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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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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23: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xxamaxx 於 2012-2-6 13:07 編輯



生於亂世之中, 身世撲朔迷離

我本無心向富貴, 奈富貴逼人來..... 且看一個現代人的隋唐故事!

有恩怨情仇, 有金戈鐵馬, 還有那數不盡的風流....

庚新 10年新作 ((篡唐)) 榮重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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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2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一章今夕是何年

  溫熱的液體,噴濺在李建國的身上。

  耳邊迴響著淒厲的哭喊聲,金鐵的交擊聲,嘈鬧無比。

  李建國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女人的面容。這女人大約在二十出頭的模樣,長的也很清秀。只是此刻那張蒼白秀美的臉上,似乎因痛苦而扭曲。

  女人伏在李建國的身上,雙臂卻撐起了身子,好像害怕壓著李建國。

  「寶寶,沒事兒的,別怕!」

  女人低下頭,正好和李建國的目光接觸。

  蒼白的臉上強擠出一抹笑容,溫聲低語,伸出一直手臂,把李建國抱在了懷裡。

  李建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嬰兒!

  「休走了逆賊,一個都不要放過!」

  有人在大聲的叫喊,聲音似金鐵一般,中氣十足。

  女人臉色一變,掙紮著站起身來。李建國還沒有從自己變成嬰兒的震驚中醒悟,卻駭然的發現,在女人的胸口處,一支利矢從後貫穿了她的身體,露出寒光閃閃,仍帶著血跡的箭鏃。這女人,身受重傷,李建國立刻明白過來,噴濺在他臉上的溫熱,就是她的鮮血。

  而先前女人撐著身子,是害怕箭鏃傷到李建國。

  李建國有點發懵: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四十歲的年紀,一下子變成了嬰兒;又遇到這樣的事情,實在是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這年月,還有用弓箭殺人的嗎?

  好吧,用弓箭殺人也就罷了,怎麼看上去,好像遭遇到了滅門慘案?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這可是法治社會,那些殺人的傢伙,難道就不害怕被法律制裁嗎?

  想到這裡,李建國不由得怒氣湧上心頭,大吼一聲:「住手!」

  可他卻忘記了自己現在是一個嬰兒,聲帶初開的他,這一聲怒吼,只能轉化為哇哇的嬰兒啼哭。

  女人用一隻手抱住他,儘量的避免胸口的箭鏃傷害到李建國。

  另一隻手抓起一柄明晃晃的利劍,咬牙奔走。身後,只聽弓弦聲響,一支利矢破空而來,正中女人的大腿。她再也無法站穩,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懷中的李建國,也從手中脫落,在地上滾了兩滾,距離女人有兩三米處,才停止滾動。

  「妹子!」

  一聲狂吼過後,只聽見一連串金鐵交鳴和慘叫的聲音。

  一個體魄雄壯無比的男子,出現在女人的身邊。他身高大約在185公分上下,體格健壯,孔武有力。黑黝黝的面膛,絡腮鬍子賽似鋼針。劍眉虎目,炯炯有神。

  身上穿一件皂色短襖,外罩好像坎肩一樣,袖子卻覆蓋上臂的半臂馬甲。

  頭紮短髻,足蹬一雙皂靴,手中拖著一根沉甸甸,黑漆漆的大棍,上面沾滿了粘稠的鮮血,並混合著一些濁白而粘稠的東西。他跑到女人身邊,把他摟在懷裡。

  「寶寶……哥,寶寶在哪兒。」

  女人已氣息奄奄,卻仍惦記著變成嬰兒的李建國。

  男人一眼就看見了李建國,丟下大棍,一把將李建國抱起來。

  也就是這一眨眼的工夫,李建國已看清楚了周圍的情況。這似乎是一處村莊,但此刻被大火所覆蓋。火光中,可以看見許多男女倉皇奔走,更有無數身穿黑衣,外罩皮甲,手持明晃晃刀劍的人四處追殺。哀號聲,慘叫聲,不絕於耳,李建國可真的震驚了!因為從這些人的裝束上來看……這似乎不是他原先的時代。

  穿越!

  這是一個在網絡上很流行的詞彙。

  甚至還有影視作品,專門描寫過這樣的故事。

  可問題是,這究竟是什麼時代呢?

  男人一手抱著李建國,一手摟著女人,顫聲道:「妹子,寶寶在這裡,你看啊!」

  「哥,照顧好寶寶,你帶著寶寶快走。」

  「要走,我們一起走……」

  男人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李建國發現,女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似乎已失去了生氣。他有點明白了,這個女人,應該就是自己的母親。而抱著他的男人,卻不像是自己的父親。從稱呼上來看,這一男一女,更像是一對兄妹。那麼,孩子的父親是誰?

  女人的眼中,流露著慈愛和不捨,用臉貼了一下李建國的面頰。

  「哥,我不行了……你快帶著寶寶走,去找他爹……」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弱不可聞。

  男人大聲問道:「妹子,他爹如今在哪兒,你告訴我啊!」

  「他爹在……」

  女人伸出手來,想要撫摸李建國的面頰。可話還沒說完,伸出來的手僵在半空中,突然間無力的落下來。眼睛,依舊睜開著,盯著李建國,臉上流露著不捨。

  和女人的接觸,不過是短短的瞬間。

  可李建國卻能夠從她一系列的動作和話語中,感受到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疼愛。

  身受重傷,寧可自己摔著,也不願傷到孩子。

  還有那慈祥的笑容,不捨的表情……在一剎那間,身體中流淌的血脈,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李建國抑制不住那種奇怪的悲傷,張開嘴巴,發出了一陣陣啼哭。

  雖然至今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李建國已接受了這位年輕母親的身份。

  「妹子!」

  男人淒聲叫喊。

  李建國卻聽見了一個聲音,「言虎,放下兵器,交出孩子!

  寧某離京之前,長孫大人曾在私下理懇請,要我關照一二。只要你交出孩子,說出李賊的下落。這裡都是我的人,我可以做主,讓你離開此地……你看如何?」

  男人,名叫言虎。

  他輕輕放下女人的屍體,一手抱著李建國,另一隻手抄起地上的大棍。

  不會這麼慘吧!

  李建國心裡不由得一咯噔。他已經來不及去梳理混亂的思路,穿越以來所面臨的最大危機,讓他用胖乎乎的銷售,下意識的抓緊了言虎胸前的衣襟。他如今身無半點自保之力,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就是這個言虎了……雖然,他還不能確定,這言虎究竟是不是他的舅舅。此時,言虎四周,被幾十個人團團的圍住。

  如果言虎貪生怕死,那李建國的小命,可就危險了。

  言虎低下頭,看了看李建國,那抱著李建國的手臂,用力摟了一下。

  說話的人,身材並不高,大約有170公分左右,體型略顯瘦削,身穿青袍的男子。

  三角眼,一雙斷眉,令其人透著陰鷙氣息。

  特別是他面頰上有一塊胎記……慢著,好像也不是胎記,更像是一種鳥雀紋身。

  李建國驚訝不已,他還沒見過,有人把紋身刺在臉上。

  言虎說:「沒想到,堂堂俚帥,竟也做此等事情?」

  俚帥?

  這又是什麼官職?

  李建國越發感覺疑惑,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來一些端倪:這俚帥,怕不是漢人吧!

  俚帥一笑,「言虎,你不要逞口舌之利。

  寧某不妨把話說明白了,你那妹夫當年做的好大事情,陛下可從來沒有忘記。

  宇文佑的後人,已經死光了,剩下的漏網之魚,也不足為慮。

  只剩下你那妹夫,終究是陛下的一個心病。這次寧某代父入京,蒙陛下厚愛,得授欽州刺史一職,當思為陛下分憂……嘿嘿,還是那句話,識相的交出孩子,把你妹夫的下落說出來,我放你離開。否則的話,寧某隻有辜負長孫大人的重託了。」

  我的天!

  李建國無比震驚!

  看起來,自己現在這個身份,有點不簡單啊。

  「這個嘛……」

  言虎似乎有些意動。但李建國在他懷裡,卻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言虎把他往懷裡塞了塞。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轉,迅速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後用力發出一聲長嘆。

  「俚帥高義!」

  他說著話,低頭看了一眼李建國。

  心裡不免有些奇怪:這孩子居然沒有哭?

  這種場面下,普通的小孩子早就哇哇大哭了,可李建國除了剛才哭了兩聲之外,就再也沒有半點聲息。

  「但你殺了我妹子,滅了我言家村,我豈能善罷甘休!」

  言虎突然一頓手中大棍,一隻腳蓬的踢中了棍頭,大棍呼的一下子揚起,言虎腳下移動,猱身向一旁撲出。單手輪棍,掛著一股風聲,一記泰山壓頂,砸向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說時遲,那時快,言虎出手非常隱蔽,棍帶千鈞之力。

  黑衣俚兵措手不及,眼見大棍砸落下來,本能的舉刀相迎。

  只聽鐺-噗的一聲響,手中鋼刀被大棍磕飛出去,俚兵躲閃不及,被言虎順勢砸碎了腦袋。他這一動手,頓時令包圍他的俚兵慌亂起來。兩名俚兵一左一右,攔住言虎的去路。卻見言虎大棍如飛,呼呼呼掛著風聲,一式橫掃千軍……

  「擋我者,死!」

  言虎怒吼一聲,沉甸甸的大棍,砸在一名俚兵的腰間。

  別看大棍沒有鋒刃,可言虎的力氣很大,這一棍下去,砸的俚兵骨斷筋折,肋骨凹陷,口噴鮮血倒在地上。

  俚帥寧長真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

  這叫做給你臉,你不要臉……好吧,現在就算是長孫大人,恐怕也沒有理由責怪。

  鏘!

  寧長真縱步上前,也未見他手臂動作,肋下長刀陡然出鞘,隨著寧長真的身體而動,人刀合一,帶著一道絢麗長虹劈斬而出,口中厲喝道:「言虎,你找死!」

  言虎先動手,寧長真隨後出招。

  二人之間原本有十餘步的距離,而言虎出手之後,那距離就變得更大。

  言虎一手摟著李建國,一手運棍砸翻數人,眼見著就要衝出重圍。可就在這時,寧長真手中的刀已追了上來。但見刀光霍霍,夾帶著一股森冷刀氣,斬向言虎的後背。言虎使大棍砸翻了一名俚兵之後,雖無法向後觀望,但卻能感覺到寧長真的長刀逼來。

  不好……這傢伙竟然能將刀氣凝練化勁!

  言虎心中暗自叫苦,大棍刷的在手中滑動,棍尾變棍頭,向後背一搭。

  這叫做蘇秦背劍。

  只聽鐺的一聲巨響,長刀正劈在大棍之上,隔著棍子,一股犀利刀勁湧入體內。

  言虎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但身體卻隨著那長刀巨力騰起,在空中連著兩個跟頭,衝出去七八米遠。雙腳剛落地,一名俚兵斜裡撲來。言虎深吸一口氣,身體滴溜溜在原地一轉,讓過那俚兵,劈手將長刀奪下,而後跨步向前,橫身一撞。

  這一撞,可不是隨隨便便。

  凝聚了腰胯之力,蓬的把那俚兵撞飛出去。

  此時,寧長真一刀落空,心下一怔。正要衝過去再次出手,卻見那被言虎撞飛的俚兵迎面飛來。這些俚兵,可都是跟隨寧長真一起從欽州過來,可算是心腹。

  連忙探手搭住俚兵的身子,手肘一縮,順勢化解了俚兵飛來的力道,將他扶穩在地。也就是趁此工夫,言虎揮舞長刀,劈翻兩名俚兵之後,衝到了一匹戰馬跟前。把李建國搭在馬背上,而後再抓住韁繩,翻身上馬,用刀口劈在馬屁股上,那戰馬希聿聿一聲慘嘶,撒蹄狂奔而去。還有俚兵想要阻擋,卻被戰馬撞飛。

  寧長真只氣得暴跳如雷。

  「追,給我追……不要放過這反賊!」

  可要追,卻沒那麼容易。

  先前在村裡四處砍殺,馬匹都散落一旁。臨時再想要聚集起來,可就不太容易。

  寧長真好不容易才聚集起十餘匹馬來。

  也顧不得其他,自己翻身上馬,「隨我追……其餘人等,將村中餘孽徹底剷除,不要放過一個人。」

  十餘名俚兵跟著寧長真上馬,餘下尚有數十人,也齊聲應命。

  ——————————————

  言虎懷抱著李建國,打馬如飛。

  口鼻中,不斷噴湧出鮮血,一滴滴落在李建國的臉上。

  寧長真的那一刀,很明顯已經傷害到了他的內腑五臟。如果不是言虎體格粗壯魁梧,只怕此時連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狂奔了半個多時辰,終於支撐不住。

  言虎知道,寧長真此次行動,是奉皇命而來。

  如果不追上自己,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自己已經受了重傷,一旦被追上,只怕是難逃一死。自己死了倒也無妨,可這孩子……

  這是他最疼愛的小妹骨血,絕不能就這麼沒了。

  想到這裡,言虎勒住了戰馬,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之後,見距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塊巨石,石頭上似有一個縫隙。他連忙抱著李建國下馬,快步走到了那巨石旁邊。

  「寶寶,不是舅舅要扔下你,實在是跟著舅舅,太危險了。

  你先乖乖的,在這裡藏好……等舅舅把那寧長真甩掉後,再來救你……聽見沒有?」

  言虎說著話,把李建國放在巨石縫隙中,黑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李建國瞪大了眼睛,從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他當然不想就這麼和言虎分開,可問題是他也清楚,言虎這個決定,就目前而言,是最好的辦法。

  這是要保住他的性命啊!

  再說了,即便他反對,言虎也不可能知道。

  言虎用臉貼了一下李建國的臉,然後又用巨石旁邊的藤蔓遮掩住縫隙。

  趴在地上聽了聽,隱隱能聽見馬蹄聲。他知道,這是寧長真帶著人,追上來了!

  心中雖然有些不捨,但也知道此刻不容他兒女情長。

  一咬牙,翻身跳上戰馬,循著大路撒蹄狂奔而去。李建國在巨石的縫隙裡躲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見一陣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漸漸無聲……

  從醒來,到現在,算一算,也不過一兩個小時而已。

  可這一個多小時的遭遇,對李建國而言,無疑是最驚心動魄的一個小時。

  變成了嬰兒,死了母親,遭遇追殺……

  這種種的場景,一幕幕在李建國腦海中閃過,讓他感到非常的疲憊。

  他也不清楚自己這嬰兒之身,如今有多大的年紀,但想來不會超過一歲吧。大腦還沒有完全開發出來,在這一番折騰以後,不由得感覺一陣頭暈,和睏乏疲憊。

  閉上眼睛,李建國不自覺的就沉沉睡去。

  可即便是睡了,猶自感覺到一陣陣莫名的恐懼……

  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有穿越的可能,但是當他切身的遇到之後,不是驚喜,而是恐懼。

  孔子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不是不能說,而是不敢說,或者也不懂得如何去說。

  李建國覺得,在經歷過這件事情之後,也許這世上,真的存在有鬼神?否則,自己怎可能來到一個嬰兒的身上?

  呼,真的是太詭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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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2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二章開皇十八年

  黑夜降臨,夜風帶著絲絲的寒意。

  風,並不熾烈,卻有些刺骨。李建國不清楚這是什麼年代,更不可能知道,這是什麼季節。躺在巨石縫隙裡面,雖有藤蔓遮擋風寒,但還是被凍醒了。畢竟還是一個嬰兒,就算身體素質再好,也有些承受不住。飢寒交迫,用在此處正好。

  縫隙並不大,甚至無法翻身。

  李建國睜開眼睛以後,飢餓感頓時湧來。

  詭異的變成了嬰兒,又詭異的遭遇追殺……李建國有點擔心,言虎能不能逃出寧長真的追殺。他雖然不懂得什麼,但也能看出來,言虎和他分別時,身受重傷。

  好像一部武俠劇啊!

  寧長真?

