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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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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胡不歸] 神仙大官人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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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54:03 |只看該作者


    狄家又一次熱鬧起來,那些熟悉的,生疏的,遠朋近鄰,還有八桿子也打不著的親戚,再一次紛紛趕來攀親認故續情述舊。

    狄小石本想一股腦兒打將出去,但被狄母阻住了,勸說道:「嫌貧愛富近貴遠賤本是世之常情,又有幾個人能免得了俗?再說人在世上活著,總是要交際的,咱們狄家總不能不跟親友往來了吧?」

    這話說的極是,只要還沒成仙成鬼,一個人無論如何亦免不了要跟他人打交道。於是,狄子仲也再一次意氣風發起來,一肩挑起狄家迎來送往的應酬重任,當然,是在狄小石的默許下。

    狄小石亦是無可奈何,畢竟,他也總不能就此與狄家脫離關係罷?

    有件事讓狄小石覺得相當荒謬,狄子仲竟然想休掉何朝蘭,理由是她不守婦道,而狄母大概覺得何朝蘭當眾受辱有損狄家清白名聲,竟也不表反對。

    休妻是大事,自然必須經過狄家主心骨--狄小石的同意,當狄子仲通過狄母傳出這個意思時,狄小石又是惱火又是鄙夷,嚷道:「自己老婆受人欺負,不安慰也就算了,還要休妻,這是什麼狗屁道理,他自己怎麼不滾出去?」

    狄母頗感羞愧,狄子仲聞後更是噤若寒蟬,再不敢提半個字。

    何朝蘭得知此事,把自己關在房裡大哭一場,爾後收拾了衣裳細軟,獨身一人回去娘家長住。

    臥牛鎮的那位林縣令被天打雷劈,自需另一位縣令大人前來操持政務,替換官員要一段程序時日,倉促間接任者無法抵達。平時也還罷了,但馬上就是秋試之期,耽擱不得,於是灞水州的徐刺史大人只得臨時指派一個。

    縣令官銜品級雖小,卻是實打實的一把手,在某個階層也算得上是一個僧多粥少的實缺肥缺,以往換任時跑要者甚眾。不過,這次出了點小小的意外,臥牛鎮的縣令一職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接手。

    究其原因,當然是拜狄小石之賜,沒有哪位官吏敢說自己一清二白點腥不沾,轄地上有這麼一個招惹不起的災星,誰都不願意主動湊上去,免得哪天不小心說錯話,被老天爺認為是發誓也使雷劈上這麼一記就冤枉哀哉了。

    因此,在無人敢赴任的情況下,徐刺史只得就地擢升臥牛鎮原縣丞為新任縣令,以免延誤今秋科舉的正常舉行。

    秋試之期一天天臨近,學政甄胤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懸得更高,夜晚躺在床上,只要迷迷糊糊一閉眼,便有兩具慘不忍睹的焦屍闖進腦中,將他嚇得滿身大汗淋漓驚醒過來……幾天間的工夫,甄胤已是被噩夢折磨得形銷骨立。

    秋試順利結束了。

    臥牛鎮考場號房中,一個個面白如紙的考生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數日數夜在一間狹小得連睡覺都無法伸直腿的號子裡憋屈著,對這些慣於花前柳下吟風詠月的文弱書生們來說,可謂是經受了一場不堪回首的酷刑,個個如同殭屍一般,不成人形,看上去似乎能被風一吹就倒。

    也有例外的,這個人不消說,自然是狄小石了,他在號房裡安安心心修煉了幾天幾夜,精氣神比進去之前更要充沛幾分,出來後便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官學裡的幾個先生,以及州府前來監考的官員們一齊守候在外面,見到他一露面,均趕忙圍上來,堆著笑拱手問候道:「狄秀士心情甚好,想必是這科考得極好,早已成竹在胸了?」

    狄小石大大咧咧地抱了一個團團拳,以自認頗為謙虛的口氣道:「托各位的福,還好,還好,不說弄個解元來當當,中個舉人應該不成問題吧。」

    若是他人這般狂傲,即便才華橫溢世所公認,也只怕當場會被唾沫星子淹死,但狄小石就算再加倍狂妄,亦無人敢當面加以顏色。大家又即紛紛奉承:「那是,那是,狄秀士才情舉世無雙,又是得道真人,斷無不中之理。」

    面色蒼白的許承澣亦一搖一晃行出號房,他畢竟年輕力壯,稍稍走動活動後,氣色好了些許。狄小石走過去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渡入一絲元氣進去,笑道:「許老弟,考得怎麼樣?」

    許承澣只覺一股溫潤暖流傳遍全身,不適感頓時大減,感激道:「多謝大哥。今科的試題雖是生僻了點,偏偏小弟臨考前正溫習過此等內容,倒是誤打誤中地取了一個巧,想來也有幾分希望吧。」

    說畢,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早在主考官趕赴臥牛鎮的途中時,狄小石就請夏青顏親自出馬,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考題從主考官的腦海裡「掏」了出來,再讓許承澣與陸靖夫兩人合作操刀緊急趕出答卷,就此萬事大吉。只可惜時間太緊,否則許承澣那一份也可連帶著趕將出來,用不著再在考場號房裡傷身勞神。不過話說回來,許承澣本就才學過人,在預先知悉題目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這次要是不能中舉,那當真是賊老天不開眼了。

    甄胤從一旁行過來,陪著笑道:「狄秀士春風滿面,今科必定高中,我在此先恭喜了。」

    狄小石瞥他一眼,不由大奇,神氣古怪地笑道:「甄學政,幾天的工夫,你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難不成拉肚子的怪病又發作了?」

    原來甄胤此刻的模樣比考完後的眾學子更為不堪,面色枯黃,眼窩深陷頰骨高聳,直如個骷髏似的,狄小石差點兒就沒認出來。

    一聽狄小石提起昔日那生不如死的腹瀉惡疾,甄胤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哆嗦,再見到狄小石促狹的嬉笑,不禁恍然大悟,敢情前次讓自己遭那番罪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臉色大變下忽覺肚腹隱隱作痛,彷彿舊疾又開始發作,登時駭得魂不附體,掉頭就往茅廁跑去。

    蹲了半天,也沒能拉出什麼黃白之物來,甄胤方知是虛驚一場,心有餘悸地吁了一口大氣,暗叫一聲神仙保佑。轉又愁得一籌莫展,雖然手腳已然做下,但狄小石明顯已經知曉自己受徐刺史所指使,若是到時放榜後榜上無名,不消說,第一個有麻煩的就是自己,除非真有神仙貼身保護,否則自己一條小命斷斷難保。

    怎麼辦?甄胤左思右想,最終看清了形勢--徐刺史可以給自己錢財前程是沒錯,不過,要是變為了一具焦屍又怎麼去享受?徐刺史想害自己有所顧忌而且還得費上一番工夫,可一個修行者要置普通人於死地就是不費吹灰之力鬼神難知。

    這麼一分析,該怎麼辦就變得非常容易了。夜幕低垂後,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溜進了狄家……

    放榜這天,一大早,狄家門外忽然響起「辟辟啪啪」的熱鬧鞭炮聲,四處炸飛的大紅炮紙碎屑中,一大群人敲鑼打鼓,一窩蜂般湧進狄家,興高采烈地高聲嚷叫:「恭喜狄二少爺高中頭名解元,恭喜賀喜了……」

    頭名解元?狄母在房中聽得真切,只覺頭暈目眩胸間暖得滾燙,飄飄忽忽如置身於雲端之中,好一陣才清醒了些許,一迭聲地叫喚:「子仲,子仲,快去招呼喜客,多多打賞……」

    第三卷中舉(完)

第一章 赴京

    初秋季節的習習江風,已經稍微帶上一絲清涼,不再那麼悶熱難當。

    灞水河碼頭旁,一艘大船正緩緩揚帆啟航,狄小石便站在船頭之上,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地與岸上相送的慕容度等人揮手道別,衣袂袍帶在風中飄飄拂拂,遠遠瞧去,倒有著那麼一星半點兒讀書人的雅姿。而慕容荻俏立於他身後,風華萬千綽約動人,在他人眼中,確是相得益彰天生的一對才子佳人。

    岸邊一處偏僻的地方,看著大船離岸後逐漸加快速度順流而下,徐軒瑞眼中充滿嫉恨,英俊的面龐猙獰扭曲,咬牙切齒道:「姓狄的小雜碎,你得意不了多久的,等著瞧……」

    直至大船遠去,徐軒瑞才收回刻骨的仇視目光,回頭恨聲吩咐身邊的隨從:「現在就去查,看究竟是哪個狗膽包天的雜種,竟敢走露風聲壞本公子的大事,查到後就把他剁碎了餵魚蝦。」

    徐軒瑞這次對付狄小石的計策其實非常之簡單,只是在臥牛鎮呈報至州府的科考生員資料名冊上,叫甄胤將狄小石的姓名塗改了一個字。這種手腳在平時本無掛礙,但值此大考之際,容不得半點馬虎,這個小差池足以讓一個考生本年的應試成績就此作廢。即使慕容世家有能力擺平,但龐慧珠亦可籍此尋岔挑刺,不承認狄小石的舉人資格。

    因此,在首先的糊名審卷結束,各閱卷官評出的第一名試卷揭曉為狄小石之後,爾後的公開評卷中,各主評審官的意向亦傾向於取狄小石為解元,身為評審之一的徐軒瑞之父徐刺史並未提出任何異議。畢竟許承澣與陸靖夫合作的文章水準超出他人不少,若是強行否決,不說於官聲名聲有損,而且就等同公開與慕容世家撕破臉面,後果堪虞。

    灞水州今科考取的舉人名次初步定下,再後便是辦理具體手續以便上報朝廷,當徐刺史胸有成竹地審查存檔的考生名冊時,赫然發覺上面狄小石的名字籍貫等各項內容與試卷上所填寫的並無任何差錯,不由得當場愕住,稍後方才醒覺必定是被狄小石識破,又暗使手段改了過來。至此,弄巧成拙的徐刺史再難回天,唯有強作歡顏親自為狄小石披紅掛綵,頒以解元之名。

    秋試塵埃落定,接下來新晉舉人要做的便是收拾行裝上路,趕赴上京城迎接來年的春闈了。

    灞水城與上京城一南一北路途遙遠,普通行旅在途中耗費的時日通常需要月餘,而讀書之人一路遊山玩水是免不了的,所需時日更是加倍,便走上三四個月也不算稀奇。

    以狄小石的能力,頂多飛上兩天也就到了,原本不必太早入京,但同途的慕容荻和這科亦考取了舉人的許承澣可沒這份能耐,狄小石琢磨著飛來飛去的也沒啥意思,於是便索性讓慕容度安排一艘大船走水路,權當觀光旅遊一趟,欣賞下這古代異世界的風光散散心也好。

    灞水河下游,一條客船逆流而上泊在碼頭邊,一個年約三十許,氣度頗為不凡的男子雜在旅客中上得岸來,長長吐出一口氣,咒罵道:「媽的,總算回來了,這段日子可辛苦死本大爺了。」

    若是狄小石在這裡,必定可以認出,這男子就是他初至時,在臥牛鎮見過的當街種桔充作瑞果賣的那個青袍道人。

    那邊徐軒瑞正要返城,突然望見這男子,心下一動,迎出來高聲叫道:「彭兄,這一向去了何處,回來怎麼也不知會小弟一聲?未免太不夠意思。」

    這男子抬頭見是徐軒瑞,忙迎上來笑道:「原來是徐公子,失禮失禮。我奉家叔之命出外辦事,因走得匆忙,所以不及向徐公子告別,還望見諒。」

    徐軒瑞笑道:「豈敢豈敢?原來彭兄是為令叔彭知奉外出,難怪一去就是大半年,不知是何緊要之事?」

    這男子叫彭應春,是灞水城達人府知奉彭潞的侄子,雖然自小隨叔修行,但因資質欠佳又沉溺酒色,修煉多年,境界一直停留在煉氣初期,只仗著其叔的名頭,終日在灞水城與一些公子哥兒花天酒地廝混玩樂。

    彭潞精於符菉之術,年前修為突破至凝嬰初期,已有能力煉製一些較具威力的中級符菉,卻因囊中羞澀,無力購買制符所需的昂貴原材料,無奈之下,只得叫彭應春去一些小城鎮四處「化募」籌集錢財。

    這種行徑等同騙取無知世人的血汗錢,自是無法明言,彭應春三言兩語搪塞開去。徐軒瑞也不多問,熱情道:「彭兄既然歸來,今日便由小弟作東,叫上幾個好朋友一起為彭兄洗塵……百花院裡新來了幾朵解語花,歌舞俱佳溫柔可人,定能讓彭兄不醉無歸。」

    彭應春聞聲心動,搔癢難當,裝模作樣推辭了兩句,也就順勢應邀與徐軒瑞把臂而去。

    這一夜的風流勾當就不必多說,第二天,徐軒瑞到龐府找到龐慧珠,獻寶一般道:「慧珠,我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對付姓狄的小子了,就是知奉彭潞的那個侄子彭應春。」

    龐慧珠亦聽聞過彭應春的名字,眸中露出不屑之意,淡淡地道:「彭應春?以他那點繡花枕頭的小能耐,糊弄一下無知之徒還罷了,憑什麼對付狄小石?能請動他叔叔還差不多。」

    徐軒瑞忙道:「我並不是讓他對付狄小石本人,而是想叫他去臥牛鎮尋狄家的不是,只要狄小石不在,彭應春要對幾個普通人下手還不是易如反掌?」

    龐慧珠眼神一凝,微驚道:「你想對狄小石的家人……」

    徐軒瑞目射陰狠光芒,恨恨道:「不錯,姓狄的小子那般羞辱賢妹與叔父,不如此怎能解去我們的心頭之恨?而且要趁著明年即將春闈時下手,讓他不得不回來奔喪無法參加科考,來個一石二鳥。」

    龐慧珠沉默不語,眼神變幻不定,片刻後方道:「彭應春與狄家無怨無仇,你怎麼說動他?」

    徐軒瑞知龐慧珠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喜道:「你放心,彭應春向來視財如命,只要許以重金,何愁他不見錢眼開。」

    龐慧珠又思忖了片刻,蹙眉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以後狄小石萬一知曉了此事,他會怎麼做?」

    徐軒瑞心中一凜,遲疑道:「我們小心一點行事便是,諒他也無從知悉,就算他有所懷疑,但沒證據,他又敢對我們怎樣?」

    龐慧珠搖搖頭,道:「殺親之仇不共戴天,以狄小石的性格,即使只是懷疑,也一定會不擇手段報復,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徐軒瑞不甘心道:「難道我們就什麼也不做?」

    有那麼一瞬間,龐慧珠眼底閃過一抹冷到極點的寒光,淡淡道:「我們完全用不著出面,假手他人就可以了。」

    徐軒瑞一聽便明白她有了主意,迫不及待道:「慧珠,你聰明才智勝我百倍,有什麼高明法子快說來聽聽。」

    「……要是天遂人願,一切變化都隨我們的計劃,那就可以讓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從此再無後患。」

    聽龐慧珠低聲娓娓道來,徐軒瑞兩眼放光,連連道:「這個借刀殺人的計策大妙,如能成功,任誰也懷疑不到我們頭上來。」

    看著眼前這張嬌艷柔美的面龐,徐軒瑞腦子裡忽然有一個念頭轉瞬即逝:這麼美麗的人兒,卻有這等縝密毒辣殺人不見血的心計,自己費盡心力的追求,也不知到底值不值得是福是禍。

    龐慧珠似是瞧出徐軒瑞的心思,移步倚入他懷裡,輕輕挽住他的手,幽怨道:「這麼久以來,我一直不許你……你是不是有些怨怪我?」

    徐軒瑞還未與龐慧珠這般親近過,立時色與魂授,適才的念頭猶如春風拂水再無絲毫痕跡,連聲道:「你潔身自愛,我敬你還來不及,怎敢有絲毫怨你怪你之心?」

    龐慧珠嫣然一笑,又靠緊了少許,柔聲道:「這件事還需要仔細籌劃一下,你先去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千萬小心別漏了口風。只等這些事情辦妥後,我便可以安心把一切都給你,你,日後可別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要不然……」

    她的語音忽然轉低轉沉,徐軒瑞只想到很快就可一親芳澤得償所願,血液沸騰興奮至極,根本就沒把後面的話聽入耳內,賭咒發誓道:「慧珠賢妹放心,我心可彰日月,以後若是有負於你,定叫我不得善終。」

    龐府後花園,荷池旁的琉璃亭中,夏青顏仍是一襲青色長百褶裙,背向而立,靜靜地瞧著盛期已逝,略顯衰態的秋荷。

    龐洪肅手恭候在亭外,雖然久久不聞夏青顏發言,亦示表現出絲毫不耐。

    又過了許久,夏青顏才彷彿記起龐洪的存在,回首道:「與狄家的婚約,至多在明年大楚春闈後就可以順利解決,藥鋪近年擴展的勢頭很好,你也辛苦了,就趁著這段時間放鬆休息一下吧。」

    龐洪恭敬道:「是,謝仙姑關懷。」

    夏青顏又道:「這期間我不會來這裡了,有什麼事需要你去辦,或是你有什麼難處,我師門中另外會有人來吩咐照應你。」

    龐洪訝道:「仙姑要離開灞水城嗎?」轉又醒悟,慌忙告罪道:「龐洪並不是有意過問仙姑行蹤,請仙姑恕罪。」心中很有些惶恐,龐家藥材鋪這些年發展迅猛,成為灞水城有名的富戶,全仗萬毒宗在後操持攜提,對其門中任何一人均奉若神明,絕對不敢有半分違逆不敬。

    夏青顏擺袖道:「你去吧。」

    見仙姑並未見怪,龐洪鬆了一口氣,應了聲是,卻未就走,道:「仙姑相助之恩,龐洪無以為報,前些天收藏了幾樣玉石和字畫,雖是俗物,閒暇時也可把玩一番,敬請仙姑賞面收下。」

    夏青顏搖頭道:「不必了,我對這些東西沒興趣,過些日子我師門便會派人來收取供奉,你留給我那些師姐妹罷。」

    她的語氣雖淡,態度卻堅決,龐洪不敢多說,這才自行去了。

    ******

    江風拂面遍體涼爽,兩岸風光秀麗迷人,身邊俏美佳人風姿更是醉人,這小日子過得,當真是給個神仙也不換啊,狄小石坐在船頭有滋有味地飲酒賞景,心中大發感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畢竟是在船上,地方不夠寬敞,邊上的燈泡就顯得太多太密了點,連說幾句悄悄話的機會都難得找到,更別說尋個隱蔽的地方跟大美女慕容荻談談情說說愛,摸摸纖纖小手或更進一步地收點利息了。

    同船的除了船上的水手,許承澣、高二牛和狄安之外,其他的都是慕容世家的人。除去慕容闞,得到狄小石傳授修行心法的十五名慕容氏子弟中來了七人,還有十來個家人僕婦隨行,最大最亮的燈泡自然要數慕容闞這個大舅子,一天到晚在狄小石身旁晃悠,不知情的還以為他要搶了書僮狄安的飯碗。

    「我說小荻啊,灞水城到上京城的路你走得多,這一路的風景名勝也應該很熟悉罷?來來來,坐過來,為我介紹下。」

    狄小石喝下幾杯小酒,肚裡又開始打起了小九九。

    慕容荻豈不明白這傢伙不懷好意?俏面登時泛起淺淺一層緋紅,眼波流轉,還未出聲,慕容闞早已湊上前來,笑道:「小石,這條路我比小荻走得更多,更熟悉,沒有什麼名勝古跡我不知道的,我來講解給你聽。」

    這大舅子哥敢情是鐵了心在跟自己較勁,要你講解什麼風景?煞風景還差不多。狄小石一肚子氣簡直要衝上來炸開胸腔,再瞧見邊上秀臉暈紅羞赧不勝的慕容荻,心癢難當,忍不住翻起白眼直接攆人:「我說大哥啊,你是世所矚目的棟樑之材,人間正義和世界和平以後還要靠你去主持維護的,我怎麼能浪費你比金子更寶貴的時間呢?你還是抓緊時間去修煉吧,去吧去吧。」

    慕容闞只道:「沒關係,沒關係,我一向都非常刻苦努力,稍許耽誤點時間不要緊。」

    狄小石當即板起臉道:「什麼不要緊?這我就得批評你了。修行就跟逆水行舟一樣,不進則退,怎麼能有半點懈怠?尤其你還在非常重要的築基階段,這種想法是千千萬萬要不得的。」

    論年紀,狄小石要比慕容闞少上七八歲,論身份,他還是人家的未來妹夫,卻不但沒有半分尊重,還反過來擺起架子訓人,實在讓慕容闞哭笑不得。不過,這個妹夫可不是普通貨色,慕容闞沒指望他會受世俗的尊卑禮法約束,再有滿腹牢騷也不敢發,只有諾諾道:「小石你說的是,我今後一定牢記在心。」

    狄小石仍舊沒好臉色:「記住有個屁的用,行動才最重要,還不快去練功?」

    「哦,好,好。」見狄小石黑臉捏拳大有武力相加的趨向,慕容闞一嚇,三步一回頭無奈地去了。心裡哀歎不已,別人有個國色天香的美女妹妹,那些追求者還不得千方百計地巴結討好其兄弟姐妹,自家可好,妹夫騎到大舅子頭上作威作福,整個兒倒了過來,世道何其不公啊。

    趕走不識時務的大舅子,狄小石滿心輕爽,嘻嘻笑道:「我又不是賊,盯這麼緊幹嘛……總算可以過清靜的二人世界了,來,咱們小兩口來排排坐。」

    聽他叫得親熱,慕容荻俏面又是一紅,大感甜蜜,輕移蓮步行近,但仍隔著一人距離,輕聲道:「你別怪大哥,我們畢竟尚未成禮,若單獨相處,可能會招致他人閒話。」

    「咱們哪兒單獨相處了?這船上可有好幾十號人。」

    狄小石知慕容荻是面皮薄,挨近她笑嘻嘻道:「何況咱們名正言順,是事實未婚夫妻關係,誰敢笑話你?」一邊自說自話,一邊將慕容荻柔若無骨的小手握到了掌中。

    慕容荻嬌軀一顫,手臂下意識往回一抽,忽又憶起上一次兩人鬧出的小小不快,立刻停止了回縮,含羞低頭,任由狄小石握住,晶瑩小巧的耳垂在霎時間紅得透了。

    這美妞兒可比上次乖巧溫馴多了,這樣才有情趣嘛,狄小石大樂。

    過了好一陣,胸口像有一頭小兔子在蹦達的慕容荻才稍稍適應,忍住羞澀解說沿途風景。但狄小石只顧欣賞身邊絕美佳人的風景,也不知聽進了幾句話入耳,更不知,自己兩人相偕並立,也成為他人眼中的一道風景。

    黃昏時分,大船泊岸過夜。

    月上中天,狄小石正在艙中修煉,心神忽地一動,睜開眼來,又突然聽見倪姥姥厲聲叱道:「何方宵小在旁窺探?」

第二章 黑龍峽

    難不成是有水寇見老子老婆漂亮,想來劫色不成?當真是壽星公上吊嫌活得不耐煩了,狄小石嘀咕,迅速收功飛出艙外。

    倪姥姥早已縱身飛上空中,迅捷矯健便似覓食猛鳩,無有絲毫龍鍾之態,眼中神光如電,緊盯著岸邊一大叢長長的雜草灘,見到狄小石飛上來,又即喝道:「是修行者,你在這護著小姐,姥姥我去尋那個鼠輩。」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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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

    狄小石心中忽又一動,叫住御起劍來的倪姥姥,道:「還是我去找吧。」不由她否決,駕風而去。

    到得近前,一眼便望見一道窈窕身形俏立在半人高的長草叢上方,裙裾在月色下輕輕飄揚,氣質清幽脫俗,宛若誤入凡塵的仙子。狄小石驚喜道:「果然是你。夏妞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話一落音,他便即明白過來:「你是從臥牛鎮跟來的?」

    夏青顏冷漠道:「我跟著你幹什麼,天底下的路人人可走,難道我就走不得?」

    狄小石一愕,心想這毒妞兒的態度怎麼又變得像從前一樣了,也沒多在意,嬉皮笑臉道:「夏妞兒你就別嘴硬了,想我了就大方點直說,我難不成還不讓你跟著?」

    夏青顏微微側過了頭去,輕啐道:「自作多情。」

    狄小石得意地笑道:「還說不是?我打賭,你現在一定紅了臉,不信把面巾取下來讓我瞧瞧。」

    「只有你才這麼無聊。」

    夏青顏恢復了淡定,回首正視他道:「我只是有幾個關於陣法方面的疑問來叫你解答,順便也監督你實行約定的。」

    狄小石笑嘻嘻道:「隨便你怎麼說都行……嗯,夜深露涼,咱們上船去說話罷,也順便述一述這些天的別離相思。」

    夏青顏眸光閃爍,微嗔道:「你這人,總是說不上幾句正經話……」忽地一頓,轉言道:「你讓我上船,就不怕惹慕容大小姐不高興麼?」

    狄小石眼珠子一轉,道:「呃,這個麼?倒是沒考慮過。嘿嘿,正好,你跟我上去,看看她會是什麼態度。」

    夏青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她會有什麼態度不管我的事,我也不會受你的利用。」

    利用?狄小石摸摸鼻子道:「別說得這麼難聽嘛,大家朋友一場,幫幫忙不行麼?」

    夏青顏真有點惱了,薄怒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

    見她反應激烈,狄小石大是納悶,奇道:「你不願意就算了,用不著發火吧?哈,你不是在吃她的醋罷?」

    「你……」

    夏青顏一跺足,似欲發怒,卻又忽然平靜下來,哼道:「瘋言瘋語,不跟你說了,明天再來找你。」轉身御風而去,動作看似從容,速度卻是奇快,便如落荒而逃一般,轉眼不見了蹤影。

    狄小石搔頭,喃喃道:「不是吧,難道被我說中了……毒妞兒吃醋,嘖嘖,這可是大事件,危險得緊吶。」

    回到船上,大家都已被驚起,聚集在艙前甲板上詢問發生了什麼異常,弄得全船鬧哄哄的。倪姥姥叫道:「臭小子,怎麼沒有聽到動靜,你沒追上人?」

    狄小石擺擺手道:「是我的一個朋友而已,沒事沒事,大家繼續睡。」

    倪姥姥懷疑道:「你的朋友?他怎麼不來直接找你,鬼鬼祟祟想幹什麼?」

    狄小石聳聳肩,道:「鬼鬼祟祟談不上,大概是臉皮嫩不好意思罷。」

    倪姥姥小眼中精光迸出,盯住他道:「你這個朋友是女的?她跟你是什麼關係?」

    狄小石大大咧咧地道:「嗯,算是紅顏知己吧,嘿嘿。」

    倪姥姥滿頭白髮登時如給急風疾吹一般,根根勁揚,大怒道:「臭小子,你說什麼?你已經與小姐定親,竟然還跟別的女人勾搭,氣煞我也。快把狗頭伸出來,讓你家姥姥一劍斬殺。」便待御出飛劍來。

    「姥姥。」慕容荻趕緊扯住倪姥姥的衣袖,小聲道:「今天很晚了,先叫大家都去休息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看看滿甲板好奇張望的人群,倪姥姥醒神,頓足厲聲喝道:「還在看什麼熱鬧?都滾遠點,要不然你家姥姥把你們的狗眼通通剜出來。」

    一叱之下,眾人立時唬得作鳥獸散。慕容闞雖然不怕倪姥姥會剜了自己的眼珠子,但為避免尷尬,卻也不便繼續呆在這兒。進艙前瞅了狄小石好幾眼,眼神不知是痛恨還是佩服,意思倒清楚得很:你小子夠猖狂夠無良,竟敢當我老妹不存在似的,明目張膽去幽會。

    等人散盡,倪姥姥才陰沉沉地道:「臭小子,你想給小姐和你家姥姥一個什麼樣的解釋?」每個字裡都明白無誤地充斥著騰騰殺氣。

    慕容荻又不安地拉了她一下:「姥姥,你別生氣,狄公子在外交友處事,我們怎麼能加以干涉?」

    好懂事明理的妞兒,還沒過門就對老公這般體貼,老子撿到寶了。狄小石大讚,亦道:「是啊,姥姥你也未免管得太寬了點,又容易激動上火,修身養性的功夫不夠啊,還得多多磨礪修煉一下。」

