她驚怒道:「你、你不是說你是……你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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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驅狼來虎(下)

    小桃紅笑道:「奴家就是怡紅院的小桃紅啊,城裡有很多人認識的。先生捨不得讓奴家走麼?好啊,那奴家便留下來好了,只不過,這脂粉渡資先生可不要吝嗇喲。」

    小桃紅嬌笑著款款行出,到門口又給那役差飛了個媚眼,道:「大哥,奴家這就回去掃榻恭候,大哥可不要讓奴家等得心焦喲。」

    評價過狄小石那篇策論的那兩位先生正在這裡,那個老夫子氣得把稀稀疏疏的鬍鬚吹得筆直,怒道:「豈有此理,官學是何等肅穆莊嚴之所,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地狎妓嬉戲,廉恥何在?體統何在?綱紀又何在?」

    另一位先生則痛心疾首,連連嗟歎:「有辱斯文,斯文掃地啊。」

    其餘人或驚或怒,均紛紛聲討斥責。

    狄小石這時心中樂翻了天,很大度地說道:「大家也別太在意了,俗話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學政大人是個君子,這漫漫長夜難熬得緊,找位紅袖佳人來添添香,解解寂寞,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嘛。」

    這話猶如火上澆油,他旁邊的許承澣年輕氣盛,憤然道:「呸,他鄭縉算什麼君子?偽君子、假正經,讓這種荒淫無恥的傢伙擔任學政,實在是讀書人的恥辱。我是沒有臉面跟這種人同處一簷之下,這便上書揭發抗議,如果不把他撤職查辦,我寧可回家當個白丁,這功名不要也罷。」

    他的話更激起眾人的怒憤,均道由這種毫無廉恥的苟且之徒竊踞學政之位,我等非但無顏見人,更會被他人視為同流合污的一丘之貉,不若大家聯名上書彈劾,定要將之驅逐出去,以正官學風紀,還我等清白。

    群情鼎沸之下,大家雷厲風行。在場的除了狄小石是個濫竽充數的貨色外,餘者不說肚子裡全是經綸,墨水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當下你一言我一語踴躍揭露陳述其罪狀,很快就擬好了檢舉文書,洋洋灑灑不下萬言。

    狄小石在旁邊竊笑不已,聽得他們給鄭縉羅列出了十大罪名後仍是意猶未盡,大有十惡不赦罄竹難書之勢。這些人滿口之乎者也,他也沒怎麼聽明白鄭縉究竟都犯了哪些罪行,心下不由暗暗稱奇,尋思:「都說小人不能得罪,我看文人更得罪不起,老子以後跟窮酸們打交道,一定要加個心眼多防著點。」

    執筆的是許承澣,他先呈給兩位先生審閱,又讓狄小石過目,看遣辭措意是否妥當,或其中有無遺漏之處,請他潤色斧正。

    狄小石老大不客氣地拿過來,但見上面的辭句艱澀隱晦,十分拗口,多見嗚呼、哀哉字樣,他裝模作樣瞧了半天也沒讀懂幾句,心道:「奶奶的,這是給假正經寫祭文麼?」老氣橫秋地點頭道:「嗯,不錯,許世兄寫得很好,很貼切,就這樣罷,用不著改了。」

    許承澣得到他的贊可,極是高興。大家各自落款簽名後,當即一齊出了官學,將彈劾文書送到縣衙。

    全縣學子聯名上書請願,這實是非同小可之事,縣令嚇了一大跳,趕緊一面安撫群情激憤的學士們,一面派人火速趕赴州府,請上級裁決。

    臥牛鎮距灞水城即便快馬加鞭,也需要整整兩天才能往返一趟,再加上官署機構辦事效率向來有些拖沓,判決的公文直到第五天方才下達到臥牛鎮來。不過,同時還來了一位新學政,對這件事倒也不算盡然的輕忽遲怠。

    連新學政都來了,鄭縉的下場自然可想而知。罪名也不必細表,總之連官帶職被一擼到底,功名也被除去,此後永不為官府錄用。

    說實話,依大楚律令,召妓嫖宿雖是有傷風化,但嚴格說來並算不上什麼罪行,最多免職調離也就罷了,這樣的懲處未免太過苛嚴,大出眾學士的意料。鄭縉這數日來提心吊膽等待處分,早已是心力交瘁,聞訊時如遭晴天霹靂,當場暈死了過去。

    狄小石見狀為他默哀了三秒鐘:「假正經老兄,我好心好意免費送美女上門,是你自己艷福太淺,可怪不得我。不過你老兄好歹沒有死在牡丹花下成為風流鬼,勉強還算有些運氣,祝你老兄滾蛋大吉罷,嘿嘿,嘿嘿嘿嘿。」

    新學政姓甄名胤,四十上下,面貌普通,神色和和氣氣。他先向眾學子傳達了灞水州最高長官徐刺史的指示,稱刺史大人有感於近來各地官學中時有不良現象發生,其中大都因為主事者自身引起,決心整肅官學風紀,所以才嚴懲鄭縉以儆傚尤。又道自己定當引以為戒,請各位學子多加監督。

    他話語和藹謙遜,極是平易近人,與道貌儼然難以親近的鄭縉形成鮮明對比,立即博得了大家的好感,紛紛上前見禮。

    狄小石心下又自嘀咕:「甄胤,真陰,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大對頭,難道趕走了『假正經』,又來了個『真陰險』?日哦,真陰險可比假正經難對付得多,老子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奶奶的,大事不妙……」

    他在這邊腹誹中,甄胤已經與眾生員見禮完畢,唯獨不見狄小石上去,便主動過來,笑咪咪地道:「這位想必就是狄小石秀士了,你的兩首詩我也拜讀過,雖是短小,但驚世之才情卻已足可令人歎絕。想不到今日我竟然能夠成為你的學導,實在備感欣喜,也備感慚愧呀。」

    官學裡的學政和先生雖然不是生員們的授業導師,但終究也算得上半個師生,關係不同尋常。狄小石也明白這一點,尋思不管這傢伙是不是真陰險,眼前自己的禮貌可不能少。他在官學裡呆了這麼些天,學問沒一丁點的長進,書生架勢倒學得像模像樣,當下拱手道:「學政大人過獎了,晚生愧不敢當。」

    甄胤一團和氣地跟他寒暄過幾句,便跟眾生員交待一些官學裡應該遵守的規矩紀律,大多是老生常談了無新意的調調,此後大家便即散去。

    甄胤是那位徐刺史派來的人自然無疑,但幾天過去,他對狄小石卻沒有表現出任何針對性的言行舉止,讓狄小石大感奇怪。他向來不愛自尋煩惱,既然別人不尋釁生事,他也懶得去理,就這麼相安無事地過了下來。

    官學裡是暫時風平浪靜了,不過,狄家卻又出了一些小小的亂子。不為別的,是因為狄子仲這一向終日醺醺然而歸,何朝蘭起初還不聞不問,但後來得知他是在勾欄院中買醉,登即河東獅怒。

    狄子仲今非昔比,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勢頭,全然不像以往那般怯懼何朝蘭,被吵鬧斥罵得心頭火起,竟然發狠摑了她幾巴掌,摔門而去,之後更是徹日徹夜不歸。

    何朝蘭被這幾巴掌打醒,情知自己已經無能奈何狄子仲,哭訴到狄母處。狄母斥責痛罵了狄子仲幾次,卻毫無效果,狄子仲只是當作耳邊風我行我素。狄母也無法可施,只有好言勸慰何朝蘭,道唯有替狄子仲早些娶房小妾回來,或許可以讓他收心。

    何朝蘭雖是萬般不情願,但至此已別無它法,也只得委屈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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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年之期(上)

    同處一宅,狄小石自然也知道狄子仲與何朝蘭之間的事,只當不聞,每日裡除了去官學應個卯打打混,餘下時間便自顧修煉。

    狄小石有了這個認知與覺悟,終於定下心來,也不考慮再去皇宮尋那胭脂玉璃,只憋足勁努力練功。尋思在修為沒有達到凝嬰期之前,絕不能輕舉妄動任著性子胡來,以免壞了解救素兒的大事。

    他的金丹在中期時體積原本約雞蛋大小,進入後期後慢慢凝縮至鴿蛋大小,近日來內質與密度均已是無可再縮,堅固凝實得無以復加。

    狄小石修煉時沉入心神內視,已可發覺金丹的顏色亦從原來的純金色逐漸變為淡金色,周邊的護丹元精隱隱泛出一絲絲五光十色的奇妙瑩彩。精元緩緩運轉時,各色瑩芒盤旋游弋其間,飄逸翩然,猶如介於虛幻與真實之間的無垢的晶玉之光,靈幻而詭麗,美不可言。

    這是丹核開始散逸液化的趨向,只要金丹完全化為液體,散入全身與本體精元完全融匯,便算度過了金丹後期。衝破壁壘進入化丹期後,所化的金液會再度凝結成丹。

    金丹期、化丹期、凝嬰期共屬修行當中的一個大階段,修煉方式差異不大,均是先凝後化。如此三凝三化反覆淬煉,到凝嬰期的最後階段時,精醇至極的金液就不會再行結丹,而是凝聚為元神,修為從先天境界突進至小圓滿境界,精元生生不息源源不斷,本身自成為一個循環往復以至無窮的小天地。

    至小圓滿境界元神初成時,修行者有一次機會可以重築本體形貌,自此亦永遠不必再煩惱有衰老之虞,換句話說就是修得了長生不老的神通。

    狄小石對自己的修為進程還是覺得比較滿意。天工老祖曾估計狄小石兩年後方能進入化丹期,而他從出山到現在才只過了半年,金丹便已有了液化跡象。雖然每個修行時期的後期所需時日精力較初期與中期高出不少,但以這樣的進度,滿打滿算,一年後定然可以完成金丹的第一輪淬煉,比天工老祖所預計的時間起碼要提前半年。

    事實上,狄小石不知道,這種現象的出現,其實是天工老祖的推測有誤。他更不知道,自己集相沖相剋的道、佛功法及密寶十三天相輪於一身,練得越快,死神找上門的日子也就越早,修為每增長加深一分,便不啻是向永劫不復的煉獄深淵多邁出了一步。

    這一夜,狄小石正在房中修煉,心神忽地一動,從入定中醒來,迅即撤去身邊吸收天地靈氣的簡易聚靈陣與防禦陣,閃到房外,喝道:「哪個小毛賊不開眼,竟敢偷到老子的頭上來了?」

    一道黑影幽靈般飄浮在院中,陡然見到狄小石飛身出房喝問,不禁一驚,低訝道:「噫,你竟然能夠察覺我?」

    這黑影身著一條百褶長裙,顯然是一個女子。她用一塊黑紗遮住了臉,瞧不清相貌,但身形修長窈窕,聲音亦相當清脆,年紀應該不會很大。狄小石哈哈笑道:「你以為自己偷偷摸摸的本事很高明麼?我看有限得很。」

    修行者的感官雖然比普通人敏銳出不知多少倍,但想要感應到另一個著意隱匿形跡的修行者出來,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通常修為要高出對方一個境界方可辦到。

    這女子其實亦到了金丹中期,修為並不比狄小石弱多少,她不知道自己是觸動了院中的禁制才驚動對方,心中大是震撼,身形一晃,望院外迅急掠去。

    狄小石見她一聲不響就跑,不由一奇,亦飛掠上空中,直追而去。

    這女子的飛行速度倒不快,到臥牛鎮野外不遠便即將被狄小石趕上,她似是明白自己逃不掉,索性停下來,問道:「你追我幹什麼?」

    她潛入狄小石的宅院,卻先聲奪人反問上這麼一句,若是他人只怕要啼笑皆非或錯愕不已。狄小石倒好,瞪眼嚷道:「我追你?我有追你麼?我只追美女,你又沒讓我看你是不是美女,我為什麼要追你?我只是看今天晚上的月色不錯,出來賞賞月而已,你可別自作多情。」

    這次輪到了這女子愕然,一時無語。

    小樣,跟老子玩這一套,這下被唬愣了罷?狄小石一樂,這才喝叫道:「喂,你到底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想對我幹什麼?」

    這女子卻不再說話,驀然降落,身影飄入下方的一片小樹林裡。

    「還想溜?」

    狄小石不假思索,鎖定了她的方位,亦急掠進林中。

    剛一入林,異變陡起。如同進入另一個天地,高空明月霎那不見,四周突地暗下,被濃濃的瞑色全然籠罩,昏黑如晦伸手難見五指。同時,一絲絲一縷縷的白色霧氣從四面八方升騰而起,迅速瀰漫開來。

    「霧隱陣。」

    狄小石微感驚奇。

    霧隱陣是一種相當簡單的陣法,只能用來隱藏景物的本貌,起掩蓋形跡的作用,不能夠攻擊或抵禦,一般都只輔助其它大型陣術使用。

    日哦,被別人引進圈套了,狄小石嘀咕。他出山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人佈陣對敵,不敢大意,趕緊凝神定心,放出意識探察對方在霧隱陣後面布下了什麼主陣。

    但稍一觀察,他就發現這處並無其它陣術的能量波動,僅是單純的霧隱陣而已,不由又暗覺奇怪,心想這女子佈個不頂屁用的輔陣幹嘛?嚇唬一下三歲娃娃還差不多,想用來對付修行者,再布一千個一萬個都是瞎子點燈籠--白搭,即使絲毫不懂陣法,也大不了飛離就是。

    片刻之間,四周的白霧已是越來越濃,四下迷迷茫茫,如同樹起了一層層的濛濛霧牆,憑肉眼已經無法望出身前米許。這片樹林的面積約只數畝,狄小石很快便探測到陣法的中樞所在,正要御出飛劍破壞掉,心裡忽地又興起一個念頭,偷笑一聲,飛快在周邊做了一些手腳。

    濃霧微微湧動,似乎忽然起了一陣微風。狄小石目不能見,心頭警兆突現,感應到一道陰寒的氣息從旁邊悄然襲來,忙閃身避開。

    這股寒氣卻能自動追尋敵蹤,詭秘之極地一折,復又往狄小石射來,速度奇快。狄小石連閃幾次,仍然未能擺脫,便有若附骨之蛆。

    「咄。」狄小石放出飛劍斬去,劍芒掃過,驅開濃霧將周邊照亮,但見空蕩蕩地並無一物,只能感應到那股寒氣依然未散,而是被飛劍一斬為二,便如兩條看不見的毒蛇,陰獰噬至。

    娘的,有古怪。狄小石收起試探對方的念頭,喝道:「斬。」

    「喀喇喇。」

    一抹閃電般的炫目亮芒霎時迸起,伴隨著一連串有若驚雷的劇烈轟鳴。

    亮芒消失,那兩道陰寒氣息亦消失,緊跟著,數丈方圓內的樹木齊刷刷地倒僕,枝葉勁飄塵土飛揚。這一擊之威,竟是如天雷轟頂。

    「這是什麼法寶?」遠處霧中傳來那女子的一聲驚噫。

    「它叫奔雷刀,再見識一下罷。」

    天工老祖留下的所有飛劍原也均是威力不弱的法寶,狄小石卻素來不喜歡用劍,在皇宮中大鬧一場後,為免萬一被人識破身份,那威力強橫的七滅鉞不能再輕易在人前使用,因此特地在如意戒中挑選了一把寶刀,用來平時對敵所用。再度喝道:「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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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年之期(中)

    「喀喇喇。」又一抹亮芒攜著轟鳴聲飛飆而起,當真便如一道狂野奔放的雷電,破開濃霧,摧枯拉朽般將沿途的樹木劈得枝葉橫飛。只不過,那女子已然不在那處,奔雷刀斬了一個空。

    「大言不慚。」

    狄小石撇嘴道:「你的口氣倒是挺大的,憐什麼才?是看我可憐饒我不死麼?狄大爺我不稀罕……來來來,有什麼能耐就施出來瞧瞧,別光說不練。」

    「既然你要自己尋死,可怪不得本姑娘了。」

    那女子冷哼,忽地叱道:「疾。」

    「嗤嗤嗤嗤……」

    清叱過後,林中異聲大作,白霧像被一隻巨手攪動,翻翻滾滾地激烈波湧起來,從中猝然竄起無數條深淺不一的粉紅絲線,宛如又細又長的吸血蟲,低低嘶嘯著,蠕蠕交錯疾掠而來,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這點本事可不夠瞧。」

    狄小石又撇了撇嘴,奔雷刀一振,雷芒大盛,劈面迅猛轟去。

    好些粉紅游絲登即被轟散,卻並未消失,而是也化為霧氣,與白霧融在一起,在那女子的驅使下,凝聚成一條栩栩如生的猙獰巨蟒,張開血盆大口,吐狺惡狠狠地飛嚙而來。

    「幻形攻擊?」

    狄小石一訝,心道看不出這女子還有點兒鬼門道,御刀橫空掃去。那條巨蟒又即被蕩散,化為成千條粉色長蛇,在四周詭譎地盤旋穿梭,伺機撲噬。

    狄小石也不是很在意,驅刀輕鬆地封死身邊的空隙,不耐煩道:「喂,小妞,你還有什麼能耐沒有?我可沒興致陪你……呃,你他娘的使陰招?」

    狄小石驀地怪叫一聲,只覺左腳掌微是刺痛,似乎突然有一根細針從足底刺進,鑽入血管,迅速沿著腿往小腹游去。

    轉眼之間,狄小石的左足便微見腫脹,奇癢難當,似是中了毒。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情知上了這女子的大當,那些粉紅色的游絲只是用來引開他的注意力,暗地裡的攻擊才是致命的辣手。

    毒,跟外力攻擊一樣,都能致修行者於死地,只不過後者是從外部損傷毀壞修行者本體,而前者是從內部侵蝕破壞罷了。

    修行者結成金丹後,雖是號稱百毒不侵,實際上只是相對而言,塵世間普通毒物的毒性並不劇烈,對修行者自無多大傷害。但宇宙之中,無論何物均有相生相剋的對應產物,即便是功參天地造化的仙佛天魔,也不敢說自身能夠無懼任何毒素的損害。

    天工老祖就曾告誡狄小石,修行者受傷並不足畏,中毒才真正可怕。通常修行者所使之毒均是提煉百毒精心製成,其劇無比,一旦元精被毒性所污染,若不能及時化解,就必須當機立斷捨棄掉,否則損及金丹或元神後,到時唯有兵解轉世重修一途可走了。

    但修行者的元精均是一點一滴辛辛苦苦修煉出來的,又有誰甘心有絲毫的損失?通常都會委決不下,而遲疑得越久,到後來毒性則蔓延擴散得越廣,損失勢必就更大,甚至不乏坐以待斃者。所以說,這中毒實在是修行者一等一的劫難。

    狄小石又驚又怒,急運混元力,將腿上劇毒暫時壓制住,怒吼道:「奶奶的,老子逗你玩玩,小娘皮倒歹毒得緊……奔雷刀,給老子劈。」

    一道凝如實際的烈芒炸現,便若從深淵中升騰而起的地獄之火,挾著熾烈而憤怒的滾滾雷鳴,在急速翻騰的霧浪中,狂暴無儔地斬劈而去。

    奔雷刀鋒芒過處,雷暴轟鳴,林中前路上的樹木無論莖幹枝葉,立時被強大的氣芒絞得轟然炸開。大蓬大蓬的樹枝碎屑激濺,轉眼又被捲進狂亂的氣流漩渦中,隨在刀芒後方,尖嘯前飆,直直開出一條令人望而色變的死亡通道。

    暗影疾閃,那女子似是想就此遁離,但奔雷刀當頭劈下,巨大的刀芒將上空完全封鎖,往上飛離等於自尋死路,只得迅疾避往一旁。

    「怎麼可能?」

    身形剛自閃掠開去,那女子忽地駭然驚呼,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急急叱道:「疾。」一道劍芒亦疾射上天空。