  真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啊……

  一想到自己所遭遇的種種,李建國的腦袋瓜子裡,又變得混淪起來。

  月光如洗,從藤蔓的縫隙間撒進來。

  這似乎是一個荒僻之地,當夜深人靜時,遠處的山巒中,傳出一陣陣狼嚎之聲。

  李建國有點怕了,但又無可奈何。

  言虎把他放在這裡的時候,好像是中午頭剛過。

  可如今已經入了夜,約摸著至少也要**點的模樣。言虎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只怕凶多吉少。好吧,就算他能逃出寧長真的追殺,如果他再不回來,自己就危險了。要想個辦法,自己如今是小小的嬰兒,手無縛雞之力,又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這大半夜的,會不會有人路過?

  李建國一方面期盼著言虎能逃出生天,快點返回;而另一方面,則是飢寒交迫,希望能有人路過,也能求個溫飽。總之,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心裡很矛盾。

  身體,以懂得快失去了知覺。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車輪響動和馬蹄聲陣陣。

  大路的盡頭處,出現了一個車隊。最前面有幾十個勁裝武士開路,隨後是七八輛馬車,最後面還跟著一群皂衣奴僕,浩浩蕩蕩而來。李建國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聽到那車輪聲和馬蹄聲,心裡不由得一喜。有過路人嗎?聽上去人可不少啊。

  要不要呼喊求救呢?

  李建國猶豫起來……

  如果獲救了,萬一言虎回來,豈不是找不到自己了嗎?

  可如果不求救,天曉得言虎什麼時候回來。別等他回來了,自己卻已經凍死了。

  李建國只知道,自己的舅舅叫言虎,父親姓李。

  這要是和言虎失去了聯絡,豈不是連自家的身世,也要落空?

  馬蹄聲從巨石旁邊過去,漸漸遠去。

  一股夜風撩開了藤蔓,灌入巨石縫隙當中,讓李建國非常難受。罷了,活著才最重要!

  別性命都沒有了,那就算言虎回來,又有何用?

  想到這裡,李建國鼓足了力氣,發出尖銳的嬰兒啼哭聲。

  「停車!」

  馬隊中,一名騎士大聲喝道。

  只見他側耳傾聽,而後撥轉馬頭,循著啼哭聲的源頭而去。十幾名武士,立刻跟過來,在路過華美馬車的時候,卻見車廂的窗簾一動,緊跟著從裡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仁基,為何停車?」

  「父親,孩兒剛才似乎聽到啼哭之聲。」

  「這荒郊野嶺,何來啼哭聲?世安,你可聽到?」

  從車廂裡,又傳出一個蒼老,但卻略顯陰柔尖銳的聲音:「老爺,老奴也聽到了。」

  車廂裡,一陣沉默。

  「世安,你過去看看……仁基,你立刻派人散開,查探四周,看有無可疑之處?」

  話音未落,車廂布簾挑開。

  只見一個白面無鬚,身穿白色大袍,外罩半臂坎肩的老人走出來。

  他先是向仁基行了一個禮,而後向後方車隊擺了擺手,四五個皂衣奴僕立刻跟著他,向李建國藏身之處行去。與此同時,仁基也轉身喝令,騎隊迅速散開,分成兩個部分。一些人查探周圍環境,另一些人則跳下馬,圍住馬車,警戒四周。

  李建國哭啼了兩聲之後,就聽見外面有動靜。

  於是立刻止住了哭聲,瞪大眼睛向外面看。藤蔓被挑開,一個胖乎乎的老者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伸出手,把李建國抱起來,老頭很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而後扭頭喊道:「老爺,這裡有個嬰兒……嘖嘖嘖,瞧這小可憐給凍成了什麼樣子?也不知你那狠心的爹娘,為何把你扔在這裡……不哭不哭,看起來,你怕是餓了!」

  總算是得救了!

  李建國雖然不清楚這些人是誰,但卻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愉悅,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老管家,這孩子在對您笑呢。」

  世安身後的奴僕,忍不住輕聲說道。

  白面無鬚的胖老頭,眼中不自覺的露出一抹暖意。

  「鄭管家,就是這孩子嗎?」

  仁基上前,輕聲詢問。他看了一眼李建國,然後輕聲道:「這孩子怕是餓了,不若先讓徐媽喂他些奶水……父親在車裡能您回去,似乎是有事情要和您商議呢。」

  李建國心裡奇怪。

  從稱呼上,他大致能弄清楚這些人的關係。

  抱著他的胖老頭,似乎是個管家,而那個三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好像是位少爺。

  只是少爺對管家的稱呼,卻非常尊重。

  也不知,這究竟是什麼家庭?

  世安點了點頭,吩咐奴僕,抱著李建國在最後一輛馬車邊停下來,從裡面招呼出一個年約三旬左右的女人。那女子的相貌頗清秀,素面朝天,秀髮盤髻。青色短襦,裙口一直到胸口才收住,外罩一件半肩坎肩。乍一看,李建國覺得很眼熟。

  因為這女子的衣裳,很像朝鮮族的傳統服飾。

  「徐媽,老管家讓你給這娃兒奶飽肚子。」

  徐媽把李建國接過來,詫異的看了一眼之後,「這孩子生的這麼可愛,他爹娘怎麼就不要他了?」

  奴僕撇了撇嘴,「我哪知道……徐媽,你快些奶他吧,老管家還等著呢。」

  徐媽點點頭,抱著李建國上了車。

  車裡,除了徐媽之外,還有一個小女孩兒,大約五六歲的模樣,頭上紮著雙鴉髻。

  小女孩兒的身旁,熟睡著一個嬰兒。

  見徐媽上車,小女孩兒忍不住問道:「娘,他是誰?」

  「不知道是那個狠心的爹娘,把他扔在路旁。老管家讓我喂他奶水……朵朵,你先睡吧。」

  小女孩兒看了李建國一眼,似乎頗為不滿。

  但又不好說什麼,於是縮在車廂角落裡,睡著了。

  徐媽抱起李建國,撇開胸襟,替他喂奶。李建國很是不好意思,但肚子真的是餓了,也顧不得許多,飽飲一肚子奶水……這邊剛給他喂完了奶水,車外就有人叫道:「徐媽徐媽,娃兒奶完了沒有?老管家讓你把那娃兒送過去,正等著呢。」

  「這就去!」

  徐媽連忙應了一聲,把衣襟整理好,抱起李建國。

  「朵朵,你在車裡乖乖的呆著,莫要惹是非……娘把他送過去就回來,快點睡吧。」

  原來,小女孩兒一直沒睡,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徐媽懷中的李建國。不知為什麼,李建國覺得,這小女孩兒的眼中,透著一股子奇怪的神采?恨?還是疼愛?說不清楚……很複雜,同時也很可憐,讓李建國心裡,沒由來咯噔一下。

  車隊中間的華美馬車裡,有一個小火爐。

  廂壁上貼有掛毯,車廂裡鋪著一張白色的老虎皮。和徐媽的馬車相比,這輛車裡的裝飾,顯然華美許多。白胖老頭和那個三旬男子都在車廂裡,正中央是一個身穿裘袍的老者,灰髮盤髻,扎有四角方巾,相貌清癯,頜下長鬚,收入須囊。

  李建國倒是聽人說過,古人對鬍鬚極為看重,有道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有一部美髯,很是不容易。三國演義裡的關公,不就帶有須囊,用以保護他的鬍子?

  「世安,就是這娃兒嗎?」

  老者開口詢問,讓徐媽把李建國放下來,而後示意她可以離開。

  白老虎皮暖暖的,很舒服。

  先前是飢寒交迫,如今肚子吃飽了,再躺在這白老虎皮上,李建國生出一股倦意。

  但是他不能睡著,因為他知道,如今正是關鍵之時。

  也許會被帶走,也許會再一次棄之荒野。心裡面還是很矛盾,究竟是那一種選擇,更好?當然了,這選擇權不在他的手裡,而是在面前這個老者手中。不管老者做出什麼樣的決斷,他都不可能有反抗的餘地。於是打起精神,仔細聆聽。

  老者把李建國抱起,上下打量。

  看著他粉雕玉琢的模樣,心裡倒是頗有些喜愛,只是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這孩子的衣物不俗,不似是貧苦人家。」

  說著話,他把李建國放在身前,打開他身上的衣物,從包裹李建國的小褥子裡,調出來一塊漢白玉調至而成的長命鎖。李建國總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鎘著,很不舒服。卻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塊只有他巴掌大小的長命鎖,心裡登時一怔。

  也就是他這一愣的功夫,老者已拿起了長命鎖。

  且先不去說長命鎖的質地,但只是上面精美的麒麟圖案,就能看出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正面是麒,並有四個古篆文:大野麟兒。

  而長命鎖的背面呢,則是麟獸圖案,兩邊各有一行小篆文: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李建國看見,老者眉頭頓時凝住。

  「父親,怎麼了?」

  「這孩子的來歷,只怕是不簡單啊……若非是家中出了禍事,斷不會被棄之荒野。」

  「啊?」

  世安和仁基,都不禁一怔,「老爺,這話怎麼說?」

  「若只是他這衣著也就罷了,最多證明他出自富貴之家。但這長命鎖……」

  老者說著,把長命鎖遞給了仁基,而後對世安解釋道:「慶雲祥鳳這句話倒還好說,乃吉祥之兆,可理解為是他家人為他祈福;但那句言揚行舉,卻出自於《禮記-文王世子》一篇。

  我記得全句應是:凡語於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

  意思就是說:賢良當重德行和名氣。」

  說到這裡,老者停頓了一下,「這兩行文字中,尤以言、慶兩字最為凸顯,想來是這娃兒的名字。普通人家,怎可能想出這樣的名字?若是大富之家,起這樣的名字,顯然是寄予厚望,又怎可能輕易棄之荒野?故而我斷定,他家中定有禍事。」

  言慶?

  李建國心道:這莫非就是自己的名字?

  仁基說:「父親的意思,是把這孩子放回原處?」

  老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後,對胖老頭道:「世安,你可是想要收養他?」

  顯然,在李建國剛才吃奶的時候,胖老頭說了一些事情。

  「老奴是以為,如果把這娃兒放回原處,只怕是性命難保。這荒郊野嶺,就算不被凍死餓死,也怕是會被野獸吃掉……老奴覺著,不管這孩子的父母惹了什麼禍事,把這孩子棄於荒野之中,想必凶多吉少。既然這樣,何不將他收養,也能算上是一樁功德。如果老爺您同意,世安的確是想把他留下,日後也有人送老。」

  胖老頭說著,看了一眼李建國,眼中儘是慈愛之色。

  有的時候,這緣分之說,真的很有趣。世安發現李建國的時候,李建國不哭不鬧,原本是因為這哭鬧是個力氣活兒,既然達到了目的,就沒必要再哭鬧下去。

  可在世安眼中,卻變成了一種緣分。

  否則,為什麼自己抱起娃兒,他就不哭了,還對自己笑呢?

  老者沉默不語,而仁基在一旁,也輕輕點頭。

  「父親,管家說的也有道理。鄭管家如今也已過了半百,膝下沒有子嗣,有個娃兒,總是一件好事。再說了,咱們把娃兒抱回家去,只說是老管家在洛陽買的,誰又能知道?

  而且,宏毅眼看著也要滿歲了,將來也需要有人伺候。

  老管家五代為我鄭家效力,如今有這第六代,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您說是嗎?」

  看起來,仁基對世安真的很尊敬。

  世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仁基,點點頭,白淨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期盼之色。

  老者思忖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何嘗不知,這慈悲之意?只是我鄭家如今,不比當年。

  當今聖人,是個有主張的人,對關東世族,素來懷有敵意……族長當年也算有從龍之功,到頭來卻要落得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當年鄭氏七房,何等榮耀。可如今只剩下三房與我這六房兩支,我也不得不多一份謹慎。這一次,唐國公長子建成,與三房定下親事,雖緩解了聖人對我鄭家的敵意,但仍需謹慎……

  而且現在時局似不穩定,晉王自江都回還之後,聖人對太子就越發的不滿起來。

  這時候,若我們捲入其中,難保不會受池魚之災……」

  世安的臉色,為之一變。

  他剛要開口說話,老者微笑著擺擺手,「世安,你五世為我鄭家效力,早已成為鄭家的一份子。當年你為了我,才使得血脈斷絕,這份情意,我鄭大仕牢記心中。

  這樣吧,等到了汜水關後,仁基你派人打探一下,看可有什麼人家,丟失了孩子。如果找不到,這孩子就給世安撫養……宏毅將來有自己人服侍,我也放心。」

  一句話先斷了你的念想,另一句話再讓你感激不盡,這就是一種手段。

  鄭大仕的意思很簡單:到汜水關再尋找,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再懷疑李建國的來歷。畢竟李建國如今是個嬰兒,又能記得什麼事情?即拉攏了世安,又解決了問題!

  鄭仁基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世安更是感激涕零,跪在鄭大仕跟前,「老爺如此厚愛,老奴願為鄭家,肝腦塗地!」

  李建國這時候,腦袋裡卻亂成了一鍋粥。

  早在鄭大仕提到『唐國公』和『建成』的時候,他隱隱約約的,就想到了一些事情。

  待到後來鄭大仕說到『晉王』『江都』等詞語,李建國心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重生之前,他倒是對歷史頗感興趣。

  而當他把『唐國公』、『建成』、『晉王』、『江都』等一系列詞句聯繫在一起的時候,心中的疑惑,頓時豁然開朗:如果這是隋唐,那麼唐國公,不就是李淵嗎?

  『建成』=李建成;

  『晉王』=隋煬帝……

  我的個老天,這莫不是隋唐時期,我竟然重生於隋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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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三章門閥之鄭氏

  李建國重生時,也算事業有成。

  堂堂中原省會的分管市長,主抓農業生產,性子很清玄,頗有隨遇而安的淡泊。

  沒什麼背景,卻在仕途上平步青雲。

  這不僅僅是要有超強的能力和審時度勢的眼光,同時還要歸功於他那份四十載沉澱出來的淡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正所謂,爭是不爭,不爭是爭,李建國深得其中三昧。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他喜歡看書,一部資治通鑑熟讀於心。

  以銅為鑑,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鑑,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懷著這份淡泊,李建國一路披荊斬棘。

  許多當年的同僚為爭而爭,卻落得個身敗名裂,而他卻始終屹立,以四十歲的年紀成為分管市長,可謂是前程遠大。可誰又能想到,就在他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竟遭遇到這種離奇的事情……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他更覺惶恐。

  猜測出重生的年代之後,李建國的腦袋嗡嗡直響,感覺很疲憊。

  如果說,精神上他擁有四十歲人的成熟,可這身體機能,卻終究還是個嬰兒罷了。

  從鄭大仕口中推測出一些端倪之後,李建國覺得好疲憊。

  當鄭世安把他從鄭大仕的手上接過去的時候,他正處於迷濛恍惚之中,甚至沒有聽清楚,鄭大仕後來所說的那些話。迷迷糊糊的,李建國在重生之後,第二次進入夢想。在睡著之前,他依稀想到了一些事情,可是太迷濛,讓他難以捕捉。

  寧長真口中的陛下,想必就是隋文帝楊堅了!

  那麼自己重生後的生父,又會是什麼人呢?被楊堅派人追殺,恐怕不會太簡單吧。

  姓李?

  卻不知道,自己這個『李』,究竟是哪一個『李』?

  ————————————————

  車隊繼續行進,道路並不平坦,有些顛簸。

  有人說,剛生下來的小孩子,和小豬沒什麼區別。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李建國大致就是這種情況。

  不過他睡得並不算太久,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低聲交談。

  「娘,哈公公會不會來找我們?」

  說話的,應該是那個名叫朵朵的小女孩兒。

  想來自己睡著了以後,又被送到了徐媽的身邊。看起來,鄭大仕是想要把自己帶走。

  可被帶走的話,萬一言虎回來找他,又該如何是好?

  李建國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徐媽和朵朵母女之間的對話,而是考慮著自己的未來。

  但是,徐媽的回答,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朵朵,你要記住,等到了滎陽之後,千萬不要再提咱們以前的事情,更不能說哈總管的事情。」

  「娘,朵朵記下了……朵朵只是擔心哈公公他們……」

  「哈總管那邊,暫時不需要咱們擔心。他武藝高強,已近宗師之境,難有人攔住他。

  再說了,他身邊還有那麼多好手,賀若弼幾人,還為難不住他。

  等風波平息之後,哈總管就會來找咱們。但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偷懶,否則哈總管一定會非常失望。」

  「娘,朵朵一定不偷懶。」

  李建國心裡咯噔一下: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沒想到這小小的車隊裡,也藏龍臥虎?

