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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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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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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8:4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一章  衝突



報門而入,是一種羞辱別人的方法。

鄭言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招惹了馮智玳,讓他竟用這樣一種方式來羞辱自己?要知道,他本是帶著和解之意而來,可是馮智玳卻關閉和解的大門。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想要做什麼?

不管馮智玳這麼做的用意何在,言慶知道,自己不能沒有表示。

目光一凝,猶如利劍仁般盯在那隊正身上。

“馮智玳果然如此吩咐?”

“大膽狂徒,竟敢直呼我家大公子之名……”

那隊正或許是在嶺南跋扈慣了,竟衝著鄭言慶,厲聲喊喝。

言慶眼中殺機一閃,冷森一笑,“沈光、雄大海,還不給我開路。”

沈光和雄大海,早就怒了!

主辱臣死的觀念,在這個時代是牢不可破。鄭言慶平日裏待他們猶如兄弟,可他們自己也清楚,自家應處的位置。

言慶一聲令下,雄大海立刻下馬撲去。

他不善馬戰,可跳下馬之後,身高腿長,奔行的速度竟絲毫不弱於快馬。車輪大斧以泰山壓頂之勢,掛著風聲就劈落下來。那隊正沒有想到,鄭言慶帶著兩個人,就敢在這裏撒野。

也搭著雄大海的速度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大斧已經到了跟前。

只聽噗嗤一聲,雄大海舞動雙斧,將那隊正劈成兩半。鮮血噴濺在他身上,卻令雅大海感到無比興奮。數十名鉤鐮兵立刻出槍迎上,卻被雄大海的雙斧輪開,是挨上就飛,碰上就折。

鉤鐮兵的兵器,大都是以嶺南特產的硬木所做。普通刀槍的確是不容易斬斷,可是在雄大海的斧頭跟前,全無半點、還手之力。

沈光催馬上前,橫刀接連挑殺兩人。言慶默然無語,懷抱銀絲解鞭,催馬緩緩向營中行去。

前面是雄大海開路,雙斧之下,無一合之敵。

身後有沈光保護,大小橫刀劃出一道道,一條條奇詭寒芒,所過之處,是血肉橫飛。

營門口的騷亂,登時驚動了營中的鉤鐮兵,等馮智玳率人衝出來的時候,軍營門口已經是屍橫遍野。雄大海面目猙獰,沈光神色森冷。兩人一前二後,護著言慶直殺進了馮家大營中央,死在兩人手下的鉤鐮兵,幾近百人。這一路上,血流成河,到處散落著殘斷的肢體。

雄大海和沈光手底下,沒有一個活人。鄭言慶跨坐玉蹄兒背上,目光陰冷的凝視著馮智玳。

“沈光、雅大海,回來!”

言慶說完,又吩咐了一句:“任何人敢靠近十步距離,就格殺勿論。”

話音未落,幾名不怕死的鉤鐮兵擰槍衝上前來。雄大海把雙斧放在右手,一拉大襟,甩手兩柄飛斧擲出。五斤重的斧頭,迎面正劈在兩個鉤鐮兵的面門之上,只聽得連續兩聲慘叫,鉤鐮兵倒在十五步之外。

剩下的幾人,戛然止步,驚恐的看著雄大海,再也不敢上前。

“現在,交出鄭宏毅,否則我讓你這軍營,變成一個墳場。”鄭言慶冷冷喝道。

他也不下馬,只是凝視著馮智玳,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屑之意。

馮智玳驚怒無比,下意識蓬的握住肋下長刀,“鄭言慶,你敢殺我的人?”

“殺都殺了,還有什麼敢不敢?”

鄭言慶神色淡然道:“我一向如此。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辱我一句,我滅他全家。

馮智玳,我敬你曾祖母譙國夫人乃一代英雌,巾幗不讓鬚眉。可我給你臉,你不要臉,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今天你交人也是交,不交人也得給我交…… 如果宏毅傷到半根毫毛,你看我看不看取你項上人頭。”

“鄭言慶,你欺人太甚!”

馮智玳怒喝一聲,鏘的拔出長刀,遙指鄭言慶,“兒郎們,給我上。殺得此獠者,賞萬貫!”

剎那間,四周鉤鐮兵齊聲喊喝,結成槍陣,緩緩逼向鄭言慶。

言慶厲聲喝道:“馮智玳,你想造反不成?”

馮智玳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言慶身上可是背著雲騎尉的功名。

與馮智玳這些世族子弟不同,他們或者是承襲祖上的爵位,或者就是白身。冼夫人雖然被封為誠敬夫人,可是馮智玳如今,卻只是一個白身。以白身而殺朝廷命官,即便是個武散官,這結果也非他能承受。

可是,他卻騎虎難下。一咬牙,馮智玳再次舉起長刀,“給我殺!”

我真的殺了你,難不成皇帝還會因為你,來怪罪我馮家嗎?

馮智玳生長在嶺南,對於中原的情況,並不是非常瞭解。他很難弄清楚,那盤根錯節的世族關聯。

從這種角度來說,他只是一個公子哥罷了!

言慶也怒了,腳後跟一磕馬腹,玉蹄兒希聿聿一聲暴嘶。

就在他要催馬大開殺戒之時,只聽軍營外,傳來一陣號角的嗚咽聲。一隊隊,一列列弓弩手衝進大營,二話不說,張弓搭箭,對準營中眾人。緊跟著,周法尚帶著一干將領,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軍官,衝進營中。

“全都給我住手!”

周法尚厲喝道:“誰敢動手,格殺勿論!”

鄭言慶勒住了韁繩,懷抱銀鞭,在馬背上朝著周法尚欠身一禮,“周總管,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施全禮。”

周法尚點點頭,沉聲喝道:“鄭言慶,你不好好在你的住所待著,為何來這裏殺人尋事?”

“周總管,非是末將尋事,實乃馮家欺人太甚。

他先帶人當街毆打我鄭氏宗團,還綁走了安遠堂小公子鄭宏毅。我前來討要說法,他竟要我報門而入。周總管,我鄭氏宗團來掖縣,是想為國出力,為陛下效忠,卻非前來受辱!”

言慶開門見山,把問題上升到了家族之間的衝突。

周法尚聞聽,也不由得感到頭疼。他當然知道事情的緣由,謝科通知他之前,他已經得到了稟報。

不過在他看來,鄭言慶處理的很好,不但沒有點起兵馬,還下令鄭氏宗團不得擅自行動。以這樣一種姿態,想來馮智玳也不好太過分。

沒想到,這馮智玳竟然要言慶報門而入。

更沒有想到,言慶竟然敢在馮家營地裏大開殺戒…… 剛一進營的時候,看到這遍地的死屍,周法尚也是吃了一驚。他本來還想裝糊塗,可現在看來,恐怕不太可能。鄭言慶這是真怒了!

而馮智玳死了這麼多人,又豈能善罷甘休?

一個是關東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一個是統帥嶺南,在俚僚之中享有威望的新興貴族…… 周法尚從一開始就不同意讓宗團加入,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害怕這種家族間的衝突,會影響到軍心。然而現在看來,他此前最擔心的鄭言慶,並非惹事生非之人;反倒是馮智玳有些不懂輕重。

他深吸一口氣,“馮智玳,鄭言慶所說可有虛言?”

“這個……”

馮智玳這會兒也有點猶豫了!

他只是想幫朋友出一口氣,教訓一下鄭言慶。加之鄭宏毅早先有不敬言語,他以此為藉口,想要殺一殺鄭言慶的威風。

原以為,鄭宏毅在他手裏,鄭言慶會立刻點起兵馬,圍攻馮家大營。哪知人家孤身前來……

“周總管,鄭言慶所言,不假…… 不過他在我營中大開殺戒,又何曾將我馮家放在眼中?”

言慶冷笑道:“你若不惹我,我又豈能殺人?

我本抱著一番好意前來,想要解說一下。可你連見都不見,竟吩咐你的這些奴才來羞辱我?

馮智玳,某家雖年幼,又豈是你能羞辱?”

眼見這兩人言語之間,又再一次發生了衝突,周法尚連忙縱馬上前,攔在兩人中間。

“馮智玳,還不讓你的人散去!”

“可是……”

“馮智玳,這裏是掖縣,是水軍大營,不是你嶺南家中。我再問你一遍,還不把人都散開!”

周法尚平日裏溫文儒雅,看似飽讀詩書之人。可他這輩子,也是從疆場上殺出來的,一發怒,自有一種威嚴。饒是馮智玳囂張,但在周法尚跟前,也只能乖乖低頭。

周法尚指著那五花大綁的軍官道:“鄭言慶,此乃在街上圍攻你的排鑹手隊正。未得我之將令,竟敢當街鬧事,人我給你送過來,如何處置,你看著辦就是。”

言慶立刻明白了周法尚的用意。

於是馬上一拱手,“言慶此來,本是為助戰,並非想要生事。此人雖當街圍攻我鄭家族人,然則也是朝廷所命,我也不想為難他,只要馮公子放人,我就對此事不再追究。”

周法尚心裏暗贊一聲:鵝公子果然一點就透!

他扭頭看著馮智玳,“馮公子,你怎麼說?”

言慶已經劃小下道兒了,就看你馮智玳接還是不接。你放人,我不管他的死活…… 他可是看你馮公子的面子,所以才帶著官軍圍攻鄭家族人。如果你馮智玳不管他的死活,我更不在意。

這一次,換做馮智玳臉色鐵青。

他惡狠狠的瞪了鄭言慶一眼,一咬牙,沉聲道:“去通知菓兒,讓她把那個鄭家小子,放了!”

兩名親隨,立刻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功夫,就見一名瘦小的武將,押著鄭宏毅出來。

他身材不高,大約 165 公分上下,體態略顯瘦削,步履跨度很小,但又非常堅實。身穿一件黑皮軟甲,墮馬髻斜插稚雞翎,長的很秀氣,只是眉毛略有些粗… 乍一看,鄭言慶覺得這個人,似乎有點面熟。可他卻能肯定,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只是神韻,似曾相識。

鄭言慶還在努力回憶,這個人會是誰。

而來人則把鄭宏毅帶到了馮智玳的身邊,馮智玳朝他點點頭,只見他手中寒芒一閃,一柄利劍陡然出現在手中,靈巧的隔斷了鄭宏毅身上的繩索。

宏毅連忙跑到了鄭言慶的身邊,慚愧的想要開口說話。

“咱們回去再說!”

言慶輕聲道,而後看著馮智玳說:“馮公子,今日鄭某多有得罪,還請恕罪。鄭某不知道是何處的罪了你,先向你道歉。如果你還要尋我麻煩,就只管找我,我奉陪到底,但拿別人出氣,不是好漢所為。”

他說完,轉身對周法尚拱手道:“周總管,末將的事情解決了,不知總管還有什麼吩咐?”

周法尚微一欠身,“半緣君但走無妨。我還有些話要和馮公子說……

不過,馮公子也是年少氣盛,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鄭公子莫掛在心上。你們都是少年俊傑,將來都是朝中棟樑。凡事還是以和為上,莫弄的兵戈相見。”

鄭言慶躬身應命,而後告辭離去。

雄大海和沈光,依舊步下行進,一前一後,護佑鄭言慶。不過沈光牽來了一匹馬,請鄭宏毅上馬。

四人緩緩退出軍營,周法尚臉上的笑容,也陡然消失。目光嚴厲的瞪了馮智玳一眼之後,他吩咐把那隊正鬆綁。

“馮公子,請隨我到帳中說話!”他下馬大步流皇,往軍帳行去。

不管怎麼說,周法尚和馮智玳的父親馮盎,都是同僚,若以輩分而言,他是馮智玳的長輩。

若說到官職,馮智玳既然率宗團助戰,那就是周法尚的部屬。

面對這樣一位長輩的呵斥,馮智玳不敢再有半點驕橫,示意讓手下收拾營中屍體,他跟著周法尚,走進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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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二章  緣由



風很大!

一片烏雲自天際而來,緩緩壓向掖縣。看起來,要下雪了!

在回去的路上,鄭言慶一言不發。

鄭宏毅有些緊張地說:“言慶,這一次真不是我生事,是他們故意挑釁。我今天和幾個朋友在酒樓吃酒,不成想馮家的人也來了,就坐在我們隔壁。他們言辭之間,頗有詆毀你的意思,我於是和他們爭辯…… 那些人二話不說,就衝過來打架。一開始他們有十幾個人,後來也不知從何處跑來了一群官軍,和馮家的人聯起手來。我寡不敵眾,這才被他們抓走。”

言慶的臉色,原本有些陰沉。

聽鄭宏毅惶恐的解釋,他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宏毅,我沒有怪罪你…… 剛才我就說了,馮智玳是針對我來的,你不過是被殃及池魚…… 只是我想不起來,何時得罪過他馮家的人?”

鄭宏毅這才鬆了口氣。

四人回到住所,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河南世族子弟,見到鄭宏毅回來,一個個都放下心神。

黃河以南的世族子弟,大都是在掖縣助戰;黃河以北的世族子弟,則是前往涿郡聽從調遣。

鄭宏毅身邊,倒是結識了不少世族子弟。

所以他這一出事,來掖縣助戰的世家子弟們,一個個義憤填膺。如果鄭宏毅再晚一點回來,這幫好鬥的小子們,說不定已點起兵馬,殺到馮家的軍營去。畢竟,對於關東士族而言,嶺南馮氏終究是小門小戶。即便有冼夫人值得敬佩,但家族的底蘊,終究比不得世族門閥。

鄭言慶和鄭宏毅,一一道謝。又在住所擺下了酒宴,款待眾人。

酒過三巡,鄭宏毅突然開口問道:“諸位哥哥,可知道這馮智玳,為何要尋我不是?”

“哦……”

一名世家子猶豫一下,輕聲道:“宏毅,這件事我倒是有些瞭解。不過馮智玳針對的並不是你,而是半緣君,鄭公子。”

言慶和謝科正在竊竊私語,聞聽那世家子的話,頓時產生了興趣。

“願聞其詳。”

“這件事說起來,卻有些長了…… 鄭公子還記得麥子仲否?”

言慶一怔,點頭道:“可是麥老柱國的孫公子?”

“就是他。”那世家子說:“馮智玳的父親,左驍衛大將軍馮盎,於先帝在世時,曾任漢陰(今甘肅禮縣)太守,與當時麥老柱國之子麥孟才,也就是麥子仲的父親,關係非常之好。

他兩家都是南來之人,所以交往密切。麥子仲和馮智玳不僅僅是世交,而且從小一起長大,猶如兄弟一般。”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言慶如果在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可就真是白白重生一世。

當年他與麥子仲擊鞠,不僅僅戰勝了麥子仲,而且還以割喉禮羞辱麥子仲。鞠戰之後,麥子仲退出洛陽,返回長安。

馮智玳這是要給麥子仲出氣啊!以前言慶和馮智玳沒有交集,加之鞠戰一年之後.他護送長孫無垢前往峨眉山尋醫,與外界幾乎斷隔。馮智玳即使有心,也找不到機會。

這一次,言慶來掖縣助戰。馮智玳既然遇到了,自然想要借此機會,為好友出一口惡氣。

少年心性,倒也說不上什麼深仇大恨。為朋友出頭,兩肋插刀…… 鄭言慶知道了事情緣由之後,反倒對馮智玳沒了惡感。少年時,誰能不幹幾件荒唐事?再者說,為朋友出頭,未必算得上荒唐。

酒宴散去之後,鄭宏毅猶自不甘心的說:“言慶,就這麼放過他嗎?”