    奔雷刀迅又追蹤劈落,兩人的武器威力根本不在一個級別,烈火般的長芒掃過,那女子所發的飛劍光芒頓顯黯淡,勉強與奔雷刀鏘然交擊數下,便爆出一團燦爛火花,被轟得盡毀。

    眼見就要重創於奔雷刀下,那女子卻亦是十分的倔傲,跟著厲叱了一聲,雙手十指疾彈,掌心向上捧出,動作極是凝重,如竭力捧起了一座大山。

    一抹燦燦金芒陡現,便若一顆小小的太陽躍升,連茫茫濃霧亦遮不住它的光輝,幾乎耀亮了整片林子。

    她竟然放出了自己的本命金丹來硬抗,顯是要不惜形消神散拚個玉石俱焚。

    毀去這女子的飛劍,狄小石怒火稍平,見到這一幕,不知怎麼,素兒不屈的俏面忽地浮現在腦海中,心想這女子的性子竟如妖精老婆般剛烈,卻也難得。意隨心動,奔雷刀曳出一道烈芒,呼嘯著迴旋斬開,喝道:「小娘皮,老子不跟你一般見識,用不著拚命。」

    那女子正當絕望之際,卻見對手網開一條生路,不禁微是一呆。她心知狄小石的法寶太厲害,自己就算自爆金丹也不見得當真會給他造成多大損傷,當下收回金丹。也顧不上心疼自己的飛劍,驚疑地四下掃視,卻似望不見距她並沒多遠的狄小石,連聲喝問:「你在什麼地方?你怎麼識得我這大陣,又在我陣中做了什麼手腳?」

    原來她剛才躲避奔雷刀時,不知怎麼,四周的景觀突變,濃霧盡散,竟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巨大的石林中,身邊奇石拔地而起,參差峻峨密密匝圍,根本無路可行,陡然間陷入絕境,這才驚呼出聲情急拚命。

    眼前微花,狄小石出現在眼前,喝嚷道:「不識好歹的小娘皮,快點把毒解了,要不然我可不會再客氣了。」

    他腿上的毒已被壓制住,原本也可自己逼出,但多多少少要浪費一些元精,起碼得耗費月餘的修行工夫才能補回,所以能免則免。

    這女子卻道:「為你解毒可以,但是你得先回答我,否則我寧死不屈。」

    日哦,一點屁事就說什麼寧死不屈,這小娘皮腦子有毛病,狄小石嘀咕,翻起眼道:「小妞倒挺倔強驕傲……哼,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小小霧隱陣拿出來丟人現眼不說,還稱什麼大陣?我要不是肚量大,笑也讓你笑死了。」

    聽他一口叫出了陣名,這女子面上的黑紗無風自動,極為震驚,又急切問道:「難道你也會佈陣?剛才真的是你改過了我的陣法?你是怎麼辦到的?」

    狄小石大剌剌地道:「廢話,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是我難道還是你……快解毒,別囉哩囉嗦了。」

    這女子點了點頭,也不見動作,右臂長袖稍稍拂起。狄小石還沒瞧出什麼名堂,就覺得左腿的刺癢感迅快消逝,些微腫脹亦隨之消褪。他運起混元力檢查了一遍,發現全身確實已經沒有異樣,大是驚奇,尋思這小娘皮下毒解毒的手法詭異得緊,令人防不勝防。哼道:「喂,小妞,我一沒殺你兄弟,二沒欺負你姐妹,三沒偷看你洗澡,你為什麼要使毒害我?」

    「流氓。」

    這女子怒道:「狄小石,你也是一個修行高手了,更算是一個知書達禮的才子,說話卻如市井之徒,豈不有失身份?」

    狄小石嘿嘿笑道:「我可不是修行高手,更不是什麼破才子,本來就是一個市井之徒,失個屁的身份?你倒說說看,我剛剛對你耍什麼流氓了?」

    「你……」

    這女子一窒,憤然道:「我本來是要取你性命不錯,只是念你尚有幾分才華,才改變心意先行略作警誡,讓你知難而退,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無恥的無賴……哼,我若是使出『空餘恨』或『夢縈魂牽』此類絕世劇毒,便元神有成也得望風走避,還能容你在我面前如此逞威風?」

    狄小石一瞪眼,亦怒道:「我哪兒有無恥無賴?別廢話了,老子一個大老爺們還怯了你一個臭娘們不成?你把那什麼『空餘屁』、『屎縈尿牽』通通施出來,看能不能奈何你狄大爺。」

    這女子氣得一跺足,厲聲道:「狄小石,你這般侮辱我,未免欺人太甚了,當真以為我不敢動手麼?」

    她陡然揚起雙臂,黑紗勁拂,煞氣森然迫出,身上的百褶裙突然如波浪般急劇地翻滾起來,乍看上去,裙下彷彿藏著無數恐怖的毒蟲惡盅,隨時會如漫天飛蝗般撲將出來。

    「等一下。」

    狄小石將這女子激得七竅生煙,心頭怒氣已然出得差不多了,可不會真稀里糊塗跟她拚個你死我活,笑嘻嘻道:「喂,小妞,我到底跟你有什麼過節?先說出來聽聽,免得我萬一被你毒得一命嗚呼,成了個糊塗鬼。」

    --未完待續,預知後事如何請登陸,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第三章 十年之期(下)

    這女子動作一頓,冷哼道:「我跟你並無過節,只是出於某種原因要殺你而已,至於是什麼原因,你不需要知道。」說罷便又要動手。

    狄小石忙又搖手,撓頭道:「小妞,再問你一件事,說完了再鬥法也不為遲。」

    狄小石一晃腦袋,嘻嘻笑道:「原來你叫夏青顏啊,我想問的就是這個。」拱了拱手,又嬉皮笑臉道:「夏青顏小妞,幸會幸會,我就不陪你玩了,再會再會。」

    餘音未斷,他的身形一幌,從夏青顏眼前驀然消失。

    夏青顏一驚,疾忙轉身環顧,但見四面仍然是峭拔突兀的參天石柱,舉頭望去,根本望不見頂空在哪。她對陣法其實知之甚少,僅會布幾個遮人眼目,以便施展毒術的粗淺輔陣罷了,情知霧隱陣被狄小石改為了另一種奇陣之後,必定凶險莫測,不敢亂闖,厲叱道:「狄小石,你這個死無賴,給我滾出來。」

    狄小石的聲音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輕飄飄地傳了過來:「要我滾出來容易,不過,你得先告訴我,到底為了什麼要殺我,要不然的話,免談。」

    夏青顏默不作聲,側耳細聽,似是在分辨狄小石的方位。

    狄小石嘿嘿道:「小妞,你就別白費工夫了,要是你能……」突地一聲怪叫:「奶奶的,好厲害,這使毒的法門果然邪門得緊,攻擊時竟能不引發陣勢的反擊。」

    他的怪叫聲中,夏青顏只見到身際左側一面險峻的石柱峭壁猝然傾塌,一塊塊磨盤大的亂石如同覆沙般,轟轟烈烈地相互撞擊著,劈頭蓋臉壓將下來,聲勢之浩大堪稱驚天動地風雲變色。

    「區區的月落霜而已,毒性還入不了我攜帶的諸毒前五,你若是識得厲害,就快些撤陣。」

    夏青顏心知這是幻象,並不畏懼,一邊應答,一邊提聚真元力,揚臂拂袖,旋掃出一股勁風。滿天的亂石頓時消散無影,左邊現出一道大豁口,後面似乎另有出途。

    夏青顏心中一喜,不敢稍有遲延,縱身急掠過去,但轉瞬又大感失望,原來這處仍是被陡峭的石壁嚴嚴阻住,哪有出路?

    雖是無從就此脫困,但夏青顏也定心了許多,暗忖狄小石所布下的陣是在霧隱陣的基礎上倉促布就,縱使險惡也相當有限,所以自己才能夠對之造成破壞,當下重施故伎,無聲無息放出適才所用的月落霜。

    毒雖放出,這次卻是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夏青顏驚疑不定,過了片刻再使了一次,依然如故,不禁驚詫道:「你是如何察覺,又是怎樣收了我的月落霜?」

    狄小石仍然是那句老話:「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要殺我,要不然免談。」

    儘管兩人一開始幾乎鬥得兩敗俱傷,但彼此都知道對方都曾手下留了情,此刻也沒了殺機。夏青顏冷哼了一聲,道:「如果你將這座陣的佈陣之術傳授給我,並賠償我的飛劍,我就告訴你。」

    賠一柄飛劍倒還罷了,佈陣施法之術卻是無比珍貴的秘技,擁有者豈會輕易外傳?夏青顏這個條件原是強人所難,不想狄小石當即便應道:「好啊,但是還得你先說。」

    夏青顏又驚又喜,失聲道:「你說的可是當真?」

    四面石柱峭壁忽然消失,狄小石身形現於樹林中,距夏青顏僅十餘米,笑嘻嘻地走過來道:「當然當真,我一般不騙人,特別是不騙美女,看你的身材挺正點的,相貌應該差不到哪去。喂,把面紗取下來讓我瞧瞧嘛,要是真的漂亮的話,我保證百分之百不騙你。」

    「你……下流無恥。」

    夏青顏氣得差點又要發飆,怒道:「狄小石,你不要太過分了。」

    狄小石一攤手,作無辜狀道:「我又哪兒過分了?人的臉本來就是讓別人看的,我瞧瞧又怎麼了?難道你的臉還沒給男人看見過,哪個男人第一次見到你就必須嫁給他不成?」

    夏青顏肺都簡直要被氣炸,心知這傢伙臉皮極厚,斥責喝罵亦枉然,不欲將話題扯遠,忍下怒氣道:「你別想把話頭岔開……哼,我告訴你,我要殺你是因為龐慧珠,如果你願意與她解除婚約,我們之間的過節便就此一筆勾銷,並且你這個人情我日後必報。」

    狄小石聞言大怒,嚷道:「龐慧珠請你來殺我?娘的,那小娘皮比你還毒上幾分,老子徹底跟她耗上了……你跟她又是什麼關係?」

    對他的比方夏青顏只能當作沒聽見,冷哼道:「憑她也請得動我?我跟龐家的淵源你不用知道,現在你該履行自己的承諾了罷?」

    狄小石不屑地撇嘴道:「這麼不盡不實地隨便糊弄一句,就想讓我賠你飛劍傳你陣術,你當我是傻瓜麼?」

    「你……」

    夏青顏本欲發怒,但想起自己這般問答也的確近於搪塞之辭,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忿然道:「我可以對天立誓,所說之言絕無虛假,只是其中詳細緣由不方便透露罷了。狄小石,你若還是一個男人,就當言而有信才是。」

    狄小石翻起白眼道:「我是不是男人用不著別人評定,你不消拿這話來激我。」又不懷好意地瞅著她道:「嘿嘿,我狄小石說話向來算數,只不過既然你打了折扣,我自然也要打點折扣……這樣吧,等我修出元神有能力自己煉器後,再煉製一把飛劍賠給你,這陣術麼,我每天教你一點點,打算最少也要花上十年八年才教全,你就慢慢跟著我學罷。嘿嘿,嘿嘿嘿嘿。」

    夏青顏氣得幾欲吐血,切齒恨聲道:「狄小石你……陰險狡詐、卑鄙無恥。」

    狄小石不怒反喜,琢磨:「得到這麼崇高的評價老子可是第一次,說明老子聰明成熟多了,也會用心計了,哈哈。」沾沾自喜道:「多謝誇獎。嘿嘿,學不學是你自己的事,我可沒對你食言罷……姓夏的小妞,你自己慢慢考慮,狄大爺回家睡覺去,恕不奉陪了,哈哈哈哈。」

    雖然瞧不見夏青顏的臉色此刻如何,但從輕微顫抖的身體上,可以想像得到她心中憤怒到了何種程度。狄小石眉飛色舞,神氣活現地大笑著正要揚長而去,夏青顏忽然平靜下來,冷冷道:「好,要學八年也好,十年也罷,我便跟著你又有何妨?」

    狄小石的大笑戛然而止,怪叫道:「你說什麼?」心下叫苦不迭:「糟糕,糟糕,老子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要是讓這個渾身是毒的婆娘吊在身邊,這日子可還怎麼過……奶奶的,老子腦袋裡天生全是直筋,還時不時犯傻氣,卻想跟別人玩心眼,豈不是引火燒身麼?娘的,晦氣大了。」

    望見狄小石臉苦得活像吞了只死老鼠,夏青顏頓覺剛才所受之氣全去,大感暢快,又冷冷道:「我說了甚麼你難道沒聽見麼?你若想反悔大可直說,不必另找借口。」

    狄小石懊喪無比,怒道:「呸,你狄大爺吐口唾沫也能砸出個坑來,什麼時候說要反悔了?」使勁揉著鼻子尋思對付的法子,突然靈機一動,喜道:「姓夏的小妞,你別得意,我教你還有規矩的……以後每天夜裡這個時候大家在這裡見面,平時你不能來找我。嗯,還有,反正我保證十年內教會你就成,不一定每天都到,不過,如果你哪天自己沒來,可就怪不得我不守信了。」

    他滿心得意,暗道這下這毒婆娘總該知難而退了,誰知夏青顏毫不以為意,淡淡地道:「可以,就這麼說定了。」

    奶奶的,這毒婆娘是鐵心跟老子耗上了。狄小石傻了眼,好半響才有氣無力地一擺手,悻悻道:「算你狠。從明天起,你就開始在這兒等罷,狄大爺我不信你真能等上十年。」

    「那你就看著好了。」

    夏青顏語氣仍無一絲波動,說畢長袖輕擺,飛身隱入黑暗之中。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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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易技

    作繭自縛稀里糊塗地訂了個十年之約,狄小石大覺吃癟,滿心不是滋味,此後過了好幾天仍是悶悶不樂。

    狄小石嘀咕:「這毒婆娘倒還真有耐性,你愛等就等罷,反正主動權在老子手上,老子隔三岔五來突擊檢查一次,不信你真能堅持得下去。」又尋思只是一座陣而已,就算到最後教給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必牽掛著自尋煩惱?

    如此再過數日,這一夜驟然下起傾盆大雨,直到約定的時分還不見停歇。狄小石又到林子裡去瞧,發現夏青顏無視急風暴雨,仍舊安然靜候,而且這一次比上次等得更久,近一個時辰後才悄然離開。

    「奶奶的,這毒婆娘風雨無阻,倒像個花癡女會情郎一般,可惜遇上了老子這個負心漢,毒妞兒你就等著變望夫石罷。」狄小石在肚裡大佔便宜,心下卻是暗自生出了些許佩服。

    第二晚仍是風雨交加,狄小石又跑去瞧,但見夏青顏還是等了近一個時辰。

    第三天,雨過天晴,到晚間,天際更掛上了一輪下弦月,以夏青顏表現出來的執著,不用想都會在。狄小石本不欲再去,但到了時間,卻不知怎麼又跑了去看。

    果不其然。夏青顏仍在等,不過這晚她只守候了半個時辰便擬離去。

    狄小石大是奇怪,忍不住從暗處站出來叫住她,問道:「喂,夏小妞你腦袋有毛病麼,怎麼颳風下雨倒比天氣好的時候等得更久?」

    夏青顏對他的窺探並不感到驚訝,淡淡道:「我想天氣狀況不好的時候你可能會遲延,所以就多等一會。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狄小石瞪了她好一刻,揮揮手道:「沒什麼不對。嗯,今天已經晚了,改天再來吧。」

    夏青顏絲毫不動氣,略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轉身行開。

    日哦,這毒妞兒夠酷。狄小石盯著夜色下頗顯寂寥的窈窕背影,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很想上去揭開她的面紗,看看她臉上是不是冷得掛著一層冰霜。叫道:「等等。」

    夏青顏回過身道:「怎麼?」

    狄小石摸著下巴道:「沒怎麼,只是忽然想跟你聊幾句,有沒有興趣?」

    夏青顏考慮了片刻,走回來道:「我不是很有空閒,不能逗留多久。你想談些什麼?」

    狄小石奇道:「你天天在這裡等,還說沒有空,你要辦什麼事?」

    夏青顏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道:「練功。每天在這耽誤了不少時間,自然要補回來。」

    狄小石打了個哈哈,撓頭問:「你平常除了修煉,還幹些什麼?」

    夏青顏簡潔道:「還是修煉。」

    日哦,這毒妞兒難不成是個練功狂人?狄小石幾乎無話可說,琢磨跟她聊天還不如對著一塊石頭一顆樹自言自語。若遇見的是另一個人,狄小石早已掉頭就走,但不知怎地,他卻對這個夏青顏極感興趣,彷彿她身上有著什麼在強烈地吸引著自己,又問道:「既然這樣,你何必又花上這麼多時間來學一門陣術,即使學會了也不見得能派上多大用場,都用來練功不更好麼?」

    即便隔著一層黑紗,亦能清楚看見夏青顏眸子裡閃過一束冰冷的異芒,冷冷地說道:「我自然有用處。」

    她愈是表現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狄小石愈是要死纏不放,嘻嘻笑道:「夏小妞,用不著這麼不近人情嘛,咱們雖然還稱不上朋友,不過終究算是熟人了。有什麼說來聽聽,說不定我聽了就會改變主意,早點把這座『百轉千回陣』傳授給你,免得你白白浪費這麼多的練功時間。」

    這句話頗具效果,夏青顏意有所動,盯著他道:「你會有這麼好心?我開始就想要你的命,以後說不定還會出手,難道你對我不存一點防備?」

    狄小石漫不在乎道:「我自己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考慮考慮罷,我這個提議對你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於夏青顏而言,實情確是如此。她又緊緊地盯了狄小石許久,始終無法猜測到他在打著什麼主意,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十年之期還是你提出來的,本意就是令我知難而退,現在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給我一個理由。」

    狄小石行事向來憑個人喜惡與心情好壞,哪會去管合不合情理?聳聳肩道:「我高興。你相不相信?」

    夏青顏想了想,點頭道:「我相信你。」又補充道:「因為你跟正常人不一樣。」

    跟正常人不一樣,換言就是指他並非正常人士。夏青顏本以為狄小石會發怒翻臉,誰知他卻哈哈大笑起來:「哈,難怪我瞧你挺順眼,原來夏小妞你倒是我的……嗯,半個知己。」

    夏青顏愕然,心想這傢伙果然不大正常。哼道:「告訴你也無妨。我還在襁褓中時,我父母便死於非命,害死他們的是一個修行大派中擅長陣法的高手,我大仇若想得報,當然必須精通此道。別說十年,就是三十年五十年,只要能學到佈陣施法之術,耗費再多的時間我也是在所不惜。」

    原來如此,這毒妞兒的身世倒挺淒慘,而自己欲為素兒尋求公道,要向修為早已臻至元神期的天澤峰高手賀一承報仇,其中的困難決不比夏青顏來得少,兩人也算是同病相憐了。狄小石尋思,搖頭道:「你的陣術基礎太差了,連一些淺顯的轉化手段都不會運用,就算再學會布七八座陣,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想憑這點微末能耐去跟人斗陣法,送死還差不多。」

    對於這一點,夏青顏又何嘗不知?垂首無語,即便瞧不見她的表情,亦可以想像她神色此刻是如何的黯然。過了半響,她略略仰首,望向天穹上那彎清幽的下弦月,冷聲道:「若不能報此血海深仇,我苟活世間又有什麼意義?」

