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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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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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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4:5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五九章 噩耗

臥房中,長孫晟面色蠟黃,並伴隨有劇烈的咳嗽。

    鄭言慶見過長孫晟生病的樣子,不過和天冷時發病相比,長孫晟此時的模樣,顯然要嚴重的多。

    言慶進來的時候,長孫晟正在和一個中年男子說話。

    那人的年紀比長孫晟小,圓圓的臉盤,額頭有一塊略顯凸出,黑鬚白面,帶有書生氣。言慶認得這人,是長孫晟的本族兄弟,名叫長孫順德,時任右勳衛將軍。

    注意,是將軍,而非大將軍。

    歷史上,此人頗有名聲。遼東之戰時,他為躲避戰爭,逃去了太原。後來隨李淵在太原起兵,立下汗馬功勞。李淵登基以後,被封為左驍衛大將軍,薛國公。

    後來又在玄武門之變,協助李世民登上縣位。

    至於有沒有登上凌煙閣?時間太久遠了,鄭言慶有點記不清楚。

    但他知道,這個長孫順德是個很有眼光,也很能下賭注的人,本事應該不會太差。

    長孫順德對言慶倒是很親近,微笑著與他打了個招呼。

    「大兄,那我先走了……府中的事情你不必擔心,過幾天恆安就要回來,你只管安心養病。」

    長孫晟點點頭,「言慶,待我送一下!」

    一般而言,做這種事情的人,多為子侄親人。長孫晟吩咐言慶送客,也就表明了,他對言慶的態度。也許在長孫晟的心裡面,言慶已經如同他子侄般的存在。

    「叔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送長孫順德的時候,鄭言慶忍不住問道:「來的時候,見城中守衛森嚴。老師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一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讓老師成如此模樣?」

    長孫順德說:「北周餘孽作亂,昨日大兄會同天寶將軍,麥柱國等人,在端門城下,誘殺反賊。只是那反賊太過凶悍,以至於大兄在剿殺對方時,引發了舊疾,才成了這般狀辦……那傢伙,不愧是昔年長安第一高手,我今早清掃天津橋時,那個場景,真叫一個淒慘……那傢伙一個人,竟殺了近二百禁軍。五大高手合圍,麥柱國重傷,天寶將軍也痛失愛孫……他娘的,真是一個老妖怪啊!」

    「叔父,您說的是誰?」

    長孫順德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就是大象年間,大周宇文佑府中的總管哈德。不過他如今改了名字,叫做哈士奇……哦,就是大定酒樓的主人。還有啊,你肯定猜不到。那傢伙就是在白雀寺劫殺你的白衣彌勒的執掌者,你說嚇人不嚇人?

    我還在大定酒樓吃過飯呢……若他當時動手,弄不好這朝中一半大臣,都沒命了!」

    長孫順德說到這裡,下意識的哆嗦一下,連連搖頭,似有些後怕。

    鄭言慶這心裡,咯噔一下。

    好在他養氣的功夫不錯,臉上並沒有表露出太多情感。

    而是做出一副震驚之態,「洛陽城裡居然有這樣厲害的人物?那哈德現在如何?」

    長孫順德笑了笑,「出動三千禁軍誘殺,又有五大高手出動,若再讓他逃走……陛下的臉面,又將往何處放?死了,那傢伙被殺死了。

    據說屍首已收攏起來,由天寶將軍負責處理。好像是說,埋在了香山腳下……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鄭言慶送長孫順德離去,又返回了臥房。

    長孫晟很疲憊,雙眸緊閉,靠在褥子上,似已睡著。

    鄭言慶輕手輕腳,為他把毯子蓋好。

    「言慶,這兩日我無法督促你的課業,但你卻不能放鬆……哦,你去後花園,陪陪觀音婢吧。我晨間病情發作,把她嚇壞了。這會兒無忌在陪她,但估計用處不大。那孩子挺纏人,你多費點心思。課業上有什麼不懂,再過來問我吧。」

    「是!」

    鄭言慶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出門的一利那,長孫晟突然叫住了他。

    「言慶!」

    「學生在……」

    長孫晟猶豫了一下,「有朝一日,若我不在了,還請你多費心,照顧好觀音婢。」

    「老師,您這是什麼話?」

    鄭言慶嚇了一跳,連忙道:「剛才巢先生還說,只要您好好休養,一定不會有事。」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長孫晟笑了,「我也是隨便說說罷了。

    呵呵,不過這幾日,還請你多照顧觀音婢。她年紀小,性子又柔弱,身邊確實需要一個人哄著。」

    「老師放心,弟子一定會照顧好觀音婢。」

    長孫晟又閉上了眼睛,鄭言慶輕手輕腳的退出房間,輕輕拉上房門。

    去花園的路上,正遇到高夫人過來。看得出,她似乎有些憂慮,也沒有像往日那樣,和言慶打招呼。只是點了點頭,就和言慶錯身而過,急匆匆的走向臥房。

言慶在花園裡,哄勸了一會兒無垢,直到她露出開心的笑容,才算是放下了心。

    已過了正午,鄭言慶先哄得無垢午睡。

    然後在長孫家草草用了午飯,才告辭離去。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必須要表現的很正常。在許多人看來,鄭言慶不可能與白衣彌勒有任何關係,而這也是他如今保護朵朵的最佳武器。只是不知道朵朵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又會是什麼狀況?

    一想到這些,鄭言慶就有些頭疼。

    這裡面,還牽扯到長孫晟……要讓朵朵明白,長孫晟是奉旨行事。同時還要打消她有可能出現的報仇心理。

    這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還有,哈士奇被葬在了香山?

    鄭言慶也不太相信。本能的,他認為這是一個陷阱。很有可能是朝廷為吸引出哈士奇的同黨,而設下的陷阱。另外宇文亞的情況如何?會不會也出了意外呢?

    言慶越想,越覺得腦袋發脹。

    一路上心事重重,趕回懷仁坊鄭府。

    朵朵,正翹首期盼,等待著鄭言慶的消息。其實這一個晌午,關於白衣彌勒的消息已經傳開,鄭世安當然不可能打聽不到半點消息。

    可是朵朵還懷著幾分期盼,這個時候,她更願意相信言慶,更願意從言慶口中聽到一個她希望的答案。

    可言慶帶回來的消息,卻讓朵朵絕望了。

    「我要殺了他們!」

    朵朵抄起寶劍,就往外走。

    鄭言慶死死的抱住她,「朵朵,別衝動……皇帝現在不在洛陽,你只要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冷靜一點,別衝動。

    哈總管雖然遭遇不幸,可還有亞亞!想想亞亞,如果你出了事,那亞亞該怎麼辦?」

    朵朵突然咬住了鄭言慶的胳膊,只疼的言慶,忍不住一呲牙。

    毛小念立刻要衝過來拉開朵朵,卻被鄭言慶用眼色阻止。他緊緊摟住朵朵,任由朵朵咬著他的手臂。

    「朵朵,聽話。」

    言慶一隻手撫摸朵朵的秀髮,「想哭就哭出來……但別太久,因為咱們還要去找亞亞。」

    朵朵從喉嚨裡,擠出嗚咽的聲音,漸漸的鬆開了口。

    鄭言慶示意毛小念退下去,然後柔聲道:「哈總管走了,可是你還有小秀才。我可能沒有哈總管那麼厲害的身手,但是我一定會幫你。

    不過此次雖說是皇帝下旨,可我覺得,應該不會這麼簡單。

    很可能是內鬼作祟,否則哈總管不可能暴露。

    我聽說,當時好多白衣彌勒想要衝擊端門。

    哈總管既然已經決定了要撤離,怎可能會組織人手,做這種不智的事情呢?」

    朵朵慢慢抬起了頭!

    她的眼圈紅腫,淚流滿面。

    「不會是亞亞,教中弟子很多還不知道亞亞的存在。除了哈總管,只有我和……胡力迭?」

    「胡力迭是誰?」

    「也是教中的總管,和哈公公一樣,他早年是我爹的護衛。

    白衣彌勒,是哈公公和他一丨手創立起來「可是,他好端端的,為何要出賣哈公公?」

    「那胡力迭在哪裡?」

    「不清楚,哈公公安排他和我們分開行動。幾天前,他就不見人影,只有哈公公才知道他的去處。」

    言慶想到了徐彥盛的那個冊子。

    他連忙把冊子拿過來,翻開仔細閱讀。

    根據徐彥盛的記錄,大定酒樓的二掌櫃就是胡力迭。他出入很頻繁,接觸的人也不少。徐彥盛只是監視,卻無法過於仔細的詢問,所以很多人的來歷都不清楚。

    「朵朵,你們和濮陽郡公有來往?」

    鄭言慶突然在記錄上,發現了一個名字。

    朵朵想了想,「這個我倒是不清楚。你是說破野頭吧,聽哈公公說,好像有來往吧。只是我沒有見過破野頭家的人。你也知道,大定酒樓在洛陽立足,肯定會結交一些權貴嘛。」

    「那一直是胡力迭做這件事?」

    「和破野頭家的聯繫,似手是胡力迭一丨手操辦……怎麼了?」

    言慶說:「幾個月前,我因為發現一個熟人,呃,可能是熟人吧,出入大定酒樓的側門。因為我聽說過,那人是白衣彌勒,所以就對大定酒樓產生了好奇,讓人在外面暗中監視。這上面是酒樓側門人員出入的情況。根據記錄,濮陽郡公家的車仗,有好幾次在側門出現。胡力迭出來之後,就是乘坐濮陽郡公家的車仗離開。」

    「你是說,是胡力迭和破野頭出賣了我們?」

    鄭言慶點點頭,「很有可能!」

    「我,我要殺了他。」

    鄭言慶沉喝一聲:「朵朵,放下劍……如果是胡力迭出賣了你們,他現在一定是在濮陽郡公的保護之下。我晌午去老師家中的路上,遇到了天寶將軍宇文成都。

    連哈公公都死在天寶將軍手下,你如何是他的對手?

    你這麼衝動,我怎麼能放下心呢?我告訴你,這事情還沒有結束。

    坊間傳言,哈公公被葬在香山腳下。但以我估計,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等著你們去上當……」

    「小秀才,我,我,我……」

    朵朵突然放聲大哭,「我真沒有用,哈公公死了,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我真沒有用。」

    言慶過去,一把將朵朵摟在懷裡。

    「朵朵,你聽我說,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但是,你必須要聽我的話。咱們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亞亞,然後把你們安全送出洛陽。至於胡力迭,我相信他遲早會出現。朵朵,咱們要做的,就是等待。」

    「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鄭言慶露出沉思之狀,恍若自言自語一樣,輕聲道:「不會太遠,相信我,不會太久。」

    朵朵下意識的摟緊了言慶的腰,把粉靨緊緊貼在言慶的胸口。

    這時候,也只有小秀才的懷抱,才讓她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暖和安慰……「少爺!」

    房門突然被拉開,毛小念和徐世績闖進屋中,「竹園,竹園出事了!」

    「竹園出什麼事了?」

    徐世績急促的說:「我午後送徐彥盛去竹園,可是到了竹園以後發現,毛旺夫婦被人殺了。」

    「你說什麼?」

    毛小念眼淚漣漣,似乎已丟了魂魄,不知如何是好。

    「少爺,我爹娘……」

    朵朵忙過去,把小念扶穩。

    鄭言慶說:「徐大哥,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午後送徐彥盛去竹園,可是卻不見毛旺一家。於是我就和徐彥盛尋找,結果先是在一間竹舍裡,發現了一大一小兩具屍體;後來又在廚房那邊,找到了毛旺夫婦的屍首。竹園精舍很亂,馬車和拉車的兩匹牝馬也不見了……徐彥盛還在竹園照看。」

    鄭言慶頓覺毛骨悚然。

    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兆。

    「朵朵,你和小念都留在家裡,我沒有回來,不許離開一步。

    沈光,備馬……徐大哥,你立刻叫上黨士傑和黨士英,咱們馬上去竹園,一探究竟。」

    朵朵疑惑的看著臉色鐵青的鄭言慶,隱隱感覺到了他心中的憤怒。

    「小秀才,你怎麼了?」

    「朵朵,你有沒有聽說過,毛小八,這個名字?」

    朵朵撓撓頭,「印象裡好像沒有……哦,你不會是說,你要監視的人,就是毛小八。」

    毛小念也抬起頭,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言慶。

    「少爺,您是說……」

    鄭言慶沒有理睬毛小念,「朵朵,你再想想,洛陽本地人,姓毛,你可有印象?」

    「啊,我想起來了。」

    朵朵突然撫掌大叫:「胡力迭有一個弟子,姓毛,還是洛陽人。不過那個人不叫毛小八,而是叫做毛公遂……恩,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挺秀氣,說話也很柔,脾氣很好。」

    「你們在這裡等著,我不回來,誰都不許離開。」

    鄭言慶說完,扭頭奔出了房間。

    他在府門外翻身上馬,和沈光、徐世績四人打馬揚鞭,衝出懷仁坊。

    怪不得毛旺夫婦死活不肯來城裡住,寧願呆在偏僻的竹園裡……此前鄭言慶還以為他們是不願意住在城裡。可現在想來,應該不是這個樣子。

   毛旺夫婦肯定是找到了毛小八,留在竹園,是方便和兒子相見。疏忽了,疏忽了……最近一段時間,鄭言慶幾手忘記了毛小八這個人,更不會把毛旺夫婦留守竹園,和毛小八聯繫到一起。可是這骨肉情深,血脈相連的親情……他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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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十章 禽獸

竹園精舍,一片狼藉。

    鄭言慶先查看了毛旺夫婦的屍體。毛嬸倒在鍋台邊,仰面朝天。頭部受到重擊,鮮血已染紅了地面;毛旺坐在門口,背靠著牆。一根撥火用的鐵釬子從後穿透了他的身體。憨厚敦實的臉上,似帶著驚怒之色,那雙眼睛,更瞪得溜圓……

    這和言慶想像的,有些不太一樣。

    「帶我去看看另外兩具屍體。

    徐彥盛連忙帶著鄭言慶,走進一座竹樓。

    這竹樓最初是杜如晦居住,後來徐世績搬過來,曾在裡面住過一段時間。看起來,毛旺夫婦倒是還沒才忘記身份。言慶用過的書樓,和正中間的主樓沒有人住過。這一點從光潔的門廊上,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按照鄭言慶原來的設想,這精舍中一大一小兩具屍體,會不會是毛小八呢?

    可是當他走進去一看,卻驚呆了。

    大的那具屍體,年紀應該在四五十上下,一襲薄永,但卻極為陌生。鄭言慶可以保證,他沒才見過這個人。而另一具屍體,他卻認得,赫然就是宇文亞,朵朵的親兄弟。

    宇文亞怎麼會在這裡?

    這時候,徐彥盛在徐世績耳邊輕聲嘀咕了一句。

    「言慶,這個人是胡力迭。」

    「你說什麼?」

    「彥盛認得這個人,就是大定酒樓的二當家,胡力迭。」

    腦袋嗡的一聲,鄭言慶有點懵了。

    「徐彥盛,你看清楚了?這個人,真的是胡力迭,大定酒樓的二當家嗎?」

    徐彥盛連忙上前,躬身道:「啟稟鄭公子,小的絕對沒有看錯。這段時間以來,小的每天在大定酒樓附近轉悠,曾親眼見過胡力迭。有幾次還特意和他打了照面。

    他左邊眉毛上才一顆紅痣,我記得清清楚如,「沒錯,就是這個人,他就是胡力迭。「

    「胡力迭怎麼會在我的竹園裡?」

    鄭言慶驚怒不已。死者是宇文亞和胡力迭,那毛小八呢?

    「你們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別人?」

    「沒有,我們來的時候,爐灶裡的柴火燒成了灰燼,應該是在清晨甚至更早的時候,發生的慘案。「

    沈光一直蹲在屍體旁邊,突然站起來,「公子,這兩人是中毒而亡。」

    「中毒?」

    沈光點點頭,指著宇文亞的屍體說:「他的口中,才一股杏仁香味,應該是類似於鶴頂紅之類的毒藥所致。您看這房間裡,食物滿地,並有嘔吐之物。這個小孩子中毒較深,當場斃命;中年人則相對中毒淺了些,往外跑的時候,毒發身亡。」

    鄭言慶閉上了眼睛,雙手用力搓熱面頰。

    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奇怪的畫面:毛小八要往飯菜裡投毒,毛嬸阻攔,一不小心跌倒,摔在了鍋台的一角,腦漿迸裂;毛旺正好進來,看見這景象之後,憤怒不已,和毛小八扭打。結果被毛小八推倒在地,被鐵釬子穿透身體致死。

    而後,毛小八把混入毒藥的食物,端到了竹樓中。

    在這裡苦等了一晚上的胡力迭和宇文亞,狼吞虎嚥的吃下去。由於宇文亞年紀小,所以當場斃命。胡力迭應該是覺察到了什麼,想要出去,可是卻毒發身亡。

    這也就能解釋清楚,為什麼毛旺夫婦和胡力迭兩人的死因不同。

    好吧,我舟再往前推論。

    胡力迭設計陷害了哈士奇之後,卻又害怕哈士奇武藝高強,萬一沒有被殺死,肯定會找他的麻煩。所以他不敢在城裡躲藏,而是跑到了竹園,等待事情的結果。

    毛小八將宇文亞誘騙到了竹園……

    具體是怎麼誘騙的,鄭言慶推測不出來。

    朵朵說,哈士奇準備離開,肯定會備有行囊。而竹樓裡什麼都沒有,那就是說……

    當年,毛小八可以不顧爹娘,偷走玉帶。

    而今他會不會見財起意,再一次重複昔日的罪行?

    言慶對毛小八「不對,也許應該叫毛公遂不是很瞭解。但才一點他可以肯定,這個人應該屬於那種極端自私,薄情寡義之輩。如果連爹娘的死活都可以不顧忌,還才什麼能讓他在意呢?五年前,他可以這樣做;五年之後,他同樣可以。

    雖然言慶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一個畫面,但是在內心裡,卻不願意承認。

    如若真是這樣,那毛小八,肯真就是一個禽獸!

    「公子,怎麼辦?」

    鄭言慶沉吟片刻,上前一把將宇文亞的屍體抱起來,「徐大哥,你立刻去向房府尹報案。」

    「報案?」

    「死了這麼多人,難道能瞞得過去嗎?