鄭言慶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開闊天空。這個馮智玳倒也是個有情義的人…… 呵呵,若是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和他成為朋友。一個能為朋友出頭的人,未必壞到哪兒去。

再者說了,咱們今天殺了他那麼多人,馮智玳未必會再來找咱們的麻煩。很可能,周總管也不會讓他繼續留在掖縣。”

鄭宏毅雖說心裏不太情願,但言慶既然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追究下去。就這樣,鄭、馮兩家的衝突,來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

周法尚在衝突發生的第三天,就下令馮家的鉤鐮兵登上三艘從沙卑城返回的海船,前往沙卑城集結。

不管馮智玳是否是心甘情願離去,留駐掖縣的各方人士,都鬆了一口氣。

這兩大世家的衝突,很有可能演變成新興貴族和關東世族的大規模博弈。若放在平時還好,這大戰將臨,若發生這種事情,恐怕於戰事有不利的影響。

一家離開,一家沉默…… 這也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結局。

不過從這件事情上,使得不少人又看到了鄭言慶極為強硬的一面。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言慶表現的非常得體,並未有任何出軌之處。這不由得讓人暗自感歎:昔日鵝公子,業已長大成人!

臘月十八日,左驍衛大將軍來護兒自沙卑城傳來軍令,命集結於掖縣的宗團,於臘月二十二日前,登船開拔,前往沙卑城集結。此時,掖縣已聚集了近萬人的宗團前來助戰,軍令傳來,各家人們紛紛開拔,連同先前留守於掖縣的一府排鑹手和一府弓弩手,紛紛啟程離開。

周法尚在臘月二十日傍晚,連夜召見了鄭言慶。

“鄭公子,來總管傳令,命我等立刻開拔,前往沙卑城集結。

然則各路輜重,尚未抵達齊備。如今,河南之地盜匪叢生,而掖縣又是我水軍根基所在,不可以不謹慎對待。我與總管商議,準備暫留你於掖縣城中,委以旅帥之職,協助掖縣方面,接納各方輜重,防備匪患侵襲。

二月初十之前,各方輜重抵達齊備,你押送輜重,前往沙卑城報到,你以為這樣安排如何?”

鄭言慶一怔,旋即點頭道:“單憑總管吩咐。”

“恩,你與謝科留守掖縣.除謝科本部宗團之外,我再與你一旅兵馬,共五百人。鄭宏毅等一干宗族之地,都將隨船前往沙卑城。我們走了之後,這裏的一切,就拜託你二人費心。”

周法尚的言辭很客氣,但鄭言慶卻感受到了一絲別樣的氣息。怎麼感覺著,似有人想把他置於此次戰事之外?

留守掖縣,明裏說的好聽,等待輜重齊備。可實際上,亦等同於把他和謝科,給邊緣化了。

給了一個旅帥的軍職,其實狗屁不是。是有人故意針對自己嗎?可又是為什麼.要針對自己呢?

言慶心裏想著,手上卻不慢,插手道:“末將聽從總管調遣。”

周法尚欲言又止,嘴巴張了張,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他猶豫片刻,“鄭旅帥若對此次安排有異議,大可以提出。”

異議? 的確是有一些!

不過能遠離於危險之外,本就是鄭言慶心中所想。他雖掛了個雲騎尉的頭銜,可是在這軍中,卻是位卑言微,起不到什麼作用。既然有人不待見他,他又何必冒著危險,熱臉貼冷屁股?

所以,鄭言慶面色平靜,插手道:“末將沒有異議!”

“其實……”

周法尚歎了口氣,“鄭旅帥的才華,世人皆知。從這段時間來,你的處事手段來看,倒也不是個跋扈且畏死之人。只是…… 你且安心留守掖縣,待我有機會,再為你向來總管說項。”

這一番話,其實已經說的非常明白,對你有看法的人不是我,我個人很欣賞你。

只是來護兒大將軍,似乎對你有些意見。

跋扈畏死? 鄭言慶先是一怔,已大致猜出了端倪。恐怕是鄭醒,在來護兒面前進了讒言。

相比於鄭醒的根紅苗正,鄭言慶一個旁支出身,本就說不清楚。

來護兒是個很看重門第出身的人,即便是鄭言慶才學出眾,名聲不凡,但他對鄭醒怕更信任一些。

“周總管,我那堂兄,如今可好?”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周法尚臉上的笑意隨之一濃,“鄭醒武藝高強,甚得大將軍所喜,鄭旅帥無需為他掛念。”

這一句話也就說明白了,來護兒為什麼會對鄭言慶有看法。

言慶微微一笑,插手躬身,退出中堂。

哈,不去就不去,反正我原本就不太願意趟這些渾水!

鄭言慶倒是沒有往心裏面去,很愉快的返回住所。謝科久習玄學,也不是一個好出風頭的人。能留下來和鄭言慶作伴,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謝科並沒有表現的太過於悵惘。反倒是鄭宏毅,與言慶頗有些不捨。

第二天,鄭言慶送鄭宏毅登上五牙戰艦。

臨別時拉著鄭宏毅的手,低聲道:“宏毅,你需記住我的話,凡事莫要衝得太靠前。這軍功武勳,只要活著就賺取不完。如果你出了意外,再大的功勞,於我安遠堂,也沒有意義。”

鄭宏毅用力點點頭,輕聲道:“言慶,你的話,我牢記在心。不過你也別總留在掖縣,還是早些前往沙卑城與我會合吧。小人作祟,我斷不會讓他如意。”

所謂的小人,當然就是指鄭醒。

鄭宏毅又不是傻子,哪怕為人嬌憨天真了一些,可生長在世家大族當中,心思也受過磨練。

他當然能看出,這次的安排有貓膩,只需再一打聽,就能猜出一個端倪。

鄭言慶笑道:“你莫要為我的事情擔心,也不要和鄭醒再有衝突。只需記得我的話就行…… 宏毅啊,兵者詭道也。疆場之上變化瞬息,你萬不可粗心大意,我會儘快前去,與你會合。”

言必,鄭言慶和鄭宏毅,拱手告別,目送他登上海船。

其時黃昏,細雨霜微,遠處碧森森一帶松林,繚繞著一團團黑雲

黑雲沉墜在樹梢頭,死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風暴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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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三章  借糧



大業七年的冬天,特別冷!

遼東許多河流出現了大面積的冰凍現象。隋軍在年末的幾次作戰中,將盤踞在遼東地區的靺鞨人打得落花流水。靺鞨人,作為高句麗的爪牙,此前和契丹都是困擾隋軍的因素。隨著契丹歸降,靺鞨人獨臂難支,被隋軍擊潰之後,不得已向北方退卻,試圖在白山黑水間休養生息。

楊廣也沒有追擊靺鞨人。在他看來,靺鞨人不過是一群跳樑小丑,根本不值得他去關注。他現在要做的是,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擊潰高句麗,使前來觀戰的西域各國酋首,更加臣服。所以,楊廣擊潰靺鞨人之後,立刻調遣兵馬,向遼水急進。


金烏西沉,暮雲四合。

一場大風雪過後,將萊州灣包裹在一片銀裝素裹。

陸陸續續的輜重運抵掖縣,鄭言慶和謝科輪流值守,與掖縣地方官員合作,將輜重卸載渡口。

新的的一年,就在這種忙碌中,悄然渡過。鄭言慶和謝科,非常盡職的做好他們份內工作。新年過後,掖縣的縣令率官員前來軍營拜會。

言辭之間,就是告訴鄭言慶和謝科,新年過後,至正月十五之前,不再會有輜重運抵掖縣。該送來的,都已經送抵;自乞寒日開始,還沒有送抵的輜重,也會暫時停止,直至正月十五以後,才會發運。那將是水軍最後一批輜重,預計會在二月初,才能抵達萊州灣港口。

也就是說,他們的工作已告以段落。

鄭言慶和謝科對這個消息,自然很高興。他們也樂得輕鬆,能在繁忙的瑣事中,偷得幾日清閒。

在軍營中,宴請了掖縣當地官員之後,鄭言慶下令加強對港口的巡邏。

他與謝科分為兩班,全天輪值在港口上。

這邊堆積了許多輜重糧草,雖說東萊郡的狀況還算平穩,但齊郡等地盜匪叢生,響馬層出不窮。保不住什麼時候,那些響馬就會出現在東萊郡。所以必要的守護,鄭言慶不敢放鬆。



這一天,掖縣縣令派人前來,說是想在掖縣酒樓中,宴請鄭言慶和謝科。

謝科對於這種場面上的斡旋,素來是報以反感。他毫不猶豫的推辭,並與鄭言慶商量,換一下值守的時間。而鄭言慶在軍營裏也呆的久了,正想借此機會,去掖縣城裏走走,散散心。

所以他和謝科換防之後,留下沈光在營中,帶著雄大海前往縣城。

雄大海是個悶子,言語不多,與謝科說不到一塊。

但沈光不一樣,他遊走江湖,見多識廣,雖說學識比不得謝科,但卻能說到一起。鄭言慶覺得,自己去掖縣,總要給謝科留個說話的人才好,雄大海自然不行,那也只有沈光合適。

已過立春,不過掖縣城依舊冰寒如故。

鄭言慶身披一件青色的狐裘大氅,催馬進入縣城。

掖縣縣令名叫黃文清,並非東萊本地人。他祖籍信都武邑,開皇三年入仕,從一個卑品的功曹做起,歷時二十餘載,才做到了如今這七品縣令的位子。黃文清的年紀,已過了五十歲,上升的空間不大。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頗有些無欲無求的心態,除了本職的事情做好,其餘事情一概不理。平日裏遊山玩水,飲酒賦詩,在東萊郡治下,也是小有名氣。

能力說不上太過出眾,不過治理掖縣四年,倒是能做到治下平靖,百姓安居。

在過去一段時間,與鄭言慶的合作也是很得當。該做的事情他做好,不該做的事情,絕不插手。

所以,言慶對黃文清的印象,相當不錯。

抵達永春酒樓時,黃文清已經等候在那裏。他要了一個單間,站在酒樓門口,等候言慶到來。

要說起來,他等候言慶,倒也不算過分。

論出身名望,言慶三品出身,遠比黃文清卑品出身高出許多;論才情名氣,言慶已隱隱有士林宗師的威望,黃文清不過在東萊小有名氣。至於官爵,言慶的前程可遠比黃文清遠大。

所以黃文清在酒樓外等候,待到鄭言慶抵達,連忙迎上前去。

言慶下馬,把玉蹄兒交給雄大海,然後拱手道:“黃縣令,小將軍務繁忙,故而來的晚了。有勞縣令在此恭候,小將安敢受得?”

“受得,如何受不得?”

黃文清一臉笑容,上前拉住了鄭言慶的手臂。兩人在酒樓外寒暄了一陣,而後把臂而行,來到單間。酒樓的夥計,連忙奉上了茶水點心。

“我與鄭公子在此說話,告訴老胖,讓他拿出手段來,莫丟了咱掖縣第一廚的名頭。”

老胖是掖縣城有名的廚子,也是這家酒樓的鎮樓之寶。永春酒樓靠著老胖的手藝,生意興隆。

言慶也聽說過這個老胖,故而也不詢問。

與黃文清拉扯了一些閒話,他輕聲問道:“黃縣令,你此次找鄭某前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黃文清點了點頭。“實不相瞞,確有所求!”

他歎了一口氣,低聲詢問道:“鄭公子這一路走過來,可曾發現,縣城裏有什麼不妥之處?”

言慶想了想,“黃縣令不說,我還真沒注意。您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黃縣令,您治下一向平靖,百姓安居樂業,據說去年還有一個好收成。可我剛才一路走過來,卻發現許多衣不裹體的流民,不知是怎麼回事?”

黃文清苦澀一笑,“看起來鄭公子也覺察到了!”

他起身走到單間門口,看看四周無人,才有坐回原處。這種小心謹慎的舉動,讓鄭言慶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的多了幾分警惕。

“鄭公子,黃某今日請您前來,實在是有事相求。

自去歲陛下徵發徭役,舉傾國之兵屯駐涿郡與東萊,民力損耗甚巨。如今,河南之地響馬無數,盜匪叢生。這東萊的狀況還好些,因為有我朝水軍屯駐,故而無甚事故。然則周遭……

今冬甚寒,許多地方凍死了人。

一些周遭地區的百姓,聽聞東萊平靖,都紛紛前來投奔。這一二百人還好說,自乞寒日開始,至今短短十五天,我掖縣增加流民近三千餘人。周總管在的時候,我實在不敢告訴他,害怕引發出什麼事端來。然則現在,周總管走了,可臨走之時,幾乎搬空了掖縣的庫府。”

言慶擺擺手,“黃縣令,你長話短說。”

“好,我想向鄭公子借糧。”

噗,言慶一口水噴出來,並且劇烈的咳嗽。

他連忙道歉說:“黃縣令,實在抱歉…… 你剛才說,要找我做什麼?”

“借糧!”

黃文清歎了口氣,無奈說道:“我也知道,這要求有些荒唐,可我真是沒有辦法。這縣城裏流民越來越多,我聽說開春之後,還會有更多流民前來。但庫府之中,存糧所剩無幾,實在難以安撫這些流民。不瞞公子,我已經散盡家財,向他處購買糧食,不過也只是杯水車薪。

所以我就想,請公子能借我一些糧食…… 不用太多,只需六百石,其餘的我可以再想辦法。”

“六百石,夠嗎?”

“當然不夠…… 但至少能撐一些日子,我也好想其他的主意。

鄭公子只管放心,只要我籌集來了糧食,會立刻歸還這六百石。今日冒昧相求,還請公子成全。”

黃文清,是一個好官。他並非能吏,但至少有一顆為百姓著想的心。

言慶手指急促的敲擊食案桌面,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這件事,可不是小事,擅自動用軍糧,那可是殺頭的罪名。他抬起頭,凝視黃文清的眼睛,而黃文清,則坦然對視。

“為什麼想到,找我幫忙?”

“無他,公子手中如今有三萬石糧食,而且要到二月才會送往沙卑城。”

“那你就認為,我一定會借給你?”

黃文清苦笑著搖搖頭,“妄動軍糧,此乃死罪…… 我也不能確定,公子一定會同意我這冒昧請求。然則我現在別無他法,只能試一試。如果公子不肯成全的話,就當黃某什麼都沒說。”

言慶揉了揉太陽穴,“可問題是,你已經說了!”

“這麼說,公子同意了?”