  哈公公、哈總管?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稱呼。

  但真正讓李建國吃驚的,還是『賀若弼』這個名字。

  歷史上,也的確是有一個名叫賀若弼的人,恰恰是隋朝開國元老,也是隋文帝楊堅手下的重臣。資治通鑑中引隋朝丞相高穎的評語:朝臣之內,文物才幹,無若賀若弼者。意思就是說,這隋朝滿朝文武之中,在能力上,沒人能超過賀若弼。

  要知道,隋朝開國之後,名臣大將無數,隋文帝也早期也還算開明,而賀若弼能被稱作無人出其左右,其能力由此可見一斑。賀若弼出手,難道也是奉楊堅之命?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徐媽母女的來歷,恐怕更不簡單吧!

  李建國正思忖著,突然聽到朵朵說:「娘,你快看,棄野小兒醒了!」

  棄野小兒,也就是被棄之荒野的小孩子,說的正是李建國。李建國回過神來,就見朵朵撩衣襟,從身下拽出一柄明晃晃,光閃閃的匕首,眼中帶著殺機,甚是嚇人。

  這小女孩兒要殺我?

  李建國嚇了一跳。

  正好徐媽也看了過來,他略一猶豫,立刻開口,哇哇啼哭起來。

  「朵朵,不許亂來,還不把綠珠收好?」

  徐媽連忙把李建國抱起來,輕聲道:「這娃兒也是命苦……再說了,小孩子能懂個什麼?想來是肚子餓了。」

  說著,徐媽解開胸襟,露出白嫩嫩,臌脹脹的**來,塞到李建國的嘴裡。

  這一夜之間,就吃了兩次奶水。

  對於四十歲的李建國而言,可真的是很無奈。

  綠珠,是朵朵手中的匕首。

  她把匕首收起來,正要開口,車廂裡另一個嬰兒,被李建國的哭聲吵醒,也哭了起來。

  「娘,他也醒了!」

  朵朵話音未落,車窗外有人問道:「徐媽,小公子醒了?」

  「想是餓了,我這就照顧。」

  李建國還以為,那嬰兒是徐媽的孩子。可聽這口氣,卻並非如此。原本也不算太餓,於是立刻閉上了嘴巴。徐媽把李建國放下來,伸手把那嬰兒抱起來,一邊輕輕搖晃,一邊給他奶水,口中還唱著不知名的小調,想來是搖籃曲之類的吧。

  朵朵匍匐在徐媽的腿上,呢喃道:「娘,我想小小。」

  徐媽的臉色一白,沒有說話,可李建國卻從她的眼角余光中,看到了一抹傷懷。

  這對母女,絕對是有故事的人!

  ——————————————————

  鄭大仕一行車輛,在汜水關停留了兩天。

  汜水關,又叫做成皋。不過它還有一個為更多人熟悉的名字,那就是:虎牢關。

  相傳,西周穆王曾將諸侯進獻來的猛虎,圈養在這個地方,故而才有了『虎牢』的稱呼。虎牢關,南連嵩岳,北頻黃河,山嶺交錯,是勾連河北和洛州的要地。

  在汜水關停留的兩天,李建國大多數時候,都是被鄭世安抱著。

  也正是因為這原因,李建國也大致上弄清楚了鄭大仕一家的來歷。原來,這鄭大仕的來歷也非同小可,是出自滎陽鄭氏的嫡傳七支當中的一支。滎陽鄭家?這鄭大仕,居然是滎陽鄭家的人?李建國可是吃驚不小,因為後世的滎陽,正在他的治下。

  當然了,後世的滎陽,和這時候的滎陽不同。

  如今的滎陽,在後世只是一個古鎮,名為古滎鎮。但這滎陽鄭氏,李建國久聞其名。

  歷史從時間上劃分的時候,習慣性把魏晉南北朝以及隋唐時期,稱之為中古時期。

  而在中古時期,除了無數的戰亂之外,還有著名的門閥制度

  門閥制度形成於東漢時期,在兩晉南北朝盛行。自西漢武帝以後,世人崇尚儒學,官僚多以經術而起家。他們授徒講學,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形成一種社會力量。

  特別是在九品中正制實行之後,選官只看家世聲名。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大致上就是指的這種情況。世族壟斷了官僚,同時通過相互聯姻,構成了一個統治階層。滎陽鄭氏,就是這統治階層的重要成員。

  相傳,鄭氏的祖先可追溯至姬姓,因受封於鄭,故而得名。

  上古的歷史,已難以確認。但滎陽鄭氏在東漢崛起,人才輩出。其中最為著名的,有經學大師鄭玄,還有曾為東漢擴土,擔任過西域都護府大都護的安遠侯鄭吉。

  在經歷五胡亂華的災難之後,鄭氏分為南北兩宗,其中北宗的郡望就設立在滎陽。所謂郡望,也是一種身份的代表。就比如後世人相互介紹,說自己是什麼什麼地方的人一樣。滎陽鄭氏,在北朝後共有七房,分別是白麟、小白、叔夜、洞林、歸藏、連山和幼麟(鄭幼麟,亦即鄭羲)。鄭大仕,則屬於連山一房後裔。

  隋朝時,鄭氏最為著名的,就是曾幫助楊堅篡周的鄭譯。

  且不管鄭譯是出自什麼目的,總之他有從龍之功,故而最為興盛,也是鄭家嫡傳。

  李建國暗自咋舌,難道自己重生之後,就要變成這鄭家的一員?

  鄭大仕,時任隋朝驃騎將軍。不過他這個驃騎將軍,和東漢時期的驃騎將軍可不太一樣。隋朝的驃騎將軍,只是府兵制度的基層軍府主官,論品秩不過正四品。

  而鄭大仕的獨子鄭仁基,在朝中擔任通事舍人,品秩更低。

  由此可以看出,滎陽鄭氏在入隋以來,的確是沒落了。雖然還有鄭譯這一支在支撐,可鄭譯已故去,鄭譯的後人依靠著餘蔭勉力支持,顯然已無法和當年相比。

  不過,汜水關距離滎陽不遠,鄭家的名頭,還是很有用處。

  最明顯的,就是那汜水關守將在得知鄭世安的請求之後,二話不說,立刻派人打探。

  李建國也說不清楚,那言家村是在什麼位置。

  但距離汜水關,顯然隔著一段距離。如此追查,自然不可能查找到什麼結果。於是在兩天後,鄭世安從汜水關守將的手中,拿到了相關文書,隨鄭大仕啟程離開。

  開皇年間,隋文帝對戶籍的管理,非常嚴格。

  特別是針對世族門閥中所隱匿的人口,更格外關注。丞相高穎,更是幾次進行普查,以嚴格戶籍的管理。當然了,世族門閥若是想要隱藏,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不過鄭世安五代服侍鄭家,身份和地位和普通奴僕不一樣。所以當他要收養李建國的時候,自然會為他辦理戶籍。只不過在相關文書上,李建國的名字,已變成了鄭言慶。待到回轉滎陽以後,再辦理相關手續,就算有了正式的身份。

  鄭言慶?

  在鄭世安的懷中,李建國反覆的重複這樣一個名字。

  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就算正式融入進了這個時代。從今以後,他叫鄭言慶!

  從汜水關到滎陽,並沒有耽擱太長時間。

  鄭世安因為要在鄭大仕身邊聽命,所以把鄭言慶留在了徐媽母子的車上。

  要說起來,徐媽母子並沒有資格坐在車裡。之所以能上車,則是因為車中的另一個嬰兒,鄭仁基的兒子,鄭弘毅。鄭言慶躺在虎皮褥墊上,側著身子,看著熟睡中的鄭弘毅。但在他腦子裡,卻沒有半刻休息,思索著未來將要面臨的事情。

  如果推算不錯,如今應該是開皇末年。

  開皇之後,是四年仁壽,接下來就是一代昏君,隋煬帝楊廣的執政期。

  待到隋煬帝滅亡時,自己應該是二十多歲,然後他要迎接的,將會是一個盛世的到來。

  該如何走?

  鄭言慶必須要有一個規劃。

  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規劃未來的時候,有一雙眼睛,正好奇的盯著他上下打量。

  朵朵已經睡著了,蜷縮在徐媽的身旁。

  而徐媽則凝視著鄭言慶,心裡充滿了好奇……

  這是一個古怪的嬰兒,幾天下來,很少聽到他哭鬧,非常安靜。

  一般而言,嬰兒的吃喝拉撒都不受控制。偏偏這個小傢伙,竟好像懂事一樣,根本不用徐媽去操心,更不會像小公子鄭弘毅那樣子,一天要換好幾次的尿布。在大多數時候,小傢伙總是瞪大烏溜溜的眼睛,有時似乎很好奇,有時卻像在思索。

  思索?

  徐媽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她是在嘲笑自己,又有哪一個小孩子,還在襁褓中就開始思索?

  不過,這真是個有趣的小傢伙,不是嗎?

  鄭家在滎陽,頗有基業。

  七房各有住所,但最祖宅只有家主嫡傳才有資格居住。鄭大仕雖有功名,但也不能住在祖宅,他所居住的地方,名為安遠堂,也是鄭家在滎陽一處重要的基業。

  堂號,也是世家大族的一個代表符號。

  與大多數世家不同,滎陽鄭氏擁有兩個堂號,一個叫著經堂,是為了頌揚東漢末年的經學大師鄭玄命名。只有族長一支,才能居住在著經堂;而另一個堂號,就是鄭大仕這一支所在的安遠堂,因漢宣帝時,鄭吉平定西域,被封為安遠侯而命名。

  這兩個堂號,從某種程度上,也表明了鄭家文治武功的理想。

  鄭大仕在安遠堂門外下了馬車,對鄭世安說:「世安,你先把孩子安頓下來……對了,等一下我再讓人給你安排一個奶媽,正好方便照顧。你安頓好了,再過來找我。」

  簡單的一句話,卻表明了鄭世安在安遠堂不同凡俗的地位。

  這時候,徐媽抱著鄭弘毅和鄭言慶,走了過來。

  鄭大仕看了一眼徐媽,沉吟片刻之後,沉聲道:「這樣吧,就讓徐媽過去照顧吧。」

  徐媽雖已年近三十,但徐娘半老,正有風韻。

  鄭大仕在洛陽買下徐媽母子,只是因為鄭弘毅的母親剛故去,孩子也需要奶媽。

  可他發現,鄭仁基似乎對徐媽頗有意思。

  鄭大仕不得不多一個心眼。鄭仁基也正是年富力強,妻子故去,鄭大仕考慮著給他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續絃。而且心中已有了考校,鄭大仕可不想這時候節外生枝。

  世族聯姻,對聲名也很看重。

  鄭仁基妻子剛故去,如果和奴婢傳出什麼風言風語的話,德行又虧,會影響到親事。

  可鄭言慶一聽,卻是心裡一咯噔。

  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朵朵那小女孩兒,懷中有綠珠寶刃,而且身份非常詭異,實在不應有太多牽連。本能的,他想要開口拒絕,從襁褓中伸出手,咿呀的反抗。

  鄭世安卻笑了,「看起來,這孩子倒是和徐媽挺合緣,就依老爺所說。」

  他從小陪著鄭大仕,對鄭大仕的心思,當然也最為瞭解。

  但鄭言慶卻不願意,實在是因為朵朵母女,來歷不明,留在身邊的話,太危險了。

  只是,這件事卻沒有他反對的餘地。

  鄭言慶心裡正糾結著,就見從遠處,一匹白馬疾馳而來。

  馬上端坐一名文士,在安遠堂門外跳下了戰馬,快步就走到了鄭大仕的跟前。

  「善果,你怎麼來了?」

  鄭大仕有些奇怪,開口道:「我正說洗漱之後,就去著經堂祭拜先祖,你卻先過來了。」

  男子雖是文士打扮,寬袖大袍,衣帶飛揚。

  可是體型卻很魁梧壯碩,透著一股子豪壯之風。

  他在鄭大仕面前行禮,而後說:「叔父,歸昌公聽說叔父回來,要我請您立刻過去,有要事相商。」

  歸昌公,是鄭譯的長子,名叫鄭善願。

  鄭大仕一怔,立刻知道出了大事,連忙問道:「善果,族長要我過去,出了何事?」

  鄭善果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鄭言慶還是聽了個大概。

  只聽他輕聲道:「叔父,長安傳來消息,元妃在十日前,故去了!」

  鄭大仕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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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四章有故事的人

  鄭言慶後來才知道,這個鄭善果是鄭譯兄弟的兒子。借助鄭譯的關係,鄭善果現如今剛剛從沂州刺史的位置上卸任,升任右光祿大夫,地位遠遠高過了鄭大士。

  可在鄭大士面前,鄭善果只是一個晚輩。

  哪怕他身為嫡傳一支,面對官職小過他的族叔,也必須要恭恭敬敬。

  鄭善果所說的『元妃』,正是隋太子楊勇的正妻。

  後世的史書裡,對隋太子楊勇頗有同情之意,說他性情溫厚,有長者之風。只不過喜歡奢華,有些貪戀女色。

  對這個說法,鄭言慶不太相信。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李唐奪取了楊隋江山,自然會有一番粉飾。隋煬帝作為亡國之君,不可避免的會遭受詆毀。那麼當年作為隋煬帝滴對手,楊勇自然會被美化。不如此,又如何能凸顯出李唐的豐功偉績?更何況,這《隋書》出自唐人之手……

  楊勇不喜元妃,由來已久。

  後來有趣了雲詔訓為妾,更是把原配拋之腦後。

  元妃也是貴族出身,又如何受得了這種冷落。加之身體緣故,最後因心痛而猝死。

  滎陽鄭氏,一直都支持太子楊勇。

  雖然不知道元妃之死,會出現什麼結果,但鄭家的人都敏銳的覺察到了一絲不妙。

  隋文帝的老婆,是獨孤皇后,是個性情善妒的女人。

  想當年隋文帝起家,多半有獨孤皇后家族的支持,故而對獨孤皇后也是言聽計從。

  楊勇貪戀女色,原本就不得獨孤皇后的喜愛。

  元妃又是獨孤皇后為楊勇選中,她這一死,定然會引發出獨孤皇后和太子的衝突。更何況,現如今身為晉王的楊廣,從江都回轉長安,對太子之位是虎視眈眈。

  所以,元妃的死,必定會引發一場動盪。

  而鄭家,必須未雨綢繆,分析判斷之後,做出正確的選擇。

  歸昌公鄭善願這時候請鄭大士過去,商議的就是這件事情……

  不過,對鄭言慶而言,鄭家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無法參與,也無力參與其中。

  數日之後,鄭言慶得到了戶籍,正式落戶在鄭家。

  ——————————————————

  如鄭言慶所想,元妃的死,拉開了晉王楊廣和太子楊勇之間的鬥爭序幕。

  而鄭家在楊勇和楊廣之間的選擇上,也出現了巨大的分歧。鄭氏族長鄭善願,力主繼續支持太子楊勇。鄭大士和鄭善果卻認為,楊勇志大才疏,惡了獨孤皇后,恐怕凶多吉少。最重要的,楊勇雖然一直輔佐楊堅做事,可是在威望上,遠不如晉王楊廣。即便是有高穎、賀若弼、史萬歲這類重臣的支持,仍不是楊廣的對手。