    不過,你們都記住,只死了三個人,聽到沒才?是三個人,而不是四個人。」

    看著言慶懷中宇文亞,沈光等人都心領神會。

    至於徐彥盛,雖說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既然鄭言慶這麼吩咐了,他也不會才意見。

    事實上,死幾個人,對他們而言,沒什麼區別。

    畢竟大家和這幾個死者,都沒才特別親密的關係,「

    「沈大哥!」

    「在。」

    「你帶著這具屍體,立刻入龍門山「找一個山請水秀之地,把他埋好,留下記號。」

    「我立刻就去。」

    沈光抱起宇文亞的屍體,轉身就走。

    鄭言慶則與黨士傑黨士英兩兄弟走出竹樓。三個人坐在書樓的門廊上,默默不語。

    「少爺,會是誰做的?」

    「禽獸!」

    鄭言慶牙關緊咬,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但願是我猜錯,否則的估,「你可真的是禽獸不如!——

    房彥謙聽到報案,立刻叫上了宇文成都,趕到竹園查看。

    驗明了胡力迭的屍體之後,房彥謙也感覺有些疑惑,是誰做的這種事情?鄭言慶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他也沒證據,說明這些人就是出自毛小八之手。宇文成都在竹園裡走了幾圈之後,回來告訴房彥謙,在鄭言慶等人趕到之前,這竹園裡應該有五個人。

    死了三個,還有兩個人,去了何處?

    但不管是誰,都沒才把這件事特,和鄭言慶聯繫在一起。

    所以盤問了一下之後,房彥謙只能結論:胡力迭昨夜帶著屬下藏身此地,被毛旺夫婦發現。

    毛旺夫婦下毒,想要鴆殺胡力迭,不醒被發現,慘速殺害。

    胡力迭中毒而亡,另外兩人則連夜逃逸。

    這個結論當中,才很多破綻。如果仔細推敲起來的話,根本就說不通。可房彥謙也懶得繼續追究了。哈士奇死了,胡力迭死了,基本上已輕達到了他的目的。

    至於宇文朵和宇文亞姐弟,應該已輕逃走……

    房彥謙並不把這兩人放在心上,或者說,不想趕盡殺絕。兩個小孩子,又能翻出什麼浪花?而且皇帝即將返回洛陽,他需要盡快的平息洛陽的事態,以早日恢復正常。鄭言慶不好說毛小八的名字,因為這很可能會惹麻煩上身。所以,當房彥謙做出結論的時候,他也沒有反對,甚至連連點頭,以期能早一日風平浪靜。

    「鄭公子!」

    當鄭言慶準備離開的時候,宇文成都突然叫住了他。

    他的眼中,帶著一種古怪的笑意,把鄭言慶拉到一旁,「晌午,我們攔截到一艘商船。」

    鄭言慶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結果在船上,我們從一個箱子裡,發現了一具死屍。

    經核實,那死屍名叫李德武……鄭公子應該聽說過這個人吧。他在昨晚,被殺了。」

    心裡咯噔一下,鄭言慶暗地裡嚥了一口唾沫。

    該死,居然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這一整天的時間裡,他經歷了許多事情,整個人一直處於緊張之中。昨夜沈光殺死李德武的事,早就拋到腦後。現在想起來了,沈光把李德武的屍體裝進箱子,送到了一艘商船。本來這商船天亮就應該離開洛陽,可不成想發生了昨夜的事特。

    如此一來,商船自然無法離開。

    今天又全城戒丨嚴,對過往行人船隻的盤查,都非常嚴格。

    他強笑一聲,「我知道這個人。」

    「呵呵,我猜想鄭公子一定知道……他是被人殺死,而且是被一個高手殺死,一刀斃命。我盤查過商船上的夥計,那夥計說裝著李德武屍體的箱子,是有人出嶄讓他裝上了貨船,唯備在入河水之後處理掉。鄭公子,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呃……我能有什麼看法?」

    鄭言慶的心,砰砰直跳。

    「我只見過李德武一次,和他也沒什麼深仇大恨。雖說有過衝突,那是因為他侮辱了裴家姑姑,所以我才教記他。後來我整天忙於練功,就再也沒見過此人。」

    宇文成都連連點頭。

    「我也知道這件事和鄭公子無關,說實話,我挺討厭這個李德武,無才無德之輩。

    我是想聽聽鄭公子對此事的看法,你說,會是什麼人要殺他?還不敢被人知道?」

    鄭言慶撓撓頭,「興許他露了財,被人盯上了?」

    「唔,這個倒是很才可能……會不會才這樣的可能,是白永彌勒看中了他身上的財貨,所以昨夜趁機動手。後來發現他的身份,害怕招惹是非,所以才讓人運出洛陽城,毀屍滅跡?」

    鄭言慶眼睛一亮。

    他聽得出,宇文成都是在為他開脫。

    雖然這個解釋並不是特別合理。但牽扯到了白永彌勒,誰又會真的追究下去呢?

    只是他不明白,宇文成都為何要賣這個人情給他。

    「甚才可能。」鄭言慶鄭重其事的回答。

    宇文成都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如此上報司隸台,敲定此案。鄭公子,多謝了!」

    鄭言慶連忙拱手,和宇文成都道別。

    「言慶,他剛才在和你嘀咕什麼?」

    回去的路上,徐世績好奇的打聽道:「就是那個天寶將軍。我聽說這個人,很厲害啊。」

    「哦,沒什麼!」

    鄭言慶也想不清楚,這宇文成都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不過無事獻慇勤,非奸及盜,還是應該多加小心。他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向朵朵和毛小念解釋這件事情?朵朵失去了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肯定會很難過;而毛小念,更可能是面臨一樁人倫慘案。

    如果被她知道,殺死毛旺夫婦的人,很可能是她的親哥哥,不曉得能否承受得住呢?

    一想到這些事情,言慶就覺得這腦袋瓜子,生癡,「

    兩個女人,再樁慘案!

    不,如果李德武被殺的消息傳出去,只怕他還要面對另一個女人,裴淑英的詰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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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一章 雄大海出獄

三天後,隋煬帝抵達洛陽。

    歷時半年之久的西巡,終於落下了帷幕。

    而白衣彌勒事件,似手也到此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楊廣下詔,不再就此事追查下去。不過此前緝拿者,今萬人流放且末鄯善四郡,成衛屯田,沒有再祭起屠刀。

    居住於洛陽的百姓,因此而鬆了一口氣。

    又七日,突厥啟民可汗卒。其子咄吉接掌其位,史稱始畢可汗。

    始畢可汗繼位之後,上書朝廷,請求娶義成公主為妻。這位義成公主,是隋朝宗室之女。開皇十九年,與啟民可汗和親的安義公主卒,隋文帝又以義成公主嫁於啟民可汗。說起來,這位義成公主,還是始畢可汗的母親。但若依照突厥人的習俗,子娶母再正常不過。於是隋焰帝楊廣下詔同意,並為啟民可汗廢朝三日。

    同月,隋煬帝楊廣正是下詔,設立洛陽為隋室東都,與長安並立。

    為了慶祝東都設立,楊廣在七月初一登端門祭天,並下旨赦免洛陽囚徒,並免除河南尹治下三年賦稅。此前,新洛城營建完成,楊廣曾免去洛陽五年的賦稅。

    如今才剛過了第四個年頭,第五年還未到,又延長三年。

    等同於洛陽百姓在未來四年中,無需繳納賦稅。一時間,百姓歡呼雀躍,世家豪門,更是欣喜萬分。原以為楊廣回來,會追究留守洛陽官員的失察之罪。如今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確立了洛陽東都的名份。這等同於洛陽官員,平白提高了一級。

    京官和外放官員的層次。當然不會一樣。

    不過,房彥謙以河南尹之職,而坐視白衣彌勒壯大,有失察之責。

    在剛成為半年的河南府尹之後,房彥謙就被罷去了河南尹的職務,出任司隸台,洛陽別駕,按寡河洛地區各郡縣的刑案。同時又因為他即使行動,消除了白衣彌勒的隱患,故而被授以通義大夫爵位,授儀同,並委任以長秋監少卿之職。

    通議大夫,屬九大夫之一。

    是楊廣登基之後,在大業三年是撣設爵位。將原有上柱國以下,至都督十一等爵位廢除,改為光祿、左右光祿、金紫、銀青、正議、通議、朝請、朝散九大夫。

    對於這樣一個委任,出子了許多人的意料。

    所有人都知道,房彥謙在河南尹的位子上坐不長久。以他那種暴烈的手段,到最後難有一個好下場。可是,房彥謙雖然從河南尹的位子上下來,卻又以洛陽別駕的職務出現,對河南尹有監察職漬。同時爵位提高,也使得他成為洛陽新興貴族。

    同年,房彥謙之子,限城冉房玄齡因功績卓著,被擢升滎陽郡管城縣縣令。

    從苦寒的限城,調至中原腹地的管蜘,「

    這不僅僅是半品官職的提高,還代表著房玄齡正式成為新貴子弟。

    楊廣的這一任命,使得所才人都看不明白,他心裡面究竟是如何盤算。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吧。

    不過鄭言慶卻知道,楊廣的這一任命,正確無疑。

    房彥謙的性情過於剛直,若繼續留在河南尹的位子上,遲早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相反這洛陽別駕,卻是最適合他的職務。他無權插手具體事務,卻又有按察職責。可以有效的進行監督;而洛陽地區的世族豪門,也會因此而鬆一口氣,走了一個房黑子,他們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同樣的,他們也不會去找房彥謙的麻煩。

    「皇帝的這個安排,著實有識人之明啊。「

    鄭言慶在鄭府花園裡,不由得出言感慨。誰說楊廣是昏君?只者這個安排,端地巧妙。

    房棄謙如今的職責,就如同後世紀委的責權相似,負責監察吏治。

    而以盧楚接任河南尹,並調隴西郡太守樊子蓋出任河南留守,更是神來之筆。

    盧楚原本是尚書省尚書右司郎,接任河南尹,從官職而言,屬於平級調動。

    然則盧楚這個人的先天條件,遠遠比房彥謙強大。他出身關東士族,五姓七大家之一的范陽盧氏,正輕的二品出身,遠非房彥謙的卑品可比;他同樣是性特剛直。為尚書右司郎的時候,就敢直言冒犯權貴,令得滿朝公卿都為之忌憚幾分。

    出身好,又是從尚書省出來。在後世這屬於空降幹部。

    這麼一個人,可以有效的使各府豪門息聲。你們不是說房彥謙卑品出身嗎?好,那我現在就放一個二品出身的世族子弟出來,你們這些豪門世族,還有什麼話說?

    同時,又將隴西太守樊子蓋調入洛陽。

    這個人,屬於南來貴族子弟。在開皇年間就得了上開府的殊榮,被封為上蔡縣公,食邑七百戶。此後履立功勳,也是新興貴族當中,實力派的人物。手段強硬而酷烈。在對吐谷渾之戰中,樊子蓋曾盡屠降卒,也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這兩位來到洛陽,一個執掌河南府尹,一個手握洛陽軍權,誰敢去?

    以至於言慶在聽說之後。也不禁為之讚歎。

    一襲孝裝打扮的朵朵和毛小念,坐在他身旁,同時發出一聲。

    亞亞的死訊傳來,朵朵當時就昏迷過去。而毛小念比她好不了多少,險些哭死。

    一個失去了兄弟,另一個失去了父母。

    偏偏這兇手……卻可能是失去父母那人舟兄弟。

    其中的複雜關係,頗才些難以說明。但二女卻不約而同的,找到了她們共同的敵人。

    對於興復大周,朵朵的興趣原本就不大。

    可是親兄弟慘死,哈士奇被殺,令得朵朵悲憤欲絕。呼喊著要去殺了楊廣,但卻被鄭言慶厲聲呵斥。

    「你是想要報仇,還是想要送死?

    想報仇,就乖乖的聽我安排,將來我一定讓你得償所望;如果你想去送死,就立刻去皇城。皇帝就要回來了,你大可單人單劍殺過去。不過很可能沒等你靠近,就被射成刺蝟。

    論武藝,你比的上哈總管嗎?論手段,你能和朝中那些老傢伙們博鬥嗎?

    朵朵,你如果想讓哈總管死不瞑目;想讓亞亞不明不白的離開人世,連報仇的人都沒才,你只管去就是。你要是覺得不夠,我陪你一起去,了不起一起死就是了。」

    和鄭言慶認識這麼久,言慶從未用如此嚴厲的態度,和朵朵說話。

    朵朵被嚇住了,只能握著鄭言慶的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朵朵,人這一世,最大的財富就是等待和希望。別放棄希望,也別放棄等待。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報仇並不困難。」

    安撫了朵朵之後,言慶還要去安慰毛小念。

    小念的情況,和朵朵又有很大的不同。因為殺害她父母的兇手,很可能是她的親哥哥。

    而且,小念的心思比朵朵重,想得也比朵朵多。

    鄭言慶同樣是苦口婆心,几子說干了唾沫,磨破了嘴皮子,總算是讓小念穩定一些。

    兩個同命相連的女孩子,在這一刻似子找到了一些共同語言。

    她們整天呆在一起,相互安慰,慢慢的成長;朵朵教小念劍術,而小念則盡可能的照砸好朵朵。她們有一個相同的目標,一定要找到毛小八,把這個禽獸殺死。

    言慶又不禁暗自慶幸。

    幸好是兩個女人。她們能夠相互扶持,相互安慰,彼此能夠照顧對方。

    若只是一個人。只怕要磨破了他的嘴皮子。

    楊廣回洛陽之後,言慶並沒有停止,對外界的關注。

    即便是楊廣下了詔書,說不在追究白衣彌勒之事。可鄭言慶心裡並沒有感到安穩。

    因為洛陽城門,依舊盤查嚴密。

    而且在所謂的香山哈士奇墳墓旁,一直駐守有官軍。

    長孫晟私下裡告訴言慶:「陛下對哈德的忠貞,也是非常讚賞。並且下詔將哈士奇的棺槨,運往長安,秘密安葬於周靜帝宇文衍的陵墓旁邊,令其在九泉下繼續護衛周靜帝。「

    說起來,周靜帝宇文衍,是隋文帝楊堅的外孫,也是楊廣的外甥。

    所以能有一座陵墓,也算是一件幸事。反正哈士奇是周朝臣子,陪葬宇文衍倒也不錯。

    至於香山的那座墳塋,不過是吸引北周餘孽的一個幌子。

    鄭言慶不由的暗自慶幸。幸虧是當初留了一個心眼兒,沒有聽信長孫順德的小道消息,否則他還真要才危險了。

    「你們哼什麼?」

    鄭言慶笑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讚歎的是皇帝的手段,又不是其他?

    如果我們被仇恨蒙蔽了眼睛,連別人的優點都看不到,那又談什麼報仇雪恨呢?」

    「小秀才若是做皇帝,肯定比他強。「

    鄭言慶嚇得臉都變了顏色,一把摀住了朵朵的嘴。

    「我求你了。以後千萬別再說這樣的估。否則不等我幫你報仇,我就被人幹掉了。「

    朵朵給了言慶一個衛生眼,不再贅言。

    「少爺,什麼時候,可以送朵朵離開這裡?

    她繼續留在洛陽。實在是太危險了。這城裡到處都是官軍盤查,真的不太安全啊。」

    言慶撓撓頭。輕聲道:「我也在發愁此事。

    昨天我去拜訪善果叔父,他告訴我說,民部侍郎前日奏報朝廷,將對設立三長制,重新普查人口。如果朝廷真的批復下來。那麼很快就會從長安洛陽開始。」

    「三長制?」毛小念好奇問道:「那又是什麼?」

    不等言慶回答。朵朵正色道:「三長制;是前朝所立民籍制度。在畿內,才保長、閭正和族正;在畿外,則有保長、裡正和黨長,其實和現在的狀況差不多。」

    「但是增加了一條,允許鄰里告發。」

    鄭言慶輕聲道:「若是如此,咱們鄭府怕是要被人盯上。因為凡栓舉一丁者,被檢舉之家,將要代其賦役。「

    「那怎麼辦?」朵朵也緊張起來。

    「別著急,我估計這件事就算是通過,也要在來年執行。

    來年之前,我會設法把你送出洛陽,若是有可能,我還想讓你暫時加入我族中。」

    朵朵點點頭。表示明白。

    如今,她已將所有的信任,都寄托到了言慶的身上。

    朵朵相信,這個年紀比她還小,但卻又近子於妖孽存在的小男人,一定會為她處理好這件事情。

    這時候,沈光來到涼亭外。

    「公子,老太爺讓我前來催促您,說懷仁坊的雄老爺已輕到了,不要耽擱了好時辰。」

    「哦,我馬上就去。」

    鄭言慶說著估。起身往涼亭外走。

    朵朵疑感的問道:「雄老爺是誰?」

    「哦,就是老太爺的好友,也是當年猛虎扈從僅存的幾名扈從之一。他侄孫去年因殺了倭奴國使者,所以被官府緝拿。還是少爺從中想辦法,保住了性命……

    本來說是要監三年的,沒想到設立東都,遇到了大赦,所以就提前出來了。」

    「那幹嘛要小秀才去接他?」

    「少爺是那個雄大海的哥哥……嘻嘻,其實他比少爺大好多。不過雄老爺說,少爺對他才再造之恩,所以就拜了少爺做大哥。而且少爺對那個大塊頭也很好。聽老太爺的意思,很可能是雄大海出來以後,要搬到這邊住。朵朵。你不知道,那個雄大海真的好高哦「特別是那個塊頭,我記得入獄前,就非常可觀。」

    「原來如此!」

    朵朵想了想。拉著小念的手說:「小念,那你和我說說,小秀才這些年的輕歷吧。」

    「嗯,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也就是從四年前說起……」

    鄭言慶換了身衣服,騎上了馬。

    鄭世安、雄大錘和王虎,也都上了馬車。有數十名鄭家護衛,在前面開路,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奔

    這次大赦,令洛陽囚室頓空。

    持別是北寮,關押的大都是一些罪行不嚴重的犯人,不少人已提前開。

    本來雄大海在昨日就可以出來,但卻被雄大錘阻攔住。

    他認為,入獄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所以出獄更要隆重一些。

    要選一個好時辰,然後還要做足儀式。否則的話,很可能會帶著晦氣出來,以後還要繼續倒霉。

    所以,雄大錘請了白馬寺的神棍,挑選了一個好日子。好時辰。

    當馬車來到北寮外的時候,童環已輕早早的等候著。一見鄭言慶,他連忙迎上前來。

    唱了個肥喏,「鄭公子。你們可算是來了,若再不來,大海兄弟可要不耐煩了。」

    「給童大哥添麻煩了。」

    鄭言慶說著話,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兩貫銅錢塞進了童環手中。

    攥著手中的銅錢,童環是感慨萬千。

    說實在估,他可真不希望雄大海這麼走了。畢竟言慶每次過來,都會奉上些心意。這些心意加起來,快趕上他兩年的俸祿。雄大海這一走,日後可就短了一個財路。

    心裡暗自感覺可惜。但臉上還是堆滿了諛笑。

    「大海子,把衣服都脫了。「

    雄大錘命人拉起一塊帷布,三面擋住了北寮大門。然後才家僕從車上抬著一個大木桶,裡面裝滿了水,擺放在帷布裡。在大門口,又放了一個火盆,點起火。

    「爺爺,脫了就光著了,怎麼出去啊。」

    「讓你脫,你就脫,少那麼多的廢估。」

    雄大錘手裡拿著一掛柚子葉,和鄭言慶站在帷帳裡。看著雄大錘好像小媳婦一樣的扭捏著。把衣服脫光,赤身**的往外走。雙手捂著襠部,邁過了火盆。

    「快點洗洗,把晦氣都沖走。「

    這邊雄大錘吆喝著。把柚子葉交給了鄭世安王正等人。

    然後讓雄大海邁進木桶。浸泡了一下出來後,他和雄威抱起木桶,將裡面的水從頭傾瀉下來。而鄭世安和王正則走過去,用柚子葉擦過雄大海的身子,口中還念叨著各種祈福的話語。

    人大,鳥也大……

    看著雄大海胯間晃蕩的那一坨事物,鄭言慶頓生自卑。

    好在,這自卑並沒才持續太久。待雄大海把身子擦乾,換上一身乾淨舒適的衣服,走到鄭言慶跟前,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說:「有勞哥哥的照顧。」

    再大,也得叫我哥!