“我可沒說同意…… 不過呢,黃縣令也是一心為百姓著想,我若袖手旁觀,實在是不合情理。這樣吧,我可以借你六百石糧草。”

“當真?”黃文清頓時激動起來。

言慶點點頭,“不過在二月糧食起運之前,你必須要歸還。”

黃文清起身一揖到地,“公子高義,黃文清代掖縣數千民眾,謝過公子的援助之恩。”

“黃縣令,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鄭言慶心裏苦笑。無緣無故的,捲入這場是非當中,實在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可他不能不幫忙,因為他實在不忍心,冷了黃文清的一番心意。

他說:“以你一人之力,恐怕難有作用。這流民之災,非是你能解決,弄個不好,還會令你這掖縣樂土,變成一塊是非之地。能幫就幫,不能幫可千萬別逞強,否則你不是幫助那些人,而是給掖縣數萬百姓帶來災害。”

黃文清一聽,頓時心驚肉跳。

鄭言慶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幫助黃文清,是對還是錯。

不過既然已經答應幫忙,他自然不可能反悔。與黃文清又商議了一下借還糧草的具體事宜,言慶起身告辭。

酒喜也不想吃了!

這時候,他哪裡還有心情吃飯?

他還要回去,和謝科商議具體的事宜,所以與黃文清告辭離去。

雄大海把馬匹牽過來,攙扶鄭言慶扳鞍上馬。而後他也牽著自己的馬匹,剛準備上馬,就聽酒樓旁邊一陣喧嘩。

一個彪形大漢,分開人群,沖到了鄭言慶的馬前,攔住他的去路。

只見他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雄大海一見有人攔路,頓時勃然大怒,上前就要驅趕。

可見這漢子跪在馬前,雄大海一愣。

馬上的鄭言慶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聽那漢子大聲道:“給我一百貫,我這條命就是您的!”

言慶登時,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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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四章 孝子



“闞棱,你怎麼又在這裏搗亂!”

永春酒樓的胖廚子,正好從酒樓裏出來,看見有人攔住了言慶的去路,立刻跑過去,大聲斥責。

鄭言慶究竟是什麼人?

老胖並不清楚。但是一個能讓掖縣父母官在酒樓外等候的人,絕不可能時一個普普通通的傢伙。老胖其實是想幫那漢子,有些人他可以阻攔,有一些人,卻不能阻攔,會丟掉性命。

漢子的年紀並不大,看年歲也就是十六七的模樣。不過體型魁梧,身材雄壯。一張白淨的面孔,卻帶有一股子果毅之氣。

他叫闞棱?

鄭言慶勒住玉蹄兒,剛準備開口說話,卻聽闞棱說:“老胖叔,我不是來給您搗亂…… 誰給我一百貫,我這條命就是他的!”

老胖露出尷尬的笑容,連忙說:“公子還請見諒。這孩子名叫闞棱,是前段時間,從齊郡逃難而來的流民。身邊有一位老母親…… 這兩天,他一直是這樣,發瘋似的,只有有人從酒樓出來,他就攔路要錢。

其實他沒有惡意…… 闞棱,你在這裏犯什麼混?這年頭,一百貫可以買三畝良田,你憑什麼找人要一百貫?衝撞了公子的話,到時候治你的罪。你若是出事了,你娘該如何生活呢?”

一條命,抵不上一畝田!

這就是世道。

闞棱露出失落迷茫之色,緩緩站起來,扭頭準備離開。這時候,言慶突然開口了。

“喂,漢子,你叫闞棱,是不是?”

闞棱一怔,扭頭向鄭言慶看去,而後點點頭,“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闞棱。闞棱的闞,闞棱的棱… 你有什麼事嗎?”

鄭言慶聞聽,啞然失笑。好威武的自我介紹……

老胖頓時緊張起來,連忙呵斥道:“闞棱,你說話小心點,怎麼對公子的問話,如此無禮回答?”

“我……”

闞棱開口想要說話,卻被鄭言慶晃了一下馬鞭,攔住。

“闞棱,你剛才說,誰給你一百貫,你的命就是誰的?”

闞棱點頭,“沒錯!”

“好!”鄭言慶的笑容更加燦爛,“這年月,什麼都有價錢。你說你的這條命值一百貫,可有什麼憑證?”

闞棱不禁一愣,但旋即反應過來,鄭言慶是要考校他。

他胸膛一挺,大聲道:“我有天生神力,從小隨村裏的老武師習武,善使大刀,可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鄭言慶被他這一句話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他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闞棱,:“你喜歡看三國?”

闞棱的那句話,顯然是受到了三國演義的影響。曹操問關羽說,你兄弟張翼德比你如何?

關羽就回答:翼德比我高明百倍,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闞棱的臉,驀地紅了。

他輕聲道:“俺不識字,不過俺在酒肆裏,曾聽人說過這個故事。”

“嘿嘿,我不管你是聽過還是看過,但我卻知道,這牛皮是靠吹的,本事是靠練得。你刀法如何,我現在不好評價,畢竟我也找不來百萬人馬。不過……”

言慶說著話,目光向四下一掃。

他看到了永春酒樓門口,有兩尊石牛,頓時計上心來。

牛,是掖縣人最為鍾愛的動物,也是一種吉祥,勤勞的象徵。永春酒樓門前的石牛,每一個重量大約在四五百斤。鄭言慶用手一指那石牛,笑呵呵的說:“闞棱,你若能舉動那頭石牛,隨我行一百步,我就信了你的話。按你所說,你這條命,的確是值一百貫,我給你。”

“此話當真?”

闞棱虎目圓睜,“你可別騙我,否則我絕不饒你。”

言慶哈哈大笑,扭頭對擠到酒樓門口的老闆道:“老闆,我今天來沒帶許多錢帛,先拿出一百貫來,我回頭派人給你送過來。”

酒樓老闆一怔,似有些猶豫。

畢竟這些阿兵哥很少講道理,如若他借給言慶一百貫,言慶到頭賴帳…… 黃文清從酒樓上走下來,“高沛,鄭公子既然說了,你還猶豫什麼? 此乃當朝雲騎尉,水軍旅帥,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半緣君,酒中仙。他向你借一百貫,是給你臉面。你若不放心,我來做保!”

“啊,竟是鵝公子當面?”那酒樓老闆一聽,頓時動容。

別看掖縣是個小地方,可這消息並不閉塞。

大名鼎鼎的鵝公子,誰人不知?偃師一座酒樓,就因為他一首詩,一手字,賺的是盆滿缽滿。

高沛頓時計上心來,快走兩步上前,準備開口。

可就在這時,闞棱突然道:“你是半緣君?就是寫《三國》的半緣君?”

不等鄭言慶說話,一旁雄大海甕聲甕氣道:“除了我家哥哥,天底下還有誰,能寫出《三國》?”

“我信你!”

闞棱大聲道:“就沖您半緣君三個字,闞棱信你有一百貫。你且等著……”

說著話,他大步走上前,勒緊腰中大帶,雙手抓住石牛大腿,氣沉丹田,口中發出一聲沉雷暴喝。

只聽他大吼一聲:“起!”

那沉重的石牛,晃悠悠被他舉過了頭頂。

“數好了!”

闞棱高舉石牛,還能開口說話。他邁步向前走,大步流星,似渾不在意手中沉重的石牛。

言慶眼睛不由得一瞇。

“大海,這傢伙的力氣,看起來不比你差啊!”

他本是無心而語,卻不想一句話,把雄大海給惹惱了。

“哥哥忒小看大海了…… 雙手舉牛算個甚?且看大海單手抓牛……”

鄭言慶一把沒能扯住雄大海,就見雄大海沖到酒樓門口的另一頭石牛跟前,大帶一緊,單手抓住牛腿,黑臉發紫,怒吼一聲,將石牛高高舉過頭頂。剎那間,周圍圍觀者,發出一陣驚呼。

原以為闞棱雙手舉起石牛,已經是了不得。哪知道這一位更厲害,單手就舉起了那頭石牛。

腳下健步如飛,向闞棱追了過去。闞棱也聽到了雄大海的話語,扭頭一看,心中頓時大驚。

“黑廝,你單手舉得,我就舉不得?”

他說話間,鬆開一隻手,單手舉牛大聲道:“俺不禁能舉牛,還能拋接…… 黑廝,可敢一試?”

闞棱說完,把手中石牛向空中拋擲,換手一把接住,腳下不見停滯。

雄大海道:“這有何難?俺不禁能拋接,還能舞牛……”

鄭言慶那裏會想到,他無心的一句話,竟惹出這許多的事故。眼見兩人越說臉越紅,越說火氣越大,連忙縱馬衝上前來,“闞棱、大海,你二人給我住手。”

闞棱和雄大海,這才停下來。

言慶示意他二人把石牛放下,對闞棱說:“隨我到軍營,我給你一百貫。”

“好!”

闞棱喜出望外,連連點頭。

直到言慶帶著這一黑一白兩個大漢離開,才有人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搬起石牛。可任憑他們如何使力,卻不能讓石牛移動半步。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算相信,那黑白兩個大漢,可真是神力千鈞。



鄭言慶帶著闞棱來到軍營,命人取來一百貫。

“把錢拿去,記住,你的命,從現在開始,是我的了!”

鄭言慶神色淡然道:“我很快就要出征,你將隨我一同出發。我聽說,你有一個年邁的老娘,把錢拿回去,好好安置她一番。因為這一次出征,也許會遇到很多危險,甚至丟了性命。”

闞棱臉色一變,猶豫了一下,接過那一百貫錢。

“俺明日正午之前,一定回來。”

說完,他拿著錢,轉身就走。

謝映登撓撓頭,“言慶,你就不怕這大個子騙了你的錢,而後一去不回還嗎?”

“他若真是如此,卻可惜了他這一身好力氣。”

言慶輕聲道:“我只是想知道,這個人的品性如何…… 放心吧,你沒看沈大哥不在這裏嗎?”

謝科這才覺察到,沈光不知在何時,離開了軍營。

不由得笑道:“言慶,你這可是早有防範啊!”

“我可不是防範他,其是想觀察一下他的品性。有些人,手裏有些閒錢,那品性就會暴露無遺。”

鄭言慶沉聲道:“這傢伙自稱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但若品性不佳的話,即便是有天大本領,我亦不敢重用。等等看吧,沈大哥自會分辨真偽。”

而後,言慶又把話題扯到了黃文清的那六百石糧食上面。

謝映登聞聽,不由得有些撓頭。因為這件事情,可大可小…… 關鍵是在於,要如何操作,並不為人知才行。否則,若是被人知道,他二人擅自做主,動用軍中糧草,那可是大麻煩。

“我有一計……”謝映登說:“咱們每日換防,都會有一段時間的空當。何不借此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將糧草拉出去;待到歸還之時,再借由換防之時,送回原處。不過此時操作,需心腹之人才可。依我看,就讓沈光出面處理此事。至於黃文清…… 我猜他也會非常小心。”

鄭言慶想了想,覺得謝映登說的這個辦法,倒是頗有可操作的餘地。

於是點頭答應下來,寫下一封書信,命雄大海立刻回轉掖縣,交到黃文清的手中。

當晚,沈光返回軍營。

“沈大哥,此行觀察,如何?”

沈光說:“我隨那闞棱,一路到縣城。此人到縣城之後,就去了一家醫館,而後還花了十五貫,買了一個住所。然後他就去城北將他老娘接過去,他那老娘是個瞎子,而且體弱多病。

我向醫館的人打聽過,他老娘得的是富貴病,每個月需用一枚野靈芝來順氣,花費頗為高昂。

我還在他之前居住的地方,問過一些人。大夥兒都說,這闞棱是個地地道道的孝子,明明一身好本領,可是為了不讓他老娘擔心,從不與人起衝突。侍奉他老娘也是盡心盡力,到現在,他甚至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冬衣。”

“那依沈大哥看來,此人可以跟隨我嗎?”

“若能照顧好他那老娘,這個人,必將死心塌地,為公子效力。”

“這樣啊……”

言慶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說:“若如沈大哥所言,那倒是值得我,為此人花費一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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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五章 招攬



掖縣城中,一間狹小斗室。

屋內光線昏暗,充斥著濃濃的藥味兒。一個皓首瞽目老婦,就靠在一床被褥上。被面不是很乾淨,但好在厚實。老婦面頰瘦削,側著耳朵,似在聆聽著什麼,並不時發出輕微咳嗽。

“阿棱,阿棱!” 老婦突然叫道。

闞棱從外間跑進來,“娘,您叫我?”

“你又在熬野靈芝嗎?”

闞棱在老婦身旁跪坐下來,為她壓了壓被褥,“娘,孩兒賺到錢了,以後您不用再擔心買靈芝的事情。”

“你今天買了這房子,又有錢買了野靈芝。阿棱,你老實告訴娘,是不是去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如若這樣,娘寧可餓死,凍死,病死,也不要管。”

闞棱連忙用力搖頭,“娘,我沒有……”

“那你告訴我,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我,我……”

“說!”

闞棱咬咬牙,低聲道:“娘,孩兒今天遇到了一個大人物。他看上了孩兒的力氣,所以要帶孩兒去發財。娘,明天孩兒就要出門,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那位大人物就給了我一百貫,說讓我安置家人…… 娘,你放心好了,孩兒絕不做為非作歹的事情。我已經拜託了老胖叔,請他待孩兒照顧您一段時間。

藥材也都買足了,所以娘也不用擔心。等孩兒賺了錢,咱們就回老家,再買一塊好地。到時候孩兒就陪著娘,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您說好不好?”

“好,好,當然好!” 老婦咧開嘴,快活的笑了。

不過笑容稍縱即逝,她突然緊張的問道:“阿棱,你出去,會不會有危險?”

闞棱連忙說:“沒有危險,娘你多心了!”

可這話出口以後,心裏面卻咯噔一下。鄭言慶日間的言語,在他腦海中迴響起來:也許會有危險,甚至可能丟掉性命?”

闞棱不是個怕死的人,可如果他死了,娘又該怎麼辦呢?

要不然…… 逃跑?

反正鄭言慶已經把錢給他了!他可以連夜帶著老娘離開掖縣,找個荒山僻壤之地藏起來就是。即便那鄭言慶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這念頭一起來,就再也抹不去。

老婦輕聲道:“阿棱啊。若是沒有危險,人家怎可能給你這麼多的銀錢?要不然,你把錢還給人家,娘寧可病死,也不想你發生意外。你爹就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若出了事情,我如何對得起你那死去的父親。”

“娘,真的沒有危險。”

“若沒有危險,是不是有人要你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也不是……”

闞棱有點急了,脫口而出道:“娘,孩兒不瞞你。那個人大大的有名,就是娘以前和我提起過的鵝公子、半緣君,鄭言慶鄭公子。他負責押運糧草,需要一個武藝高強的人保護…… 娘,你也知道,我從小跟著青牛觀的高爺爺練武,這一身的好本領,正苦於無處施展呢。

再者說了,朝廷的糧草,誰敢攔截?