    倪姥姥更怒,嗔目喝道:「臭小子,竟教訓起你家姥姥來了。」

    狄小石一攤手,很是無辜地說道:「忠言逆耳,姥姥你不愛聽,就當我沒說過罷。」

    倪姥姥神色如欲噬人,凶狠地盯著他,過了好一刻才憤恨道:「荻丫頭,這臭小子這般對你,你何必還要護著他?這種無情無義之輩,便不嫁也罷。」

    慕容荻眼神微黯,低聲道:「姥姥,我與狄公子已然定婚,姥姥這等話語要是傳入他人耳中,日後叫我如何自處?請姥姥不要再說了。」

    「荻丫頭,你呀……」倪姥姥也情知自己失言,沉沉歎了一口氣,又瞪了狄小石一眼,恨恨地拂袖入艙。

    餘下兩人相對而立,慕容荻低著頭道:「狄公子,姥姥一向是這樣的脾氣,你別怪她。」

    狄小石心道我跟個老婆子計較個什麼勁,皺眉道:「小荻,這些日子我怎麼感覺你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慕容荻抬起頭來,視線在他面上掃過,輕聲道:「狄公子多心了,我只是不想引起別人的閒言而已……時辰不早,我回艙了,狄公子也早些歇息吧。」說畢便慌張而去,似是一刻也不願與他單獨呆在一起。

    狄小石欲叫又止,撓撓頭,尋思,這他娘的算什麼鳥事,好端端的一個大方妞兒變成了這副羞答答的模樣,無趣無味得緊,早知道還不如不定這門破親。其實也怪不得,慕容荻再怎樣知書達理智慧與美貌並重,也還是一個情懷初開不懂風情的少女,如果與未來夫婿相處時一如既往沒有任何異樣,那才是不正常了。

    這一宿再無話。接下來的幾天,狄小石自行修煉之餘,便是死皮賴臉在慕容荻身前身後嘻嘻哈哈,兩人感情慢慢增長的同時,慕容荻亦慢慢恢復了以往名門閨秀的落落大方,無人時,對狄小石摸摸小手的細微親熱舉止不再如何抗拒。

    晚間,狄小石則跑到岸上,與暗中一路隨行的夏青顏「幽會」,日子過得相當愜意。同處一船,他的行蹤自然瞞不過倪姥姥的耳目,理所當然,慕容荻對他的動向也一清二楚,不過卻一個字也沒提起。狄小石琢磨三從四德的標準一定是以慕容荻為範本無疑,暗自讚美謳歌這該死的萬惡封建禮教。

    船行幾日,早已出了灞水府進入另一府邯山,河面漸窄,水流湍急了許多,兩岸山勢陡峻,猿猴難攀的峭壁屢現眼前。

    大楚各州府城名通常都是本州州名,邯山府也不例外。狄小石所乘船距邯山城預計還有一日水程時,江面越發狹窄難行,有些地方堪堪能容兩艘大船擦身而過,兩旁礁石嶙峋,猶如犬齒交錯,江水「嘩嘩」打在礁上,湧起一波波的白浪。正值秋訊期,水深流急,每逢這種危險地段,大船均降下桅帆緩航,所有水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靠舵手和槳手小心翼翼操控船隻慢慢通過。

    下午時分,船又行至一險窄地帶,慕容闞老馬熟途,道已至灞水河出名的鬼門關--黑龍峽。黑龍峽過去不遠後便有一個大集鎮,大家在船上憋悶了好幾天,打算今日便在那兒歇腳放鬆一下,順便購置些船上所需的物資。

    黑龍峽長有五六公里,灘多曲折暗礁林立,船行均極緩慢,為避免事故,一般都單向放行船隻,此時有不少船停留在上游,排隊等候過灘。狄小石站在船頭打量地勢,只見兩岸懸巖陡直,直插高天,巖上鳥語猿啼古木森森,河道上遍佈著一塊塊形狀奇特的巨大礁石,水聲轟隆震耳,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翻滾不息,端的是險要異常。

    狄小石朝峽中望去,瞧見峽道旁的懸崖絕壁有些異樣,有很多地方凹凸突兀,岩石斷層處的痕跡不似自然風化脫落,倒像是人為破壞,不禁頗感奇怪。

    慕容荻解說道:「傳說古時有一條快修煉成龍的黑蛟在灞水河興風作浪殘害生靈,禍害了許多百姓,後來被一位修行者斬殺在這裡,因此得名黑龍峽。」

    慕容闞補充道:「也有一說,相傳那位修行者並未斬除掉那條惡蛟,而是將它鎮壓了而已,時至今日,還有人偶爾能聽見江底傳出怪吼聲,也不知是真是假。」

    狄小石點點頭,再仔細瞧了一會,對這兒的破損程度略略有了一些瞭解,不由嘖嘖讚歎道:「厲害,厲害,那條黑蛟和修行者能耐都不小,快趕上神仙打架了。」

    等了約小半個時辰,前面一條貨船入峽後,慕容世家的船隔著兩百來米距離跟著駛入。轉過幾個湍急的險灘,黑龍峽另一端已然在望,再往前駛前一段,峽口突然竄出兩艘船體漆成青色,頭尖尾翹肚方的小艇,速度奇快,便如兩條從浪底獰然躍出的怪蟹,並排搶入峽內。

    「是水軍的青鋒舸,要糟。」

    正注視著前方的慕容闞叫聲剛落,便見先行的那艘貨船避讓不及,登時被一艘青鋒舸斜斜撞中船首,那青鋒舸的尖頭堅硬異常,似是鋼鐵所鑄,一撞之下如斧破竹,陷進貨船船頭米許。

    兩艘青鋒舸上各有四名駕者,出事的這艘有一人迅捷縱至艇前,一腳撐出,將青鋒舸踹離,貨船受損處立現一個大洞,江水洶湧灌入。這青鋒舸脫離後根本不顧及貨船,立刻又追著另一艘青鋒舸快速駛進峽中。

    貨船上乘客和船夫的驚聲尖叫中,船體迅速打橫,數息間的工夫,整條船開始傾側下沉,船上乘者嚇得魂不附體,死死抱住身邊的固定物體拚命呼救。

    那兩艘青鋒舸上面的人均聽而不聞,只顧往前疾駛,雖是逆流而上,行速仍是相當之快。而慕容世家的船是順流直下,速度自然慢不到哪去,雙方很快就接近到不足五十米的距離,駛前的一艘青鋒舸正對著慕容世家的船而來。

    「篙手準備攔截。」

    慕容世家船上的水手均是久經訓練的好手,臨危而不亂,更兼水手們都在自己的崗位上,領頭人大聲喝叫之下,便有數名篙手各持一桿結實的長篙,奔到船頭,探篙阻截駛來的青鋒舸。

    這青鋒舸式樣古怪,卻也極為輕便靈活,迅即打舵稍稍側轉,與慕容世家的船相距兩三米駁身擦過。若是這麼過去也就罷了,偏偏那艇上有人探手抓住了一根長篙,喝罵道:「他媽的,還敢擋老子的青鋒舸,找死麼?」借勢用力一撬,持篙的篙手猝不及防,登即被挑得跌出船舷,往江中掉落。

    「操你奶奶的王八蛋。」

    狄小石見狀火冒三丈,飛身掠起,堪堪撈住即將落水的那名篙手,身形毫不停頓,又即急掠至那艘青鋒舸旁,一腳將青鋒舸後梢踢得碎片飛濺,打橫飛出河面,唏哩嘩啦倒栽入水。

    艇上四人都身著水靠,且身手過人水性相當嫻熟,雖在倉促間溺水,但都未給漩渦捲入水下,皆奮力打水浮在江面,後面那艘青鋒舸趕緊駛上來援救,無有性命之虞。

    狄小石早已飛返大船,喝令前去搭救前面貨船上的遇難者。其實不消他吩咐,眾水手亦已作好施救措施,靠近貨船忙亂一陣後,將上面十來人順利救了上來,但對已然傾覆的貨船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慢慢沉沒下去。

    「我的貨……」

    救上船的十來人中,一名商人模樣的男子驚魂稍定後突然淒聲大叫一聲,攀住船沿就待往下跳,邊上一位壯實漢子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抱住他,斥道:「李老闆,你不要命了?」

    李老闆發狂地大叫:「我全部身家都壓在這趟生意上,一家老少的性命全指望著這船貨,沒有了貨我還要什麼命?快放開我,我要把貨撈上來。」

    他一邊狂叫一邊拚命掙扎,身體強壯他許多的壯實漢子竟是抱之不住,差點被掙脫開,還好旁邊又有兩人上來幫忙,才將如瘋獸一般的李老闆強行摁住。

    鬧騰間大船已駛出黑龍峽,掙得精疲力盡的李老闆安靜下來,身子如一灘稀泥,癱軟在甲板上,只嘶聲叫道:「快報官,報官,把撞船的人抓住,賠我的貨。」

    壯實漢子是貨船的船老大,這艘船被毀何嘗不是斷了他的生計?心中雖然無比悲憤,卻只能沉重而苦澀地搖搖頭。這兩艘青鋒舸原本就屬於朝廷水軍,如此肆無忌憚地強搶航道,絲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身後當然有強大的勢力,報官又有什麼用?恐怕到時被抓的人還會是自己。強忍怒憤,到狄小石和慕容荻等人跟前,跪下拜謝道:「多謝公子爺好心救了小的這些人。」

    餘人亦紛紛過來叩拜謝恩。

    狄小石最見不得人磕頭,扯起船老大道:「沒事,你們也受了驚,先到邊上去歇著罷。」

    船老大也有點見識,瞧著慕容世家的大船頗為豪華,知道救了自己的人非富即貴,而狄小石剛剛展現出來的能耐絕非普通世人,心中忽地生出一絲希望,又懇求道:「公子爺,剛才的事您親眼看見,請您為小的們作主,給小的們一條活路吧。」

    狄小石亦是相當的氣憤,以他的脾性,擱以往會毫不猶豫地把事攬到自己身上來,如今終究成熟了一些,沒當場不管不顧地拍胸脯打包票,只道:「這事還沒完,等等再說。」

    見他沒一口回絕,船老大心中希望又濃了幾分,感激涕零地退了下去。

    後方的青鋒舸救起四名落水的同伴,飛快返轉,與慕容世家的船錯身而過時一人直起身來,戟指大喝:「兀那廝好膽,仗著有些道行就敢毀鎮東王水衛的青鋒舸,且等著,定叫你好看。」

    狄小石微是一愕,在明知對方是修行者的情況下,氣焰仍然這般囂張猖狂,這樣的傢伙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青鋒舸超越後,那人仍回首喝罵:「兀那廝若識時務,就趕緊跪下等候我家小候爺前來收拾發落,否則黑龍峽今日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罵畢,飛一般馳向峽外的一艘軍艦。那軍艦旗幟迎風招展,桅斗高高,顯而易見是一艘高等級的指揮船,在灞水河這樣的內陸河流甚是少見。

    狄小石一股邪火衝上胸頭,悄悄從如意戒裡取了一件法寶御入灞水河裡,扭過頭問慕容荻:「鎮東王是什麼王爺?比皇帝還要威風麼,殺人比殺雞說起來還要隨便輕鬆。」

    慕容荻秀眉輕蹙,道:「大楚如今有兩位實權王爺,其中之一為鎮東王,與當今聖上一母同出,當年登基大統時曾立下汗馬功勞,深受聖上寵信,掌管大楚水軍大都督之職。鎮東王膝下只有一位世子,花費重金讓其拜入一個修行者門下修煉,從小用各種天材地寶伐毛洗髓,十餘年時間就修出了金丹,現在已是金丹後期境界,前不久被冊封為神勇候,有些驕狂之氣自是在所難免。」

    「哦,難怪了。」狄小石摸摸下巴道:「這麼說,要是這個什麼小候爺來找茬的話,不會忌憚你們慕容世家了,是不是?」

    慕容闞其實也算是一個性格相當開朗的人,在同一條船上相處了幾日,與狄小石的關係熟絡了許多,說話沒有以往那般帶點客氣的生分,瞅著他笑道:「小石啊,好歹你也是我家的准姑爺了,還轉著歪心思幹嘛,想激我跟神勇候干一架不成?先不說我跟小候爺認識,再說他的修為已經到了金丹期,打起來我可只有挨揍的份,你就忍心看你大哥我受罪丟臉?」

    狄小石當即否認道:「大哥說哪兒的話,我不是看那小子手下的幾個狗腿子就這麼囂張,擔心他不給你面子嗎?怎麼,你還真怯了這小子不成?」

    慕容闞不上他的當,笑笑道:「幾個小角色囂張,那是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而已,真要硬抗起來,我慕容氏可不是由得哪一位王爺可以輕視小覷的,更別說任意欺壓了。」他的話實際上還有所保留,慕容世家作為大楚三大名閥之一,權勢絕不輸於任何一家王公貴族,就算在位數十年之久的宣威帝,想動搖慕容世家也要煞費一番苦心。當然,這只是假設,沒有哪一位皇帝會愚蠢到斷已手足自毀國家根基的地步。

    慕容荻這時卻搖了搖頭,道:「大哥,你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一點。如果今天我們遇上的是鎮東王本人倒沒什麼,這位小候爺卻是驕縱慣了,極好面子,而且仗著身懷術法,行事魯莽毫不顧忌後果,我們毀了他的青鋒舸,他絕對不會善罷干休,我擔心……」她望了望狄小石,顯然是擔憂他會不甘示弱生出事端來。

    這傢伙的性格倒跟自己有點兒像嘛,狄小石嘀咕,很嚴肅地保證:「小荻你放心,別人不惹我,我就不惹他……哦,對了,這個神勇非凡的小候爺叫什麼名字?」

    「神勇候叫沐天傑。」

    慕容闞知道狄小石恐怕連大楚當今皇上的名諱都不清楚,更別說什麼大王爺小候爺了,隨口說了,又道:「情面這個東西嘛,都是大家給的,怎麼說我跟小候爺也是同殿為臣,要是他真為了這點小事不依不饒,小石你總不會眼看著大哥我被人騎在頭上受欺負吧?」

    狄小石一樂,敢情這位大舅哥也不是一位真怕惹事的主,嘻嘻笑道:「你是大哥,要是有什麼事我不幫你,小荻能放過我嗎?」

    慕容荻嬌嗔道:「你們的事,別扯到我身上來。」

    說話時,那艘青鋒舸已接近軍艦,突然之間,水下像是有個巨人猛地轟出一拳,將青鋒舸狠狠砸離水面,彈起五六米後四分五裂,一片驚叫聲中,舸上八人手舞足蹈無比狼狽地跌入河裡。這個高度毫無防備地摔入水中可也夠嗆,立時「咕嚕咕嚕」地往下沉,難有一兩人能夠自救。

    狄小石心下大爽,又自悄然收回御出的法寶。

    軍艦上頓時響起一陣呼喝聲,迅速放下小艇,將這些跌得七葷八素的傢伙撈上。

    一道人影從軍艦上飛起,氣勢洶洶地朝慕容世家的大船電射而來,未見其面,先聞其聲:「何方狂徒,竟敢欺到我沐天傑的頭上來了?」

    狄小石精神一振,哈哈笑道:「好久沒跟人過招,正好手癢。」亦飛身迎上。

    慕容荻欲阻不及,蹙眉擔心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衝動?」

    慕容闞不以為意道:「放心吧,以我妹夫的能耐,你還怕他吃虧麼?」

    「雖然這個沐天傑沒什麼大本事,多半鬥不過臭小子,不過他身邊有一個人可不是易與之輩。」

    倪姥姥不知何時出現在船頭,神色凝重道:「就是沐天傑的師父,鎮東王府的供奉齊放鶴,他已有凝嬰期的修為,十分護短,如果沐天傑在臭小子手底下吃了大虧,定會強行出頭。」

    倪姥姥平素亦非常難纏,輕易無人願意加以招惹,卻對那個齊放鶴頗為忌憚,其厲害由此可見一斑。慕容荻俏面浮上憂色,只有暗盼狄小石能夠克制自己的衝動,別將事態鬧得太大弄得難以收拾才好。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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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5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結怨

    飛上空中,狄小石抬眼一瞧,只見來人約二十五六,身材雄壯,劍眉星目,倒也一表人才,只是面上那股濃濃的狂傲之態,委實是叫人看著不爽。

    沐天傑停下身形,打量了狄小石一眼,先聲奪人怒喝道:「你是何人,為何接連毀我青鋒舸,傷我屬下?」

    狄小石亦叉起腰喝道:「你是何人,為何毀我船隻,害我破財?」

    見他學舌,沐天傑更怒,厲聲道:「你這算什麼意思?有膽就報出字號,與我沐天傑一決高下。」他倒沒提起自己大楚神勇候的名頭,而是依著修行界的規矩邀戰。

    「好,爽快。」

    狄小石哈哈笑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糊塗大聖狄小石就是我了。來來來,不管誰是誰非,咱們打上一架,輸了的就低頭認錯賠罪。」

    「你就是糊塗大聖?」

    沐天傑頗感驚異,又打量了他一番,點著頭道:「果然跟傳言中一般狂妄,就不知道道行是不是也這般硬氣。」

    狄小石撇嘴道:「手底下的功夫試試就清楚了,用不著廢話,想到時讓我放你一碼就直說,別繞彎子,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這點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氣量還是有的。」

    沒想到狄小石比自己更狂上幾分,沐天傑怒氣填膺,喝叫道:「你也未免囂張太過,好,大家就來見個真章。疾。」

    一道強光猶如驚芒,從沐天傑手中猝然綻開,雖是在光線明亮的白晝,這道光芒仍是強烈得刺眼欲盲,挾著怒龍出海般的凶暴氣勢,霎時襲至。

    「噫。」狄小石大覺驚奇,沐天傑所使的絕非普通飛劍,亦達到了法寶級別,而且攻擊的還並非是本體,而是外放的能量氣勁。當下提高了警覺,收起遊戲心態,御出奔雷刀,喝道:「斬。」

    一連串霹靂炸響伴隨炫目強芒迸發而出,兩道勁氣狠狠撞上,潛勁四溢罡風大作,立即爆出劇烈的轟鳴。儘管在空中交手,灞水河上各船觀望者隔得相當之遠,亦能感覺到兩人這一擊的聲威。

    兩人首次過招均是試探性質,見對方法寶勢均力敵,狄小石興趣大起,又即喝道:「炎旋斬。」一連發出三道赤芒破空飆去。

    沐天傑手上卻是一柄異常闊長的大劍,耀出亮光御上天空,掐訣駢指大喝一聲,劍體立時湧出一波有若實質的波紋,範圍擴至數面席帛大小,將三道炎旋斬盡數擋下。同時,劍身泛起一層細微熾芒,迅速遊走積聚,轉即匯成一道滋滋作響的電芒,脫劍飛出,勢如虹電,望狄小石迅猛擊來。

    「有點意思,咄。」狄小石哈哈大笑,急提混元力,奔雷刀亦光芒大盛,刃體如有雷鳴電閃,迸出一道烈火般的長芒,悍然迎上。

    狂暴的轟然巨響中,兩人均感體內真元陡然一震,相互攻出的氣勁化為無數細小的晶芒爆開,迸散後消失無蹤。

    雙方修為無疑相差無幾,都不敢再托大,各自召出護身戰甲準備再戰。

    慕容世家的大船上,仰頭觀望的高二牛嘴巴張得老大,心裡激動無比,無限崇慕地自言自語:「什麼時候我有二少爺一半的厲害就好了。」

    邊上的許承澣知道高二牛跟著狄小石在修行,卻不知他到了什麼境界,笑道:「二牛你急什麼?大哥將來一定會得道成仙的,你只要安心好好修煉,到時候還怕沒能耐?」

    高二牛憨憨地抓著腦袋樂了,突然一指天上,憤怒地嚷叫:「那邊的傢伙不要臉,又來了一個,要兩個打二少爺一個。」

    飛上空中的是沐天傑的師父齊放鶴,長面微鬚,神情冷漠,給人一幅距人於千里之外難以接近的感覺,並沒阻止或加入狄小石與沐天傑之間的爭鬥,只是在戰圈外觀戰。

    雙方鬥得正非常激烈,儘管齊放鶴沒有參鬥,但虎視一側,給狄小石帶來了相當之大的壓力,必須分出部分心神防範。慕容荻雖是剛入修行之門,得狄小石耗費精元才有了目前煉氣中期的淺薄修為,但她聰穎過人,這種對狄小石極之不利的形勢一看便知,心中憂慮,示意倪姥姥上去牽制齊放鶴。

    倪姥姥以保護慕容荻為重,搖搖頭道:「他們並非生死相搏,不會出什麼大意外,臭小子性格暴躁,就算不小心吃上一點小虧,對他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

    慕容荻聽了頗覺有理,便不再繼續堅持讓倪姥姥前去解圍。只是她們都沒有想到一點,如果狄小石是個願意吃虧的主,也就不會是狄小石了。

    有齊放鶴在一旁盯著,跟沐天傑再過了幾招,不得不留有幾分餘力的狄小石只感覺縛手縛腳,心裡極為不爽。沐天傑手上的法寶與奔雷刀相較還是差了一個等次,若是公平一決,狄小石早佔了上風。

    發出兩記炎旋斬稍稍逼退沐天傑的攻擊,狄小石起意速戰速決,從如意戒中摸出一塊複合型戰符來,不再留手,全力提聚混元力,喝道:「風雷斬。」

    一道丈許長的氣弧應聲激射而出,就像一輪赤焰赫赫的彎月,不是先前震耳的霹靂轟響,而是發出連串如針刺耳的尖銳辟啪厲響,彷彿將周邊所有的空氣都抽取殆盡,厲嘯著飆向沐天傑。

    原本悠然立於一旁觀陣的齊放鶴神情驀地一緊,疾聲示警:「退避。」他的修為境界比相鬥的兩人高出不少,眼光自然亦高出許多,早看出狄小石的法寶強過沐天傑的大昆劍,只是前者顧忌著自己,未全力以赴,這才鬥了個旗鼓相當,眼下狄小石突施狠招,沐天傑要是稍有疏忽,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沐天傑卻是年輕氣盛,以往仗著大昆劍也曾鬥敗過好些修為高過自己的修行者,見狄小石的這一擊聲勢雖是悍然,暗自心驚之餘卻也不甘退讓,厲喝一聲,奮勇提起真元力,逼出一層橙色水紋護幕,又竭力御出飛劍攻敵。

    但狄小石這一次的攻擊速度卻快了許多,那層護幕剛自張開,便被這記風雷斬狂風掃落葉般轟散,跟著那輪赤月狀氣勁兇猛無比地擊在剛剛御起的大昆劍上。

    轟地一聲巨響,沐天傑如給一柄千斤大錘直接轟中,登時倒飛出數十米,全身真元力一陣劇烈地震盪,血氣翻滾,本體金丹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似乎欲從口中飛出。

    滿天狂飆的氣浪中,那輪赤月氣勁縮小至米許,復望沐天傑追擊而去,堪堪臨近時,一道長長的劍芒疾捲而至,抵住赤月氣勁,卻是齊放鶴見勢不妙,緊急出手解難。

    這一記風雷斬已是強弩之末,自是抵敵不住齊放鶴的飛劍,立時便被劈散。飛劍擊出後均是循著敵人氣機自動追擊,也不是有意抑或無意,齊放鶴擋下風雷斬後沒有及時收回飛劍,而是任其擊向狄小石。

    「娘的,這個老王八果然沒安好心。」狄小石在肚裡大聲咒罵起來。他剛剛全力攻敵,倉促間已經來不及回復混元力以奔雷刀迎戰,好在他早有準備,狠狠地就將複合型戰符砸了出去。

    戰符與飛劍劍芒一觸,立即轟然爆開,洶湧澎湃的勁氣像是巨浪一樣向四周激盪開去。

    飛劍跟主人精神相連,齊放鶴陡然覺得心神一震,還未及驚訝對方這一擊的威力,下意識提起真元力御劍相抗。

    硬接之下,齊放鶴比沐天傑對上風雷斬的處境更糟上幾分,只覺一股沛不可御的巨力狠狠撞至,金丹劇震,運行有序的護體真元就像平緩的水面落下巨石,波動散亂得無法自行運轉。

    滾湧的氣浪中,首當其衝的飛劍「啪啪」碎裂成無數屑片,齊放鶴驚得駭然失色,再待閃避已是不及,戰符爆出的強勁能量霎時重重擊在身上。修行者修煉時注重的是煉意煉神,肉體比世俗界的武功好手強悍不了多少,沒有戰甲護體的齊放鶴登覺眼前一黑,整個軀體像是被一座小山撞上,劇痛攻心,金丹亦又猛地一漲,直如要生生爆出體腔一般。

    齊放鶴駭得魂飛魄散,還好神智極為清醒,當機立斷,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畢生苦修的精純元氣,勉強將怒潮般滾滾而至的戰符能量擋得一擋。口中狂噴出大口大口的殷紅鮮血,身子翻滾著直跌飛出百餘米,在半空裡灑下一串淅淅瀝瀝的血雨。

    這戰符的爆裂之威非同小可,連化厄期的修行者亦不敢輕搠其鋒,重創齊放鶴之後,能量餘波又捲及身體失控的沐天傑。他身上戰甲並非法寶級別,如何抵敵得住?與那股狂悍巨力稍一接觸,戰甲當即片片龜裂開來,也當場噴出一大口鮮血,再度拋飛數十米,幸而只是餘威,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內創。

    早在齊放鶴出手後未曾收劍時,倪姥姥便微覺不妥,但她距離較遠,即便援手也不見得能夠及時幫狄小石擋下齊放鶴的飛劍,是以索性靜觀待變,只提高警惕御出飛劍,準備隨時出手施援。誰知片刻之間,形勢突變,齊放鶴師徒二人竟是讓狄小石打得吐血,顯然受傷非淺,心中震撼當真是難以形容。

    狄小石出了一口氣,胸頭大爽,橫刀得意地大笑道:「姓齊的老小子,偷襲是一門技術活,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以後多學著點,要不然一條老命遲早難保。」

    勉強將身形穩在半空中的齊放鶴面色灰敗,所捱的這一擊不僅飛劍被毀,亦起碼令他喪失了好幾年的苦修之功,聞言更是氣得渾身發抖,差點又噴出血來。說實話,齊放鶴的那一劍僅是存心解圍兼試探而已,算不上是趁危偷襲,狄小石出其不意擊傷他後還耀武揚威扣下這麼一頂帽子,擺明了是讓他栽跟頭後有苦也說不出。

    「好,好,糊塗大聖,你果然夠狂妄夠狠毒。」

    齊放鶴臉色憤激得漲成了豬肝色,厲聲叫道:「你仗著自己是地行仙的傳人,有幾樣法寶,就全不把天下的修行同道放在眼裡了是吧?告訴你,今天有你沒我,大家不死不休。」

    修行者相鬥,大多點到為止分出勝負便會罷手,極少生死相搏,齊放鶴現在卻放出這番話來,由此可見這個仇怨確實是結得深了。

    平素狂傲得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勇候沐天傑驚道:「師父,你……」

    倪姥姥飛上天來,揚聲叫道:「齊真人息怒,大家同為修道一脈,剛才的事只是意外罷了,彼此並沒有深仇大恨,何苦弄得生死相見?」她向來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角色,見勢頭不對,為免事態擴大得無法收拾,卻也破天荒地打起了圓場。

    齊放鶴遭此打擊,已快接近瘋狂狀態,怒叫道:「什麼意外?這小子分明就是蓄意襲擊本真人。倪姥姥你與他也分明是一路貨色,想假心假意糊弄本真人麼?你現在退去也就罷了,若是硬要插手,休怪本真人連同你一起收拾了。」

    倪姥姥性如烈火,何曾會如此受氣?眼中精光四射,怒道:「齊放鶴,你家姥姥好心相勸,你倒當成了驢肝肺,有什麼手段就儘管使出來,你家姥姥可不會怯你半分。」當即御起了飛劍。

    這下可好,原本勸架的反倒要先動上手了。

    齊放鶴更怒,再不打話,厲聲大喝:「赤煉弓。」抬手召出一柄有臂無弦,式樣極其古怪的長弓。

    「齊放鶴你真敢向你家姥姥動手?咄。」倪姥姥白髮倏地飛揚,迅疾捏訣,御劍搶先攻去。

    「咄。」齊放鶴又厲喝一聲,右手二指搭在無弦長弓中央,虛虛一拉,便見弓臂怪異地彎曲起來,憑空生出一點赤紅火星。隨著齊放鶴兩指鬆開,那一點赤紅火星便脫弓急射而出,轉瞬化為一道燦爛流火,帶起尖銳刺耳的異嘯,望倪姥姥激飛而去。

第四章 滅識

    倪姥姥老而彌堅,所使飛劍雖然不是法寶級別,仍夷然不畏,御劍直迎而上,強行擋架住那道流火。糾纏交斗片刻,終於化去流火,又即驅劍攻前。

    齊放鶴亦早知無法輕鬆擊退倪姥姥,再度屈指虛牽無形弦。

    「嗖、嗖、嗖。」

    法寶全仗御使者本身真元灌注展現威力,驅使赤煉弓連續不斷射出三道赤紅的流火後,以齊放鶴凝嬰期的修為原本就有些吃力,何況現在又已經受傷,只覺護丹精元運轉微有遲滯,面上浮現一層青色,深吸一口氣,急速提運真元力才壓了下去。