    這毒妞兒比老子還偏激,狄小石又搖了搖頭,心中忽地浮出一個念頭,笑嘻嘻道:「這『百轉千回陣』我暫時是沒打算教的,不過,萬一哪一天心血來潮想教了,你一時三刻又學不會,到時真是頭疼得緊。這樣罷,我先教一點點皮毛東西給你,免得臨時抱佛腳。但是我也有條件,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夏青顏何等冰雪聰明,聞言便知他是要從頭開始系統地傳授自己陣法訣要,不禁又是驚訝,又是錯愕,凝定他道:「什麼條件?」

    狄小石摸著下巴道:「當然是你施毒的法門,我學了保證不再傳給別人,怎麼樣?」

    憑心而論,這樣的要求並不苛刻。夏青顏沉默下來,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顯然內心在作著激烈的掙扎。許久,她才緩緩卻堅決地說道:「毒功是我師門秘技,我絕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外傳他人。」

    狄小石不以為然道:「我說夏妞兒你也太死心眼了,彼此交流技藝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難道就沒一點商量的餘地?」

    夏青顏又沉默了片刻,方道:「使毒的法門我可以教給你,但煉毒之秘無論如何也不行,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

    狄小石搔頭道:「唉,看你還有那麼一點誠意,我就吃點虧算了,勉勉強強成交吧。」

    於修行者來說,毒功與陣法均是各有所長的秘術,但比較起來,後者比前者在各個方面的功用可就高出不知凡幾,更何況,毒功最重要的就是其獨特的煉製秘方,施放的技巧倒在其次。夏青顏原本不存奢望,見狄小石沒說二話就爽快同意,不由驚喜交集,怔了好一刻,才輕輕道:「謝謝你。」

    兩人意向達成,當下夏青顏就先為狄小石解說了一些毒功使用之技。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在此之前,狄小石從沒想到施毒的方式與手法竟然這般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大大地長了一番見識。

    總的來說,施毒都需要媒介,技巧境界的高低可以分為三等。

    最低級的,自然是在食物飲水中,或在兵器物體上預先下毒,使之與受體接觸,方可將毒性於食道、血液中傳入受害者體內。這個級別中,能夠將毒物散佈在空氣裡害人,就算了不起的本事了。

    中級施毒術,便無須再預先布毒,需要的時候見機施放便可,可以通過金、木、水、火、土等各種物質和途徑傳送。狄小石上次中了夏青顏的暗算,差點兒吃上一個大虧,那傳毒之媒便是土壤。

    而施毒的頂級手法,當真可謂是殺人於無形,中毒者根本就無法察覺到自身是如何受害的。比如說,一陣微風,任何物體的陰影,鏡子所反射的光芒,都可以加以利用傳出劇毒,其中的可怕可怖之處,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

    狄小石聽得咋舌難下,嘖嘖讚歎道:「奶奶的,玩毒玩到這份上,鬼見了都得發愁。」

    夏青顏輕描淡寫道:「其實這並不算是施毒術的最高境界。據我師門秘籍記載,能通過月色、日光、各種聲音,甚至一個眼神,於千里之外,隨時隨地致人於死地,這才是施毒之術的終極神通。」

    日哦,這未免也太誇張了,狄小石瞠目道:「真的假的?」

    夏青顏幽幽道:「我師門的祖師爺天縱奇才,便曾練成了以月為媒的無上神通,所至之處人皆凜然懾服,可惜他修成大道之後,本門就再無人能夠達到這個境界。而且,由於本門毒功過於厲害,修行界各派十分忌憚,祖師爺一飛昇天界,他們便聯合起來,採取種種卑鄙手段,無所不為其用地打壓剿滅,導致本門從此……」

    說到這裡,她忽然警覺,岔開話題道:「施毒手法在於正確驅使真元力,我這就傳你役氣的心法口訣罷。」

    所謂術有專精,各門技藝均有其獨到之處。天工老祖儘管深諳陣法,更有一身製器奇術,但在真元力的運用方面卻無特異訣竅,運轉時精微處的靈活變化頗不及夏青顏所授的法訣。

    狄小石依法試著運行一遍體內的混元力,立時發覺了出來,心下不由有些欣喜,尋思道:「誰說好人沒好報,偶爾做上一兩次,也還是大有好處的嘛。」

    夏青顏的師門名為萬毒宗,兩千年前在太沌神洲上可謂是毒名遠播,人人聞而色變。其門人因而恃技生驕,得罪了無數修行界中人,最終犯了眾怒,各派聯手上門尋仇,一場大戰下來,萬毒宗死傷慘重,幾被滅門,自此一蹶不振日漸凋零。到如今,只能龜縮於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中苟延殘喘,勉強維持一柱香火不斷而已。

    萬毒宗煉製毒物的秘技天下無出其右者,這施毒的法門亦無比獨特,足可稱之為一門絕技。只是自祖師爺飛昇後,門中弟子鮮有人能練至施毒術的高級階段,久而久之,萬毒宗對這門輔技心法便不是如何的著緊,守住安身保命的製毒秘方不失就可,是以狄小石才有機會修習到這門心法。

    夏青顏道:「這役氣訣可驅使真元力隨心所欲,相傳是天界中仙佛修煉身外化身大神通的前段心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催動混元力運行兩遍之後,狄小石摸索到其中竅門所在,越發覺得其妙用無窮。屈指彈了一道無形氣勁出去,意念所至,這道指風在中途一分為二,只聽得「嗤嗤」兩聲,十數米開外的一根小樹枝應聲斷為三截。狄小石喜道:「哈,這下不怕跟楚大俠那傢伙拼法寶了,過幾天就再去找他比劃比劃,看他還在大爺面前怎麼神氣?」

    他意氣風發,舉手投足間接連又踢彈出數道氣勁,直擊得林中枝葉橫飛四射,得意之際忽有所悟,琢磨:「其實毒和真元力都算是能量的一種,只是表現形式不同罷了,如果真能把這役氣訣修煉到最高境界,的確可以殺人於千里之外……以後老子練成了,要是看誰不爽,豈不是一瞪眼就能戳他個大窟窿?哈,哈哈,哈哈哈。」

    樂不可支地作了好一陣白日夢,狄小石這才對夏青顏道:「夏小妞,這個法子挺好使,我也算沾了你一點光,就額外教你個聚靈陣,好把平時耽擱的工夫補回來。」

    聚靈陣,能使得修煉時事半功倍,對修行者的重要與寶貴自是不言而喻,非師徒或至親絕不會有人平白傳授給他人。夏青顏萬萬沒有想到狄小石首先竟會將這門陣法教給自己,心中的驚喜與震撼難以言表,呆了一呆,才又低不可聞地吐出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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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救難(上)

    光陰如水,飛快流逝,轉眼便至初夏。

    事實上,因為時間關係,天工老祖當初也只是粗略指點了一下狄小石,在傳授夏青顏的過程中,狄小石其實也等於在系統地學習修煉,自身獲益更多。

    陣術按照作用來劃分,主要可分為隱藏、迷惑、隔絕、收取、吸聚、加強、散發等等單一的功用,在這些基礎上加以組合,便可布出防禦、攻擊、禁錮、幻化等複合型陣法。

    除了聚靈陣之外,狄小石並沒再傳夏青顏其它陣術,只把那些基礎知識教給她,再將整個小樹林佈置成一個比較複雜的五行陰陽陣。一來留給夏青顏自行學習體會,二來阻止外人進入,得以有一個清靜的修煉場所。

    前段時日,也有些農夫樵子無意間闖入,都被困於陣內,通常一滯留便是一整日,直至狄小石撤去陣勢禁制後方能脫困。如此三番五次下來,遠近百姓心生畏懼,都說這是一片迷魂林,其間定有邪物作祟,從此無人再敢進林。

    狄夏兩人沉浸在博大精深的陣法天地中,各自潛心鑽研修煉,不知不覺間,東邊天際透出一抹淡淡的魚肚白,已是黎明時分。

    狄小石伸了一個懶腰,也不向夏青顏招呼,就待返家,林外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雜亂聲響。有一個男子極力壓抑著嗓門道:「天就要亮了,大家進樹林裡歇息吧,等天黑後再繼續趕路。」

    狄小石側耳聽去,發覺外面共有十餘人,個個腳步沉重拖滯,很可能是經過了一番長途跋涉,都默不作聲地相繼入林,行動很有些鬼鬼祟祟。

    夏青顏亦被驚動,與狄小石對視一眼,均不由好奇心起,潛過去看是些什麼人。

    來的這群人男女老少兼而有之,彼此扶攜,人人風塵僕僕,衣衫頗是襤褸,望去就跟叫花子差不多。而且氣色極為疲倦,神情惶惶,卻似是一群流離失所的逃荒者。

    大楚這幾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並沒哪兒發生旱澇災情,狄小石正奇怪這些人的來路,夏青顏在旁低聲道:「他們應該是從烏方國逃過來的難民。」

    狄小石這才恍然。烏方國內戰已然打了好幾個月,全境烽火連天血流成河,國民飽受戰禍摧殘,實在不堪忍受,只得紛紛逃離家園故土,去往周邊國家避禍。不過為了避免國事糾紛,沒有哪一個國家願意接收這些逃難者,全都派兵封鎖交通要道,設立關卡進行攔阻。

    大楚與烏方國接壤,且極為富裕強盛,自然是難民們的首選,潮水一般湧來。雖然絕大部分都被攔截在兩國邊界線上,但亦有少數成功越境,這些人顯然就屬於幸運者之列。

    林中光線昏暗,地形難辯,這一行人小心翼翼行來,其中有一人忽地被一根籐蔓絆倒,不自禁地驚叫了一聲,在靜寂的林子裡聽來分外刺耳。眾人聞聲變色,連忙停下來,驚慌地四下張望,過得好一刻,見四周並無異樣,才各各透出一口大氣,神情倉惶便有如一群驚弓之鳥。

    跌跤的是一個少年,這時戰戰兢兢爬起身,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氣怒地揚手,欲給他一巴掌,卻又怕鬧出更大動靜,悻然垂臂呵斥道:「靖夫你太不經事,這兒離城鎮不遠,我們千辛萬苦歷盡艱險才逃到此處,萬一讓人發現,報知大楚官府,勢必要全部遣返回去,大家豈非全給你這個小畜生連累了?」聽他口音,卻是先前那發話的男子。

    那少年亦極是惶恐自責,小聲應道:「是,孩兒知錯,請爹爹責罰。」

    這男子餘怒未息,又沉聲痛罵,少年也不敢抗辯,只是低頭受責。

    他們身後一位花信年華的婦人這時出聲勸道:「陸先生,整日跋山涉水,大家都十分辛苦疲勞,令郎失足並非有意,陸先生就別太苛責了。」

    這年青婦人容貌秀麗端莊,雖然一路晝伏夜行顛沛奔波,卻仍保持著相當整潔的外表,儀態不失嫻雅,陸先生對她似是相當的尊重,聞言便不再作聲。眾人前行到樹林中央,也就是狄小石與夏青顏平時碰面的一小塊空坪上,四處隨地坐下,各自從包裹裡取出乾糧,就著清水狼吞虎嚥起來。

    此際天色漸亮,東方天空上已是佈滿了粉紅色的朝霞。狄小石瞧這些人的確是逃亡過來的烏方國平民百姓,心中暗忖這都是些可憐人,不妨讓他們在這裡停留一天恢復體力,晚上自己早點來解除陣法,放他們繼續逃難就是了。

    知會了夏青顏一聲,狄小石剛要離去,眾人當中,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像吃得太急被食物嗆到,突然狂咳起來。照料這小女孩的正是那秀麗婦人,趕緊去拍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這小女孩卻咳得越來越厲害,怎麼也止不住,陡然間嘔出一口血痰,軟軟癱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聲這才止下。

    這婦人驚得面白如紙,再顧不得許多,抱起她叫道:「琴兒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

    小女孩的臉色臘黃,頰上又隱泛青白之色,渾身軟得就若一灘泥,連脖子也無法撐起,弱不可聞地說道:「芸姨,我覺得好累,好累,心口好像火燒一樣難受,沒有一點力氣。」

    這婦人芸姨探手在小女孩額上一摸,只覺熱得燙手,登時一驚。小女孩又呻吟著道:「芸姨,我歇一歇就會好的,你別丟下我,帶我去找爹爹和媽媽,好不好?」

    芸姨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掉落在小女孩的脖中,她慌忙拭去,強笑著安慰道:「琴兒你別怕,姨娘不會拋下你不管,你先好好睡一覺吧。」

    小女孩勉強露出一個笑臉,緩緩翕上眼簾,也不知究竟是熟睡了過去,還是陷入了昏迷。同行者中,那陸先生父子和另一名面目清的老者見狀,忙起身過來探望。

    這老者在眾人中年歲最大,已至六旬,但步履穩健紅光滿面,反倒比其他人更為精神。他似乎具有醫術,掀起小女孩的眼皮看了一看,神色登時凝重起來,又伸出兩指搭到她的腕上,閉目把脈。

    夏青顏凝目望去,修行者目力之敏銳超出常人無數倍,縱然相距較遠,亦可輕易瞧見那小女孩的情狀,忽然說道:「這女孩子危險了,這些人也可能不妙。」

    狄小石訝道:「怎麼?」

    夏青顏道:「這女孩子面色乍赤乍白,乍青乍黃,唇角生有焦瘡,劇咳咯血又伴有高燒,症狀分明就是急性血癘,不出三天必定夭折。而且這血癘屬熱毒之邪,其性疾速,病勢險惡變化多端,傳染性極強,與她近距離接觸便會沾上癘氣,染者就算身體非常強健,撐得數月也會發作身亡。」

    狄小石聽得一驚一乍,讚道:「你一眼就能看出小女孩得了怪病,還知道這麼多名堂,倒比神醫還厲害三分。」

    「凡塵中的庸俗大夫郎中也敢稱神?」

    夏青顏冷冷一曬,道:「天地間不論任何病菌與癘疫瘴氣,原本就是毒素,我若是連這個也看不出,修行了這麼多年的毒功豈不枉費?」

    狄小石醒悟道:「原來是這樣,那你能不能治好這女孩?」

    夏青顏冷哼一聲側過頭去,卻不予搭理。狄小石腦筋轉了一轉才明白過來,擅使毒者自然亦擅解毒,這還用得著問麼?撓頭道:「夏小妞你也太小心眼了,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可不是有意小看你。」

    夏青顏這才回眸道:「你是想讓我去救那女孩子麼?」

    狄小石點點頭道:「這小女孩挺慘的,既然碰上了,你就順便救她一救罷。」

    修行者在世俗中人面前,自然而然地有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素來不屑折節下交,這已經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夏青顏沒想到狄小石會這麼愛管閒事,熱心救助一個非親非故的普通小女孩,訝異地瞥他一眼,道:「如果只是救命,你也能辦到,何須我出手?」

    狄小石奇道:「我又不會治病療傷,怎麼救?」

    夏青顏搖了搖頭,解釋道:「役氣訣可以施毒,當然也可以拔毒。不過若想治理好那女孩子受損的心肺,卻另需服用對症藥物。」

    狄小石恍然大悟,嘿嘿自嘲道:「奶奶的,別人是不學無術,老子學了也無術。」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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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5: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救難(中)

    說話間,林間那老者已替小女孩把完脈,神情越來越沉重,再捏開小女孩的牙關,瞇眼仔細觀察她的舌苔。良久,鬆手頹然道:「彭夫人,琴兒她恐怕、恐怕是得了癆疾。」

    狄小石絲毫不懂醫術,聞言驚奇道:「夏小妞,他說的怎麼跟你說的不一樣?」

    聽得那叫琴兒的小女孩患的是癆疾,眾人駭然色變,紛紛往邊上移去,生恐稍遲便會給病魔附上身來。探視琴兒的陸先生亦不由退後少許,驚道:「遲大夫,你確定是癆疾?」

    那少年對琴兒甚是關切,卻俯下了身,想去摸她的額頭,被陸先生一把扯住,聲色俱厲道:「你要幹什麼?這種惡疾豈能輕易沾染?」

    少年性格相當的懦弱,嘴唇嚅動了幾下,最終也沒敢出聲,無奈而歉疚地望了望芸姨,低頭退開。

    遲大夫微微皺起了眉,道:「陸先生也無須過度擔心,這癆疾雖是險惡,但只要不與病者共食共飲,不沾其唾沫血液,就可保得自身無虞。」他站起身來,又歎道:「彭夫人,我們可能無恙,但你只怕……唉。」長長地歎息一聲,搖頭不說,言下之意已是再明顯不過。

    陸先生望向面容慘白的芸姨,心中惋惜不已。這彭芸本是琴兒父親的小妾,逃亡途中為躲避追兵,琴兒父母不幸雙雙墜崖罹難,彭芸怕琴兒受不住這個打擊,便騙她說大家只是走散了而已,以女流羸弱之軀,硬是將她從烏方國帶到大楚。這迢迢千里所遇的艱難與苦楚自不必說了,眼見成功在即,偏偏又遭此滅頂之災,際遇之悲慘實在令人扼腕。

    琴兒並非彭芸所生,在大難中人人自顧不暇,她就算棄之而去也無可厚非,這樣的高尚品格讓同行者無不心生敬重,其中陸先生更多出了幾分傾慕。他喪妻已久,而彭芸亦成孀婦,一路逃來時兩人關係逐漸親近,只等脫離險境找到安身之所後,兩個殘破家庭合而為一便屬天經地義。但彭芸既然患上如此惡疾,這個美好願望自是泡了湯。

    天色大亮,一輪紅日躍上東山,將無數條金黃光芒射入林中。

    一道初升朝陽透過樹木枝葉,正打在彭芸的面上,她卻是恍若不見,眼中看不出絲毫暖意生氣,彷彿一具無知無覺的泥偶。許久,許久,她才緩緩抬起頭來,道:「謝謝大家這一路上對琴兒和妾身的照顧,妾身命該如此,不祥之身不敢再牽累大家,大家都請自便吧,我們娘兒倆在此安候天命就是了。」

    見她要在這裡等死,陸先生遲疑不決地瞧向遲大夫,後者卻只是搖頭噓唏。

    邊上的眾人交頭接耳商議了一陣,紛紛收拾行裝。有一人出來道:「彭夫人,實在是抱歉,我們,我們……唉,說再多也是枉然,希望彭夫人與琴兒小姐吉人天相,能夠逢凶化吉得脫苦難。」說完就招呼陸家父子與遲大夫離開,生恐不慎染病,竟是不願再跟她們在這片林子裡多呆片刻時分。

    遲大夫歎息著行了兩步,突然又停了下來,慨然道:「我遲浩身為醫師,救死扶傷乃是本分,若是見死不救,豈非玷污了懸壺濟世這四個字……彭夫人,琴兒雖是病情嚴重極難救治,但你未必有多少病邪入體,只需對症下藥悉心療養,不見得就當真只有束手待斃。我一介老朽,餘日已是不多,還有什麼好顧惜的?就留下來陪你母女走完這一程罷。」

    這遲浩是烏方國一個頗有名氣的草藥郎中,常年在野外採藥,熟知各地山川地勢,這些人就是在他的帶領下方能避開兵荒馬亂的戰場,越過封鎖線及重重關卡逃入大楚境內。

    彭芸呆滯的眼神略泛出些光彩,但轉又黯淡下去,搖首淒然道:「遲大夫,您的大仁大義妾身銘刻在心,但人力又豈能回天?您還是請去吧,不要為我這個薄命女子費心了。」

    遲浩卻不再說,自顧將自己的行李拿了過來。彭芸抱緊懷中的琴兒,哽咽無語,眸裡一串串晶瑩的淚珠簌簌滾落在地。

    陸先生望一眼慌慌張張啟程的眾人,又望一眼遲浩與彭芸琴兒,大感躊躇,拿不定主意是走還是留。他兒子陸靖夫鼓起勇氣道:「爹,大家一路同甘共苦才能逃到這裡,彭夫人不幸連遭厄難,我們如果棄之不顧,日後便不惹人恥笑,問心也是有愧。」他愈說愈是激動,朗朗道:「聖賢有雲,危難之時見真情,男子漢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陸先生掛不住面子,一迭聲喝斥道:「你一個黃毛小子,也妄稱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別以為自己考中個秀才就有多了不起,在你老子面前講什麼大道理擺什麼臭譜?要知道你老子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長,講過的書比你念過的書還多,胸中才華足可治國安邦經天緯地,只是生不逢時才明珠蒙塵而已……哼,留下便留下好了,不要再廢話。」