這邊有數萬官軍,搶劫糧草,豈不是自尋死路? 所以,孩兒真的沒危險,娘只管放心就是。”

“哦,就是那個‘曲項向天歌’的鵝公子嗎?”

闞棱說:“就是他!”

老婦臉上的笑容,頓時格外燦爛。

“阿棱若是能跟隨鵝公子,將來說不定還能有個好前程…… 嗯,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娘,你稍等,我把藥煎好。”

老婦點點頭,靠在被褥上,重又閉上了一雙瞽目。反倒是闞棱有些心緒不寧。

他想帶著老娘連夜逃出掖縣,可又覺得,若這樣做了,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抬頭了!且不說那位鄭公子有多大名氣,單只是他出身鄭氏門閥,就不是闞棱所能夠與之抗衡,與之欺騙。

他要是躲起來,除非一輩子隱姓埋名。否則若被鄭言慶知曉了他,他的臉面何存?

不行,不能逃走……闞棱這心緒,越發混亂起來。

給老娘煎好了藥,服侍老娘吃罷。他就躺在榻旁,閉目假寐。

逃,還是不逃?

這可真他娘的,是一個大問題!


就是在這種極度不安的心緒之中,闞棱睡著了。

迷迷糊糊,他覺得老娘在呼喚他的名字,連忙睜開眼睛,翻身坐起。

“阿棱,外面好像有車馬停下來。”

闞棱一怔,透過斗室的小床,才發現天已經濛濛亮。他連忙站起身,輕聲道:“娘,我去看看。”

說罷,闞棱披上外衣。順手從門旁,抄起一柄連鞘的巨型長刀。

差不多有 160 公分長短,直立起來,正到闞棱胸口。刀鞘狹長,是用黑鯊魚皮鞣制而成,上面沒有任何雕飾,古拙之中,透出一股森森殺氣。近 50 公分長短的刀鞘,顯得格外醒目。

闞棱執刀走出房間。就見門外停著兩輛車馬,還有百余名官軍護衛左右。為首跨坐一匹神駿白馬上的少年,銀甲白袍,頭戴一枚銀環,齒白唇紅,顯示出勃勃英姿。

“鄭公子?”

闞棱看見來人,不由的吃了一驚。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才是早晨,距離正午時分,還差了兩個時辰呢。

剛要開口詢問,卻見鄭言慶翻身下馬。

“闞棱,帶我去探望一下令堂。”

“啊?”

闞棱詫異看了一下鄭言慶,不明白言慶為何要屈尊前來,探望他那瞽目老娘。不過,言慶既然來了,闞棱斷然不可能把他趕走。且不說他欠了人家的銀錢,從禮數上,也說不過去。

於是,闞棱領著鄭言慶走進了斗室之中。

那刺鼻的氣味,卻未使的鄭言慶流露半點不虞之色。

他快步走到老夫人的跟前,自我介紹了一番,“老夫人,我是朝廷雲騎尉,滎陽安遠堂鄭言慶。昨日與令郎在城中相遇,一見如故…… 令郎武藝高強,故而鄭某心中甚喜愛之。今日前來,一是想要拜訪老夫人,使老夫人莫要為他擔心;二則是想要為老夫人診脈,探視病情。”

言慶在峨嵋山兩年,雖說只是給孫思邈打雜,可耳聞目染之下,卻也通曉不少的醫理。他既然決意要招攬闞棱,當然不可能只打發一百貫銅錢就可以。倒不是說闞棱會不會反悔,他需要的是,闞棱全心全意的臣服,而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一百貫可以買他的命,卻買不來他心。

鄭言慶不需要闞棱的命,他需要的是,闞棱的臣服。

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會有搜集猛將兄的嗜好。即便鄭言慶前世經歷豐富,見多識廣,也無法免俗。

他不記得,史書中有沒有闞棱這麼一個人物。但如果能收服此人的話,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大臂助。

所以,鄭言慶連夜召見了掖縣醫館的醫生,並詳細的詢問了,闞棱母親的病情。

加之他粗懂醫理,略知皮毛。見到老夫人的時候,對她的病情,已經有了一個大致上的瞭解。

一開始,闞棱還不是很相信,鄭言慶真的懂醫術。可是當言慶說出來的那些話語,和醫館的醫生幾乎一模一樣的時候,闞棱的眼中,頓時流露出一抹希翼之色。

“鄭……公子,敢問我娘的病情,可有希望?”

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稱呼鄭言慶。言慶只是一個旅帥,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稱呼將軍、都尉,顯然都不太合適。但若讓闞棱喚言慶為‘主公’他心裏面,又未必真的情願。

我只是賣命給你而已…… 可‘主公’這個稱呼,則代表著無條仵的臣服。

鄭言慶笑了笑,“老夫人的病情,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也真難治。只需每十日服用一支野靈芝,同時加以適當的調養即可;說難治,這治療的花銷恐怕很大,非尋常人可承受。”

和醫館裏的坐堂,說的一模一樣,闞棱不由得低下頭。

他何嘗不知道,要好好調養,用野靈芝為藥引?

可問題是,他能撐住這樣的花費嗎?一支野靈芝,至少要十貫銅錢。十天一支,一個月下來,可就是三十貫。一百貫…… 也不過三四個月就折騰乾淨,這還不說其他的花銷…… 即便是闞棱節衣縮食,拼命的賺錢,能維持住這野靈芝的供應就已困難,況乎適當調養?

鄭言慶沒有理睬闞棱,而是握住了老夫人粗糙,略有些泥污的手。

“老夫人,我有一個建議。

這掖縣雖然安穩,沒什麼響馬盜賊,可終究地處偏遠,不管是人力還是物力,都有些不足。闞棱既然要跟著我,老夫人若不能得以安穩,只怕他也不會安心。

所以鄭某有一個想法,我命人送老夫人去鞏縣休養。那邊即有人方便照顧,而且距離滎陽洛陽也都不算遠,尋醫館也好,買藥草也罷,都很容易。老夫人能頤養天年,闞棱也能安心做事。”

闞棱聞聽,頓時生出希翼。他向老夫人看去,而老夫人也在沉思。

老夫人也許不識字,不懂詩詞歌賦,更不要說讀書。可幾十年累積下來的生活經驗,焉能體會不出,鄭言慶的心意?

這個小娃兒,想招攬阿棱!

不過,這似乎並非一件壞事…… 這些年,阿棱為了照顧自己,也算是吃盡苦頭。吃不飽,穿不暖,還要低聲下氣的四處求醫。老夫人嘴上不說,但是對闞棱遭遇的那些苦楚,她又怎可能不瞭解?

現在,有一個機會,能讓阿棱轉運。

這位鄭公子雖然有做作之嫌,可畢竟是大戶人家,名聲在外,將來的前程,不可估量。阿棱若跟著他,說不得能做得一番事業。自己呢,也能有人照看,對阿棱而言,更免去許多麻煩。

這可是一舉三得的好事情!

老夫人說:“鄭公子美意。老婦焉敢拒絕?

我家阿棱日後就拜託鄭公子多照顧…… 阿棱啊,你要好好跟隨鄭公子,莫要辜負了他這番心意。”

闞棱說:“娘只管放心,孩兒一定好好做事。”

“闞棱,我已囑託黃文清縣令,請他抽調出一些人手,護送老夫人前往鞏縣。

車馬已經備好,隨時可以啟程。你與老夫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我軍務繁忙,就先回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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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六章 春江花月夜



正午方至,闞棱護送車仗出掖縣三里,目送母親隨車仗離去,這才趕赴港口軍營向言慶報到。

鄭言慶委任其為右扈從,意為親隨。

由於如今是在軍營中,言慶身為旅帥,也只是一個基層軍官。按道理說,他沒有達到配備扈從的地位。但他又是隋煬帝楊廣親封的雲騎尉,按照爵位而言,他配備扈從也屬於正當。

言慶出身安遠堂,所以就沿用了安遠堂的常用名號:猛虎。

雄大海為猛虎左扈從,闞棱為右扈從。

再算上沈光這個跟隨言慶最久的‘虎長’,昔日安遠堂祖先,大將軍鄭偉組建的猛虎扈從,已初具雛形。這三個人等同於是言慶的私兵,他們的俸祿並非源自朝廷,而是由鄭言慶所支付,並且在宗團的名單裏,不會顯示他們的名宇。若言慶功勞越大,他們地位越高。


這也是自南北朝以來,世家最常用的一種手段。

鄭言慶一方面在掖縣港口,一方面看護和接收從各地運送而來的輜重,另一方面,則加緊了對宗團的操練。他把周法尚調撥給他的二百官兵,與謝家三百宗團合併一處,日夜操演。

謝科自幼熟讀兵法,相比之下,言慶就顯得有些不足。他不是一個精於治兵,善於調兵遣將的人,即便是苦讀多年兵書,最多也就是能紙上談兵。

所以,鄭言慶非常自覺的把自己的位置放低。

這支五百人組成的護軍,就以謝科謝映登為主將。言慶依舊充當軍中司馬的角色,協助謝科出謀劃策,同時整治軍紀。用鄭言慶自己的話來講:專業的事情,還是應該交由專業的人做。

閒暇時,他就帶著沈光三人,與掖縣令黃文清,亦或者當地的名士游走周邊。

掖縣,也就是後世的山東省萊州。

這裏的風景名勝不少,但在隋唐時期,最有名的莫過於掖縣南邊的雲峰山。這雲峰山,又名文峰山,不過更通俗一點的,則是根據它的山勢形狀,而名筆架山。山中岩石嶙峋,峰高、谷幽、林茂、景色如畫。

正值初春,蒼松滴翠,百花吐豔。這筆架山的春桃,是三時絕景之一。言慶隨著黃文清等人,暢遊山中,倒也算是逍遙自在。

不過,山中最有名的一處景致,也是黃文清著重介紹的一處景致,就是鄭道昭石碑。

這鄭道昭是滎陽鄭氏族人,曾在北魏年間楚人光州刺史,有‘北方之聖手’的名號。他在雲峰山中,留車題刻十七處,均位於摩崖之上。在後世,鄭道昭的名氣或許比不得那些著名的書法家,然則他的碑刻文宇,卻廣為流傳。其中尤以日本書道學者,對鄭道昭的碑刻視若珍寶。

黃文清覺得,鄭言慶既然是鄭家子弟,雖說並非與鄭道昭屬於同一宗房,但卻同為書法大家,肯定會對山中題刻產生興趣。事實上,言慶也的確是對鄭道昭的題刻生出濃厚的興趣。

後來乾脆居於山中,整整十日,臨摹碑帖,過得好不快活。

日子一天天過去,隨著黃文清購買來的糧食,陸陸續續抵達掖縣。先前向言慶借出的六百石軍糧,也按期歸還。糧食有了,再加上春耕開始,流民的數量,也沒有繼續增長的趨勢。

鄭言慶見軍糧輜重調集完備,而麾下兵馬也日漸配合完善,於是通報沙卑城。

二月下旬,周法尚命鄭言慶押送糧草,隨海船前往沙卑城集結。

同時,隋軍抵達遼水河畔,向高句麗發起了兇猛的攻擊……



沙卑城,亦即後世的遼寧省金縣。

位於黃海和渤海之間,海岸線曲折,港灣相連,灘徐廣闊。這裏是水軍進擊高句麗都城平壤的中繼站,五百艘海船囤積於港灣內,旌旗招展,彩旗飄揚,遮天蔽日。三萬排躥手,三萬弩手,亦即從江南抽調而來的萬餘水手和宗團,幾近八萬人,整裝待發,隨時等候軍令。

言慶抵達沙卑城的時候,已經是二月末。

水軍前軍、中軍,都已經出發,向海浦出擊。

後軍人馬大約兩萬人,由周法尚坐鎮指揮。言慶和謝科將糧草輜重送抵倉麋,立刻趕赴軍帳報到。

“鄭旅帥,謝公子,你們來得正好。”

周法尚看到言慶和謝科,非常高興,“大將軍已率部渡海出擊,我亦在十日之後,領兵出征。如今,正是用人之時,你二人前來,正了卻了我一樁心事。”鄭言慶聞聽這話,心裏不由得一沉。

來護兒還是不想見他?

此前,他帶著鄭醒、麥子仲等人,先期來到沙卑城,所以沒有接見鄭言慶,倒也能說得過去。而後,他又把言慶留在掖縣,甚至連水軍誓師大會也未曾讓言慶參加,已經有些過分。

而今,明知道鄭言慶押送輜重前來,卻自顧自率部出海。這顯然是極其失禮的行為,若非他對言慶厭惡到極點,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很顯然,他是算準了時間後,才讓鄭言慶前來沙卑城報到。言慶好歹也有雲騎尉的官職,同時又是士林中極富盛名的名士。來護兒用這樣的方法來怠慢鄭言慶,甚至把他邊緣化……

沒錯,鄭言慶是不想參與這場戰事,可卻不能代表,他可以接受來護兒這樣程度的輕視。

從他以詠鵝體而成名之後,何時遭受過這樣的怠慢?

想到這些,鄭言慶眉頭擰成了川宇,清秀的面容,頓時浮起一層陰霾。

周法尚如何看不出來言慶心裏的不快,可無奈何來護兒聽信鄭醒一面之詞,馮智玳抵達沙卑城之後,也多有詆毀之言。麥子仲不喜歡背後說人閒話,為人也很灑脫。但這並不代表,他會站出來為奪他所愛的情敵說話。特別是言慶帶著裴翠雲私奔,已重重的挫傷了麥子仲的感情。

這種時候,他不站出來落井下石,已是大丈夫胸襟。

於是乎,來護兒對鄭言慶的感官越發惡劣。在他眼中,鄭言慶不過是個少年得志,仗著有幾分才情,故而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紈絝子弟。特別是言慶在掖縣和馮智玳發生衝突,更闖進馮氏軍營,斬殺了馮家數十名鄉勇,更坐實了鄭言慶囂張之名。來護兒,不喜歡他。

周法尚雖然為鄭言慶辯解了兩句,可無奈何來護兒成見已深。

他只能儘量來緩解這種尷尬的局面。畢竟他只是一個副總管,只是來護兒的副手,做不得主。

若非為了等鄭言慶,他早應該隨軍開拔。

周法尚心裏非常清楚,莫說鄭言慶東少氣盛,就算是成年人受此怠慢,恐怕也無法接受。言慶表現的很不錯,如果換做一個真正的少年人,說不得就帶領宗團,二話不說告辭離去。

如若那樣,來護兒可算是把人得罪狠了!