    倪姥姥化解先前一擊已是頗為勉強,眼下三擊同發,心知再行硬擋於已大大不利,說不定便會落個劍毀人傷,正欲避過其鋒芒,召出自己的法寶拚鬥,耳邊突有人大喝道:「姥姥讓開……看老子的法寶。」

    天空中突然有寶藍色的光芒激烈地閃爍起來,顯現出一隻形似圓肚矮花瓶的法寶,那種寶藍色的強光就從瓶口中發出,形成一塊有若實質的防禦屏障,擋下赤煉弓的那三道流火。跟著瓶型法寶飛速旋轉,一束束深藍芒矢迅疾飛出,帶起尖厲的破風聲,密密麻麻射向齊放鶴。

    齊放鶴見勢不妙,也顧不上再攻擊,趕緊在身前布下一層防禦罩,又飛快穿上戰甲。

    這些深藍色芒矢的單個威力並不是很強,齊放鶴的防禦罩盡能抵擋得住,可是架不住數量多啊。那個瓶狀法寶就像一個無底洞,源源不斷地釋放出無數的芒矢,猛烈地傾洩飛射。

    片刻之間,防禦罩的厚度眼見著便薄了下去,齊放鶴沒想到狄小石的法寶這般厲害,情知支撐不了多久,狠心一咬牙,又自咬破舌尖,將一口帶有精元的鮮血噴在赤煉弓上,然後飛快捏了一個法訣,狠狠扔了出去。

    赤煉弓頓即光芒大盛,發出類似弓弦震動的沉悶的「嗡嗡」聲,不過聲音異常之大,就彷彿成千上萬支大弓在同時劇烈震鳴一般,弓臂兩端亦閃出兩點耀眼的紅芒,延伸出兩條火紅的弧線,飛速向弓臂中部會合。

    就在這時,那層防禦罩左面有一點被深藍芒矢攻破,緊接著破壞處迅速擴大,眨眼間的工夫,整個防禦罩便完全崩潰,化為虛無。

    那些源源飆射的深藍色芒矢似乎也有著自己的意識,感覺到擺脫了前進的阻礙,興奮地尖嘯著,若沙場上大肆收割生命的箭矢,鋪天蓋地惡狠狠地撲向目標。

    赤煉弓上的兩條弧形火線此時合到了一處,「嗡嗡」異嘯聲登時更響,弓身上辟辟啪啪炸出無數閃亮的火花,隨即爆出一團巨大的星型火芒。光環擴展開處,急飆而至的深藍芒矢便像是蠟條射入了沸騰的鐵水中一般,嗤嗤輕響著消失了。

    赤煉弓隨即迸出無數道煙花般的流火,嗤嗤尖嘯,像是火山裂縫中衝起的一波波岩漿,完全壓制住狄小石法寶的攻擊,逆轉了雙方的形勢。

    底下慕容世家船上的眾人望見如此激烈的場面,面容都禁不住有些變色,為狄小石緊張起來。慕容荻俏面雖無異樣,但眸中卻透露出擔心,纖手不自覺地握緊。

    其實,元神期以下的修行者拚鬥法寶,攻防的形式相當單調,外在的呈現還局限於能量氣勁化,只有突破這道修行的大關隘,能夠以真元力擬形化物,相互爭鬥的場面才會顯得五花八門精彩紛呈。

    「靠,這老小子還有幾下子。」

    狄小石早知道凝嬰期的修行者沒那麼好對付,並不如何驚訝齊放鶴的手段,亦雙手迅速掐出一個法訣--若是他的修為已經達到元神期,就不需要這些多餘的動作來控制法寶,而是動動神念就足夠了。

    天工老祖煉製的法寶快可媲美仙器,無一不屬修行界的頂級極品,齊放鶴的赤煉弓威力雖還過得去,與之的差距卻也不只一分半點,兩者真正拚鬥起來高下立判。

    只見那瓶型法寶復閃爍出更為耀目的寶藍色異彩,就如一輪明月的光華放大了萬千倍,色彩雖然極其美麗,其中卻亦蘊含著極其恐怖的能量。所散發的光暈水波一樣無聲無息蔓延開去,與勢道迅猛的流火稍一接觸,後者便很快消融,化為無形。

    法寶不如人,就需要真元力硬頂了,或者乾脆主動認輸敗撤。但這個時候怒火攻心的齊放鶴已經快陷入暴走狀態,狠不能拼了自己的老命,當然沒有絲毫撤退的念頭,只一鼓作氣地提聚真元力催動赤煉弓。但見一道道能量勁氣如同漫天火雨一般,瘋狂地攻向狄小石,十分壯觀,底下觀戰的眾人手心都不由自主捏出了一把汗。

    瓶型法寶此時緩緩旋轉起來,寶藍色的光彩霎時大放異芒,強烈得將日光都遮掩住了,就像是夏夜仰望時宇宙中美麗無匹的漩渦狀星雲。一點點一滴滴的深藍水晶狀物被拋灑出來,速度並不很快,也並不密集,但赤煉弓所放出的流火能量剛射至這些水晶面前,便彷彿突然進入了一個個無形的黑洞裡面,無比詭異地,就化作了虛無。

    操控赤煉弓的真元力驟然大了許多,齊放鶴只覺真元決堤的洪水一樣傾瀉而去。赤煉弓是他自己的法寶,然而這時就像狄小石端出來的一台超大功率的強力水泵機,在不受控制地貪婪抽取著他的精血。以這種速度,已然受傷的齊放鶴只怕會在一時半刻之後,體內全部的真元就會被流失得一乾二淨。

    法寶的差距太大了。

    齊放鶴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並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斗中,若他當機立斷放棄攻擊,盡可以收回赤煉弓全身而退,狄小石決不會趕盡殺絕置他於死地。只不過,齊放鶴一向是個驕傲慣了的人,否則也不會教出沐天傑那樣狂傲的徒弟。一個驕傲慣了的人,通常對自身的實力都非常自信,也通常會把自身的實力高估出那麼一些,更何況,齊放鶴清楚對手的實際修為其實還處於金丹後期,比自己低出一籌有餘。

    凝嬰期與金丹期中間還整整隔出了一個化丹期,就修行者而言,這個差距其實相當之大,依靠法寶也難以彌補。所以,驕傲的齊放鶴不甘就此認輸,而是生出了一個僥倖心理。

    他非但沒有控制自己真元的流失,反而竭力將真元灌入赤煉弓中,連精醇的護丹精元都輸出了少許,真元的流轉因此出現了斷層,導致金丹的運轉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金丹停止運轉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齊放鶴眼前一黑,感覺渾身虛弱得幾乎要萎頓。他知道,就這麼一下,自己足足要耗費五年的光陰才能補回來。

    但是齊放鶴不後悔,他的身份在修行界--當然是指太沌神洲世俗人眼中的修行界當中,還頗有些名氣,要是被一個年青小子打得落花流水,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因此他就算拼掉一半的修為也是在所不惜。

    大量真元灌入,赤煉弓驀地閃出一道強光,飛射的流火頓止,弓臂上湧出無數的火紅光絲,飛速匯聚,形成一支成人手臂粗細的巨型稜箭,通體耀著熾烈的火焰,令人望而驚心。

    倪姥姥心中一凜,急忙叱聲提醒:「臭小子當心,姓齊的要出絕招跟你拼老命了。」迅疾飛至慕容荻前方上空,以免發生意外來不及護衛。

    出絕招拼老命?老子又沒掘你家的祖墳,犯得著麼?狄小石嘀咕,心裡也上了真火。

    那支巨箭急遽閃亮,四周的空氣似乎都隨之顫抖起來,終於與赤煉弓融合為了一體,挾著驚心動魄的厲嘯往狄小石射去,速度快得破開的空氣都來不及聚攏,在箭體尾椎後形成了一條扭曲的真空軌痕。

    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是狄小石與修行者第一次實質意義上的拚鬥,絲毫沒有退讓的意念,也鐵了心要死磕,嚷道:「奶奶的,老子還怯你不成……給老子頂上去。」

    火紅巨箭劃破天空,飆出一道長長的弧光,像在天空深深刻下一道血色傷痕,轉眼便至近前。

    兩件法寶正面狠狠撞上。

    狄小石只覺全身劇烈地一震,氣血激烈翻騰,胸頭如有大錘猛擊,難受至極,急速提運混元力才恢復過來。

    瓶型法寶的藍色異彩稍稍往內一斂,隨即無聲無息地迸漲開來,猛烈噴湧出一波巨大的浪潮,一瞬間將整個天空都映照成了猶如幻境般美麗的瑩藍。

    每個人的耳中都是死一般的寂靜,聽不到任何的聲音,時間也彷彿緩慢了百數倍,只看見那片藍色能量風暴安詳地,從容不迫地在天地間滾湧著、席捲著、碾壓著、摧毀著面前的一切。

    法寶並非本身具備靈性的活物,需要人來操控,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以狄小石的淺薄修為,還不足以完全御使這件瓶型法寶。但眼下法寶在發動時本體遭受外來力量的打擊,便自然引發了它所有的能量反擊,效果就跟它原來的主人--天工老祖親自操縱法寶進行攻擊一般無二。

    一個處於渡劫期宗師級別的修行者全力攻擊一個凝嬰期的修行者,而且所使用的法寶還不只高出一個等級,後果可想而知。

    首先遭殃的是赤煉弓,在恐怖如颶風的能量衝擊波前面,火紅的光芒立時全數失色,瞬即炸得粉碎,跟著,便是齊放鶴了。

    若齊放鶴有元神期的修為,或許有一線生機逃脫,但很可惜他沒有。如被萬丈烈火捲入的一片枯葉,齊放鶴甚至沒有來得及做出遁避的動作,霎那間肉身就灰飛煙滅,苦修了數十年的金丹僅閃爍出一點黯淡得難以察覺的微光,亦就此化為烏有。

    從肉體到魂魄,齊放鶴徹徹底底地形神俱滅,再沒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丁點的痕跡。

    沐天傑非常幸運,他幸運地處在能量颶風的範圍外,僅僅只受到了一點波及,但也像被一巴掌拍到的蒼蠅般,當即從半空中栽了下去。

    這個時候,眾人才感覺到頭頂上似乎刮過了一陣前所未見的巨大風暴,耳朵裡灌滿了一種異響,耳膜都彷彿要被衝撞開,盡皆駭然捂耳。

    能量浪潮繼續推進,速度當然不是眾人的錯覺那般慢,轉眼之間,就撞上了黑龍峽左邊一座聳立的險峻高峰。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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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56:08 |只看該作者

    「轟隆隆……」

    那座山頭下如有萬噸火藥轟烈炸開,塵土沖天騰起,整塊整塊的泥土、數人才能合抱的古樹、磨盤大小的岩石,紛紛像沒有重量般在半空裡翻翻滾滾。

    日哦,這是老子弄出來的麼……如此壯觀的景象讓狄小石也有些傻了眼,用力甩甩腦袋,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是實。

    泥石樹木落下後,瓶型法寶的能量亦耗盡,光芒消散墜下。狄小石飛過去一檢查,這件法寶內置陣法全部散亂,無一絲能量存留,已然是廢了,起碼要等到他修出元神能夠自行煉器後,才有希望復原。

    「臭小子。」

    倪姥姥飛近來,手中還提著一個人,卻是沐天傑受傷墜落時被她所救,沐天傑戰甲已經稀爛,神智還處於昏迷之中,也不知傷勢究竟有多嚴重。倪姥姥又是震訝,又是驚駭,面色極其難看,緊緊盯住狄小石,還有一絲敵意,道:「你出手怎麼就不留絲毫餘地,也未免太過狠毒了。」

    的確,殺人不過頭點地。修行者相鬥,取對手性命自是正常之事,但就算血海深仇,也不過多是毀其金丹元神便會罷休。滅去敵手所有靈魂神識,令其連再入輪迴也不可再得的行徑實在有傷天和,等同魔道,是修行界大忌中的大忌,極易引起公憤。

    狄小石可不清楚這些禁忌,理直氣壯道:「姥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別人先想要我的命,技不如人死在我的手下,難不成還是我的錯麼?」

    倪姥姥沉聲道:「我沒說你殺他有錯……噫,你做了什麼自己還不明白嗎?」

    狄小石不明所以,攤攤手道:「我做什麼了?」

    見他似乎真的不懂,倪姥姥神色稍霽,略略講解了一遍,狄小石這才恍然,但也並不是很以為然,撇撇嘴道:「人死如燈滅,他靈識全昧,就算重新投胎做人也跟今生再沒了牽連,又有個屁的用,照舊是一了百了。」又道:「再說這也不能怪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剛才是法寶失去了控制,你看,現在它都廢了。」

    倪姥姥又盯了狄小石片刻,看出他並非說謊,神色更緩和了許多,搖頭歎氣道:「這雖然只是一個意外,但對你以後的影響可就大了……唉,我會為你證明解釋的,不過有多大作用就不知道了。」

    狄小石毫不在乎地笑道:「有什麼好解釋的?別人信不信都隨便。」

    倪姥姥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將沐天傑送到那艘軍艦上去,忽有異聲傳來,扭頭看時,不由得為之一驚。

    但見被能量浪潮擊中的那座峻峰的臨江面峭壁上,正緩緩裂開一條不規則的斜縫,縫隙清晰可見地漸漸擴大,裡面黑沉沉地,大塊大塊的岩石和著泥土剝離急墜,便如一頭巨大無朋的怪獸獰然張大了血盆大口,貪婪的涎水在紛紛落下。

    瓶型法寶所放出的能量其實並沒有將整座山頭擊塌的威力,只是山體因為風化,峭壁中段本身又有一道縫隙,這才因此崩裂。

    「不好,快護船。」倪姥姥急喝。慕容世家的大船尚距峽口不遠,山體崩坍下來雖然不會直接砸在船上,但引發的洶湧巨浪必定會將之傾覆,船上的人泰半凶多吉少。

    狄小石亦知情況緊急,喝道:「我來。」飛掠至船上,將慕容荻抱起再飛上空中,從如意戒中取出一件形如寶塔的法寶,抖手打在大船上空。

    法寶底部射出八角金光,將大船籠罩在內。對天工老祖留給自己的所有法寶,狄小石基本上都已摸索清楚功能用途,這寶塔是一件側重防禦的法器,保護的面積越小,就越難攻破,一艘船隻的體積並不是很大,法寶護住它應該不成問題。

    倪姥姥還來不及驚訝狄小石為何會有如此之多層出不窮的法寶,峭壁上的裂縫已經愈來愈大,那座山頭逐漸傾斜,泥石雨點一般落下,在河面上濺起無數大大小小的浪花。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駭得呆了,泥塑般張口結舌瞧向一寸寸傾斜的山體。

    整個山頭沿著裂痕沉重滑下,岩石斷層的磨擦聲響徹天地,就像是有巨鋸在眾人耳邊劇烈戈割,難聽至極。

    「轟……」

    山頭終於完全傾塌在黑龍峽的江面上,山一般高的浪頭驀地沖天而起,陡直的波濤如同萬馬奔騰,呼嘯著往峽谷兩端滾滾奔湧。

    慕容世家大船上,人人均只覺腳下劇烈地一震,跟著身不由己地彈了起來,跌作了滿甲板的滾地葫蘆,個個駭然狂叫。

第五章 斗蛟

    這回的樂子算弄大了,看到滿江的軍艦殘骸和隨波沉沉浮浮的溺水者,狄小石擰緊了眉頭,降到已經平穩的慕容世家大船上,撤去防護層將慕容荻放下,扔下一句:「自己小心。」又飛了出去。

    貼著江面疾掠,見到還在掙扎呼救的,狄小石撈起兩人,迅急回飛丟到岸邊,又再飛去江上搜救。

    「想不到這臭小子胸懷倒挺開闊,還真有點讓人看不透。」倪姥姥搖了搖頭。修行者雖非冷血之輩,但都講究獨善其身,對自身並無益處的事,一般不會去做。何況軍艦的落水者均為神勇候沐天傑的人,狄小石無疑已經與他結下深仇,換上別的修行者只會袖手旁觀,哪會去主動營救?

    不管怎麼說,對於狄小石的這種行為,倪姥姥還是頗為讚賞,亦將手中的沐天傑放到岸上,飛身前去施救。

    大船上,人人仍然驚魂未定,慕容荻卻是鎮定自若,蹙眉叫道:「大哥,快救人。」

    慕容闞也還在慶幸逃脫大難,根本未曾想到這方面來,聞聲暗感慚愧,連忙喝叫指揮放下兩隻舢板,同時令大船駛去事故水域,用搭勾長篙打撈。

    軍艦上搭乘者不下兩百,忙亂了好一陣,一共救上四五十人,餘者不用說均已葬身水底。狄小石在江上搜索了許久,再不見人蹤後正要飛返大船,忽然聽得黑龍峽中,隱隱傳出一聲沉悶的異吼,吼聲蘊藏著莫名的震撼力量,帶著無窮的凶殘與暴虐慾望,讓人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不寒而慄的恐懼感。

    已經飛回船上的倪姥姥雙眉驀地倒豎起來,衝上半空,如臨大敵般望向黑龍峽的方向。

    狄小石飛了過來,奇怪道:「是什麼東西在叫?讓我聽起來都有點心驚肉跳。」他的閱歷雖淺,但感覺異樣敏銳,立時就察覺出不對頭。

    「上古妖獸。」吼聲經久不息,倪姥姥的神色更為凝重,竟抖出戰甲穿上身,同時放出了飛劍。

    見她全幅武裝的凜然架勢,狄小石搔了搔頭,嘻嘻笑道:「倪姥姥,就算來了頭了不起的怪獸,你老人家也用不著打扮得這麼隆重去迎接罷?」

    倪姥姥狠狠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少貧嘴,上古妖獸在太沌神洲腹地絕跡很久了,我少時與師尊遊歷蠻荒時曾遇見過一頭低級上古妖獸,我師尊當時已有凝嬰期修為,再加上我兩人合力,也沒能奈何得了它。幸虧後來有兩位元神期修行者經過,施加援手才得以誅滅那頭古妖獸,我師尊還因此受了重傷。」

    她眼中隱現異光,顯然對當時的情景至今仍是記憶猶新,深感戒懼,又沉聲道:「這頭上古妖獸不知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實力要高出我曾遇見的那頭絕對不只一分半點,臭小子,等一下你要小心了。」

    看到倪姥姥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慎重凜然,甚至是極難覺察的恐懼,狄小石直覺到強烈的不妙,完全收起輕浮之態,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倪姥姥疏疏的眉毛聳起:「立即讓小姐她們離開,走遠後就棄船躲避,我們留在這裡阻攔上古妖獸,擋不住就盡一切力量引開它。」

    娘的,這上古妖獸都是些什麼見鬼的恐怖玩意兒,連倪姥姥都一心想著落荒而逃,看來老子今天要當炮灰了。黑龍峽中傳出的異吼聲越來越渾厚響亮,亦越來越暴烈霸道,狄小石亦知事態緊急,顧不上再抱怨,飛至船上,叫慕容闞馬上指揮水手逃離這處。

    慕容闞難得見到一貫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准妹夫神態嚴肅,心知有異,也不多問,當下就喝令下去,水手們立時應令,在甲板上忙而不亂地各行其職,大船很快張帆起航。

    慕容世家那些隨狄小石修行的子弟功力太淺,碰上上古魔獸還派不上用場,只有送命的份兒,間中倪姥姥也飛下來,囑咐他們護送慕容氏兄妹盡快趕至邯山城,尋求官府和修行者的保護。

    匆匆交待了一遍,狄倪二人便待飛身而去,慕容荻對狄小石叫道:「你小心,我等你。」

    狄小石心中一暖,突然上前,低頭在她粉嫩的面頰上親了一口,嘿嘿笑道:「放心好了,你還沒有進門跟我拜天地圓洞房,我怎麼捨得就這樣丟下你上天去當神仙?」

    輕撫霎那間變得滾燙似火的面龐,慕容荻心知自己的雙頰必定已是紅得透了,卻也強忍羞赧沒有進艙去避開眾人的視線,只定定地仰面眺著半空中那道已然哈哈大笑著去遠的身影,眼中漾滿了一種別樣的甜蜜。兩人交往至這一刻,她心中已不知不覺地滋生出名為牽掛的情愫。

    剛剛飛至黑龍峽上方,沉悶的異吼驟變激昂亢奮,河水霎時猶如開了鍋般劇烈地翻滾起來,波浪洶湧,隨即一道道粗大的水流陡然沖天而起,差點兒就擊中急急掠來的狄小石和倪姥姥。

    「有點不對。」

    狄小石緊急煞住身形,居高臨下瞄了一眼下方的混亂景象,心中驀地一動,叫道:「有人在這個地方布了一個禁錮陣,現在這個陣法已經被破壞了。」

    倪姥姥聳眉道:「什麼?這裡布了陣?」

    「沒錯,這是寂滅地絕陣。」狄小石又仔細瞧了一遍四周,肯定道:「這條河道、峽谷和邊上的幾座山都是大陣的一部分,嘖嘖,手筆不小啊。嗯,這座寂滅地絕陣威力變幻無窮,如果不懂其中的變化,再厲害也別想從裡面破陣脫困,除非有仙人的實力……奶奶的,這頭被禁錮的鬼妖獸難道厲害到這種程度了麼?呃,不對,陣是從外部破壞的,倒塌的山峰把禁制震毀了。」

    倪姥姥也不及驚訝狄小石怎會如此精通瞭解陣法,若有所悟道:「這麼說,難道這頭上古妖獸就是那條傳說中被鎮壓在此的黑蛟……臭小子,妖獸還未破陣衝出,你既然熟知陣術,有沒有辦法將它再禁錮住?」

    「不行。」狄小石觀測下面的情形,搔頭無奈道:「別說我還沒這個能力修復這座寂滅地絕陣,即使有也來不及了……」

    話猶未了,江底如有什麼猛烈地爆炸開來,周邊的幾座山峰都之微微震動,一股地底熔漿爆發般的激流和著無數的泥沙沖天而起。

    「昂揚!」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一顆猶如巨大扁三角蛇首,光滑黝黑極是醜惡的頭顱驀然彈出江面。額上賁起一墳精鋼般堅實的醜陋瘤角,泛射凶光的火赤雙睛足有西瓜大小,血盆大口中,吞吐著一條紫紅色的分叉長舌,兩根倒生的獠牙猶如利刃,發出森森的寒光,粘稠的涎汁混著江水在獠牙上淅淅瀝瀝灑落,無比猙獰駭人。

    「娘的,這條黑蛟有多大?老子這百十來斤只怕不夠給這傢伙塞牙縫。」狄小石倒抽了一口涼氣,兩眼鼓得快滾落眼眶,差點兒便想掉頭就此逃之大吉。

    「昂揚。」獨角黑蛟又發出一聲巨吼,稍稍一縱,遍體佈滿油亮堅鱗,三四人才能合抱的恐怖身軀就從水面拔起十數米,這還僅是它上身的前半截,粗一目測,整條軀體至少要長達七八十米。

    「黑蛟還沒有完全脫困,快攻擊,讓它出了河峽我們就控制不住了。」倪姥姥應變經驗豐富,當機立斷一邊喝叫,一邊放出了飛劍。

    狄小石聞聲趕緊出手,奔雷刀後發先至,帶起一抹赤色長芒狠狠劈在蛟頭上,正中那個突起堅鋼的瘤角。但見激起一溜火花,黑蛟渾若無事,斬鐵如泥的奔雷刀竟它連一片油皮都沒能削下半分來。

    倪姥姥那一劍卻是直刺向黑蛟頸椎之下,那一道長約半米隱帶淺紫色的條紋。黑蛟皮層堅韌無匹,更兼全身披覆鱗甲,堅逾鋼石刀槍不入,這處正是它最為薄弱的所在,感覺到危險襲至,猛地往上竄起數米高,飛劍在腹皮上斬出一條淺淺的血痕。

    狄小石再次抽了一口涼氣,雖然由於他自身修為的緣故,不能發揮出奔雷刀的全部威力,但他剛才這一擊,就算化厄期以上的修行強者被直接擊中後亦會肉體不保,卻沒能傷到黑蛟分毫,這傢伙的抗打擊能力委實恐怖。若是修行者的肉身能夠修煉到這般強悍,就用不著煉製戰甲了,簡直可以赤手空拳不憑借任何法寶的幫助去抵禦小天劫,大大降低得道飛昇的風險。

    上古妖獸並不等同於高智慧的妖族,靈智相當之弱,很多時候都是憑自己的本能行事,儘管倪姥姥飛劍對黑蛟造成的傷害輕微得可以忽略,但尊嚴被冒犯的黑蛟亦憤怒地咆哮起來,張嘴吐出一股青濛濛的霧氣,涎汁化作星星點點的晶瑩冰丸,疾如勁矢,射向狄倪二人。

    上古妖獸均有天生的本命玄氣,這股霧氣就夾雜有黑蛟獨有的溟冰玄氣,陰冷無比,寒性較之屬於天材地寶冰晶所化的冰髓亦是不遑多讓。狄小石不知凶險,提聚混元力隨意布出一層防禦罩擋在身前,打算硬頂。

    倪姥姥卻深知每頭上古妖獸的本命玄氣都不是普通修行者所能抵擋的,見機不對,早已閃避開去,眼角瞟見狄小石竟然還在原地,不由大驚,急喝道:「臭小子你找死嗎?快躲開。」

    防禦罩像肥皂泡一般,被那些冰丸輕鬆突破,狄小石只感四周陡然變得極其森寒,自己猶如被脫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裡,禁不住打了一個寒蟬。心頭大駭,要知道金丹有成後就不畏寒暑,現在竟有冰冷徹骨的感覺,由此可見黑蛟的冰丸有多厲害了。

    狄小石大喝一聲,將混元力運轉速度提至巔峰,全力舞動奔雷刀,在身前劃出一片熾烈如火的光幕,護身戰甲的防護陣法亦同時啟動。

    堪堪來得及做完這一切,看上去毫無驚人之處的冰丸便即近身,與刀芒一觸,立時轟然爆發,迸起無數有如午夜流星的晶亮碎芒,森冽暴虐的強大氣息撲面而至。

    狄小石怪叫,但覺全身的血液都似被凍得凝固,手足麻木不聽使喚,高速運轉的混元力也停滯下來,再無法保持飛行狀態,從半空裡直接栽落。

    修行者說起來是半個神仙,但即使是神仙也不是什麼不死之身,就這樣從高空中跌落下地儘管死不了,負上重創卻也免不了。倪姥姥因為躲閃黑蛟的攻擊,已然來不及救援。正憂急時,下方忽然縱起一道人影,翩如飛花,輕盈掠至狄小石身旁,將他攬住復飛上空中。

    其實狄小石甫一下跌,體內便有一股溫熱的精元暖流湧出,流遍全身將溟冰玄氣盡數消除,並無絲毫危險。但只感幽幽清香直沁肺腑,身體與來人相觸處彈性十足溫軟無比,不禁脫口就是一句話:「嗯,好香,好軟,好舒服。」

    及時出手的自然是夏青顏,聽得狄小石此言,又羞又惱,怒道:「你說什麼?」展臂似要把這傢伙扔下去。

    狄小石裝模作樣一把抱緊她盈盈一握的細腰,哇哇叫道:「夏妞兒你想謀殺未來的親夫麼?」

    兩人幾乎貼面緊緊相擁,姿勢親密無間,夏青顏呼吸陡然急促少許,驚羞叫道:「你幹什麼?快放開我。」

    狄小石嚷道:「現在放手我不是找死麼?萬萬放不得,夏妞兒你忍忍,等我順過氣再放。」

    夏青顏自然不是難過得需要忍耐,而是實在受不了兩人親熱到呼吸撲面的地步,那種微帶酥麻,從未有過的感覺讓她幾乎無法調勻自己的真氣,差點也要身形失控下墜。

    倪姥姥飛近,神色不善地喝叫:「臭小子,你在搞什麼鬼名堂?想卿卿我我也不是在這個時辰這種地方。」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話,底下的黑蛟暴吼連連,急欲衝上天空,但江底似乎有股莫大的吸力將之牽絆住,只是無法如願,黑蛟巨大的身軀劇烈擺動,直攪得浪濤洶湧拍岸,在兩邊崖壁上激起無數水花。

    「寂滅地絕陣還沒有完全破壞。」狄小石瞧出端倪,也顧不上再趁機親近夏青顏揩油,叫道:「拿法寶出來招呼。」飛離夏青顏,當先揮出一刀,一抹赤芒急射黑蛟頸下淺紫條紋處。他前次攻而無功,這次卻是學了個乖,明白黑蛟軀體其它地方堅不可摧,只有那處才是它的命門。