    話一說出,他忍不住便感一陣懊悔,心道糟糕,自己怎地一時衝動自尋麻煩?但再想反口,卻又無論如何也拉不下這張老臉,暗惱兒子不知凶險不曉厲害,狠狠在肚裡將之罵了個狗血淋頭。

    陸靖夫見父親應允,登時喜色滿面,唯唯諾諾道:「是,爹爹的學問之淵博自是非孩兒可比,爹爹教訓的是。」

    陸先生哼了一聲,悻悻然扭過頭去,正巧碰上彭芸投來的感激與欣慰的眼神,其中頗含脈脈情意,似是在傾訴心意:「你很好,我沒有看錯人,你果然是一個俠肝義膽、有情有義能擔當的好男人。」立時飄飄然地豪氣頓生,哪還顧得上去計算什麼凶險厲害?拍著胸脯衝口便道:「彭夫人你放寬心,只要我陸有德還有半口氣在,就決計不會扔下你們母女,以後任何艱難困苦,都由我陸有德一肩力扛,大家從此同甘共苦生死不棄。」

    這番擲地有聲的鏗鏘話語說將出來,彭芸的戀慕、陸靖夫的仰崇、遲浩的敬重自不待言,旁邊亦有人大聲嚷道:「好,老兄有男人氣魄,是個好漢子。」

    陸有德胸膛挺得老高,頗為矜持地擺擺手道:「這算得了什麼?吾輩男兒本色罷了……」忽地發覺只聞說話者人聲,卻不見人影,而且聲音從未聽過,不禁嚇得當即縮口,駭然四顧道:「誰?」

    狄小石與夏青顏閃現出身形,悄無聲息有若鬼魅,陸有德出其不意,不由嚇得大叫了一聲,驚恐道:「你們、你們是鬼是妖?」

    狄小石童心忽起,板著臉道:「非鬼非妖,半鬼半妖,你猜猜是什麼?」

    陸有德定睛瞧清是一個年輕人和一名蒙著面的女子,懼意立去,抱怨道:「人嚇人也會嚇死人的,你們開玩笑也要分個場合好不好……」正要數落一頓,驀然又想起自己等人眼下的處境,忙又道:「兩位,我們是行路之人,因為錯過了宿頭,才不得已在這裡歇息一晚,現在天亮了,我們還要趕路,少陪少陪。」趕緊叫大家起身,便待就此溜之乎也。

    狄小石也不阻止,只嘻嘻笑道:「好漢子老兄,前面每條路都通往鬼門關,你就算一心想送死,也得走慢點才好啊。」

    陸有德又嚇了一跳,驚怒道:「你、你胡說什麼?年青人說話真是不修口德……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瞪了狄小石兩眼,幫彭芸背起琴兒匆忙就走。

    他們進林只用了約一刻的工夫,但這時行出兩三刻時間,卻仍是在雜樹亂草中打轉,連林沿都沒能望見在哪。遲浩行遍千山萬水,野外經驗豐富至極,大覺不妥,停下來沉聲道:「大家且慢,這地方不對勁。」

    陸有德東張西望道:「我看這兒也有點詭異。遲大夫,我們是不是迷了路?」

    遲浩搖頭不答,取出一把小刀,在身邊的一棵樹上刻了一道深痕,囑咐道:「大家跟著我慢慢走。」

    之後每走數米,遲浩就在沿途樹桿留下標記,行得小半個時辰,他突然又停了下來,臉色難看,道:「我們出不去了,只有往回走看怎麼樣。」

    他面前一株樹上刻痕赫然,很顯然,他們剛才兜了一個大圈子。陸有德驚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遇上了鬼打牆?哎喲,不妙,剛才那兩個人莫非當真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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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救難(下)

    看著陸有德等人狼狽不堪地折轉回來,狄小石嘿嘿笑道:「好漢子老兄,你這可不就到鬼門關來了麼?」

    狄小石撇了撇嘴,道:「嘿嘿,你還以為我想把你們怎麼樣麼?那位遲大夫,你的醫術好像挺不錯,只是粗心了一點,再去瞧瞧那小女孩的舌根罷。」

    陸有德嚇得面無血色,顫聲道:「遲大夫,這、這話從何說起?」

    遲浩沉痛地說道:「琴兒舌根生出數點血痕,並非癆疾,而是猶為厲害千百倍的血癘之症,這血癘觸者立染,最多過上三五月,便是我們的大限之期,絕無倖免之理。」

    大家均呆若木雞。彭芸無比悲憤地泣道:「妾身死不足惜,卻將各位大仁大義的好心人也牽累進來……蒼天,你為何如此不公?」

    陸有德突然間福至心靈,伏地叩頭如搗蒜,叫道:「大仙,求求大仙搭救我們,小人日後必設長生堂,日夜敬奉香火貢品感謝大仙的恩德。」

    狄小石皺眉道:「我又不是妖精,不要一口一個大仙地叫成不成?」

    陸有德道:「是,是,是,請公子爺大發慈悲救救我們。」

    就在這個時候,先前離開的那些難民也轉回到這塊空坪中,人人疑懼滿面,再看見這副場面,都停在遠處,不敢上前來探詢。

    狄小石對這些人臨難拋棄同伴的行為很不感冒,喝道:「你們過來,要不然大爺我叫官兵來把你們通通捉回烏方國去。」

    被他一口叫破行藏,那些人頓時驚慌失措,以為是陸有德幾人洩露了口風,盡皆怨恨地瞪視著他們。又竊竊私語了一番,才萬般無奈走過來,推舉出一人,捧了一把金銀細軟可憐巴巴地討饒道:「這位大爺,我等因兵災逃亡到貴國來,實是苦命之人,這是我等所湊的一些薄酬,祈望大爺開恩高抬貴手放我等自行離去。」

    狄小石啼笑皆非,一瞪眼,怒道:「奶奶的,大爺要你們的錢干鳥?把老子當成剪徑的毛賊麼?」

    那人惶恐之極,忙道:「小的不敢,不敢。這只是我等心甘情願奉上的一點小意思,請大爺賞臉收下,給小的們一條活路。」言辭悲切,若是狄小石不收,少不得就會放聲大哭跪拜叩求。

    日哦,有人哭著喊著給老子送錢,倒是大姑娘上橋--第一遭。狄小石嘀咕,心念一動,暗想把這些錢留給那小女孩也好,不要白不要。哼道:「放下好了。」

    這人大喜,放下金銀正待轉身急急離去,忽聞狄小石又喝道:「你們都站成一排,讓大爺檢查一下。」

    眾人大驚失色,以為狄小石貪念難滿,紛紛哀懇道:「大爺行行好,小的們一路逃難,身上已經沒有多少余財……」

    狄小石懶得再跟這些傢伙囉嗦,上前在每人身上都拍了一巴掌,以役氣訣吸出他們所中的癘氣,這才道:「你們可以滾蛋了。」

    眾人雖然莫名其妙,但聽說可以走了,均是喜出望外,一窩蜂向林外跑去,只是跑出不遠就又停了下來。那討饒的人大著膽子回身道:「大爺,這林子有古怪,小的們怎麼也走不出去,大爺是本地人,還請大爺指點迷津。」

    狄小石眼珠子轉了一轉,笑嘻嘻道:「嗯,這個嘛,沒問題。這片林子是本地有名的迷魂林,其實你們只要閉上眼,就自然能走出去了,不過千萬要記住,如果半路上睜開眼,那就一輩子也別想離開了。」

    這些人深信不疑,千恩萬謝地去了。眾人中有一人心思謹慎,提議道:「林中雜草籐蔓甚多,我們閉著眼這麼走,萬一不小心跌倒,驚嚇之下說不定就會張眼,豈不會被困死在這裡?何不用布條將眼蒙上,那就萬無一失了。」

    眾人深以為然,好生讚了這廝一番,當下各自扯下襟帶,牢牢將雙眼縛住,深一腳淺一腳摸索行出。儘管林木並不十分茂密,但這一路磕磕碰碰卻也是在所難免,基本上每個人都摔了好幾跤。好不容易出得林來,解下縛帶一瞧,個個腦袋腫如豬頭,不乏鼻血長流、門牙磕斷者。

    這邊廂,狄小石亦將陸有德幾人的癘氣化解掉,琴兒癘氣熱毒深入肺腑,受害非淺,身體功能的損傷他卻沒辦法救治,只有請夏青顏解決。

    夏青顏取出一粒香氣撲鼻的金黃色藥丸,讓彭芸給琴兒服下之後,不多時,一直昏睡的琴兒便悠悠醒轉,呻吟道:「好渴,我口好渴。」

    彭芸喜極而泣,陸靖夫連忙拿過水囊來,琴兒喝下幾口,又自沉沉睡去,面色恢復正常,鼻息沉穩,顯已全然無礙。

    藥效如此神奇的丹丸遲浩見所未見,震訝道:「敢問姑娘,這是何種靈丹妙藥,竟然這般立竿見影?」

    夏青顏淡然道:「算不得什麼靈丹,只是能夠解毒兼益氣的金蟾丸罷了。」

    遲浩陡地又是一震,失聲道:「是傳說中的百毒之王金線蟾蜍所煉製的金蟾丸?姑娘既有這等仙丹,定是神仙中人,怪不得,怪不得……公子與姑娘救命之恩,老朽永世難忘。」說著便躬身下拜。

    對這位以身蹈險捨己為人的老者,狄小石心存幾分敬意,忙扶住他道:「老爺子,你是想害我麼?」

    遲浩愕然道:「老朽豈有此意,公子此話怎講?」

    狄小石苦著臉道:「你老人家一把年紀了,要是向我這個後生小子行大禮,難道還不是想折我的壽嗎?」

    遲浩一怔,隨即豁達地笑道:「不錯,我這一把年紀了,還拘泥於一些俗禮,對世情反倒不如你這小伙子看得透徹。」

    一旁的陸有德驚憂悲喜大起大落,心神這時才完全定下,「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誠懇道:「大仙,不,公子爺,小人和犬子的性命是公子爺所救,此恩此德,小人難以為報,甘願聽任公子爺差遣,就算做牛做馬也是無怨。」

    陸靖夫復又隨父跪下,彭芸亦趕緊放下懷中的琴兒,感激叩謝。

    暈哦,老子這不是救下了幾隻叩頭蟲麼?狄小石虛手一抬,混元力分為三道,分別將他們憑空托起。陸有德驚叫道:「公子爺好厲害的神通,小人真是佩服得五體」

    狄小石的役氣訣還不是十分得心應手,正感得意之際心神微分,一股力道沒能控制好,陸有德當即跌了個嘴啃泥,痛叫道:「投地唉喲喲」當真扎扎實實地來了個五體投地,眾人無不相顧愕然。

    --未完待續,預知後事如何請登陸,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第六章 傻爺使計(上)

    「話說這天下大勢,變化無常,分合無定,烏方國今日叔侄鬩牆之亂,那是早有前因的。至於是什麼原因,各位看官,且聽我陸有德慢慢道來」

    慕容氏族在灞水州地方上的人脈盤根錯節,辦這種小事自是不費吹灰之力。沒用三天,就把各人的戶籍落到臥牛鎮邊上一個小山村,所需的書證文牘一應俱全,連祖上三代都有據可考。

    對狄小石的這種行為,夏青顏頗感不理解。就算在修行界,如果彼此之間不存在密切的交情或利害關係,修行者也決不會為他人平白勞心勞力,何況幫助的對象還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根本沒有任何的利益可圖。

    自此,遲浩等人就在臥牛鎮安下身來,國亂家破,眾人也斷了回鄉的念頭,以一家人的身份,在距狄家不遠的地段購置下一套院落居住。各人從烏方國變賣家當逃亡出來,身上原本都帶有不少錢財,狄小石亦將他們同伴留下的金銀贈給他們,短時間內衣食無虞。但坐吃山空,眾人自然不能整日無所事事,於是遲浩每天去荒郊山野採藥,準備重操舊業開業行醫。

    彭芸自是在家中操持家務,照顧琴兒。陸靖夫則潛心溫讀功課,擬以白丁之身,在大楚科考博取功名。而陸有德之前是一個說書人,便在一間茶樓裡幹上了老本行。大家拋卻往事傷痛,全心全意維護經營這個來之不易的新家,開始嶄新的生活。

    狄小石閒餘,也來聽陸有德講了一段書,卻發現這廝的口才極佳,即使故事本身的橋段頗為平淡老套,但他繪聲繪色地說來,卻也十分引人入勝。

    狄小石從信息爆炸的時代穿越而來,對才子佳人此類老掉牙的風流韻事膩煩得緊,琢磨這傢伙這樣浪費口水未免可惜,就讓他把烏方國如今的戰事,再結合親身經歷編成故事講述出來。

    陸有德採納了這個意見,只說了幾天書,聽者就每日愈增,茶樓的生意大好。喜得老闆天天笑得合不攏嘴,親自端茶倒水,身前身後噓寒問暖,將陸有德當親爹一樣伺候著。

    這天一早,狄小石晃蕩到官學裡,準備露個頭後就又去茶樓裡消磨下時間。不防甄胤把所有生員學子都聚攏起來,說他就任臥牛鎮學政後對各人的學業狀況不甚瞭解關心,有失本職,讓大家各作一篇策論上交,以供先生們閱視後加以輔導。

    甄胤到任一直沒有任何針對狄小石的舉措,狄小石也不是很在意,反正規定的時間有三天,足夠到灞水城去找槍手代勞。

    從官學出來,狄小石溜躂到茶樓坐下,泡了壺熱茶正悠閒地聽陸有德說書,一個弱冠少年突然急沖沖跑來,嚷道:「狄世兄,原來你果真在此,叫小弟我好找。」

    狄小石抬眼一瞧,來人卻是對自己「才華」極為佩服的許承翰。他們兩人年齡相近,平時在官學中關係也頗為親近,狄小石笑著招手道:「許老弟天天鑽在書裡做書蟲,今天怎麼捨得出來放風了?來,坐下來喝幾口茶聽聽故事。」

    許承翰卻一臉氣憤,忿忿然道:「狄世兄你還有閒心聽說書?你知不知道,有人在背後想著算計你,還要往你身上潑污水?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主謀者竟然會是他。」

    一聽到有人要算計自己,狄小石腦子一轉,馬上問道:「是咱們的甄大學政罷?」

    許承翰錯愕不已,驚疑道:「狄世兄已經知悉了此事,還是能未卜先知?」

    狄小石滿不在乎地哼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些王八蛋想對付老子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老弟別急,這兒人多嘈雜,咱們出去慢慢說。」扯著他從茶樓出來回到狄家西院。

    龐家悔婚,拒狄攀徐趨炎附勢之事早非什麼秘密,許承翰雖也知情,仍是不能釋懷,不齒道:「龐家是重利輕義的淺薄庸商,一女配二夫,這等寡廉鮮恥的行徑我許承翰也懶得去評說。但徐家之主身為一州刺史,萬民領率,卻也罔顧禮儀毫無廉恥,難道就不怕惹天下人恥笑嗎?」又怒沖沖道:「這些都罷了,這徐家意欲對狄世兄不利,竟指使學政暗使卑鄙伎倆,將堂堂學府當成了謀逞私慾的鬼域之所,當真令人忍無可忍。」

    見他義憤填膺氣得滿臉通紅,狄小石暗覺好笑,心道皇帝不急太監急,這傢伙倒是個憤青,笑嘻嘻道:「多謝老弟仗義執言,他們到底要怎樣對付我,老弟先說出來聽下。」

    許承翰得知這個消息卻是偶然,他今天在學院庭園裡一個清靜角落,考慮該如何著手策論,無意之中聽見有兩個人鬼鬼祟祟躲在一邊交談,一人便是學政甄胤,至於另外一人卻不知是誰。

    甄胤與那人談話的內容大概是說狄小石上次所交的文章是假手他人所作,徐刺史之子徐軒瑞已經查實無疑,而且其中有一個代筆之人願意出面指證。只是沒有真憑實據在手,所以甄胤才會佈置下策論作業,推測狄小石定會再去找人幫忙,到時那代筆之人先行謄抄出一份,如此一來證據確鑿,即使舌燦蓮花亦是無可抵賴,便可呈送公堂名正言順地開革掉狄小石的功名。

    許承翰憤憤不平道:「狄世兄才情蓋世,豈會行此欺世盜名的勾當?這等無知小人之心,也當真令人可笑可恨。」

    徐軒瑞那小子也算有點小能耐,竟能追查到這上面來,老子又該怎麼應付?狄小石大感頭疼,發狠尋思:「奶奶的,這些龜兒子玩陰的防不勝防,老子躲得過初一避不開十五,乾脆撕破了臉皮來硬的。」

    回心又想:「現在還沒到這個地步,還是先看看再說。」忽又閃過一個念頭,道:「老弟,你這麼相信我,我要是再瞞你就是對不住老弟你了。說實話,上次的那篇文章的確是我請人代寫的。」

    許承翰一雙眼陡然瞪得老大,彷彿見到傾心苦戀的女神突然間搖身一變為人盡可夫的蕩婦淫娃,結結巴巴道:「狄世兄,你、你怎麼能夠這樣做?豈不是有失讀書之人的、的……」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嘿嘿,我狄小石生病之後就不是什麼讀書人了,而是貨真價實的大草包一個。」

    狄小石嘿嘿笑道:「老弟,咱們相處有好一段日子了,也清楚你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好男兒,把你當自己人才告訴你這個。如果你覺得我不值得結交,就請起身,去告我一狀也沒關係,一定有大大的好處。」

    許承翰下意識憤然道:「狄世兄胸襟如此坦蕩,我許承翰又豈是卑鄙無恥的賣友求榮之輩?」又極是失望地道:「狄世兄,你所作的那兩首詩,難道也是假手他人?」

    狄小石老臉紅也不紅,捏著下巴道:「呃,這個詩嘛,那倒不是,而是我腦子裡靈光一閃,也不知怎麼就做了出來。」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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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6: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傻爺使計(下)

    許承翰神色立即振奮了許多,道:「這般說來,狄世兄原來全是被病患所誤,唉,奇才既屬天縱,時運乖蹇卻又何以至斯?當真是令人痛心。」扼腕長歎不已。

    狄小石忍著笑,陪他長吁短歎了好幾聲,沉痛道:「老弟,過去的這些事就不消再提了。我跟龐家那小妞打了一個賭,想要討回公道,揚眉吐氣一雪前恥,那就非得考取進士不可。現在姓徐的王八蛋父子指使『真陰險』在背後揪老子小辮子,我是應付不過去了,老弟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

    許承翰皺眉道:「這爾虞我詐之事,小弟也並不擅長,又如何為狄世兄排憂解難?倘若只是,只是……」他稍稍猶豫,才下定了決心道:「堂堂一州父母官與為人師表的學政為一已私心都如此不擇手段,我許承翰又何妨曲中求直?狄世兄,為你一舉解決後顧之憂的本事我是沒有,但也斷不能眼見小人得逞,狄世兄這篇策論便交由小弟代勞吧。」