    鄭言慶的心裡舒服了一點,連忙把雄大海攙扶起來。

    要說言慶的個頭也不算太低,可是站在雄大海跟前,卻足足低了一個頭還要多。

    這傢伙現在的個頭。就快趕上宇文成都了!

    宇文成都估計不太可能再長個,可是這傢伙……

    鄭言慶忍不住嘖漬漬的感歎:「大海啊,你在牢裡待得不錯,他娘的又長個了。」

    「只會長個,不長心眼。」

    雄大錘說著話,拍了拍雄大海的腦袋,這大傢伙憨憨的笑了笑,撓了撓頭。

    「走吧,咱們該回去了。」

    雄大錘笑道:「你鄭爺爺在正俗坊的豐慶樓安排了酒宴,就等著你呢。」

    如今,鄭世安的身份變了,不再是鄭氏的管家,而是正經的族老。

    這也讓雄大錘和王正。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對鄭世安的稱呼。以前可以大鼻子長,大鼻子短的稱呼。現在可就不行了!畢竟身份擺在那裡,容不得放肆。

    帷帳撤掉,沈光牽著一匹黑馬,到了雄大海跟前。

    「我不會騎馬。」

    鄭言慶說:「不會騎馬以後學,不過別擔心,這匹馬已經去勢了,很溫順。等你學會了騎馬。我想請人給你弄一匹好馬來。呵呵,這匹馬,你就先湊合著騎吧。」

    那邊,鄭世安等人已經上了車。

    雄大海騎上馬,有僕人上前拉住韁繩。

    鄭言慶則走到童環跟前。童大哥,今日我兄弟大喜,不知童大哥可有時間,賞臉喝一杯呢?這小一年來,多虧了童大哥的關照,我這兄弟在裡面才沒妥罪。「

    「啊,這個是應該的,應該的。「

    童環欣喜萬分。

    本以為是卸磨殺驢。沒想到人家還是這麼給他面子。

    童環本就是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別看當個牢頭,可是在洛陽城裡,除了對牢裡的那些犯人們吆五喝六,對其他人,他算不得什麼,連螻蟻都不是。

    鄭言慶是誰?

    那是滎陽鄭氏子弟,鄭家族老的孫子;同時還是士林中的才子,近子於宗師般的存在;在民間,因他寫過三國,粉絲無數,堪稱明星;在官場,他是大將軍長剁昆的得意門生,還是堂堂雲騎尉,前程遠大。

    不管哪一樣,都只有童環巴結的份兒。

    如今鄭言慶主動示好。童環這心裡一個熱乎……鄭公子是好人啊,就沖人家這麼看得起我,日後粉身碎骨都心甘情願。

    童環連忙安排下去。

    反正牢裡沒什麼犯人,他是牢頭,他說了算。

    騎上一頭黑驢,在獄卒羨慕的目光中,童環屁顛屁顛的跟上了鄭言慶等人。

    王正和雄大錘在馬車裡看到,也不由得暗自點頭,心中無比感慨。

    「老鄭啊,你這孫子,將來了不得。

    小小年紀,就能虛懷若谷,拉攏人心。這要是長大了,肯定是出將入相,位極人臣。」

    鄭世安聞聽,滿是褶皺的老臉,快要笑出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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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4:54: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二章 殤逝

雄大海在出獄後的第二天,就搬入正俗坊。

    不過看得出。他好像有一些緊張。站在中堂大廳的門廊下,頗有些拘束的扭來牛去。直到鄭言慶一身單衣,從迴廊盡頭出現,他這才好像放輕鬆了一些。

    昨天晚上,雄大錘對他說:「大黑子,你年紀也不小了,家裡雖說不缺你一口飯,可呆在這邊,你將來最多就是個衣食無憂。你不會打理生意,也不懂的和旁人交往,留在家裡也幫不上你叔父的忙。所以,叔爺想了很久,決定讓你去鄭家。

    慶娃兒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他又是你大哥,跟著他,叔爺也能否放心。」

    對於鄭言慶,雄大海始終懷有一份尊敬和感激之情。

    所以,讓他去跟著鄭言慶,他也沒啥意見七不過雄大錘又和他說了很多關於鄭言慶的事情。雄大海雖然腦袋不算靈光,但最多是遲鈍了一點,和呆傻挨不上邊。

    沒想到,那個比他小,個頭又比他低的哥哥,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名氣。

    雄大海不免感到了一絲緊張。

    他害怕自己做的不好,或者做錯了事情,鄭言慶會把他趕回去,那樣可就是丟死人了。

    當雄大錘和鄭世安在中堂裡說話的時候,雄大海不免忐忑不安。

    不過,當他看見鄭言慶的時候,緊張的心情,似乎減弱許多。這一年來,鄭言慶探望他的次數,甚至比他的家人還多。每一次看見言慶,雄大海就會很輕鬆。

    「哥哥!」

    他憨憨的上前問好,不過聲音還是有些發澀。

    原來,這個哥哥竟然是官,而且還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鄭言慶疑惑的看著雄大海說:「大海,你站在這裡做什麼?自己來的?你叔爺呢?」

    「叔爺在屋裡和鄭爺爺說話。」

    「哦!」

    鄭言慶當然知道,雄大海會來鄭府跟隨他。

    這也是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的馴青。於是拍了拍雄大海的屁股,他邁步走進了中堂。

    「言慶啊,你來的正好,你大錘子爺爺把大海帶來了。」

    「哦,我看見了!」

    鄭言慶先向鄭世安三人行禮,然後退到鄭世安身後,好奇的問道:

    「雄爺爺,您和大黑子說什麼了?我看他挺緊張的,在外面晃來晃去。

    呵呵,您可別嚇他。「「我跟他說。讓他聽你的話,好好跟著你,保護好你的安全。

    如果惹了禍事,或者被趕回去,我也不會再認他這個侄孫」,慶娃兒,以後就要辛苦你,好好調丨教一下這傻小子。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可千萬不要客氣啊。」

    言慶聞聽,不禁啞然失笑。

    「沒那麼嚴重,大黑子挺不錯。

    我教他的東西,也練得很好……,雄爺爺,您嚇到他了。呵呵,我這就帶他去安頓住所。以後就讓他和沈光跟著我就是了。雄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善待大黑子。」

    有了鄭言慶這一番話,雄大錘似乎也放下了心。

    於是,鄭言慶離開中堂,帶著雄大海來到他的住所。言慶的住所,是在後宅裡的一個獨立院落。有五間正房,還有三間偏房,一個馬廄。馬廄裡有四五匹馬,不過玉蹄兒不在這裡,而是散放在房後的花園中,沈光在那裡建了一座馬棚。

    除了鄭言慶之外,朵朵和小念各有一間房舍。

    剩下兩間,則打通成了一間,是鄭言慶的書房。沈光佔了一間偏房,鄭言慶把雅大海安排在另一間偏房中。還有一間,則變成了細腰和四眼的住所,位於月亮門的旁邊。

    鄭言慶把雄大海介紹給了大家。

    然後說:「大黑子,以後你就住在這裡。看看缺少什麼,就告訴小念。出去往右拐,是後花園;往左走,則是演武場。我這裡沒什麼大規矩,只是別太吵就行。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找沈大哥請教……恩,大概就是這些,你記住了?」

    雄大海點點頭,「記下了。」

    「大黑子,你平日裡都喜歡做什麼?」

    「嗯,沒什麼。以前在家的時候,幫叔叔鍛打,或者送送貨。

    後來在牢裡。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平時也就是打打拳,練練你教給我的功夫。」

    這麼好的一塊料子,不練武實在可惜。

    朵朵看著雄大海裸露在外,那兩隻黑粗,虯起的肌肉,輕聲道:

    「小秀才,不如讓大黑子好好學習武藝。依我看,他也不是讀書的材料,不如讓他專心的練好武藝。

    恩,哈公公所創的降龍伏虎功,倒是挺適合他這體型,你覺得如「降龍伏虎功?」

    鄭言慶詫異道:「和你以前教我的降龍功,有什麼聯繫嗎?」

    朵朵咯咯笑道:「差別可大了……降龍功只是一門築基的功夫。

    降龍伏虎功則不一樣。是哈公公在這過去十年中獨創出來的功夫。練起來也不算複雜。原本想傳授給護法弟子。可後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一直就放在我這裡保存。」

    若是哈士奇創出來的功夫,肯定不一般。

    要知道,長孫晟曾不止一次的誇獎哈士奇的功夫,說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

    單打獨鬥,恐怕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

    這也是楊廣密令房彥謙和長孫晟,務必除掉哈士奇的一大原因,試想,這麼一個人若是活著,將會是懸在楊廣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他永遠不得安寧。

    「大黑子,那你以後,就跟朵朵姐姐學習吧。」

    哪知,雄大海頗不情願,「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我一根指頭就能打倒她。」朵朵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

    「黑大個,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不是看不起你,你這麼小,又這麼瘦……「那你敢不敢和我比試一下?」

    「唔。那有什麼不敢……不過俺害怕,你這麼嬌嬌小小,萬一打傷了你,我哥哥豈不是會不高興?」

    鄭言慶和沈光,不由得大笑起來。

    只笑的朵朵粉靨羞紅」,好,那我倒要看看。究竟誰打傷誰。」

    朵朵較真了!

    鄭言慶連忙上前阻攔,可是朵朵死活要和雄大海比試。無奈之下,言慶只好答應。

    不過沈光輕聲道:「公子不必擔心,依我看,大黑子不是小娘子的對手。」

    「哦?」

    「小娘子的基本功比我還紮實,顯然是受高人指點。論力氣,她肯定不是大黑子的對手,但是若較量起來,兩個大黑子,也未必能打得過她。莫忘了,她是誰的弟子。」

    是啊。朵朵雖然不是哈士奇的弟子,但要說哈士奇沒指點過她,鄭言慶打死都不會相信。而且,以朵朵練功的刻苦程度,她的水準就算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於是。鄭言慶把朵朵和雄大海帶到了演武場。

    「沈大哥。你說以大黑子這塊頭,讓他用什麼武器好呢?」

    「他這樣子,依我看用刀劍槍棒都不合適。最好還是用那種拙力沉重的兵器。

    所謂一力降十會。

    這傢伙力氣大,上了疆場根本不需要什麼技巧。只要敢打敢殺,絕對是一員猛將。」

    「唔!」

    鄭言慶剛準備開口,就聽場中噗通一聲,扭頭看去,卻見雄大海坐在地上,驚訝的看著朵朵。他猛然站起來,大吼一聲:「這不可能……你耍賴,咱們再比過。」

    說著話,他做勢一個虎撲,衝向了朵朵。

    朵朵也不慌張,原地錯步一讓,纖手搭在雄大海的胳膊上,腳下使了個絆子,嬌軀猛然發力,向上一靠。雄大海噔噔噔立足不穩,一個嘴啃泥,就摔在了地上。

    「服不服?」

    「不服!」

    「那再來……言慶看出來了,朵朵的身手,絕對在雄大海之上。

    她使用的是類似於四兩撥千斤那種內家招數。看似輕柔,卻招招暗藏殺機。雄大海雖粗通力量的使用技巧。但對於已經化力成勁的朵朵而言,顯然不是在一個檔次。

    他一身黑色半臂單衣,腰中紮著大帶。

    鄭言慶突然說:「沈大哥,你說讓他學斧如何?」

    「長鉞嗎?」沈光說:「那玩意兒可是難練的很,看著威風,可練起來卻很難。」

    「不是長鉞,是雙斧。」

    不知為何。鄭言慶腦海中浮現出水滸傳中,那一百零八將裡的黑旋風李逡。再看眼前的雄大海,除了沒有那鋼針似的絡腮鬍子,論體型,論力氣,可比李遣強。

    「雙斧倒是簡單些,也容易練。」

    沈光輕輕點頭」,不過這樣一來,大黑子就只能成為步下將。練雙斧,可做不好馬上將。」

    「步下將就可以了……你看他這年紀,現在學騎術,恐怕也難以精湛。倒不如做個步下將。呵呵,這傢伙要上了疆場,就算是步下將,照樣是萬夫不擋之勇。

    恩,就用雙斧。連他的綽號我都想好了:黑旋風。」

    「嗯。這名字妥帖,比我那『肉飛仙』的綽號還要響亮。公子果然厲害,隨口一說,就遠勝他人。」

    沈光連連點頭,表示對這個綽號的讚賞,順手還給了言慶一記馬鄭言慶笑著罵了一句,抬頭看去,卻見雄大海再一次被朵朵摔飛出去。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雄大海被朵朵捧了十幾個跟頭。也搭著是他皮糙肉厚,若換個人,這十幾個跟頭下去就算是不能骨斷筋折,想站起來卻不容易。

    「服了。服了,我服了!」

    雄大海趴在地上,連聲大叫。

    毛小念在一旁咯咯直笑」,大黑子,那你還答應跟著朵朵姐姐學?」

    「姐姐。我願意了。」

    雄大海大聲回答。

    只是他的年紀比朵朵要大一些,卻叫朵朵姐姐,讓朵朵感覺好生尷尬。

    鄭言慶笑著起身,「大黑子,那從今天開始,你就跟朵朵習武,要聽她的吩咐。

    我去找大錘子爺爺,讓他給你打造出趁手的兵器來。

    好了,現在去洗洗吧……灰頭灰臉的,一會兒雄爺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雄大海撓撓頭,憨厚的笑了。

    就這樣,雄大海在鄭家,算是安頓下來。

    天氣漸漸轉涼,剛過了十月初三,洛陽下了一場小雪之後,氣溫陡然疾降,變的格外寒冷。

    往年都是到了十月中,才會使用火盆。

    然而在這一年,剛過了立冬,火盆子火塘子就開始紛紛使用,也使得洛陽坊間的炭價迅速攀升起來。用炭的人太多了,以至於賣炭翁們的生意!變得很紅火。

    長孫晟的病情,也在立冬之後,陡然加重。

    秋高氣爽時,長孫晟的病情有了好轉。甚至有一段時間,可以手把手的指點言慶練箭。

    騎馬舞槊顯然力不從心,包括傳授箭術時,也是多以口授為主。

    不過當時看他的情況,的確是好轉了許多。

    甚至連巢元方探訪時,也認為不會有大問題。之後,巢元方奉命前往長安。編纂《諸病源候論》,離開洛陽。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長孫晟快好了。很快就能重掌大權。

    可是。一場突如其其來的雪,卻讓長孫晟一下子病倒。而且病得非常突然。

    以至於包括高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楊廣親自過府探望,並下旨命人將巢元方從長安接回來。但為時已晚……按照巢元方的說法:大將軍此次乃舊疾發作。此前剿殺哈士奇時,已經傷到了內府。而今氣溫疾降,使得寒氣入骨,更使得舊疾加重。加之大將軍操勞過多,以至於病入膏肓,難以救治。

    言下之意:他死定了!