  細數楊廣身邊,也有楊素、韓擒虎這樣的能人。

  而且,楊廣有征伐南陳的功勛,特別是駐守江都的一段時間裡,更招攬了大批南朝名士。楊廣本身也工於心計,甚得獨孤皇后喜愛,楊勇只怕難以坐穩太子之位。

  這兩個結果,或多或少的產生了鄭氏家族的內部分裂。

  鄭善果等人開始尋找與楊廣交好的機會,而鄭善願則繼續明目張膽的支持楊勇。

  開皇二十年十月,也就是鄭言慶來到鄭家的第三年,隋文帝楊廣廢楊勇太子極其子女為庶人。十一月,立晉王楊廣為太子,並在次年,改元仁壽,結束了長達三年之久的太子之爭。

  鄭家在這場爭鬥中,並未受到太明顯的波及。

  鄭善願雖然站錯了隊伍,隋文帝卻沒有過於怪罪,反而封鄭善願的兩個兄弟鄭元璹鄭元琮為成皋郡公和永安男爵。在滿朝文武的眼中,滎陽鄭氏似乎更受恩寵。

  「欲取之,先予之!」

  鄭大士私下裡和鄭世安說:「善願支持太子,已惡了皇后和晉王,只怕難以長久。」

  對於鄭大士的觀點,鄭言慶在心裡表示贊成。

  只是,鄭言慶如今不可能把精力放在這種事情上,因為他要需要考慮的事情很多。

  鄭家的命運,自有鄭家人操心。

  數百年的世族門閥,當然會有他們自保的手段。

  轉眼間,鄭言慶三歲了。如果按照隋朝人計算年齡的方法,他實際上已經五歲。

  由於鄭世安的緣故,鄭言慶雖然只是鄭家的奴僕,但生活的非常舒適。

  鄭大士在安遠堂裡挑選了一個宅院,送給了鄭世安。那是一個狹長四合院型,面積不大,配套卻很齊全。由大門處往裡面走,依次有中堂、後院和正寢。東西兩相各有兩處廊屋,還可以用來住人,以及圈養牲畜。

  徐媽母女,就住在前院的廊屋。

  鄭言慶所關心的,也正是源自於徐媽母女。

  徐媽早已不再是奶媽了。

  鄭言慶斷奶之後,鄭世安讓徐媽繼續留在他的宅子當中。

  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在鄭世安看來,鄭言慶雖然斷奶了,可畢竟年紀還小,需要人照顧。

  而鄭世安在鄭家的地位,又極為特殊。別看他也是賤口出身,是鄭家的奴僕。但在安遠堂,除了鄭大士和鄭仁基父子以外,就屬鄭世安的權利最大。即便鄭仁基續絃,迎娶的清河崔氏之女也很精明,但取代鄭世安在安遠堂的地位,絕非易事。

  所以,鄭言慶也是賤口出身,在安遠堂,卻過得非常逍遙。

  他之所以對徐媽母女感興趣,是因為他發現,這徐媽母女的身上,隱藏著很多秘密。

  仁壽元年三月的一天,一身白裳的鄭言慶,坐在中堂門口的台階上,看著朵朵在堂前舞動拳腳。朵朵已經八歲了,也許是練武的原因,身體發育的很早。才不過八歲年紀,身材卻很高挑,比鄭言慶高了快一個頭,生的更是亭亭玉立,一副小美人胚子的模樣。

  朵朵的拳法,不算很複雜。

  兩眼緊盯著手掌,出拳時看似緩慢,但收手時卻快如閃電。

  一收一放,一快一慢,變幻莫測,產生出極為強烈的視覺衝突。鄭言慶不是第一次看朵朵練拳,事實上早在兩年前,他就發現了朵朵會武的這個秘密。也正因此,他對徐媽母女產生出更強烈的好奇心,不止一次的猜測,徐媽母女的來歷。

  「朵朵姐姐,你這練得是什麼?」

  鄭言慶前世不懂武術,但對於武術,卻極為好奇和嚮往。

  不是有那麼一句話:每一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武俠夢……

  即便是性情但莫如鄭言慶這樣的人,也不能例外。兩年來,他經常坐在台階上看朵朵練功,而朵朵呢,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如今的習以為常,早已無視他的存在。

  「降龍功!」

  朵朵隨口回答。

  如今,她也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動輒拔刀的小女孩。對鄭言慶,也沒有那麼多敵意。

  她也知道,鄭言慶是個很古怪的小傢伙。

  他不像同齡的小孩子那樣好動,在大多數時候,他沉靜的好像一個大人。就比如這練拳,一般的小孩子肯定無法耐住性子,即便是朵朵,每天練拳也覺得枯燥。

  可鄭言慶經常是一坐大半天,看著她練拳。

  平日裡若無事,就拿著一根小棍子,在後院的沙地上寫寫畫畫,顯得有些孤僻。

  偏偏徐媽對他的這種行為很感興趣,甚至還讓朵朵跟他一起練習。

  所以,朵朵對鄭言慶談不上好感,但也說不上討厭。只是覺得和鄭言慶在一起時,雖然有點無趣,卻也能心境平和。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朵朵很難說清楚。

  「降龍功?」

  鄭言慶似是輕描淡寫的問道:「朵朵姐姐,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本事?」

  徐媽此時不在家,鄭世安則在安遠堂書房裡伺候鄭大士,鄭言慶這才會開口詢問。

  「唔……從小就會了。」

  朵朵的回答,也好像很隨意,但口風很緊,沒有透露出什麼信息。

  但鄭言慶還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朵朵的出身不會太低!

  俗話說的好,窮文富武。

  窮苦人家,沒有太多的手段,只能依靠讀書來尋求出路;可練武之人,要洗髓伐毛,各個方面都要花費金錢,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想要練武,也支付不了昂貴的費用。

  在鄭家三載,鄭言慶耳聞目染,也瞭解了許多事情,當然清楚這句話的含義。

  朵朵擦了一把臉,在鄭言慶身邊坐下。

  練完功後,她出了不少汗,不過汗味裡有一種淡淡的少女體香,也許就是人們時常說的『香汗』吧。

  「小秀才,你整日看我練功,是不是想學?」

  因為鄭言慶喜歡寫寫畫畫,朵朵戲稱他為『秀才』。這秀才,原本是指才能秀異之人的意思,不過到了後來,就變成了一種功名。

  朵朵說:「我曾聽人說,男兒大丈夫,當提三尺劍而求取功名。你看你,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手無縛雞之力,將來如何出人頭地?不如,我叫你練功。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派上用場。但不知,你能吃得苦嗎?」

  言語之間,頗有輕視之意。

  與後世的重文輕武相比,隋唐尚武之風頗為盛行。

  剛經歷了五胡亂華,南北朝分裂,即便是那些以經史傳家的世家大族,也要講究文武雙修。就以鄭家而言,著經堂以文,安遠堂論武。鄭大士的祖上鄭連山,就是以武起家,後有鄭先護鄭偉鄭頂等人,也都是勇武絕倫,揚名於大江南北。

  鄭大士同樣是善於騎射,年輕時能騎烈馬,開強弓。

 只是到了鄭仁基時,由於體質不好,所以改而專攻兵法,但猶屬於武事的範疇。

 鄭言慶有些心動。

 他知道,等到大業之後,將有亂世到來。

 能習得一技防身,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記得初唐之時,可是名將輩出的年代。

 只不過,他也不知道,能練成什麼樣子。

 「朵朵姐姐,我也能練武嗎?」

「為什麼不能?你才五歲,正是練武的好年紀。只要能吃得苦,堅持下去,一定能練出來。」

鄭言慶想了想,故作天真道:「那我也練!」

「小秀才,練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功法之外,還要有輔助以各種藥物……那需要花費很多錢帛,你最好和你爺爺商量一下,看他願不願意讓你練武。如果你爺爺願意,我可以給你配些丹藥。只是配備丹藥的花費,可是非常驚人!」

朵朵的臉上,露出一抹小狐狸似地笑容。

那語氣頗有引誘之意,讓鄭言慶不由得多了幾分小心。

「姐姐,練武很費錢嗎?」

「當然了,有道是百日築基,千日煉氣,十載化神,甲子還虛。這每一步,都要有大量的錢帛作為基礎。僅僅是築基,運氣好的話,百日可成,運氣不好,十載未必有結果。更別說築基之後,還要易骨、易筋、洗髓……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以前我練武的時候,哈……教我降龍功的師父說習武需講資質,但更要持之以恆。所以,資質和堅韌,佔居其六,而剩下四分,錢三緣一……機緣固然重要,可如果沒有錢帛支持,打好基礎,也休想練出成就。這四者,缺一不可,你明白沒有?」

朵朵笑容很燦爛,語氣也很溫和。

在一起生活了三年,鄭言慶很少見朵朵用這樣的口吻說話。

這其中固然有鄭言慶的性子秉承前世的緣故,有些清冷,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若非至交,很難有太密切的聯繫。而另一方面,徐媽母女的來歷有些詭異,讓鄭言慶不得不謹慎。朵朵又不是個好相處的女孩子,所以大家雖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很少親切交談。

朵朵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鄭言慶多了幾分小心。

不過他善於掩飾,又是個小孩子,就算成年人也難覺察到他心思變化,更不要說朵朵才七八歲,怎可能看出端倪?她越是笑容可掬,話語親切,鄭言慶越是小心。

「朵朵,你現在可曾完成了築基?」

朵朵先露出驕傲之色,而後又頹然輕輕搖頭,「本來在兩年前就可以完成築基,進入煉氣易骨階段。可是……小秀才,我可不笨,只是因為條件限制,耽擱了!」

這小丫頭並不是真心想要教自己練武,恐怕是要借自己的方便,完成築基功夫。

  鄭言慶是什麼人?

朵朵雖說已儘量小心,可不知不覺間,還是被鄭言慶看破了心思。

想來,朵朵進入鄭家的時候,正處於築基的階段。之所以隱入鄭家,一方面有藏身的目的,另一方面恐怕也迫於生活的壓力。一介奴僕,又能有多少收入?求個溫飽就足矣。可朵朵要練功,要打基礎,需要藥品輔助,沒有錢帛,又如何成事?

「朵朵姐姐,沒有藥物輔助的話,是不是很難完成築基?」

  朵朵搖搖頭,「那倒不是……師父說過,持之以恆定能突破,但越早完成越好,因為年紀越大,突破就越難。如果過了煉氣易骨的最好年紀,日後就休想達到宗師的境界。」

鄭言慶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說法,忍不住問道:「那當今之世,誰是大宗師?

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句問話,卻讓朵朵有些不耐煩了。

「小秀才,你問那麼多做什麼?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究竟想不想跟我學習降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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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五章安遠堂二爺

  鄭言慶不知道朵朵找他,究竟是徐媽的主意,還是她自作主張?

  但想來,自作主張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根據他的觀察,徐媽是個謹慎小心的女人,絕不會輕易做出格的事情。來鄭家已有三年,徐媽非常低調,從來不惹事。

  這裡面,有鄭世安的因素,但更多的則是因為徐媽自身的緣故。

  比如,她很少離開鄭世安的住所,待人接物也很小心,從不和別人爭搶什麼風頭。要說起來,徐媽長的挺清秀,但她從不打扮,反而有意無意的掩飾她的容貌。

  崔家小姐過門之後,還帶過來了兩個通房丫鬟。

  久而久之,鄭仁基甚至忘記了徐媽的存在。當年的那點小心思,也隨之煙消雲散。

  所以,鄭言慶覺得,今天朵朵主動來找他,恐怕是瞞著徐媽。

  按照她的說法,她已完成了築基,需要足夠的條件,來突破瓶頸,早日進入煉氣的階段。雖然鄭言慶不瞭解朵朵說的合適年齡究竟是多大,但想來已快要臨近。

  否則,朵朵怎可能找上自己?

  鄭世安是安遠堂的大管家,手中掌握著財政大權。

  安遠堂一應收入支出,按道理應該是由鄭大士和鄭仁基掌控,亦或者由崔家小姐來接手。但鄭大士對鄭世安極為信任,而鄭仁基在和崔家小姐成親之後,變得官路亨通,竟然攀上內史令楊素的路子,官拜內史府法曹參軍,從六品的職務。

  如此一來,鄭仁基更無暇打理家務。

  崔家小姐的性子柔順,也鎮不住府內的那些傢伙。鄭大士乾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由鄭世安打理。如果沒有特殊的緣故,鄭大士也不過問,讀書養氣,樂得逍遙。

  鄭言慶猜測,朵朵恐怕是看中了鄭世安手上的權力。

  藉口讓鄭言慶習武,以賺取好處,來盡快突破她目前的瓶頸。不過才七八歲的小丫頭,居然能有這樣的心計,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倒是讓鄭言慶心裡頗為吃驚。

  不過他還是答應下來,畢竟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

  「你要習武?」

  當晚,鄭言慶向鄭世安提出了習武的請求。

  畢竟他要習武,要築基,就必須要有鄭世安的支持。否則,他又如何支付如此龐大的費用?

  言慶說:「爺爺,我見朵朵姐姐練武,非常有趣,所以想跟她學。」

  朵朵習武的事情,鄭世安也不是不清楚。

  鄭大士的祖先鄭連山,當年就是以雄武而聞名。安遠堂口有一塊石碑,據說是鄭連山當年所立,上面刻著:武德有七,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和眾、豐財。

  這句話是出自《左傳-宣公十二年》裡,裡面所說的『武』,不僅僅單指武術,還包括了軍事謀略等各個方面。總體而言,在隋唐時期,武術和軍事可通稱為『武』。

  鄭大士本身也精於騎射,弓馬嫻熟。

  鄭世安雖算不上什麼高手,卻也有兩膀子力氣,年輕時更打過仗,殺過人,眼光還是有的。開皇以來,雖然天下大治,但隋文帝楊堅也是個好戰之人,兩晉南北朝流傳下來的尚武之風,依然很濃郁。不僅世家子弟練武,尋常人家也會把式。

  不過,普通人家的把式,和世家子弟的習武,並不相同。

  那需要有一個系統的功夫和練習,一般人家很難掌握。即便鄭世安在安遠堂地位不低,可終究還是一個奴僕賤口出身,鄭家流傳下來的功法,不可能傳授給他。

  所以,鄭世安雖然知道朵朵習武,但卻不清楚其中的奧妙。

  灰白的眉毛微微一蹙,鄭世安陷入沉思。

  「言慶,朵朵有沒有告訴你,要教給你什麼功法?」

  「好像是降龍功。」

  鄭世安沒聽說過這種功法,但卻肯定了一點,朵朵的出身,恐怕不會太差了!

  自北周伐齊,隋文南征以來,落魄的大戶人家比比皆是,倒算不得什麼稀奇事情。

  如果朵朵出身大戶人家,那懂得功法,倒也正常。

  事實上,鄭大士也看得出徐媽母女出身不俗,把她們安排給鄭世安,也有讓鄭世安監視的意思。原本以為,能從這功法中找出一些端倪來,現在看來,恐怕不容易。

  不過,也沒什麼了不得!