    狄小石喜道:「老弟願意幫忙,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許承翰卻又皺眉道:「狄世兄先別高興得太早,你上次所交的那篇策論小弟也曾過目,堪稱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典範之文。小弟才學淺薄文筆疏漏,想要達到那等境界是難上加難,若是前後水準失之太差,恐怕也會惹人非議,為求穩妥,還需找人一同擬文才好。」

    「奶奶的,早知道還會出現這種破事,老子就交待那幫子槍手少花點心思好了,『真陰險』一定把官學裡的生員們盯得死死的,這下又到哪去找合適的人選?」

    狄小石覺得很有道理,大是懊惱,一時犯了難,使勁撓著頭在房裡轉圈子,忽然想起一個人,一拍巴掌道:「有了,老弟,跟我走。」

    狄小石想起的人卻是前段時間所救的陸靖夫,他年紀不大,就能在烏方國考上秀才,想必才華多少有那麼一升半鬥,正好救急。

    恩公前來求救,正愁難以報答的陸靖夫自然是毫無二話,許承翰有些不放心,先旁敲側擊地探測對方虛實。兩人之乎者也地掉了幾輪書袋子,許承翰竟發現陸靖夫的學識絕不在自己之下,不禁大是驚詫,訝道:「陸兄博覽群書學問過人,為何還是一介籍籍無名的布衣?而且臥牛鎮屬彈丸之地,以往我卻連陸世兄的名字都未聽聞過,豈非奇哉怪也?」

    陸靖夫按與狄小石及遲浩等人統一好的口徑回答:「小弟原本居於荒僻山村,因家中喪親耽誤了應試科考,前些日子才舉家遷來臥牛鎮,許兄沒聽過自當正常。」

    許承翰也不起疑,點頭道:「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陸兄莫怪。陸兄之才如明珠掩塵,終會大放異彩,承翰今日與君得識,實是有幸至極。」

    陸靖夫忙謙虛道:「許兄過獎了,能夠認識許兄,才是靖夫三生之幸。」

    兩人年歲才學相差彷彿,一見如故頗為惺惺相惜,狄小石卻大煞風景地嚷道:「兩位老弟別酸來酸去了,快點干正經事兒罷。」

    兩人醒悟道:「對,對。」當下操筆動工。

    過得兩日工夫,一篇八股文就此新鮮出爐,文采之斐然雖然趕不上前篇,卻也題旨貼切,辭句花團錦簇,架構更是四平八穩,休想能在裡面找出什麼岔子來。

    甄胤看過策論,笑瞇瞇地誇讚勉勵了狄小石一番,神色中瞧不出絲毫端倪。

    狄小石琢磨:「娘的,這笑面虎城府深得很,這麼弄下去,遲早會抓住老子的痛腳,還是得盡快攆走為妙。」

    這個想法是沒錯,但具體如何實施,狄小石卻毫無頭緒。再找怡紅院的小桃紅重施美人計估計是沒戲唱了,不到山窮水盡,狄小石也不願用武力動粗,否則無形中就等於向龐慧珠那小娘皮認了輸。

    這日晚間,狄小石照常去小樹林與夏青顏會面,忽地興起一個念頭,問夏青顏:「夏妞兒,你一身是毒,有沒有瀉藥之類的東西?」

    夏青顏橫他一眼道:「這種低劣之物我自然沒有,你要來有什麼用?」

    狄小石笑嘻嘻道:「只是瞧一個王八蛋不順眼,想整治他一下而已,你弄點給我罷,要方便好使一點。」

    夏青顏頗感好笑地搖了搖頭,道:「我雖然未傳你本門煉毒秘方,但役氣訣卻包括了普通毒素的提煉手法,難道你就不會自己動手去制?」

    狄小石仔細一想,確實如此,心道奶奶的,老子學不致用,又出了個糗。他興之所至,也不顧是深夜,飛去遲浩宅院,問他要藥。

    遲浩日日上山採藥,諸如巴豆、大黃或是潘瀉葉此類潤胃通腸的藥材自是不少。狄小石隨便拿了幾顆巴豆,以役氣訣抽取出其中所需成分菁華,化為一小撮無色無味的粉末,又即飛去官學,尋到甄胤住所,將藥粉一絲不剩地讓熟睡的甄胤吸了個精光。

    這一夜,甄胤是如何度過的自不待言,第二日,先生學子們來到官學時,見到面色臘黃雙頰深陷的甄胤,差點兒就認不出這位學政大人了。

    從這天開始,甄胤便命犯太歲痼疾纏身,無緣無故地腹瀉如注,吃藥好得半天一天又復現狀,臥牛鎮的郎中大夫讓他瞧了個遍,也無從得悉症候所在。如此過得七八日,甄胤吃足苦頭,已是形銷骨立變成一副骷髏模樣,最終再也堅持不住,唯有告病離職,雇了一輛大車回灞水城,期望能夠另行延請到高明醫師妙手回春。

    輕輕鬆鬆趕跑真陰險,狄小石得意至極,仰天大笑了三聲:「奶奶的,老子聰明才智大有長進,這害人勾當也會使上那麼一點了,可喜可賀啊,哈,哈哈,哈哈哈。」

    又過得兩三日,忽有不速之客找到狄小石。卻是慕容度遣來的信使,告知他烏方國形勢發生了不可預知的變化,蘇涯被一股流寇所困。慕容氏族由於生意鋪得太大,事出倉促一時自顧不暇,無法抽出人手前去搭救,所以只得來請狄小石出面,盡快前往烏方國解圍。

    日哦,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更沒有白拿錢不出力的好事,這不,麻煩就找上門來了。狄小石尋思這次免不了要當回苦力,也不多廢話,匆匆收拾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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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論勢(上)

    雁回關,是扼守大楚國東疆咽喉的軍事要塞,背倚蜿蜒數百里的巍巍群山,萬仞直聳雲天,相傳連大雁亦難以飛越而過得名。

    烏方國內戰方興未艾,狼煙四起,雁回關的防守比往常自是嚴密了許多,一列列盔甲整齊槍矢齊俱的騎兵小隊不間斷巡行在城中。而軍營裡,更有大隊精銳枕戈待旦,隨時聽令集結。

    在城門外,兩人被一隊士卒攔下盤問,當聽說他們是來找慕容度後,原本神情峻肅的士卒立即變得非常恭敬熱情,不厭其煩地指點路徑,只差沒擅離崗職引路了,讓狄小石又感慨了一番慕容氏族的權勢□赫得燙手。

    慕容氏族在雁回關亦有一座大宅院,闊廣恢弘較之灞水城的府邸亦是不遑多讓,門子通報後,慕容度很快就親自迎了出來。

    早在烏方國內亂爆發時,慕容度便坐鎮到雁回關,指揮調度人力物資。狄小石這次見到他,容貌雖與往昔無異,眼中卻隱泛紅絲,氣色微顯疲倦,顯是心力操勞很有些過度。

    見狄小石帶了一位修行者來,慕容度面露喜色,將他們迎入宅中,略略寒暄,為他們介紹堂中另外兩人。

    這兩人一人是個年約五旬的老者,長方臉形,黑髮長髯,叫秋鋒鏑,另一名相貌清奇,外形就像一個文弱書生的男子叫宋謙。兩人神氣內蘊,目中精芒偶露,懾人生寒,修為毫無疑問均已臻致金丹期,是慕容氏族重金禮聘的修行高手,於非常時期趕來救急。

    狄小石見過便罷,心知夏青顏性格孤僻冷漠,不愛跟人多打交道,就含糊其辭地帶了過去,並不為她引見。修行者有怪癖的不在少數,夏青顏用黑紗遮住面龐,那秋鋒鏑與宋謙也不以為奇,各各點頭示意便算見過禮。

    慕容度進入正題,抱歉道:「狄公子,這次事出突然,無法及時將蘇老闆救離困境,還要勞駕狄公子親赴險地,我實是深感有愧。」

    狄小石擺擺手道:「咱們合夥做買賣,那就是一根繩上拴倆螞蚱的關係,客氣話也不用多說,到底出了什麼大亂子,連你們慕容家族都擺不平?」

    慕容度苦笑了一聲,道:「狄公子太看得起我慕容家了,慕容家表面風光,也僅是在一隅之地而已,況且這軍國兵戈巨變,又豈是人力可挽?」

    原來,烏方國內戰曠日持久,生靈塗炭如處水火,眼見兵禍愈演愈烈無有盡頭,飽受摧殘朝不保夕的民眾終於忍無可忍,紛紛揭桿而起。不管仁王也好,明德帝也罷,流血流淚餓肚皮的百姓通通不再買賬,嘯聚山林據險而守自立為王。短短時間內,星星之火釀成燎原之勢,大大小小竟興起了數十路反兵,局勢全面失控。

    這種情況下,慕容氏族在烏方國的生意渠道關節自然盡皆癱瘓,前些天運入的貨物全部被義軍所劫。慕容氏族與合夥經營的烏方國商號雖安排有押運護衛,但螳臂當車無濟於事,主動奉上貨物錢財的還能保住一條性命,若負隅反抗,則立成亂刀之鬼。慕容氏族在大楚國的勢力再大,也是鞭長莫及只能望而興歎,損失的巨額貲財暫且不說,喪失的人手亦是難以統計,慕容度為此焦頭爛額憂心如焚,已然三天三夜未能合眼。

    慕容度歎道:「蘇老闆忠義之心實在難得,他是烏方國有名豪傑,人熟面廣,原可安然無恙全身而退,但他感念狄公子的信任與情誼,卻不願棄貨自去,言道誓死也要護貨返回,才不負狄公子所托。他被亂兵困在一座寨子裡已有數日之久,一個親隨拚死突圍傳信,昨晚才到得雁回關,我一得訊便緊急遣人報知狄公子。」

    說話間,蘇涯的那個長隨被人攙扶到廳中,渾身是傷,樣狀甚慘,強撐著要下跪,懇求道:「狄公子,我家主人寧死不離,也只有你才能勸說動他了,請狄公子盡早拯救我家主人脫難。」

    狄小石扶起他,搖頭道:「這個老蘇是犯傻了罷?他跟我講義氣,我當然高興,不過為了一點小錢丟了命,這義氣不也跟著丟了,又頂個屁用?」

    這番高論聽得大家啼笑皆非,狄小石又嚷道:「火燒眉毛,廢話都別說了,大夥兒這就出發救人罷。」

    慕容度忙道:「狄公子且慢,救人之事非比尋常,閃失不得。遇困人數不少,而且分散在各地,再加上兵荒馬亂各處通道受阻,想把人救出來非常困難,具體如何著手還需要計議一番。」

    狄小石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好計議的?過去找到人,然後一路打出來就是了。這位秋老兄和宋老兄都已金丹有成,難道那些亂兵還擋得住?」

    秋鋒鏑與宋謙齊齊搖首,他們見狄小石言語隨意極好相處,均有結納交好之心,不失客氣道:「狄兄弟說得太輕鬆了,值此亂世,身懷奇技的草莽豪傑甚多,有能力聲望起兵的領頭人物若非修行中人,身邊也必有奇人異士輔佐。亂軍中,我們自保雖是不成問題,但要將眾多普通人安全帶回,這個任務卻是困難重重艱巨異常,狄兄弟決不可掉以輕心。」

    狄小石奇道:「怎麼,修行者還有什麼興趣奪天下爭皇帝當?」

    對於這個白癡問題,眾人都是無語。慕容度笑著解釋道:「狄公子一心清修不問俗務,可能有所不知。修行者有心問鼎九五之尊的雖然極少,不過都會支持匡扶某一方勢力逐鹿天下,若能成事,便可安然坐擁一國資源。以我這等俗人的眼光看來,這可是一樁一本萬利獲益無窮的生意啊。」

    狄小石一拍腦袋,恍然道:「可不是麼?奶奶的,這麼簡單的事情我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眾人相視莞爾。狄小石又皺眉問道:「大楚的幕後大老闆我知道,是洞玄派和羅浮宮兩大修行門派,烏方國也應該有大老闆塞,是什麼門派?他們又怎麼會聽任那明德帝和仁王兩叔侄狗咬狗,把烏方國鬧得烏煙瘴氣,這不是雞飛蛋打大家都只能咬一嘴毛麼?」

    秋鋒鏑道:「烏方國當年能夠立國,全仗三陰門之力。於三陰門而言,只要不動搖烏方國根基,明德帝與仁王誰當皇帝都無所謂,兵戎之爭也屬於內政,是以起始不便強行加以干涉。到得後來,局勢突然失控,一時之間,三陰門想力挽狂瀾亦是不可得,便形成了眼前的混亂局面。」

    宋謙補充道:「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以我之見,烏方國此次大亂絕非突然,而是有他方勢力在暗中興風作浪,欲推翻烏方國現有王權,取代三陰門的超然地位。否則,斷不可能一亂至斯,連仁王起兵也可能是早有預謀。」

    兩人言簡意賅,將烏方國現今狀況剖析出來,狄小石豁然開朗,道:「奶奶的,原來是有人想撈好處偷偷摸摸戳刀子,修行者幹這些鳥事跟流氓爭地盤又有什麼區別?會是哪些不招人待見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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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論勢(中)

    秋鋒鏑與宋謙對視一眼,都搖頭道:「這些就不好妄加猜測了。」

    宋謙略一沉吟,正欲啟唇,一直靜聽不語的夏青顏忽然道:「我來告訴你,是千機殿的人。」

    「我自然知道。」

    夏青顏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不復再言。狄小石清楚她的脾氣,也不勉強,轉頭問道:「兩位老兄,她說得對不對?」

    秋鋒鏑頷首道:「極有可能。烏方國與大楚、燕國、龍鬚國、黠國四國接壤,大楚地廣物博遠超烏方國,無需覬覦,龍鬚國與黠國疆域國力比烏方國尚弱上幾分,無力侵吞。而燕國則不然,匡持它的千機殿以往在道教二十五個大流派中敬陪末座,近百年來實力日趨強盛,雄心漸生,不願再屈居人下,圖謀擴張也屬常情。」

    宋謙點頭認同道:「傳聞烏方國的聖國師,千機殿的掌門滄斷雲修為已至煉神期,在上次的問道大會上大展神通,成為奪取教宗之位的大熱門。可惜的是,在與天澤峰掌門東皋老丈鬥法時,以微弱劣勢敗北,最終飲恨而返。」

    因為天澤峰門人賀一承加害的緣故,素兒才會香消玉殞,狄小石矢志復仇,以前向孟光衍和牟處機等人打聽過天澤峰的情況,當然知道東皋老丈的名號,翻起眼哼道:「那個東皋老丈真本事不見得就強過了滄斷雲,說不定是暗裡使了什麼陰謀詭計才得勝。」

    夏青顏忽然也冷哼一聲,道:「無稽之談。這等高手比試鬥法,全憑本身命性相連的真實修為,又能使出什麼陰謀詭計來?滄斷雲道行比不上東皋老丈,自當輸得服氣。」

    狄夏兩人相處日久,關係頗為微妙,別的事狄小石一般都不會再與夏青顏抬槓,但他對天澤峰心懷仇視,明知自己無理,卻也是不肯相讓。瞪眼道:「什麼無稽之談?我就是要說東皋老丈,不,是東皋老鬼使了卑鄙手段,滄斷雲輸得冤枉。」

    夏青顏剜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說滄斷雲不如東皋老丈。」

    狄小石梗起脖子,嚷道:「我說東皋老鬼不如滄斷雲。」

    夏青顏怒道:「你……不可理喻。」

    狄小石嗤鼻道:「我就是不可理喻,怎麼著?夏妞兒你咬我啊?」

    見兩人為毫不相干的小事鬥嘴鬥氣,眾人不由面面相覷,丈二摸不著頭腦。

    夏青顏被狄小石激得大怒,便欲拂袖而去,突然又似想起什麼,盯著他道:「天澤峰的人得罪過你,是不是?」

    狄小石出其不意,跳起來怪叫道:「你……你怎麼會知道?」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連絲毫口風都未透露過,心中驚疑非同小可。

    「我自然知道。」

    夏青顏一言中的,氣也消了,淡淡道:「你並非天澤峰或千機殿的門下弟子,跟他們也無親無故,為什麼要貶低東皋老丈去捧滄斷雲?自是與天澤峰有隙無疑。」

    奶奶的,這毒妞兒是個女諸葛亮,這樣都給她猜了出來,有古怪。狄小石嘀咕,腦筋轉了好幾轉,忽地記起一件事來,夏青顏曾說過她父母被一個修行大派的高手所害,仇家想必就是千機殿的門人了,要不然決不會聯想到這方面來,看來這次跟自己去烏方國也是想藉機打探千機殿的情況。

    想到此處,狄小石這才完全釋疑,哼哼著岔開道:「是又怎麼了?天澤峰上上下下都不是東西,老子遇上一個就非踹他娘的屁股不可,哼……對了,不是還有個高高在上的道門總教麼?這麼多門派勾心鬥角你打我殺未免有點兒不像話,總教怎麼就不出面管教管教?」

    他對太沌神洲上修行界常識的瞭解少得可憐,眾人都有些訝異,宋謙疑惑道:「狄兄弟,難道你師門中就沒有師長為你解說過這些嗎?」

    娘的,老子是孤魂野鬼一隻,有個屁的師門?狄小石裝模作樣道:「沒,沒有。」

    慕容度這時問道:「不知狄公子師從何方仙家,如能見告,也好讓我長些見識。」他早就想探詢狄小石的師承來歷了,以便及時調整修正對之的態度及待遇。一脈傳承獨自苦修的修行者勢單力薄,慕容氏族用不著太過奉迎巴結,維持現狀便可,若出身實力雄厚的名門大派,則須加大交結的力度盡早拉進彼此交情。

    眼見迴避不了這個問題,大家現在也算是同坐一條船的人,再托詞遇仙得丹未免缺乏誠意太不給人面子。狄小石眼珠子轉了一轉,嘿嘿道:「這個嘛,要是在別的地方,我是絕對不會回答的,不過這兒沒外人,說說也沒關係。」

    見他說得實在,慕容度、秋鋒鏑與宋謙都大感欣然,暗忖這樣的人物值得多加親近。夏青顏則不然,她與狄小石每日相處,雖然仍未能知悉他的師承,對他的習性卻是頗為瞭解,從細微表情中便可瞧出他懷有貓膩。也不出言,只冷眼旁聽。

    狄小石非常嚴肅地說道:「實不相瞞,教我修行的其實是一個地行仙,他老人家心氣高傲,渡劫化厄時功虧一簣沒能成功飛昇,被迫修成地行仙,深以為恥,所以名諱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他的師父竟是修成了陸地神仙的地行仙,眾人面色陡變,心中震撼無比。

    扯大旗作虎皮的效果果然一鳴驚人不同凡響,狄小石覷了一眼大家的表情,竊笑不已,又清清嗓子道:「嚴格說起來,這位老人家也並沒有正式收我當徒弟,只是替我築基,引我跨進修行之門而已,不久後就飄然遠去,因此我對修行界的很多事都不大清楚,有什麼還請大家多多點撥指教。」說完,煞有介事地抱了抱拳。

    眾人面上驚容未退,地行仙是個怎樣的概念?太沌神洲數千年來已無天界真神蒞臨,毫無疑問,地行仙便是最強橫的存在。就算對秋鋒鏑宋謙這些金丹期的修行者來說,亦是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更別提世俗界的凡人了。

    狄小石與慕容氏族合作的股本是法寶舞月,倪姥姥感歎其強大威力時慕容度亦在場,聞言登時就深信不疑,馬上將狄小石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又拔高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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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論勢(下)

    修行者對師承看得極重,斷不會胡亂杜撰,秋鋒鏑與宋謙也並不起疑,各各肅然起敬,拱手還禮道:「原來狄兄弟是得蒙仙人前輩真傳,我等多有失敬。在仙人前輩看來,世間萬般皆屬過眼雲煙,不為狄兄弟解說這些也是正常。」