    「夫人,孩子們呢?」

    長孫晟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夜半時分。

    屋子裡擺放著三個火盆子。炭火熊熊,使得房間裡的溫度悶熱。

    高夫人輕聲道:「恆安和行操連日操勞,我讓他們回房休息了「無忌在高儉那邊,觀音婢陪了你一下午,怎麼也不肯休息。言慶剛哄著她,去睡了。」

    「言慶還沒走嗎?」

    高夫人眼睛紅紅的,輕聲道:「言慶沒走。你昏迷這兩天,他一直呆在府中。

    如果不是他照顧觀音婢和無忌,真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季晟,你收了一個好徒弟。連裴公都說你好福氣「這兩天,也真是辛苦了他。」

    「朝廷那邊……」

    「莫要再說公事了。陛下曾委託皇后前來,讓你好好休養。皇后說,陛下暫免去了你右驍衛大將軍之職,同時調韋雲起前來,接手你的職務。等你身子大好了,還要委以重任……皇后還說,陛下已徵召各地名醫,前來洛陽,為你診治。」

    看得出來,楊廣對長孫晟真的是非常在意。

    長孫晟點了點頭」,若有韋郎君接掌右驍衛,我可以放心了!」

    韋郎君,是治書侍御史韋雲起的暱稱。此人出身京兆門閥韋氏家族,是北周名將韋孝寬的後人,素以奇謀而著稱。大業元年,也就是公元旺年,他未用隋朝一兵一卒。俘虜契丹四萬餘人,從此令契丹人服服帖帖,不敢有任何異心。

    隋焰帝得知後,親自推薦他為治書侍御史之職。

    不管是從治兵的手段,還是從戰術思想而言,韋雲起都是長孫晟最得力的接班人。

    長孫晟舒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大石,也卸去不少。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長孫晟心裡很明白,他可能不行了……其實,早在兩三個月前,他為了剿殺哈士奇,不惜舊疾發作,強行連續施展十三連珠箭法,已傷了根本。後來經過治療,將傷勢壓住。

    可天氣的突然變化,令他猝不及防。以至於傷勢發作,傷寒入骨,恐帕神仙來了,也無法將他救活。

    活了五十八年,立下赫赫戰功。

    更有得意門生為他賦《出塞詩》:今有龍城飛將在,胡馬怎敢渡關山……這一輩子,他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唯一放不下的兩件事:一個是誰來接任他的職務;另一個就是他的妻兒未來。

    「夫人,我若是有不測,還請你牢記我兩句話。」

    高夫人聞聽,大將失色,「夫君,何故說這種不詳之語?」

    「夫人,自家事,自家清楚……我生平征戰無數,殺人無數,能死於家中暖榻,已足夠幸運。然則,我尚有幾件事不放心。恆安剛恢,叔德自私,此二人不可靠。

    高儉熟讀詩書,然則計算頗多,凡事只求功利,恐怕也難以依靠。

    所以,我死之後,遇事可多與言慶商議。那孩子年紀雖小,然則思緒和心計,不弱於成人。依我看,陛下如今雖對他多有不屑,未嘗沒有歷練他的心思。他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所以,我想把觀音婢托付與他,將來與無忌,也有照應。」

    高夫人一怔,旋即頷首道:「夫君放心,妾身定不忘夫君,今日之言。」

    「煩夫人將言慶喚來。」

    「現在嗎?」高夫人輕聲道:「已經很晚了,你剛醒來,有什麼話,何不天亮再說。」

    「去把他叫來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與他說。」

    高夫人點點頭,「那我這就去喚他過來。」

    自從長孫晟病倒以後,言慶就一直呆在霹靂堂,未曾還家。

    他有一種直覺,長孫晟這一病,恐怕是難以撐過這個冬夭。他擔心錯過了和長孫晟的最後一面,所以兩天來一直呆在這裡。

    不僅僅是因為,長孫晟是他的授業恩師。

    事實上,當你瞭解了長孫晟所建立過的功勳之後,就不可避免的對他生出敬佩之情。

    他的功業,甚至遠超過了那位漢代的李廣將軍。

    只因為他的血統,所以在後世。遠不如李廣那般響亮。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長孫晨這個名字。而知道的人裡面,有半數以上,也是因為他的女兒和兒子。

    甚至,很少人知道,一箭雙鵰的成語,就出自於長孫晟。

    這個人,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堪稱典範。鄭言慶和長孫晟接觸的越久,認識的越深,就越發對他懷有敬意。

    本來頗有些疲倦,躲在廂房裡打盹兒。聽說長孫晟要見他,鄭言慶二話不說,就跟著高夫人一同前往。在進屋之前,他停下了腳步。

    莊重的整理衣冠,然後用積雪抹在臉上,以洗去臉上的倦意。

    只這麼兩個動作下來,讓高夫人對他的好感,就增加了許多。她微笑著站在門口,看著言慶收拾妥當,才輕聲道:「言慶,你幃父在裡面等你,你自己進去吧。」

    鄭言慶拉開門,閃集走進臥房。隨即又合上了門。

    「言慶,你來了!」

    鄭言慶在長孫晟身邊坐下。」老師,您感覺如何?」

    「呵呵,挺不錯聽說你這些天都沒有回去,又是招呼客人又是照顧觀音婢,辛苦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乃弟子應盡之事,安敢有辛苦之。」

    長孫晟臉上的笑意更濃。

    他又詢問了一下鄭言慶的功課,見他並沒有拉下。眼中更透著讚賞。

    「言慶,還記的上次,我和你說過的事嗎?」

    鄭言慶聞聽,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輕輕搖頭,「請老師恕罪,弟子有些記不得了。」

    「上次我病中時,曾托付你好好照顧觀音婢。

    如今,我想再問你一次,若是我這一次真的撐不過去,你可願代我,照顧觀音婢一世否?」

    鄭言慶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連忙翻身跪倒:「老師何故說這等不吉言語?」

    「你莫要管這些。我只問你,願不願意?」

    鄭言慶明白。長孫晟是希望自己,將來娶長孫無垢為妻。

    他嘴巴張了張,在長孫晟那期盼,更帶著幾分急切之意的目光注視下,實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推脫的借口。或許,他是不想找,也不忍心找吧……「弟子願意!」

    長孫晟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觀音婢的性子柔弱,日後只怕還要連累你許多。不過,她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和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按道理說,世族之間通婚,原本正常。可有一點,裴世矩雖然看重你的才華,卻未必肯冒著被陛下猜忌的風險,點頭答應。裴家,如今如日中天,裴矩裴蘊皆出自東眷,這風頭無兩。而你,日後必會得到陛下重用。若裴、鄭兩家結合,所產生的影響,不僅僅是陛下不願意看到,甚至連其他家族,也未必能同意。

    如若這樣,不僅是對裴家,包括你在內,都會有殺身之禍。」

    鄭言慶點頭。」弟子,明白。」

    長孫晟是在訴說一個事實。

    帝王之道,最講究平衡二字。其實不僅僅是帝王,包括家族間,家族內,也要講求這兩個字。

    休看世族之間盤根錯節,可誰也不希望,看到一家獨大。

    如今最強盛的裴家,和未來有可能最強盛的鄭家,如果結合在一起,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誰也說不清……可是,讓言慶就這麼退開,他又不太同意。

    對裴翠雲,他說不上情愛,但卻是頗有好感。在他認識的女人中,能夠和他說上一些話的,恐怕除了裴淑英之外,也只剩下裴翠雲。

    在這一點上,朵朵也比不得。

    長孫晟輕聲道:「不過,若是裴家小娘子能斷絕了和裴家的關係,卻也無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朝著言慶眨了眨眼睛。

    言慶一怔,旋即就明白了長孫晟話中的含義。他知道鄭言慶未必能捨棄裴翠雲,所以和裴翠雲,也並非是沒有希望。只不過,能不能做到,要看鄭言慶的手段了。

    這年頭,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

    長孫晟也知道。言慶將來,未必會只有無垢一個妻子。

    無垢那種天真爛漫性子,加之年紀又小,未必能勾住言慶的心。所以,為了能給無垢有個扶持,長孫晟倒是不介意鄭言慶和裴翠雲。但前提是,裴翠雲要脫離裴家。

    裴翠雲很疼愛無垢,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但她若和裴家沒了關係,則注定無法成為言慶的正室。

    長孫晟的算計很深,但能不能成功,卻要看鄭言慶的手段。他現在,要為女兒爭取一個名份。

    鄭言慶雖然也有心計,卻沒有想到,長孫晟這時候在算計。

    他正覺得尷尬。想要向長孫晟解釋一番。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言慶,去把案上的那份卷軸拿來。」

    鄭言慶忙站起身來,走到書案旁,拿起上面的卷軸。

    打開來,卻是當初他拜長孫晟為師時,送長孫晟的那首《出塞》。

    長孫、晟著人裝猿了一番,時常放在身邊,極為珍惜。

    鄭言慶把卷軸遞到了長孫晟手中。

    長孫晟打開來。默默的看了一遍之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把卷軸貼在胸前,閉目似在回味。片刻之後,他突然問道:

    「言慶,我記得你寫三國演義時,曾作有一首《臨江仙》?呵呵……但不知能否為我歌上一曲?」

    言慶點點頭,看了一下房間一隅擺放的古琴。

    在竹園五載。琴棋書畫是不可缺少的娛樂。但對於言慶而言,造詣最深就是書法。畫工其次,棋力排在第三,而音律方面,造詣最差,排在最末。不過雖然最差,倒也能撫琴而歌。比之那些大家,自然不成。若只是自娛自樂。卻足夠。

    他將古琴擺好。坐在琴後,調整了琴弦。

    凝神靜氣,手指拂過琴弦,發出清雅琴音:「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言慶引頸而歌。聲音雖稚嫩,倒也頗有韻味。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長孫晟閉上眼睛,下意識的抱緊了《出塞》。眼角,滾下兩顆渾濁的老淚,但臉上,卻又帶著一絲滿足之意。

    「白髮漁樵江萍上,看慣秋月春風。」

    屋外,高夫人靜靜聆聽,輕咬紅唇,面露悲慼之色。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出塞》,從長孫晟懷中滾落地上,鄭言慶的心中一陣絞痛,剎那間,亦忍不住,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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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三章 裴世矩

黎明時,下起小雨。

    雨勢不大,星星點點,可落在身上,卻徹骨的冰寒。霹靂堂門外,挑起十六盞白色的燈籠。按照牛弘在開皇年間整理出來的禮制,二品大臣以上,當懸以十六盞白紙燈籠。這燈籠一掛起來,也就算是告之了世人:右驍衛大將軍長孫晟,歸天了!

    鄭言慶坐在馬車裡,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大海,我們回家。」

    長孫晟歸天,其喪葬之事,需先向朝廷稟報,而後轉由鴻驢寺安排喪祭事宜。

    在此期間,霹靂堂闔府私忌七日,而後轉交由朝廷風光大葬。

    這裡面各種各樣的手續,各種各樣的儀式,非常繁雜。以長孫晟在朝中的地位而言,其喪祭之事絕不會是小打小鬧。所以鄭言慶也出不上力,加之守候三日,徹夜不眠,他也極其疲憊。所以高夫人就讓他先回府休息一下,換好衣裝再過去。

    雄大海趕著車,在細如牛毛的冬雨中行進。

    車轱轆碾壓著地面,發出吱紐吱紐的聲響,在初冬寂靜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寂寥。

    言慶殺過人,前世也經歷過許多生離死別。

    然而,重生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哈士奇死了,他沒什麼感覺,因為也就是兩面之交;亞亞死了,同樣沒有感覺,不過一面之緣。親近一點的,可能就是毛旺夫婦兩人。但鄭言慶也沒有那種痛徹肺腑的難過。而今長孫晟走了,他確是感到了痛苦……那種揪心過後,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靈魂般的痛苦。

    和長孫晟接觸,還不到一年。

    其中還要減除言慶在清明時返家,途中遇襲的兩個月耽擱。實際和長孫晟在一起的日子,可能只有七八個月而已。可就是這七八個月的時間,長孫晟待他若親子。

    與李基那種內斂式地關懷不一樣,長孫晟從不會隱瞞他對鄭言慶的關注。

    所謂師父,亦師亦父。

    這種師生情誼,和後世那種所謂的老師學生,完全不一樣。

    長孫晟對他是傾囊相授,甚至連他壓箱子底的連珠箭術,也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了鄭言慶。

    如今,長孫晟走了……言慶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座靠山,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一個關懷他,為他解惑授藝的長者。

    一想到這些,鄭言慶的心,又有些絞痛。

    回到正俗坊的時候,鄭府大門已經開啟。

    幾個老僕正在清掃大門台階,看見馬車停下,連忙迎上前來。

    「公子,您回來了?」

    鄭言慶從馬車裡下來,將披風緊緊裹在身子上。

    說實話,以他的身子骨和功底,這樣的天氣並不會令他感覺多麼寒冷。只是心冷,連帶著讓他整個人,都覺得冷……「立刻傳我命令,闔府披麻戴孝。」

    鄭言慶吩咐道:「把門頭那紅色燈籠取下來,換上白紙燈籠。」

    幾名老僕不由得一怔:這是誰家有了白事?

    不過又不敢詢問,因為平日裡總是和藹的小少爺,此刻一臉陰鬱之色,讓人看著就有些心驚肉跳。

    鄭言慶讓雄大海先去休息,自己則回到了書房。

    朵朵和小念這時候都已經起來了,見言慶心情不好,也不敢過多的詢問。小念去為言慶準備早餐,而朵朵則走進了書房,見鄭言慶呆呆的坐在書案旁邊,失魂落魄。

    「小秀才……」

    鄭言慶抬起頭,「老師走了!」

    「啊?」

    朵朵也吃了一驚。

    對於長孫晟,她好感並不多。哪怕是明知道,長孫晟參與了剿殺哈士奇的行動,是奉旨聽命,可潛意識裡,還是會把長孫晟當成仇人。

    原以為,聽到長孫晟的死訊,會很開心。但真的聽到了,朵朵並沒有感到輕鬆多少,心裡面有些空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麼。

    「朵朵,莫要再記恨老師了,其實老師他……沒什麼錯。」

    「嗯!」

    剁朵在他身邊坐下,低著頭,輕輕答應了一聲。

    鄭言慶說:「其實,對對錯錯,哪有那麼容易說的清楚?當年你祖父刺殺先帝,是為了奪回基業,沒有錯誤;先帝追殺你父親,是為了平靖天下,也沒有錯;乃至於如今的皇帝,設計誅殺哈公公,老師他們奉旨行事,你又能說,誰對誰錯嗎?

    站的角度不一樣,考慮的事情也不一樣。

    哈公公想要為你姐弟奪回屬於你們的榮耀,沒有錯;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就是謀逆……唉,這種事情啊,哪能用對錯就能解釋的清楚。」

    朵朵無語,在言慶身邊坐著下意識地握住了鄭言慶的手!

    黎明時,長孫晟的死訊,傳入宮中。

    楊廣得知以後,竟放聲大哭,宣佈廢朝三日,不理政事。

    晌午,蕭皇后親臨霹靂堂,代表楊廣祭拜了長孫晟。之後洛陽大小官員,包括留駐於洛陽的門閥子弟,紛紛前來祭拜。鄭言慶以長孫、晟弟子身份,披麻戴孝,在霹靂堂門前迎來送往。整整一日,前來祭拜的人幾乎沒有斷絕,也讓鄭言慶疲憊不堪。

    「賢弟,去休息一下吧。」

    與他同樣在府門前接待訪客的人,是長孫晟的三兒子長孫行操。他比鄭言慶大十歲,而且身無官爵。長孫晟四個兒子,除了長子在仁壽四年十一月時,因漢王楊諒起兵作亂,長孫行布堅守太原,城破戰死。

    長孫行操,和長孫行布是一母所出,親兄弟。只是和行布相比,行操略顯柔弱。所以朝廷封賞時,長孫晟沒有報上行操的名字,而是由妾室所出的次子長孫怛安,接手了鷹揚郎將的封賞。

    長孫行操好詩書,喜音律,是個才子。

    他看鄭言慶一臉疲憊狀,也忍不住心中感歎,父親收了一個好弟子。

    鄭言慶也確實有些撐不住了。

    早上回去,他小睡了一個時辰之後,就匆匆趕回霹靂堂。

    這一忙,就是一整天。中間也只喝了幾口水,幾乎沒時間吃東西。

    特別是在蕭皇后抵達時,鄭言慶更是裡外奔走。不僅僅是要引領蕭皇后前往靈堂祭拜,而後還要趕回來,招呼那些隨行侍衛和小黃門。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皇后手底下的人,更是一個也不能疏忽。

    長孫行操有些書獃子,讓他處理這些事情,的確不太在行。

    本來高夫人和長孫順德,是要言慶過去幫助長孫行操。結果到後來,成了言慶忙裡忙外,行操卻成了幫手。好在長孫行操性子柔和,也不在意這些。他知道自己並不適合這個工作,如今言慶能做的好,他索性順水推舟,當起了言慶的幫手。

    「三哥,那我去門房裡歇一下。若是有事情,你再叫我。」

    鄭言慶也不客氣,轉身走進門房。

    終究不是鐵打的人兒,言慶坐下來,就不想再動了。有下人端來了食物,不過大都是以冷食為主。點心餅子之類的食物,但對於鄭言慶而言,已經是美味佳餚。

    他正長身體的時候,連日操勞,損耗甚大。

    若不是早晨回家,吃了五個包子,喝了兩碗豆漿,恐怕現在已經餓趴下了。

    也不客氣,拿起一塊餅子,細嚼慢咽。哪怕是餓得很了,言慶吃東西也很少狼吞虎嚥。除非是特殊情況,他不得不那樣做,大多數時候,還是會吃的非常文雅。

    兩塊餅子入腹,身子好像又有了氣力。

    鄭言慶正準備休息一下,卻聽門外一陣車馬聲傳來。

    「這時候,是哪家大人祭拜?」

    天色已晚,言慶不由得有些好奇。

    僕人立刻上前回答:「公子,是河東裴老爺到了!」

    「裴老爺?」

    鄭言慶立刻反應過來,恐怕是河東裴氏族長,聞喜縣公,金紫光祿大夫裴世矩到了。

    他連忙起身,走出門房。

    這時候,長孫行操還傻傻的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如何迎接。

    白天看言慶做的無比輕鬆,好像也不是很困難。可怎麼到了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就有些不自在呢?

    「三哥,快過去迎接。」

    長孫行操這才如夢方醒,急急忙從台階上走下來。

    鄭言慶緊跟在長孫行操身後,走到馬車旁邊。這時候,豐竄挑起,從車上走下來一位年紀大約在五十多歲的老人。頭髮灰白,但並不是很明顯。體態清瘴,面頰瘦削,卻帶著一種精幹之氣。那雙眸子,也是頗有神采,令他看上去很年輕。

    若論實際年紀,裴世矩已經六十有二了。

    可他的精神很好,即便是操勞辛苦,不過很注意保養,以至於看上去,年輕不少。

    「三公子!」

    裴世矩向長孫行操微微頷首。

    言慶見行操沒反應,於是在他身後,輕輕推了一下。

    長孫行操這才算反應過來,連忙拱手見禮。

    「三公子,節哀。」

    裴世矩看到了鄭言慶的小動作,不過並沒有什麼不滿。

    只是眼中流露出一絲可惜的意味,心裡歎了口氣:季晟子嗣,竟無人繼承衣缽。

    長孫晟何等豪壯的人物,可是……四個兒子中,少子無忌的年紀還小。若論說起來,倒是長子行布,最有乃父之風。只可惜過世太早,次子恆安,小肚雞腸,凡事斤斤計較,只怕難成大氣,至於行操,溫文儒雅,可書生氣太重,日後立足士林或可,然在仕途,大器難成。

    相比之下,反例是長孫晟的這個弟子……言慶看行操拘束的樣子,也不禁暗自歎了口氣。

    「裴公若要祭拜先師,請隨小子來。」

    「有勞半緣君帶路。」

    鄭言慶一怔,疑惑的看了裴世矩一眼。要說的話,他和裴世矩可是相知甚早,然而由於各種緣故,兩人從未見過面。沒想到,裴世矩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不過想想,又很正常。

    既然他這個半緣君的名字是出自裴世矩之口,裴世矩焉能不關注他?