    倪姥姥不用他吩咐,亦知自己的飛劍威力太弱,奈何不得黑蛟,早已取出一件形似飛梭的法寶放將出來,在半途分為三道藍色勁芒,隱帶霹靂之聲破空射去。

    夏青顏卻是微有些躊躇,她擅長的只是毒術,萬毒宗衰落已久,自然沒能力資本賜予門中弟子什麼厲害法寶,以前的飛劍又被狄小石毀去,這時便想出手也是力有未逮。略一遲疑後,右手縮入長袖中,屈指凝勢待變。

    行動不得自由的黑蛟無法躲避攻擊,身軀激烈一擺,掀起一波巨浪,張嘴又吐出一口溟冰玄氣。這口溟冰玄氣比先前的可要濃厚得多,出口後邊上的水花便凝固結冰,化作成千上萬道冰稜,強勁如滿天利矢呼嘯疾射。

    奔雷刀的攻擊立即被擋下,莫可抵禦的龐大陰寒能量令狄小石心神為之巨震不已,差點失去操控奔雷刀的能力,急提混元力抗拒才穩住。

    三道藍芒襲近,光芒陡地大盛,合圍急攻。黑蛟並非只會捱打的死物,竟未硬接,而是下滑避入江水中,藍芒跟著追入,只聽見水底響起沉悶的爆裂聲,登時又掀起一波波巨大的浪花,上空水霧瀰漫蒸騰狂風嘶號,完全遮住各人的視線,更看不見水下的激鬥場面。

    少頃,爆聲驟烈,一道激流如巨型噴泉般沖天而起,控制法寶的倪姥姥面色大變,無比心疼地喝叫道:「不好,我的法寶毀了。」嘴角更泌出一絲殷血,她以精神持御法寶,與黑蛟強鬥敗落之下本體竟是受創非淺。

    黑蛟咆哮著衝出江面,身上亦有幾枚厚厚的鱗片被剝落,露出火炭般的肌肉層,上面布著淋漓鮮血,卻也是負上了輕傷。

    這黑蛟屬於等級相當高的上古妖獸,再修煉得百數年便可突破現有境界轉化為龍,以倪姥姥的修為及法寶威力,原本傷不到它。但千餘年前黑蛟遭受重傷後又被禁錮於寂滅地絕陣中,傷勢一直未能全部癒合,而且在陣中無法吸取天地元氣進行修煉,正處在最衰弱的狀態,一身翻江倒海的強絕實力發揮不出十分之一,這才吃上了點虧。

    竟被幾個弱小得還未煉出元神的人類修行者趁危擊傷,這是不可饒恕的恥辱。黑蛟憤怒地仰天厲嘯,竭力瘋狂掙扎,龐大的軀體左右急擺,登即縱出江面大半,只需片刻,就可以完全脫離寂滅地絕陣的壓制束縛。

    「風雷動九天。」

    狄小石見勢不妙,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劈出奔雷刀,同時飛快甩出了那件形似寶塔的法寶。

    一時間,奔雷刀下,雷鳴轟轟烈焰滾滾,攪得黑龍峽上空氣流狂飆,寶塔法寶則無聲無息灑出了一波淡淡的金色光暈,緩緩地隨後飛去。這件法寶其實本名叫定風塔,作用偏重於防禦護衛,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就等於是有著非常強大的禁制功能。

    火赤色的凶睛微微收縮,黑蛟驚疑地望向定風塔,它被寂滅地絕陣困了千餘年,對禁制型的能量極之敏感,不管狄小石有沒有這個能力御使定風塔將它禁錮住,卻是實實在在地觸及了它的逆鱗。黑蛟頓時發出無比暴怒的吼叫,噴出體內幾達三分之一數千年苦修,濃烈得有如實質的溟冰玄氣。

    霎時之間,強大至恐怖的妖獸氣息似乎無窮無盡地向四面八方波散開來,如同提前進入了隆冬,空氣變得冰冷徹骨、邪氣森森,連天空的顏色都似凍得開始發白。

    像撞上了一座無形的峻峰,一陣極度混亂的爆響過後,奔雷刀狂悍無匹的氣勁刀芒煙消雲散,狄小石身子猛然一震,喉嚨裡湧出一股液體,口腔中全是腥甜,硬碰下已然傷及內腑。

    慕容世家的大船尚未去遠,聽得後方傳來的山崩地裂般的劇烈動靜,所有人都臉色發青,暗自祈禱狄小石等人能順利消滅那頭妖獸。

    沐天傑正值此時醒轉,很快就明白目前的狀況。他倒也恩怨分明,並不去尋慕容氏兄妹的麻煩,只咬緊牙關忍住傷痛,搖搖晃晃飛回黑龍峽,見到狄小石受傷吐血形勢岌岌可危,心中大是快慰,放聲狂笑道:「好,好,天理昭昭公道自在,糊塗大聖,你喪心病狂滅我師尊神識,沒想到會馬上遭到報應吧?哈哈哈哈……」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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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56: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魔煞入心

    「去你媽的天理報應,不想送死就給老子滾一邊去。」

    嚥下滿口的血水深吸一口氣,狄小石也不再去驅使奔雷刀,雙手迅疾掐訣,全力提運混元力催動定風塔。在上古妖獸面前,以他的實力,逃跑才是明智的選擇,但為了慕容荻等人的安全,他只有死抗了。

    金光一閃,定風塔的體積擴至鼎爐大小,光暈亦漸漸濃郁,從原來的淡金色變成火金色,烈烈灼目,不疾不徐卻無可抗拒地在溟冰玄氣狂暴肆虐的範圍內擴展空間,堅定地罩向下方。

    黑蛟隱約地感到了恐懼,更為瘋狂地咆哮翻滾起來,極力想衝出寂滅地絕陣的困縛,邊上幾座石礁在它劇烈的掙扎撞擊下,轟然裂開激射,兩岸堅硬的巖壁被打得碎屑飛濺。

    一縷鮮血從狄小石的唇角泌出,定風塔下降的速度開始減緩。他的修為終究還是太淺,無法全部運用發揮出定風塔的威力,已是漸覺力有不支,只感覺如有鐵杵在一下一下重重地錘擊著胸腔。

    黑龍峽中翻騰的浪頭越來越猛烈,就如烈火上沸騰的鐵水,暴怒的吼叫聲中,黑蛟露出水面的軀體越來越多,已經只餘一小部分留在水底。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亦帶上了明顯的興奮,顯然,它在為自己即將脫出牢籠而歡呼。

    眼見狄小石逐漸支持不住,唇際血流不止,倪姥姥不顧自己的傷勢,再度放出了飛劍攻向黑蛟,嗔目對未採取行動的夏青顏怒喝道:「你還在等什麼,想讓臭小子一個人送死嗎?」

    夏青顏袖中的手指關節扣得有點發白,蒙面黑紗微微顫動,卻仍是沒有動作。

    黑龍峽上空的空氣彷彿悉數凍結了,倪姥姥的飛劍雖是去勢極快,但進入峽中便遲滯下來,劍身的璀璨耀眼的流光亦闇然失色,就算能夠擊中黑蛟,效果只怕連搔癢癢都不如。

    狄小石三人心下凜然,上古妖獸的強橫與恐怖實在出乎意料,他們的力量根本不夠瞧,這麼下去,大家唯有撤手逃離,任憑黑蛟脫困肆虐了。

    定風塔降速更緩,狄小石胸腑氣機翻騰,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就用攻擊型的法寶來對付黑蛟了,眼下卻只有被迫以苦修的精元正面硬撐,連一隻手都無力騰出來,哪有機會從如意戒裡取出另外的法寶來施放?

    「昂揚。」黑蛟再次吼出一聲長長的震天怒吼,碩大無朋的軀體又從江中騰起一部分,扭動卷擺的幅度更大更急,被掃到的礁石紛裂,炮彈一樣射開去,砸得兩岸的山峰轟隆隆作響,彷彿在不堪忍受地痛苦呻吟。

    「奶奶的,老子拼了。」

    狄小石狂吼,混元力提到極致,更提取了小部分的護丹元精灌注其中,終於將定風塔小小地往下方推進了那麼一小段距離,將給他帶來巨大壓力的溟冰玄氣逼退少許。付出的代價,則是他的七竅均流出了一絲絲殷紅的鮮血,淌在臉上顯得極是猙獰,望去有若一尊殺氣騰騰的魔神。

    沐天傑的眼神痛恨中帶上了些許佩服,停止了幸災樂禍的狂笑,神色複雜地在一旁靜觀。他知道,狄小石的確是想拿命來拼了,修行者向來獨善其身,甘願為他人做出犧牲的,絕對是異數。

    沒有絲毫的遲疑,也無視胸腔似乎要爆炸開來的膨脹灼痛感,狄小石掏出兩塊複合型戰符用力砸落,緊接著又擎出一件閃爍著紅色焰火的法寶御上天空。

    看著七孔流血的狄小石,夏青顏嬌軀一顫,緊扣的纖指終於彈了出去,一抹淡得看不見的灰氣飛速射入黑龍峽中。

    與此同時,黑蛟咆哮著騰空而起,幾達百米的巨大軀體完全展開,即使是處於眼際下方,幾欲令人窒息的可怖壓力亦潮汐一般撲面而來。

    「轟轟。」

    兩塊複合型戰符在黑蛟頭頂轟然炸響,劇烈的氣流風暴瞬間席捲了整個峽谷,海嘯般的音暴在峽谷裡高速來回激盪翻騰,從峽口狂飆而出,像刮起了一陣永遠不會停息的颶風。

    複合型戰符的威力確實驚人,即便肉體強橫到極點的黑蛟亦痛苦地嚎叫起來,兩塊複合型戰符給它造成了相當大的創傷,它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上已經炸破了好幾個大洞,血水像瀑布一樣飛灑著。

    那抹淡灰氣體穿過怒潮般捲湧的氣流,悄無聲息地附在黑蛟體表,迅速從一處傷口沒入了體內,這處傷口湧出的鮮血馬上變成了黑褐色,散發出陰溝裡淤漿一樣讓人作嘔的腥臭氣味。

    黑蛟的體積過於龐大,根本沒有察覺身體的變化,在痛楚的干擾下,黑蛟更沒有發現自己的動作遲緩了許多,只顧著瘋狂地往上衝撞,它遠遠不算智慧發達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只要飛離這片河峽,要把這幾隻膽敢冒犯自己威嚴的小爬蟲撕成比塵埃更為細小的碎片。

    上古妖獸負傷後只會變得愈加瘋狂,倪姥姥察覺出黑蛟的異常,她不認為這是狄小石的攻擊所造成,警覺地望向夏青顏,眼裡閃過一絲驚疑。

    萬毒宗鼎盛時得罪過的修行宗派實在太多,滅門大戰時死傷者無數,遺害無窮,太沌神洲的修行者至今仍視萬毒宗為苦大仇深,禍害僅亞於魔道的異類。不說人人與之誓不兩立,但曾經深受其害的門派絕對是不會輕易放過萬毒宗的傳人,夏青顏不願出手施放劇毒正是出於怕暴露自己出身的原因。

    在黑蛟失去理智判斷後,狄小石又扔下一塊複合型戰符,當頭將它炸得墜入江中,就這麼阻得一阻,上空散發著紅焰的法寶緩緩旋轉起來,攻擊陣法開始發動。

    雖然法寶轉動的速度相當之慢,卻有著莫大的吸力,周邊的空氣肉眼可見地飛轉,很快形成一個氣流漩渦,法寶的紅焰迅速旺盛,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球。

    已然幫不上忙的倪姥姥早將飛劍收起,眼神又不可置信地移向了狄小石,心中震撼難以形容,她想像不出,狄小石究竟還能夠拿出多少強大的法寶來刺激自己。

    無數細小的火苗從燃燒著的法寶火團中源源不斷逸出,密密麻麻地飛降下來,將黑龍峽整個上空都遮蔽住了,儘管沒有驚天動地的浩大聲勢,卻也叫人無由地心生寒意,下意識只想遠遠離開這鋪天蓋地看似無害的火焰。

    沐天傑亦張大了嘴,震驚之色難以言表,心中更泛起了深深的無力與沮喪感,弒師仇人有一身層出不窮的強大法寶,自己將該怎樣替師父報仇雪恨?

    黑蛟又咆哮著衝出江面,迎頭撞上這片火網,如雷的咆哮聲立即變作痛苦到極點的嚎叫,一頭栽進江底,如瀕死般瘋狂掙動扭擺起來,一塊塊大石被攪得彈丸般飛出江面。

    沾在黑蛟身上的火苗僅有十數朵,入水後竟還頑強地燃燒了好一會方才熄滅,將黑蛟的軀體焚烤出十來個拳頭大小的洞眼,深可見骨。即使當年被寂滅地絕陣的主人封印的時候,黑蛟也沒吃過這麼大的苦頭,痛入骨髓的苦楚讓它徹底陷入瘋狂狀態,衝出水面,將體內全部的溟冰玄氣連同內丹一口噴吐出來,凜冽如刀的狂風頓時呼嘯大作,硬生生將漫天飛降的火雨阻滯在半空之中。

    像被無形的巨棒橫空狠狠抽擊在胸前,狄小石身子一震後猛地往上拋飛,又即狂噴出幾口鮮血,原已耗得七七八八的混元力最終告磐,斷了與法寶之間的神念聯繫。

    在他摔落之前,夏青顏飛掠而至,再次將他救起。狄小石還咧嘴笑了一笑:「夏妞兒,這次是真不行了,你可得抱緊點。」這才頭一歪,徹徹底底暈了過去。

    不為人知地,狄小石體內色彩炫麗的護丹元精中,那一絲絲盤旋游弋不定的極細微的異芒,悄然分化出少許,且慢慢地加快了些許速度,隨著因金丹保護本主,因而自行衍生出來的少量混元力,流入運轉經脈與四肢百骸中。

    因為狄小石混元力的枯竭,無影無形如蛆附骨的魔煞之氣,終於得到了一次加快滋長壯大的良機,至此,狄小石再想擺脫驅除自己的心魔,已然是難於登天。

    雖然失去了主人的神念操控,但法寶的陣法還在自動運行,更幸運的是黑蛟已經完全狂化,根本沒有退讓的意識,只瘋狂地主動攻擊法寶。這麼一來,就等於黑蛟在逼迫法寶反擊,能量沒耗盡之前絕不會停止。

    因此,儘管最下方的火苗被黑蛟的溟冰玄氣消滅了不少,不過法寶火團中逸出的火苗更多。一朵朵、一片片、一層層填補下去,籠罩黑龍峽的火海更為密集壯觀,蒸發出來的濃濃汽霧就如激烈翻滾的厚厚雲絮,飛騰而起直衝天穹。

    倪姥姥幾人目瞪口呆地避到了遠處,這種程度的爭鬥,元神未成的修行者,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

    冰火之爭進行的時間不是很長。黑蛟很快就支持不住了,以它數千年修煉出來的恐怖實力,原本可以輕鬆耗光法寶的能量。但可惜的是,經過千餘的禁錮,現在正是它最為虛弱的時期,而且夏青顏施放出來的劇毒,在飛快地腐蝕著它的肉體。

    黑蛟龐大的軀體上,大塊大塊腐爛腥臭的肉團伴著黑褐色的血汁觸目驚心地掉落,堅硬的鱗甲在此刻起不到一丁點的防護作用,它的中部軀幹上,已然慢慢露出了白森森的巨大骨架。

    最終,劇烈的毒素完全破壞了黑蛟的內部結構,一聲充滿無窮憤怒殘暴的咆哮後,黑蛟轟然墮入了江中,濺起山峰般的巨浪。

    沒有溟冰玄氣的抵抗,鋪天蓋地的火苗立刻壓了下去,覆蓋住整個的黑龍峽,在水面上詭異而兇猛地繼續燃燒著,彷彿一片真正的、能焚燬世上一切的地獄火海。

    烈火在江面上焚燒了半個時辰方才熄滅,如果這兒是一個小湖泊,必定已經被煮干了。又過了許久,處於茫然狀態的倪姥姥清醒過來,突然御劍衝入江底,好一刻才飛出來,手中舉著黑蛟的內丹及狄小石落入江中的那件法寶,道:「只有內丹,其它的都燒燬了,可惜了。」

    黑蛟這種高等級的上古妖獸,幾乎全身都有用處,特別是瘤角和鱗甲及筋皮,是煉製戰甲飛劍和各種法寶的上佳材質,因其捕捉剿殺極其困難,因此非常難得。

    口中雖然說著可惜,倪姥姥面上卻無多少惋惜之色,將內丹與法寶遞給夏青顏,盯著她道:「黑蛟是臭小子誅殺的,這內丹當然也該歸他,現在由你保管,他醒後交給他吧。」

    倪姥姥絕對不算友善的眼神讓夏青顏心中一凜,馬上意識到自己的來歷肯定已經被識破,漠然道:「你想怎麼樣?」

    倪姥姥哼道:「你是臭小子的朋友,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你的事。不過,你也明白你的師門在修行界的情況,如果你真的為他著想,就應該離他遠一點。」

    夏青顏默然片刻,才冷冷道:「你是在威脅我嗎?」

    倪姥姥神色微有些怪異,瞧了她一會,搖頭道:「這只是你家姥姥的建議,該怎麼做,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

    說畢,倪姥姥便撇下她飛到沐天傑身邊,道:「沐天傑,你師父齊真人雖然不幸喪生,但狄小石也並不是有心為之。」當下將狄小石與齊放鶴兩人交手的詳細情形述說了一遍。

    倪姥姥脾性雖是暴躁,不過大楚頗有名氣,而且向來不會虛言欺瞞,沐天傑怒道:「我與狄小石此仇不共戴天,姥姥言下之意,莫非要讓晚輩就此罷休不成?」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種大仇並非輕易可以化解,倪姥姥也明白多說無益,只道:「替師復仇當然是你的本分,但這次純屬意氣相爭發生的意外,齊真人已經仙逝就不說了,其實這件事你也要負上一部分的責任,不能全推到狄小石頭上去。」

    其實這場意外中,最應該負責的是心胸太過狹窄的齊放鶴才對,可以說他完全是咎由自取,但他已然為此賠上了一條性命,倪姥姥自然不好再去數落一個死人的不是。沐天傑亦心知肚明,沉默了好半響,才咬牙道:「倪姥姥的心意,晚輩謝過,晚輩回去尋到師伯,自會向他老人家如實稟明,此事究竟如何處置,就請他老人家作主。」

    開始倪姥姥忍讓齊放鶴三分,卻非忌憚他本人,顧忌的正是齊放鶴的師兄。其師兄叫葉六律,早已元神有成不問世事,若是他一意上門尋仇,以慕容世家與狄小石的關係,勢必會牽扯進去。

    聽沐天傑如此說,倪姥姥稍感心安,葉六律修為精深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心懷比齊放鶴開闊許多,只要沐天傑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不在葉六律跟前顛倒黑白掀風鼓浪,這件事未嘗不會沒有轉圜的餘地。

    狄小石此時還未醒轉,仍然由夏青顏抱著,幾人飛回慕容世家大船。儘管沐天傑有傷在身,軍艦又被毀,極需運功修養,卻也不願跟殺師仇人同乘一船,聚攏被救起的手下,匆匆拜別倪姥姥與慕容兄妹,便即下船而去。

    狄小石這一暈,竟是一直不見醒來,夏青顏多次細細檢查,也未能發覺異樣,不過好在也沒有發現什麼危險症狀,只能推測他進入了深層次的入定當中。

    大家放下擔心,為免外界干擾發生難以預料的危險,慕容荻將自己的船艙騰出來闢為靜室安置狄小石,一邊繼續行船入京,一邊等待他自行清醒。

第七章 鬼市

    上京城,東勝門外菜市場。

    賈力士穿行在滿地污水垃圾的路上,各種難聞的腐爛氣味直衝入鼻子,四周全是扯大了嗓門的叫買叫賣聲,污穢而嘈雜,與處處雕樑畫棟幽靜雅致無倫的皇宮相較,可謂天上地下之別。但賈力士自小就在這種鮑魚之肆長大,反而覺得說不出的親切,摸摸懷裡的一樣物什,心情更好了幾分。

    「嘿,這不是賈二老弟麼,好久沒見,越發精神了,又回家來看老娘了?」一個賣酒糟的小販大聲招呼。

    「是啊,是啊,張大哥紅光滿面,今兒個的生意一定不錯吧。」賈力士也堆著笑招呼。

    「喲,力士兄弟回來了,瞧這身光鮮行頭,是不是在宮裡升了品?以後當大總管出息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窮街坊們。」又一個賣醃菜的婆娘沖賈力士嚷嚷,邊上還有幾個人嘻嘻哈哈跟著打趣。

    「王嫂你這不是寒磣我麼?我賈力士到時要真有點出息,也得多虧大傢伙兒這些年的幫襯,更是沾了大傢伙兒的福氣,哪敢忘了本?」賈力士一一笑著回應那些人,又道:「王嫂,我娘她這一向身子骨還硬朗吧?我哥這幾天有沒有來看過?」

    王嫂臉立刻就沉了下去:「賈大啊,前些日子當上了三掌櫃的,快成貴人了,哪還有閒工夫到這種醃髒地方來?別說你那個白眼狼大哥了,力士兄弟,你在宮裡當差,出來一趟不容易,趕緊回去瞅瞅你娘吧,這天氣要冷了,你娘的老毛病可能又會發作了,有錢就多抓點藥放家裡,別到時顧不著。」

    「誒,那我就先走了。」

    賈力士來時的滿心高興勁兒立馬淡了許多,連忙往家趕。

    轉到菜市場邊上一條狹窄僻靜的小巷子裡,推開一扇破舊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木板門,賈力士踏進自家小院就高聲叫道:「我回來了。」

    剛叫了一聲,左首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的卻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外型非常俊朗,一雙眼眸亮得出奇,唇角似乎時時似笑非笑地稍稍挑起,全身洋溢出一種懶散不羈的獨特魅力。但眸底深處,卻依稀地隱藏著難以描述的陰沉及冷酷,就彷彿沉沉夜色裡一把泛著森森幽光的利刃。

    年輕人抱臂掃了賈力士一眼,慢吞吞地問:「你找誰?」

    被他銳利的眼神一掃,賈力士頓覺矮了一大截,囁嚅道:「我找……」突然醒轉過來,警惕地喝道:「這是我家,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賈力士是閹人,聲音相當尖細,年輕人又奇怪地掃視他一眼,但也不是很在意,道:「哦,你是賈大娘的兒子,那就請自便吧,我就不招待了。」說完轉身自行進房。

    賈力士呆了一呆,追過去叫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

    右邊的房裡這時走出一個兩鬢斑白的瘦弱老婦人,雙目渾濁無神,視力似是難以及遠,瞇著眼望向賈力士,叫道:「是誰來了?」

    賈力士忙跑上去,攙住老婦人道:「娘,是我回來了。」

    賈大娘枯乾的臉上頓時浮現出笑紋,驚喜地捉住他的手,湊近細細端詳道:「力士啊,你今天怎麼回來了?讓娘看看,你這陣子瘦了沒有。」

    賈力士問道:「娘,家裡怎麼多了一個人,他是什麼人?」

    賈大娘歎了口氣道:「那是前兩天來咱們家租住的房客……唉,我現在眼睛看不清東西,做不了活計,就只好租間房子出去補貼家用了。你回來得少,今晚就在娘屋裡將就一晚吧。你放心,客人是位軍爺,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人。」

    賈力士這才寬了心,皺眉說道:「娘,大哥呢,他沒來看你?」

    賈大娘忙道:「有,有,上個月他來過,還給我帶了十來斤米,一斤素油。」

    賈力士一聽就發作了:「他不是當上了二掌櫃嗎?就給了你這點東西,當生他養他的親娘作叫化子打發不成?我找他算賬去,不給個說法就跟他沒個完。」咬牙恨恨地就要往外走。

    賈大娘趕忙拖住他:「力士,他是你哥,兄弟要鬧出亂子來也是白叫別人看笑話,娘日子過得也挺好,你忍忍氣啊。」

    賈力士掙不脫,停下來喘了幾口粗氣,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娘,我不值啊,我斷了自己的根進宮掙點月例錢養家,只指望大哥能代我盡孝好好侍奉你老人家,不成想他娶了媳婦就不要娘,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娘,我不值,不值啊!」

    賈大娘也哽咽起來:「兒啊,是娘拖累了你,娘對不住你,當初我怎麼就沒早點死,你就不用作踐自己了……」

    兩母子抱頭痛哭了一陣,賈力士抹去淚水,掏了幾小錠碎銀子出來道:「娘,這錢你收著,明天我再去藥鋪撿幾劑藥,天氣冷了,千萬要坐家裡別出去吹風。」

    賈大娘早年日夜不歇氣地替人縫補衣裳,才含辛茹苦拉扯大兩個孩子,眼睛因此落下毛病,見風就會流淚,特別是吹不得冷風,遇寒氣侵入眼中便會有失明之虞。一家人苦熬了那麼些年,眼看賈氏兩兄弟就要長大成人了,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幾年前,賈大娘生了一場重病,賈家登時陷入絕境。不得已,賈力士下狠心淨身進宮,拿了賣身的銀子救急,才又勉強熬了過來。

    賈大娘也收了聲,掂量下手中的碎銀,疑惑道:「力士,你在宮裡當差,要兩三個月才能攢下這麼點銀子,你都給了我,還拿什麼去抓藥?」

    賈力士轉了轉眼珠子道:「我辦事利索,宮裡有位大太監喜歡我,這次出來的時候特意打賞了幾兩銀子。」依大楚的規矩,賈力士這種最底層打雜的內侍還只能算一個閹人,在皇宮裡要有點職權的才有資格稱太監。

    賈大娘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只道:「力士,你進宮也有好幾年了,那點例子錢全花在我身上,沒餘下一個銅子,這樣下去不行,日後病了老了怎麼辦?那些你就自個兒收著吧,這錢夠我抓藥過活了。」

    賈力士明白這點散碎銀子派不上多少用場,老娘只是在寬慰自己,就道:「娘,你別多操心,我的事自己心裡有數,我得了大太監的賞識,往後的賞賜更多,說不準還有機會提拔上去,讓別人叫我賈公公,嘿嘿……別盡說這個,娘,進屋去,我給你做飯。」

    左首房子裡,那個年輕人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難怪覺得這小子有點怪,原來是皇宮裡的內侍,這可巧了,大哥的事這麼久了還沒找到眉目,看能不能從這個閹人身上著手……」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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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57:24 |只看該作者

    這年輕人,卻是狄小石上次入京時所認下的兄弟歸拾兒。

    狄小石回鄉後,歸拾兒順利加入大楚的禁軍,他已有引氣中期的修為,實力在世俗界也算得上一名高手了。入伍操練時歸拾兒稍稍露了下身手展示自己過人的勇猛,便被任命為小隊長,手底下管著幾十號新兵蛋子,當上了大楚軍中一位低級小軍官。

    歸拾兒心性堅忍,適可而止也不太出風頭,規規矩矩訓練了幾個月,只盼著能夠早些被調出巡守皇宮,以便尋找機會打探消息甚或偷入宮中。但歸拾兒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們這批新兵雖是以禁軍名義招募,卻屬於預備役,再怎麼也輪不到他們去擔當守護皇宮的重任。訓練結束後被派到了上京城外的皇陵,終日在荒郊僻野守護皇家那些老鬼新鬼們。

    歸拾兒氣得簡直要吐血,幾乎想就此當逃兵一走了之,但衡量了一下形勢之後仍然留了下來。半途而廢不是他的風格,最起碼的,既使要走也得跟大哥見過面後再定奪去向。

    三更過後,萬籟俱寂,稀疏的星辰掛在天幕上,散發著黯淡的光芒,有氣無力地照耀著沉睡中的上京城。

    「吱呀」。

    一扇木門啟開發出輕微的響聲,賈力士從房中出來,朝歸拾兒的住房望了望,見沒有動靜,這才放輕腳步走出自家院落。

    「沒了卵蛋的閹人,大半夜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出門,總該不會是去會相好的罷?」

    歸拾兒早被賈力士下地穿衣弄出的動靜驚醒,貼在窗上見到他略顯鬼鬼祟祟地出了門,不由來了點興趣,飛快著好衣跟了出去。

    以歸拾兒現在的身手,跟蹤賈力士這樣的傢伙不被發現自是輕而易舉之事,一路隨著他轉出好幾條街,來到已經接近東城城牆的一條窄小巷子裡。

    雖是深夜,這條窄巷卻是人來人往,大多獨自一人,個個啞吧一般默不作聲,影影綽綽形同鬼魅,極為詭異。還有不少人打著燈籠蹲在巷子兩邊,面前或多或少擺放著一些東西,不時有人上前察看翻撿,遇上中意的便與貨主壓低聲音談價,然後要不起身離去,要不掏腰包拿銀子。

    賈力士這閹人窮得連老娘都快養不活了,到鬼市來做什麼?歸拾兒尋思。

    這鬼市,是上京城買賣來歷不明的貨物的最佳去處,交易時間只限於下半夜,天亮之前就會結束。交易的物品基本上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偷扒拐騙等等見不得光的贓物,交易的對象之複雜更是洋洋大觀幾乎什麼人都有。來這兒的人大都不願暴露自身的身份,行為極其的詭秘,加上只在夜間舉行,便自然有了鬼市之稱。

    由於其特殊性,這鬼市絕對不欠缺稀奇古怪物美價廉的珍品古玩,運氣好的甚至能遇上修行者使用的法器,的的確確是一個買東西的好地方。據說光顧者不乏達官貴人,更有傳聞說,前幾年龍鬚國的太子殿下來大楚朝賀宣威帝壽辰時,也曾喬裝打扮偷偷摸摸來惠顧過。

    作為上京城的本土資深混混,歸拾兒對鬼市自然知之甚詳,一邊輕車熟路地綴住賈力士,一邊琢磨:「這廝想必買不起什麼玩物,定是來賣貨的無疑。嗯,莫非他沒錢替老娘治病,所以冒險在皇宮裡偷了東西來這出手……」

    忖度之下大覺有理,歸拾兒登時精神一振,心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頭,自己正愁沒法打探宮中的消息,抓住這廝的痛腳,可不就有了一個現成的耳目了麼?