    眾人都附和稱是。秋鋒鏑道:「狄兄弟,其實道門並無總教之說,教宗也只是一個尊稱,並不能管束各門派。」

    宋謙笑道:「這教宗之位在修行界雖無多少實權,卻有極大的實惠,非但在世俗間的號召力無與倫比,各國每年進獻的珍稀貢品不計其數,而且還有一樁令普天下修行者趨之若鶩的莫大好處。上古時期,太沌神洲不乏仙佛蒞臨,後來不知怎麼全部返回了天界,從此聖駕不再出現,但在離去時,有位大羅金仙留下了威力可開天闢地的神器四煌寶燈。」

    說到此處,他眼中亦露出熱切嚮往,續道:「問道大會中,只要能夠奪取到教宗的尊號,便可獲得上古神器四煌寶燈。這四煌寶燈所具的無上神通自不消說,最重要的是可以溝通天地之橋,引來天界的仙靈之氣鍛體。能榮獲教宗的修行者本身無不功參化境,又得神器之助,便再無懼外魔心魔侵擾,修行進度一日千里,最多數十年,就會被天界直接接引,無需再經艱險重重的天劫洗煉飛昇。」

    奶奶的,不經天劫就能飛昇,這不是天界的神仙大佬在開後門麼?狄小石眨著眼道:「四煌寶燈這麼厲害,那第一個得到它的門派在教宗升天後怎麼不留著讓自己人用?」

    「天界法則豈可違抗?違者必遭天罰。」

    秋鋒鏑肅然道:「相傳萬餘年前曾有一個門派這麼做過,結果招致神靈震怒,降下九天玄雷,一刻之間全派上下形神俱滅。」

    日哦,天界神仙霸道歹毒得緊,一個不爽就滅人滿門,看來這鬼世界的神仙們也不見得都是什麼好鳥。狄小石腦子裡首先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又問道:「這問道大會多久舉行一次?」

    宋謙道:「時間上並無定數,通常都在一任教宗得證大道後便會通告道門各派,於第二年論法競技選出新教宗。這屆教宗是泫水派的掌門獨孤驚沙,他得到四煌寶燈閉關苦修已有五十餘年,飛昇之期應該為時不遠了。」

    狄小石若有所悟道:「太沌神洲西方大陸佛門的情況呢?是不是跟道門差不多?」

    「不錯。」

    宋謙點頭道:「西方佛門亦有相當於問道大會的功德盛典,以佛法高深定奪萬家生佛尊號及佛寶的歸屬,萬家生佛得印正果也要比其他修佛者方便許多。」

    至此,狄小石對太沌神洲上世俗界與修行界的基本情況有了一些初步的瞭解,哦了一聲,腦中又模模糊糊地掠過一個意念,但回心去想時卻是無跡可覓。琢磨:「天界神佛留下的香餑餑大得很,要是被人搶走偷走,想必會熱鬧得翻天。」順口道:「佛門的法寶叫什麼?」

    宋謙道:「佛門至寶名為七妙浮圖,相傳是法力通天徹地的大勢至菩薩所留,據聞七妙佛光普降時,可使凡夫俗子立地成佛,也不知是否真有如此之大的神通?」

    狄小石撇嘴道:「吹牛也得先打好草稿才行,那七妙浮圖真有這麼厲害,拿來到處照一照,貓啊狗啊的都可以上天去當佛當菩薩了,大家還修行個屁啊?兩位老兄也別辛辛苦苦修道了,趁早剃光腦袋去趕這趟升天順風車的為好。」

    大家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慕容度開懷一笑後,心情舒暢許多,振作道:「烏方國境內被困者正在苦待救援,大家這就群策群力商議一下,究竟是分頭抑或是合力前去解救好呢?」招了招手,邊上有管家將早已備好的地圖送上來,在大桌上鋪開。

    慕容度指著圖上七八處用紅砂描出的標記道:「被困人員就分佈在這些地方,相距最近的也有一日路程,一時之間實在難以兼顧。」

    宋謙問道:「知不知道哪一處最危急?」

    慕容度點住東南邊遠一處,道:「具體情形尚不得而知,但就我所知,這裡是烏方國南湄河流域,反軍勢力最大,也最亂,共聚集有五路亂兵。宋真人的意見,想必是要先行援救這處。」

    宋謙正是這個意思,秋鋒鏑亦附和道:「是極,救急如救火,理當如此。」

    狄小石卻皺眉道:「蘇涯在什麼地方?」

    慕容度又指住西南方位一個標記道:「蘇老闆被困於天門嶺,這處山勢高峻,地形複雜,既有懸崖峭壁,又有深谷陡坡。據蘇老闆的親隨說,蘇老闆已經退入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他這一路護衛有兩百來人,糧食物資不愁缺乏,再憑借天險,只要反軍不傾力侵襲,至少應該能支撐十天半月。」

    狄小石清楚他的話中之意,是想讓自己分出輕重緩急,又皺著眉瞧了瞧地圖,伸手比劃著道:「這樣罷,天門嶺這面還有人,我和夏妞兒一路,先去救他們,再去救蘇涯。秋老兄和宋老兄一路,去南湄河流域救那些人,然後往這個方向突破,在這個什麼地方……」

    慕容度插口道:「這是烏方國面積最大的雷公湖。」

    狄小石點點頭道:「雷公湖也有人被困,我們兩路往雷公湖挺進,先到的先救人,之後會合再去救其他人。」

    他這麼簡簡單單地定下了營救方案,慕容度不禁有些遲疑。他的想法以穩妥為主,狄小石等四個修行者合力行動的實力之強大自不須言,雖然效率較緩,會有一些人得不到及時援救,但趕到一處就等於保住了那些人的性命。而若是兩路奔赴,實力倍減,卻很可能欲速則不達,最後導致損傷更重。

    秋鋒鏑與宋謙並不堅持已見,也無所謂,反正一路好,兩路好,都沒有完全成功的把握,慕容度是東家,由得他去作決定。

    慕容度迅速權衡了一番利弊,最終點頭道:「就以狄公子所言為準。」他想通了,狄小石關心的其實只是蘇涯的安危,慕容氏族手下的死活跟他並沒有多大干係。先不說能不能強行要求狄小石按自己的心意行事,況且退一步講,就算他勉強同意自己的請求,但若是蘇涯到時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他必定會因此與慕容氏族翻臉交惡,自己豈非得不償失反而結下強怨?

    救命之急刻不容緩,既已定下,大家便即各作準備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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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一)

    狄小石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只是,當他抵達天門嶺群峰,在一座大山旁一個小鎮子裡降落之後,近距離所見的一切,令他無法相信這還是人間。唯其身邊的真實,才能夠直擊人心,在狄小石看來,真正的森羅地獄,也莫過於此。

    人,也有,不過,全部是冰冷的屍體,肢體殘缺不全,僵硬地匍匐在街頭巷尾,身下土地被鮮血浸染得色呈赤褐。現在已是初夏,天氣微熱,每一具屍體都已然程度不一地腐爛了,散發出濃烈的異臭,成為滋生蛆蟲與蒼蠅的溫床。

    久已不知寒暑的狄小石只覺有一股凜冽的寒氣,從足底直衝上腦門,幾欲將人凍僵。儘管他也曾殺過人,但畢竟是無意中失手所為,第一次直面如此悲慘血腥的一幕,如許之多的生命如此脆弱地消逝,帶給他的震驚與衝擊實在是難以言喻,幾乎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遍地屍首中,還有好幾人是婦孺孩童,從姿勢上看,死前必定經歷了極為痛苦的掙扎。狄小石的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神態一反往常的大大咧咧,久久默然無語。

    佇立了良久,夏青顏打破難耐的沉悶,道:「走吧,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問訊。」

    狄小石收拾起心情,點點頭當先舉步。

    鎮子裡半數房舍都已被毀壞,簷坍櫞塌,到處一片斷壁殘垣,四下狼藉破敗寥寥淒淒,連蟲鳴鳥啾聲都不聞,陰森異常,儼然一片死域。

    兩人接連進了幾戶外表尚是完好的房屋,屋中卻是塵土盈積蛛網密佈,主人顯然不是遭遇不測之災,便是早已避難它去。

    兩人心知再找也是無用,出得鎮來,但見一條大道已然雜草叢生,一頭通向高峨險峻的天門嶺群峰腳下,一頭通往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帶。

    夏青顏道:「既是無法打聽,就不知遇困者去了哪一方,搜尋起來要耽誤不少時間,只能發信號尋人了。」

    慕容氏族派出商隊遠行,均備有緊急聯絡用的煙火彈,尋人雖是較為方便,但必然會引來亂兵。狄小石不說話,仍舊只是點點頭。

    「咻。」

    一束紅黃相加的煙花沖天而起,曳著長長的焰尾,極是明亮艷麗,雖是傍晚時分,十數里方圓亦清晰可見。升到最高點,「啪」地一聲爆炸開來,響徹四野。

    接下來就是等待回應了。夏青顏凝視著狄小石,道:「兵連禍結,亂世中人命傷亡是常見之事,見得多了,以後自然就會習慣。何況,你已是修行中人,又何必為世間俗人的生死感懷?」

    狄小石忽然問道:「夏妞兒你說,俗人、修行中人和仙人總的來說都是人,大家有什麼區別,憑什麼仙人就比修行者高貴,修行者又比俗人高貴?」

    夏青顏一怔,想了想道:「世俗人等當然無法與修行者相提並論,而仙人參透天地造化,明得萬物命性本源,修行者也無法望之項背值之萬一。三者的高下之分屬於天經地義,並沒有誰特意定出尊卑高下的等級來。」

    狄小石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道:「不對,不是這個道理。」

    夏青顏訝道:「那你是怎麼認為的?」

    狄小石大聲道:「大家的本源還不都是一樣?只不過俗人練成本事就成了修行者,修行者練成本事就成了仙人。以我說,什麼功參造化天人合一都是屁話,簡簡單單一句話,誰拳頭硬拳頭大,誰就是大爺,沒別的了。」

    夏青顏大是震驚,下意識欲待反駁,但又覺無從辯起。狄小石的話說得極其淺白,卻亦極其精闢,直接闡述出強權出真理的核質。不管道術仙術也好,法力神通也罷,究其根源,均是對宇宙天地間各種力量的掌握運用。

    對一切超出自己理解的強大,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持著頂禮膜拜的敬畏,並盲目遵從,這種態度與思想已是無比的根深蒂固。夏青顏並非如狄小石般受過現代教育,看待事物的思想根源截然不同,從未以置疑的態度去思考探索這些問題,聞言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沉默了半響,夏青顏罕見地輕輕歎息一聲,幽幽道:「你的行為很奇怪,想法更是很奇怪,不過,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說出了這番話,狄小石鬱悶的心情有所舒緩,又恢復了常態,嘿嘿笑道:「只有一定的道理麼?夏妞兒,告訴你,這是經過實踐檢驗永遠顛撲不破的真理……」

    「啪。」

    正當此際,大山腳下有一道亮麗焰火升上天空炸響,距這處約八九里。狄小石精神一振,叫道:「找到了,快走。」

    沒有想到,遇困者中帶頭迎接的人與狄小石還是舊識,是他第一次去灞水城慕容府邸時幾乎打起來的那個二管家施全。不過,這時的施全又黑又瘦,臉上也掛了一道彩,狄小石差點兒就沒認出來。

    施全一行原有兩百來人,遇上義軍擄掠時,死傷不少,還有一些在逃亡時失散了,只剩下百餘人,就躲藏在密林之中。押運的貨物自然盡皆丟失,還好早知道路途不太平,大家隨身都帶著乾糧,宿露雖免不了,但還不至於餐風,人人有驚容而無饑色。

    見到前來的營救自己等人的是狄小石,施全驚喜之餘頗感意外,行禮感激道:「狄公子竟然親自以身犯險,如果稍有閃失,豈不折煞小人?」

    狄小石還未說什麼,夏青顏在旁道:「你是這些人的領隊麼?」

    施全以為她是慕容氏族所請的修行者,恭敬道:「小人就是,敢問仙子有何指使?」

    夏青顏冷冷道:「你這樣不會辦事的無能之輩,我指使你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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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二)

    施全大是惶恐,道:「小人沒有保住貨物,實是無能失職。」

    夏青顏冷哼,道:「我問你,你們逃入荒僻之地的本意是為了躲避流寇,但這樣一來,施救者也難以尋覓到你們,你為什麼不派人在就近的村鎮布樁守候?使得我們不得已發出信號彈暴露形跡,若周邊有亂軍,定會快速追來,豈非多生事端?慕容氏族也是沒有人才了,才會用你這種廢物。」

    狄小石擺手道:「事情已經這樣了,多說也沒用。施全,你把人都叫攏,大家這就動身去天門嶺的另一面找老蘇。」

    百餘人很快全部聚攏來,施全請示道:「狄公子,過天門嶺有兩個途徑,一是翻越而過,二是直行大道,請狄公子定奪走哪條路。」

    狄小石問道:「兩條路有什麼分別?」

    施全道:「大道上的必經隘口被亂兵佔據把守,我們這樣的國外商人若想通過,必須交納巨額錢物,否則就會被強徵入軍。翻山較為安全,但山徑陡峻不易攀爬,耗時要久上數倍。」

    狄小石皺眉道:「老蘇那條老命就懸在山那邊,等不得,走大道,有人擋道就一路打過去。」

    施全道:「是。」立即挑了幾個人去前方領路,然後恭請狄夏二人先行。有神通廣大的修行者保駕護行,諸如斥候探子一類的人手當然大可免了。

    從密林中行至大道上,天色便即黑下。雖然不是陰雨天氣,但正值月初,天上月輝星光黯淡,路途難辯,一路行速緩慢。

    狄小石問過施全,就算白天趕路也需要一天整才能翻過這座大山,心中大為不耐,吩咐道:「扎些火把來照路,大家趕快點。」

    這不是明著通知亂兵有肥羊送上門來了嗎?施全微是遲疑,但轉念想原本就是要打過去,還用得著顧慮什麼?馬上應命,就地在道旁找了幾棵油脂較豐富的大松樹,紮了數十支火把。遠行商隊裡的人手自然均是身強體壯,點起火把後,大家小跑前進,天門嶺上便如騰起了一條通紅的火龍,在崇山中盤旋而舞。

    「得得得得……」

    行出小半個時辰,急驟的馬蹄聲響起。前路轉角處,兩騎無懼山道險惡夜色昏暗,策馬疾馳而出,飛速便至眼前。來勢雖猛,但兩名騎士在十數米外勒韁立馬,說停便停,騎術極為精湛。

    兩名騎士手中各持著一柄長刀,齊齊虛空一劈,甚是利落凶悍。左首騎士厲聲喝叫:「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來,否則休怪本先鋒刀下無情。」

    日哦,這些造反的傢伙挺囂張,兩個人就敢向百多號大漢叫板,套路還跟戲文裡差不多。狄小石一樂,越眾上前,亦像模像樣地喝道:「大爺我是過路的,識相的就趕緊讓開,否則惹火了你家大爺,叫你有命來,無命回。」

    這騎士大怒,喝道:「賊子好膽,在本先鋒面前也敢口出狂言,若不快些束手就縛,定當叫你刀落人亡。」

    狄小石懶得再囉嗦,抬手虛握,奔雷刀立現掌中,隨勢拖刀下斬。

    「轟隆隆。」

    震耳的驚雷聲中,一道濃如實質的刀芒疾如閃電,斜斜從兩騎士身旁劈過,將靠近陡崖路邊的一株合抱大樹攔腰斬斷。上半截大樹側傾墜入深谷,轟然翻翻滾滾,好一刻才到一聲悶響傳上來。

    「灰灰灰……」

    兩匹戰馬受驚,刨趵人立而起,右邊一匹慌不擇路地奔開,竟躥向了危崖,連馬帶人直墜而下。馬上那名騎士身手極之敏捷,臨危不亂,於生死俄頃間大喝一聲,踢鐙縱身,在馬鞍上點足躍起。

    但他終究只是世間武功好手,躍上兩米便已力盡,身子復又下墮。千鈞一髮之際,先前那發話的騎士已從馬背上縱至崖邊,抖手揮出馬鞭。這名騎士眼疾手快,刻不容緩間抓住鞭梢,借力躍上崖面,將自己從鬼門關上生生拉了回來。

    這遇險、自救、脫難發生的時間極短,這名騎士一系列的動作有如兔起鶻落,驚心動魄處叫人看得大氣都喘不出,連狄小石都忍不住大聲叫起好來,讚道:「功夫不賴,果然是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呃,不對,是沒有三分三,不敢來造反。」

    這兩名騎士是一對親兄弟,一人遭險,另一人緊張揪心,死裡逃生後,兩人身上均是冷汗涔涔。

    兩兄弟心有餘悸地對視一眼,見得奔雷刀的莫大威力,均知碰上了自己惹不起的厲害角色,若非對方手下留情,只怕剛才那一刀就會令自己兄弟伏屍當場。先前發話的騎士抱拳道:「在下宮北,這是舍弟宮南,適才不知是仙長光臨,多有得罪。我兄弟二人忝為天門大將軍麾下左右先鋒,本不敢阻仙長大駕,但職責所在,亦不敢擅自就此放行,還請仙長賜下名諱尊號,好讓我兄弟回去覆命。」

    見他們服軟,狄小石收起奔雷刀,嘿嘿笑道:「本大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不過嘛,不告訴你們……這個尊號麼?嗯,就是開天闢地震古爍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妖魔鬼怪望風辟易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文武雙全的萬人迷--糊塗大聖是也。」

    糊塗大聖?哪會有人取如此稀奇古怪的名號?宮氏兄弟相顧愕然,情知對方是在調侃自己,卻也敢怒而不敢言。宮北忍氣吞聲,亦佯裝糊塗,道:「原來是糊塗大聖當前,多謝大聖見告,我兄弟這就回稟我家大將軍,在前路恭候大聖大駕。」說畢兩兄弟齊齊拱手告退,矯健躍上馬背,共乘一騎望來路而去。

    狄小石哈哈一笑,尋思扮相就要扮到位,感覺良好地一揮手,大喝道:「繼續趕路。」

    眾人雖然知道修行者神通難測,但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見狄小石以雷霆之怒般的一刀懾服來敵,凜凜威風實是生平僅見,心下莫不敬畏,轟然應諾:「是,遵大聖令。」

    狄小石一呆,奶奶的,這勞什子糊塗大聖只不過是自己信口亂掰,這些傢伙怎麼就見風是風見雨是雨當了真?