“鄭旅帥,來總管本想等你抵達後,親自接見你。

但由於軍情緊急,遼東方面業已開戰,他不得不率部渡海,準備攻擊平壤。臨行之前,來總管還委託我,向你表達歉意,並委任你為倉曹參軍,十五日之後,隨軍渡海,於江壩水西岸紮營。

這幾日,你且留在這邊,清查輜重糧草。十五日之後,隨軍出擊,到時候就在江壩水西岸匯合。到時候,來總管將會親自接見於你。”

倉曹參軍,顧名思義就是看守倉庫的主官。

好聽一點,叫做督糧官;說難聽一點,就是個看守倉庫的管理員。

歷史上,因督糧官而聞名的人,恐怕就是三國時期,那個在攻打袁術時,被曹操折殺的督糧官吧…… 汝妻兒,我養之,汝勿擔心。平日裏沒機會建立功勳,遇到麻煩時,就是替罪羊。

鄭言慶臉上陰霾之色更重。

他插手行禮:“末將聽從調遣。”

周法尚心裏苦笑,不過臉上依舊是和顏悅色。

“鄭司曹一路辛苦,就先下去歇息吧。”

言慶和謝科,告辭退出軍帳。

出了大營,謝科突然道:“言慶,我們回去吧。”

“回哪兒去?”

“自然是回家…… 我曾聽說,那位來護兒禮賢下士,有名士之風。如今看來,聞名不如見面。

你我自抵達掖縣以來,一晃業已三個月,他非但不曾召見,反而處處為難你我。與其如此,你我又何必留在這鬼地方呢?司曹參軍…… 哼,你我成給他看守倉庫的打雜了。”

鄭言慶笑了笑,“咱們若現在走了,只怕日後更被他瞧不起。司曹就司曹,至少還給了咱們一個軍職……

謝大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只是這一次,你被我連累了。”

謝科笑了,“賢弟你這是什麼話?你我當年在白雀寺,浴血而戰,可是袍澤之誼,豈有連累之說。我本來對這些也沒有興趣,若非家父期許甚重,我才不願意跑來這裏,受這委屈。”

說罷,他與鄭言慶相視,忍不住都笑起來。

兩人回到營地後,言慶就下令麾下兵馬,加緊休整。其實也沒什麼好休整,不過是和在掖縣時一樣,練兵操演,整頓軍紀。同時周法尚又送來六百水軍,再加上先前的二百官兵,湊足一團人馬,並委任鄭言慶為校尉,接掌司曹之責。

算起來,言慶手下有一千一百人。

可從內心而言,他並不願意接手這六百水軍。他麾下的官軍和宗團,已經操演得當。如今加上六百個人,看似兵力增加,權利增大。

可實際上,戰鬥力卻削弱不少。而他又沒有兩個月的時間,來操練這些傢伙,把一千兵馬捏合在一起。無奈之下,他只好下令,將二百官軍打散,重新組隊。可這樣一來,必然會引起一此老兵痞的不滿,甚至會鬧出營嘯之亂。

不過言慶不害怕!

他在第三天,卯時升帳,清點兵馬。連斬二十七名誤卯兵痞之後,血淋淋的首級懸掛營中大纛之上,令得麾下兵馬,立時安穩。

昔日鄭言慶在滎陽,就曾大開殺戒,對付這些老兵痞,他更不會有半分手軟。

周法尚對於言慶這種鐵腕手段,也是讚歎不已。原本以為言慶治理這些老兵痞,會遇上麻煩,可現在看來,他卻是多慮了…… 於是在言慶抵達沙卑城的第八天,他率部渡海,前往海浦。

又七日,言慶率領兵馬,押送糧草輜重,登上兵船。

黃海浩蕩,遠不似後世那般渾濁不堪。五牙戰艦在大海上,劈波斬浪,朝著海浦進發。鄭言慶站在樓船甲板上,眺目遠望,卻見茫茫大海,白波一線,碧浪翻騰,景致好不壯觀。

行走於海上,呼吸著那潮腥的空氣,整個人的心胸,都會隨之寬廣。

謝科站在言慶身旁,輕聲吟唱:“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賢弟,在此等壯闊景色面前,方能領略魏武之豪邁。此情此景,若能飲酒放歌,定當是人生一大快事。呵呵,賢弟在此等景致前,難道就沒有詩興大發嗎?”

言慶笑了笑,“詩興倒是沒有,不過確有兩句感懷。”

“哦?願聞其詳!”

鄭言慶沉默,許久之後,陡然壯氣而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本是初唐四傑的陳子昂懷才不遇,在幽州台所做。

而今鄭言慶,受小人詆毀,被來護兒輕視,頗有同病相憐之意。

雖說他對此並不在意,可被人輕視,被人詆毀,被人邊緣化的感覺,終究不太舒服。謝科頓時沉默,片刻後拍了拍鄭言慶的肩膀。

“賢弟何必在意過往?

你前程遠大,非他人可以比擬。今日為人所怠慢輕視,將來自還會有機會,向他人討回。”

“謝大哥說的是,卻是我有些狹隘了!”鄭言慶想到這裏,不由得戛然而笑。


日落西山,玉兔東升。

一輪皎月懸於海天之上,戰船緩緩行駛,推動碧波翻湧。

鄭言慶突然有了些許感觸,命沈光取來古琴。

他就坐在甲板上,撫琴而歌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海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映照人力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擣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一曲「春江花月夜」唱畢,引得謝科撫掌連聲叫好。船上的水手,也許不識得宇,但是卻能聽得出,這詩歌的好壞。亦連聲稱讚,更有人放膽,與言慶相互唱和。

一時間,海面上歌聲,此起彼伏,劃破了海天寧靜……

雄大海懦懦走到鄭言慶的跟前,撓著頭,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大哥,想求你個事情。”

“哦?”

“我名叫大海,今見海面壯闊,所以覺得我這名宇,卻有些俗氣了,能否請你代為改一下名字?取個豪壯,且又好聽的名字…… 呵呵,像沈大哥和阿棱那樣的好名字。”

鄭言慶一怔,笑道:“大海,你這名字並不差,何必要修改呢?”

“可是我總覺得,大海大海的,有些俗氣。”

不等鄭言慶開口,謝科突然道:“大者,闊也。你既然覺得大海這名字俗氣,乾脆改名做闊海,你看如何?”

雄大海想了想,突然點頭道:“雄大海,雄闊海? 恩,這個名字好聽…… 哈,那我從今以後,就叫雄闊海了!”

當謝科提議,改‘大’為‘闊’時,鄭言慶還沒有反應過來味道。可是當雄大海興高采烈的呼喊出,雄闊海,三個字的時候,他腦袋嗡的一聲,不由得頓時變色。

抬起頭,看著雄大海。

言慶艱澀問道:“大海,你剛才說,你要叫雄闊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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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七章 過河!過河!過河!



雄闊海,綽號紫面天王,隋唐第四條好漢。


這是說唐裏的人物,在鄭言慶的印象中,隋書也好,資治通鑒也罷,都沒有關於他的記載。

也許,這根本就是個虛幻的人物。鄭言慶一直認為,雄闊海的形象,很可能是源自於某位在太行山造反的山大王。

小說裏說,雄闊海身高一丈,腰大數圍,鐵面鬍鬚,面膛發紫,虎頭環眼,聲如巨雷。善使兩柄板斧,重達一百六十個兩臂有萬斤力氣…… 慢著,雄大海使斧頭這件事,貌似還是他想出來的注意。而且他那兩柄斧頭,差不多兩百斤上下,比小說裏雄闊海的斧頭重許多。

除此之外,眼前的雄大海,幾乎和小說裏的雄闊海,一模一樣。

身高嘛,差不多快一丈,體重近三百斤。所以,這腰圍…… 還是別提了。鬍鬚現在還沒有長出來,畢竟年紀擺在那裏,你讓一個不到二十歲的人長一臉絡腮鬍子,好像也不太可能。

虎頭環眼,面膛發紫,聲如巨雷!

鄭言慶懵了!

說實話,他可從沒有認為,自己穿越的是說唐世界,更不會把雄大海和雄闊海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可問題是,這一幕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聯想早年的事情,雄大錘曾動議,想要離開洛陽,遷往太原。漢王楊諒造反之後,太原城破。如果出現那種狀況,雄大錘還可能存活嗎?而失去了家人的雄大海,卻很有可能,變成雄闊海。

在小說中,雄闊海也正是在太行山一帶活動…… 雄闊海被鄭言慶盯的發毛,心裏面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大哥,你要是不喜歡這個名字,那我還是叫雄大海好了!”

鄭言慶驀地笑了,連連搖頭。

前世時的宦海沉浮,讓他養成處變不驚的秉性,喜怒不形於色,這是為官者必修的一門課程。所以,言慶曾遇到過許多名人,從貞觀名臣的房玄齡、杜如晦,到徐世績,乃至於宇文成都,他從未表露過什麼驚奇之色。惟獨雄闊海不一樣,他在自己身邊生活了近七年,而言慶竟然不知道,他是雄闊海。大黑子大黑子叫了那麼久,突然間變成了鼎鼎大名的紫面天王,這感情上的確不太能接受。也正是因為這麼一個原因,鄭言慶才出現了短暫的失態……

“大黑子!”

“恩 ”

“答應我一件事,以後別靠城門太近!”

小說裏,雄闊海是力托千斤閘而死,死得很淒慘,最後連一具全屍也沒有落著。

鄭言慶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不僅僅是讓雄闊海莫名其妙,沈光和謝科等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過,雄闊海還是憨聲應道:“大哥,我記下你的吩咐了!”

言慶又笑了……

他覺得自己有點神經病,小說裏的事情,哪能當真? 再說了,雄闊海跟著他,也不可能再去托千斤閘。看著雄闊海一臉憨厚的笑容,鄭言慶點點頭,拉著雄闊海,在他身旁坐下來。

原本並不存在的雄闊海,出現了!

那麼接下來,還會有什麼人物,出現在他面前呢?

鄭言慶想到這裏,不免有些期待。不曉得那傳說中的隋唐十八條好漢,會有幾個人出現呢?

———————————————————————————

大業八年,亦即西元612年,三月十四。

中原已經是在一片鳥語花香中,春風吹綠江南,那桃花杏花,正姹紫嫣紅的綻放出動人之色。

然而,遼水東西兩岸,朔風依舊剛強。一場慘烈的廝殺,就在這遼水兩岸,拉開了序幕……

按照早先的計畫,隋軍挺進遼水西岸之後,就需要立刻渡河而戰。高句麗的兵馬,也屯聚在東岸,準備和隋軍決一死戰。然後,由於事先未能精確計算,工部尚書宇文愷在製造浮橋的時候,出現了巨大偏差。

以至於當浮橋鋪設妥當之後,竟仍距離東岸,有數丈之遠。隋軍無法渡河,只能一小股一小股的撲向東岸。

這就使得高句麗占居了人數上的優勢,連番出擊,將過河的隋軍,消滅在遼水東岸。

河水,被鮮血染紅。高句麗人的狂笑和嘲諷聲,傳到了遼水西岸。而主持戰事的人,正是麥子仲的祖父,左屯衛大將軍麥鐵杖。已年過五旬的麥鐵杖,依然形如烈火,暴烈無比。

耳聽高句麗人的嘲諷,眼睜睜的看著麾下兒郎慘死於高句麗人的屠刀之下,麥鐵杖暴跳如雷。

“三軍兒郎,隨我過河,過河,過河!”

麥鐵杖厲聲呼喊,手中長刀遙指遼水對岸:“大丈夫性命自有所在,焉能臥死兒女手中乎?”

其含義,幾乎與那句大丈夫當馬革裹屍還的道理相同。

一時間,麾下兒郎呼喊奔走,一個個從浮橋上縱身躍入水中,涉水撲向河岸。

“父親,您身為三軍司令,焉能輕易涉險?”

麥鐵林的長子麥孟才,一把抓住了脫下重甲,準備衝出去的麥鐵杖,“如若衝鋒陷陣,孩兒願為先鋒,請父親為孩兒觀戰。”

“你武藝不純,難當重任。”

眾人面前,麥鐵杖絲毫沒有給麥孟才留半點臉面,他大笑道:“阿奴當被淺色荒山,吾荷國恩,今是死日。我若戰死,爾當富貴。唯誠與孝,爾共勉之。三軍兒郎,隨我過河殺敵!”

麥鐵杖撞開了麥孟才,大步流星,衝上浮橋。

身為主帥的麥鐵仗都這般模樣,其麾下將領,又豈能落後。只見虎賁郎將,左屯衛將軍錢世雄、孟金叉兩人緊隨其後,率部沖上浮橋。麥鐵杖一馬當先,跳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涉水上岸,手持刀盾,呼號奔走。六尺橫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劃出一道道,一溜溜絢麗弧光。

所過之處,殺得高句麗人人仰馬翻。

麥鐵杖雖然年過五十,然則保養得當,絲毫不顯衰老之態。

他殺人的招式非常巧妙,不同於正常人的劈斬,而是以刀口三寸方頭刃挑斬刺殺。一個個高句麗人,被他挑飛出去,落地之時,已沒了性命。他率先衝入高句麗人的陣營,率領人馬,只殺得高句麗人連連敗退。錢世雄和孟金叉也緊隨在他的身後,一彪人馬上岸,竟以橫掃千軍之勢,搶佔了遼水灘頭。

“速速加快架設浮橋!”

宇文愷在西岸呼喊不停,麾下兵馬,也隨之加快了速度。

東岸一座山崗之上,一名儒衫老者,撚須觀察河灘上的狀況。

“那老者何人?”

“啟稟丞相,為首白髮老者,就是大隋國名將麥鐵杖。”

“哈,聞名不如見面,以我觀之,此人也就是一介莽夫,安得名將之稱?發射鳴鏑,命乙支生率部自兩肋包抄,出動水鬼,焚毀浮橋。我等要在這遼水東岸,全殲這支隋軍,以振奮軍心。”

老者軍令發出,刺耳鳴鏑哨聲,在遼水上空響起。

剎那間,河東岸喊殺聲四起,兩支騎軍自左右突然間殺出,瞬間切斷了隋軍與河中的聯繫。

與此同時,正在冰涼河水中架設浮橋的隋軍士兵,發出一連串的慘叫聲。

一股股血水在河水中泛起泡沫,只見那河水裏出現無數身穿魚皮緊身衣,乍看如同水中怪物一樣的東西出沒。他們手中持有明晃晃的鋼叉和短刀,不斷將河水中的隋軍拉下去,殺死!

“水鬼,是高句麗人的水鬼!”有熟悉高句麗情況的隋軍,大聲呼喊。

緊跟著,有水鬼出現,將隨身攜帶了桐油灑在浮橋上,而後瞬間點燃。浮橋上,烈焰熊熊,不斷逼退試圖渡河的隋軍。宇尖愷大驚失色,連聲高呼:“放箭,放箭…… 殺死這些水鬼!”

宇文愷也是身經百戰,自然知道這些水鬼的厲害。

早在北周時,宇文泰就曾發動過對南朝的戰事。江南的水鬼,對北周兵馬造成的巨大殺傷力,宇文愷至今仍記憶猶新。故而,當水鬼出現時,宇文愷就感覺到情況不妙。隋軍弓兵一擁而上,向河水中央放箭,有聰明的水鬼,就立刻向河東岸退避,但仍有許多水鬼,被射殺在水中。

不過,他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浮橋被焚毀之後,衝上東岸的隋軍,立刻失去了援兵。

在高句麗丞相的指揮下,騎軍步卒蜂擁而上,把隋軍層層包圍。麥鐵杖身陷重圍,卻絲毫不懼。只見他依然不停的呼喊奔行,手中長刀,更是刀刀兇狠,每一次寒光閃過,必有高句麗人喪命。

“取我寶雕弓來!”