    既然是市場,就必定有人經營維護,賈力士也似乎頗懂這兒的套路,在陰暗處找到一名漢子,付出十枚銅錢拿了一個燈籠,到巷子盡端相對而言屬於鬼市最偏僻的地段蹲了下來,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塊石塊般的扁平物體擺在面前。

    歸拾兒探頭瞧去,只見是一塊不方不圓的硯台,正要上前去來個人贓俱獲,卻有一人蹲到了賈力士跟前,拿起硯台掂量了兩下,又對著燈籠瞅了瞅底部,道:「不錯呀,是上品的眉紋硯,多少銀子?」

    賈力士不說話,伸出一根手指頭。

    「要十兩?」那人看來是個識貨的主,搖搖頭道:「這上品眉紋硯外面雖然要賣三十來兩,可是在這兒卻不值這個價。五兩,賣不賣?」

    賈力士搖手示意他走人。

    鬼市裡的買賣一般都相當乾脆,成就成,不成便罷,這人卻是個經常在這裡廝混的老油子,見賈力士神情頗為緊張,顯然屬於生嫩之列,想多沾點便宜,便又道:「小兄弟,看你這貨下面的印記,是大楚宮裡的專用品,這犯禁的東西可有點兒燙手啊。這樣吧,我給你六兩,大家痛痛快快成交,你好我也好,還能交個朋友,下次更好互相照顧,怎麼樣?」

    見這人識得硯台的出處,賈力士臉色不由得一變,心中驚恐不已,正慌亂間,忽然聽見有人搭腔:「喂,這位老兄,人家不賣了,你還纏著他幹什麼?走吧。」

    這人轉頭看見歸拾兒,以為他是想跟自己搶著佔這個便宜,惱火道:「你懂不懂這兒的規矩?現在是我跟他在談生意,你橫插一手算什麼?」

    歸拾兒笑道:「我還以為老兄不懂規矩,原來是個明白人啊,那你說說,你點明這貨的來歷又算什麼,要不要再找人來仔細說道說道?」

    這人面色大變,再不吭聲,立即起身溜開。鬼市裡的所有交易都是心照不宣自願進行,最大的禁忌就是嚴禁打聽賣家身份和交易物品的來路。這人剛才的行為等於威脅賈力士強買貨物,要是傳到主持鬼市的人那兒,這傢伙不死也得脫層皮。

    見到是家中的住客歸拾兒解圍,賈力士恐慌更甚,只差沒把腦袋勾進褲襠裡了,只盼望昏暗的光線中歸拾兒沒能認出自己來。否則因為偷盜宮中用品捉去,多半會給亂棒活活打死。

    歸拾兒慢悠悠地蹲到他旁邊,笑呵呵道:「賈老弟,昨兒咱們才見過面,你就忘了我了?」

    賈力士希望破滅,整個人像掉進了冰水裡,渾身冰涼,顫聲求饒道:「軍爺,大爺,小、小人實在是沒法子,看在小人老娘有病又沒人贍養的份上,求求大爺你饒過小人這一次,小人這就把東西還回去,下次再不敢了。」

    「你要還什麼?」歸拾兒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不就是賣個小玩意嗎?你怕什麼?趕緊把它賣了,咱們好搭個伴回家睡大覺。」

    聽歸拾兒暫時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賈力士稍微安定了些許,但又不知道他會怎麼處置自己,心裡七上八上魂不附捨,連有個買主來搭話也不知應對,還是歸拾兒替他出的價,這回倒是以十兩銀子順利成了交。

    賈力士渾渾噩噩接了銀子正要走,邊上一個大漢走上來吹滅了燈籠,又衝他伸出一隻手,賈力士正茫然中,歸拾兒提醒道:「拿一兩銀子給他。」

    賈力士這才恍然,按照鬼市的規矩,每筆交易賣主都得交給主持者十分之一的抽頭,慌忙數了銀子出去。

    走到家門外時,行屍走肉般的賈力士三魂六魄總算差不多歸了位,「撲通」朝歸拾兒跪倒,抱住他的大腿涕淚俱下可憐巴巴地哀求:「大爺,你發發慈悲,留小人一條狗命吧,小人願為大爺做牛做馬。」他膽子雖小,腦瓜子卻極伶俐,明白身為禁軍的歸拾兒不將自己抓到官府去領功,當然是有其目的。

    歸拾兒瞅著他,嘴角往上翹了翹,露出一個有如惡魔的微笑:「哦,如果我饒了你,你想怎麼為我做牛做馬?說來聽聽……喂,小心點,要是把大爺的新褲子弄髒了,大爺現在就把你送到上京府去。」

    賈力士嚇得忙不迭鬆手,撈起襟擺胡亂擼去滿臉的鼻涕眼淚,然後像捧著祖宗靈牌一樣,恭恭敬敬將餘下的那九兩銀子雙手奉上:「只要大爺饒過了小人,小人從此之後心甘情願為奴為僕,任憑大爺吩咐一聲,小人上刀山,下火海,滾釘板,絕無二話。這是小人的孝敬,請大爺別嫌微薄賞臉收下,今後有機會,小人必定獻上更多孝敬你老人家。」

    「你以為大爺我會貪圖你這點碎銀子麼?」歸拾兒如今有了能耐,加上誅殺鍾義後在義記典當行所獲的不義之財不少,哪會像以前在街頭廝混時一樣,把一點小財看得甚為著緊。嘿嘿一笑:「你這廝倒挺機靈上路,銀子大爺不缺,收起來吧。要是你真心願意為我辦事,我不但不要你的銀子,你老娘的病也由我來出錢治,以後別在宮裡偷東西了。」

    賈力士不喜反驚,歸拾兒捏著自己的把柄,非但不勒索求財反而主動救濟相幫,那麼讓自己做的事情絕對危險得緊,指不定就是砍頭抄家的大罪,一時不由得欲哭無淚。

    歸拾兒瞧出他的心思,又笑道:「別擔心,我讓你辦的只是一件小事,簡單得很,你只管放寬心好了。」

    賈力士如何能放寬心?尋思左右腦門上貼了個死字,唯有狠狠心伸出脖子讓人砍,哭喪著臉道:「大爺,你要小人幹什麼,就痛快交待一句吧。」

第八章 刁蠻郡主

    歸拾兒收服賈力士,要他在大楚皇宮裡打探胭脂玉璃的訊息,也不食言,為賈母請來大夫治病,更拿出不少銀子給賈力士,讓他在宮中交結討好各等人士,以方便行事。

    期間歸拾兒抽空到飄香院看望鳳姑等幾個相熟的老鴇,又聚集以前那些經常廝混的狐朋狗友,招待他們吃喝了幾頓酒肉。雖然這些傢伙對如今的歸拾兒無甚大用,但畢竟是在上京城土生土長浸了多年的老油子,各種小道消息相當靈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花點小錢籠絡一下總歸沒有害處。

    一切處理妥當後,歸拾兒這才自回駐紮在城外皇陵的軍營等待消息。

    軍營中自然沒有什麼消遣,每日裡不外是點卯操練,圍著一大堆修葺得富麗堂皇的墳堆轉上幾圈,無事時也只能弄些舞槍弄棒遛遛馬射射箭之類的活動,乏味可陳。歸拾兒嘗盡滄桑吃盡苦頭,深知等若改變命運的修行機會之難得可貴,得空便潛心苦修,倒也沒有苦悶難耐的感覺。

    說來歸拾兒可算是修行界中罕見的奇才。當初狄小石為他伐毛洗髓至引氣中期,他自行修煉只有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境界竟然就達到了引氣後期,近些天還隱隱有突破至煉氣初期的跡象了,進境之離譜足以令全天下的修行者為之抓狂。

    其實,這種現象的出現極端反常,完全是因為狄小石替他築基時注入了含有自身魔煞之氣的精元的緣故。

    本源不正,歸拾兒等同就是一個隱性的修魔者,注定了會修入魔道。修魔的前期速度原本就遠比修道和修佛要快得多,加上歸拾兒的修行天賦遠超常人,兼心性偏激冷酷,修起魔來天生的事半功倍,進境快得像坐火箭一樣也就並不足為奇了。

    同理,得到狄小石精元築基的另外兩人,慕容荻和高二牛,亦同樣是隱性的修魔者,隨著修為的進展,或遲或早,均會步入魔道之中。而這一切,根本還沒有人意識到。

    回營後轉眼過了十餘日,這一天歸拾兒正當值巡視時,忽見有一彪怒馬鮮衣的騎乘馳至皇陵,忙率隊上前攔下。

    來者中,打頭的青年眼神精亮,雙眉劍一般直插鬢角,顧盼間虎視鷹揚,自然而然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自信風采。他勒韁止馬,掃視了面前這一隊禁軍一遍,望住低級校官裝束的歸拾兒:「李修元將軍可在駐處?我要見他。」

    李修元是守陵五千禁衛軍的將領,手下人數雖是不多,等級亦只是從四品武官,不過能夠獨立統領一支禁軍的當然屬於實權人士,這青年氣派十足地直呼其名,不用說都來頭極大。放在以前,歸拾兒自是得小心應付,但步入修行大道之後,眼界境界不知高出了凡幾,也不覺自身如何地低人一等。加之他幼時受人輕視欺凌太甚,骨子裡對從小錦衣玉食一呼百諾的世家子弟有著天敵般的仇視,忍下心中的厭煩感,抱了抱拳不失禮貌地問道:「請問公子是何人,找李將軍有什麼緊急要務麼?」

    青年眉頭一挑,還未發話,身邊一個少年已然不耐地喝叱:「你這傢伙好生可惡,照我大哥的吩咐回話就是了,囉嗦什麼,要是礙了我們的事就將你拿下治罪。」

    這少年的聲音又尖又細,歸拾兒不由一愕,心道莫不成又碰上了一個死閹人不成?抬頭仔細瞧去,卻發現這少年柳葉眉丹鳳眼,櫻桃小口,面如敷粉,胸部挺突曲線宛然,竟是一個穿著勁裝的美麗少女。

    再細細一看,這少女一張瓜子臉精緻無倫,無有半分可供挑剔的瑕疵,點絳般的紅唇更是誘人至極,美貌可以說是歸拾兒生平罕見,只是眉宇間卻充滿了凶蠻刁橫之氣,很大一部分破壞了整體美感。

    見歸拾兒雙目炯炯地打量自己,這少女怒意立生,厲叱道:「大膽放肆的奴才,再看就把你的狗眼剜出來。」

    天子腳下,名閥權貴數不勝數,歸拾兒原本只想問清他們的身份就放行,不願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人招來不便,但這少女把他不當人般呼喝斥罵,登時被激起了壓抑在心底多年的不平怨氣,(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WWW.16K.CN(16K.CN.文.學網)當下淡淡地道:「這位小姐,在下並不曾賣身入賤籍,當不得奴才這個稱呼。還有,先不說小姐以何種身份來治罪於在下,在下奉命上諭鎮守皇陵,自問沒有犯下任何罪行,只想知道小姐要將大楚哪一條罪狀加到在下身上?」

    他手下有好幾十號新兵蛋子,亦盡皆屬於社會底層貧苦出身,本與歸拾兒交好,平素對飛揚跋扈頤指氣使的公子哥兒小姐名媛們更是欠奉好感,此刻見歸拾兒與那刁蠻少女針鋒相對,心下大感解氣之餘,又暗暗為他擔心。

    那少女氣得面色發白,抬腕唰地抽出手中馬鞭:「該死的狗奴才,竟敢這般頂撞本郡主。」馬鞭擊出時風聲呼嘯,勢道十分凶狠,直朝歸拾兒面目抽來,一旦擊實,便眼球也會給抽將出來。

    歸拾兒大怒,桀驁憎惡之意更濃,心中霎時轉過了無數念頭,不過他心性極為深沉,神色中並未流露半分,也不躲避閃讓,等蛇狺般的鞭梢抽到面前時,才驀地一抬手,駢指牢牢挾住。

    那青年見狀不禁輕噫一聲,眼中精光閃過,暗忖這新招募的禁軍中竟有這等好手,倒是讓人有些意外。略略擺手,身後一個正欲上前的隨從便即退下。

    少女也微是一呆,隨即用力抖鞭回扯,但鞭梢有如生在了歸拾兒指間,哪能繃得動分毫?少女又連扯數下,只是徒勞無功,少女更怒,一邊回奪,一邊厲聲喝叫:「放手。」

    歸拾兒這次倒挺聽話,聞聲便即松指,正大力扯奪馬鞭少女不防,力道使空,身體頓時望後傾跌,那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才免去墮馬之虞。

    駭了一大跳的少女怒發欲狂,扔掉馬鞭抽出腰間佩劍,躍下馬來舉劍就要直刺歸拾兒。那青年急掠下馬,奪下少女手中長劍,責備道:「靈紀,夠了,不要再胡鬧了。」

    少女又驚又氣,叫道:「大哥,你明明看見是這狗奴才欺負我,還幫著他罵我?」

    那青年臉一沉,斥道:「給我住嘴,靈紀,這是保我大楚江山疆土的堂堂將士,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惡言相侮?還不快向這位將士賠禮道歉?」

    少女一呆,怒道:「你還要我向區區一個小校賠禮道歉?我死也不幹。」氣沖沖地扭過頭去。

    那青年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轉身向歸拾兒拱手施禮,極是誠懇地道:「這位將士,舍妹年幼無知,我代她向將士賠罪了,還請你能夠寬恕她的不是。」

    見這青年對自已的態度大大改變,歸拾兒哪會不知對方心存籠絡之意,他展露身手也正是有意借這個機會來交結這青年,回禮道:「不敢,在下也有得罪之處,也請公子原諒。」

    青年見歸拾兒相當合作,心中歡喜,又笑道:「一場小誤會而已,大家都不用放在心上。我姓沐,單名昊,請教將士高姓大名?」

    雖是早知這青年身份不凡,卻沒想到來頭這般大,歸拾兒啊了一聲,再次施禮道:「卑職歸拾兒,見過世子殿下。」原來,這青年竟是大楚當今大皇子縉王沐沅之子,那少女稱其為大哥,當然便是縉王府中的靈紀郡主了。

    巡衛的一隊禁軍聞言都嚇得不輕,得罪郡主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更為歸拾兒擔上了心。

    聽歸拾兒轉變了語氣,那少女靈紀郡主冷笑道:「前倨後恭見風使舵的無品小人,告訴你,這會兒求饒已經太遲了。」

    歸拾兒對她的態度卻是大不一樣,只略略拱拱手道:「在下也見過郡主殿下。」動作蜻蜓點水般瞧不出哪兒有半點恭謹,顯是敷衍了事,馬上又對沐昊恭敬道:「世子殿下請稍待,李將軍正在駐處,卑職立即叫人去請來見殿下。」

    他這種涇渭分明的作派分明就是把靈紀郡主當作了可有可無的擺設,金枝玉葉無比高貴的靈紀郡主何曾被人給過這樣的臉色,氣得幾乎咬碎了貝齒,怒道:「姓歸的傢伙,你這算什麼意思?不把本郡主放在眼裡嗎?」

    歸拾兒淡然道:「在下對郡主殿下並無失禮之處,郡主殿下何來此言?」

    靈紀郡主怒極,尖聲叫道:「你還敢狡辯自己沒有失禮?豈有此理,你對我大哥那般態度,對我卻這般態度,這難道還不算不敬?」

    歸拾兒不卑不亢道:「郡主殿下的指責在下不敢當,在下對兩位殿下的禮敬均是一視同仁,絕無怠慢之心。只不過,世子殿下有軍職在身,是在下的上司,所以在下須以軍中禮儀回話,如果郡主殿下因此覺得不愉快,在下對此也無能為力。」

    他說來說去,話裡的意思還是沒把靈紀郡主放在眼裡,這番說辭偏偏又滴水不漏,靈紀郡主也無從駁斥,只氣得酥胸激烈起伏,一時說不出話來。

    自家刁蠻妹妹雷霆大作,沐昊插不進話也無計可施,這時忙趁機圓場:「歸兄,我今天來此並無公務,無須論排軍職,大家以朋友身份相處就行,用不著講究這麼多規矩。」

    歸拾兒大感意外,沐昊是何等的尊貴,即便再怎麼隨和禮賢下士,也用不著對他這個小小的隊長如此客氣,心中驚疑不定,道:「世子殿下這般稱呼,卑職怎麼敢當?萬萬不可。」

    沐昊笑道:「無妨,無妨。歸兄人中龍鳳,將來絕非池中之物,我能與你交友也是一樁幸事。」又歎口氣道:「唉,我這個妹妹就是這個脾氣,歸兄多擔待點,切勿放在心上。」

    歸拾兒忙道:「卑職豈敢?」

    順過氣的靈紀郡主又冷笑道:「你不敢麼?本郡主看你敢得很,現在你心裡一定在大罵本郡主,是也不是?」

    歸拾兒默不作聲,竟貌似默認了。

    靈紀郡主怒極,正待再度發飆,沐昊見機不對,趕緊拖起她前行,走出好幾步才匆忙回頭道:「我去找李修元將軍,有暇再來找歸兄述話。」

    等沐昊一行人去遠,眾禁軍都激動地圍上歸拾兒,七嘴八舌表達各自的萬分敬佩,亦有人勸他找個機會通過世子沐昊向靈紀郡主去認錯道歉,以免影響今後的前程不說,更會留下後患。

    歸拾兒不置可否,揮手讓大家繼續巡行,瞇眼眺望沐昊與靈紀郡主兄妹遠去了的背影,眸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奇異光芒,冰冷、邪氣森森,帶著嘲弄,彷彿黑暗深淵中升起的一對魔眸。

    「別說我是堂堂的郡主,那傢伙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賤民,我也是你的親妹妹,你竟然向著他說話?回去我一定要告訴父王。」被強行拉走的靈紀郡主還在大發脾氣。

    「夠了,靈紀,我這麼做自有道理,你不要再跟那個歸拾兒過不去了。」沐昊端正臉色嚴肅道:「我還有正事要辦,你再這樣胡鬧,我就讓人把你送回去。」

    見兄長認起了真,靈紀郡主也不敢太放肆,氣呼呼道:「要我不找那個傢伙的麻煩?哼,那你告訴我,那傢伙這樣的小校軍中多如牛毛,以前從沒見過你對誰熱情過,為什麼單單對他這麼客氣?」

    沐昊笑笑,回首道:「江峻,你來告訴她。」

    先前那個欲出手相助靈紀郡主的隨從應了聲是,道:「這個叫歸拾兒的小校身手相當厲害,恐怕我大楚軍中的大部分將領都不會是他的對手,而且……」

    靈紀郡主不屑地打斷他道:「那傢伙只不過碰巧抓住我的鞭子而已,哪有你說的這麼厲害?」

    江峻道:「郡主有所不知,以屬下觀察所得,這個歸拾兒並沒有系統地習過武技,抓住郡主馬鞭時的動作屬於本能反應,所以他不應該有著非常不錯的修行基礎,絕不是普通的世俗武功好手。」

    「就算他有修行基礎,又有什麼好稀奇的?我也有啊。」靈紀郡主不以為然道:「別說天底下修行不成的人多了去,即使是元神有成的修行者,我們身為天命所歸的皇家血統,也用不著看他們的臉色,更別提一個連金丹都沒修煉出來的傢伙了。」

    「天命所歸的皇家血統?」

    沐昊又譏諷地笑了笑,揮揮手,示意江峻帶著一眾隨從離遠些,才壓低少許聲音道:「我們身具皇家血統是沒錯,不過,天命所歸麼,永遠只有一個人才有這種幸運,就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要是坐不上那把椅子,也不過比其他人多上幾分中看不中用的富貴之氣而已。所以,我們必須……」

    他停了一停,再將聲音壓低了一些,道:「靈紀,你年紀不小了,有些事也應該讓你知道了。前些天,皇上的病又犯了一次,此後一直未曾上朝,根據各種消息來看,恐怕皇上仙去的日子不會太久了。父王和二王叔七王叔之間的情況你也清楚,皇上殯天後,就算留下遺詔讓父王繼承大統,只怕那幾位王叔也會心有不甘……現在已經是非常緊急的關頭了,因此,我們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來以防不測之需。靈紀,你明白了嗎?」

    「你是說二王叔和七王叔會武力……」靈紀郡主神色大變,失聲道:「這可是造反,他們應該不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吧?」

    沐昊冷冷一笑,道:「皇上在位的時間太長了,父王跟王叔們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矛盾早已經不可化解。靈紀你說,要是遺詔上指定的是二王叔或者七王叔,父王會聽而任之嗎?」

    意識到皇位之爭絕不可能和平解決,靈紀郡主神色又是一變,她身在帝王之家,平素雖然刁蠻任性,但終究尚算識大體,深知奪嫡的殘酷無情。大楚歷史上亦曾有過武力奪嫡的幾次先例,皇子當中但凡兵變失敗的派系,大多結局慘淡,勝利者對失敗者的處置方式根本談不上有什麼親情可言。

    沐昊又道:「你沒見到二王叔七王叔他們這段時日的動作麼?尤其是二王叔,就差沒把整個上京城攪得雞犬不寧了,前段時間竟然公然做出那般令人側目的事來。」

    靈紀郡主想了想道:「大哥是說二王叔為他那個妻弟上慕容尚書家提親的事吧?」

    沐昊點點頭,幸災樂禍道:「二王叔也是昏了頭,跟父王與七王叔相較,他的勝算並不大,所以才急功近利使出這麼一著昏招,非但沒能將慕容世家拉上船,反而讓朝中不少觀望的人對他生出戒心,可以說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

    綜合大楚現今各方面情況來判斷,宣威帝一旦駕崩,大皇子和七皇子獲遺命繼承大統的希望要比二皇子高出不少,二皇子自是不甘心自己多年心血化之流水,到頭來只能為他人作嫁衣。是以,在他而言,武力奪嫡已是勢在必行。

    而對於大皇子和七皇子來說,塵埃落定之前,彼此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壓過對方取得最終的勝利果實,因此皆容忍不發靜觀待變,只在暗地裡聚朋黨攬羽翼慮精蓄力。天命所歸歸在自己頭上便罷,若是落於對方之手,說不得,便要趁二皇子起兵發難之際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事,不動則已,動則一擊畢其全功,否則萬事皆休。

    因此,上京城此際的局勢暗流激湧,極之複雜微妙,就有如一桶密封著的滿滿的火藥桶,只待引信捻燃的那一刻到來,便將轟然爆發。

    沐昊叮囑靈紀郡主道:「守陵的這支禁軍雖然大部分是招募的新兵,戰力未經檢驗,但距京城只有三個時辰的行程,關鍵時刻能夠起到奇兵之用,絕對不能讓二王叔和七王叔控制。李修元的脾氣跟他老子兵部侍郎李浩一樣古板,我已經找了他好幾次,這傢伙卻總是油鹽不進,所以我們不能把寶押在他身上了,必須拉攏幾個中層軍官,就算到時只能掌握一小部分力量也是好的。」

    靈紀郡主不解道:「那個歸拾兒僅僅只是個小隊長,手下不過五十個人,拉攏他能起到什麼作用?」

    沐昊胸有成竹地笑笑道:「現在他只是個小隊長沒錯,不過你別忘了,不久後就是秋獵之期,不論士兵軍官,凡在秋獵演武大會有突出表現的均可以得到獎賞,前三名的原地擢升三級。歸拾兒身手原本十分高強,我們再在暗中操作一番,很有希望奪得前三,到那時,他的作用就不能小視了。而且這麼一來,我們就等於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更提供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通天捷徑,不愁他從此後不對我們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效忠。再說,他既有修行基礎,身後就說不定有一位修行高手……」

    靈紀郡主這才恍然大悟,但仍餘氣未消道:「這樣的機遇倒是便宜了那傢伙,哼,在本郡主面前也敢這般無禮放肆,就暫且讓他得意一段時日,總有一天,本郡主要好好地一雪今日之恨。」

    語畢,靈紀郡主翻身上馬,狠狠地揮鞭打馬馳前,仿似要將心中恨意一股腦兒發洩在馬兒身上。但不知怎地,眼前忽然又浮現出歸拾兒那張冷漠俊朗的面龐,及英武至極的昂藏修長身軀,心中不由想:「那個可惡到極點的傢伙,其實外表倒是挺出色的,算有那麼一點兒值得驕傲神氣的本錢。上京城裡王公大臣的子弟成百上千,還沒幾個人能及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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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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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19: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陞遷

    過了幾天,這日上午,歸拾兒巡行回來,剛至自己營中換下盔甲準備休息,營舍外忽然有人大聲叫道:「老歸,快出來。」

    歸拾兒出去一瞧,卻是自己的領頭上司校尉李沖。大楚軍隊的基本編製為伍、什、隊。一伍五人,兩伍為一什,五什為一隊,五隊為一校,校尉已經算是軍中的下層將官了。

    這個李衝出身官宦家庭,為人十分豪爽,在他直屬領導下的五個隊長當中,跟歸拾兒的關係相當之好,言必稱兄道弟。李沖也十分佩服歸拾兒的武功及御下的能力,常常說自己不過是沾了家裡的光,這個校尉其實應該由歸拾兒來擔任才對,曾好幾次遞交報告上去,要求提升歸拾兒為自己的副手,只是上面一直不曾回復。

    「老歸,喜事,喜事來了啊。」李沖滿臉喜色地嚷嚷著,見到歸拾兒出來,一把就扯起他的胳膊:「快走快走,軍部來人叫你去,肯定是你的任命文書下來了。」

    果不其然,軍部正是下達了委任歸拾兒為副校尉的任命書,表達著他有一隻腳踏入了大楚的將官行列。接待他們的將官何遠圖是全營的三個副指揮使之一,屬於文職武官,照例勉勵了歸拾兒一番之後,笑瞇瞇地道:「歸校尉,軍中將士陞遷後,按慣例若無戰事都有幾天特別許可的假期,駐地甚是荒涼,也沒什麼可供慶賀的好去處。正好我今日要回京去兵部辦差,歸校尉可以順便與我一道入京,好好地消遣放鬆一下。」

    看見何遠圖眼中神色似乎別有他意,歸拾兒心中一動,抱拳道:「多謝何將軍好意,卑職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沖高興地嚷道:「何將軍,老歸的歡慶酒我是一定得去喝的,你可別扔下我不管。」他父親亦是大楚的官員,單論品佚還高出何遠圖兩三個等級,加之他脾性粗豪,說話就沒幾分上下級之間的顧忌。

    何遠圖笑得更為親切,道:「李校尉與歸校尉交情莫逆,此次又是歸校尉的薦舉人,自當要同去痛飲一番才對。要不是怕妨礙到你們的興致,連我都想去叨擾幾杯啊,哈哈。」

    歸拾兒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道:「卑職能今日得蒙上恩,也離不開何將軍平時的教導提攜,請允許卑職作東備下幾杯薄酒,稍表卑職對何將軍照顧的感謝之情。」

    他以前僅是一個隊長,何遠圖身為全軍的副指揮使,對他這樣的小士官那是難得去正眼瞧上一瞧的,何曾談得上什麼照顧提攜?何遠圖卻也笑呵呵地泰然受了,道:「好,好,既然歸校尉有心,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歸拾兒和李衝回營稍作收拾,安排好一些事宜後,再叫上平素交好的一個隊長孫慶剛,這才與何遠圖會合啟程前往上京城。