  鄭世安心裡暗自冷笑:只要在這安遠堂裡,看你們能玩出什麼花樣。

  同時,他也確實希望鄭言慶能有防身之技,將來說不定還能靠著一身武藝,在鄭家換得一席之地呢。鄭世安是奴僕,卻不代表他也願意子孫一輩子伺候別人。他五代為鄭家效力,從內心深處,對鄭家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自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鄭家立足。這很難,但也並非不可能。世家大族,同樣需要新鮮血液。

  鄭世安的母親,就是鄭家庶出旁支。

  若非他失去了生育能力,說不定現在已經列入鄭家族譜之中。他這輩子沒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寄希望於鄭言慶。說不定將來,鄭言慶真的能實現他的這個願望。

  鄭世安三思之後,沉聲道:「言慶,你若是真想習武,那就要好好練,切莫半途而廢。

  其他事情,不必操心,不過有一件事,你還需牢記。不管朵朵送給你什麼丹方,都必須先讓我過目。這些東西,將來可能有大用處……別問為什麼,你記下就是。」

  鄭世安,開始為以後考慮。

  言慶不清楚他的想法,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就這樣,鄭言慶的生活裡,除了原先的寫寫畫畫之外,又多了一件事情。

  他前世就好書法,也臨摹過許多帖子。雖說重生後換了一副身體,但底子猶在。

  但紙筆昂貴,非普通人家能擁有。

  即便鄭世安打理安遠堂的財貨,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貪墨。

  於是,言慶就效仿古人,用樹枝在沙地上練字。先把基礎打好,日後再以紙筆書寫,當水到渠成。不過習武之後,練字的時間就隨之縮短,早晚習武,日中練字。

  時間一天天流逝,冬去春來,轉眼兩載。

  鄭言慶在不知不覺間,已渡過了五載春秋……

  按照古法計算,鄭言慶七歲了。

  和同齡人相比較,言慶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出眾之處。不過在大人的眼裡,他還是有些古怪。比如說,他不會和其他的孩子玩耍,也很少惹是生非,性子沉靜的,好像一個小大人似地,非常懂事。以至於許多人都說,鄭世安有一個好孫子。

  但對言慶而言,兩年的時間,讓他對這個時代,又增加了很多瞭解。

  就比如搏擊之術,古人創造搏擊之法,是為了在天地之間,尋求生存之道。古人所面臨的生存環境險惡,為了裹腹,要不斷和猛獸戰鬥。久而久之,就產生了技擊之法,到後來,又融合各家思想以及養生之道,而創造出獨特的戰鬥手段。

  與言慶前世見到的那種所謂的套路武術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兩晉時期,又有陸靜修揉合煉氣術,最終形成一套完整的體系,這才流傳到今日。

  朵朵教給言慶的降龍功,是一種強大氣血的功法。

  以氣血養神蓄精,是降龍功的根本。按照古代養生學的說法,人在七八歲時,齒發更生,氣血初成。降龍功就是要激發潛能,強壯氣血運行,從而使血脈旺盛。

  等到七八歲時,則氣血遠勝常人,精氣神三寶更盛。

  朵朵在一年之前,借助丹藥之力,成功激發氣血,得以凝氣壯骨,進境一日千里。

  言慶則依舊處於打基礎的階段。

  按照朵朵的說法,言慶如今年齡還小,過早激發氣血,會使身體產生不良的反應。

  所以,即便鄭言慶已熟練降龍功,卻始終不曾突破。

  言慶自己也不著急,他練武本就是興趣使然,能有成就當然最好。若是不成,能強壯筋骨就行。鄭言慶自己不著急,朵朵更不會逼迫他。本來教給鄭言慶降龍功,就是為了換取輔助的藥品。言慶越是不在意,朵朵就越是開心。因為每次開出的丹方,有一大部分都成全了朵朵,她又何必去操心言慶的進度,白費心思?

  「朵朵,你上次說,非士不可以用槊,又是什麼意思?」

  練功之餘,言慶總喜歡拉著朵朵聊天,以增強見聞。

  朵朵解釋道:「這個『士』,有兩層含義。槊,是馬上兵器,威力宏大,但極難用好。《馬槊譜序》裡說:馬槊之用,雖非古法,近代相傳,稍以成藝。想要使一手好槊,有很多講求。一方面,要達到化神易筋的水準,才能夠把槊施展起來。

  另一方面,用槊、避槊皆有秘術,為各家所傳,不為外人所知。

  故而,又有出身的講究……總之,馬槊威力宏大,卻很難練成。你要是想學槊,除非特殊機緣,否則難以精擅。小秀才,我勸你還是死了學槊的心,好好練功吧。」

  馬槊譜,是梁朝簡文帝蕭綱所著,記述了各種馬槊的使用方法。

  但這本書大都由門閥世族掌控,一般人根本無法碰觸。不知道安遠堂裡,是否藏有此書?

  言慶知道,鄭大士可能藏有這部《馬槊譜》,但恐怕不容易找到。

  他也不是非要學槊,只是朵朵說話的口吻中,帶著一絲輕蔑和嘲諷,讓他很不舒服。

  朵朵那意思分明是嘲笑他,一個賤口出身的傢伙,也想學槊?

  好在鄭言慶養氣的功夫不差,雖然被朵朵嘲諷了一句,卻沒有表露在臉上。好歹他也是個四十多歲的人,有必要和一個小丫頭鬥氣嗎?不過心裡,還是有了別樣的打算。

  賤口,就是賤戶的意思。

  鄭言慶知道,這是個講求出身的年代,如果身上總掛著一個賤口出身的名頭,終歸會被人輕視。要想引起李世民的注意,就必須做出些事情,最少也要擺脫賤口之名。

  可更改戶籍,並不容易。

  且不說官府中的手續會如何繁瑣,如果讓人知道他想抬籍,鄭家這一關就不好過。

  要有合適的機會,合適的事件才可以!

  鄭言慶一想到這些,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朵朵起身,「我要去洗衣服了……小秀才,你也不要想太多,還是腳踏實地的好。」

  別看朵朵平時挺冷淡,說話也有些尖酸刻薄,但其實心地不錯。

  想是覺得剛才說的重了,所以開口安慰。

  鄭言慶笑了笑,也站起來道:「那我去煎茶,爺爺快回來了,正好能為他解乏。」

  朵朵起身,「我要去洗衣服了……小秀才,你也不要想太多,還是腳踏實地的好。」

  別看朵朵平時挺冷淡,說話也有些尖酸刻薄,但其實心地不錯。

  想是覺得剛才說的重了,所以開口安慰。

  鄭言慶笑了笑,也站起來道:「那我去煎茶,爺爺快回來了,正好能為他解乏。」

  鄭世安喜歡飲茶,但飲茶的方法,和後世不太相同。

  言慶前世也好飲茶,不過大都是用沸水沏泡。而隋朝人飲茶,則是以煎茶為主。

  在言慶四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煎茶的方法。

  如今茶藝已磨練的非常精湛,不僅鄭世安喜歡,就連鄭大仕有時也會讓他去煎茶。

  在中堂廊下搬出一個小火爐,很快就生出了火。

  趁著調整爐火溫度的工夫,鄭言慶用茶碾子把昨日烘乾的茶餅碾碎成均勻的細末。可不要小看這碾茶的功夫,需要有足夠的耐心,還要講求均勻的力道。茶末必須受力均勻,才能保持其中的味道。想當初,言慶學習碾茶,就足足用了三個月。

  當言慶把茶釜放在火爐上燒水的時候,鄭世安回來了。

  他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胖乎乎的臉上,臉色陰鬱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爺爺,您今天回來的很早啊!」

  鄭言慶連忙站起來問安。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五年,他已經漸漸習慣了自己的身份。

  裝孫子唄!

  從一開始感覺彆扭,到現在習以為常,鄭言慶也不會感覺尷尬。

  鄭世安強作笑臉,「言慶,別忙和了,爺爺今天不渴。」

  言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鄭世安心事重重。

  他連忙走下屋廊,上前拉著鄭世安的手說:「爺爺,賣水的老王送水時說,在環翠峪找到一眼乳泉。我讓徐媽留下了兩桶,準備給爺爺煎一碗百壽湯……爺爺,來坐嘛。」

  隋人飲茶,對炭火和水,極為講究。

  此時,茶聖陸羽還未出生,這天下好水也未評定。可會飲茶,擅飲茶的人,還是把水分出了一些品級。其中山水最優,江水次之,井水最差。而山水之中,尤以乳泉和緩流最好。富貴人家飲用茶水的時候,多以山水烹製,由此而形成了一個特殊的行業:賣水人。

  滎陽附近,尤以環翠峪山水最好。

  而乳泉難尋,有時候一眼乳泉,價值千金。

  鄭大仕喜歡喝茶,連帶著鄭世安也對此有了講究。每日勞碌後,回家喝一碗言慶烹製的茶湯,絕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鄭言慶所說的百壽湯,正是茶湯的一種。

  拉著言慶的小手,鄭世安的心情,一下子舒緩了許多。

  他撩衣在門廊上坐下,看著鄭言慶煮水。

  當茶釜水面出現魚眼般的氣泡時,鄭言慶撮了一把鹽,投入茶釜之中。在茶道上,這叫做一沸。鹽的多少,直接會影響到茶湯的滋味,所以一沸時,頗有講究。

  「爺爺,您好像很累?」

  鄭世安靠在廊柱上,聽言慶詢問,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還好,倒也算不得累。」

  「爺爺,今天宅子裡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哦?」

  「我見爺爺心情不好……徐媽說,心情要是不好的時候,最好找人說說話,能排解煩惱呢。」

  鄭言慶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天真問道。

  「煩惱?」

  鄭世安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一點,說了又有什麼用處……盯著火,要二沸了!」

  「哦!」

  言慶不再詢問,目光凝視茶釜。

  可鄭世安這一笑過後,心情似乎開朗了許多。

  茶釜中的水,出現湧泉般的連珠時,言慶舀出一勺水備用,然後拿起竹夾在水中旋攪,並將茶末投注於漩渦中心。剎那間,水沫充盈,在茶釜上流過,發出嗞嗞聲響,院子裡登時瀰漫著一股濃濃茶香,令鄭世安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心情更加舒緩。

  「言慶!」

  「嗯?」

  茶釜中,茶水沸騰,泡沫飛濺。

  鄭言慶把先前舀出來的備用水,緩緩澆入茶釜止沸,旋即就見釜中吐出湯花,香氣怡人。

  「你覺得洛陽如何?」

  鄭世安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讓鄭言慶吃了一驚。

  他正在分湯,手一抖,分出的湯花立刻散開。要知道,這湯花也是烹茶的精華所在,很有講求。若湯花散開,就等於這一釜茶可能毀了。好在,茶釜已經離開了火爐,鄭言慶也只是在分湯時,才打散了湯花。饒是如此,他心裡仍覺奇怪。

  要去洛陽嗎?

  言慶默默的重新從茶釜中分出一碗茶湯,擺放在鄭世安跟前。

  對於這個半途收養的孫子,鄭世安非常滿意。但有時候還是感覺,言慶的性子太過沉冷,不想同齡的小孩子。每次和他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好像和同齡人交談。

  當然了,言慶只是聽眾,很少發言。

  見言慶露出驚奇之色,鄭世安忍不住笑了。

  但笑容旋即消失,他輕聲道:「今天老爺告訴我,二老爺要回來了!」

  二老爺?

  鄭言慶對這個稱呼並不陌生。事實上在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在安遠堂,還有一個二老爺的存在。

  至於這位二老爺的來歷,卻要從鄭大仕的祖先說起。

  鄭大仕的祖先,是滎陽鄭氏七房中,第六房鄭連山的後代。連山以驍勇而聞名天下,長孫鄭先護也是當時聞人。鄭先護的兒子鄭偉,在北魏時投降了梁朝,而後在魏末回還。北魏分裂,鄭偉起兵響應西魏,鄭氏族人紛紛跟隨,其中有族人鄭頂和鄭榮業兩人,祖上本是連山的奴僕,因功勛而被納入族譜,成為鄭氏族人。

  鄭榮業後來戰死,而鄭偉則功成名就。

  得授大將軍銜,江陵防主,都督十五州軍事。那時候,也正是連山安遠堂一房最為興盛之時。鄭頂也因功而被封為衛尉少卿,死後還被贈官儀同三司。

  鄭世安口中的二老爺,就是鄭頂的兒子,鄭常

  在安遠堂也算實權派人物,由於跟隨了隋皇子楊諒,所以長年不在家中。鄭言慶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但卻沒有見過鄭常。乍聞鄭常要回來,言慶倒也不覺得奇怪。

  人家回自己的家,又能有什麼古怪?

  「老爺說,二老爺好像在太原惡了漢王,被罷了官職。

  他擔心二老爺心情不好,所以準備讓二老爺接管安遠堂的事情……」

  言慶明白了!

  鄭世安是因為要交出手中的權力,所以感覺不高興。想想也正常,自改元以來,鄭世安就把持著安遠堂大小事宜,雖有鄭仁基和崔家小姐,但實際上卻僅在一人之下。一下子把手中大權交出去,心裡肯定不舒服。而他,又無法反對鄭大仕。

  做人奴才,最可悲的恐怕就是這種無法掌控住命運的感覺吧。

  「老爺還說,大公子年後有可能會出任洛陽東曹掾,所以想要我過去幫襯一下。」

  大公子自然是指鄭仁基。

  鄭言慶疑惑的問道:「大公子不是在長安嗎?怎麼好端端要取洛陽當官?

  這洛陽曹掾,又是什麼職務?是升了,還是降了?爺爺您要是去了洛陽,我該怎麼辦?」

  鄭世安微微一笑,「大公子自然是陞官了。

  洛陽屬河南尹,東曹掾一職也比其他地方的職務高一等,屬從五品。大公子不到五年,就從從八品的通事舍人做到如今的從五品,可算是前程遠大……至於你,老爺之所以讓我去洛陽幫助大公子,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你的緣故啊。」

  「我?」

  言慶有些詫異。

  他來鄭家五年,並沒有和鄭大仕有太多接觸。只是這前幾個月,鄭大仕突然讓他去煎了幾次茶,而且每次煎茶時,鄭大仕不是看書,就是閉目養神,沒和言慶說過一句話。

  怎麼和自己有關?

  「小少爺漸漸大了,這幾年隨著大公子奔走,也沒個安生。

  等過了年,大公子在洛陽安頓下來,也該給小少爺請先生了。老爺想給小少爺找個伴兒,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你最合適。再者說,少夫人有了身子,也要照顧。」

  怪不得早兩個月,鄭大仕讓自己去煎茶。

  原來不單單是為了喝茶,其實也是一種考量。

  「那徐媽和朵朵呢?」

  「這個……老爺的意思,是讓她們留在祖宅。」

  言慶一聽,有點急了,「那怎麼可以?朵朵不過去,誰又指點我降龍功呢?」

  鄭世安又笑了,「你放心,我和老爺說過了,到時候會帶徐媽她們一起走……只是到了洛陽,她們只能在外宅呆著,不可以去內宅做事。言慶,你那降龍功練得如何了?」

  「哦,馬馬虎虎!」

  「可不要馬馬虎虎……還有,到了洛陽之後,可別在大公子面前,露出什麼破綻。」

  鄭世安品了一會兒茶,和鄭言慶說了一會兒話,覺得心情舒緩了許多。

  祖孫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徐媽那邊也做好了飯菜。

  「言慶,這件事先不要和任何人講,包括徐媽和朵朵在內。二老爺大概再有十天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和他交接完畢後,咱們就準備動身……不過也真奇怪,漢王年初上表要加強太原的防務時,二老爺還來信說,他在漢王那邊,做的很愉快。」

  鄭世安起身的時候,輕聲嘀咕了一句。

  可正是這一句話,卻讓言慶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鄭常這次回來,會不會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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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六章山雨欲來

鄭言慶沒見過鄭常,但不代表他不知道鄭常。

身在安遠堂,他必須要留意每一個人。特別是安遠堂的那些大人物們,更要琢磨一下。前世近二十年的仕途生涯,讓他養成了處處留心的習慣。他如今只是一個賤口奴僕,性命幾乎是完全掌握在別人的手裡,不察言觀色,定會大難臨頭。

好在他只是個小孩子,安遠堂的人在說話時,也不會刻意避開言慶。

根據從別人口中瞭解的狀況,鄭常的性子和鄭大士不太一樣。鄭大士性情豪爽,雖謹慎小心,但卻不會拘泥於細節。而鄭常則是心思細密,不會輕易表於眼色。

也就是說,鄭常這個人有點陰。

幾個月前還說自己前程遠大,突然間卻丟了官職。

如果換做另一個人,言慶未必會在意。但鄭常不一樣,他是安遠堂的二號人物,地位非同小可。至少在目前來說,言慶的命運和安遠堂聯繫在一起,所以不得不多加留意。不知為什麼,他總是覺得這件事當中,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吃罷了晚飯,鄭世安就睡了。

畢竟年紀不小,加之事務繁雜,心情有不愉快,難免生出疲乏。

而鄭言慶則坐在天井中,抬頭看著閃爍的星辰,心裡面卻在思索著鄭常的事情。

「言慶,怎麼還不回房休息?」

徐媽走到他身邊,手裡拿著一件半袖坎肩,給言慶穿上。然後,她溫言道:「言慶,你似乎有心事?」

「徐媽,二老爺要回來了!」

徐媽看鄭言慶的目光,總是溫和慈祥,好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言慶隱約知道,徐媽還有一個兒子,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小,但如今卻下落不明。

徐媽說:「這件事我聽說了,二老爺在太原不得意,回來也很正常啊。」

 「可我總覺得有古怪。」

 「古怪?」

 徐媽忍不住笑了,揉著言慶的小腦袋瓜子說:「你才多大年紀,知道什麼叫古怪嗎?」

  「我……」

鄭言慶忍不住心裡苦笑。

問題就出在這裡。他如今才五歲大,硬是要做成熟狀,只會讓人覺得奇怪。這也使得言慶無法暢快的發表自己的看法,有些事情如果說出來,反而會適得其反。

可不說,又如鯁在喉。

  「徐媽,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二老爺早幾個月的時候,還向家裡報信,說他在太原過的很好,怎麼突然就被罷了官職?」

徐媽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看了言慶一眼。

  「古人說,伴君如伴虎。

這帝王家的心性,豈能容我等這種小民猜測?說不定是二老爺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情,所以被罷了官職。這原本就是正常的事情,你這小腦瓜子裡,亂想什麼?」

徐媽說著,站起身來。

  「夜深了,早點休息吧,別胡思亂想。

這眼看著再過幾個月,就是新年了……不過也是,聽人說二老爺有六七年沒回來過了。」

  新年,新年!