高崗之上的老者,露出一抹獰戾之色。

立刻有親隨奉上弓矢,但見來著挽弓搭箭,對準了正在瘋狂作戰,血染征衣的麥鐵杖,弦聲一響,利矢飛出。麥鐵杖一刀劈翻了一名高句麗人,鮮血噴濺在他的臉上,迷了他的雙眼。

他正準備抹去臉上的血污,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下意識的向旁邊閃身,卻見一支紅漆雕翎箭飛來,正中他的胸口。那雕翎箭上,帶有倒鉤,只疼的麥鐵杖,大叫一聲。一匹快馬沖向麥鐵杖,麥鐵杖躲閃不及,被鐵騎撞翻在地,肋骨斷裂,刺穿了他的左肺,一陣劇烈的咳嗽,麥鐵杖口鼻中噴出血沫。兩名高句麗士兵向他沖過來,他大吼一聲,一隻手蓬的抓住一杆長矛,橫刀順勢一抹,將那士卒攔腰斬斷。

高崗上的老者,臉上戾色更濃。

再次挽弓,一箭正中麥鐵杖的肩膀……

“父親!”

在河西岸束手無策的麥孟才,痛的大叫一聲。他幾次試圖衝進遼水,但都被宇文愷命人拉了回來。

“那放箭的人,是誰?”

“啟稟宇文尚書,那傢伙就是高句麗宰相,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我誓殺汝!”

麥孟才厲聲吼叫,但卻無法阻止,高句麗人的長矛,貫穿了麥鐵杖的身體。麥鐵杖連中五箭,終於倒在了血泊中。就在他戰死不多時,錢世雄和孟金叉先後戰死,渡過遼水的三千隋軍,無一生還。

一名高句麗將領,用繩子綁住了麥鐵杖的一條腿,縱馬拖走。

宇文愷眸光血紅,突然間厲聲喝道:“三軍司命,過河,過河,過河…… 立刻架設浮橋,強渡遼水!”

“過河!過河!過河!”

隋軍嘶聲呼喊,在遼水上空回蕩,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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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八章 平壤一夜(一)



大業八年三月十四日,鄭言慶率部,登臨海浦。

所謂海浦,其實就是一個荒涼的灘頭。由於距離高句麗都城路途不遠,加之這裏水勢平緩,且吃水很深,非常適合五牙戰艦停靠。所以,來護兒就選擇了這個地方,作為登陸地點。

遼水慘烈的廝殺已經拉開序幕,但鄭言慶依舊無比輕鬆。

事實上,到現在這種狀況,他已經做好了打醬油的準備,並且隨時準備向東萊郡撤退。

原因非常簡單,來護兒根本就不待見他。從掖縣開始,他就是以後備軍的姿態而出現在世人面前。

打仗,輪不到他去衝鋒陷陣!

既然是這樣的情況,言慶也樂得輕鬆悠閒。

他記不清楚。來護兒此次征伐平壤,究竟是勝還是敗,反正第一次征伐高句麗,肯定是以失敗告終。對於這樣的結果,鄭言慶無法改變,也無力去改變。來護兒根本就不準備接見他,早在言慶抵達海浦的頭三天,來護兒已經率領中軍,向平壤進發。他以麥子仲和馮智玳為先鋒官,又以鄭醒為左護軍,統帥六家宗團,合擊三千騎軍;以江淮水軍為右護軍,合計八千兵馬。

來護兒親自督導中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平壤撲去。

所以,迎接鄭言慶的人,依舊是水軍副總管,周法尚……

周法尚覺得很不好意思,同時對來護兒的這種一意孤行的做法,心裏也非常不滿。

你是堂堂水軍總管,左驍衛大將軍啊!

就算你不喜歡鄭言慶,甚至厭惡他,憎恨他…… 可你也不能這樣子做吧。好歹,人家鄭言慶是朝廷親封的雲騎尉,更千里迢迢,前來為你助戰。可你來大將軍倒好,已經三個多月了,你連見都不見人家一面,算是怎麼回事? 就因為鄭醒說他跋扈囂張,就因為馮智玳死了幾個人,所以你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樣,躲避鄭言慶。這若是傳揚出去,會被天下人恥笑。

可是,周法尚卻無法說動來護兒。

事實上,每次當周法尚提及鄭言慶的時候,來護兒就顯得很不耐煩,立刻會把話題轉移開。以至於周法尚醞釀了許久的話語,卻找不到機會說出去。

看著鄭言慶,周法尚有些尷尬說道:“鄭校尉一路辛苦……”

這句話已經說了三遍,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有什麼意思,可他又不能不說,以免鄭言慶誤會。

不過,應該和鄭言慶說些什麼呢?

來護兒可以不顧及一切的去得罪鄭言慶,但周法尚不會。

他想了想,沉聲道:“日前探馬來報,高句麗酋首高元,於平壤城南六十裏處,江壩水一線陳兵十數萬,意欲與我大軍相爭。來總管已率部出擊,恐怕一時間無法和你相見。不過臨行之前,來總管說你麾下兵馬,已近一府之兵,所以命你原地休整,而後等待新的命令。”

按照大隋兵制,三府兵馬,人數在八百到一千人。

鄭言慶以校尉的軍職,掌一千一百人,即便其中還有三百是宗團,也已經達到了一個軍府的人數。此前周法尚為了保證糧草輜重的通暢,所以沒有考慮太多,但來護兒既然提出來,周法尚就不得不認真考慮。是升鄭言慶的官職,還是裁減鄭言慶手中的兵馬,哪個合適?

言慶抵達掖縣,寸功未立。

要說的話,他以雲騎尉之職,出任一府主將,到也不會太突兀。可問題在於,言慶的年紀實在太小了!十四歲就出任一府主將,果毅都尉,且身無寸功,於情於理,都難以服眾。

畢竟,這水軍合計六十府兵馬,上上下下的軍官多達數百名,年紀最小的也有二十出頭。鄭言慶以十四歲的年紀,出任校尉之職,已經屬於破例。他不是宇文成都,更無斬將奪旗的功勳。

單憑他士林中的聲名,如何能讓那幫子大老粗們心悅誠服?

所以,升職顯然已不太可能。那不能升職,就唯有裁減他麾下兵馬……

周法尚想了想,“鄭校尉,你回去之後,抽調三百五十人為你麾下,等候命令;謝公子也暫為校尉之職,領一團兵馬。除卻本部宗團,另令三百五十名驍果效命。餘者百人,你二人可酌情另組扈從。從即刻開始,在原地進行休整。一俟前方軍令傳來,你二人需隨時出擊。”

“喏!”

鄭言慶和謝科,插手行禮,退出中軍大帳。

周法尚長出一口氣,心中不由得暗自苦笑不迭。這算什麼水軍副總管,竟然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去花費心思。這樣子分配,等同於並沒有消減鄭言慶的兵馬,相反還搭進去了一個校尉的軍職。謝科以二品出身,得校尉之職說起來,也不算過分,至少在軍中的那些大老粗們,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產生什麼情緒。

三百五豐名驍果,等同於一個滿員的軍團。

謝科帶來的宗團本就是他的私兵,所以未入兵冊,可以忽略不計。唯一出格的地方,就是他們的軍職,還不具備擁有扈從的資格。但在這種情況下,誰又會真的去計較這件事情呢?

反正,周法尚認為,他已經做到最妥帖的安排。

希望這場戰爭早點結束吧…… 周法尚輕揉面頰,在心裏苦笑道:把這幫子少爺們趕快送走,免得生出什麼亂子。

———————————————————————————

三月十六,睛。

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碧空萬里無雲。

鄭言慶和謝科分兵而治,在海浦灘頭紮下營塞。雖然周法尚並未給他們安排具體的任務,但兩人還是呈抵角之勢紮營,相互拱衛。白天,操演兵馬,晚上則帶領扈從,擺放其他各營主將。

來護兒可以不用他們,但並不代表,這海浦所有的軍官,都不甩他。加之鄭言慶刻意與他們結交,所以一來二去之下,大家倒相處的其樂融融,甚至是稱兄道弟。

這一天,鄭言慶正在謝科營中說話,突然沈光來報,說是周法尚召集眾將議事。

言慶和謝科不敢怠慢,立刻頂盔貫甲,披掛整齊趕赴中軍大帳。兩人的營地,距離中軍大帳都不算遠,所以很快抵達。各府都尉,各團校尉,都已集中在大帳中,一個個面色凝重。

周法尚同樣是頂盔貫甲,一身戎裝打扮。

他沉聲道:“今日前方傳來消息,來大將軍在江壩水畔,已擊潰了高句麗烏合之眾。如今我大軍已兵臨平壤城下,大將軍下令,命我等沿江壩水溯流營建塢堡,以保證糧道的暢通。”

眾將聞聽,齊聲應命。

鄭言慶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顯得並不是非常興奮。

原因非常簡單,反正來護兒又看不上他,這種事情,肯定不會落到他的頭上。

再者說了,他也不願意去湊那個熱鬧。在海浦挺好,可以隨時撤離,不需要去冒那種無謂風險。

哪知,周法尚目光掃過帳中眾將,最後卻停在了鄭言慶身上。

“鄭校尉!”

“啊…… 末將在!”言慶先是一怔,連忙上前,插手行禮。

“謝校尉!”

“末將在!”

“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馬,立刻拔營起寨,趕赴江壩水。”周法尚說著話,站起身來。在帳中懸掛的那副牛皮地圖前停下腳步,手指地圖上的一條粗長的藍線,而後用手指在一個黑點上。

“此為江壩水與南水匯合之處,也是我軍輜重由水路進發的必經之地。

所以,我要你二人在此營建塢堡,務必要保證南水至平壤之間的糧道暢通。你二人可依水紮營,五日之後,將有輜重船隻,由此經過,運抵平壤。若有差池的話,你二人提頭來見。”

鄭言慶眯起了眼睛,努力回憶著前世對平壤的認知。

貌似周法尚所說的位置,在後世就是朝鮮的南浦。他和謝科相視一眼,齊刷刷插手,躬身應命。

兩人退出軍帳,剛準備上馬,就聽營中有人呼喚鄭言慶的名字。

扭頭看去,卻見鄭宏毅正從營中往外走。言慶不由得一愣,詫異的看了一眼鄭宏毅,“宏毅,你不是隨軍出征了嗎?為何會在這裏!”

鄭宏毅跳下馬,“言慶,我如今在大將軍帳下擔任傳令官。昨日晌午,江壩水大捷。故而大將軍命我前來通知周總管,請他即刻起兵。如今大軍已抵達平壤城下,不日就將攻破平壤。”

言慶點點頭:“如此甚好,我正要拔營起塞,前往南水。

“怎麼,周總管命你在南水紮營?”

“正是如此。”

“嘻嘻,南水那邊其實已沒什麼敵蹤。高句麗狗賊被擊潰之後,已退回平壤,餘者四散而逃。

言慶,你這下可落得一個好差事。我等在平壤努力拼殺,而你卻悠閒的很…… 嘿嘿,真是羡慕你。”

言慶心裏一咯噔,看了一眼鄭宏毅,卻沒有說什麼。他明顯的感受到,鄭宏毅似乎有一些改變。

好像…… 很得意!

“言慶,我還要趕回平壤,就不等你同行了。等我們打下了平壤,俘虜高元賊酋,咱們再在平壤匯合。”鄭宏毅說完,跳上馬和言慶告辭。

鄭言慶有心提醒他兩句,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賢弟,宏毅似乎有點變了!”

在回營的路上,謝科突然道:“好像有些志得意滿,似乎有些目中無人,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鄭言慶笑道:“誰家兒郎不輕狂?

宏毅如今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有些張狂也屬正常。其實,他張狂我到是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大將軍也張狂的話,那才會有麻煩。”

謝科臉色一變,壓低聲音道:“賢弟,你是擔心……”

鄭言慶撓了撓頭,“我什麼都不擔心,只是感覺有些不太好。得意容易忘形,樂極則有悲生。我是害怕,若全軍上下皆如宏毅這般,難保會出現什麼亂子。那些高句麗人,狡猾的很呢。”

謝科立時沉默了!

可不管是他,還是鄭言慶,都不好說什麼。

因為舉國上下,軍營內外,都認為高句麗一彈丸小國,將之消滅,易如反掌。在這種樂觀的情緒下,如果他和言慶有什麼反對意見的話,弄不好會被按上一個動搖軍心的罪名。

“言慶,你我合兵一處吧。”

謝科提出了建議,鄭言慶想了想,點頭應承下來。

人多好辦事。合兵一處的話,兩人手中加起來有一府兵馬,即便是真的出了亂子,也能相互照應。

但願得,不會出什麼亂子。但願得…… 來護兒能順利的攻下平壤!

可如果來護兒真的攻下了平壤,那麼在史書中。應該有所記載才是,為何自己毫無印象?

想到這裏,鄭言慶的思緒,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

———————————————————————————

遼東的戰局,並不順利。

在折損了麥鐵杖、錢世雄和孟金叉三員大將之後,又有光祿大夫,左侯衛大將軍段文振,病死於軍中。

這位段大將軍,同樣是崛起于北周,成名於開皇年間的一員名將。

生於北海,與三國時代的太史慈,是同鄉。少有臂力,膽智過人,胸懷壯夫之志。北周武帝當政,在攻打北齊海昌王尉,相貴于晉州,率數十人杖槊登城,奪取晉州。後有攻奪并州時,奪取東門,使得北周大獲全勝。故而在北周年間,就授上儀同,為襄國縣公。從楊堅之後,又宿衛膘騎。累任蘭州總管;平陳之戰事,隨晉王楊廣出戰,授揚州總管司馬之職。

這是一位極具傳導性質的將軍,然則卻躲不過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則。

臨死之前,段文振上書隋場帝楊廣:以隋軍之兵勢,勝高句麗易如反掌。然則請陛下勿插手兵事。

這也是段文振最後一次上書,即便是剛愎如楊廣,也有些猶豫。

但是在兵部尚書解思律的建議下,楊廣最終還是沒有聽取段文振的意見,而且還發出了一條命令:若高句麗人想要投降,隋軍就必須停止攻擊,以顯示天朝皇帝的仁君風範……

於是乎,一場曠日持久的攻城戰,在遼東拉開了序幕。

詔令發出之時,鄭言慶和謝科已抵達南水畔,並迅速設立下營寨。

此地距離平壤城並不算太遠,坐在營中軍帳裏,可以聽到從平壤城下傳來的人喊馬嘶之聲。

南水滔滔,與江壩水匯合一處,雖已暮春時節,然則空氣依舊帶有一絲絲寒意。



三月十九日。睛。

高句麗人與隋軍在平壤城下決一死戰,然則被隋軍一舉擊潰。隋軍乘勢攻入平壤城中,並迅速佔領了外廓。

高句麗王高元,屯兵皇城內廓,做困獸猶鬥。

大獲全勝,並順利攻下平壤的來護兒,更是志得意滿。在入駐平壤外廓之後,他竟下令,休兵一日,洗掠平壤。他沒有乘勢攻打內廓皇城…… 事實上,如果來護兒此時乘勝追擊,高句麗人根本無法抵擋隋軍的進攻。那樣一來,平壤告破,高元被俘。即便遼東戰事不順,也能對高句麗人造成沉重打擊。可就是這一日的休兵洗掠,卻使得平壤隋軍,陷入了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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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九章  平壤一夜(二)



平壤大捷的消息,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傳到了鄭言慶耳朵裡!