    夏青顏在邊上一聲輕笑,道:「恭喜,糊塗大聖的尊號從此將威震烏方國,名揚太沌神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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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7: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糊塗大聖(三)

    狄小石啞然,懊喪不已,這不是自己往自己臉上抹稀泥麼?娘的,老子腦筋又燒壞了。忽然想起,與夏青顏認識了這麼久,今天好像還是第一次聽見她笑,自我解嘲地嘀咕:「有皇帝老兒為博得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結果亡國又喪命。老子只用個外號就換來了小妞一笑,可以說划算得很……嗯,就是不知道,這毒妞兒長得到底美不美?」

    天門嶺有一處必經關隘,一段數百餘米的峽道兩邊堅巖壁聳,最窄外僅可容一輛馬車勉強通行,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此際,隘口前高聳一面旌旗,上書一個斗大的「郭」字,被穿峽而過的烈風刮得獵獵作響。正有千餘健兒肅立旗下,刀出鞘,箭上弦,逼發出洶湧肅殺之氣。

    大旗前,有兩騎並肩而立。右邊是個體格魁梧的青面大漢,面沉似水宛如鐵鑄,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悍烈濃郁的血腥殺意。鞍下掛著一桿丈八長矛,矛尖隱泛令人心悚的森森暗紅,顯是百戰沙場飽飲鮮血所至。

    另一名背負長劍男子的形像卻與他截然不同,身材修長氣色平和,唇角含著安詳微笑,看上去似是人畜無害,但目光掠動之際,冷冽異芒一閃即逝。勿庸置疑,已是修為達到金丹期的修行者。

    先前阻道叫陣的宮氏兄弟就候在這兩人身後,與他們策騎而立的還有幾名將領頭目之類的人物。這一路反軍原有五六千人,但得知是修行者領隊闖關,為首者心知人馬再多亦是無耐其何,便只率千餘精銳結陣以待,再另行在崖頂佈伏了數百名人手。

    狄小石一行人來至隘口,在幾百米開外停下。狄小石孤身大搖大擺地走到這隊人馬近前,全沒將殺氣騰騰的陣仗瞧在眼裡,放聲嚷道:「糊塗大聖來拜山了,山大王是哪一位老兄,出來親近親近。」

    那青面大漢驅騎上前兩步,揚聲道:「在下郭崇雲,為天門義軍首領,大聖對本軍左右二先鋒留情之德,郭某先行謝過。」

    狄小石笑嘻嘻道:「謝就不必了,廢話也不用多說。郭將軍,我後面這些兄弟都是辛辛苦苦跑買賣餬口的生意人,往日跟你無怨,近日跟你無仇,請郭將軍叫你那些弟兄們都撤了,讓我們過去,以後大家好留個交情見面。」

    「大聖快人快語,郭某佩服。」

    郭崇雲濃眉一軒,道:「若大聖是孤身一人過峽,郭某定當奉為上賓,恭迎入營以禮相待,但大聖後面那些商人卻是不能。」

    狄小石皺著眉道:「為什麼我可以過,他們不能過?」

    郭崇雲沉聲道:「本國如今哀鴻遍野天怒人怨,這些滿身銅臭的商人難脫其咎。如果不是他們從中推波助瀾,供應昏君明德帝與仁王兵器鎧甲馬匹糧草等軍用物資,戰火又如何會經久不滅?最終逼得我等百姓無路可走,不得不棄鋤犁取刀箭,拋頭顱灑熱血來保衛家園親人。」

    他目中射出冷芒,厲聲道:「此等唯利是圖為虎作倀之徒,豈能輕易放過?縱使拼著得罪大聖,郭某亦要令這些奸商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代價。」

    聽郭崇雲言語凜然,狄小石摸了摸鼻子,心中大覺不是個滋味。他只是源於一時興起,才攪和進慕容氏族的生意中來,原本對發國難財就不是怎麼熱衷,更沒往深裡想到這一層,不禁啞口無言。尋思:「奶奶的,老子一不小心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奸商,這個糊塗大聖可不是名符其實麼?」

    夏青顏並未與施全等人同行,此時不知從什麼地方飛身飄至,道:「郭將軍,這些人是大楚慕容氏族所屬商號的下屬,就我所知,慕容氏族並未與明德帝或仁王有交,所販運的物資亦均是銷往民間,非但無過,反而極大地緩解了烏方國百姓的用度之缺。」

    郭崇雲不想這隊商旅中還有一名修行者在,心下一凜,凝神道:「請問仙子尊姓大名,以免郭某失禮。」

    夏青顏淡淡道:「我姓夏。」

    此時,郭崇雲後面那位身材修長的男子亦驅騎前進兩步,面帶微笑道:「我是佘自奇,在此與夏真人及大聖兩位同道相逢,實是有幸。」

    這佘自奇頗有心機,得到宮氏兄弟的信報後,他與郭崇雲經過商議,決定攔下來人,這樣一來雙方必定交惡動手,便無須虛與委蛇多費唇舌。只是對方竟有兩個修行者,已方雖然起盡精兵,交上手後卻也不見得能夠穩操勝券,只好親自出面試探對方底細。

    此中關節,名符其實的糊塗大聖狄小石一時沒能想到,蘭心慧質的夏青顏卻是非常清楚,冷冷道:「佘真人本意是要為難我們這一行,不知相見何幸之有?」

    她這麼一說,狄小石立即也回過味來,不由心生惱怒:「娘的,這些傢伙早打定了主意要幹一票,卻還拿大帽子來扣老子,未免太不光棍地道,真把老子當作糊塗蛋來糊弄了。」當下皮笑肉不笑道:「嘿嘿,夏妞兒,這你就說錯了,大家碰面當然有幸,不但有幸,還有幸得很。咱們可是一群送上門挨宰的肥羊,這位姓佘的老兄自然覺得交了大運,佘老兄你說對不對?」

    「大聖說話很是風趣,呵呵。」

    佘自奇臉色微僵,轉又笑意依舊,一語帶過道:「大聖,夏真人,這些如蠅逐臭之徒雖未直接助紂為虐,但他們運進來的一米一黍,一布一帛,莫不是以本金十數倍甚或數十倍的高價售出,所獲暴利不知凡幾,豈非等同於趁火打劫,搶掠烏方國民眾的血汗之財?這種雪上添霜傷天害理的行為,又豈可輕饒?」

    他口齒伶俐侃侃而談,逼視狄夏二人,激昂道:「兩位皆是得窺天道,修性煉命小有所成的真人,不說以勸善懲惡扶危持顛為已任,也應該多修善德多積陰果才是,為何反為蠅營狗苟的不義之輩驅使行無德之舉,豈不為吾輩同道所恥笑?」

    說到此處,佘自奇已是情緒激揚,一腔浩然正氣難以自抑。

    夏青顏點醒了狄小石,不再答話,身形飄動,復又鬼魅般隱入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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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四)

    狄小石心裡已經有了定見,哪會再受人言語蠱惑?先慢騰騰地掏掏耳朵,再裝模作樣問:「你說完了?」

    狄小石用力鼓掌,笑嘻嘻道:「嗯,老兄的演說精彩絕倫,本大聖深受教育,也深受感動,深受感動啊。」

    郭崇雲勃然大怒,嗔目厲吼:「糊塗大聖,你也太過囂張狂妄,莫以為仗著小有能耐便可隻手遮天,郭某儘管不才,卻也要不自量力來會會你,看你究竟有何通天奇能。」從鞍際摘下那桿丈八長矛,橫臂一掃,怒喝道:「亮兵器罷。」

    狄小石瞥他一眼,搖頭道:「你雖然有點修行基礎,不過還在煉氣化虛的中期,差一截才能凝結金丹,就算拚命也不是我的對手,還是不用打了,叫這位佘老兄上罷。」

    郭崇雲凜然道:「郭某自揭竿而起替天行道,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是必亡之戰,又有何懼?」便欲打馬衝上。

    「等一等。」

    卻是狄小石與佘自奇異口同聲喝止。狄小石瞟一眼佘自奇,對郭崇雲道:「我最佩服的就是有骨氣的硬漢子,你的本事是比這位佘老兄差,氣魄卻比他強得多。」

    佘自奇面上微笑自是不復再有,冷哼道:「我以禮相待,閣下卻再三譏諷,實是欺人太甚。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不敢直告,藏頭露尾掩蓋來歷就不怕有辱自己身份?」

    狄小石沒理他,又自顧道:「郭將軍,這一架先別急著打,我做什麼事都講究個理直氣壯,現在來跟你講講道理,聽完後,你如果還要打,我就奉陪到底,怎麼樣?」

    郭崇雲挽韁勒馬,略一沉吟,道:「請講。」

    狄小石指指後方施全那百餘人,難得正經地說道:「這些人一不偷二不搶,正大光明做生意賺銀子有什麼錯?他們的奔波勞累也算了,這一路上還是提著腦袋在跑買賣,利潤高一點難道就罪孽深重到不可饒恕的程度?」

    郭崇雲沉吟不語。

    狄小石繼續道:「這些商客都是平民,他們這次的貨物不但全部被你們搶走,而且有好幾十個人遇難,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替天行道,屠殺平民算是行什麼道?」

    郭崇雲軒眉道:「大聖休得胡亂栽贓罪名,我郭崇雲以這顆頭顱擔保,天門義軍絕未做過此等殺人擄貨傷天害理之事。」

    狄小石問:「這麼多亂軍,你保證自己沒有,難道還能保證別人也沒有?」

    郭崇雲眼神一凝,道:「各地義軍不下數十起,魚龍混雜良莠不齊,郭某不敢保證會無人犯此大傷天和的惡孽。」

    狄小石大聲道:「不管怎麼說,這些人丟了財又丟了命,就再有過錯也能抵銷了,我只想把他們平平安安帶回家去跟親人團聚,郭將軍,你放,還是不放?」

    後方,施全等人原本安靜等待狄小石的交涉結果,此際聞言均心情激盪,紛紛高聲道:「大聖,你不用顧及我們,跟這些草莽賊子說好話,他們不肯放我們回去見爹娘見老婆孩子,大伙捨命拼了就是。」

    望見眾人群情鼎沸,郭崇雲意有所動,猶疑不決。

    佘自奇在旁冷笑道:「糊塗大聖,你盡說些不相干的話幹什麼?就算你能夠舌燦蓮花,郭將軍乃是心志百煉成鋼的英雄豪傑,又豈會被你的花言巧語所惑?」

    日哦,老子從娘肚裡出來長到現在,橫穿兩界,還從沒有人表揚過口才好,這廝倒是第一個。狄小石斜眼睨著他,亦嘿嘿冷笑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本大聖平生只信奉一個理字,要是佔不到理,就算天王老子擋路,本大聖也要鬥上一鬥。」

    「通。」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狄小石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桿狼牙槊,精鐵粗柄有若兒臂,銳刺寒光閃閃令人望而生畏。順手一頓,山道上堅硬的青石碎屑應聲飛濺,整條狼牙槊如陷泥淖,尾端直入堅石內尺餘。狄小石喝道:「話已說盡,郭將軍,是敵是友,全憑你一句話。我敬你是條漢子,也不依仗法寶欺你,咱們就憑手中真刀真槍分個高下。」

    山風烈烈,狄小石孑身傲然而立,睥睨之際渾身迫發出無邊霸氣,便巍巍峻峰亦不能壓其桀驁氣勢分毫,讓人望而油然心折。

    空氣如凝固了一般,峽道之中一片靜默。所有人的視線都集聚在狄小石與郭崇雲身上,無一人發出半點聲息,唯聞戰馬偶爾發出的響鼻,及火把燃至硬節時爆起的「嗶嗶啪啪」炸裂聲。

    見狄小石無中生有招出狼牙槊,佘自奇眼神一亮,心知他身上必有乾坤袋或儲物腰帶,這種寶物元神期以下的修行者甚少擁有,貪念頓生,更增動手之意。

    郭崇雲馬背上的偉岸身軀挺得筆直,峻肅的青面被火光映照得時明時暗,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流露,良久,緩緩舉起手來,下令道:「撤關卡,放他們過嶺。」

    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出一口的施全等人登時歡聲雷動。兵凶戰危,儘管有修行者保護當先闖關,但敵方勢眾,血戰一起,狄小石與夏青顏也無法全然護住他們,死傷在所難免,能不戰而過才是最圓滿的結果。就連天門義軍千餘健兒,也並非真的願意與修行者輕啟戰端。

    佘自奇變色,疾聲道:「郭將軍,你怎麼能任由他們離開?至少,也應該讓他們付出買路財資才是。」

    郭崇雲深深望了他一眼,眸底閃過一絲失望,道:「佘真人此言差矣,我等順應民意而起,志在推翻暴政拯救百姓於水深火熱,是為仁義之師。若是趁人之危行此剪徑之事,又與盜匪賊寇何異?此等有違天道的卑劣行為,郭某是萬萬做不來的。」

    佘自奇氣急下大失常態,厲聲道:「這如何可稱之為卑劣?大丈夫行事原本不可拘泥於小節,如今時逢亂世,更不能抱殘守缺食古不化。眼下你營中士卒缺衣少食,不以非常手段籌措糧草補給軍需,又怎生維持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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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 (五)

    *祝大家端午節愉快*

    「開荒耕種自給自足?」

    郭崇雲聞言亦是怒氣暗生,面寒似霜,沉聲道:「郭某本屬百無一是的愚頑匹夫,佘真人若覺不堪造就,大可不必再無謂費力勞心,過往佐扶之情,郭某就此謝過。」

    佘自奇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才驚愕道:「你竟然讓我走?」

    郭崇雲拱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郭某豈敢強留佘真人大駕於此?」

    日哦,這兩個傢伙怎麼頂上幾句就鬧起了窩裡反,搞到要分道揚鑣的地步?狄小石嘀咕。琢磨:「這姓郭的青臉膛人是不錯,耿直硬氣,不過也的確不是打江山做皇帝的料。要想當皇帝,首要條件就是得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必要的時候連親爹親媽老婆孩子都能捨得,這才成得了大氣候……奶奶的,老子想這些干鳥?這廝當皇帝不行,當朋友還是可以的,不妨交上一交。」

    佘自奇又驚又怒,豎眉喝道:「郭崇雲,你可要想清楚,如果沒有我坐鎮天門嶺,只怕不出數日,你這區區數千人的隊伍便會給各路豪強吞併。」

    郭崇雲慨然揚眉,道:「再多虎狼之師,郭某又有何懼?不勞佘真人掛慮。」

    「好,好,好。」

    佘自奇連聲冷笑道:「好你個郭崇雲,我看你究竟能捱到幾時,究竟會落個怎樣的下場。」情知若無郭崇雲率兵助攻,自己絕無把握鬥過兩個結成金丹的修行者,暫時收起奪寶之心,又接連冷笑了幾聲,飄起身形,逕自飛空而去。

    「灰……」

    佘自奇所乘的那匹駿馬驀然仰頸淒厲長嘶,萎癱於地,眼耳鼻嘴中大股湧出黏稠的泡沫狀血糊,四蹄抖動抽搐得幾下,便即斃命。卻是佘自奇含恨而去時,伸足在馬鞍上輕點了一記,將馬腹中的內臟震得糜爛所致。

    狄小石大怒,喝道:「好歹毒的王八蛋,好好的一匹馬兒又惹他什麼事了?」

    郭崇雲面上憂色閃過,心知佘自奇此舉旨在威脅,自己非但失一強助,而且從此後患無窮。他胸懷坦蕩,向來拿得起放得下,驅散憂慮,策騎讓出隘口通道,道:「關卡已經撤除,大聖這就請吧。」

    此際夏青顏在暗處傳念給狄小石:「崖上伏兵已去,只餘崗哨,可以過峽。」

    狄小石放下心,示意施全等人前行,對郭崇雲道:「郭將軍是個說一不二的好漢子,我狄小石今天領了你的情,不說日後必定回報,你這個朋友我是認下了。」

    聽他報出本名頗有誠意,顯是被自己所打動,郭崇雲大為欣慰,深感所作所為對或錯自有人心公斷,鐵鑄般的面龐上露出一絲笑容,道:「能與狄大聖交朋論友,郭某不勝之喜。」

    狄小石哈哈笑道:「郭將軍爽快,可惜我急著趕去救人,要不然留下來跟你痛飲三百杯,也是一樁樂事。」

    修行者喝上幾百杯酒不足為奇,狄小石來到這個世界日久,也慢慢習慣了古代的對話口吻。郭崇雲道:「狄大聖若是有興,日後有暇但管前來,郭某雖不勝酒力,亦定當奉陪到底。」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又道:「狄大聖此番前去,定是要去搭救被困在天門嶺另一方柴門寨的商旅。圍困他們的那路義軍比郭某所率之眾多出兩倍有餘,首領更是素有萬人敵之稱的鄭潼,善使一對各重七十二斤的渾鐵鑭,悍勇絕倫,武藝遠勝郭某。以大聖之能,雖是無懼於他,但其軍中亦有兩名頗具神通的修行者匡佐,大聖卻須多加小心。」

    狄小石謝過他的指點,其時施全一行百餘人全數安全過峽,兩人便也相互道別。

    刃不染血輕鬆過了這一道險關,眾人精神大振,對於能夠平安返家跟親人團聚的信心增強了許多,腳步也相應輕捷許多,行速比先前快上不少。

    夏青顏的婀娜身影悄然在狄小石身邊現出,道:「你跟那個郭崇雲定的來日酒約,以我看,只怕沒有機會實現了。」

    狄小石深知她每句話都不會無的放矢,訝道:「什麼意思?」

    夏青顏淡然道:「那佘自奇心性狹隘陰毒,郭崇雲此番忤逆了他,他豈會輕易善罷甘休?雖然郭崇雲沒有直接與之結仇,依修行界不成文的規矩,他不能直接誅殺還屬於世俗中人的郭崇雲,但害人的法子何止萬千?郭崇雲終究是劫數難逃。」

    狄小石幡然醒覺,一拍額頭道:「不錯,不錯,那王八蛋肯定不會放過郭崇雲,奶奶的,老子差點就疏忽了,糊塗,當真糊塗……老郭那傢伙脾氣硬到臭,剛才也不向我吱一聲,不成,我得去安排一下。」讓夏青顏照應眾人繼續趕路,自己則飛返天門嶺隘口。

    郭崇雲正率隊回歸駐紮營寨,忽見有人破空飛至,在半空裡就遠遠地叫嚷道:「老郭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敢情就沒真心拿我當朋友看。」

    郭崇雲凝目一瞧,卻是狄小石去而復返,不由頗是驚訝,下馬相迎道:「大聖何來此言?郭某對待朋友不敢自命肝膽相照,卻也絕無半分虛情假意。」

    狄小石嚷道:「朋友是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真朋友,你明知姓佘的王八蛋以後會來找你麻煩,怎麼就不告訴我?」

    郭崇雲心中感動,肅容道:「此乃郭某之事,大聖原本有緊急要務在身,郭某又豈能再令大聖分心增憂?」

    「死心眼。」

    狄小石大搖其頭,尋思自己不能在這裡久留,不再廢話,把郭崇雲扯到一邊,從如意戒裡取出一套鎧甲,一件防禦性的法寶,還有兩塊複合型戰符,道:「老郭,我沒有時間留下來幫你,只有給你這點東西防身。盔甲和法寶合用,就算元神期修行者要你的命也得費一番勁,還有,這戰符打出去連金丹都能滅掉,千萬得小心點使。」

    郭崇雲聳然動容,急道:「這等奇寶,郭某如何承受得起?大聖快請收回。」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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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4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糊塗大聖(六)

    這數樣東西無一不是連普通修行者都難得擁有的密寶法器,郭崇雲憑著它們足以縱橫天下,世俗界無人能耐其何。兩人一面之交,狄小石便如此大手筆地相贈異寶,此等義氣和慷慨舉世未有,郭崇雲的震驚與感激自是無以復加,亦是當真自覺不能就此厚顏收受。

    他倏忽來去,又莫名其妙留下這麼一句話,郭崇雲不禁錯愕不已,略一思忖,便回身依著狄小石的吩咐傳下令去。

    這人雖未明說,但話中之意顯然是提防狄小石暗使什麼陰謀,餘人皆有同感。郭崇雲斬釘截鐵道:「大聖待我厚意如山,我豈可有半點疑他之心?你們不用再說,各帶下屬回營吧,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營,違者以軍法論處。」

    眾將領無奈,只得應令而行。片刻之後,天門嶺關隘的義軍潮水般撤得乾乾淨淨。

    郭崇雲一人在原地靜候狄小石,誰知這一等,就是兩三個時辰,眼見天際一彎淡月即將墜至西山上,仍不見狄小石出現。

    郭崇雲依然沉靜似水,無絲毫焦慮流露,便如一尊鐵像安然而立。再等得一刻,地上長長的影子忽然多出一道。

    郭崇雲抬眼一瞧,正是狄小石回來了。只見他衣服零亂,上面還沾著不少塵土,氣色竟然略顯疲乏,彷彿剛才與人大戰了數百回合。郭崇雲萬分訝異,急問道:「大聖為何這般模樣?難道遇上了勁敵?」