  鄭世安說新年過後要取洛陽,徐媽也提到了新年。

  言慶突然想起來,這已經是仁壽三年了。再過一年,隋文帝似乎就要駕崩,隋煬帝登基。

  漢王楊諒,隋文帝駕崩,隋煬帝登基……

  當這三個人串聯起來之後,鄭言慶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

  記得隋煬帝登基的時候,漢王楊諒造反作亂,但很快就被楊廣鎮壓下去。楊諒是行軍元帥,并州總管,手握北方精兵,實力雄厚。論軍功,他不比楊廣遜色;論聲望,他也不見得比楊廣差。太子楊勇被廢,恐怕也會讓楊諒感覺到一絲恐懼吧。

  所以,在年初時,楊諒上諫隋文帝說:「突厥方強,立即讓太原為重鎮,宜修武備。」

  鄭世安還在私下裡說:「這一下漢王可算是掌握了并州精銳。」

  言慶當時並沒有在意這件事,也沒有往壞處去想。

  可如今,鄭常的回歸,已對他產生出了影響,讓他不得不去認真的對待這個問題。

  如果鄭常別有用心,很可能會給安遠堂,帶來滅頂之災。

  一時間,言慶似乎已明白了鄭常此次回來的真正用意……

  ——————————————————————————————

  滎陽,準確的說,應該是滎州。

  是中原腹地的一個重鎮,有著極為久遠的歷史。

  歷經滄海桑田,風雲變幻。滎陽一方面接受戰火的洗禮,另一方面又在戰火中成長。

  逐漸的,它已經成為雒陽的東部屏障,與大梁、洛陽一起,雄立於中原大地。

  鄭常如期回歸!

  言慶對此,也無力阻撓。

  鄭常抵達滎陽的那一天,他隨著鄭家上上下下,在門外迎接。

  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在安遠堂門口停下。一箱箱的物品從車上搬下來,讓鄭言慶暗自心驚。

  這哪像是一個落魄而歸的人,分明是衣錦還鄉嘛!

  鄭常年過四旬,生的相貌堂堂,體態略顯瘦削。頜下三縷黑鬚,一襲青衫,外罩一件錦袍,盡顯卓爾不群的氣質。與鄭大士略顯老態的姿容相比,這鄭常更有朝氣。

  在鄭常身後,跟著兩個人。

  一文一武,一胖一瘦。

  胖的是文士打扮,臉上總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令人心生好感;而瘦的勁裝男子,瘦的精壯,個頭不算太高,但卻給人一種強壯的力感。鄭大士和鄭常在門口寒暄,而後挽著手,一同走進安遠堂的大門。可當那瘦子從言慶身邊走過的時候,言慶心裡一顫,本能的後退了一步……因為,他感受到了一種強橫的威壓。

  這種威壓,是由於氣血強壯而產生的力量。

  所謂氣血壯,而威嚴生,並非沒有道理。

  試想一個氣血衰竭的人,又怎可能令人感覺壓力?

  當一個老人和一個壯年人站在你面前的時候,壯年人所產生的壓迫感,遠非老人可比。

  究其原因,正在這氣血二字。

  而那精瘦武士在走過去的一剎那,看了言慶一眼,眉頭微微一蹙。

  想來,他也覺察到言慶體內的氣血波動,但看言慶的打扮,卻是小廝裝束,故而產生疑惑。不過再一想,安遠堂鄭氏就是以武立下門庭,家中小廝習武,倒也說得過去……世家大族,哪個不培養些心腹之人,傳授功法,並不算稀奇之事。

  不過一般來說,非嫡傳族人,最多也就是傳授個築基的功法。

  言慶如今正好在築基階段,所以武士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把言慶放在心上。

  可就是這一眼,已足以讓言慶感覺心驚肉跳。

  好銳利的眼神!

  彷彿能看透自己的內心一樣,這就是所謂的高手嗎?

  言慶心中暗自感嘆,但臉上卻表現的很平靜,

  他裝作無事,看僕人們從馬車上把箱子卸下來,一個一個的往裡面送。加起來,少說有百十個大木箱。從僕人們的步履來看,這些箱子裡的物件,可不輕鬆啊。

  「駿景大哥,我幫你吧。」

  言慶對一個熟悉的僕人說道。

  「言慶啊,你別添亂了……這箱子挺沉的,你搬不動。

  萬一砸傷了的話,老管家肯定要責怪我。去旁邊呆著吧,這邊有我們就足夠了。

  「駿景哥,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啊,這麼沉重?」

  駿景看四周沒人注意,輕聲道:「剛才在內宅散了一個箱子,裡面全都是上好的蜀錦,還有金子。我估計啊,二老爺就是因為這個,才被罷了官……你可別告訴別人。」

  一個被罷免了官職的人,居然有這麼多的財貨?

  隋朝時,市面上通用的貨幣是一種稱之為隋兩銖的銅錢,但大都是用以世面流通。

  除此之外,更多是以金帛來計算。

  如果這一百多個箱子裡,全都是黃金和錦帛的話,那又該有多少?

  鄭常可是給趕回來的啊!

  就算漢王楊諒大方,怕也不會容許他帶著這麼多的財貨回來。還有,隨行的那兩個人,似乎也不簡單。一個堂堂高手,居然會給一個犯官做隨從?言慶無法相信。

  至於那胖子,看上去是很和善。

  但言慶總覺得,那雙三角眼中,閃爍著陰沉的神采。

  安遠堂,似乎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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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七章小看了古人

  出乎鄭言慶的意料,鄭常在回來之後,並沒有表現的太活躍。

  他也沒有急於接手鄭家的事物,大部分時間都陪著鄭大仕說話聊天,偶爾出去,也是早早的回來,甚至不怎麼和外人接觸。這倒也符合了他眼下的情況,待罪之身,罷官而回,又怎可能有好心情,整日和別人說唱應和?那才真的不正常。

  可眼看著一天天過去,卻找不到鄭常的破綻,言慶心裡有些著急。

  已經入冬了,還下了一場好大的雪,再過些時候就是新年了,言慶就要隨鄭世安前往洛陽。

  言慶希望,能夠在去洛陽之前,找合適的時機來提醒鄭大仕。

  要知道,站錯隊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特別是在古時候,動輒滿門抄斬,即便是世家大族,也難倖免……

  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在開皇二十年時,太子楊勇被廢之後,太子舍人崔君綽受到牽連,險些丟了性命。如果不是因為崔君綽娶了個宗室老婆,難保不是人頭落地。

  可即便是這樣,也被沒收家產,趕回滎陽老家。

  崔君綽是清河崔氏鄭州房的族人,同樣有著深厚的世族背景,而且還是宗室,也落得如此下場。崔君綽回滎陽的時候,鄭世安曾奉命前去拜見過一次,言慶也跟隨去了。據鄭世安說,崔君綽家中的田產充公,奴僕販賣,只能靠族人的救濟為生。

  有崔家的這個例子,言慶可是很擔心。

  萬一鄭常惹出事端,連累了鄭家也就罷了,弄不好連他鄭言慶也要被牽連。

  他現在很享受在鄭家的生活。

  身份地位雖然不高,可是過的很逍遙,也沒有人敢為難他。

  如果鄭家出事,他以後的日子,怕就要難過了!

  可要提醒鄭大仕,要有證據才行。

  鄭常整天龜縮在家裡不出去,鄭言慶又該如何查找到證據?

  一想到這些,言慶就有些心煩。

  「小秀才,你坐在這裡,發什麼呆?」

  朵朵從門外走進來,見言慶坐在中堂門階上,忍不住開口詢問。

  「哦,沒什麼!」

  言慶抬起頭,發現朵朵今天居然沒有和往常一樣,穿著勁裝。一件白色的長襦,罩著皂色大襖。頭上紮著雙鴉髻,臉上還帶著一絲絲的笑意。很秀氣,透著一絲端莊之氣。

  「朵朵,你剛才出去了?」

  一起習武兩載,言慶在有意無意間,已淡去了『姐姐』的稱呼。

  畢竟,他有著四十歲人的靈魂,讓他叫一個小丫頭姐姐,實在是不太舒服。朵朵也不是很在意,對言慶直呼其名,也沒有任何不滿。聽鄭言慶詢問,朵朵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娘讓我陪她去買點東西,我覺得沒什麼意思,所以先回來了。」

  「哦!」

  言慶隨口道了一句:「徐媽這兩天出去好頻繁啊。」

  「啊,這兩天……事情有點多!」

  鄭言慶詫異的抬頭,「我只是隨便問問。」

  「我也是隨便回答。」

  言慶覺得,朵朵今天似乎有點不太對勁兒,但又說不清楚,是哪裡不正常。以前朵朵很少會做出解釋,可今天……總覺得有些怪異。不過鄭言慶現在滿腦子都是鄭常的事情,所以也沒有追究下去。他雙手抱著腿,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小秀才,你今天是怎麼了?」

  「朵朵,等過了年,我們可能要離開這裡。」

  「哦?去哪兒?」

  「爺爺說,二爺回來了,會接手他手中的事務。大公子年後將出任洛陽東曹掾,身邊需要人幫襯。所以大老爺的意思,是要咱們去洛陽,可以照顧大公子一家。」

  「洛陽?」

  朵朵的身子,輕輕一顫。

  其實,鄭世安祖孫要去洛陽的事情,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自從鄭大仕吩咐鄭常接手安遠堂的事務之後,鄭世安一家人的去向,早已經明朗。

  但是從言慶口中證實,朵朵的臉色還是一變。

  她連忙低下頭,輕聲道:「去洛陽也好……這是好事情啊,你為什麼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只是覺得,大老爺已經宣佈了讓二老爺接手家務。

  可二老爺回來這麼久了,卻一直不管不問。爺爺每天都忙的很晚,我是擔心他……」

  「小秀才,你真孝順!」

  朵朵輕輕的稱讚,言慶覺得很不好意思。

  總不成告訴朵朵說,他覺得鄭常有問題,所以才會心事重重?

  萬一朵朵走漏了風聲,鄭常說不定今晚就會派人弄死他。鄭常身邊可有個武士,想要殺他,再容易不過。

  「對了,我今天見到笑面虎了!」

  見鄭言慶沒有說話,朵朵突然話鋒一轉,說出了一件讓言慶很感興趣的事情。

  笑面虎,就是隨鄭常回來的那個胖子文士。據鄭常說,胖子姓王,名景文,揚州人,是鄭常在太原時買來的管家。王景文胖乎乎的,好像彌勒佛一樣總是面帶微笑,讓人覺得很親切。可是朵朵卻不太喜歡此人,曾私下裡說,王景文有戾氣。

  對於古人的面相之法,言慶不懂。

  但他有後世幾十年的從政經驗,在看人方面,自有獨到之處。

  依稀覺得,王景文絕不是鄭常的管家那麼簡單……雖然鄭常和王景文的演技都很出色,可在不知不覺中,鄭常會有一種下位者的謙卑。不僅僅是面對王景文如此,包括在那個名叫裴安的武士面前,鄭常同樣會謙卑的表現,這絕非正常現象。

  所以,言慶私下裡稱呼王景文做『笑面虎』,而叫裴安為『冷面鬼』。

  聽朵朵突然提起王景文,言慶心裡一動,感覺自己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似乎忽視了什麼事情。

  他下意識的開口問道:「在哪裡見到他的?」

  「觀水閣。」朵朵回答道。

  觀水閣是滎陽的一座有著百年歷史的酒樓,也是滎陽城裡最大的銷金窟。普通的平民酒客,概不接待。能出入觀水閣的人,非富則貴,算得上是一種身份象徵。

  鄭言慶聽說過觀水閣,卻沒有進去過。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沒有進去的資格……

  朵朵接著說:「小秀才,你肯定猜不到,王景文和誰在一起。」

  「誰?」

  「崔景茂和崔君綽!」

  「啊?」

  言慶吃驚不小。

  崔景茂,是清河崔氏鄭州房的族長,同時也是清河崔氏在中原地區的代言人。清河崔氏,共有十房。其中有三支落戶於中原地區,而其中實力最雄厚的,就是鄭州房。

  雖然崔君綽已經落魄,但鄭州崔氏,依舊不可小覷。

  崔君綽的兄弟崔君肅、崔君宙,現如今都還在朝中任職。崔景茂身為崔氏族長,很少拋頭露面,一向表現的很低調。不過他來過安遠堂幾次,所以朵朵也見過。

  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驕傲。

  門閥子弟一般不屑於和普通人交往,即便是鄭世安代表著安遠堂,崔景茂也是從來不假顏色。王景文不過是鄭常的管家,來滎陽的時間也不長,有什麼資格讓崔景茂出面宴請?

  「朵朵,你不會是看錯吧!」

  朵朵小嘴一撇,「我哪會看錯?崔景茂眉心的紅痦子那麼明顯,我怎麼也不會認錯。」

  「我是說,笑面虎……」

  「那更不可能。」朵朵似乎有些急了,秀氣的小臉脹得通紅,瞪大眼睛說:「真的,我沒有看錯。我看見崔景茂在觀水閣門口下車,帶了很多人,笑面虎從旁邊出來,一下子就擠了進去。然後崔家的僕人上前擋住了我的視線,笑面虎就不見了。」

  嘶—

  鄭言慶倒吸一口涼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意了,自己真的是大意了!

  不管鄭言慶如今的身份地位如何,可心裡面總是有一種所謂的穿越者的優越感。

  那麼多年的從政經驗,居然沒有看出這簡簡單單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

  一下子明白過來,鄭常回來,不過是一個幌子。

  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鄭常,而是王景文,說不定還有那個裴安。

  可是言慶此前的注意力,卻一直放在鄭常的身上……

  失誤,真的是失誤!

  言慶可以肯定,鄭常此次回滎陽的目的,絕不簡單。而那個王景文和裴安,怕也不是真名。這二人,或者說王景文,才是真正的漢王楊諒代表。這樣一分析,之前的一系列古怪之處,也就能說的清楚了。鄭常沒有被罷官,而是帶著秘密使命。

  滎州,素有兩京襟帶,三秦咽喉之稱,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言慶前世在中原省會做事,對這個地區非常熟悉。鄭家之所以被稱之為滎陽第一豪族,出了數百年經史傳家,能人輩出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優勢,那就是鄭家掌握有當世最大的冶鐵作坊。這冶鐵作坊,始建於三國時期,由當時曹魏名臣鄭渾所督造。

  後世人提起鄭渾,居然說他是賤戶出身,精於冶煉。

  事實上,鄭渾就出自滎陽鄭氏。他精通冶煉之術不假,同時還是一名內政高手。

  他督造的鄭氏冶鐵作坊,在此後數百年的戰亂中,成為鄭氏最大的保障。

  據說,北齊著名的鍛造大師豢母懷文,在鍛造著名的宿鐵刀時,還借助了鄭氏冶鐵作坊的技術。

  這樣一想,漢王楊諒派鄭常回來的目的,也就清晰可見。

  鄭氏冶鐵作坊,就是安遠堂名下產業……

  「小秀才,你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言慶半天不開口,朵朵不免有些奇怪,於是推了他一把。

  「朵朵,咱們要有麻煩了!」

  「什麼麻煩?」

  「我一直覺得,二老爺這次回來,怕是不懷好意……如果他惹出禍事,咱們恐怕會有危險。」

  朵朵臉色一變,但很快恢復正常。

  「既然如此,你就去告訴大老爺,請他多小心就是。」

  「妄議主上而無真憑實據,弄不好會被亂棍打死。」言慶搖搖頭,「還是謹慎些好。」

  朵朵說:「那你有什麼主意?」

  「這個……」

  言慶抱著腿,沉吟片刻,而後輕聲道:「當務之急,是要弄到證據。有了證據,才好提醒大老爺。」

  「證據?」

  朵朵露出為難之色,「去哪兒找證據呢?二老爺整天呆在內宅,怕是不好查找吧。」

  「二老爺那邊不好查找,說不定笑面虎那邊,能找到線索?」

  言慶想了想,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朵朵,你敢不敢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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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2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八章殺人了

  言慶也是無奈之舉!