南水距離平壤不過幾十里的距離,所以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自然不可能瞞得過言慶的耳目。聽聞高句麗人潰敗,而隋軍已攻入平壤城,言慶也算是放下了心。

對於這一場,在歷史上是否真實存在的平壤大捷,言慶一點印象都沒有。史學家們只是著重的講述了遼東慘敗的事情,而且是著重於隋煬帝的窮兵默武,所以並沒有記載過於詳細。亦或者說,是鄭言慶自己沒有關注!

不過,既然已經攻入了平壤城,那俘虜高句麗國王高元,想必不會太難吧…… 若是俘虜了高元,那麼高句麗群龍無首,豈不是大局已定?

鄭言慶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來護兒失敗的理由。

雖然沒有見過來護兒,但是從他以前立下的武勳軍功來說,應該不是一個無能之輩。如此大好形勢,若是輸了…… 鄭言慶只能把這樣一個結果,歸結為是一種蝴蝶效應。莫非,歷史改變了?

抱著這樣一種困惑,鄭言慶沒有再去關注平壤方面的戰況。

因為周法尚派來的第一批輜重,已經送抵南水。言慶和謝科連忙交接糧草,萬餘石糧草入營,言慶兩人再也無暇去關注平壤方面的狀況。清點交接之後,兩人立刻安排人手,看管糧草。

據說,明日淩晨還會有一批輜重運抵南水,那可是三萬石糧草,馬虎不得啊!

鄭言慶和周法尚處理完糧草輜重以後,天已經黑了。言慶感覺有些疲乏,於是就回帳休息。

他這一覺,一下子就睡到了子夜。

迷迷糊糊醒來,帳中已經點燃了燭火,雄闊海和闞棱二人,就站在軍帳外面為言慶守護。

“大黑子,什麼辰光了?”

“已過子時,將近丑時!”

沈光捧來洗臉的清水,讓鄭言慶擦拭了一把臉。

居然睡了這麼長的時間…… 言慶擦了臉,精神也振奮了不少。

不過饑腸轆轆的,有些不太得勁,“大黑子,去火頭軍那邊找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吃的。”

雄闊海答應了一聲,快步離去。

鄭言慶換上衣裳,舒展一下筋骨,看似隨意的問道:“沈大哥,謝校尉可曾歇息了?”

沈光搖搖頭,“剛才路過謝校尉的軍帳時,見裏面燈火尚且明亮,想來是還沒有歇息…… 公子,若是有事的話,我去請他過來?”

言慶想了想,於是點頭道:“我正好也有事情想要找他商量…… 這樣吧,一會兒大黑子找來吃的,你讓他給我送到謝大哥那邊就好。阿棱,你和我一起,去謝校尉的軍帳裏說話。”

闞棱連忙答應,隨著鄭言慶一起,走出了軍帳。

暮春時分,夜風有些涼意。鄭言慶身穿一襲白色便裝,帶著闞棱來到了謝映登的軍帳外。

謝科果然還沒有休息,正在軍帳中看書。見言慶來到。他連忙放下書本,站起身來相迎。

兩人分賓主落座,自有扈從奉上茶水。

“謝大哥,怎麼還沒有休息?”

謝科道:“睡不著,總覺得心裏面不太踏實。”

“哦?”

謝科說:“大將軍攻入了平壤外廓,卻意外的停止攻擊,縱兵洗掠平壤城。賊酋高元手中,不過萬餘人守衛內廓,只需一鼓作氣,攻入內廓,俘虜高元,則高句麗戰局也就隨之平息。

我不明白,大將軍為何犯下這樣的錯誤?

言慶,你雖然不長於治兵,但也應該知道,縱兵容易,收兵卻難。這一旦撒出去,可就不是一下子能收回來的事情。如今我們在平壤城下,身處高句麗腹地。不速戰速決,卻縱兵洗掠,恐怕不合為將之道。我有點擔心,如若高句麗人就此機會突然反擊,大將軍危矣。”

一張一弛,乃文武之道。

治理天下如是,治軍亦然。鄭言慶好歹也讀過孫子兵法,也看過幾年六韜,自然清楚這句話的含義。然則,一張一弛,並非隨時可以進行,也需要看準時機,看準機會才可以實行。

謝科的這番話,頓時引起了鄭言慶的關注。

“謝大哥,你剛才說,大將軍未曾攻破內廓?”

謝科搖搖頭,“你去休息之後,我派探馬前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大將軍攻入外廓之後,下令停止攻擊,並且在城中擺設酒宴,宴慶各府將領。我派人去找人,想要提醒一下大將軍,卻不得其門而入。

這不,我剛派人趕回海浦,請求周總管定奪。我睡不著,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故而在這裏看書……

對了,言慶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攻入外廓,縱兵洗掠…… 鄭言慶的腦袋裏,有些糊塗起來。

他剛才過來,是要和謝科商議,天亮後輜重抵達,如何安置的事宜。

可現在出現了這種事情,如何安排輜重,似乎已不太重要。萬一…… 高句麗人趁機偷襲的話,來護兒兵馬已經撒出去,如何能立刻收回?收不回兵馬,就算人手再多,也只是一群亂軍。

“那你可知道,平壤城中,現在是誰主持軍務?”

謝科撓撓頭,“我派人打聽過了,主持平壤軍務的人,是高句麗大莫離支高建武,不過他只是名義上主持,實際上指揮作戰的人,是高句麗東部大人淵太祚。據說此人也是高句麗世族出身,與高句麗丞相乙支文德,並稱雙雄,是個足智多謀,好用奇謀險計的傢伙。”

莫離支,是高句麗的一個虛設官職,類似于攝政王之類的性質。

鄭言慶一蹙眉,猶豫了一下道:“乙支文德又是誰?”

他對高句麗的情況,的確是不太瞭解。唯一知曉的事情,也大都是鄭世安之前搜集而來。

“乙支文德…… 好像是平壤石多山人,如今在遼東指揮作戰。”

謝科苦笑道:“你問我,我還想找人問呢。據說這乙支文德和淵太祚在高句麗極具聲名,全都是有本事的人。可具體的情況,卻少有人知曉。不過淵太祚日間戰敗,如今不在平壤。”

是啊,在此之前,誰又會去關注一個彈丸小國的人物?

也許除了鄭言慶之外,所有人都是抱著必勝的信念而來,根本不會去留意高句麗會有什麼人物。

而言慶呢,連來護兒是什麼樣子都還不清楚,又如何能知曉這些秘密? 故而聞聽之後,心中憂慮更重。

他和謝科正在考慮,如何向來護兒進諫的時候,突然間聽到營地中,傳來一陣陣騷亂動靜。

有人在營地裏大聲呼喊:“快看,快看”平壤好像起火了!”

鄭言慶和謝科不由得心裏咯噔一下,快步衝出了軍帳。迎面正碰到雄闊海笑眯眯的端著一碗湯餅過來,言慶一不小心,和雄闊海撞在一起,滾燙的湯餅,灑在了鄭言慶的身上。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不過卻無心去怪罪雄闊海。

“大黑子,阿棱,隨我登高!”

他快步追上了謝科,兩人很快就爬上了營中望樓。舉目向遠處眺望,只見那平壤城方向的天空,一片火紅……

平壤起火了嗎?

鄭言慶連忙大聲呼喚:“來人,立刻派出探馬,打探平壤城消息。”

十數匹快馬,風馳電掣般衝出軍營,朝著平壤方向急馳而去。謝科咽了口唾沫,呆怔怔許久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他輕聲道:“好大的火!”

這麼大的火,是來護兒攻擊內廓,亦或者是遭遇襲擊?

那火勢是源自內廓,亦或是是外廓?

兩個答案,卻是兩個結果。不過有一點,鄭言慶和謝科都能肯定,這大火,絕非是走水造成。

“立刻擂鼓,召集兵馬!”

鄭言慶在望樓上,厲聲喝道:“傳令各旅旅帥,立刻到軍帳議事。各部兵馬,披掛整齊,隨時候命。”

謝科雖然精於兵法,長於治軍。可終究年少,在遇到突發事件時,缺少冷靜頭腦。

好在言慶及時反應過來,望樓下軍卒立刻擂起戰鼓,將軍令傳遞下去。雖說言慶和謝科是分管兩個府團,但麾下人馬卻清楚,這兩位如同一個人,不管是誰發出命令,都不可違抗。

謝科操練兵馬,治軍嚴謹。

鄭言慶整治軍紀,手腕強硬……

相比之下,兩個府團的兵馬,對鄭言慶的畏懼更多一些。

不僅僅是鄭言慶當初為整頓軍紀,曾殺死過十幾個兵痞。更重要的是,他麾下有雄闊海、闞棱這種以一當百的猛士,又有沈光這種武藝高強的手下,對各旅驍果的威懾力,遠非謝科能比。

軍中不比其他,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毫無疑問,鄭言慶的拳頭,很嚇人。

不一會兒的功夫,探馬回營稟報:“啟稟校尉,平壤城中,突然出現了一支高句麗兵馬,四處縱火。如今我城中兵馬已亂成一團,大將軍不知所蹤,而高句麗王高元更率部從內廓突擊,我軍大敗……”

謝科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你說什麼?”

“我軍,大敗!”

“那城外兵馬呢?”

“城外兵馬,受高句麗兵馬偷襲,也已潰不成軍。”

“哪里來的這許多高句麗兵馬?”謝科忍不住厲聲喝道。

高句麗人不是已經被擊潰了嗎?為何又出現了這麼多高句麗人,難不成是從天而降的嗎?

言慶沒有開口,在軍帳中徘徊。

“謝大哥,我們不能在這裏苦等。”

“那怎麼辦?”

言慶咽了一口唾沫,輕聲道:“必須要將兵馬聚集起來,否則我軍甚有可能全軍覆沒。”

聚集起來?

一時間,帳中兩團共八名旅帥,十六隻眼睛,齊刷刷盯住了鄭言慶。

謝科問道:“這種狀況之下,如何集結人馬?”

言慶想了想,一咬牙,沉聲道:“此地距離平壤不遠,如若我們把所有輜重堆積一起,縱火燃燒,則平壤城外的兵馬定能看見。說不定,他們會向我們靠攏過來,如此就能將人馬集結。”

“縱火,焚毀輜重?”

謝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有些吃驚的看著鄭言慶。

他們是要保護輜重,現在把所有輜重焚毀的話,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此一時彼一時。若想我軍不被高句麗人全殲,就必須要有一醒目標誌,來召喚兵馬集結。”

鄭言慶想了想,沉聲道:“此事事關重大,後果由我一力擔之。

沈光,你立刻備好馬匹兵器,隨時候命出擊…… 謝大哥,你則留守軍營,多備弓矢,以防高句麗人對我們進行偷襲。就這樣決定,各旅兵馬人不卸甲,手不離刃,萬不可有半分懈怠。”

謝科正色道:“賢弟,你想做什麼?”

鄭言慶咬咬牙。“我率騎軍立刻出發,前往平壤城外,打探消息。”

“你要去平壤?”謝科驚聲道:“那怎麼可以…… 如今平壤城外亂作一團,我們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高句麗兵馬。咱們這裏也不過百餘騎軍,你去平壤,豈不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嗎?”

“正是不清楚狀況,所以才要打聽清楚。

如果敵勢甚大,我等恐怕連這輜重營也無法堅守。若這般狀況,已無需繼續堅守,立刻撤離。

謝大哥,你只管放心,我心裏有數,斷然不會涉險。只是在平壤城外觀察一下,立刻返回。”

謝科說:“若是這樣,應該由你堅守營寨,我去打探才對。”

鄭言慶苦笑道:“我若有謝大哥這般兵法,斷然不會搶先。我不擅臨陣指揮,所以營寨中軍務,須有謝大哥你一力承擔。再者說了,我有雄闊海、閣棱保護,又有沈光隨行護衛。全都是騎軍,若事不可為,我也能立刻撤出戰場,絕不會有任何危險。

此事就這樣決斷,謝大哥你莫要再堅持,只需守住營寨,等我回來即刻。

如若有兵馬前來集結,謝大哥當立刻納入麾下。有不聽號令者,斷不可以手下留情。此非常之時,且不可效那書生意氣。”

謝科聽罷,雖不太情願,卻也只好點頭。

於是,鄭言慶披掛整齊,跨上玉蹄兒,持槊衝出軍營。

雄大海、閣棱也各自跨上戰馬,與沈光率領一百騎軍,隨著鄭言慶,風馳電掣般,緊跟上去。

謝科在營門口,目送鄭言慶一行遠去。

他一頓足,扭頭厲聲喝道:“傳我將令,立刻縱火焚燒輜重糧草。其餘各旅旅帥,隨我登樓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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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卅章  平壤一夜(三)



南水平原,出現了一支巨大的火把。

與平壤的大火不同,這支火把的火焰直衝雲霄,顯得格外醒目。

畢竟,平壤城雖然烈焰熊熊,終究是分散開來。而南水平原的這支火把,卻是用數萬石糧草輜重堆積起來,放火燃燒。

鄭言慶衝出去數里地之後,扭頭看去。

見營寨中的出現了火光,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南水距離平壤城說遠不遠,有這樣一支火把豎在那裏,想必能讓平壤城外慌亂的隋軍,生出幾分希望吧…… 當然了,焚毀輜重糧草,是砍頭的死罪。但這個時候,誰還去在意這輜重糧草的問題?先保住命,其他日後再說。

“公子,前面就是合掌溪,過去之後,就能看見平壤了!”

縱馬疾馳中,沈光追上鄭言慶,低聲警告說:“若是靠的太近,弄不好會讓咱們都陷進去。”

言慶點了點頭,在合掌溪旁陡然勒住戰馬。

他朝四下張望了一番,手中馬槊遙指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我們登高而望,再做主張。”

說完,言慶催馬越過合掌溪,朝著山丘衝去。

沈光等人緊隨其後,一行人很快就衝上了山丘。運氣不差,這山丘上栽種有許多柳樹,形成一片稀疏柳林。衝入柳林之中,可以遮掩住行蹤。鄭言慶馬打盤旋,在原地繞了一圈之後,跳下了戰馬。

站在疏林之中,平壤城下傳來的人喊馬嘶聲,已經清晰可聞。甚至還能聽到士卒臨死的慘叫,受傷之時的呻吟。站在柳林邊緣,凝神眺望過去,入目儘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如同散佈在夜空之上的星辰一樣。

一群高句麗士卒,正瘋狂的追殺隋軍士兵。雖然距離尚遠,但卻能看得很清楚。那些隋軍已亂成了一團,難以形成有效抵抗。

“大約有多少高句麗人?”