    他恭敬而不失禮數的側半個身子,將香燭交與裴世矩,在前面領路,往靈堂去。

    裴世矩這一路上,倒也沒有和他交談,神色肅穆而莊重。

    此時,靈堂中也接到了消息,在長孫順德的呼喊聲中,高夫人率一眾家小,跪坐堂前,迎接裴世矩。

    裴世矩上香,又少不得一番儀式。

    鄭言慶在靈堂外,偷偷看了一眼堂上。

    就見高夫人面色蒼白,眼圈紅腫;長孫無忌則面露悲慼之色,神色凝重。

    無垢跪在無忌身旁,小臉上還帶著淚痕,那梨花帶雨的悲慼模樣,讓人看著心痛。

    只是,長孫恆安雖表露悲傷之色,卻又似乎有些不耐。

    對於這位二公子,言慶的感官並不是特別好。總覺得他小家子氣,而且有些輕佻,渾不似長孫晟的沉穩。眉頭微微一蹙,鄭言慶的心中,生出些許不滿之意。

    「無忌,吃過東西沒有?」

    言慶輕手輕腳溜進了靈堂,在無忌身旁跪下,輕聲問道。

    「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一點,私忌七日,這才是第一天。接下來的事情還有很多,你不吃東西,如何能撐得住?」

    鄭言慶趁人不注意,把一塊餅子塞到了無忌手中。

    「你是男人,要擔起照顧夫人和無垢的責任。外面的事情我會盯著,這邊你要多替夫人分擔……喏,吃點東西,否則你身子撐不住,豈不是要夫人為你擔心。」

    無忌捏住了餅子,看一眼鄭言慶,露出感激之色。

    鄭言慶又輕聲安慰了一下長孫無垢。小丫頭痛失父親,心裡非常難過。鄭言慶看她的狀況,似乎比高夫人的還要嚴重。心裡不由得暗自擔心,卻又沒有辦法。

    裴世矩祭奠完畢,留下禮物,而後告辭離去。

    這時候,已經快到戌時了……按照規矩,高夫人一家人還要在這裡守靈。

    本來,鄭言慶也想留下來,但高夫人看他很疲乏,也實在不忍心,讓他再陪著。

    「言慶啊,回去歇著吧。」

    高夫人柔聲道:「這幾日你一直在這裡照顧你老師,今日又忙了一整天,身子會撐不住。李晟知道你有這份心思,已經很開心了。

    若是你病倒了,豈不是讓他九泉下難過。而且後面還要有六天私忌,拜託你的地方還很多,你可要別累倒了。」

    自家事自家知,言慶也知道,他這麼撐著,也沒什麼用處。

    於是又輕輕安慰了一陣子無垢,這才告辭離去。

    沈光在外面備好了馬車,言慶上了車,只說了一句:「回家!」

    他什麼話都不想說,只是感覺疲憊,想回去之後,好好泡個熱水澡,睡上一覺。

    沈光答應了一聲,趕著車往家走。

    可是剛出了銅駝坊,迎面兩名騎士,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敢問,是鄭公子嗎?」

    沈光下意識的攥住了長刀,警惕的看著來人,沉聲喝道:「爾等是什麼人,為何攔阻去路?」

    馬上騎士先伸出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我等是聞喜縣公裴老爺家臣,奉我家老爺之命,在這裡等候鄭公子多時……我家老爺在前面的車上,有要事與鄭公子商議,還請鄭公子不要誤會才是。」

    說完,左右一分,讓出一條通路。

    不遠處的街角,一輛馬車靜靜的停在那裡。

    馬車上懸掛著裴府的燈籠,鄭言慶探頭出來,不由得心中疑惑:裴世矩,找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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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四章 父女

車廂甲很寬敞,就好像一間移動的小居間。

    裴世矩公務繁忙,要往返於洛陽和長安之間,並承擔著溝湧西域等責任,所以很多時候。他大都是奔走於路上,故而這馬車在制定的時候,就特意做了設計。

    不僅僅有火燭,還有一個小型書帶飛車板上鋪著一張看不出是什麼野吾的皮毛,坐在上面柔軟和暖和,感覺很舒服。

    一張書案,旁邊還堆放著一些公文。

    裴世矩一襲青衫,正在書案旁邊翻閱。言慶登上馬車的時候,他輕輕點頭,示意言慶坐下。再後把一份公文批示完畢之後,這才抬趕頭,認認真真的打量鄭言慶。

    「裴公,喚學生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裴世矩的目光看似柔和,但盯在人身上的時候,卻格外釵利,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即便是鄭言慶這種極能掩飾心思的人,在裴世矩的目光下,也不免心虛。

    為何心虛?

    言慶也說不清楚。

    說的若玄幻一些的話。每個人都有一個氣場。裴世矩的氣場無疑極為強大,已經影響到了鄭言慶的氣場。這種無聲的威壓,讓鄭言慶感到幾分緊張,心怦怦直跳。

    「你殺了李德武!」

    「啊?」

    「不要和我說什麼是白衣彌勒做的好事。」裴世矩的語音很輕柔,但是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他目光灼灼,凝視鄭言慶道:「雖說河南尹斷定是白衣彌勒所為,司隸台也表示沒有異議。可我知道,李德武是你殺的,對不對?

    「不是我殺的……」

    鄭言慶剛開口瓣駁,卻聽袈世矩輕輕哼了一聲,心裡不由得一跳,脫口而出道:「是我派人殺的。」

    操丨,我為何如此緊張呢?

    前世就算面對那些省部級領導,乃至於中央的領導,他也從未有過如此緊張失態。

    可是裴世矩,卻給他帶來了別樣的壓力。

    裴世矩瘦削的面頰。露出一抹笑意。

    「其實,我早就想殺了那傢伙。當初他發配嶺南的時候,如果不是淑英執意阻攔,李德武如今早就成了枯骨。若那時候,我能狠下心,拼著被淑英責怪一世,除了這畜生的估,淑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子難過……鄭公子,老朽多謝你了。

    對裴世矩而言,殺死李德武,如同捻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鄭言慶有點糊塗了!

    他不知道,裴世矩這所謂的感謝,究竟是出自本心,亦或者是在和和他說笑?

    「我不用擔心,我今天找你,不是因為李德武……他和我裴家,早已沒有任何關係。

    只是你殺了他。卻不夠十淨利落。

    司隸台與河南尹的斷案,也只是瞞過那些愚夫愚婦的眼睛,卻瞞不過聰明人……如今。淑英的壓力很大。坊間有不少流言,說某她暗中指使人,殺了李德武。」

    裴世矩說到這裡,忍不住用雙手搓揉面頰。

    這個女兒啊,可真不讓他省心。

    早先是死活不肯聽他的安排,非要嫁給李德武;後來李德武發配了,裴世矩讓裴淑英和李德武斷絕關係,她又不願意聽從。叛逆,可真是夠叛逆。但不知為什麼,裴世矩就走喜歡女兒的這種個性。要是換做其他兒女這樣,他早就斷絕父女關係了。

    如今,女兒和李德武劃清了關係,按說裴世矩應該高興才是。

    可那李德武又跳出來福風插雨,讓他很不高興。

    殺他?太容易了!

    裴世矩原本打算。找個機會把李德武抓起來,按上一個罪名,把他發配到蠻荒之地。等過幾年,風千浪靜了,再找人把這傢伙弄死。對裴淑英沒有半點影響。

    一個跳樑小丑。也敢挑戰一個數百年世族的尊嚴?

    沒想到,裴世矩還沒出手,李德武就死了……,一開始的時候。裴世矩以為是裴淑英做的事特,倒不以為然。哪知後來裴淑英的情緒很是不正常,這才引起了他的關注。

    言慶自以為做的是天衣無縫,可其實當李德武的屍體在洛陽被發現之後,就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破綻。他千真萬尊,惟獨沒有想到,楊廣會在那個晚上,剿殺哈士奇,開全城戒丨嚴。本來依著他的最初的計劃,進行下去,倒是和裴世矩的想法不謀而合。

    讓李德武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過幾年就算發現了他的屍體,也沒有會再關注。

    再者說了,過幾年……恐怕這天下就姿屍橫遍地,誰又會在意一具枯骨呢?

    「你淑英姑始。如今要出家為尼。」

    裴世矩組織了一下詞彙,而後苦笑道:「我勸她不住,所以只好找你來商議。

    我知道,她是受不了那些風言風語,所以才想著出家。

    既然這件事是你做的。我想請你幫我勸她一勸,讓她打消了出家的念頭。鄭公子,我很疼愛我這個女兒,實在不想她古佛青燈的過一輩子。我也知道,這可能有些為難你,但淑英一向疼愛你,當初聽你受傷,立刻就趕去了偃師探望。

    我想,說不定你去勸她,能有些作用。」

    鄭言慶頓時露出愕然之色。

    裴淑英要出家?

    這對於鄭言慶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殺李德武的目的。並非是讓裴淑英出家,而是希望裴淑英不要再去為那個傢伙煩惱。

    「裴公,姑姑……何時要出家」

    裴世矩苦笑著撓撓頭,輕聲道:「她三日前拜白馬寺方丈為師,懇求削髮為尼。如果不是我及時回來,強行把她給帶回家中,說不寶現在……不過我拗不過她,雖然被我帶回家,如今巳開始帶髮修行。我實擔心,她說不定什麼時候……」

    三天前!

    最近一段時間來,鄭言慶忙著照顧長孫晟,根本沒有時間,去聽那些坊間傳言。

    「那姑姑如今在何處?」

    裴世矩說:「她現在被我關在家裡。

    可這丫頭回家之後,就誰也不見。若不是我派了老媽午整日守候,這丫頭說不定巳經削髮丁。這幾日,南洋公主,還才廣陽公主等她昔日好友都去勸說,可她連人都不見。我思來想去,就想到了你……說不定你能有辦法,勸說她回心轉意。」

    鄭言慶這心裡。當然不希望袈淑英出家為尼。

    他想了一下,「學生願意去見一見姑姑,只是不知宿能否勸說的動她。」

    裴世矩一聽鄭言慶答應,立刻露出了笑臉。

    此時,他不是朝堂上嚴厲的裴大人,也不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裴族長。他就是一個父親,一個關愛女兒的慈祥老父。

    「既然如此。那你這就隨我去吧。

    「現在?」

    鄭言慶一怔,旋即點點頭說:「也好,夜長夢多,那學生就附老大人走上一趟。」

    看樣子,裴世矩是真的急了!

    鄭言慶從馬車上下來,登上自家的車輛。

    隨著裴世矩身後,緩緩而行。裴世矩的住所,距離銅駝坊並不遠。沿途雖然有巡邏的士卒,但是看到馬車上的燈籠,一個個自動退到一旁,也不會上前阻攔。

    很快的。馬車在裴府大門外停下。

    裴世矩在僕人的攙扶下,走出馬車,向後張望了一下。貝鄭言慶已,經走過來,他點點頭,對一個老管家道:「阿德,你帶鄭公子去後花園,去拜見一下小姐。」

    那名叫阿德的老管家,好奇的看了一眼鄭言慶,點頭答應。

    「鄭公子,請隨我來。」

    他拿著燈籠。在前面領路。

    鄭言慶跟在他身後,卻發現裴世矩並沒有過來。

    「裴公不過去嗎?」

    阿德很無奈的苦笑一聲「,既然老爺這麼晚了請鄭公子來,想必也沒把鄭公子當成外人。您走不知道,大娘子最近……除了教她佛經的師太之外,誰也不見。

    其他人還好。若是老爺過去,大娘子……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大娘子那麼好的一個人,竟然成子這樣子。老爺這幾天,不曉得費了多少心思,一點用也沒有。」

    鄭言慶開始感覺頭疼了。

    若只是為了一些風言風語,以姑姑的性子,應該不太可能對裴世矩如此態度吧。

    難道說,還有別的想法。

    兩人穿過夾道,在後宅的小徑中穿行,很快就來到了一座獨立的小樓門外。

    門口,兩個婢女迎上箭來,攔住阿德的去路。

    「老管家。您有什麼事嗎?」

    阿德說:「去傳告一戶,就說正俗坊的鄭公子來了,求大娘子一見。」

    「鄭公子?」婢女看了言慶一眼,點點頭,而後輕聲道,「老管家,通稟倒是可以,可大娘子見不見,小婢也做不得主。請兩位在此稍候,小婢立刻去通報。」

    小樓裡。似乎光線很暗。

    站在樓下向上看,二樓的窗戶裡,似乎沒有人。

    小婢進去之後。許久沒有出來。鄭言慶抬頭看去。卻隱隱約約發現,那窗口似有人影閃動。他知道,那一定是裴淑英從樓上往外看。

    猶豫了一下。他突然大聲叫道:「姑姑,我是小妖啊!」

    「噓,鄭公子,請不要喧嘩。」

    婢女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阻止。

    哪知鄭言慶根本不理睬她,依舊對樓上喊道:「姑姑,事情是我做的,與裴公無關。

    我只是氣不過……姑姑,您若是對我不滿,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可古佛青燈,絕不是解脫之道。」

    「小妖!」

    從樓上。傳來幽幽的聲音,正是裴淑英開口。

    「你回去吧……姑姑沒有怪你,只是心裡有些亂。

    讓姑姑靜一靜。事情過去了,自然就好了。你莫要再來了,我聽說大將軍故去了,你這段時間一定很忙。回去吧,好好歇著,別累壞了身子,姑姑也就放心了。」

    婢女驚訝的看著鄭言慶,眼中充滿了好奇之色。

    「可是……」

    「沒有可是。你快點走吧,否則姑姑可就要生氣了。」

    「那,姑姑保重,我先回去,等忙先完了師父的事情,我再來探望姑姑……還有啊。不許出家。姑姑若還是出家的話。那我就去白馬寺,和姑姑一起出家。」

    小樓上。沒了聲息。

    阿德帶著鄭言慶離開,在路上說:「這是近幾天來,大娘子說話最多的一次。」

    而鄭言慶卻眉頭緊鎖。

    從那幽幽的言語中,他依稀,猜測到了一點裴淑英的心思。

    姑姑連見他一面都不肯,莫非是……若真的如他所猜測的那種特況,他又該如何解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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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五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裴淑英根本不與言慶見面,裴世矩也是無可奈何。

    他實在想不明白,他這個從小倔強。喜歡和他對著干的女兒,這次究竟是何故?

    不過,與此前不同的是,其他人前來。裴淑英連話都不說,只讓婢女阻攔。

    而這一次,她至少站出來說話。在裴世矩看來,這似子是一個好兆頭。至少證明了,言慶與其他人不一樣。既然有效果,裴世矩多多少少,又看到了些許希望。

    他叮囑言慶,時常來府中坐坐,就算是不能與裴淑英見面,能隔著小樓說說話,勸解一番也是好事。可言慶卻知道,這一次裴淑英開口了。只怕是因為沒有任何防備的緣故。若下一次再過來,裴淑英還會不會開口?言慶心裡實無把握。

    回家之後,小念已燒好了湯池。

    鄭言慶把全身浸泡在池水中。池水很燙,但也極大的舒緩了他這一段時間來,煩躁的心情。一整日的忙碌。讓他著實疲憊。坐在湯池裡。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直到小念急促的敲門聲,把言慶從半夢半醒之間喚醒。

    他擦乾身子,換上一身永服,走出了湯屋。

    「少爺,飯菜已輕準備好了。」

    鄭言慶搖搖頭,「我沒有胃口……小念,你把飯菜收拾好,我很累。先去歇息。」

    疲乏的人,疲乏到一個極致的時候,往往會失去胃口。

    小念見鄭言慶那憔悴的模樣,也是一陣心疼。於是忙不迭去給鄭言慶鋪好床榻,伺候著鄭言慶睡下,這才離開。可小念前腳剛走,鄭言慶就睜開了眼睛。他的確是很累,很想睡覺。不知道為什麼,躺在床榻上以後,那困意卻一下子不見了。

    已過了子夜,依稀可以聽到穿行在坊間的更卒,敲響了一更的梆子。

    空空空,寂寥的聲音,在夜色中,更顯出幾分莫名的孤寂。

    言慶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乾脆一下子坐起來,披上了衣服,走到火塘子旁邊。

    塘火並不是很旺,不過在火塘子上的鐵網,卻呈現出紅彤彤的色澤。

    言慶沒有點燃燭火,而是坐在火塘子旁邊,從一旁的炭盆裡夾出幾塊炭。扔進火塘子裡。用撥火的鐵釬子,輕輕撥動塘火。加入炭後的塘火,變得紅通許多。

    長孫晟的病故,將會給言慶帶來什麼影響?