  前世為官,他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多少個急先鋒,多少個鋒芒畢露者,最後都是淒涼謝幕。為政十數載,言慶從不會主動跳出來,更多時候,他喜歡居於幕後。

  《老子》的無為而治,並非是碌碌無為。

  關鍵在於一個『勢』,言慶最擅長的,就是借勢。

  但現在,他無勢可借,也無人可用。

  就算是鄭世安,也不可能聽了他一句話,就去冒冒失失的派人監視鄭常和王景文。

  畢竟,這年月尊卑觀念深入人心,普通人哪敢有犯上之舉?

  ————————————————————————————

  安遠堂內宅,有一個幽靜的小院子。

  院落中,只有一間青磚紅瓦的小房間,是鄭大仕看書休息的場所。屋後,有一塊花圃,如今被殘雪覆蓋,透出凋零之氣。一朵紅梅,在花圃的角落中綻放,在皚皚的白色之中,散發勃勃生趣。

  書房名紅蘆,蓋因那房頂紅瓦,生有茅篙,映襯紅瓦,若同紅色蘆葦。

  鄭大仕正端坐於書房中,看著鄭世安為他煎茶。

  他微笑道:「世安,你這煎茶的手藝,可是比言慶差了一些。」

  鄭世安嘿嘿一笑,「言慶這孩子,學東西很快,也很上心。只是性子清冷了一些,不像個小孩子……不過他很懂事,也很孝順。呵呵,多謝老爺給了老奴一個好孩子啊。」

  「這本就是你應得的嘛!」

  鄭大仕說到這裡,話鋒突然一轉。

  「世安,徐媽的來歷,你可曾查探清楚?」

  鄭世安分出湯花,表情嚴肅,「老奴查探過,但至今仍沒有線索。

  原想接降龍功的線索,看看能否追查出一二來,可……五年了,仍沒有半分頭緒。」

  鄭大仕笑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徐媽來我鄭家有五年了,表現的非常本份,沒什麼踰矩之處。只要她不是心懷不軌,那就不要再查了。誰還能沒個落魄的時候,不過去了洛陽之後,你還要繼續盯著他們。

  我聽說,聖人有意遷都洛陽,但被大家勸阻了。

  不過今後的洛陽,定然會成為重要所在。仁基此次就職洛陽曹掾,你還需幫襯一下。洛陽豪族眾多,官宦之家不計其數。自北魏孝文帝遷三十八姓九十八部落大人定居河洛後,那邊的情況,就非常複雜。仁基做事,有時候還是毛糙了些。」

  鄭世安點點頭,「老爺放心,老奴定會竭盡所能。」

  在單獨和鄭大仕相處時,鄭世安說話很隨便,與平時在人前的恭敬,全然不同。

  而鄭大仕也不在意,似乎習以為常。

  「我聽說言慶喜好書寫,時常在家中以樹枝代筆,以黃沙為紙,寫寫畫畫的挺不容易。

  宏毅也到了就學的年紀,等到了洛陽之後,讓言慶和他一起就學。

  仁基從長安邀請了顏師古隨行,為的就是給宏毅做先生。正好讓言慶取做個伴兒吧。」

  鄭世安先是一怔,旋即喜出望外。

  「可是那『割雞焉用牛刀』的顏師古?」

  鄭大仕點頭道:「正是此人!」

  顏師古,是北齊名儒,《顏氏家訓》作者顏之推的孫子,京兆萬年人。仁壽初年,顏師古由尚書左丞李綱舉薦,出任安養縣(今湖北襄樊)縣尉。當時尚書僕射楊素看他年紀小,於是就笑問他:安養劇縣,子何以治之?

  意思就是說,安養那麼重要的地方,你能治療好嗎?

  顏師古回答道:「割雞焉用牛刀。」

  那就是說:讓我去治理那種小地方,如同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於是,這割雞焉用牛刀,也就成了時人對顏師古的一種稱呼。後來顏師古政績突出,但由於性情剛直,所以被罷了官,居住在長安。沒想到,鄭仁基居然把他請到了洛陽。這其中固然有生活的壓力所致,但更多的,還是鄭氏門閥的號召力。

  門閥世族,以經史傳家,對文人士子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鄭世安也聽說過顏師古的名氣,對於鄭言慶能拜在顏師古的門下,自然非常高興。

  即便,言慶是以陪讀的身份,但能得到良好的教育,總是一件好事。

  這說明鄭家已經開始重視言慶,並且安排在鄭弘毅的身邊,其用以自然非常清楚。

  「老奴代言慶,多謝老爺提攜。」

  「世安啊,你從小跟隨於我,一晃五十載光陰。你我名為主僕,實若兄弟。言慶雖非你己出,但聰慧過人,我也非常喜歡。這種客氣的話,以後就莫要再說了。」

  鄭世安感激的,老淚縱橫。

  「言慶最近忙些什麼?」

  「他啊,還不是和往常一樣,要麼習武強身,要麼就是寫寫畫畫。」

  鄭世安說到這裡,明顯的停頓了一下,似是有話要說。

  鄭大仕笑道:「世安啊,有什麼話,就直說……莫要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風格。」

  「言慶前些時候,說了一些古怪的話。」

  「哦?」

  「老爺您聽了可別生氣,我也知道他不該這麼說,但細想也覺得有些道理……言慶說,二老爺有時候對王景文和裴安太過放縱了,那兩人也忒不知尊卑了。」

  鄭大仕一怔,眼睛不自覺的眯成一條縫。

  「言慶真的這麼說?」

  鄭世安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小孩子胡說八道,口無遮攔,老爺您切莫怪罪。」

  鄭大仕說:「我倒不是怪罪他,而且我也知道,你心裡怕也是這麼想。」

  「老奴不敢。」

  鄭世安連忙匍匐在地,口稱有罪。

  鄭大仕笑了笑,「我說了不會怪罪,世安你不必擔心。只是有些事情,你還不明白,回去好好教訓言慶,讓他莫要亂說話,免得引來禍事……好了,你先退下。」

  鄭世安喏喏退出,心裡仍是七上八下。

  待他退走之後,鄭大仕驀地雙目圓睜,嘴角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沒想到,這小傢伙居然能有此眼力!

  若這樣的話,倒還真值得好生調教一下……

  ————————————————————————

  日子過得很快,眨眼間就到了臘月。

  天氣變得更加寒冷,但新年即將到來,人們變得越發忙碌。臘八、小歲、除夕接踵而至。臘月二十三,正是小歲來臨,也就是後世所稱的『過小年』,祭灶之日。

  這祭灶,原是先秦五祀之一。

  似鄭家這等世家大族,對祭祀之事更加看重。

  所以一大早,整個安遠堂就開始忙碌起來。祭灶儀式,大都是在傍晚,必須舉族出動。安遠堂上上下下過百人,在鄭大仕的帶引下,開始了祭祀的儀式。

  鄭言慶也參加了祭祀,並且在其中,擔任重要的角色。

  當鄭大仕行祭拜禮節的時候,身後必須要跟隨一個幼童。這個幼童,年紀也有界定,過了八歲,就不能再擔當此任。鄭言慶實際年齡五歲,但虛歲卻剛好七歲。

  也就是說,這是他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充當輔祭的角色。

  對普通人而言,充當鄭家的輔祭,絕對是一種榮耀。這表明,鄭家已視之為自己人。

  此時,鄭言慶就穿著一件華美的衣衫,不過懷裡卻抱著一隻公雞。

  這有個說頭,叫『灶馬』。

  待祭祀完畢之後,灶神就會騎著『灶馬』,回轉天庭報到。

  所以,這灶馬的身上,還配有鞍轡。言慶懷抱著公雞,跪坐在鄭大仕的背後,神色莊重。

  而鄭大仕先誦讀祭文,而後又叩拜天地,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幸福安康。

  祭文的詞藻,非常華美。

  並且輔以獨特的音韻樂律,吟誦出來,格外動聽。

  言慶感覺這種方式的吟唱,遠比後世那些不知所謂的流行歌曲好聽百倍。於是靜心聆聽……

  鄭大仕祈祝完畢之後,言慶抱著公雞,走上前去。

  只見鄭大仕表情肅穆,神色莊重,一手握住公雞的脖子,向祭壇上的草料堆推送三次之後,另一隻手掬一捧涼水,灑在公雞的頭上。言慶清楚的感受到,公雞的驚戰。

  「灶神接受了,灶神接受了!」

  公雞驚戰,代表著灶神接受了這只灶馬,否則就要重複一次。

  言慶在參加儀式之前,已得了鄭世安的叮囑,連忙大聲呼喊起來。

  緊跟著,鄭大仕從祭台上抄起一柄匕首,在公雞的脖子上抹了一下,乾淨利落。

  雞血噴灑在言慶身上,而言慶不敢有任何舉動。

  鄭大仕點起祭品,言慶將公雞的屍體投入大火之中,只見濃煙滾滾,火焰衝天。

  「灶神升天嘍!」

  這是鄭言慶的台詞。

  隨著他稚嫩的聲音響起,安遠堂舉族之人,同時匍匐在地,大聲吟誦,以祝福灶神一路順風。這吟誦的祭文,都早已安排妥當。吟誦的時間,到大火熄滅為止。

  一時間,安遠堂中,瀰漫莊重肅穆之氣。

  當所有人在吟誦祭文的時候,一個纖細瘦小的黑影,悄然無聲的潛入安遠堂別院。

  只見她左右觀望了一下,縱身從院牆上跳了下來,落地毫無聲息。

  輕手輕腳的來到一間房舍外,伸手推一下房門,只聽吱紐一聲,房門沒有上鎖,被推了開來。黑影閃身進入房間,隨手將房門關上。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子,輕輕一擦,火苗子頓時冒出。

  這房間面積不算太大,但設施齊全,家具也很新。

  一張半人高的床榻,被縟鋪的整整齊齊。靠窗口有一張書案,但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黑影撓了撓頭,似乎頗有些懊惱。

  「該死的小秀才,自己去出風頭,卻要我偷雞摸狗。

  這個笑面虎的房間裡,怎麼這麼空蕩……證據,證據,笑面虎會把證據放在哪兒呢?」

  她自言自語,把屋子搜了個遍,最後氣鼓鼓的坐在床榻上。

  「小秀才說,笑面虎接觸了那麼多人,總會留下一些東西的。但他不可能全都帶在身上,所以肯定藏在住所。可這屋子就這麼大,又能藏在什麼地方?朵朵,要好好想想,一定要找出來,否則就要被那個小秀才看扁了……這裡沒有,莫非……」

  她用手一拍被縟,就要站起身來。

  身子一顫,她猛然扭身,看著手下的被縟,沉吟片刻之後,把被縟刷的攤了開來。

  裡面什麼也沒有!

  不對,剛才明明摸到有硬邦邦的東西,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呢?

  她又彎腰,在褥子上不停的摸索,好半天,發出一聲壓抑似地歡呼聲,探手從懷中取出匕首,在被縟上輕輕破開了一層之後,從裡面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一定是這個東西……

  她輕輕一笑,「總算找到了,看那小秀才以後,還敢說我笨嗎?」

  把冊子往懷裡面一塞,她轉身就要出去。

  可就在這時候,卻突然聽到一陣細弱的腳步聲傳來,她嚇了一跳,連忙閃身,躲在了暗處。

  剛藏好身子,就聽房門執拗一聲,被人推開。

  緊跟著,一個精瘦健壯的男子邁步走進了房間,目光在屋子裡一掃,發出一聲冷笑。

  「朋友,出來吧!」

  男子沉聲道:「我知道你在屋子裡,只要把東西交出來,我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就著照射進屋中的月光,可以看清楚,那男子正是隨鄭常來的護衛,裴安。

  他面帶冷森笑容,手裡握著一柄小橫刀。

  小橫刀長不過半米左右,柄約十四公分,木瓜形的護手裸露在外,刀身納入鞘中。

  一刀在手,這裴安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子殺氣。

  「你如果再不出來,可就別怪我動手相請了。」

  話音未落,裴安驀地動了。隨著鏘的一聲龍吟,橫刀出鞘。一抹匹練般的刀光破空而出,帶著一股森森刀氣,只劈向隱藏在暗處的人。那刀氣發出輕弱的鳴嘯,躲在暗處的人,也知道自己的行蹤被發現,連忙就勢在地上一滾,躲過橫刀。

  而後一個鯉魚打挺,刷的站起身來。

  匕首橫在胸前,臉上流露出一抹緊張之色。

  原本,在她臉上還蒙著面巾,可是裴安的刀氣迅猛,雖然她躲避過去,可還是被割落在地。月光灑在她臉上,赫然正是朵朵。

  「沒想到,這安遠堂還真是藏龍臥虎,一個小丫頭,居然能煉氣易骨,我倒是小看了鄭大士。」

  裴安也很吃驚,想必是沒想到屋子裡藏著的,竟是個黃毛丫頭。

  他沒有見過朵朵,一方面是他原本沒有把心思放在安遠堂裡,想著有鄭常就足夠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言慶刻意的避免朵朵和裴安見面。畢竟,他習武練功,尚還能說得過去,可朵朵是個女孩子,也練得一身好武藝,未免就說不過去了。

  所以,裴安不認識朵朵,但朵朵卻見過裴安。

  早就聽言慶說過,裴安是一個高手……

  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朵朵一下子緊張起來。

  她和言慶約好,打算趁著祭灶的時候,潛入王景文的房間裡,尋找證據。因為平時人多眼雜,也找不到太好的機會。好不容易祭灶儀式,所有人都要參與,可未曾想裴安居然會突然回來。心裡撲通撲通直跳,朵朵感覺自己的手心裡全都是汗。

  她不過一個剛達到煉氣易骨的武生,想要從武士手中逃走,顯然不太可能。

  裴安一怔之後,倒是鬆懈下來。

  「丫頭,把東西交出來吧,我能讓你死的痛快一點。」

  說著話,他向前邁出了一步,橫刀刀口朝內,刀頭向下,看上去輕鬆寫意,非常隨便。

  在裴安看來,朵朵是插翅難飛。

  他進屋就看見床榻上的被縟被人攤開,自然清楚,那秘密被人發現。管她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小孩兒,既然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那不管怎樣,都是死路一條。

  「我,我,我……」

  朵朵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喏喏道:「前輩,如果我交出來,是不是能放過我呢?」

  「呵呵,既然你來了,我豈能讓你活著離開?」

  「我可是鄭家的人,你殺了我,就不怕……」

  裴安忍不住笑了,那張生冷的臉上,難得的流露出一抹笑容,雖然充滿了嘲諷。

  「小丫頭,看你的衣著,不過是鄭家的下人罷了。

  我就算殺了你,回頭只要對外宣稱,你是妄圖偷竊我的物品,誰又會為你出頭呢?