    其實在李沖這一校禁軍中,歸拾兒與絕大多數的軍官交情都不錯,聞說他升了副校尉,紛紛起哄叫他請客。只是礙於大家如果都擅離職守,這一校禁軍無人帶領,只怕萬一發生什麼狀況就不妙了,所以只好留待以後分別宴請。

    軍營中自有腳力強健的戰馬代步,從皇陵一路奔馳至上京城,天色剛剛擦黑,恰是晚飯時分。

    到了城中繁華地段,歸拾兒正要引眾人進去一間裝修還過得去的酒店時,何遠圖卻笑道:「歸校尉,哦,錯了錯了,大家現在不在營中,又是出來玩樂,這樣稱呼就不太方便了,還是隨意一點的好……歸老弟,今天雖是由你作東,不過這個地點得由我來定,你看可好?」

    歸拾兒一愣,忙道:「聽憑何大人作主。」

    一行人再往前走得片刻,來到一座燈火燦爛輝煌的青樓前,歸拾兒更是一呆,這豈不是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飄香院麼?心中登時轉起了無數個念頭。

    李沖也是一呆,皺起了眉頭道:「何大人,這種地方恐怕有些不妥吧?」

    大楚律法並無哪條規定禁止軍中將領入勾欄狎妓,李沖卻是在為歸拾兒的荷包考慮。這飄香院在上京城不算頂級青樓,但也算得中等偏上了,裡面的開銷花費絕非歸拾兒這樣的小軍官能負擔得起。何遠圖還帶了兩名親兵,一行共有六人,若是進去花天酒地銷魂一夜,就算按最低規格,恐怕到時歸拾兒當了褲子也付不起帳單。

    同來的隊長孫慶剛大感憤慨,暗道敲詐下屬也不是這般敲詐法,這何遠圖笑裡藏刀未免太過厚顏心黑。但他職位卑微,敢怒而不敢言,心想說不得,只好與李沖一起湊出銀子,來幫歸拾兒解這個難了。

    何遠圖只笑道:「歸老弟是主人,妥不妥得聽他的。」

    歸拾兒心中迅速轉念,不顧李沖在旁拚命地使眼色,微笑道:「何大人既然發了話,我怎能敗了何大人的興頭?請。」

    何遠圖哈哈笑道:「好,歸老弟果然豪氣,不過我何遠圖豈是這等不知進退之人?歸老弟你進軍營時日尚淺,能有幾許積蓄?今天的東主就由我來做,大家不用客氣,只管盡興。」

    眾人聞言不禁極是驚異,歸拾兒忙道:「這如何使得?」

    「使得,這又如何使不得?」何遠圖大氣十足地拍拍歸拾兒的肩膀,說道:「歸老弟,你我現在已屬同僚,今後打交道的地方多得是,老弟你少年英雄,步步高陞之期指日可待,還怕沒有機會還我這個人情嗎?哈哈,說句不中聽的話,老弟日後必是我大楚的股肱棟樑,今天我跟老弟套交情,心裡就是盼著老弟你將來能拉我一把,哈哈哈哈,老弟就千萬不要再推辭了。」

    話說到這份上,推無可推,歸拾兒道:「何大人盛情厚意,歸拾兒日後不敢或忘。」

    「歸老弟言重了,哈哈。」何遠圖愉快地笑起來:「走,咱們進去,定當不醉無歸。」

    一名體態豐滿誘人的艷婦迎上來,恰巧便是那鳳姑,正待殷情招呼,卻見歸拾兒赫然在這群客人中,面上媚意盈盈的笑容不禁就滯了一滯,正想著要不要裝作不認識,歸拾兒早已搶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笑道:「鳳姑,好些天沒見,你怎地又年青漂亮了許多?從前看著是我姐姐,現在見著可只能做我的妹子了。」

    鳳姑不清楚他與同伴之間的關係,公式化地媚笑道:「公子爺又來取笑奴家了。」暗捏了一把歸拾兒的手臂,投去詢問的眼色。

    見歸拾兒與老鴇顯得十分熟絡,李沖跳出來叫道:「好你個老歸,原來是這兒的熟客,真是不夠義道,這麼好的去處,也不早叫大夥兒來逍遙逍遙。」

    歸拾兒笑笑道:「老李你別誤會,這地方我雖然熟悉,不過,並不是所想的那樣,幾年之前,我還在這裡打雜,後來被趕了出去。」親熱地抱緊鳳姑的香肩,續道:「如果不是靠著鳳姐兒的救濟,我當初說不定就會餓死在街頭。」

    鳳姑心下感動,眼角微潤,輕聲埋怨道:「拾兒你也是,以前過去就過去了,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何必再提?平白地叫人看輕你。」

    歸拾兒灑脫地一笑,道:「我歸拾兒青樓是小廝出身又怎樣,難道就沒臉出來見人了麼?更何況,在好朋友好兄弟面前又有什麼好隱瞞的?」

    他入禁軍後,以往的經歷還從未在人前提起過,李沖和孫慶剛面面相覷,好半響均道:「英雄不論出處,將相王候也不全部是天生的貴種,老歸,你日後必定大有作為,不要把出身放在心上。」

    歸拾兒搖搖頭,淡淡地笑道:「說實話,我以前的確有過自暴自棄的心思,原本這一生只打算就此苟活了,但我非常幸運地遇上了我的大哥。雖是偶然相逢,大哥卻與我一見如故,對我這種小人物非但不存絲毫鄙夷輕賤,更發自內心將我當作兄弟。他說,一個人的出身地位可能比別人低下,但不代表他永遠要卑賤地活著,首先是他自己輕鄙作踐自己,別人才會跟著輕鄙作踐他……」

    其實狄小石前面還有一段話,說每個人生來就是平等的,不應該存在高低貴賤之分,即使是皇帝老兒也不例外。這番話太過驚世駭俗,歸拾兒可不敢原話照搬,只能有選擇地說出來。

    「大哥,沒有你,歸拾兒怎會有今日將來?」

    狄小石爽朗真誠的笑臉在眼前浮現,歸拾兒胸中湧出無比的溫暖,收拾起心情道:「從此,我不再自輕自賤渾渾噩噩地度日,決意奮發圖強,開始嶄新的生活。」

    李沖聽得大為激動,叫道:「老歸,你這位大哥竟然讓你這樣的崇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高人?趕快帶我去拜見,讓我也耳提面命受教一番。」

    何遠圖亦道:「歸老弟,你大哥這般胸懷寬廣見識高超,想必是位不世出的奇人異士,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得見?」暗自思忖果然不出所料,這歸拾兒身後確有高人教導,否則短短時日內,一個不入流的街頭小混混便會出現脫胎換骨的變化。

    胸懷寬廣見識高超的不世出的奇人異士?想起狄小石嘻嘻哈哈魯莽衝動的德性,歸拾兒神色古怪,心道他們若真見了大哥,只怕眼珠子會跌落一地。搖頭道:「不是我不願為大家引見,只是我大哥現今並不在京城,就算我也無法見到他,只能留待以後再說了。」

    李沖十分懊喪,只不依不饒道:「說定了啊,老歸你以後一定得帶我去見你大哥,否則休怪我不講兄弟情面給你穿小鞋。」

    鳳姑適時格格嬌笑道:「各位貴客來了飄香院,怎麼就干站在門外說閒話?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是我鳳姑冷落了各位爺。來來來,都請進來,讓奴家為各位爺安排幾位溫柔體貼的姑娘陪著,再喝喝酒說說話豈不是更好?」將眾人引入院內,路上問明了大家的姓名,聞聽是為慶祝歸拾兒陞官而來,鳳姑登即發自內心地喜得眉開眼花,言笑晏晏令眾人如沐春風。

    途中,正巧又撞上飄香院的管事於老大帶著幾個護院打手在巡視,見到歸拾兒這般進來,都不禁愕然。一個不開眼的護院叫道:「嘿,這不是歸拾兒那小子麼?今天敢情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這樣大搖大擺到飄香院來。於老大,今天沒什麼樂子,正巧消遣消遣這小子……唉喲。」

    於老大狠狠地一個爆栗將這廝的話打回肚裡,上前就躬身作了一個大揖,幾乎把腦袋頂到了地面上去,堆起滿臉笑道:「歸爺,你可好久沒來光顧了,這一向不見,歸爺的氣色瞅著越來越旺健,一定是大發了。」以他的眼力,倘若還瞧不出歸拾兒已是今非昔比,也著實在上京城混不下去了。

    雖然歸拾兒過去沒少被於老大為難作梗,但也沒真的吃上多少苦頭,更何況歸拾兒久混成精,明白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於老大當初只是站在自身立場盡職責而已,彼此算不上有什麼難以化解的過節仇怨。再說此一時彼一時,自己如果再翻舊帳尋於老大的不是,非但不怎麼光棍,更會落下氣量狹隘的名聲,即使再發跡也會叫人暗中瞧不起,便熱情地笑道:「也是托於老大你的福啊,咱們是交往沒十年也有八年的老朋友了,說話這麼生分就見外了,呆會有空一定要過來喝杯酒,述述舊事。」談笑幾句,又自前行。

    望著歸拾兒的背影,於老大感慨萬端地自語:「好氣度啊,這小子運氣好點的話,以後絕對能成大器……沒想到,我於老大還是看走了眼,愣是沒看出身邊還有這樣一位人物。」啪地又重重在多嘴的那個護院腦門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他媽知不知道,剛才要是換個雞腸小肚的貨色,老子差點就會被你害死,以後招子再不放亮點,老子立馬把你掃地出門。」

    何遠圖進去就包下一個偏院,對鳳姑笑道:「今天是歸老弟晉陞之喜,我這個請客的不能太寒酸,鳳姑你可也不能把美女美酒藏著掖著,拿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來糊弄我們。」

    鳳姑佯啐道:「何大人這話豈非是想折殺掉奴家不成?來飄香院的貴客都是奴家的衣食父母,奴家怎敢有絲毫怠慢之心?更何況今天來的是何大人幾位爺和奴家的自家兄弟,奴家更當盡心竭力服侍,要是等會何大人有半分不滿,就儘管問奴家的不是。」

    何遠圖笑道:「是我說錯了話,來,上酒,我當自罰三杯向鳳姑賠罪。」

    「這可不敢當。」鳳姑拋了一個勾魂蕩魄的媚眼,款擺豐臀自去招呼姑娘安排酒菜。

    不多時,醇酒佳人齊至。自家兄弟上門,照顧的水準理所當然要比其他客人高出不只一兩籌,鳳姑叫來的都是在飄香院姿色上乘的紅倌人,美貌動人更善解人意,氣氛很快調動起來,一時間房內鶯歌蝶舞暗香浮動,處處歡聲笑語。

    何遠圖雖是大家的上司,但李沖與孫慶剛皆不是客套虛偽之人,此時此地亦無有上下之分,均放開心懷,每人摟了一個嬌娃盡情享樂,傳杯換盞好不熱鬧歡騰。

    何遠圖所帶的那兩名親兵卻未入席,不知去了何處,眾人酒至半酣時,才有一人進入房中。何遠圖見了放開懷中美人起身,道要入廁,暗裡卻給歸拾兒使了一個眼色。

    歸拾兒心中早明曉何遠圖今晚作東之舉不會簡單,一直在注意著他,這時會意,立即起來與他相偕而出。

    到得外間燈光昏暗的通廊中,何遠圖開門見山便道:「歸老弟,你可知你這次升任副校尉兵部原本未批,只是有位貴人在其中出了大力,方才准了。並且今晚的花銷也並非是我所出,而是那位貴人對老弟的心意。」

    歸拾兒訝道:「敢問是哪位貴人對我這般關愛有加?還請何大人相告,好讓我當面拜謝。」

    何遠圖伸手向左一指,神秘地呵呵笑道:「這位貴人此刻便在鄰院之中,歸老弟去了一見便知,我就不陪同老弟前去了。」說畢自回房中。

    見他故弄玄虛,歸拾兒無聲地冷笑一聲,也未多作猶豫,抬腿望左側院落行去。

    兩院相接的月洞處早站有一人,見歸拾兒過來,只細細瞧了他一眼,也沒出聲,便側身讓他進去。修煉進境神速的歸拾兒如今記憶力亦是大增,錯身時稍稍一瞄,便認出這人卻是前幾日跟著縉王世子沐昊到皇陵的隨從之一,只是不知道這人叫江峻而已。

    院中,一處花木扶疏的石桌邊,沐昊正在悠閒獨酌,見得歸拾兒入內,推杯長身而起,朗聲笑道:「不輕出身,不忘舊情,不念舊怨,試問這三不天下有幾人能做到?歸兄確非俗子,性情胸襟之寬厚實在令沐昊由衷欽佩。」

    歸拾兒似是大吃了一驚,拱手拜道:「原來竟是世子殿下在照拂卑職,這份厚愛叫卑職如何敢當?」

    沐昊上前攙起他,哈哈笑道:「我以歸兄為友,歸兄何必見外行禮?快請起,請起。」

    他將歸拾兒引到石桌旁,親自斟了一盞酒,遞過來道:「來,今日是歸兄陞遷之喜,且滿飲此杯。」

    「想招攬小爺為你效力,只管直說就是,何必耗費心思弄出這麼多花樣?」歸拾兒又在心中冷笑了一聲,毫不推辭,杯到酒干,爾後靜待意料之中的下文。

第十章 席九

    歸拾兒與沐昊交談的時間並不是很久,後者似乎有意隱藏行蹤,不想讓他人知悉這次晤面。誇讚過歸拾兒一番,沐昊便直接進行招攬。

    歸拾兒作出猶疑姿態,道自己位卑職低,就算有心追隨,只怕對縻下人才濟濟的世子殿下也無甚大用。

    沐昊當即表態,說只要歸拾兒在即將舉行的秋獵全軍演武大會上表現出色,就有辦法讓他名列前三甲,之後平步青雲榮華富貴不在話下。

    歸拾兒說道若真如此,今後當任由世子殿下驅遣,強烈表示了感激涕零之情,卻並非有實質性的誓死效忠言行,很有些敷衍應付的嫌疑。

    他這種態度沐昊早有所料,以歸拾兒的經歷和心性,自是明哲保身一切為自身利益作打算,在如今朝政格局未明的混亂形勢下,如果輕易不加保留地投靠歸附於某一方,反倒有些不正常了。

    因此沐昊並未心生不悅,也未再硬行要求歸拾兒進一步表明立場,展現出身為上位者海納百川的泱泱氣度,道此事待演武大會時再談不遲。他深信,金錢權勢的誘惑,對於從小在社會底層打熬求生的歸拾兒來說,根本不可抗拒,只要給出足夠的籌碼,遲早會死心塌地為已所用。

    歸拾兒心中還有個疑惑,照理說,大楚幾位皇子爭奪君權的局勢何等複雜激烈,他一個無名小卒即便再提上幾級,能夠發揮的作用亦是極其有限,沐昊為何耗費如許精力來拉攏他?

    還是沐昊自己揭開了這個謎底,他囑咐歸拾兒道,他們之間這次的會面及以後的關係,都必須嚴格保密,他會在暗中為歸拾兒鋪路,要到某個關鍵時刻或者朝政局勢明朗後,才可以公開。

    歸拾兒這才釋疑,明白沐昊煞費苦心形同鬼祟地來這飄香院與自己見面,卻是早準備將自己布為一著暗棋。這著暗棋的首要條件就是地位不能高,否則會引人注目難以保持行事的方便性,但也不能太低,要不然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以歸拾兒現在在禁軍中的職位,若是演武大會上能夠奪得前三名,就可連升三級一躍為都尉了。大楚軍中,都尉可率領一都,也就是五校共一千二百五十員的足額兵馬,在某個緊急關頭,這樣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奇兵突起,足以改變顛覆某個局面。

    當然了,即使歸拾兒順利升為都尉,因其資歷淺薄,多半不見得能掌握自領一都禁軍的實權,但在縉王一派的暗中支持操縱下,得到統領數百人馬的機會卻也並不會過於困難。

    清楚沐昊所打的算盤後,歸拾兒豁然開朗,其實就他本身而言,加入縉王派系亦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兩人各有所圖一拍即合,歸拾兒當下便同意了沐昊為他所作的安排。

    事情至此算是初步談妥,沐昊頗感滿意,給了歸拾兒一張銀票,吩咐他不吝錢財盡力與軍中同僚交好,隨後便即匆匆離去。

    看看銀票上的數額,竟有五千兩之巨,歸拾兒倒也有些佩服沐昊的謀斷及手筆,對他這個見面僅僅只有兩次的小軍官,亦毫不猶豫便擲下偌大本錢,更給予了相當程度的信任,也算得上一個能夠成就大事的厲害人物。士為知己者死,換上另外任何一個人,不論為了理想抱負,抑或為了權勢前程,恐怕都會因此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為其效命了。

    只可惜,從第一次的相逢中,歸拾兒就敏銳地察覺出,沐昊的功利心太強,善待一個人的目的,只不過是看中其的利用價值罷了。這樣的人,與之相交自然也只能是利益利害之交。

    在幽暗夜色中悄立了一刻,歸拾兒唇際浮上一抹玩味的笑紋,將銀票慢慢疊好放入袋中,轉身大步行向燈火輝煌的歡歌笑語處。

    胡天胡地春色無邊地渡過一夜,第二日近午,大家心身舒暢從飄香院出來,因為李沖與孫慶剛只告了一天假,不敢在外逾期不返,便自回駐地。

    何遠圖閉口不提昨夜歸拾兒去見沐昊之事,就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說道要去兵部辦差,也自告辭。

    大家盡皆散去,只餘下歸拾兒一人,熱鬧過後一時只覺沒個去處,忽然想起了賈母。賈母生性慈祥可親,沒有親人可以奉養的歸拾兒無形中對她頗有親近之感,這時想起,便在街上買了一些吃食和日常用品,拎了滿滿的幾大包去探望賈母。

    剛推開賈家小院的木門,歸拾兒就感覺不對,院中彷彿籠罩著一層愁雲慘霧,清冷異常,寂靜得讓人極度不安。

    歸拾兒心生疑竇,瞧見賈母所住的房門虛虛掩著,快步上前推門進去,只見一人背對著這方一動不動地坐在賈母床前的地上,看背影絕非賈母,當即喝道:「什麼人?」

    那人身子一震,緩緩扭過頭來,卻竟然是賈力士。他臉色慘白雙頰深陷,就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歸拾兒乍見之下差點沒認出來,心中驚疑更甚,急忙問道:「你今天怎麼會回來?大娘呢?」

    見到是歸拾兒,賈力士佈滿血絲黯淡無神的眼瞳才微微泛起了些許光芒,張張乾枯的嘴唇,卻沒能發出聲音來。直到歸拾兒又問了一遍,賈力士才驀地暴發出一聲哭喊,嘶啞淒厲得有如冤魂悲嚎:「我娘死了,她死了……」

    賈母雖然痼疾纏身,但並非無藥可醫的致命絕症,而且自己前些日子離開時賈母的病情還好轉了許多,怎會突然亡故?歸拾兒神色登即也變了:「怎麼回事?大娘怎麼死的?你快告訴我。」

    賈力士的精神極度激動,一邊放聲嚎啕,一邊斷斷續續地述說,折騰了許久,歸拾兒才聽明白賈母身亡的大致經過。

    原來,歸拾兒上次給了賈力士不少銀子辦事,賈力士是個至孝之人,走前偷偷留了一些錢給賈母收著。前幾天,賈力士分家另過的哥哥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此事,就打著看望的幌子過來,趁賈母不注意,把銀子全偷了回去。賈母發覺後氣怒攻心,當時便找去尋這個不肖子算賬,她原本雙目就幾近失明,極度氣憤下竟然不小心在半路跌進了一眼井中,等到被人發現時早已是回天乏術。

    歸拾兒聽罷,眸中閃過令人不寒而慄的森森厲芒:「你大哥在哪?帶我去找他。」

    賈力士被他身上迫出的冷冽殺氣激得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跳起來哭叫道:「歸爺,你千萬不能去殺我大哥,我求求你,千萬別去,我給你磕頭了。」

    歸拾兒冷冷地盯著他:「這樣的畜生,你還叫他大哥?還求我別殺他?你是傻了還是瘋了?」

    「我也想殺了他。」賈力士突然又尖厲地嚎了一嗓子:「可是我不能,不能啊。」

    他的臉因為痛苦和絕望而劇烈地抽搐著,猙如戾鬼,厲聲嚎叫:「我不能啊……我已經是個閹人了,賈家還要靠他傳宗接代,要是殺了他,我賈家的香火就斷絕了……我苦命的娘啊,你叫孩兒怎麼做啊?」

    歸拾兒沉默了,在賈力士撕肝裂肺的痛哭聲中,身上濃烈的殺氣逐漸消退,換上的是比冰更要冷上百倍的寒氣,慢慢地道:「不知道怎麼做麼?我來教你。很簡單,先讓他生一個兒子,再殺了他。」

    刺耳的嚎叫聲戛然而止,賈力士捏拳「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散亂的視線慢慢聚焦,開始像地獄深淵浮出的鬼火一樣幽幽閃爍。他突然大笑起來:「不,不,不夠,一刀殺了他太便宜了,我要讓他也嘗嘗當閹人的滋味,要他失去一切,要他受盡折磨才能死!還有我大嫂,不,那個賤人不是我大嫂,只是一個該死的臭婊子……臭婊子,你敢罵我娘,欺負我娘,我也要你受盡折磨才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利高亢的笑聲如一把把冰椎在陰暗狹小的房間裡飛舞,長久以來積蓄的所有痛苦、屈辱、不甘、仇恨,於這一刻終於暴發,仿似決堤的洪水在賈力士的心間瘋狂地翻騰咆哮,將僅存的兄弟之情完全泯滅,讓懦弱卑怯的他,於此刻變身為追魂索命的厲鬼。

    歸拾兒一直盯著瀕臨崩潰狀態的賈力士,直至椎心滴血的狂笑漸漸低下,才漠然道:「這個想法很好,不過,你有這個能力辦到嗎?」

    賈力士呆住,半響後突然撲前抱住歸拾兒的腳,聲嘶力竭地叫道:「歸爺,求你幫我,幫幫我,只要你能幫我,我對天發誓,從此以後我永遠心甘情願當你的奴才。」

    歸拾兒卻搖了搖頭。

    賈力士失望地狂叫:「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幫我?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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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幫你。」歸拾兒輕輕抿了抿唇,道:「我在這裡的時候,大娘對我還不錯,我應該為她做一點事。」

    「砰砰砰……」賈力士重重地磕下了頭。

    從賈家出來,歸拾兒徑直來到西城,尋到一幢外表甚不起眼的宅子。

    兩個敞開衣襟祼著胸腹的壯漢手裡拿著把大蒲扇,懶洋洋地坐在大門外扇風。見到歸拾兒過來,一個面相獰惡的漢子掀起眼皮瞅了他兩眼,忽然咧嘴一笑:「這不是歸兄弟麼?差點就沒認出來。大半年沒見,今兒個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嘿,瞧這裝束和精神氣,敢情打哪發了大財了。九爺看人的眼光可真沒話說,早看出你小子有能耐有出息。」

    「也是靠著從前有九爺的指點照顧,還有各位兄弟的幫襯。」歸拾兒打了幾聲哈哈,拿出一錠銀子塞到他手上:「來得匆忙忘了帶禮物,這點銀子就給兩位兄弟喝酒了。」

    這漢子嘴咧得更開了,樂道:「歸兄弟夠意思,發達也不忘咱們這些舊日弟兄,不枉以前咱們兄弟幫你出頭打過幾回架。」

    另一名壯漢亦笑呵呵道:「歸兄弟來是找九爺有事吧?咱兄弟就不耽擱你了。不過現在九爺正陪著幾位好朋友打馬吊,你進去看著點兒,別壞了九爺的興頭。」

    歸拾兒會意地點點頭。這九爺可不是什麼善茬,下九流的坑蒙拐騙無一不精,凶殘冷酷心狠手辣,在上京城西城地區頗有些勢力,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流氓潑皮之類,站到他跟前就像小鬼見了閻王,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而所謂的陪好朋友打馬吊,自然是找了羊牯來宰殺。

    宅中偏廳裡,一桌牌局已經接近尾聲,坐在東首的一個商人模樣的男人此際輸得面如土色,雖然桌邊有兩個小婢女舉著碩大的羽扇在不停地扇動,滿頭大汗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滴落,一張牌在他手裡捏得嘎吱作響,最終才猶豫不決地打了出去。

    「胡了。」他下首的一個青年將骨牌推倒:「雖然是平胡,不過是門清,還有一放並蒂蓮,合起來算三番,共計十五兩。」

    那商人眼裡都似快要滴出汗來,伸手在懷裡左摸右摸,掏了好久才哭喪著臉道:「今天我帶的四百五十兩全輸光了,請黃大少寬容一下,下次我再補上。」

    「輸光了?」黃大少似乎相當驚訝,不滿道:「張老闆,賭桌上可沒興欠銀子,沒錢就早點自覺收場,這樣不是存心玩我嗎?」

    張老闆汗流更急,吃吃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可我身上確實連一枚銅錢都沒有了,黃大少,你就包容包容吧。」

    黃大少皺眉不說話,這時他對面一個年近四旬的富態男子打圓場道:「黃大少,張老闆是個守信的人,說的話向來一是一二是二,你還怕他會少了你這點錢不成?再說大家都是朋友,打點小牌怡情而已,何苦計較這種小事傷了感情?」

    張老闆忙附和道:「對,對,大家都是朋友,用不著傷感情。」

    黃大少仍然緊皺著眉頭,富態男子又道:「大家都是我請來的,鬧出不愉快就是我席九的過錯了。要不,這十五兩就由我先墊上吧。」

    黃大少這才道:「既然九爺這麼說了,我要是再不給面子,未免太不夠地道,就這麼著吧。」

    「那就多謝黃大少了。」席九又笑道:「現在時辰還早,張老闆,要不要我再借你兩百兩,大家再玩幾把,也好讓你扳點本。」

    張老闆兩眼一亮,轉又洩氣道:「多謝九爺的好意,只不過我今天的手氣實在太背,再打下去也是輸,算了,不玩了。」

    席九也不勉強勸說,散了牌局將張老闆幾人熱情送出廳外。歸拾兒這時才走上前去,微笑道:「九爺,好久不見了。」

    「小拾?」席九抬頭見到他,白淨面上掛著的看似人畜無害的笑容突地一斂,眼裡爆起一絲精光,帶著無法掩飾的驚異仔細盯了他好一刻,忽然又露出笑容來:「小拾,你該不會是忘了我這個老哥哥吧?這麼久才記得回來看我。」

    不等歸拾兒回話,他又呵呵笑道:「看我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既然來了,自然就還沒忘我這個老哥哥。小拾,來,陪老哥哥進去喝上幾杯,好好說說話。」

第十一章 意外相逢

    當初被飄香院掃地出門,歸拾兒流落街頭,因為年齡不大,又無一技之長謀生,十分潦倒,只能跟一群小流氓地痞混在一起,一餐飽一餐饑地勉強過活,便在那時候碰見了席九。

    歸拾兒雖然沒上過學堂,但飄香院自有調教倌人之所,有專人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歸拾兒間或受到熏陶,也算粗通文墨,跟大部分大字不識得幾個的普通人相較起來,可以稱得上為一個知識分子了。再加上他面貌俊秀,在那群小混混裡嶄露頭角頗顯出眾。

    席九亦有識人之明,一眼便相中了歸拾兒所表現出來的潛力,想將他帶回去加以培養,以後為已所用。彼時歸拾兒雖是年少,心思卻也已然十分機敏,見事相當明白,情知依附席九固然可保一時衣食無虞,但從此後卻也免不了要終生受人操控,於是便婉言謝絕了席九,寧可繼續在街頭打混。

    席九倒也沒有因此為難歸拾兒,反而稱讚他不甘居於人下,日後定非池中之物,叫歸拾兒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可以去找他。

    後來歸拾兒因事與一夥潑皮糾紛爭執,被逼得無路可走,不得已找上席九幫忙出頭,這才得以擺平,此後一來二往,關係便熟絡起來。期間席九當然還曾試著拉攏歸拾兒,只是歸拾兒對他有一種直覺的戒備,懷疑他的身份並非尋常撈偏門的江湖人物,便一直設詞推托,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入房就座,歸拾兒開門見山道:「九爺,我想托你辦一件事。」

    席九哈哈笑道:「小拾,如今你已經是禁軍中一名大有前途的校官,我可當不得一聲九爺了,要是真瞧得起我這個老哥哥,就叫我一聲九哥吧。」

    對於席九清楚自己的近況,歸拾兒也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前一向與一些下九流的人物有過接洽,席九在上京城道上是出了名的消息靈通,知道這些絲毫不足為奇。