    此前他忙忙碌碌,一直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個問題。

    此刻,他請閒下來,卻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長孫昆病故,也就代表著言慶身後舟一座靠山,轟然倒塌。他的日子,將會發生一些變化。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順心。

    不過,他的年紀還小,應該不會有人刻意的去針對他。

    言慶倒是不擔心這個問題。

    長孫晨雖然走了,可是他手中還有一些可以使用的牌。房彥謙聖眷正隆,估計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倒台;裴世矩也會在關鍵時候幫他一把,只為昔日他曾說出了裴世矩的心情。然而,不管是房彥謙還是裴世矩。終究不會像長孫員那樣管用。

    他是長孫晟的弟子,身上有著很深的霹靂堂烙印。

    所以不管言慶出了什麼事,長孫昆都可以無條件的去幫助他。

    而房彥謙和裴世矩,都不可能這樣……

    這洛陽城裡,大鱷無數。

    言慶雖說有些關係,卻很難有大作用。李基遠在姑臧,那的確是一個會無條件幫助他的人,但距離太遠。李基不在,與鄭言慶有過聯繫的竇威和竇奉節,一個在長安,一個去了蜀中,都無法給予他太多幫助。竇賢雖然在洛陽,可終究沒見過面,鄭言慶也不好冒然打攪……至於鄭家,如今能給予他的幫助,恐怕更少。

    這麼一盤算,言慶發現,他手裡的牌,好像並不多。

    以前長孫晟活著時,那手裡一抓一大把的好牌。可是現在,這可用的牌,真不算多。

    那麼接下來,他會面臨什麼狀況呢?

    鄭言慶認真的盤算了一下,感覺他如果繼續留在洛陽的話,很可能要面臨危險。

    天曉得,什麼時候楊廣發了瘋,會不會要他隨行,前往江都?

    要不,去長安?

    鄭言慶州生出這個念頭,旋即有掐滅了。

    長安那邊的狀況,未必會比洛陽好……

    關隴貴族之間的鬥爭,也很激烈。他這時候去長安,弄不好就落得個粉身碎骨的結局。

    所以,長安、洛陽還有江都,鄭言慶都不太想去。

    加之他還要設法送朵朵去蜀中,這讓他感到很為難。沒有足夠的借口。他如何前往蜀中?

    唔。其實蜀中,倒是個安穩的去處。

    鄭言慶開始盤算壽,用什麼借口護送朵朵去蜀中好呢?

    乾脆寫封書信給竇奉節……若是竇奉節邀請,他豈不是就才了借口嗎?

    鄭言慶覺得,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不過朵朵的事情結束了,還才裴淑英的事特。他隱隱覺得,裴淑英好像也覺察到了,他二人之間的那種古怪情感。

    似母子不是母子,不是情人,卻又似情人。

    估計,她就是在為這件事情而苦惱吧。

    畢竟裡面牽扯到了一層倫理道德。特別是言慶殺了李德武之後,讓裴淑英更加慌亂。

    她要出家,並不是怪罪言慶殺了李德武,也不是為了那坊間的流言蜚語。

    更多的,恐怕是不知道該如何與鄭言慶面對。畢竟言慶的年紀,在這個時代都可以做她的兒子。裴淑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所以才……

    大致上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鄭言慶也很茫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他有四十歲人的心境,卻偏僻是個十一歲孩童的身體。

    他喜歡裴淑英這種成熟的女人,但卻又牽扯到了一個很禁忌的話題。

    呆呆坐在火塘子邊上,鄭言慶腦子裡空蕩蕩的。忽然,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案旁點燃蠟燭,然後鋪開一張白紙,磨好了墨,提起筆來,卻又凝注了。如果這麼做,只可能兩個結果:一是裴淑英打消出家的念頭;二是裴淑英,永遠不理他。

    言慶把毛筆,又放在了筆架上。

    雙手用力的搓揉面孔,想要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讓自己鎮靜下來。

    提起筆,又放下;放下筆,又提起……如此反覆好多次,不知不覺,已過三更。

    罷了,拼一下吧。

    鄭言慶狠下心,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一首五言絕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寫完之後,言慶深吸一口氣,吹乾了墨跡,然後將信放進了一個信封裡,滴上火漆,蓋上了印章。

    死也要死個明白,這樣子躲躲藏藏,不管是對他,還是裴淑英,其實都是一種折磨。

    天亮以後,鄭言慶要趕去霹靂堂。

    他讓沈光把信送到裴府,然後就帶著熊大海匆匆離去。

    又是一日私忌。

    不過氣氛與昨日相比,似乎變得有些不太一樣。長孫恆安母子,竟然與高夫人並肩跪坐。

    而高夫人雖然沒說什麼,臉上的不快之色,已溢於言表。

    看得出來,長孫恆安有點不安分。長孫順德和長孫行操,一個是不理,一個是不敢問。

    鄭言慶有心去說兩句,可這是人家的家事。

    長孫順德不開口,高夫人不說話,鄭言慶也不好插嘴。

    回到家,已是戌時。

    沈光把一封書信交給鄭言慶,說是裴淑英所書。

    言慶淋浴後,吃罷了飯,獨自在書房中,打開裴淑英的回書。

    同樣是一首五言,字跡娟秀,卻頗具筆力。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言慶啊,你的心思我已知道,其實我亦如此。只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還是熄了這年頭,各自尋找各自的生活吧。

    裴淑英的回答,讓鄭言慶呆坐於書案前,久久無語。

    姑姑這是在拒絕我嗎?

    言慶又是一整夜未睡好……

    第二天,他出門之前,又寫了一封信。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姑姑,不管你怎麼想,我的心意不變。

    言慶用了漢樂府的《上邪》,來表達他的心情。也只有這首詩歌,才能表達。

    至於裴淑英會怎麼去想,鄭言慶已經不再考慮。

    昔年,楊過和小龍女在南宋那種禮教大防的社會。可以不懼人言,不畏倫理。

    而這年頭,他又有何懼哉?

    出門前,他再次讓沈光把書信送去裴府。

    朵朵和小念對此都頗為好奇,可是又不敢詢問。

    當晚,沈光回來了。

    鄭言慶拉著他問道:「姑姑的回信呢?」

    沈光搖搖頭,「大娘子沒有回書。」

    「那可說了什麼?」

    「也沒有……我根本就沒見到大娘子。哦,他的婢女倒是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大娘子讓你回去。」

    「啊?」

    「就是沒有回書,沒有口信,讓我走……公子啊,你究竟再搞什麼名堂?有什麼事情,不能去和大娘子說嗎?今天那小丫鬟看我的眼神兒,好像有點不對付。」

    鄭言慶哦了一聲,就回了書房。

    裴淑英不回書,是什麼意思?

    言慶想了一晚上,也沒能想出個頭緒。

    於是第二天,他又讓沈光去裴府送信。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這一天,裴淑英還是沒有回信。

    但卻讓丫鬟傳了一句話:不知所謂,勿再賦詩。

    鄭言慶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

    不怕不知所謂,只怕你沒個說法。只要你有了說法,我總有辦法讓你知道所謂。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好吧,你不讓我賦詩,那我就填詞好了。鄭言慶把書信裝好,交給沈光,送往裴府。

    一眨眼,私忌五日。

    長孫恆安表現的越發露骨,似乎大有要掌控霹靂堂大權的意思。

    鄭言慶實在看不過去,忍不住站出來說了兩句。卻被長孫恆安的母親,好一陣的尖酸刻薄話。長孫恆安的母親,是洛陽本地一大戶人家的女兒。因為出身的緣故,所以不能成為正室。長孫晟活著的時候,她倒是沒有表露什麼。可是長孫晟一故去,立刻就換了嘴臉。

    高夫人雖說是皇室出身,卻是北齊皇室,一個沒落的貴族。

    而長孫恆安的母親卻不一樣,家中有良田萬傾,更有僕人無數,牛馬成群,只是因為出身的緣故,所以登不上檯面,然而他手中有錢,霹靂堂上下打點妥帖。以至於長孫順德基本上都是以沉默為主,至於長孫行操是個書獃子,更能忽略不計。

    言慶雖有辯才,卻沒法子和一個潑婦爭鋒。

    氣呼呼的從霹靂堂離開,心裡面憋著一股子火氣。

    他回到鄭府,剛坐下來,還沒等歇一口氣。就見裴行儼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

    「言慶,大事件,大事件!」

    鄭言慶心情正不好,所以冷冰冰的來了一句:「怎麼,你爹要你和謝家娘子成親?」

    裴行儼被這一句話憋得,險些吐血而亡。

    他手指顫抖,指著鄭言慶說:「你胡說……」

    堵了裴行儼一句,鄭言慶的心裡面,頓時舒暢許多。

    他這才露出笑瞇瞇的申請,「好了,什麼大事件?不是你成婚,莫非是你姐姐許親?」

    「咦,你怎麼知道?」

    鄭言慶則一臉茫然之色:「我知道什麼?」

    「我姐姐許親的事情啊……我來就是告訴你這件事。」裴行儼用力的呼出一口氣,一屁股坐下來,「破野頭家奴,為他兒子到我家求親了。我看我爹的意思,有些心動。」

    「慢著慢著,破野頭家奴是誰啊?」

    裴行儼一翻白眼,「除了宇文化及還能有誰?」

    宇文化及在去年這個時候,因擅自與突厥人交易,被隋煬帝楊廣嚴懲,貶為家奴,賜予宇文述,不過很快的,這家奴的身份就被取消了,宇文化及重又獲得重用。

    只是在洛陽城裡,宇文家奴之名,已經流產開來。

    裴行儼出身商品,自然有些看不起宇文化及。所以在他口中,常以破野頭家奴代替。

    「宇文化及,為他兒子求親?」

    「嗯,就是那個宇文成趾……我爹也真是的,明知道姐姐喜歡你,還答應那家奴,說要考慮考慮。

    言慶,我可不管哦!

    我是不會同意,讓那宇文成趾成為我姐夫。這件事,你必須幫我解決,不然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鄭言慶聞聽,目瞪口呆。

    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這事情怎麼都趕到一塊?長孫家內訌放起,朵朵還處於危險之中,裴淑英至今未能表明態度。現在倒好,又出了這麼一樁求親事件……一件事情連著一件事情,讓鄭言慶有點不知所措了。

    裴仁基這種暖昧的態度,讓他頗有些惱火。

    之前長孫晟在世時,不但不阻止他和裴翠雲接觸。反而頗有促成之意。這長孫晟剛亡故,他就變了主意?雖然說還沒有答應,可這考慮考慮,含義可是頗深。

    「那你姐姐怎麼說?」

    「我姐姐還不知道此事,我也是今天晚上偷聽到。立刻就來找你了。」

    「操!」

    鄭言慶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馬瘦被人騎。他娘的,一個宇文腳趾,居然敢來撬我的牆角?

    士可殺不可辱,不爭饅頭爭口氣。

    鄭言慶陰沉著臉,「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放心,我絕不會讓腳趾頭得逞。」

    裴行儼這才緩和了臉色,點頭說:「我就知道,你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他在鄭府停留片刻,就告辭離去。

    而言慶則在書房裡徘徊不停,肚子快亂成了一鍋粥。

    事特似子變得越來越麻煩,這年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裴仁基點了頭,可就沒有回還的餘地。世家大族子女的婚姻,往往是身不由己。運氣好的話,能找個知心伴侶。但若是運氣不好,恐怕就要倒霉一輩子……宇文成趾,鄭言慶見過。

    雖說也是一表人才,可一看就知道,是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傢伙。

    和他兄長宇文成都一比,宇文成趾基本上可以算作不入流。讓裴翠雲嫁給他,未免可惜了她的才情。可是,長別員走了,破野頭就開始不老實了。雖然宇文述對言慶頗為親切,但鄭言慶對破野頭家,卻沒什麼好感。特別是在哈士奇死後,破野頭出人意料的接手了大定酒樓的產業,更讓言慶感覺。給士奇的死,說不定和破野頭家有關。

    這滿門陰人。都不是好鳥……

    可是,該如何阻止這件事呢?

    言慶突然發現。他已輕有好些天,沒睡個安穩覺了。

    再這麼下去。只怕會神輕衰弱。於是吃罷了晚飯。鄭言慶二估不說,就鑽進了臥房。先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再去考慮解決的方案。兵來將擋。水來土填,我才不怕!

    不過,也許是老天爺不想讓他睡個安穩覺。

    好不容易睡著了,突然間又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醒。

    鄭言慶頓時怒火中燒,忍不住翻身坐起來。還讓不讓人活了?他沒好氣的問道:「誰啊?這麼晚了,又有什麼事?」

    「少爺,是我!」

    小念在房外回答:「剛才霹靂堂派人過來送信,說是長孫娘子突然發病,有性命之憂。」

    鄭言慶懵了……

    這還真是一個是非之夜,小無垢,又發的什麼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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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六章 尋醫

夜,深了。

    裴世矩還沒有休息,站在涼亭中,看著外面的景致。

    其實在這個時節,也沒什麼景致可看。但他卻好像看的很入神,在寒風中負手而立。

    小徑兩旁的樹梢上,桂著一盞盞燈籠。

    柔和的光亮,灑在小徑上,頗有些幽深之意。

    裴淑英緩緩走來,登上涼亭。

    她一襲白裳,外面罩著一件淡青色的貂皮披風,手臂彎處,還搭著一件再厚大氅。

    輕輕披在裴世矩的身上,裴淑英喚了一聲:「父親。」

    裴世矩扭頭,平靜的說道:「這是你這些天來,第一次這麼主動的叫我。怎麼,想通了,不再出家了嗎?」

    裴淑英沒有接他這個話茬,而是在裴世矩身旁站好,輕輕挽著他的手臂。

    「剛才翠雲那丫頭來找我。」

    「我知道……是不是破野頭求親的事情?」

    「嗯!」

    裴世矩拍了拍裴淑英的手,「翠雲和破野頭成親,從目前來看,最符閤家族的利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那不太可能。

    不是那小郎君不夠好,而是太過於出色。將來廟堂之中,定然會有他一席之地。」

    「那不是很好嗎?」裴淑英忍不住道:「他將來能飛黃騰達,對裴家不也是一個照應?」

    「你想的太簡單了!」

    裴世矩說:「這裡面還牽扯到一個主從的問題,誰主誰從?鄭家底蘊深厚,論根基,甚至遠甚於裴家。只是苦於無後繼之人,才落得今日局面。如今那小郎君風頭甚健,我可以肯定,他日小郎君進入廟堂之時,也就是他著手掌控鄭家之日。

    以鄭家之底蘊,加上小郎君的才華「不禁是我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面,包括其他家族,也未必樂於見到。

    而且,裴、鄭結親,絕非陛下希望看到的結果。反倒是破野頭,卻能幫助我們,鞏固地位。」

    裴淑英聞聽,臉色頓時陰冷。

    「爹,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尋李德武嗎?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人,開口家族,閉口利益。好像這世上,除了家族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你們關心。當年你是這樣,如今裴仁基也是這樣……你們把我們當成了什麼?任由你們擺弄的棋子嗎?所以,我就不聽你的話,全了你的心意。」

    裴世矩微微一笑,「可事實證明,你不聽我的話,是錯誤的。」

    「即便是錯誤,我也不會低頭。」

    裴世矩沉默了……「如今,你們又要用翠雲的一輩子,去搏那所謂的利益。

    破野頭成趾是什麼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才十****歲的年紀,身子已成什麼模樣?翠雲嫁給她,能有什麼幸福?難不成,要讓她和那種東西過一輩子嗎?

    我絕不會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沒用。」裴世矩扭頭,正色的看著裴淑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連我也沒辦法插手。仁基的選擇,並沒有錯誤。

    事實上,我認為他做了一個極為正確的選擇……小郎君年紀還小,季晟一走,他的處境會很尷尬。

    雖說他才華橫溢,日後能有大出息。可世事變化,誰又能保證,他不是他自己筆下的方仲永呢?或許他能飛黃騰達,或許泯然眾人。

    用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去博取一個現實的利益……呵呵,換做是我的話,恐怕也會和仁基做同樣選擇。」

    裴淑英扭頭就走。

    卻被裴世矩一把攫住手臂。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還攔著我做什麼?」

    「丫頭,我覺得你對那小郎君,過於關心了「……裴淑英心裡一顫,口上卻冷冷道:「我關心,那是我的事情。我就是要關心,又怎樣?」

    裴世矩的目光,猶如兩支利劍,穿透了裴淑英的心。

    他默默的看著裴淑英,片刻後鬆開了手,「我上輩子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才有了你這個一個不讓我省心的混帳東西……丫頭,你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我……」

    「丫頭,我有一個主意,只是不知道,她敢不敢那麼做。

    若她敢那麼做,倒是可以阻止這樁婚事……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要答應。」

    裴淑英眼睛一亮,「什麼各件?」

    「這件事若成了,你必須要答應我,立刻返回裴柏村,從此再也不和他相見。」

    裴世矩是什麼人?

    也許在一開始,他沒有覺察到裴淑英和鄭言慶之間的關係。

    然則,時間一長,他焉能察覺不到?他目光炯炯,凝視著裴淑英,等著她的回答。

    裴淑英咬咬牙,「我要知道,你有什麼主意。」

    「你附耳過來。」

    裴世矩在裴淑英耳邊,低聲細語了幾句,裴淑英的臉色,頓時一變。

    「這件事,我若不點頭,還是沒有效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也可以和她商議。不過若想通了的話,就不許悔改。否則,就算拼著讓你恨我一輩子,我也會對付那小郎君。你應該知道,這其實並不難。」

    如果說,裴世矩先前的話,裴淑英還不在意。

    可最後一句狠話出口,卻讓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以裴世矩的身份地位,還有他的手段……如果真要對付他的話,他豈有半點活路?

    裴世矩轉過身,「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給我回答。」

    寒風,捲過小徑,揚起一片雪花。

    裴淑英沿著花園小徑默默離去,再沒有和裴世矩說一句話。

    我,該何去何從?

    鄭言慶帶著沈光,急急忙忙,趕到了霹靂堂。

    霹靂堂門口的白色燈籠,在夜風中搖擺,火光忽明忽暗,透著一股子蒼涼氣息。

    府門外,停放著一輛馬車。

    鄭言慶從馬上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階,蓬蓬蓬擂響了大門。

    不一會兒的功夫,門開了。

    門子一看是鄭言慶,也不敢怠慢,連忙閃身讓路。

    「鄭公子,您怎麼來了?」

    「聽說無垢發病了?發的什麼病?怎麼會發病?」

    門子有些猶豫,正想著要不要如實稟報,卻聽到裡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他連忙轉身看去,卻是長孫行操,陪著一名鬚髮花白的老人往外走。

    長孫行操一見鄭言慶,不由得一怔。

    「言慶,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觀音婢發病了?」

    「這個……」長孫行操似有些尷尬。他點點頭,思忖著,該如何向鄭言慶解說此事。

    鄭言慶則向那老人一拱手,「吳先生。」

    「哦,鄭公子「……那老人,正是洛陽城鼎鼎有名的醫者,名叫吳景賢。去年言慶手受傷,還是吳景賢為他醫治。

    言慶問道:「無垢發的是什麼病?」

    吳景賢捻著鬍鬚,輕聲道:「小娘子是氣疾發作。」

    「氣疾發作?」鄭言慶一怔,「那不是和「」

    他想說,那不是和長孫晟的病症一樣?