    狄小石笑嘻嘻地搖頭,道:「非也,非也,只不過是當了一回苦力罷了。老郭,我在天門嶺布下了一座七星絕煞陣,以後你守在這裡,要是沒有陣法高手破陣,來再多兵馬也是白搭。」

    郭崇雲心中震撼比先前更甚,不可置信道:「大聖,你適才將整座天門嶺布成了一座大陣?」

    狄小石聳聳肩道:「是啊,佈個這麼大的陣真不是人幹的活,幾乎把我累得半死,而且時間太倉促,也就是粗略佈置了一下,大部分的陣法威力都發揮不出來。不過,完整的大陣你也沒辦法主持,就將就著用罷。」

    郭崇雲忽然霍地單膝跪地,沉聲拜謝道:「大聖的大恩大德,郭崇雲銘記於心,永不敢或忘。」

    狄小石瞪眼怪叫道:「老郭,你這算什麼意思?這不是扇我大嘴巴麼?快起來。」

    郭崇雲起身,肅然道:「大聖不要見怪,這一拜並非是我個人拜你,而是我郭崇雲代萬千受苦受難的烏方國百姓拜你。有了大陣襄助之力,天門嶺從今起便是真正的銅牆鐵壁,不但天門義軍再無後顧之憂,且能吸納更多遠近百姓來此地重建安康家園。這一拜,大聖盡可當得。」

    「暈哦,不過是順手幫了一個忙,還能說出這麼道道來,弄得我狄小石好像成了什麼世人救星……」狄小石搔頭哭笑不得。

    傳授過郭崇雲如何操持轉化七星絕煞陣陣勢的方法要訣,東方已是晨曦微露,狄小石再次告別,飛身駕風而去。

    不多時,便已趕上施全等人。夏青顏復從左近現身,打量了一下狄小石,道:「你與郭崇雲無親無故,為什麼耗費如許精神氣力幫他?」

    狄小石眨了眨眼,道:「我跟你也無親無故,說起來剛開始認識時還有那麼一點小過節,我又為什麼要幫你?你猜猜看是什麼原因。」

    夏青顏默然,半響才道:「我猜不到。我說過了,你的行為和想法都很奇怪,跟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給我的感覺似乎就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狄小石心頭大大地跳了一跳,駭然嘀咕:「乖乖不得了,這毒妞兒是個鬼精靈,跟她呆久了,只怕會把老子的老底兒都掀起。」轉動眼珠子嘿嘿笑道:「夏妞兒,總的來說,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合不合適?」

    夏青顏疑惑道:「什麼合不合適?」

    狄小石裝模作樣探頭往前後左右瞧了瞧,涎著臉賊笑道:「當然是指合不合適當你的老公,還能有什麼?」

    夏青顏身子登即一頓,她顏容被黑紗所遮,此時也不知是怒是羞,好一刻才哼出一聲:「無聊。」拂袖隱入暗處。

    狄小石大樂,心道原來這毒妞兒臉皮薄得緊,連這點兒風言風語都經受不住,以後老子就用調戲這招來對付她。

    一路行來,天色漸亮。拐過一個彎道,驀然間,一輪紅日躍出東山,將萬丈光輝灑遍人間。

    趕了一夜的急路,施全一眾身體雖是壯健,精力卻也漸漸不支,人人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但並沒有誰率先開口提出來歇息一陣,均咬緊牙關勉力而行。

    狄小石發覺不妥,剛要喝停眾人,忽聞夏青顏在前方厲聲叱道:「什麼人?」跟著有人怪聲怪氣地笑道:「三師妹,你看這些人可笑不可笑?前面明明是陰陽道鬼門關,他們偏偏還趕得這麼急,是不是嫌命太長活得不耐煩了?」

    一個女人吃吃一笑,接道:「大師兄,這都是些愚昧無知的凡夫俗子,目光短淺猶如蛙睛,只能瞧見身前方寸之地,又怎會知道前路大禍將至?」這女人說話時,便如含了滿嘴的蜜,聲音甜得使人發膩。

    狄小石無名火起,縱上空中,喝道:「你娘的,哪來不開眼的混蛋,在你大聖爺爺面前裝腔作勢?給老子滾出來。」

    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兩男一女從前面山道旁的林中飛出,其中一名男子便是先前狄小石見過的佘自奇。

    佘自奇彷彿已然忘了前事,微笑道:「糊塗大聖,我們又見面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大聖這一路可好?」

    狄小石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毫不假以辭色地哼道:「本大聖的心情本來好得很,不過嘛,碰到三隻攔路狗,就什麼興致都給敗了。」

    另外一個男子身材高瘦,馬臉長眉,滿面陰騖之色,聞言雙眉一吊,連聲冷笑:「果然好一個狂妄之徒,敢自稱大聖的,你是我所見的第一人,不知天高地厚者,當以你為最。」

    狄小石哈哈一笑:「本大聖生來就是這麼猖狂,你想怎麼著?不服氣就來比劃比劃。」

    他這般三番兩次惡言挑釁,這男子面上青氣一閃,顯然惱怒之極,卻未當場發難,只陰陰笑道:「你既一意自尋死路,我定當如你如願,不過並非現在,便在前路恭候大駕光臨。」說罷竟與佘自奇及另外一名女子就此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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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結盟(一)

    崇山峻嶺間一片金光,晨風送爽,眾人吃點乾糧歇息得一陣,恢復了精神氣力,又即起身趕路。

    正午時分,狄小石一行人已接近天門嶺山腳,約再一兩個時辰便能趕到柴門寨,遠遠地忽聞一聲雄渾低沉的虎嘯。山麓一側的密林上空,鳥兒紛紛驚飛。

    隨在他身後的施全卻面露驚異,抹了一把汗水,喘著氣道:「這一路多有大隊商旅經過,像虎豹這樣的猛獸都被驅趕到深山野林裡去了,又怎麼會在附近出沒?」

    夏青顏突然在前方現出身形,叫道:「停下。」

    狄小石心知她必然發現了什麼狀況,喝令眾人止步,問道:「怎麼了?」

    夏青顏望向虎嘯傳來的地方,道:「那邊似乎來了不少野獸,有點不對頭。」

    她話音剛落,那邊密林的樹木枝葉忽地激烈抖動起來,傳出無數獸吼,聲震四野。

    「奶奶的,哪兒來了這麼多的野獸?」

    狄小石有些發愣。只見激烈翻滾的林木如有如海潮一般,飛快向這方捲湧過來,獸吼聲直衝雲天,腳下的地面亦微微顫動,聲勢之浩大當真堪稱山搖地動。以此粗略判斷,密林裡奔走的野獸起碼有好幾百頭。

    施全等人面色發白,不待狄小石吩咐,早將刀劍弓矢之類的防身武器緊握到手中。

    一陣腥風夾著飛沙走石衝出密林,百來頭吊晴白額虎與山獅及金錢豹跟著躥出,獸睛中凶光閃閃,喉中沉沉低吼,直望山道上撲至。緊接著,後面足足有數百隻野豬惡狼呲著白森森的獠牙利齒疾奔而出。後方林內還有大量體型龐大的熊羆,雖然較為笨拙遲緩,亦全力跟隨在後。

    眼見得如許之多的凶獸成群結隊狂奔而來,怕不是聚集了方圓幾百里山林的猛獸,商隊的百來號人恐怕填不滿它們肚腹一角。眾人驚得面如土色,有好些頓時腿肚子開始打顫,拿捏不住手中兵器,「鐺啷」墜地。

    狄小石大喝道:「大家待在原地別動,結隊防備。」縱至夏青顏身旁,叫道:「夏妞兒,野獸太多了,我一個人顧不過來,你在邊上幫我看著點。」

    「轟隆隆……」

    奔雷刀獨特的狂鳴爆起,狄小石昂然立於山道中間,手上猶如有一道巨大的霹靂伴隨著閃電放出,怒嘯而去,其勢悍然無儔。沿途之上,堅硬的山道竟然被有若實質的刀氣硬生生刮出一條尺許寬的淺痕,無數土石碎末向兩旁流矢般激射。

    「嗚……」兩頭凶悍撲前的吊晴白額虎首當其衝,淒嚎一聲,如遭雷亟,當即血肉橫飛,被轟得倒撞回奔獸群中。

    其它同類聞到血腥氣息,立時更加凶性大發,盡皆瘋狂地嗥叫起來,潮水般將這兩頭重傷的猛虎掩沒,蹄爪踐踏過後,地面便只見兩團污暗的肉醬。

    見自己傾力一擊效果並不怎麼理想,狄小石怪叫道:「奶奶的,不對……呔,炎旋斬。」

    「咻……」

    混元力摧動下,一道凌厲的勁氣從奔雷刀刃體疾速飛起,蓬然縱橫,瞬間暴漲至丈餘長。刀氣在陽光下閃出烈火一般的赤芒,尖嘯疾舞,舞出一道耀眼的氣漩,彷彿將周邊的空氣全數抽汲了過來,形成一輪熾烈的赤炎光輪,霸道至極地破空旋斬。

    幾頭躍撲的吊晴白額虎連一聲嚎叫都未能發出,登即被這輪炎輪斬為兩截,體腔中的內臟和著鮮血急雨般漓漓傾灑。炎輪餘勢未盡,又將後方兩頭金錢豹的前肢斬落,方才芒消氣逝。

    狄小石毫不停頓,又迅速悍然揮劈出幾道炎旋斬,瘋狂奔來的獸群頓如洪流猛烈撞擊在暗礁之上,一顆顆毛髮猙獰的獸顱、一條條斷肢及大蓬大蓬的腥臊血水紛亂飛起,便似殘濤濁浪翻滾灑濺。

    獸類亦有畏懼比已更為強大生物的靈知,對危險的感知比人類更為敏銳,眾多同類須臾間慘亡橫斃,令群獸大生怯意,凶焰齊斂,狂奔的勢頭頓時緩下。

    見狄小石的攻擊這般凶悍狂猛,功力比認識時有了明顯的提升,夏青顏暗暗生佩,同時亦有些疑慮,修行者修為的增進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向來極為緩慢,為何狄小石的進境會如此之快?大與常理不符。

    狄小石連番出手,阻住群獸的狂奔之勢,緩得一口氣後,自感神威驚人,得意非凡,也不管畜生能不能聽懂人話,哈哈大笑道:「幾隻小貓小狗也敢到本大聖跟前叫喚,這下知道厲害了罷?還不快快挾緊尾巴滾回老窩去。」

    密林中忽地又怪嘯傳出,淒厲高亢,便若巨鋸伐木之聲,叫人聽了心浮氣躁說不出的難受,施全等人抵受不住,盡皆忙不迭地掩耳,但仍無法全部隔阻,被這異嘯聲刺激得個個氣血翻騰。

    獸群聞得異嘯,皆凶態復萌,頸毛聳立目中噬血戾芒暴熾,齊齊仰天咆哮,又即發狂望前奔撲。

    「乖乖不得了,這些孽畜發瘋了。夏妞兒,快想個法子,我一個人可攔不下。」

    狄小石口裡大呼小叫,動作也不敢稍有遲誤,急提混元力,連續斬出七八道炎旋斬,結果了十數頭瘋獸。無奈野獸實在太多,前仆後繼殺不勝殺,且這處山道頗寬,眾獸分散亂撲,也著實難以盡數封死,有好幾頭虎豹很快就逼近到了狄小石身前數十米。

    娘的,難道老子要跟這些畜生肉搏不成?連續不斷的全力攻擊最耗元氣,狄小石只覺體內混元力運轉微有凝滯,心知難以為繼,肚裡正大叫糟糕,突聽夏青顏叱道:「有人在驅獸進攻,你去林中對付他,這兒交給我。」

    叱聲未畢,那幾頭撲躍的虎豹突然無聲無息栽倒,軀體古怪地蜷縮成一團,毛髮紛落。狄小石凝神瞧去,卻見前方不知什麼時候瀰漫了一片淡淡的淺藍色霧靄,心下恍然:「毒妞兒出手了……奶奶的,生化武器果然比物理武器歹毒強悍,這毒妞兒早不出手,存心讓老子耍一陣猴把戲給她看。」迅即抽身,往密林飛去。

    飛至怪嘯聲發出的林子上空,狄小石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如意戒裡摸出一塊複合型戰符,狠狠就砸了下去,嚷道:「你娘希匹的王八羔子,叫你在背後搗鬼暗算你大聖爺爺。」

第九章 結盟(二)

    「轟、轟、轟!」

    一條身影淒厲長叫,從滿天勁飛疾捲的綠葉中急衝而起,狄小石一瞧,可不是先前與佘自奇一同出現的那個馬臉男子麼?只見他的衣裳破爛得一條條掛在身上,幾不遮體,渾身上下更是鮮血淋淋,剛衝上半空,便又一頭栽了下去,竟是被重創得元氣大傷,連飛行也力有未逮,一條性命已自去了七八成。

    佘自奇和另一個女子攜著已然昏迷不醒的馬臉男子,滿身塵土,狼狽不堪地從林中飛出,咬牙切齒詛咒。馬臉男子施法役使群獸時,他們站在遠處,很幸運地只受到一點波及。

    佘自奇挑動馬臉男子驅獸攻擊,原是試探狄小石的能耐底細,沒想到狄小石除了乾坤袋奔雷刀等法寶,還會有威力如此強橫的戰符,照面間已方就吃了個大虧。猜測他必是某個修行大派門下的得意子弟,否則豈會有眾多奇寶在身?暫時打消了謀害奪寶之心,只想探聽出他的師門,回去後再圖對策。

    狄小石出了一口惡氣,胸頭大暢,哈哈大笑道:「什麼來歷不來歷?老子就是你家大聖爺爺。」

    那女子尖叫道:「該死的,不管你是誰,敢傷我大師兄,白澤谷上下決報此仇雪此大辱,遲早要將你碎屍萬段永世不得超生。」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怨毒仇恨,再無半點甜媚。

    狄小石不屑地撇了撇嘴:「娘的,還惡人先告狀,是這廝先招惹老子,就算被老子活剮了也是活該自找。不服氣只管拿刀拿劍拿斧頭來砍你大聖爺爺,光打雷不下雨咋乎個屁?沒卵種……呃,老子說錯了,你們本來就是沒卵蛋的種,哈哈。」

    佘自奇與那女子牙齒幾乎咬出血,恨不能飛出劍來將狄小石大卸八塊,卻又忌憚他的法寶厲害,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掉頭飛走,遠遠扔下一句狠話:「好,你等著瞧,現在由得你囂張,日後終要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奶奶的,跑龍套的反派怎麼都是這些屁話,也不整點新鮮台詞出來。」狄小石也懶得搭理,飛回山道上。

    怪嘯聲消失後,獸群恢復了正常靈智,驚恐四散,奔逃入林中,只留下滿地死狀詭異恐怖的死獸,不下百餘頭。連狄小石見了都覺得有點兒心驚肉跳,更別提施全那些人了,望向夏青顏的眼神全變了味,就如同望著追命索魂的羅剎一般。

    夏青顏毫不理會眾人的驚懼目光,長袖輕拂,一股白色煙霧籠罩住遍地獸屍,一會兒的工夫,便連毛帶骨全數化為一攤腥臭衝鼻的粘液,順帶亦化去了施出的劇毒,以免餘毒遺害成禍。

    折騰了這一番,一行人繼續上路。夏青顏對狄小石道:「這次你惹的麻煩不小。白澤谷雖然是只擅長御使各類飛禽走獸的旁門左道,在修行界名氣不振,實力卻也絕非散修所能抗禦,你重創其門下弟子,與之的仇怨勢必難以善了,此途將更為凶險重重。」

    狄小石向來就是個闖禍不怕大的主,絲毫沒放在心上,大大咧咧道:「怕他個鳥?那廝先跟老子過不去,老子沒要他的命已經夠客氣了,還想找回場子,大家各憑拳頭說話就是了。」

    夏青顏搖搖頭,不再說什麼,飄身復隱於暗處。

    下午,眾人終於下得天門嶺,來到柴門寨附近。夏青顏忽然又露面示警,道前方路上有好幾百兵馬巡守,顯然是在等待著他們這行人。

    兩人略作商議,均感帶著施全等人闖關不太方便,且會耽擱不少時間。於是狄小石吩咐下去,叫他們在附近隱匿起來,自與夏青顏飛去柴門寨。

    天門嶺山高林密地勢險要,百姓素來尚武,民風剽悍。舊時是山賊響馬嘯聚之地,周邊所有村莊無一不是依險而建,用塊石壘築堅實的高牆,設立烽火台箭垛等防禦工事,用來抗擊盜匪侵犯擄掠,無異於一座座略具規模的小型軍事山寨。

    柴門寨亦不例外,外圍石牆足有好幾公里,寨門為結實粗大的原木所製,厚達米許,高大堅固難以摧毀。內裡亦多是石料房屋,還有一塊能供數百人操練的演武場,只要防禦人手足夠,小股的流寇根本就只能望而興歎。

    此際,柴門寨外,正有數小隊士兵逗留不去,石牆上的瞭望台中,幾個商隊中的護衛和寨中鄉丁絲毫不敢鬆懈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及注意更遠處的異常動靜,隨時準備身邊大鐘發出警訊。而寨牆下,有更多壯勇兵不離手,嚴陣以待。

    蘇涯此刻就在位於演武場邊上的大武廳中。廳中,滿滿地堆放著糧食、茶鹽、布匹和各種貨品,自從逃進柴門寨後,他便將所有貨物集中在這裡,旁邊再堆積著大量的乾草柴禾等易燃物,中間再擺置一罈罈的桐油,派人日夜嚴密看守,一待敵軍攻入寨子,便擬打破油壇,將貨物引燃盡數焚燬。

    他不得不這麼做。包圍在柴門寨外面的這支隊伍將近兩萬兵馬,是烏方國西南部地區最大的一支義軍,實力遠非不成氣候的盜寇所能比擬。蘇涯這路商隊護衛加上柴門寨的民兵總共不過五六百人,寨牆寨門再堅固也無法抵禦住對方的進攻,只有用這種方式來進行要挾阻遏。

    對方要的是物資,如果貨物全被燒燬,就算破寨殺光所有的人,也沒有任何的意義。義軍投鼠忌器,只得圍而不攻,雙方對峙已然有了好些天,義軍的首領萬人敵鄭潼終於失去耐心,命人將一封箭書射入寨中,限明晨之前獻出貨物,否則太陽一出,他便將下令血洗柴門寨,雞犬不留。

    蘇涯陷入了兩難的困境當中。

    柴門寨的寨主關山重,早年曾與蘇涯一同在烏方國軍中任職,兩人是情同手足的莫逆之交。蘇涯被排擠離職後不久,關山重亦再無意軍中功名,自行解甲歸田回到故鄉柴門寨。

    關山重本是勇武過人的軍中將領,在族人中的輩分又高,回鄉後廣招徒弟傳授武藝,弟子遍佈周邊的四鄉八鎮,威望德望日濃。沒過得幾年,老寨主年老體衰因病而逝,他便順理成章被推舉為柴門寨的新寨主。蘇涯從大楚販貨進入烏方國,也就自然將柴門寨作為了一個重要的休整之所。

    而柴門寨的民眾因為得到蘇涯的照顧救濟,衣食不虞乏缺,所遭受的苦難遠不及它處百業俱廢飢寒交迫的百姓深重,感念其恩惠,亦心甘情願與商隊同舟共濟,在關山重的率領下同仇敵愾奮勇抵抗,這才得以跟義軍僵持了這麼些時日。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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