    歸拾兒笑了一笑,很自然地轉口道:「哦,忘了告訴九哥,我現在不是小校而是副校尉了,昨天下達的升任文書。」他當然並非炫耀什麼,而是通過這個信息來表明自身的態度。

    「副校尉?」席九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流露出明顯的驚訝。在大楚軍中,副校尉的職銜實在是不值一提,相對於無權無勢的平民而言,卻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分水嶺。在戰爭時期還可以拿刀拿槍拿命去搏軍功,和平年代一個平民想要躋身於基層將官行列,如果沒有在軍中擁有實權的人物提攜,那是想也休想。

    雖然席九看好歸拾兒的潛力,但也沒想到他會表現出這麼大的能量,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爬升得如此之快。很明顯,應該重新估量他的能力,及時改變彼此的交往方式了,席九思忖。

    「看來小拾你這段時日大有際遇,老哥哥在這裡恭喜了,祝你將來宏圖大展一飛沖天。」席九斂去眼中異色,神態有了不易覺察的微妙變化,慨然道:「小拾,老哥哥以往待你如何及平時的為人你也知道,有事就說吧,只要老哥哥力所能及,決不推辭。」

    歸拾兒先行謝過,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請九哥對付一個人……」

    聽歸拾兒講完,席九訝道:「這樣的一個小角色,殺了他不費吹灰之力,何必費心費力弄得這麼麻煩?」

    歸拾兒淡淡地笑道:「如果僅僅是簡單地要一個人的命,我又何必來找九哥幫忙?請九哥放心,所需的費用照規矩來,我一概不少分毫。」

    席九沉吟了一會,道:「費用且不提,問題是如何樣才能弄得那廝身敗名裂,妻離家破在上京城再無立足之地,卻須擬個妥當的法子才好。」

    來之前,歸拾兒便已成竹在胸,當下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即便席九浸染各種害人的陰險詭詐勾當多年,對歸拾兒所提供的法子亦是頗為讚賞,大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小拾好手段,若是有人與你作對,只怕到時怎麼死的也不會知道,真是讓老哥哥覺得後生可畏啊。」

    歸拾兒若無其事,亦別有所指道:「九哥過獎了,我這點小心計還不是當初跟九哥學的麼?再怎麼樣,也是不敢在九哥面前賣弄的,以後有些什麼事,小弟還會來請九哥指點,望九哥不吝多多指教。」

    聽明他言中之意,席九大感意外,但轉又想明其中關節。以前歸拾兒不願依附他是因為出於忌憚,如今主動提出合作意向,自是認為他已然有了與自己相庭抗禮的實力,不怕再受其控制。

    「小拾能有此意,這讓老哥哥太高興了。」席九確實相當之開心,暗忖我以前不強迫你為我做事,實是要出於你必須心甘情願的緣故,如今自願踏上這條船,不怕你學得了一身好本事,到時候在形勢所迫下也勢必不得不為我所用。欣然道:「既如此,那就這般說定,從此之後共通有無互利互惠。」

    兩人均是心計如狐之輩,昔日更有那麼些交情在,也不虛言該如何如何,當下便擊掌為定,訂下一個心照不宣的盟約。當然了,這種盟約的牢靠度,通常就要視雙方的利益和利害關係來確定維護了。

    「這件事,適合出面的我看非黃立莫屬了。」席九安排下執行的具體人手。

    黃立,歸拾兒也認識。其人便是先前牌局中的那位黃大少,有個舅舅在上京府衙門裡當捕快班頭,仗著這層官府方面的關係,一般由他出面找些小有錢財的生意人,拉上賭桌宰割。這筆進帳在席九的收入中佔著不少份額,再加上能擺平一些小麻煩,所以,黃立算是席九圈子裡地位頗高的角色。

    「這些都由九哥你作主,到時候了通知我一聲就成。」

    辦這種事比席九更專業的人士上京城恐怕沒有幾個,歸拾兒絕對肯定這一點,自然不會插手,說定後正扯些閒話,突然聽得外面喧嘩起來。

    有人惱火地叫道:「胡道長,就算你是崇玄祠左別院的,也不能隨便強闖民宅呀,告訴你九爺沒空見客,再不出去,也就別怪咱們得罪了。」聽聲音正是守門的兩個壯漢之一。

    歸拾兒驚訝地瞧了席九一眼。崇玄祠,可是道教設立在大楚的最高機構了,由兩位國師親自主持,地位崇高無比。因為大楚有洞玄派和羅浮宮兩大教派,崇玄祠又分成了左右別院,不管是哪座別院出來的一個掃地打雜的火工道人,在世人眼裡都是沾著些仙氣的不得了的人物,怎會找上席九的門來尋晦氣?

    一把清朗平和的聲音響起:「貧道牟處機前來拜訪,還望席九席施主不吝賜見。」

    這牟處機的聲音雖是徐緩,卻如面對面發話,更有一股森嚴強大的威壓出其不意地迎面迫至,氣機牽引下血氣翻騰,逼得歸拾兒與席九不得不運功抵抗,駭然相視一眼,均能清楚看見對方眼裡的驚色。

    外面來人必是已然修出金丹的修行者無疑,歸拾兒心忖,更暗暗起疑,席九的實力可比自己已達引氣後期的修為低不了多少,屬於世俗界一流武功高手之列,以往卻是刻意地隱諱不露,而且甘心混跡於市井中不思富貴榮華,究竟是為著什麼緣故?

    尋常修行者找上門來,席九亦非見不可,更別說是把持著大楚的崇玄祠裡面的強勢人物了,席九神色一息數變,迎將出去哈哈笑道:「仙師蒞臨寒舍,蓬篳生輝,席九有失遠迎,請仙師多多恕罪。」

    此刻守門的兩個壯漢正跟兩名道士在院中對峙,說是對峙其實並不恰當,無論如何,普通人還是不敢跟道教中人較勁,這還是民風開化的京都,若是在鄉間,那些愚夫愚婦們面對這些身有品爵的官家道士時,連說話都極之惶恐,更別說口出不遜之言了。兩壯漢口上雖硬,實則色厲內荏心頭打鼓,要不然也不會光說不練放他們進院。

    這兩名道士一個四十出頭,席九認識他,叫胡遂,是崇玄祠左別院的一名膳房執事,平時負責別院中的膳食採買,換句話說就是廚房裡一買菜的小角色。別看這廝的身份聽著不怎麼入流,也不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中人,但身上罩著那麼一層光環,搞採辦又相當地有油水,阿諛奉承者著實不少,所以平素走路時鼻孔幾乎向著天。

    不過此時胡大執事沒了以往的盛氣神氣,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瑟縮在另一個相貌平凡無奇的年青道士身後,滿臉的驚惶失措。

    歸拾兒亦跟出門來,打量那自稱牟處機的年青道士,但見他神色平靜,面上還掛著些讓人心生好感的笑意,完全看不出有興師問罪的跡象。

    牟處機向席九稽了一首,客客氣氣道:「想必這位就是席施主了,貧道這次來得魯莽,請席施主勿怪。」

    「不敢不敢,仙師這般客氣,叫席某如何敢當?」席九趕忙還禮,試探著道:「敢問仙師找席某有何事,請進去看茶述話。」

    那胡遂叫道:「上師,弟子便是受了這席九的欺詐,將所有錢財通通輸給了他們一夥,這些傢伙一貫花言巧語蒙蔽他人,上師無須與他多說,加以懲處便是了。」

    牟處機沒理會他,仍是和氣道:「多謝席施主好意,看茶就不必了。實不相瞞,貧道此次前來,是因為敝院胡遂執事的緣故,他前一向虧空了敝院膳食的款項,聽聞與席施主有關,其中瑣碎貧道也不想多贅,只要席施主能夠適當退還那些銀錢,貧道亦不欲多加追究。」

    這時歸拾兒哪還不清楚來龍去脈?心知那執事胡遂定是讓席九當肥羊狠狠地宰了一刀,現在事情敗露,給人家找上門來算賬了。尋思席九並非不知分寸之人,怎麼會到老虎嘴裡去拔牙,卻也奇了。

    能在三教九流中混出頭的人物,凶狠固不可少,狡詐更不可缺,席九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人,充門面的話半句也不說,當即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恭敬道:「仙師大量,席某感激不盡,這一千兩,便當席某向仙師和胡道長賠罪了。」

    「一千兩?胡遂輸給了你八千餘兩,席施主卻只肯拿出一千兩?」牟處機皺起了眉,心裡很有些惱火。他親自出馬來跟這些設賭詐騙的無良之輩交涉已經是存有息事寧人的心思了,不想這些傢伙竟是無賴至斯,未免太過不識好歹。

    饒是他脾氣再好,也不禁生出些怒意,但要親自出手對付幾個下三濫又大掉面子,免不了會受羅浮宮門人的譏刺恥笑,便沉聲道:「敝院對此事也應負上管理不嚴之過,所以貧道才不願多生是非,席施主,你若還回銀子便罷,否則說不得,貧道就要勞動上京府出面了。」

    席九驚訝道:「胡道長前一向在這裡輸了五六百兩銀子是沒錯,但席某事先並不知胡道長身份,這才有此誤會,席某知悉後已然全數奉還。而這一千兩,卻是席某看在仙師親自上門而表示的歉意,實在不知仙師所言那八千餘兩從何說起?」

    雙方所說牛頭不對馬嘴,牟處機登時起疑,望向胡遂道:「胡遂,你不是說挪用虧空的款項全部輸了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遂額上直冒冷汗,咬定道:「弟子並未虛言,請上師明察。這席九平時魚肉鄉里橫行霸道慣了,又怎會痛快交待罪行?分明是推卸抵賴。」

    席九駁道:「胡道長,席某雖是市井中討生活的小人物,平素卻也敢做敢當……」

    胡遂打斷他道:「上師,弟子一時失足,甘願受罰,但歸根結底全是這席九之禍,上師千萬別聽信他的狡辯之詞,一定要從嚴懲治。」

    席九變色道:「道門弟子不打誑語,胡道長你怎麼能信口雌黃陷害於我?先不說你究竟輸了多少銀子,我又有沒有退賠給你,就是當初也並非是我蒙騙你來參賭,而是你主動找來……」

    「你撒謊。」胡遂矢口否認,只叫道:「這席九一向為非作歹多行不義,上師休聽他胡言亂語,只管捉去衙門問罪就是。」

    這胡遂一再打斷席九,卻是一心想混淆視聽。原來他雖是出家當了道士,但素有惡習,吃喝嫖賭五毒俱全,藉著採買之機大肆中飽私囊,全數雙手奉送去了煙花逍遙之所。被牟處機發現貪污款項之事後,胡遂不敢據實交代去向,忽然想起席九,便起意將罪責推到席九身上以減輕懲處,反正他的確幹的是騙賭斂財的勾當,只要自己一口咬死,諒他也解說不清。

    二人各執一詞,牟處機一時也無從辨察真偽,聽得胡遂這麼說,心想有理,不管這席九到底騙去了胡遂多少銀子,依其不法行徑當算是一個歹徒惡棍,讓上京府來問案治罪便了。

    當下牟處機也不願再多耽擱,展袖一拂,送出一道真元力,先將那兩名壯漢定住,又拂袖欲制住席九與歸拾兒兩人。席九身子微動,似乎想避開,但眼底異芒微閃,卻又忍了下來,任由牟處機的真元力鎖住自己。

    歸拾兒自然不會束手就擒,身形一掠,迅疾閃了開去。牟處機噫了一聲,又待追擊,歸拾兒已揚聲道:「這位仙長,在下與此事無關,仙師可別將在下也扯了進去。」有無金丹的修行者實力差距太大,以歸拾兒目前的實力,或許勉強能抵擋下牟處機幾次攻擊,但終究打不過也逃不掉,只有出言解釋脫身。

    牟處機見歸拾兒顯然身具修行基礎,心中微訝,住手問道:「原來施主是修行同道,貧道失禮了,請教同道大名,跟這席九又有何關係?」

    歸拾兒含混道:「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但可以向仙師保證,此事的確與我無干。」眼下形勢,席九免不了要到上京府走一趟,但他平時與各官吏多有交結,此番也並非殺人放火的殺頭重罪,泰半不會有什麼大事,最多灑上大把的銀子出氣而已,歸拾兒對此也無能為力,唯有自求置身事外。

    牟處機自是不會聽信一面之詞就輕易放他離去,又問道:「同道不願透露尊諱也罷,但還望同道能告知出自何門何派,或是哪位散修真人門下?」

    情知無法隨便捏造個姓名搪塞過去,歸拾兒無奈,只得道:「在下歸拾兒,其實還算不上修行中人……」

    聽得他自報姓名,牟處機登即又驚又喜,淡定平和儀態盡失,袍袖一揮,縱身上前叫道:「你是歸拾兒?」

    歸拾兒出其不意,還以為對方驟下殺手,大吃一驚,下意識全力轟出一拳,重重擊在牟處機胸前。引氣後期的實力全力一擊可不是能夠小覷的,牟處機猝不及防,當即被打得倒飛出十數米才跌落在地。

    「慘了……」

    包括一擊得手的歸拾兒在內,院中人人均是目瞪口呆有若泥塑木雕。這下事情大條了,先不說牟處機是大楚崇玄祠的仙師身份,單單就金丹有成的修行者,意外受到這般攻擊,便一氣之下將他們全部殺光也是天經地義。

    一不做二不休,左右禍已闖下,歸拾兒一咬牙,暗中取出一塊攻擊型戰符緊緊捏到手中。

    連仙佛都並非不死身,金丹期修行者更是還遠遠算不上什麼金剛不敗體。灰頭土臉爬起,牟處機只覺胸口針扎般疼痛,氣機凝滯,竟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創,急提真元力才強行壓下痛楚,心中不由苦笑,這算什麼事啊?

    胡遂總算回過了神,屁股眼像被瘋牛狠狠頂了一犄角般,猛地彈起丈許高,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反了反了,上師,快出飛劍,把這干反了天的惡徒統統斬殺……」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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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漸變

    狄小石睜開了雙眼。

    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他就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狀況有了很大的改變。如果說,以前的混元力自然運轉時如一道緩緩流淌的水流,現在,則像是一條活潑的小溪,歡快地奔騰著,隨時準備為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筋骨血肉提供充沛的能量。

    與齊放鶴及黑蛟的殊死爭鬥,當時幾乎搾乾了狄小石所有的混元力,極度衰竭下,失去本主意識指揮的金丹接管身體進入了自動入定。

    破而後立。這種情況下的自行修煉最合乎天道自然,進境比平時快上數倍有餘,再加上心魔所化的魔煞之氣籍機瘋狂滋長,擴張侵佔地盤,硬生生在入定期將經脈擴大了不少,修為境界從化丹初期一躍臻至凝嬰初期,進展速度之快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狄小石還蒙在鼓裡,他並不是沒有發現異樣,卻想當然地將魔煞之氣當成了融合在體內的十三天相輪的能量,自作聰明地把絕不合常理的修為提升歸功於佛門密寶的作用,並不知死活地為之沾沾自喜。

    說什麼走火入魔神智泯滅後就會成為純粹的活死人法寶,天工老祖那老鬼純粹在嚇唬人,大爺我現在的腦筋不是清楚得很麼?狄小石嘀咕,尋思幹上一場惡架的收穫還真不少,以後多幹上幾架也不妨,再遇上齊放鶴那樣的傢伙,也不妨乾淨利落地滅掉。

    這個想法就像呼吸般自然而然地在腦海裡浮現,狄小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有了顯然的黑暗暴力傾向,這就是心魔帶給他的惡果,將會變得越來越嚴重,最終墮入殘忍冷血、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道深淵。

    晉入凝嬰初期後,感官六識大大增強,周邊萬物的活動聲息無一遺漏地映入耳中,直接在腦中虛擬出一副副清晰的立體影像。風掠過水面蕩起的粼粼清波,吹在樹梢上拂起的籟籟婆娑,蟋蟀摩挲雙翅的唧唧輕鳴,比親眼所見更要來得直觀,彷彿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奇妙世界。

    身處的地方明顯是一間船艙,且還在輕微地搖晃著,難道自己入定並沒有多久,船還行駛在灞水河上?狄小石收功起身步出艙外,但見船隻泊在岸邊,堤上樹木梢冠盡黃,碧空如洗雲淡風高,竟已是到了秋色滿目的季節。

    不對,從灞水城出發時明明是剛入初秋,怎麼一下子就到了仲秋,自己豈不是入定了起碼一個月?狄小石嚇了一跳。

    甲板上,正有兩道窈窕身影俏生生地迎風而立,聽見聲響,轉過頭來,望見是狄小石,齊齊驚喜地快步迎上來,轉又驚覺地各各止步,凝視他低聲道:「你,醒了?」雖只寥寥三字,萬千擔憂與關切卻是流露無遺。

    見夏青顏慕容荻二女均是一般的動作反應,狄小石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夏青顏的心思,當真就是一個白癡了。張開雙手,嘿嘿笑道:「我寬厚溫暖的懷抱,容納兩位美女還是不要緊的,一起來吧。」

    慕容荻當即面飛紅霞,捏袂低下了頭去。夏青顏輕啐一聲,跺足掠身而起,望岸上迅速飛遠。狄小石欲追不及,捏著下巴哼哼:「飛吧飛吧,看你能飛多遠,到最後還得乖乖地飛進狄大爺的五指山。」

    慕容大小姐性格雖溫柔大方,簡直可以作為淑女的楷模標準,卻也忍不住狠狠剜了這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無良傢伙一眼。

    這一記白眼盡顯小兒女嬌嗔情態,百媚橫生勾魂奪魄,狄小石心臟登即如電擊般一陣狂跳,牙癢癢地只恨現在只能看不能吃,打定主意今晚定要厚著臉皮去多摸幾下慕容荻白白嫩嫩的小手,要是能再抱抱盈盈一握的細腰,親親香噴噴的粉臉就更美不過了。

    倪姥姥不知從哪兒露面,打斷他春心蕩漾的臆夢,橫眉怒氣沖沖地喝道:「臭小子,你閉上眼萬事不管,倒叫你家姥姥費心費神看護,要是再過十天八天不出關,姥姥非把你扔進灞水河餵魚蝦不可。」

    稍後狄小石一瞭解,原來自己竟當真是入定了近一個月,泊船的地方已是灞水河的上游,前往上京城的路途坐船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必須走陸路了。大家考慮到陸上車馬顛簸,怕驚擾入定中的狄小石,就乾脆停在這兒等狄小石功畢出關。

    狄小石安然無恙地醒來,為之憂急不已的許承翰高二牛等人均放下擔心,紛紛過來探望。慕容闞更為高興,問明狄小石沒有什麼事後,當即就催著出發上路,說爭取在二十天以內趕到上京城。

    「急什麼?」狄小石不解道:「會試得明年開春以後,這麼長的時間就算爬也能爬到上京城去,一路上遊山玩水看看風景不是挺好麼?」他盤算著,這可是正宗的古代觀光旅遊,一路有美相伴逍遙又自在,正是增進感情的大好機會,怎麼能像奔喪一樣就這麼浪費了?要比快,自己直接飛過去豈不是更快,當真是本末倒置。

    慕容闞解釋道:「再過不久就是大楚的秋獵期,並要舉辦演武大會,是大楚百官和各大世家沒有功名在身,但又有意從軍的子弟晉身的好機會,我們在路上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如果不加快行程,慕容子鑒他們恐怕趕不上報名,只能等到明年去了。」

    他說的慕容子鑒便是隨行的那七名跟著狄小石修行的慕容世家子弟其中一個佼佼者,慕容闞帶他們入京,主要目的也是出於博取功名,以後好在大楚軍中安排實職,為慕容世家這座大廈鞏固基石。狄小石過幾天要是再不醒,慕容闞說不得就只有先選出幾個人先行一步了。

    大舅哥既然有正事在身,狄小石也不好駁面子,揮揮手怏然道:「那就聽你的安排,開路罷……呃,對了,參加那個演武大會有什麼限制沒,高二牛能不能去?」

    慕容闞道:「平民出身想要參加演武大會雖然不是不可以,但通常都要兩名以上的三品官員保舉,而且保薦名額有限,一般來說,這個時候都已經定下人選上報了,要臨時再安排人進去,只怕會有些不方便。」

    狄小石翻起眼道:「別管方不方便,你只管說行不行?」

    慕容闞不由搖頭苦笑:「行,你都發下話來了,我還能說不行麼?」以慕容世家的能量,若是這點小事也辦不到,簡直沒天理,就不勞慕容世家的人出面,也有人會搶著幫忙去辦。只不過,大楚朝廷不是慕容家開的,辦事也得找人打招呼,對現在只想低調行事的慕容世家而言,委實是沒這個必要。

    狄小石忽然又想起一事,問道:「當時在黑龍峽救上來的那些人呢?我可答應那個船老大要幫他的忙的。」

    慕容闞又搖頭苦笑了一聲:「這會兒你才記起問這個……沐天傑連師父的命都送了,我可沒法子再叫他賠錢給那條貨船上的人,只好自己掏腰包打發了。」

    倪姥姥瞪眼道:「臭小子,這次你威是威風了,不過也結下了大仇,那齊放鶴的師兄葉六律已經元神有成,可不是好惹的,臭小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狄小石也覺頭痛,皺眉道:「人已經死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反正不是我的錯,那個葉六律要是講道理,我願意給他賠不是,要是不講道理,我也只有隨便他……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事只有到時再說,咱們這就走罷。」心下煩燥,忽地浮起一個念頭,元神期的高手自己不是沒鬥過,正面較量雖是肯定只有吃癟的份,但憑借一身法寶和陣術,下陰手消滅一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再從夏青顏那兒弄些劇毒的玩意兒來,更能多上幾分把握。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生出了陰謀害人的心思……

    泊船處不遠有一個小縣城,當下眾人收拾行裝上岸。除了帶上幾個使喚丫頭和下人外,慕容闞吩咐其他人坐船自回灞水城,一行便只有十來人了,到城裡雇了幾輛馬車,便即啟程。

    沿途無話,不一日趕至京畿地段,這一日下午時分,到得一座名為開陽的驛鎮,距上京城尚有五六十公里,以馬車的速度,眼見著當天無論如何是趕不進上京城了,大家便在驛館投宿下來。

    聞得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大小姐光臨,驛丞連忙趕來招待,一迭聲地吩咐驛卒先去燒水做飯,自己則親自騰出一套偏院,安排眾人下榻。

    剛剛安頓下來,忽然聽見院外有人惱怒地責問:「我明明已經在這院中入住,為什麼平白無故地要讓我去住另外的房子,還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私自把我的行李搬走?真是豈有此理。」

    跟著亦又有幾人附和譴責道:「是啊,我們在這裡住得好好的,憑什麼要讓給別人住,難道我們就付不起這點住宿銀子不成?再者,你們亂動我們的物品,要是損壞丟失了什麼貴重東西,你們能賠償得起嗎?」

    這驛館鄰近京都,房舍規模原也不少,不過已經基本上住進了人,這套院落先前原本已經有客人住下,但恰巧均出外了。驛丞為了討好巴結慕容兄妹,卻是不經那些客人的同意,就直接來了個先斬後奏。

    「你們在這吵什麼?」驛丞攔在門外,嚷道:「裡面住下的可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和大小姐,我把房子騰出來又怎麼了?你們要是還在這裡吵,驚擾了大公子和大小姐休息,可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聽得佔了房間的人來頭這般大,喧嘩聲頓時止歇,驛丞正得意間,邊上卻走來一個面貌俊秀,儀表十分風流倜儻的書生,質疑道:「住店當然得講個先來後到的規矩,慕容世家向來奉公守法門風嚴謹,慕容公子和慕容小姐豈是這等仗勢壓人的衙內惡少之流?分明是你在借名欺人謀取私利。」

    那些旅客聽了這話,復又開始出言指責。驛丞大為惱怒,擼起袖子喝道:「你這廝又不是住在這院子裡的人,跳出來鬧騰什麼?我看你分明就是在無事生非,再摻和我就把你趕出去。」

    那書生朗聲道:「路見不平之事,人皆可以踩之。我趙思德雖無官無職,但也是大楚舉人之身,豈會懼你區區一介惡吏?」

    見對方是舉子身份,驛丞氣焰登時一斂,不禁有些進退維谷。慕容闞適時走了出來,向那自稱趙思德的書生拱手道:「不才慕容闞,見過趙兄。」

    那趙思德似乎相當地意外,怔了一怔才回禮道:「不敢,小生趙思德見過慕容公子。」停停又道:「小生雖與慕容公子素昧平生,但也聽聞慕容公子一向不同那等倚仗祖上蔭庇行為荒唐的豪門子弟,今日卻為何如此?」微微搖頭,很有些惋惜之餘,亦隱露不屑之意。

    慕容闞忙道:「這件事是驛丞所為,我也不知內情,不想竟驚動了這幾位客人,實在有愧。原當要把房間還給各位才是,只不過隨行的女眷不大方便搬來搬去,不若就依這樣罷了,大家的房費由我來付,略表對各位的歉意。」

    趙思德這才面露笑容,再施了一禮道:「原來如此,小生卻是誤會了慕容公子,得罪之處尚請見諒。」

    慕容闞忙又道:「豈敢豈敢,要不是趙兄,我今日便要犯錯了。」

    既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出面承攬過錯,又主動給出補償,眾旅客均無異議,事情就此了結。返到院內,慕容闞與狄小石說了經過,道:「那趙思德不畏權貴仗義執言,可算是一位難得的正人君子,我想請他來共進晚餐,你看怎麼樣?」

    原本讀書人清高習性十足的許承翰當即贊同道:「如此風骨之人,當是我輩典範,豈有相逢而不交之理?」

    如果放在從前,狄小石也會覺得許承翰說得有理,但這時卻不知怎地,並不認為在這種小事上幫幫腔就可以看得出一個人有多麼了不得,最多只能說明這人好管閒事而已,無所謂地道:「你看著辦吧,我就不一起吃了。」

    許承翰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暗想,學長以往性格豪爽好交友朋,這次閉關修煉後,怎麼好像不大一樣了?