    吳景賢點頭道:「公子所言正是。小娘子這氣疾,卻是從娘胎裡帶來的病症,與大將軍的情況有些相同,但又不太相同。大將竿生前體格健碩,普通的發作,並無有大礙;可小娘子的身子骨……所以她的病症頗有些棘手,一旦發作,很容易變成大病。我已為她服下理氣丹,情況稍有好轉。我正準備回去,抓藥。」

    鄭言慶說:「那我先去探望小娘子,不耽擱先生抓藥了。」

    說著話,他就要進去。

    長別行操攔住了他「言慶,一會兒……你看罷了觀音婢就趕快走吧,莫要再生事端。」

    鄭言慶冷冷看了長孫行操一眼。

    目光森冷的,若萬年寒冰。長孫行操被他瞪了一眼之後,訕訕然,沒有再開口。

    鄭言慶帶著沈光,直奔後宅。

    沿途倒是沒有遇到什麼阻攔,很快就來到了高夫人的住處。

    長孫無忌一臉怒氣,正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看到鄭言慶,他急忙跳下來,迎上前去。

    「先帶我去看夫人和觀音婢。」

    鄭言慶不等他開口,就沉聲吩咐道。

    長別無忌一怔,點點頭,帶著鄭言慶走進了房間。

    高夫人正坐在床榻邊上,看著在病榻上躺著的觀音婢。見言慶來了,她輕輕點頭,做勢讓言慶不要出聲。

    「夫人,觀音婢情況如何?」

    鄭言慶走過去,在高夫人身旁跪坐下來。

    只見無垢圓圓的小臉,有些蒼白。美麗的雙眸緊閉著,長長的睫毛顫抖,隱隱可見淚光閃動。

    她不時發出輕聲咳嗽,聲音有些發悶。

    言慶一蹙眉,伸出手去,搭在無垢的手腕上。他習練養生術,雖說不懂得醫術,卻也大致上能分辨出一個好壞來。這時候,無垢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眼睛睜開。

    「娘,我胸口好沉。」

    高夫人連忙把無垢抱起來,放在膝上。

    所謂氣疾,有一點類似於後世的哮喘病。而無垢的情況可能更嚴重,屬於先天性哮喘病吧。

    即便是在後世,哮喘病也不是一個容易治療的病症。

    言慶並不懂醫術,所以使不上什麼力。他在屋中走了兩圈,突然從桌子上,拿起兩個竹筒,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之後,把無忌叫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長孫無忌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而後拿著兩個竹筒,匆匆的走出了房間。

    「小哥哥,講故事!」

    長孫無垢看見鄭言慶,小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鄭言慶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柔荑,「觀音婢聽話,先好好養病,等病好了,一定講故事給你聽。」

    「恩……」

    無垢點點小腦袋,靠在高夫人的懷裡。

    「言慶啊,辛苦你了。」

    「夫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唉,家門不幸……」高夫人似乎不想細說,也只歎了口氣,說了四個字,就閉上了嘴巴。

    隱隱,鄭言慶能猜出這其中的玄機。

    估計和長別恆安有關吧……那傢伙仗著自己是鷹揚郎將,娘家又極為富有,近來可是極為囂張。恐怕是晚上發生了什麼衝突,以至於小無垢突然之間,氣疾發作。

    長孫無忌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兩個竹筒。

    不過在竹筒的底部,已經鑿空。他把竹筒遞給言慶,就見言慶把竹筒的一端貼在無垢的胸口上,另一端朝上,他用一隻耳朵貼過去,好像是在聆聽著什麼似地。

    這是最原始的聽診器。

    鄭言慶要無垢用力的呼吸,可以聽到伴隨著呼吸,她的肺部胸腔有一種口哨似地聲音。

    這在醫學上,叫做哮鳴音,是哮喘病的徵兆之一。

    「夫人,吳先生剛才怎麼說?」

    高夫人眼圈一紅,強忍住眼淚,輕聲道:「吳先生說,無垢這是從娘胎裡帶來的病症,不太好治。他也只能暫時緩解,而無法根除「他還說,早年先朝宮廷申,曾有一個治療這種氣疾的方子,名叫碧玉丹。只是如今,這方子已經失傳。

    碧玉丹?

    鄭言慶一怔。

    當初他被白衣彌勒重傷時,傷了心脈,朵朵不遠千里曾給他送了一丸丹藥,不就叫碧玉丹嗎?據說,能疏通經絡,調補氣血,對身子頗有好處。不過當時言慶的傷勢已經好轉,所以沒有服用。不過他一直隨身攜帶,以防止意外的變故。

    只是不知道,此碧玉丹,是否就是吳景賢說的碧玉丹呢?

    「娘,胸口好悶,疼……」

    無垢咳嗽不停,並伴隨有粘稠痰液。

    小臉發白,嘴唇沒有半點血色,呼吸也變得格外困難。

    這是哮喘發作的徵兆,高夫人也只能抱著她,束手無策。

    看著無垢那難過的模樣,言慶這心裡也一陣陣的絞痛。他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匣子,從裡面捻起一顆通體碧藍的丹藥。一股股沁人肺腑的清香傳來,他咬咬牙,上前把丹藥塞進了無垢的口中,然後輕輕摩挲她的後背,從旁邊拿起一杯水,把丹藥送下。

    「言慶,你這是……」

    「夫人,這就是碧玉丹。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吳先生所說的碧玉丹。」

    高夫人眉頭一蹙,似手有些不太滿意鄭言慶的這種行為。天曉得那是什麼藥,會不會產生效果呢?不過她也知道,言慶這是一番好意,所以嘴上也不好怪罪。

    緊張的看著無垢,漸漸的,無垢咳嗽輕了。

    嘴唇上,也有了些許血色,看上去比之先前的症狀,要好轉了許多。

    不再咳嗽,不再胸悶。

    無垢靠在高夫人懷裡,很快沉沉睡去。

    這也讓鄭言慶,舒了一口氣。

    天快亮時,吳景賢帶著藥,回來了。

    不過當他檢查了無垢的病情之後,驚喜的說:「夫人,小娘子的病症,似乎減輕了。」

    「啊!」

    高夫人欣喜異常,握住言慶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

    言慶問道:「吳先生,那她這氣疾……」

    吳景賢搖搖頭:「並未治癒。小娘子現在只是病情減輕了,但日後若是再有情緒激動,亦或者其他什麼狀況發生的話,一定會再度引發病症。她這種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沒那麼容易根除……老朽若無能為力的話,恐怕就無人能夠……除非……」

    他吞吞吐吐,卻讓高夫人急了。

    「除非什麼?」

    「除非,有一個人或許能手到病除。」

    「誰,巢元方先生嗎?」

    吳景賢說:「元方兄的手段,和老朽相差不多。老朽不行,他恐怕也沒有什麼辦法。

    我說的這個人,如今不曉得在什麼地方。

    孫思邈……他的醫術頗為高明,少年時曾得了陶弘景仙師的衣缽,說不定有辦法。」

    高夫人愣住了,「您是說,聖童嗎?」

    「就是他。」

    「可是,這些年來,孫先生仙蹤縹緲,根本無人知道他的去處。

    這人海茫茫,從何處尋他?」

    吳景賢說:「我也只是指一條路,如何找到他,卻要看夫人的手段。

    我這裡開了一個方子,平日裡可以慢慢調理。但要根除氣疾,只怕還要孫先生出手。」

    吳景賢把藥方交給了高夫人,又叮囑了一番,這才告辭離去。

    高夫人只覺得腦袋嗡嗡響,亂成了一鍋粥。

    孫思邈?

    天曉得他如今在什麼地方遊蕩,又如何尋找呢?

    回到房間,就見鄭言慶正坐在長孫無垢身旁,一臉若有所思之色。

    心裡面,很是欣慰。若不是季晟的這個弟子在,他們一家,不曉得要受多少罪。

    「言慶?」

    鄭言慶猛然抬起頭,輕聲道:「夫人,我知道孫先生在何處。」

    「啊?」

    「六年前,孫先生去峨眉山修道。弟子與孫先生曾有一面之緣,並得他青睞,傳授過一些養生之法。這幾年來,我雖未再見過孫先生,但一直有書信的往來。

    如若夫人不棄,弟子願護送無垢前往峨眉山,找孫先生為她診治。

    觀音婢的病情雖得到控制,但並不容樂觀。這種娘胎裡出來的病症,早一日根除,早一日放心。」

    高夫人一聽這話,頓時喜出望外。

    可她又一想,上上下下打量言慶一番,輕聲道:「言慶,你護送觀音婢入蜀……」

    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言慶也知道,高夫人是擔心,他年紀太小,有些不放心。

    本來,這樁事情應該是高夫人親自出馬,陪著觀音婢一起去。

    可長孫晟私忌結束之後,一應喪事將正式興辦。按照《陰陽書》

    (隋朝時的喪書,白事許按照喪書的流程進行)的規矩,等喪事全部結束,至少也要一個多月。

    在這期間,無垢若是再次發病好話,事情可就麻煩了。

    而且,以霹靂堂目前的情況而言,她發病的可能性,甚大!

    萬一……高夫人也不敢冒這個風險,可又確實脫不開身。

    鄭言慶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在高夫人耳邊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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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4:58: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七章 遠行

言慶,解決了一個大問預。

    能夠在護送無垢去蜀中的同時,還可以順便把朵朵送出洛陽,簡直就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長孫晟的女兒去就醫,想必沒有人再去盤查。

    這樣一來,就可以很大程度上的,保護朵朵的身份,不會暴露。

    天一亮,高夫人就前往西苑,求見蕭皇后去了。

    她和蕭皇后的關係不錯,由於幾個公主的關係密切,有些事情交給她處理,就變得非常簡單。她的確是沒有錢帛,但渤海高氏,同樣屬於關東士族。與曾經同為皇室的蕭皇后,有很多共同的話題。這樣的一個出身和關係,絕非家裡有幾個臭錢的暴發戶可以比擬。

    高夫人這一去皇城,霹靂堂的火丨藥味兒,似乎一下子減弱了許多。

    鄭言慶讓長孫無忌照顧妹妹,他繼續留在門外,與長孫行操一起,迎接祭拜的賓客。

    事實上,該來祭拜的,都已經來過了。

    私忌第七天,鄭言慶也顯得非常清閒,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門房裡,喝茶休息。

    他沒有再理睬長孫行操。

    因為在他看來,長孫行操不值得交往。

    一個連仗義執言都做不到的人,又有什麼可以交往?而長孫行操似乎也心中有愧,故而沒有像之前那樣,找言慶交談。

    高夫人不在,長孫無忌又在照顧無垢。

    長孫恆安母子沒有了挑火的對象,自然也就偃旗息鼓。至於長孫順德,沒有爭執,他也自然樂得清靜。這私忌最後一夭,就是在這種無聲無息之中,悄然渡過。

    傍晚,高夫人返回霹靂堂。

    她也沒有和鄭言慶說話,只是私下裡朝言慶點了點頭,示意事情已經辦妥了……過了一會兒,有鴻驢寺的官員前來接手喪事,鄭言慶也就沒有再逗留,向高夫人起身告辭,返回正俗坊鄭府。

    「爺爺,我準備護送朵朵入蜀。」

    晚飯的時候,鄭言慶突然挑起了話題,「正好觀音婢因病,需要入蜀找別先生醫治。我把這件事攬下了,可以借助霹靂堂的人馬,神不知鬼不覺的護送朵朵入蜀。

    不過,入蜀之後,我可能一段時間裡不會回來。」

    朵朵眼睛一亮,下意識的咬著嘴唇低下頭來。她心裡很高興……言慶不回洛陽,豈不是可以在蜀中和她在一起嗎?

    這也許是朵朵最近一段時間裡,唯一一個值得高興的消息。

    「你要去蜀中,為什麼?」

    這房間裡,除了鄭言慶、朵朵和小念之外,王正和雄大錘都不是外人,鄭世安說話,自然不會有太多的顧忌。

    鄭言慶說:「不僅我要離弄洛陽,爺爺您也要離開洛陽。」

    「啊?」

    言慶說:「老師故去,我們在洛陽就失去了最大的屏障。如今洛陽,已確立了東都的地位,朝廷一定會逐漸轉移重心,這裡的權貴豪門,也會隨之越來越多。

    到時候,洛陽只怕會成為是非之地。

    各方勢力的博弈,定然非常激烈。爺爺,雖說善果叔父在洛陽,但並不足以為依仗。事實上,以鄭家目前的情況,實不宜參與其中,所以能遠離,還是遠離。」

    鄭世安白眉一抖,輕聲道:「回滎陽嗎?」

    「不,不回滎陽……爺爺,您應該去鞏縣。」

    不等鄭世安開口,雄大錘就瞪大了眼睛,連連說:「鞏縣好,回鞏縣的話,我也去。」

    雄家,源出於鞏縣。

    當年因戰亂而離開家鄉,遷徙到了洛陽居住。

    但落葉歸根,雄大錘一聽回鞏縣,自然非常贊同。即便那裡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可畢竟是他的根。

    所以,他第一個表示同意,並熱切的向鄭世安看過去。

    鞏縣……鄭世安在那裡,還有三千三百頃土地。

    「為什麼不回滎陽?」

    鄭世安沉吟一下,低表問道:「滎陽不也挺好嗎?雖然比不得洛陽繁華。」

    鄭言慶說:「爺爺,您這個族老的職位,原本就是投機得來。在滎陽,並沒有足夠的根基立足。以前,老師在世的時候,其他各房敬你三分;而今,老師走了,您認為各房還會似從前一樣?而且您現在回去,只怕會讓大公子產生誤會。

    所以,您不能凰滎陽。

    呆在鞏縣,其實是以退為進。您可以好好經營那裡,並暗中結好與您親近的宗房子弟。這樣一來,會讓大公子對您不生戒心,說不定還會加重對您的依持。」

    言慶滔滔不絕,為鄭世安分析利弊。

    鄭世安聽罷,認真考慮了一番,最終點頭答應下來。

    雄大錘也會和鄭世安一起前往鞏縣。他二人一走,王正自然也不會留在洛陽城。

    三個老頭一商量,決定把當年猛虎扈從的章存者,若有願意離開的,就一起走。這幾年來,鄭世安和那些猛虎扈從的倖存者,處的很好。不過也不剎下多少人了,屈指算算,不過七八個老軍。估計願意去鞏縣的人,也不過三四人而已。

    雄威繼續留在洛陽,照看這邊的產業。

    其實,雄大錘這樣子做,也就等於把洛陽的產業,全都交給了雄威。

    「那就回家安排一下吧……鄭世安說:「我立刻派人前往安遠堂,請仁基派人過來,接手這邊的產業。」

    朵朵這時候站起來,把一摞地契放在鄭世安面前。

    「鄭爺爺,這些地契是當初新洛城營建時,我們偷偷吃進的產業。

    外人根本不清楚,它們是屬於何人。我要去蜀中了,留著這些地契也沒有用,就留給爺爺幫忙處理一下。」

    鄭世史一怔,下意識的向言慶看了一眼。

    鄭言慶心安理得的點點頭,「我聽說過了新年以後,會有大批關隴貴族子弟遷徙洛陽,還有一些西域酋首,也會過來。爺爺不妨按照市價,將這一萬四千頃土地處理掉。我估計,一下子出手不太可能,分開來售出,想必問題不會太大。」

    這一萬四千頃土地,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任何首尾。

    言慶估算了一下,這些土地按市價賣出的話,至少也能賣個六七十萬貫的樣子。

    有了這許多錢帛在手,鄭世安在安遠堂的地位,將不會有太大的波動。

    加之和張家合作的一些生意,每年也能有幾萬貫的收入。即便是抱不上李二的大腿,日後做個富家翁,成為一方土財主,還是沒有問題。從另一方面,言慶也暗自震驚白衣彌勒手中的財富。恐怕在蜀中,哈士奇留給朵朵的財產,也不會太少。

    鄭世安笑了……在他看來,這些土地,其實就是朵朵將來嫁給言慶的嫁妝。

    他收好地契,而後問道:「言慶,那你和誰一起前往蜀中?高夫人難道會讓你去?」

    「夫人一時走不開,估計要過去,也是年後才能動身。

    此次和我一起入蜀的人,呵……夫人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無需咱們來操心。」

    對言慶,鄭世安是一百個放心。

    既然言慶說了,不用他為這件事操心,想必已有了萬全之策。

    於是,他也不再詢問,拉著王正和雄大錘,回房間裡商議搬遷的事情。鄭世安現在要搬家,可不再是幾年前那樣子的簡單。一應傢俱書冊,還有各種物品,估計沒有十幾大車,怕是難以成行。

    「少爺,那我呢?」

    小念見鄭言慶始終沒有提到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回到臥房,她忍不住低聲詢問。

    言慶走過去,輕輕把她額前的散髮梳理好,「小念,爺爺年紀大了,身邊要有個人照應。我本來想帶你一起入蜀,可又一想,你要是去了,換成別人我不放心。

    你和沈大哥,還有黨家三兄弟全都留下來。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幫我在爺爺跟前盡孝道,好好照顧他才是「等觀音婢的身子大好了,我就回來。」

    言下之意就是說:別人我不放心,唯有你,我最放心。

    小念心裡一陣悲苦,但同時,心裡又有幾分甜滋滋的感覺。

    其實,少爺最信任的還是我……雖然我不能和少爺一同入蜀,但是已經足夠了。

    小姑娘的心思很複雜,也很簡單。

    鄭言慶知道,如果不帶小念入蜀的話,這小丫頭心裡肯定會不舒服。不過幾句話,也就哄得她開心了。雖則還是有點不開心,但比起言慶的信任,那算得了什麼?

    哄罷了小念,言慶這心裡面,也算是落下了一塊石頭。

    無垢突如其來的發病,卻解決了鄭言慶的一件心事。同時裴淑英也好像不再提出家的事情,對言慶來說,也是一個好消息。

    接下來,就是如何解決裴翠並的問題。

    這還真是一件麻煩事,畢竟別人家的事情,他又如何插嘴進去?