沈光目光掃視戰場,“說不清楚…… 不過看著樣子,人數應該不少。公子,南水和平壤隔著這座小山丘,這邊的人恐怕也難以看清楚。這樣一來的話,南水的那把火,可就白燒了!”

鄭言慶點點頭,看了看身後的柳林。

“把這片林子給我燒起來!”

如果不能引起隋軍的注意力,黑暗中就只能任由高句麗人追殺,到時候別說反擊,恐怕連集結都不太可能。當務之急,是要隋軍儘快集結起來,穩住陣腳。否則,這將是一場大敗!

莫非,歷史上的來護兒,真就如此嗎?

言慶已無暇考慮太多,軍令如山,沈光等人立刻縱火,將柳林焚燒。

這裏終究距離平壤戰場數里,加之山丘海拔大約五六十米的高度,這火勢一起,頓時引起了無數人的關注。

“火,山上有火!”

有隋軍覺察到了山丘上的火光,立刻大叫起來。發現了山上的火光,順勢就發現了位於南水平原上,沖天的火光。

“南水大火…… 是我們的人,快往南水撤走!”

在一條線上,出現兩個火場,不太可能是陷阱。再者說了,被高句麗人殺得狼狽而逃,根本分不清楚方向。如今好像有了希望…… 不管是陷阱亦或者援軍,有希望,總勝過於沒頭蒼蠅。

最靠近山丘的隋軍,迅速靠近過來。

不過人數並不多,稀稀落落的,不過百餘人。但有了這麼一幫子人帶頭,混亂而不知所措的隋軍,立刻開始突圍。黑夜中,南水大火,山丘上的火光,就猶如一面大纛,在吸引他們。

鄭言慶跨坐馬上,遙望從戰場上奔逃而來的隋軍。

“沈光,咱們迎上去,將追兵殺退!”

鄭言慶一聲令下,兩腳輕磕馬腹,玉蹄兒似乎感覺到了那即將到來的殺戮,頓時興奮的希聿聿暴嘶,撒蹄如離弦之箭,衝向戰場。沈光、闞棱和雄闊海三人,分別緊跟其後。百騎散開,呈扇面一樣發起了衝鋒。一百零四匹馬,四百一十六隻鐵蹄,踏踩平壤大地,發出轟隆巨響。

“是我們的人,是我們的人!”

最先靠近過來的隋軍,先是一陣驚慌之後,看清楚鄭言慶等人的穿戴,頓時興奮的大呼起來。

隋軍的人數,大約在百人左右,而在他們身後,數十名高句麗士卒,手持火把,面色猙獰,正緊追不捨。言慶等人也不停留,直接和隋軍擦身而過。只聽嘈亂聲中,傳來鄭言慶一聲怒吼:“虎衛,起槊!”

他既然出身安遠堂,其麾下扈從,自然也是以「虎」為名。

除卻沈光三人之外,其餘百騎本是拖槊而行。隨著言慶這一聲大吼,一百支寒光閃閃的馬槊,陡然架起。戰馬奔行的速度,在瞬間提起,一里距離,正適合重裝騎軍的衝擊力發揮最大。

鄭言慶一馬當先,衝進了人群。馬槊在手中滴溜溜轉了一個圈,猛然振臂刺擊。

只聽噗的一聲,衝在最前面的高句麗人,被鋒利的槊首穿透身子。鄭言慶抖手發力,屍體翻飛而出,蓬的將一名高句麗人撞翻在地。

這些高句麗人,正追殺的興起。

那裏會想到,狼狽而逃的隋軍,竟然突然殺出這樣一支人馬?

在鄭言慶挑殺兩人之後,騎軍也衝入人群。措手不及的高句麗人,被一支支馬槊盯死在地上。戰馬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地死屍。言慶頭也不回,厲聲喝道:“爾等立刻退守南水大營。”



真的是援軍!

那些倖免於難的隋軍,不由得喜極而泣。

從大勝到突然間的慘敗,這一日光景,讓他們如同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竟然是柳暗花明。敗退下來的隋軍,為首者是一名旅帥,看著鄭言慶等人的背影,突然問道:“誰認得那位將軍?”

“朱旅帥,他們既然是從南水而來,想必不是鄭校尉,就是謝校尉的人馬。”

“我認得那個人,是鄭公子!”一名隋軍小校大聲道:“在掖縣時,他曾單人闖過馮家兵營,殺了很多人。我見過他……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緣君,鄭言慶鄭校尉。”

旅帥連忙沖著言慶等人的背影大喊道:“城父朱粲,謝過鄭公子救命之恩。”

可惜,鄭言慶等人已經遠去,沒有聽見他的叫喊。

城父,是一個地名。朱粲喊罷,立刻帶著殘兵敗將,向南水退走。

言慶等人一路上,連救三撥隋軍,大約有五六百人左右。隋軍也覺察到了這邊的狀況,紛紛向山丘突圍。不過,高句麗人同樣發現了鄭言慶等人的存在,一支支人馬,也開始包圍過來。

“公子,不能再往前了……”

沈光在馬上,一刀劈翻了一名敵軍,大聲喊道:“再往前走,恐怕會有危險。”

鄭言慶大槊翻飛,如同出洞的怪蟒。槊首劃出一道道,一條條,一溜溜光弧,玉蹄兒所過之處,只殺得高句麗人是人仰馬翻。在他身邊,雄大海和闞棱也大開殺戒。

雄大海的雙斧上下舞動,猶如兩張閻王帖子,任憑高句麗人逼過來,卻沒有一個人,能擋住雄大海一擊! 而闞棱則更加兇悍,手中那柄被他稱之為「陌刀」的長刀,劈斬抹刺。鋒利的刀鋒,帶走一條條人命,卻見他越殺越興奮,口中連連呼喝,長刀的劈斬越來越狠。一刀下去,足以把人劈成兩半。

聽到沈光的呼喊,鄭言慶也知道,不能再往前衝了!

高句麗人越來越多,並且開始向他包圍過來。火光之中,也看不清楚高句麗人究竟有多少,但粗略估計,至少也有萬餘人。距離平壤城門,尚遠…… 想要殺過去容易,但殺出來卻難。

言慶也不想逞什麼英雄!

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隋軍已經開始向他靠近過來。

於是他連忙喝住了雄大海和闞棱,大聲道:“兄弟們,收兵,往回撤!”

近千名隋軍,狼狽不堪的退往南水大營,鄭言慶也開始邊戰邊退。

“言慶,救我!”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鄭言慶撥馬扭頭看去,就見不遠處…… 大約也就是一里多遠的地方,數百名高句麗士卒,正把一群隋軍圍在當中。那隋軍為首的將領,身著白袍,頭盔早已不見蹤影,髮髻散亂披肩。

“是鄭醒?”

沈光靠過來,看著言慶道:“公子,咱們救不救?”

說實話,鄭言慶真不想救鄭醒。但終究是一起出來的袍澤,更是同宗,他也無法棄之不理。

再者說了,鄭醒的老爹鄭元壽,曾幫過鄭言慶。這個人情必須要還!

言慶想了想,舉槊催馬衝向鄭醒,“虎衛,衝鋒!”

扈從立刻齊聲呼號,架槊緊隨鄭言慶身後。

就在這時,從人群之中沖出一員大將。手持一杆沉甸甸,重達六十斤的長矛,鑌鐵甲,罩羅袍,胯下一匹大馬,馬脖子上還掛著四五個血淋淋的人頭,如同兇神惡煞一般,衝向鄭言慶。

“隋狗,休得猖狂,乙密在此!”

鄭言慶也不多說,催馬就迎上前去。銀絲馬槊在手中撲棱棱一翻,寬大槊首呼的刺向了來人。

馬槊掛著一股勁風,快如閃電。

乙密一見,舉矛相迎。鐺的崩開了言慶的馬槊之後,長矛刷的在手中滑過,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向鄭言慶。言慶在馬上不慌不忙,擺槊封擋。眼見槊首與鐵矛相交的一刹那,手腕一翻,平槊搭在了鐵矛之上,向外一引。與此同時,玉蹄兒陡然加速,言慶把馬槊交換左手,趁二馬錯蹬之際,偷偷取出銀鞭,雙腳扣在馬鐙上,身體陡然長起,一招犀牛望月,銀鞭啪的打在乙密的後腦上,只打得這乙密慘叫一聲,腦漿迸裂。

這說起來,似乎很慢,可在當時,就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

言慶根本不和這乙密戀戰,上來就用上了魚俱羅傳授他的散手絕招:槊裏鞭。乙密被鄭言慶一鞭打碎了腦袋,可胯下戰馬卻不知道,繼續往前走。

雄大海催馬從乙密身邊掠過,右手斧噗嗤一下子,將乙密的腦袋砍下來。他衝過去了,闞棱又到了…… 陌刀橫掃,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乙密將軍死了!”高句麗人先一怔,突然間齊聲發喊,亂作一團。

任誰看見了鄭言慶這幫人的殺人手法,都會感覺心驚肉跳。這幫傢伙,簡直就是一群殺人狂。

言慶也不理睬,悶著頭,大槊翻飛,殺出一條血路。

“鄭醒,休要戀戰,隨我突圍!”

鄭醒這時候,也是血染征袍,哪有半點世家公子哥的模樣。見鄭言慶殺過來,他也精神一振,馬槊翻飛,挑翻兩名高句麗士卒,帶著一幫子殘兵敗將,順勢和言慶等人匯合一處,殺出了重圍。

遠處,一座土山之上。

山腳下,數千名高句麗士兵列陣守護,鴉雀無聲。山頂上燈火通明,一面大纛迎風獵獵作響,上書斗大的「淵」宇。

正中央,一名金盔金甲的大將,扶劍立於大纛下,凝神看著平壤城下的殺場,寬闊的面膛上,不時浮現出猙獰笑意。

“隋狗張狂,這一次我要他們全軍覆沒。”

“莫離支料事如神,此次殺光隋狗,乃不世奇功。他日位列乙支文德丞相之上,指日可待。”

一群高句麗將領,立刻諛言不絕。引得那名將領更是放聲大笑……

“莫離支,快看那邊!”

一名小校沖上土山,大聲道:“牡丹峰柳林大火,南水平原更有隋軍縱火聚集潰軍……”

“南水?”

高句麗將領臉色一變,但旋即放鬆下來。

他擺手示意眾將不要緊張,沉聲道:“隋狗縱火聚兵,倒也有些本事。不過,那些潰兵不理也罷,來護兒如今還困在城中,就算集結起來,也難成氣候。傳我將令,隋狗想跑,就隨他們跑…… 三軍向平壤城內攻擊,務必活捉來護兒…… 就算活捉不得,也要把他殺死在城中。”

說完,他一揮手,十餘騎衝下土山,舉起手中號角,吹奏起來。

那獨特的朝鮮法螺吹響,在戰場上格外清晰。高句麗人立刻齊聲呼喊,將隋軍一步步逼向平壤。

至於那些四散奔逃的隋軍,高句麗人直接無視。




言慶領著鄭醒,從亂軍中殺出來,一直退到了土山下。

山上的柳林仍在熊熊燃燒,遠處法螺聲傳來,高句麗人的喊殺聲,頓時響徹了雲霄。

“怎麼回事?”

有一名隋兵坐在地上,喘息著說道:“這是高句麗人的號角,意思大致就是,發起最後攻擊。”

最後攻擊?

鄭言慶愣了一下,看鄭醒狼狽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掃視鄭醒帶出來的那幫子兵將,大約有二三百人。不過仔細辨認,至少有一半人是鄭家鄉勇。言慶沒有找到鄭宏毅,不禁心裏奇怪。

“鄭醒,宏毅呢?”

“我不知道啊!”

“你們…… 不是在一起嗎?”

鄭醒說:“事發突然,高句麗狗賊突然殺出來,我只顧帶人突圍…… 可能,陷在平壤城中吧?”

“宏毅陷在城裏?”鄭言慶頓時有些慌亂。

臨離開滎陽的時候,鄭仁基千叮嚀,萬囑咐,請他照顧好鄭宏毅。崔夫人更是捨下臉面,求鄭言慶要護著鄭宏毅周詳。而且言慶也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保護好鄭宏毅,讓他平安返回。

鄭言慶對鄭家的感情不深,但是對鄭宏毅,卻是交情不淺。

畢竟從小一起長大,雖則兩人接觸的時間不算長,可每一次見面,鄭宏毅總是「哥哥長,哥哥短」的喚他。如今聽說鄭宏毅生死不明,陷入城中,鄭言慶立刻緊張起來。

“你為何不尋他一起突圍?”

“亂軍之中,哪個又能顧得上這些?”

“你,你,你…… 混蛋!”

言慶氣得一巴掌抽在了鄭醒臉上”,我等同宗,自當生死與共。你在大將軍面前進我的讒言,我可以不理。可宏毅…… 卻是安遠堂下的獨支,你竟然對他不管不問,難不成是想安遠堂斷絕了血脈?”

“你……”

鄭醒剛要發作,可是在言慶灼灼目光下,竟說不出話來。

鄭言慶深吸一口氣,厲聲問道:“有誰知道,宏毅是在城中何處安營?”

“我知道……”一名鄭氏鄉勇站起來,大聲道:“我記得宏毅少爺把營寨紮在了羅鄭遂空寺旁邊。對了,他好像是和馮家人駐紮在一起。不過,高句麗人好像就是從羅鄭遂空寺殺將出來……”

“沈光,隨我前去接應宏毅…… 其餘人,立刻退守南水大營。謝校尉守在那邊,先穩住陣腳,而後殺將回來,重奪平壤城。”

鄭言慶說完,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沈光等虎衛二話不說,也紛紛上馬。那名先前告之言慶,鄭宏毅下落的鄉勇,也搶過一匹馬來,隨後追了上去。

“鄭少爺,我知道羅鄭遂空寺在哪兒,我帶您去!”

他這一動,又有十幾名鄉勇跟上前去。餘者目光,齊刷刷向鄭醒看去,一名族中子弟上前問道:“大公子,咱們要不要也跟過去?”

鄭醒被言慶打了一巴掌,眼中泛著一絲怨毒之色。

聞聽,嘴角一撇,冷冷道:“爾等去送死嗎?這四面八方全都是高句麗人,而且他們已經發起了總攻。現在過去,死路一條…… 想死的話,只管過去。那鄭言慶想做英雄,我卻不想。”

眾人聞聽,全都沉默了!

榮耀和生命…

他們雖然渴望獲得功勳,得到榮耀,但若是為此付出性命,卻有些不太划算。

“都不去嗎?”

鄭醒冷聲道:“那就隨我退回南水大營,先穩住陣腳,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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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密:高句麗將領,平壤牡丹峰上有乙密台,紀念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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