  就算是鄭大士,恐怕也保你不得……

  不過還真的是可惜了,如果我早見過你,說不定會收你過來。只是,你沒這樣的機會了……找死!」

  裴安正侃侃而談,不想朵朵突然間出手,把匕首做飛刀,擲向了裴安。

  朵朵知道,這匕首奈何不得裴安。但她要搏一下,如果能拖延片刻的話,她就能逃出去。安遠堂房舍林立,面積何其廣大?而且外面正在祭祀,只要能逃到人群裡,裴安也要顧忌一番。至於事後追查……朵朵對此,倒真的是不怎麼害怕。

  不過,朵朵還是小覷了武生和武士之間的差距。

  她擲出的飛刀,非但沒有傷到裴安,甚至連延緩一下的作用都沒有生出。裴安只是略略一側身,就躲過了飛刀。踏步縱身而出,猶如猿猴縱越,刷的一下子就到了朵朵的身後,探手一把抓住朵朵的衣服領子,向後狠狠的甩了出去。只聽嘶啦一聲,朵朵的衣服就被撕裂開來,露出滑膩白皙的後背。

  雖說才**歲的年紀,可由於從小練武,在齒發更生,天癸初來的時候,血氣激發,朵朵遠比同齡女孩子發育的好。被裴安摔在了地上,朵朵全身的骨節都好像散開一樣,衣襟脫落,懷中的小冊子也掉在了地上,露出胸前含苞待放的小花蕾。

  裴安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小丫頭,這可是你自找的……嘿嘿,沒想到這安遠堂還藏著這樣的極品。看你怕是還沒被開苞過,這麼死了,也是遺憾。就讓爺成全了你,也省得你有遺憾。」

  魏晉時期,除了風花雪月和卓爾不群的風骨之外,也有許多醜陋的東西。

  門閥世族子弟,難免會生出一些特別的嗜好。

  有的是好五石散,有的愛飲酒……還有的,喜歡養孌童,更有甚至,喜歡幼女。

  裴安是個有著極強虐待傾向的虐待狂,最喜歡蹂躪幼女。

  朵朵本就生的甚美,年紀雖小,卻以嶄露風化。那秀美臉上,帶著的恐懼之色,更極大的激發了裴安的獸性。他嘿嘿笑著,邁步向朵朵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寬衣解帶。

  「你走開,走開……」

  朵朵也知道,大事不好。

  從裴安那張扭曲的,滿帶獸性的笑容上,她預感到了不妙。

  可骨節被裴安剛才一摔,好像都散開了似地。身體一時間不受控制,她只能掙紮著向後挪動,同時掩住了胸前,幾乎是帶著哭音道:「你敢碰我,我不會放過你。」

  「嘿嘿,那我更要看看,你怎麼不放過我!」

  裴安說著話,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獸慾,縱身撲向了朵朵。

  安遠堂中,鐘聲響起,代表著祭灶結束。

  祭灶儀式結束,當然還會有一番酒宴歌舞的熱鬧。朵朵嘶聲尖叫,卻被鐘聲淹沒。

  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溜進了房間。

  只見他從地上撿起了匕首,輕手輕腳走到裴安身後。

  而裴安跪在榻上,把朵朵壓在身下,正用力的撕扯朵朵的衣服。

  他一邊撕扯,一邊淫笑。上衣早就丟在了一旁,他一把扯掉了朵朵的裙衣,正準備進一步行動,突然間身體一振,口中一聲怒吼,反手一掌擊出,正拍在一個瘦小的身體上。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後心,直沒手柄。

  裴安睜大了眼睛,轉身看過去。

  就看見鄭言慶口吐鮮血,掙紮著站起來,一手撫著胸口,雙眸好似噴火一樣,凝視著他。

  居然是那個小雜役?

  裴安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栽在一個小雜役的手裡。

  他瞪著鄭言慶,怒吼道:「小雜種,我殺了你!」

  鄭言慶卻露出了笑容,「老雜種,想殺我,等下輩子吧……朵朵,動手!」

  朵朵**著身子,站在裴安身後。

  秀氣的臉上,還帶著淚痕,不過那眼中,卻是殺機盎然。她抓住匕首的手筆,猛然向後一拔,一股熱血,頓時噴在了她的身上。鮮血,順著她白皙曼妙的**流下。

  全身的氣力,似乎隨著那流淌的熱血,迅速流失。

  裴安瞪大了眼睛,似乎猶自不肯相信,自己居然會死在兩個小孩子的手裡。

  鄭言慶從地上撿起裴安的那柄小橫刀,踏步縱身上前,將橫刀的刀頭,狠狠的扎進裴安的胸口。

  「畜生!」

  言慶咬緊牙關,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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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30: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九章無間道

  裴安死了,屍體被砍得血肉模糊。

  下手的自然是朵朵,小丫頭發瘋似的用橫刀砍跺,鄭言慶站在一旁,並沒有阻攔。

  他知道,朵朵這是驚懼過後,產生的癲狂。

  如果不好好的發洩一通,不曉得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

  等朵朵發洩完之後,鄭言慶從地上撿起裴安的衣服,披在朵朵的身上。不過朵朵立刻把那衣服扔到一旁,蜷縮在床榻邊,低聲抽泣。

  「朵朵,把衣服披上,別著涼了!」

  言慶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披在朵朵的身上。

  這一次,朵朵沒有再扔掉,雙手抓著衣襟,粉靨蒼白,臉上還帶著淚水。那梨花帶雨的嬌柔,絲毫沒有往日的颯爽。言慶心裡一痛,不由得上前,用力抱緊朵朵。

  原本想趁著祭灶的時候,尋找一些證據。

  可是祭灶結束後,言慶發現朵朵還沒有回來,而裴安卻不見了影子。鄭常和王景文都在,裴安卻不見……言慶立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找了個藉口,前來查看。

  如果再晚一點,朵朵的清白就沒了。

  別看小丫頭平時咋咋呼呼,一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可實際上,脆弱的很。

  「朵朵不怕,壞人已經死了。」

  懷抱著小丫頭,言慶並沒有什麼想法。

  畢竟,朵朵在他眼中,還是個小孩子。他也沒有戀童癖,更不是怪大叔,除了心痛,怎可能會有其他的念頭。不過,剛才看裴安欺負朵朵的時候,言慶真怒了!

  片刻之後,朵朵終於平靜下來。

  「言慶,證據找到了。」

  彷彿是在一剎那間,朵朵長大了。也不再稱呼言慶做小秀才,而是變成直呼其名。

  從裴安的衣物中,鄭言慶找到了那本小冊子,還有一塊青銅虎頭令牌。

  令牌上寫著『并州曹裴』的字樣。想來是裴安的腰牌,并州代表所在地,『曹』代表官職。至於是什麼官職?言慶還不清楚。因為曹官的種類很多,也難分辨清楚。

  而那本冊子上,則寫著許多名字。

  有崔家的,盧家的,還有鄭家的……大部分人名,言慶都不認識。但鄭善願三個字,卻是讓言慶吃了一驚。這鄭善願,不就是鄭譯的兒子,滎陽鄭氏的族長嗎?

  太子之爭的時候,他站錯了隊伍。

  可隋文帝並沒有怪罪他,反而給他的兩個兄弟,都封了爵位。

  怎麼這一次,又有鄭善願的事情?

  這傢伙似乎很不會站隊,居然又站錯了隊伍!

  「言慶,現在改怎麼辦?」

  看著滿屋的狼藉,還有血肉模糊的身體,以及遍地的血水,朵朵開始慌張起來。

  本來只是一次探查,結果還鬧出了人命,這絕不是一件小事。

  該如何收場?

  饒是朵朵平日裡聰慧機敏,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其實,言慶也在考慮這件事。

  如果只是拿到了名冊,他會有很多方法來處理,更不會把自己拋在台上,面對風雨。可現在死人了,而且已經確定,死的人是漢王楊諒的人,事情就不好辦了。

  現在王景文在外面,回來發現這裡的情況,就會立刻反應過來。

  等他跑回太原,就算有名冊也沒用處……當務之急,必須要把王景文和鄭常控制起來。但這樣一來,自己就有可能被推到風口浪尖上,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事。

  權衡許久,言慶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自己如果被牽連進去,有鄭世安在,會少去很多麻煩。

  可如果朵朵也被牽連進去,她母女本就是隱姓埋名,那就可能面臨生命的危險。

  在這個世上,自己沒有什麼朋友。

  朵朵是唯一的一個!不管她當初是出於什麼目的,傳授自己降龍功,可幾年下來,這份感情卻無法抹消。對,不能讓徐媽她們牽連進去,了不起自己擔下一切。

  「朵朵,你趕快回去,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啊?」

  「這件事我自有辦法解決。」

  鄭言慶笑了笑,輕聲道:「不就是殺了個人,算不得什麼,相信老爺也不會責怪。」

  「可是……」

  「好了,別和我頂嘴,乖乖的回去。」

  不知不覺,言慶使用了命令的口吻。一邊命令,他一邊從地上撿起那柄綠珠匕首,塞進朵朵的手中。雖然鄭言慶的年紀比朵朵還小幾歲,可是一旦嚴肅起來,朵朵竟生出了一種無形的恐懼。不敢再說什麼,點了點頭,偷偷的從溜出房間。

  言慶深吸兩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抄起小橫刀,走上前,又狠狠的斬了那裴安的屍體幾刀。

  這才拿著那腰牌和花名冊,轉身走出房間。

  此時,安遠堂正在一片喧譁之中。

  難得的機會,大家聚在一起,開懷暢飲。

  鄭大士似乎也非常高興,坐在中堂主位之上,與族人推杯換盞。鄭常在他下首,王景文則坐在鄭常的身後側,看上去都非常的輕鬆。鄭大士滿臉通紅,酒興正酣。

  鄭世安從外面匆匆走進來,快步來到鄭大士的身邊。

  他神色緊張,在鄭大士的耳邊低聲細語。

  鄭大士先是面帶笑容,但臉色突然一變,輕輕點了點頭。

  「世安,去安排一下吧。」

  「都安排妥當了。」

  鄭大士這才站起身來,大聲道:「諸位親朋,府中臨時出了一點事情,老夫失陪片刻。

  哦,鄭常啊,你馬上就要接手家中的大小事務了,正好隨我一同前去。」

  鄭常正喝得興起,聞聽有些不太樂意。

  「大哥,出了什麼事?」

  「哦,是仁基從長安派人過來,有重要的事情商議。」

  鄭常一聽這個,也知道無法拒絕,於是站起身來。

  「老王,你隨我一同過去吧。」

  作為鄭常的親信,王景文隨行出謀劃策,倒也說得過去。鄭大士眉頭一皺,似乎有些不滿。但他並沒有阻止,帶著鄭世安,邁步走出了中堂。鄭常和王景文,緊跟其後。

  一行人穿過了夾道,很快來到後院裡。

  遠遠的,就看見鄭言慶低著頭,跪在後堂門階下,身上還沾著血跡,看上去很狼狽。

  「兄長,言慶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犯了錯……有時候,犯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錯,還不自知。」

  鄭大士看也不看鄭言慶,邁步走進了後堂。

  鄭常則疑惑不解,有點不明白,鄭大士剛才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反倒是王景文,感覺有些不太正常。

  於是向身後看去,卻發現鄭世安帶著人,就在後面跟著,已經封死了他的退路。

  走進後堂,就看見地上有一具裸屍。

  鄭常一開始並沒有認出那具裸屍,只是覺得有些古怪。這也難怪,裴安的屍體被鄭言慶和朵朵砍得面目全非,如果有衣物在身上還好一些,可現在……鄭常沒有認出來,王景文隨隱隱覺察到情況不對勁,卻也沒有認出這屍體,就是裴安。

  「兄弟,認得這具屍體嗎?」

  鄭大士坐下,看著鄭常,笑眯眯的問道。

  鄭世安則帶著兩排族中武士,走進了後堂,分列在兩邊。

  鄭常的酒醒了!也覺察到氣氛有些詭異。

  不過他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輕輕搖頭道:「不認識,大哥不是說仁基派人回來,這屍體是怎麼一回事?」

  「唉……」

  鄭大士嘆了口氣,不再理睬鄭常,目光落在王景文的身上,「我這個兄弟,平時看著呆呆傻傻,可一到關鍵時候,總是犯迷糊。他認不出來,你呢?能不能認出來?王景文先生……哦,不對,或許稱呼閣下做王頍才對,是不是王頍先生?」

  王景文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閣下也不是揚州人,雖然帶著揚州的口音,但想必是因為你出生在揚州的緣故。

  當年王僧辯被陳霸先殺死後,王僧辯的後人就被太原王氏族人接走。

  呵呵,王僧辯有兩個兒子,次子王頍曾是國子博士,後來因故被發配嶺南,再也沒有音訊。但我知道,王頍後來成了漢王的諮議參軍,被漢王倚為智囊,言聽計從。我就奇怪,一個區區的小管家,居然能出入觀水閣,和崔景茂把酒言歡?

  後來我一打聽,才知道我兄弟帶回來的這個管家,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博物先生,失敬,真是失敬啊!」

  王頍,是王僧辯的次子,少好遊俠,二十歲以後習文,誦讀五經,喜歡看諸子學說,更偏好各種野史雜記。所以,當世之人稱之為博物先生,也就是由此而來。

  王頍反而冷靜下來,不再驚慌。

  「鄭大家既然把我的底細打聽清楚,想來也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本以為有二爺打掩護,鄭大家不會關注我,沒想到……那這具屍體,就是老裴吧。」

  鄭大士把腰牌扔在地上,「并州曹裴?」

  「此乃我并州總管府兵曹裴文安。」王頍倒是非常光棍,是有問必答,毫不拖泥帶水。

  鄭大士嘆了口氣,「王先生,你以為漢王的所作所為,太子會沒有覺察嗎?越國公雖然少理政事,然則漢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年初漢王請求在太原招募兵馬,而越國公卻不加以反駁。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因為他已有對策。」

  越國公,是指楊素。

  楊素在年初被人說有專擅之嫌疑,以至於隋文帝對他漸漸疏遠,甚至消減他的權利。可楊素卻毫不在意,沒有半點不滿的意思。但私下裡,他和太子更加親近。

  王頍一向自命不凡,卻不想面對楊素,根本無力反抗。

  他苦笑一聲,「文安死了,想來鄭大家已經通稟了越國公,但不知要如何處置我?」

  「放心,越國公並不希望你死。」

  鄭大士根本不理睬鄭常,沉聲道:「相反,越國公對先生還是非常的看重,知道先生才華過人,所以讓我酌情處理。王先生,我與令兄關係不錯,所以也不為難你。只是你既然已經來了,想走怕是不太可能。我兄弟的家小都還在太原,我也不得不為他考慮……這樣吧,你就留下來,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如何?」

  「你要我……」

  「呵呵,你知,我知,這堂上的人都是我的親信,你更無需擔心走漏風聲。

  對外,二弟還是主持安遠堂的事情。而你呢,只要隔一段時間寫封書信回去,就可以了。」

  王頍面頰一抽搐,沉默無語。

  他當然清楚鄭大士的意思:反間計!

  「王先生,你要清楚一件事情。

  這件事如果我不幫你壓著,越國公上奏朝廷,以聖人的脾氣,怎可能容忍漢王這種串聯的行為?不過聖人不會要了漢王的姓名,畢竟是親生骨肉。可王先生你,還有你的兄長,你的族人,包括整個太原王家,怕就要殃及池魚,受無妄之災。」

  鄭大士說話不溫不火,卻讓王頍冷汗淋漓。

  半晌,他突然嘆了口氣,「既然鄭大家如此厚愛王某,王某敢不從命?」

  世家子弟,最怕的就是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只要有家族在,他就有機會;可如果像鄭大士說的那樣,連累的所有族人,怕就再無機會東山再起。畢竟,王家雖然不小,可是已經沒落,比不得鄭家的實力。

  鄭大士微微一笑,對鄭世安道:「世安,帶王先生下去,好好安置,不可以怠慢。」

  說完,他擺手示意鄭常站起來。

  「你坐在一旁,不許說話。

  從今以後,你就陪我聊聊天,喝喝酒吧。名義上你還是掌管家族事務,不過任何事情,都不得過問。等過些時候,我會設法把弟妹和小侄都接過來,讓你們團聚。」

  鄭大士對鄭常,可不會和顏悅色,甚至語氣有些冷淡。

  鄭常又怎敢有半點不滿,頹然在一旁坐下,再也沒了先前那種意氣風發的表情。

  「讓言慶進來吧。」

  鄭大士翻了兩頁花名冊,很無奈的搖搖頭,最後苦笑一聲,吩咐下人,讓鄭言慶進來。

  這孩子,雖說莽撞了,但一心為鄭家考慮,倒是一個可造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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