    苦思一整夜,言慶也沒有想出一個妥善的主意。

    對裴翠雲,鄭言慶有好感。若是讓那麼一個斯文的好女子,嫁給宇文成趾那個傢伙「鄭言慶不管是從理智上還是從情感上,絕對無法接受。所以,他一定要破壞這件事情。

    可是,該怎麼破壞呢?

    第二天,公祭開始。

    隋焰帝楊廣,宣佈廢朝三日,已表達他對長孫晟的追思。

    同日,楊廣下詔,以長孫晟少子,長孫無忌接替長孫晟的一切爵位。這對於虎視眈眈,想要成為霹靂堂掌門人的長孫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按照長別恆安的設想,由他接掌霹靂堂,然後讓長孫行操接受長孫員的世襲爵位。

    可不成想,沒等他出手,高夫人已先下手為強,通過蕭皇后的路子,使長孫無忌襲爵口這樣一來,長孫行操可就不樂意了……不過這和高夫人無關,因為長孫無忌這時候年紀還小,接掌霹靂堂的可能性,太低了。

    先襲爵,有這麼一個身份在手。

    以後再慢慢操辦,等長別無忌年紀大了,再尋找機會,入主霹靂堂。

    這就是言慶的主意。

    通過長別無忌襲爵,而使得他搶佔一個制高點。至於以後?鄭言慶沒有考慮太多。

    天曉得,大隋朝還能堅持多久?

    大業五年十月末,鄭言慶帶著朵朵和雄大海,辭別了鄭世安等人,駕車駛離洛陽。

    隨行的,還有兩隻已經初露崢嶸的小獒。

    言慶帶著朵朵,先去了龍門山,在山中的一個隱秘峪谷中,找到了宇文亞亞的墳墓。

    朵朵在墳前,痛哭失聲。

    並割發向天發誓,若不能找到兇手,為亞亞報仇,她誓不為人。

    拜祭完了亞亞之後,朵朵和言慶出山。

    她登上了馬車,由雄大海馭車。

    鄭言慶則翻身跨坐玉蹄兒,攜弓跨刀,雖馬車緩緩而行。

    兩頭小獒跟隨左右,快活的在地上奔跑。它們似乎也知道,即將到來的遠足,所以顯得非常興奮。

    清晨,原野中輕霧瀰漫。

    遠遠的,一行車隊停在伊水河畔。

    鄭言慶催馬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車隊跟前。

    「來人,住馬!」

    隨著一聲嬌柔呵斥,一員女將從車隊中飛馬竄出。只見她胯下一匹青花駒,一身青色戰袍,內罩白色內甲。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高髻盤扎,雲鬢高聳。

    略顯瘦削的臉上,帶著一抹戲謔之色。

    「鄭小妖,你來晚了!」

    「姑姑!」

    鄭言慶驚喜的呼喊一聲,催馬上前。

    那女將,正是裴淑英。

    當日,高夫人擔心言慶年紀小,不能護持長孫無垢周詳。鄭言慶就想到了裴淑英。

    高夫人和裴淑英關係不錯,有她帶隊,自然放心。

    可是裴淑英前一段時間還鬧著出家,高夫人也沒有把握說服她。

    於是鄭言慶又出主意,請蕭皇后下懿旨,這樣一來,裴淑英斷然不會拒絕。其實,這也是一個探尋裴淑英心思的方法。於是,蕭皇后一道懿旨,使得裴世矩也頗感無奈。

    裴淑英笑盈盈的看著鄭言慶,那雙嫵媚的鳳目,更流露出一抹關懷之色。

    「小妖,你壞了我的好事,所以你等著吧,我斷不會讓你在路上,過的輕鬆。

    嘻嘻,我給你帶來了兩個客人,但願得,你莫要吃驚……」

    說著話,裴淑英讓開一條路,只見身後馬車車簾一挑,裴翠雲那張羞紅的笑靨,呈現在了鄭言慶面前。

    「鄭公子,此次翠雲峨嵋還願,還請你多多照拂。」

    「啊……裴娘子!」

    裴淑英策馬到了鄭言慶跟前,低聲道:「我把翠雲偷偷帶出來了,給她那老子留下書信,說是要去峨嵋許願。不過,你以後麻煩恐怕不少,還要多加小心才是。」

    言下之意:翠雲已下決心離家出走,你以後可要為她負責。

    鄭言慶撓撓頭,看看身邊的大娘子,又看看車上的小娘子,還有一位躲在車裡的朵朵,以及那生病的無垢。

    哈,這一路上下去,恐怕不會再寂寞了!

    四個女人啊,都快湊齊一桌麻將了……他正思忖的時候,忽然聽到車隊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姑,該走了!」

    順著聲音看去,人群中一匹赤炭火龍駒,格外搶眼兒。

    馬上端坐一個少年,赫然正是裴行儼。他內罩大紅色軟甲,披著一件火紅色狐裘大氅。

    同樣是攜弓跨刀,馬鞍橋上,還掛著一對沉甸甸,形狀頗為奇特的八稜梅花錘。

    「你怎麼在這裡?」

    「廢話,我若是不在這裡,留在家裡等著被我爹收拾嗎?」

    裴行儼眼睛一瞪,旋即催促道:「快點走吧,否則被我爹察覺了,可就難辦了!」

    鄭言慶看著他,忍不住突然大笑起來。

    他撥馬與裴淑英相視一眼,點點頭,而後舉起馬鞭在空中一搖:

    「我們,出發!」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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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8:2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一章 雨霖鈴

暮春三月,靄雨綿綿。

    一連十幾日不見天睛,亭外桃花、杏花紛紛被垂落,狠藉一片。

    曲析的石子幽徑,濕涔涔滿眼緋紅粉白,又為這離別時,平漆幾分惆悵之意。

    位於峨媚山下的榮樂城涼亭中,裴淑英靜靜瑞坐。

    亭外的雨小了,只是絲絲涼風倡爾夾雜幾點雨星,捲入亭中,汩在鄭言慶和裴淑英的身上。

    遠處,車馬也已備好。

    「姑姑,莫要走,好嗎?」

    鄭言慶輕聲道:「您把翠雲姐姐帶出來,壞了破野頭的好事。現在回去,豈不是要被為難?」

    入蜀已有兩個月,清明過後,裴淑英不得不準備離去。

    言慶等一行人,在峨媚山腳下的榮樂緘安頓下來。當年哈士奇做狡兔三窟的打算,故而赴洛陽之前,在距離峨媚山不遠,位於青衣水之畔的榮樂城置辦了不少產業。這榮樂城,就是後世樂山市市中區的蘇稽鎮旁邊。始建於仁壽元年,為安撫當地土著僚人,而興建的緘市。

    榮,為繁茂之意。

    而樂,在古巴蜀語中,是僚的轉音。

    哈士奇在這裡,有一處佔地大約五百多頃的田莊,並蓄養了二百名武藝高強,身手矯健的武士。並且與當地僚人的僚帥頗有交情,據說早年哈士奇在蜀中經商,曾幫助僚人消除過一場瘟疫之類的災難。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哈士奇與榮樂城僚帥骨斯蠻,更結拜為異姓兄弟。

    朵朵在這裡的名字,叫做骨蘭朵,在僚人土語中,意思就是綻放的桃花。

    她是榮樂城僚帥的侄女,所以即便是當地官府,也不敢來盤問她的根底。這其中也牽扯到一個敏感的民族問題。岷蜀地區,俚僚眾多,還有許多當地的土著,其中的英系非常複雜。

    僚人狂野,往往是惹一個人,舉族報復。

    更何況朵朵這敏感的身份擺在這邊,以至於言慶他們抵達榮樂城之後,當地官府根本就不露面。

    言慶先在榮樂城落腳,把朵朵安頓妥當。

    他雖然知道孫思邈是在峨媚山裡,但峨媚山那麼大,孫思邈隱居山中,卻不太容易尋找。

    所以,言慶還要通過朵朵在這裡的英系,打探孫思邈的行蹤。

    好在岷蜀山清水秀,空氣也非常好。無垢離開洛陽之後,經歷的短暫的思鄉之苦,便漸漸平靜下來。她身邊有疼愛她的翠雲和朵朵,還有會給她講故事的小哥哥,以及憨厚老實的雄大海,總是被小哥哥欺負,每每爭吵從未獲勝,但又很喜歡和小哥哥鬥嘴的裴家小哥哥。

    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盛氣凌人。

    無垢的心情,也自然變得好轉起來,粉嘟嘟的小臉上,又出現了燦爛的笑容。

    翠雲和朵朵的關係……很奇怪!

    從一開始相互不理睬,一路下來,逐漸緩和。

    特別是途徑青泥嶺的時候,朵朵主動攙扶她,從嶙峋峭壁懸崖中山路走過,使得兩人的英系,變得親密起來。她們年紀相差不多,一個流離江湖,見聞頗廣;一個生於富貴之家,飽讀詩書。

    於是乎,就產生了許多話題。

    過青泥嶺之後,裴翠雲索性和朵朵,乘上了一輛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前世言慶也曾到過成都,但飛來飛去,並沒有領咯過,真正的蜀道艱險,夕門椎奇的風采。

    這一次,他的的確確領略到了!

    過青泥嶺當晚,裴淑英見眾人疲倦,於是下令宿於野外。

    裴淑英懷抱無垢,坐在篝火旁,看著嬉笑在一起的朵朵和裴翠雲,又看看在不遠處和鄭言慶調戲小獒的裴行儼。突然間心生奇異感觸……若一生能如此快潔,不要那家,又有何妨?

    「小妖,日間過蜀道,可有感觸?」

    鄭言慶於是發出感慨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今夜美景,月朗星稀。

    我等處群山之間,行於山路之上……小妖,你很久沒有文章詩詞出來了,何不趁此機會,賦詩一首?長夜漫漫,也需緩解些許寂寥。」

    這也是裴淑英,首次求詩。

    裴翠雲聞聽,頓時喜出望外。一雙美眸灼亮,連忙讓人準備紙筆,也好記錄。

    言慶無法拒絕裴淑英的請求,於是想了想,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首傳唱千古的應景詩篇。

    「賦詩不難,不過柚冷頗有不足,若有人起舞,更贈聲色。」

    裴淑英不由得咯咯笑起來,「小妖,你若能做的好詩,我為你起舞,亦無不可。」

    裴淑英的舞姿,早年頗有名聲。不過自嫁於李德武之後,她就再未起舞,為人所憾。

    她將了鄭言慶的軍,鄭言慶反將她一軍。

    「既然姑姑有此雅興,那小子就為姑姑起鼓助興。」

    他說的鼓,是一種出自於外夷的樂器,據說來源於羯族,故而名為羯鼓。這種鼓,兩面蒙皮,腰部纖細。發出的音,主要是以古時十二律中陽律第二律一度音。急促,激烈,響亮,可以在戰場上為戰鼓,也可以賞景時,用於演奏。

    鄭言慶說罷,讓人取來一面羯鼓,拿起兩支槌仗,在手中滴溜溜一轉,蓬的落在鼓面之上。

    時值明月清風,鼓聲凌空迴盪,久久不息。

    剎那間,營地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聽說過鄭言慶的才名,但是卻無人親眼親耳見過。如今言慶當眾獻藝,讓眾人不由得為之好奇。他們想要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的才子,大名鼎鼎的半緣君,又能有何佳作?

    「拿酒來!」

    自哈士奇被殺,到長孫晟過世。

    幾個月來,言慶的心情,一直處於極瑞壓抑的狀態。

    裴淑英挑起了他心中的那份感懷,今他生出了想要縱聲而歌的衝動。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邇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寨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蛾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詩仙太白的《蜀道難》,無疑最為應景。

    這《蜀道難》,屑於樂府舊體,此前有許多人做過此類詩篇。然後相比之下,李太白的蜀道難,無疑是眾多舊體中,最為雄起壯麗的一首。羯鼓聲陣陣,清麗之中,更蘊念著雄渾之意。言慶的聲音,略顯稚嫩,然而配合鼓聲之後,卻把那份稚嫩橙去,轉而以剛烈之氣。

    鼓聲戛然而止。

    裴淑英邁步走到營地之中,隨著那鼓點跳動。

    裙帶飄飄,宛若這蜀山之中的仙子。口中回應那最後一旬,「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眾人齊聲應和,在山中迴盪。

    言慶猛灌了一口烈酒,臉色通紅。酒意上湧,急促敲擊鼓面,槌仗使得郡鼓起聲在應和中,今人熱血沸騰。鼓聲陡然舒緩,裴淑英的舞步,也隨之緩慢,從劇烈,而轉換為輕柔之姿。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析縈巖巒。們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

    「以手撫膺坐長歎…」

    裴翠雲的目光淒迷,伴隨著言慶的歌聲,姑姑的舞姿,她恍若看到了蜀山之艱險和雄立。

    朵朵屏住了呼吸,無垢目光狂熱。

    至於裴行儼等人,更被那歌聲舞姿所吸引,下意識的伴隨著言慶的歌聲,扼腕而歎息。

    隋唐時期,從未有什麼高深的教育。

    然則那歌舞詩篇,似乎已沁入每一個人的骨頭裡面。他們能理解到那詩歌中的壯麗,猶如後世的人,都能哼唱兩旬流行歌曲。不過,隋唐人的詩歌,又雄起豪邁,即便靡靡,亦不失雄壯。

    言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已近十二載。

    靈魂依舊是原先的靈魂,然則骨子裡,卻以浸透了隋唐的風流。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平衍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和聲低沉,在山間迴盪。

    羯鼓之音陡而急促,鼓聲越來越響,越來越亮,越來越短促,越來越激昂……裴淑英的舞姿,也隨之越來越快。她似已感受到了,言慶這首《蜀道難》,將入高溯。她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雙臂彎曲合攏,旋轉越來越快。那種感覺,就好像少女時快潔的歌舞,重又回來。

    「劍閣崢嶸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征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側身西望長咨嗟!」

    當鼓聲停息,裴淑英匍匐地上。

    營地中,再一次鴉雀無聲……許久,裴行儼大吼一聲:「好!」

    鼓好?詩好?亦或者是裴淑英的舞姿好?

    也許,都好吧……營地之中,歡聲如雷。

    所有人都興奮的大喊大叫。鄭言慶走到裴淑英身邊,把裴淑英攙扶起來,伸出手,擦拭去她額頭晶瑩汗水。

    ————————————————————————————————

    那肌膚的溫暖接觸,雖相隔數月,依然能夠感受。

    裴淑英看著面前的這個小男人,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纖手柿拂去言慶肩膀上的細密雨珠。

    「破野頭,又算得個什麼?」

    她微微一笑,言語中帶著自信滿滿。

    「小妖放心,破野頭奈何不得我。雖說他如今聲勢正盛,但想要為難我,恐怕也要思量一下。」

    河東裴氏,自古三晉望族,秦漢以來,歷六朝而盛。

    所出子女焉能懼怕一個小小的包衣奴才(宇文述一門,本是鮮卑貴族俟豆歸的奴才,後隨俟豆歸而改姓宇文,類似於滿清人的包衣奴才)?裴淑英輕聲道:「若是那破野頭不知輕重,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要出什麼手段。」

    「姑姑……」

    「小妖莫要為我擔心,姑姑經歷這許多事情,知道輕重。」

    「可是,我不想姑姑回去。」

    「我也不想,但我必須回去。」裴淑英輕聲道:「我把你們送來榮樂,已完成了任務。想來高夫人現在已經動身,不日就要抵達榮樂。

    我若再留下來,對你絕無好處。小妖,你的心思,姑姑已經知道…我很開心。你殺了李德武,也非是了了我一樁心事,此後再無其他牽掛。

    我回去,無妨!

    倒是小妖你,在一段時間裡,最好不要回中原。

    宇文化及這次丟了這麼大的面子,他不敢為難我,卻能為難你。

    而且裴仁基……他做事過於功利,只怕也不會給你好臉色。你讓世安叔父回鞏縣,卻是一步好棋。我回去之後,也會返回河東,到時候會代你關照。而你……還小!應該趁此機會,好生求學,以求將來,早日出山。

    此次入蜀,對你只有好處,而無半點壞處。

    洛陽那邊的情況會越來越複雜,你過早的捲入其中,絕非一件好事。」

    鄭言慶點點頭,輕聲道:「我定當牢記姑姑的話。」

    裴翠雲柏頭看看天色,此時眷雲舒捲,斷雨零星。籠罩在遠處青衣水江面上的陰霾,被微風漸漸吹散,馨香四起。天光大開,周囤深碌淺翠平漆一重****。桃杏笑靨,粉面撲人。

    遠處林間的鳥雀,唧唧啾啾鳴唱。

    裴淑英邁步走出涼亭,「言慶,我該起程了。」

    「姑姑,一路順風。」

    言慶站在涼亭裡,拱手與裴淑英道別。

    裴淑英深吸一口氣,走了兩步之後,突然間停下來,反身走到言慶身前,一把將他接在懷中。

    「小妖,你要保重。」

    臉埋在溫玉般的豐潤中,言慶的心情,好生低落。

    一雙手,緊緊接抱著裴淑英盈盈一握的腰身,用力的呼吸著,那峰巒間散發的溫香和溫潤。

    此刻,他的心中,全無半點慾念。

    片刻之後,裴淑英把言慶椎開,轉身大步離去。

    她實不想離開,卻又不得不離開。老父那森冷的言語,猶在耳邊迴響,裴淑英可以不顧自己,但卻不能不顧言慶。而這些話,她又不能說。否則以鄭言慶的性子,不曉得又會鬧出什麼動靜。

    即便殘生孤寂,有這數月同行,有那歌舞相和,她心裡再無半點遺憾。

    馬車,沿著碎石小路,緩緩遠去。

    裴淑英坐在車裡,淚水不自覺的清落……陡然間,耳邊傳來台陣悠揚琴聲。

    「停下來!」

    裴淑英走出馬車,站在車上回頭眺望。

    那涼亭的影子,已經變得非常換糊,隱約間,伴隨著琴音,有歌聲傳來。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暢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濃,幕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狄節。今宵酒醒何處?揚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裴淑英鼻子一酸,竟無語,立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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