第十三章 決鬥

    狄小石的心情的確非常之差,原因是夏青顏離開了。

    昨晚夏青顏重提前事,說要回師門,狄小石一日沒有解除與龐慧珠的婚約,她便一日不與他見面。狄小石不知她與自己呆得越久,情思就越難自拔,只有主動遠離,挽留未果,狄小石也只好聽由,贈了一柄飛劍給夏青顏,讓她離去。

    在狄小石心中,夏青顏的位置似乎比已經成為自己未婚妻的慕容荻更要來得高一些,

    越神秘,越能產生美感,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這個連真面目也還沒能見著的毒妞兒?狄小石鬱悶地思考著這個問題。越想越覺煩燥,回頭叫聲先走了在前面等,逕自上了一匹馬揚鞭急馳而去。

    慕容闞欲叫不及,也只得由他,吩咐大家啟程。

    一眾行至響午時分,距上京城尚有十餘公里,雖是秋高氣爽的天氣,但秋陽當頭直曬,卻也均有些難耐,恰見道旁有人樹蔭下搭了一個大涼棚賣茶水,慕容闞便傳話停車歇息一陣再走。

    這茶棚不算大,只擺著五六張粗木桌子,已有兩張坐了客人。一個小童在棚外燒水,倒茶續水的則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見慕容闞一行人前呼後擁地走進來,衣著都十分光鮮,知道來了貴客,連忙上前,將其餘桌子的灰塵抹拭乾淨後,才惶恐不安地笑著招呼他們入座。

    慕容子鑒等七人一路上都擔當著日常的護衛職責,先不落座,吩咐賣茶的老人道:「不用倒茶水了,我們坐坐就行,茶錢照樣給。」幾個丫頭和下人則從車上取下自備的清水和食物,拿潔布鋪在桌椅上,再擺好讓大家食用。

    老人心知這些貴客嫌棄茶水不乾淨,連聲應是,自行下去不來打擾。

    有兩個行商打扮的男子坐在稍近的一張桌旁,見慕容闞這一行人大部分腳步穩健,精氣內斂,尤其是滿頭白髮的倪姥姥看去雖已至垂暮之年,卻是神氣完足毫無衰態,當下交換了一個眼神,有意無意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另一張桌上坐著三人,看裝束都是儒生模樣,見到他們這般做派,一青年儒生瞧不慣,冷哼了一聲道:「出門在外還這等講究排場,圖舒適享受就呆在家裡好了,何苦來這髒地方受罪?」

    另外兩名年紀稍長的儒生臉色都變了變,忙低聲道:「明誠賢弟,慎言。」這處已近京城,有勢力的王公大臣數也數不清,這樣口出譏言招惹了惹不起的人物,也未免太過無謂。

    茶棚地方不大,那青年儒生的聲音卻不小,人人均聽得一清二楚。慕容世家對子弟的管束甚嚴,身為正嫡的慕容兄妹自不待言,都當作沒聽見,慕容子鑒等人也並不加以喝斥,只是面帶慍色各各瞪了青年儒生一眼。

    那青年儒生見他們不回應,又搖頭晃腦道:「聞責而不生怨,孺子尚算可教也。」

    聽他一副長輩教訓後輩的口吻,頗有傲氣的許承翰正想開口理論,慕容子鑒已經忍不住先行橫目喝道:「喂,你有完沒完?」

    那青年儒生當真狂得可以,猶自笑道:「有完你待怎樣?沒完你又待如何?」

    慕容子鑒大怒,正要上去好生跟這狂生「交流」一頓,另兩位儒生見勢不對,趕緊起身道:「請勿動氣,我們這位同伴向來出口無心,我們代他向各位賠個不是,得罪之處尚請見諒。(web用戶請登陸www。16K,.CN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wap.16KCN)」

    慕容子鑒自然不肯依,憤憤道:「豈有此理,我們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又礙了他什麼事?不行,今天他非……」

    「子鑒,算了。」慕容闞開口阻止,一件小事而已,用不著計較。

    見慕容闞表現出忍讓的態度,那青年儒生倒也不再口出譏言。

    趙思德笑道:「久聞慕容尚書大人心胸開闊如海,可容舟而行,昨日今日所見大公子言行,思德始信此說非謬。」不落俗套地奉承了一記。

    許承翰大有同感,點頭道:「正是。」

    慕容闞謙遜道:「兩位過獎了。」

    聽到他們的談話,青年儒生哪還不清楚慕容闞的身份,頗有些意外。他的兩個同伴面色登時又變了一變,眼露惶然,似是想

    慕容荻與倪姥姥坐在另一張桌上,沒有與慕容闞他們同席,趙思德從昨晚到現在,除了禮節性地引見過外,還沒能找到機會跟慕容大小姐說上一句話。且慕容荻因為在外行路,臉上還特意掛著一面輕紗以免拋頭露面,趙思德想一睹慕容大小姐真容都不可得,心裡堵得慌,越發地憎怒於許承翰,不停轉動著心思。

    急驟的馬蹄聲忽然響起,轉眼間,便有一騎風一樣疾馳而過,捲起滾滾煙塵。涼棚本來距大道尚有一段距離,飛塵再大些也無妨,但恰時一陣大風吹起,瀰漫的塵土頓時紛紛揚揚往涼棚飄來。

    倪姥姥揮袖一拂,氣勁湧出,護住慕容荻這一桌。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麼好運了,塵埃落定後,人人灰頭土臉,掩住口鼻拍打不迭。

    倪姥姥白眉勃然聳起,便待飛身去追,心細如髮的慕容荻阻住她道:「我瞧那人身後負有官府專用的皮囊,想必是在趕路傳送緊急消息的信差,並非故意,姥姥用不著動氣。」

    那青年儒生沾了一袍子的灰,亦是大怒:「官道之上,這般縱騎狂奔,絲毫不顧忌傷及無辜行人,真真是跋扈可惡。」但那一騎早去得遠了,他再怒氣衝天亦是徒自空呼。

    各人桌上自然免不了滿是塵土,趙思德眼底閃過一絲陰毒異色,將大家杯中浮著灰塵的水端起潑掉,笑道:「這水是不能喝了。」又熱情地拿起水袋為大家一一注滿。

    當他挽著袍袖為許承翰杯中斟水時,一直關注著他們的兩個行商中,稍胖的一人瞳孔忽然微微一縮,神色微顯錯愕。

    歇息得一陣,慕容闞一眾復上路啟程。

    稍後,兩名行商也隨即出發,騎馬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稍胖者向後張望了一眼,見無人跟來,低聲說了剛才發現趙思德可能在許承翰水杯中下了某種藥物的事,道:「慕容世家權勢顯赫,對大楚的各方勢力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這件事我們要不要進一步瞭解,說不定能有意外的收穫。」

    他的同伴考慮了好一刻,搖搖頭道:「這次我們有任務在身,安全傳送情報為第一要務,不適宜節外生枝,告知『九鷹』一聲,讓他到時候關注一下就行了。」

    稍胖者點點頭,兩人不再討論此事,抖動韁繩略略催快馬速,向上京城趕去。

    巍峨高聳的大楚帝都城牆終於在望,再行前一程,便遠遠望見有一大群人在南城門外的一片空地上圍了一個大圈子,不時爆出轟然的叫好助威聲。圈中依稀可見有兩人手握兵器激烈打鬥,不遠處雖有一隊守城兵在,卻也不阻止,反而還分出了兩個兵丁擠在人群裡笑呵呵地觀戰。

    許承翰驚疑道:「莫不是學長跟人起了爭執?我們快些去看個究竟。」高二牛一聽這話,立刻火燒眉毛般嚷將起來:「二少爺跟人打架麼?那還不快點去,誰敢動二少爺一根汗毛,我非把那傢伙的腦袋錘扁不可。」

    慕容闞不以為意地笑道:「要是小石跟人相爭,我們著什麼急?要說擔心,也該為那個人擔心才對。」話雖如此,卻也讓大家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到得近前,已可看清圈中拚鬥的兩人並無狄小石在內,話說回來,若當真是狄小石與什麼人動上了手,無論如何也不是這般小小的動靜。

    打鬥的是兩個年紀相當的勁裝年青人,一人持劍,一人持刀,功夫也是旗鼓相當,你一刀我一劍鬥了個不相上下,勝負之分難以預料。

    兩個勁裝年青人均是滿臉苦大仇深,彷彿對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手底下絕不容情,刀光霍霍劍影爍爍甚是凶險。但觀望者卻是人人面帶笑容,如同看猴戲一般毫無半分緊張之感,個個大聲吆喝著為他們打氣。

    再拼得幾招,兩個年青人額上大汗淋漓招式漸緩,顯然功力損耗過多難以為續。人群中一個身著錦袍相貌俊雅的青年踏入圈裡,叫道:「羅公子,呂公子,你們兩位棋逢對手不分高下,再鬥下去也難有結果,何不就此罷手?難道還非得分出生死來不成?給我沐堅一個面子,今日決鬥就算平手罷。」

    瞧見這俊雅青年,慕容闞神色一動,喃喃道:「原來是長安候。」

    趙思德訝道:「難道這位就是逍遙王的世子長安候?」

    慕容闞點點頭道:「正是。」

    兩個年青人原本都已漸以難支,聽見那長安候沐堅叫停,正待各自收手撤後,忽有一人唯恐天下不亂地高聲嚷嚷道:「這兩小子沒勁,既然是決鬥,當然要個輸贏出來,打到這時候萎了算什麼男子漢?沒膽就回家去抱小丫環玩玩好了,別出來丟人現眼。」

    慕容闞循聲望去,只見那掀風點火的傢伙可不就是自己的妹夫狄小石麼?

    兩個年青人均是大怒,齊聲沖狄小石喝道:「你這廝說什麼?」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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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4 20:00: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葉六律

    「沒聽清楚麼?」

    狄小石扒開身邊幾個人擠進圈內,嘻嘻笑道:「決鬥不打趴下一個叫個屁的決鬥?看兩位精神氣兒還挺足的,衝我發火不是白白地浪費了麼?來來來,繼續打,我幫你們鼓勁,免得半不半殘不殘的叫人看了笑話。」

    周邊的圍觀者有熱鬧可瞧自然不願錯過,都紛紛起哄叫道:「對,打得不上不下的算什麼破事?打,打,快繼續打。」

    兩個年青人對視一眼,猶疑不決地舉起手中的兵器。

    「等一等。」

    長安候沐堅皺眉喝止,眼中射出懾人的精芒,緊盯住狄小石道:「閣下是什麼人,挑撥他們相鬥有何意圖?」

    狄小石攤攤手笑道:「我能是什麼人?不就是一個看熱鬧的麼?我又不認識他們,能有什麼意圖?純粹閒得慌,找個樂子打發打發,沒別的。」

    他說的雖然是大實話,但沐堅又如何能輕信?踏前一步,氣勢越發凜冽,仿若無形利劍射向狄小石,森然道:「閣下這般托詞,是將我沐堅當作三歲孩童麼?閣下若是堅不吐露身份,就休怪我得罪了。」

    狄小石隨意擺了擺手,沐堅散發出來的凜盛氣機就如薄霧被狂風吹過一般,登時驅散得乾乾淨淨,嘿嘿道:「你倒說說,想怎麼得罪我?」

    來人竟是個極為厲害的高手,為何自己在京中從未聽聞過有這麼一個人物,沐堅悚然一驚,厲喝道:「此人來歷可疑,說不定是他國的細作探子,先將他拿下了,再交由上京府去調查審訊。」

    他身後有兩人聞聲矯健掠起,若兩頭猛禽迅疾撲上。

    「來的好。」靜了許多天的狄小石正感手癢,也不管向世俗武功好手動手算不算欺負人,身形一晃,亦疾快掠起迎了上去。

    「且慢。」

    又有人高聲喝阻,卻已是晚了。三人轉眼於半空撞上,身影交錯間氣勁四溢,響起一片混亂的辟辟啪啪拳腳交擊聲,不片刻便聽得兩聲悶哼,沐堅兩名手下如斷線風箏般狼狽跌墜在地,不過轉又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顯然並未負傷。

    沐堅更加凜戒,這兩名手下的拳腳功夫他當然知根知底,無論哪一人都不在自己之下,聯手便算遇上頂級的高手也不見得沒有一搏之力,現在卻被人打得毫無還手的餘地,實在令他駭然。

    「太弱,沒多大意思。」狄小石落下地,搖搖頭道:「打得不過癮啊,老兄,你能不能再找幾個厲害點的出來?」

    沐堅愕然無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兩名手下垂頭喪氣地相視一眼,對手明顯留了情,亦不好意思再上去自取其辱。

    「長安候,誤會,誤會了。」慕容闞總算也擠進了圈內,連連解釋。

    「原來是慕容兄。」沐堅瞧見是他,皺起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慕容闞拱手告罪道:「長安候,這位是我的兄弟狄小石,向來愛開玩笑,這只是一個小誤會,長安候請勿見怪。」

    沐堅原本並非沒有容人肚量的人,此際卻心生不悅。論總體權勢慕容世家雖是絕不弱於大楚任何一位王爺,但不管怎樣自己都是具有皇家血統的候爺,那個叫狄小石的傢伙無緣無故衝撞自己,慕容闞代為賠禮道歉,竟輕描淡寫地一句請勿見怪了事,至少,面子上請求恕罪總該要的罷?看來,大楚的王爺太多,自己這個富貴候爺根本入不了名閥子弟們的眼。

    當下沐堅淡淡地道:「不敢當,這位朋友既是慕容兄的兄弟,開個區區的小玩笑,本候又豈敢見怪?慕容世家一向交遊廣闊,本候也是知之甚深,只不知,這位朋友姓狄,與慕容兄的兄弟之稱又從何而來?」

    聽他語氣暗指慕容世家有結群植黨之意,慕容闞不由一驚,苦笑道:「長安候言重了,實不相瞞,這位狄兄弟是舍妹的未婚夫婿,只因訂婚不久,才可能未入長安候法耳吧。」心道自己這個大舅哥當得窩囊,妹夫惹了事,自己非但不能加以斥責,反而要出頭頂鍋,而且陪小心還得顧著別損了他的面子,著實有些兒豬頭怪照鏡子--兩頭不是人的鬱悶感。

    「他就是你那位妹夫……」沐堅一驚比慕容闞更甚,暗道自己怎麼就漏了這一茬,兩眼倏地瞪得滾圓,大失優雅儀表。

    「長安候也聽說過我這位妹夫……」慕容闞面色有些微赧。

    沐堅連著咳嗽了幾聲:「咳,這個,令妹郎天縱奇才,不僅文采風流,更已金丹有成步入無上天道,可謂名滿京都,咳,我雖然平素孤陋寡聞,卻也是聽聞過大名的,咳咳……」對慕容闞的不悅之意立時煙消雲散,更生出些體諒同情來:任誰攤上這麼個妹夫,不頭痛才是咄咄怪事。

    狄小石名滿京都是沒錯,可絕對不是什麼好名聲。仗著有一個地行仙師父作後台,自號糊塗大聖,斷流灞水,欺凌敲詐世俗中人,因稍有觸犯便雷劈一縣之令,論粗鄙、暴躁、無法無天,難有出其右者。吏部尚書慕容靖將女兒許配給這樣一位人物,受其牽連被宣威帝嚴厲訓誡不說,亦完全成了上京城的一個笑柄,導致慕容世家中人如今出門都自覺顏面無光。而齊放鶴喪命於狄小石一事卻是尚未有幾人知曉,否則沐堅有所顧慮,斷不會因此小事暗諷慕容闞了。

    慕容闞自是能聽出沐堅話中含意,只當不知,為二人正式引見。

    那邊廂,倪姥姥連連搖頭,恨鐵不成鋼地道:「這臭小子,這般任意胡鬧,修行中人的臉面都給他丟光了,而且與你訂了親還跟別的女子勾三搭四……唉,荻丫頭,日後你跟他成了親,只怕要受上不少委屈。」

    慕容荻嫣然一笑:「姥姥怎麼會這麼想?狄公子一片赤子之心,率性而為愛憎分明,我能夠將今生托付於他,未嘗不是我的幸運。」

    倪姥姥也不得不承認:「臭小子心機單純,有什麼說什麼,又敢愛敢恨,比起那些城府深沉虛偽作態的傢伙來,不知要強出幾許。」

    慕容荻卻又幽幽一歎,輕聲道:「只是,我與他的婚約並非發乎自然,我總覺得,他跟我在一起,總是有些隔膜……」

    倪姥姥哼道:「是不是因為姓夏的那個丫頭?豈有此理,你還沒過他狄家的門,那臭小子就竟然敢這樣冷待你,我定要去找他問個明白,要是真如此,我決不輕饒他。」

    「不,不是,不關夏姐姐的事。」狄小石閉關期間,慕容荻與夏青顏漸漸熟悉,關係不說極為融洽,但對對方均有欣賞之意,彼此以姐妹相稱,這時連忙否認,又輕輕歎息了一聲,幽幽道:「其實他並沒有瞞我,他認為我跟他的這門婚事,有很大程度上是出於我家利用他擺脫二皇子的算計,偏偏,又的確有著這種因素在,所以……」

    倪姥姥也無法否認當時的確是因為形勢所迫,否則慕容荻的終身大事豈會如此倉促輕率定下?暗為慕容荻面臨的處境擔憂,卻又找不出話來安慰開解,唯有歎出一口氣。

    半空中,忽有一把聲音傳來:「糊塗大聖狄小石可在?」

    這聲音雖然並不顯高昂,卻有如春雷滾滾,直撼聽者胸腑,即便是倪姥姥,心神亦不由為之一震,駭然抬頭,只見有兩人凝立在城牆上方虛空。倪姥姥功聚雙目凝神瞧去,不禁變色道:「齊放鶴的師兄葉六律來了。」

    那邊,狄小石已飛上半空,但見這兩人之一便是在黑龍峽所遇的神勇候沐天傑,當即明白了另一人的身份,馬上提高了警惕道:「我就是狄小石,想來你就是葉六律葉真人了?」

    葉六律外貌毫無出奇之處,一身葛布長衫,看去就像個私塾裡的教書先生,很難叫人相信這是一位已然修出元神的修行者。

    沐天傑死死盯住狄小石,恨聲道:「師伯,就是他。」

    「正是。」葉六律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什麼,靜靜地審視著狄小石,眼神平淡如古井,絲毫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狄小石交叉雙臂泰然回視對方,也不再發話,反正人家已經找上了門,說理也好,尋仇也罷,該來的總免不了,見招拆招便是。

    倪姥姥疾忙飛近他們,叫道:「葉真人,有關齊真人不幸仙去之事,請聽我一言。」

    葉六律頷首道:「倪真人好,敝師侄雖已與我說過此事始末,但也不妨再聽倪真人說說。」

    「如此甚好。」見他沒有便即發難的跡象,倪姥姥心下稍安。

    聽畢,葉六律表情亦無些許變化,道:「倪真人之言與我師侄所說大致不差,敝師弟道行低微,卻好爭強鬥狠,有此劫數原屬咎由自取,我若硬行尋仇,也於道義有虧。」

    狄小石心中大奇,這葉六律竟然這樣豁達大度,難道就準備任由師弟白死了不成?

第十五章 說劫

    葉六律的話風卻又自一轉:「然放鶴終究為我師弟,不僅喪身,且連神識都不可存,我若不與之報仇,又怎生對得起同門之情,又有何顏面面對本門列祖列宗之靈?」

    他略略一頓,眼皮上撩,眸中霎時爆出凜冽到極點的燦燦神光:「情義公道難兩全,狄真人,你待叫本真人如何是好?」

    這一刻,元神期高手的威風才展現出來,強大無匹的氣機雷霆萬鈞般捲至,迫得一旁的倪姥姥氣息運轉都為之一滯,暗自驚心,急提真元力抗禦。

    正面直衝的狄小石衣發陡地勁飄,身形卻如怒海狂濤中的一座峻礁,紋絲不動,揚眉笑道:「葉真人說得好,事情已經發生過了,誰對誰錯都無所謂,你要替師弟報仇更是天經地義,我也不想廢話,要動手的話,這就來罷。」

    「我們之間的一戰勢不可免,不過不是此時。」

    葉六律忽然又斂去了外放的氣機,淡淡地道:「狄真人,你元神未成,此刻我逼你動手,與一壯漢殺戮幼童一般無二,你心存不服尚在其次,我也不屑為之。不若我們來作一個約定,你修出元神之後,便是我們了結仇怨之時,一決後無論誰生誰死,雙方親友皆不許再行尋仇,你同意否?」

    倪姥姥和沐天傑聞言均是為之錯愕不已。

    狄小石亦頗感意外,哈哈一笑,慨然道:「這個法子倒不失公平,好,我答應。」

    雙方立誓約定,葉六律向倪姥姥點頭示意告辭,再不發一言,逕自帶著沐天傑飄然而去。

    「渾小子,你怎麼就這樣同意了?」

    倪姥姥對狄小石的決定極為不滿,道:「齊放鶴喪命本來是意外,你即使有過也用不著償命。葉六律的這個提議看似公平,其實是因為顧忌你的師尊出面,才故作大方給你這個機會,以去後顧之憂。葉六律早些年就已經進入了分神期,等你修出元神,他的修為更加精深,你以元神初期的能耐與之鬥法,又哪有勝算,豈不作繭自縛正遂了他的心願?」

    我要是真有個地行仙師父,早就請出來撐腰了,還用混得這麼窩囊麼?狄小石嘀咕,漫不在乎道:「反正已經是這麼回事了,管他娘的。」

    隨著葉六律飛出一程,沐天傑終於按捺不住,失望地道:「師伯,我知道您的用意,可是,我師尊被他所害,這次怎麼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

    「我明白你的心情。」葉六律凝住身形,面上表情仍無絲毫波動,負手仰首望天,道:「你是不是認為我顧慮太多,因此對我很失望。」

    沐天傑垂下眼道:「弟子不敢。」雖說不敢,但話中不甘之意卻是一聽便知。

    葉六律回首,瞧了他一刻,忽然道:「天傑,你知不知道,你師父名為我師弟,實則乃是師徒之誼,放鶴的不幸,其實我比你更心痛。」

    「師伯……」沐天傑訝然抬頭望去。

    葉六律眼中閃過難以覺察的悲傷,又緩緩道:「當年你師父入門未久,你師祖便故去,我代師指導放鶴修行,對他的管束不免有幾許鬆懈放縱,導致他滋生驕狂之心,爭強好勝目無餘子,因之得罪了不少修行同道,我勸戒多次亦是積習難改,此番遇此大難實是我之罪……」

    「師伯……」沐天傑哽咽叫了一聲。

    葉六律自顧道:「修行大道漫漫,途中劫難無數,若心存半分畏葸,只怕就永無印證無上天道之日。我若要取那狄小石性命,莫說他師父只是地行仙,便是大羅金仙,我又豈會有絲毫恫懼?只是,他罪本不至死,強行取他性命,必會招來無窮後患。而且,這還不是我最主要的顧慮……」

    他突然沉默了下來,沐天傑不敢出言相詢,垂首恭候下文。

    葉六律默然了好一刻,才續道:「這些年我周遊四海,發現各國各地頻生變亂,且屢有魔物現蹤。大楚屬有數強國之一,亦看似安平,實則隱含內憂外患,如我所料不差,恐怕,這天下大亂將起。」

    沐天傑一驚,遲疑著道:「師伯,天下再亂,也只是世俗界的草莽之徒爭權奪利而已,又與修行界何干?」

    「草莽之徒爭權奪利而已?」葉六律面上似乎有一絲譏色一閃而逝,淡淡道:「天傑,你還沒有弄清楚一個事實麼?這天下,可並非只是世俗界的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又何嘗不是與世俗中人共存在同一個天空之下?」

    不待沐天傑說什麼,葉六律平淡無波的面上浮現一抹難得的沉重,又道:「據我多次演算推測,大亂起後,道、佛、魔皆會捲入,太沌神洲面臨的浩劫之慘重將無從想像。可笑諸如三陰門和千機殿那樣的名門大派,見識強於我者不知凡幾,卻不思合力籌劃應對大劫之策,尚自為著一門一派之利爭奪烏方國那彈丸之地。」

    沐天傑聳然動容道:「原來三陰門與千機殿之爭還有這樣的背景,為何弟子從未聽聞過些許大劫將至的風聲?」

    葉六律曬然道:「別說是你,就算那些大門派之中,地位稍低者也未曾得聞此事。」

    他停停又道:「詳細的東西你還不適宜知曉太多,或早或遲,這場大劫來臨之期已不會太遠了,如我們這些人單勢孤的散修,能做的不過是保身立命罷了。天傑,你師父已去,我又無傳人,只能替他負上教導你的責任了,所以才未急著與狄小石一決,以免變生不測,使我門從此後繼無人。」

    沐天傑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師伯,弟子妄加臆測師伯心思,實是罪該萬死,請師伯責罰。」

    葉六律搖頭道:「這些就不必再提了。天傑,我準備帶你避世苦修,你父母年事已高,這一去只怕此生就再無相見之時,塵世的王候尊榮及富貴亦從此再與你無份,你可否下定這個決心?」

    沐天傑稍稍遲疑,毅然道:「弟子明白,弟子願斬斷塵緣,一心一意追隨師伯膝下。」

    葉六律頗感欣慰,道:「好,你這就回家一趟,稟明父母,安排好身後之事罷。」

    今日更新較少,見諒……

第十六章 魔識開

    上京城修行者雖不鮮見,但同時出現四位聚集在一起,尤其是其中一個從自己身邊飛起,卻也頗為吸引眼球,圍觀者們均面帶敬畏,交頭結耳議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沐堅眼力頗佳,依稀認出了半空裡有一人是與自己同為皇家血統的沐天傑,不由驚異地問慕容闞:「神勇侯有何事找狄真人?」

    慕容闞有些吱唔:「呃,這個,我們此次入京,途經黑龍峽時與神勇候發生了一點小衝突,大概是為著這件事吧。」顯然沐天傑並沒有將此事傳出,他總不可能主動透露:「嗯,沐天傑那小子不開眼,讓我妹夫教訓了一頓,結果鬧出了亂子,我妹夫又把他師父齊放鶴給滅了。」這麼一說,定會給人以為他慕容闞存心炫耀不說,更會火上澆油引發沐天傑的仇恨。

    見他遮遮掩掩,沐堅也不便再細問。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刻,狄小石剛落下地來,慕容闞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問道:「怎麼樣?」

    狄小石聳聳肩道:「沒怎麼樣,以後再說吧。」轉頭去問沐堅:「長安侯,那兩位朋友的架還打不打?」

    沐堅不明白他的用意,訝道:「羅公子和呂公子是立據畫押定下的決鬥,繼續與否當然全憑他們自己的意願,狄真人何來此問?」

    狄小石嘻嘻笑道:「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就這麼打打殺殺未免有點兒單調,所以想來開個盤口讓大家賭上幾把提提興致。」

    慕容闞和沐堅均是愕然至極,後者瞠目道:「狄真人想當莊家設賭局?」

    狄小石眨著眼道:「怎麼?不行麼?是哪個衙門下令禁止的,花點錢去疏通下好了,我還想把這賭莊在上京城做大做強吶。」

    沐堅只覺啼笑皆非。大楚原本並無私下決鬥的慣例,只是近年來從他國傳來的新興習俗,官府一向聽而任之,既不提倡也不打擊,還從未有人動過利用此舉謀利的心思。沐堅先覺錯愕,但轉又心下一動,暗忖這的確不失為一個攬財的大好途徑,不過狄小石身為修行者也如此挖空心思惟利是逐,卻也太叫人想不通。斟酌著道:「不是不行,只是這般行為,恐怕會招致非議。」

    狄小石不以為然道:「非議就是放屁,只要有錢摟,管別人放什麼屁?你要是有興趣,咱們就一起來幹。」

    沐堅在大楚只是個沒有實權的富貴侯爺,平時來錢的門路不多,日子過得不免有點兒緊巴,聞言早已意動,但還有所顧忌,沉吟道:「只不知慕容兄意下如何?」卻是想將慕容世家一同拉下這趟混水中來,以免到時候被人揪小辮子。

    既是狄小石的主意,慕容闞能發表什麼反對性的意見?雖覺大為不妥,也無法當場駁回,只能苦笑著拖延道:「這事不是不可行,但是也不宜操之過急,起碼作些準備擬個章程出來。所以依我說,今天的賭莊就暫且別開,回去後咱們再仔細商議一下,如何?」心道自己是拿這個妹夫沒法子了,還是趕緊回家,交給父親大人去傷腦筋為妙。

    沐堅頗覺有理,贊成道:「正是,有備才能無患,慕容兄謀而後定,沐堅佩服。」

    狄小石想了想,也覺得不能說幹就幹,搔搔頭道:「那好吧,先回去琢磨下。長安侯,今天我得見老丈人,明天再碰頭好了,你說是你來找我,還是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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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堅心想自己家和慕容府現在都是父一輩在當家作主,不大方便,便道:「我們明天還是去醉仙居會面吧,狄真人初來京都,我自當要先盡一盡地主之誼才是,與慕容兄許久未見,也正好借此機會述述舊事舊情,不亦快哉。」

    狄小石哈哈笑道:「長安侯這樣熱情,我就不客氣了。」

    慕容闞尋思,這沐堅跟自己一向只有點頭之交,平素何曾有過幾分舊情,這般熱情還不是瞧在銀子的面子上?不過這樣也好,雙方合作能賺多少銀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世家與逍遙王府的關係會因此親近許多。看來這位妹夫得罪人的本事不少,但交朋處友的能耐也不算低。

    當下雙方約定時間就此別過,狄小石一行進城自入慕容府,忙亂了好一陣,總算得以安頓下來。

    大楚開國時,慕容世家便在上京城另行建府,邸宅原本就相當之大,再經歷代修繕擴建,宅第總面積更是驚人地闊廣,幾乎佔據了小半條街。單單劃給狄小石暫時居住的一座別院,便有臥牛鎮整個狄家的兩倍之大,房舍裝飾之華美精緻就更不消提了。

    眼見慕容府庭院深深,處處雕樑畫棟長廊飛閣,狄小石嘖嘖讚道:「侯門深如海,當真不錯半分。」

    「侯門深如海,這般貼切的形容不知出自何方典故?」慕容荻的二哥慕容遜眼前一亮,忙問道。

    慕容遜年紀二十出頭,與乃兄慕容闞的面貌差異很大,秀氣有餘英氣不足,一派文弱書生形像。事實上他亦極具文才,現已是大楚翰林院的一名學士,今日特意請假在家代父迎接狄小石。狄小石以前所作的兩首詩他也見過,拋開其它種種因素不談,對這位准妹夫的才情還是頗為欣賞,但也存有一較優劣之心,此時便藉機察考。

    自從受傷閉關,魔煞之氣與精元深度融合之後,狄小石的性情不知不覺地從魯莽漸轉陰沉,遇事警覺了許多,不再是以前毛糙衝動的馬大哈,聞言便知慕容遜是想考較自己。剛想隨口說是從他人處聽來,但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不知怎地就浮現出穿越前讀過的一首詩及出處來。而且不僅如此,腦海裡一片清明,許許多多已然淡忘的記憶碎片也一一清晰地呈現出來,仿似醍醐灌頂一般靈智全開,一下子變得聰明了無數倍。

    狄小石又驚又喜,想不通自己為何陡然間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按下驚奇,笑了一笑道:「典故算不上,只是出自我以前做過的一首詩罷了。」

    他卻是根本沒想到,這種極度詭異的變化,在修魔的術語中,叫作魔識開。至此,無論身心靈智,狄小石已然完完全全地邁進了魔道之中。
薪車杯水實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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