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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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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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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8:5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章 新羅(五)



花郎,是新羅貴族的青少年團體,起源於新羅真興王,金鄉麥宗時期。

金鄉麥宗,又名深麥夫,是新羅國第二十四代國王,在位時間約二十四年左右,曾聯合百濟人,奪取高句麗十座城池。不過旋即遭到高句麗人的報復,慘敗而回,百濟人更因此而被殺死近三萬人。若非金鄉麥宗麾下有一員將領,名曰花郎,冒死救下真興王,新羅就將面臨滅國之難。

此後,深麥夫便組建花郎道,習練武藝,在軍中推廣。

又因為花郎道所收弟子,皆以貴族子弟為主。而按照當時的風俗,貴族子弟好敷粉裝扮,花郎之名更由此而來。

按照新羅人的習慣,以‘骨'而劃分階級。

王室為第一骨,其餘貴族為第二骨。之下平民,則沒有資格加入花郎。是以,花郎道成為新羅國舉國尊重的一個組織。若身為貴族子弟而沒有加入花郎道,那就算不得貴族子弟,甚至會遭受排擠。

鄭言慶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花郎'之名,好一番疑惑。

幸好鄭宏毅師從顏師古,對於新羅的風俗也有一些瞭解。而後在木槿鎮生活十日,更加深了對這個國家的印象。他詳細的向言慶解釋了‘花郎'的由來,鄭言慶這才算是明白一些。

聽宏毅所說,莫非這花郎道,就是後世跆拳道的前身?

鄭言慶撇了撇嘴,“那金德曼又是怎麼回事?”

對於那個還在馬背上昏迷不醒,好像種豬一樣被裝在袋子裏的新羅公主,鄭言慶同樣一無所知。

這的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前世,中國史讀了不少,可是韓國史,鄭言慶是全不瞭解。

鄭宏毅撓撓頭,笑呵呵得說:“這是沈大哥的主意。本來幾天前我們就該回來了…… 沒想到這個公主,帶著二十名花郎突然抵達,使得木槿鎮一連幾日被封鎖,我們根本無法出城。

後來我打聽到,這個金德曼在新羅,頗有些奇異之處。

她是金伯淨和摩耶夫人所出,本為雙胞胎,她是次女。在新羅國內,生下雙胞胎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是聖骨男盡的徵兆。加之當時正是金鄉麥宗為新羅王,王后美室當權,所以金伯淨只得把她送出金城。”

“金城?”

鄭言慶和謝科一怔。

鄭宏毅連忙擺手,“不是你們想像的那個金城郡,是新羅王都,也叫金城(近韓國慶州附近)”

“哦!”鄭言慶有世尷尬的笑了。

所謂聖骨男盡,就是說以後再也無法有兒子的意思。

在這個時代,雖說男尊女卑的思想遠不如後世那般嚴重,可沒有兒子,的確是一件大事情。

鄭言慶道:“你接著說。”

“金伯淨要把她送出金城,但美室並不贊同,並派人追殺。

不過這小娘倒是好運氣,被花郎道大魁首…… 哦,就是前新羅國大將軍文奴所救。不過由於美室權勢熏天,新羅已無法隱藏。所以文奴就派人把金德曼送往隴西,由隴西李氏保護。”

“隴西,李氏?”

鄭宏毅點頭道:“正是隴西李氏。據說文奴與隴西李氏關係頗為密切,文奴之女,曾嫁於隴西李氏族人。但究竟是哪一房?卻不太清楚。反正新羅人都這麼說,我也不好追問大多。"

“你接著往下說。”

言慶對這個金德曼,開始產生了興趣。

聽上去,她的身世很傳奇啊!

鄭宏毅說:“後來真興王金鄉麥宗薨,真智王金舍輪登基。

不過當時掌控新羅朝政的人,依舊是王太后美室。甚至在金伯淨登基的時候,美室族人也曾想控制金伯淨。只是金伯淨不是金舍輪,他的長女金德萬甚有謀略,嫁於朝中權臣金龍樹之後,憑藉夫家力量,與美室相抗衡…… 金德曼是在五年前返回新羅,甚為金伯淨寵愛。

加之金德曼與新羅王室金庾信關係密切,所以隱隱已壓制住美室族人的趨勢。

只是美室族人與高句麗東部大人淵太祚有姻親之好,故而金伯淨想要剷除美室,也不容易。”

鄭宏毅這一番解釋,最能引起鄭言慶關注的,還是最後一句。

看起來,新羅國國內的狀況,似乎也不是很團結啊!權臣美室、王室族人,之間爭鬥的非常激烈。

美室又與淵太祚有關係,這就變得更加複雜。金德曼、金德萬姐妹……

鄭言慶的腦筋,開始急速運轉起來。他隱隱覺得,這其中定然有一些漏洞可以利用。但利用來做什麼?他卻想不出來。即便是金伯淨王室與美室不合,但在高句麗的威逼之下,金伯淨也不敢放任他們逃離。

言慶苦思冥想,總覺得,他好像忽略了什麼事情,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言慶,沈光他們把這個金德曼劫持過來,定然會引得新羅人騷動。當何去何從,你必須要做出決斷…… 否則的話,一俟新羅人出動,到時候我們就要腹背受敵。”

“謝大哥,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把金德曼……

鄭言慶連連搖頭“不是這一句,是最後一句。”

謝科疑惑的看了鄭言慶一眼,沉聲道:“新羅人一俟出動,我們將腹背受敵。”

鄭言慶聞聽,卻陡然撫掌大笑。

“我知道她是誰了…… 哈,善德,沒想到善德競落入我手中。”

當沈光提起金德曼這個名字的時候,鄭言慶就有些耳熟。特別是後來鄭宏毅介紹她的經歷,更讓鄭言慶感覺有些古怪。

前世時,他並不喜歡看棒子片。

特別是那些棒子們大言不慚的說某某文化是他們創造,更明目張膽的掠奪華夏文明的時候,他就非常不快。可上層就默認,幾句不疼不癢的抗議之後就偃旗息鼓。鄭言慶雖則憤怒,但身在體制內,有些事情也無法避免。

所以,諸如大長今之流的棒子片,他一概不喜歡看。但棒子們有一部片子,確實拍的不錯,那就是《善德女王》。

相對而言比較符合史實…… 至少在他看來,比某位國內知名鳥導演,耗費上億資金打造出來的那部,所謂根據《三國志》改變,還原三國歷史的《三國演義》,要強百倍,乃至千倍。

善德女王,生於隋唐之交,其父真平王金伯淨。

她是新羅歷史上,統一朝鮮半島,消滅高句麗和百濟兩國,結束朝鮮半島三國鼎立局面的第一位女王。

或者說,她是後世高麗棒子們的祖奶奶也不為過。

鄭言慶前世在觀看這部片子的時候,曾百度過一下善德女王的資料。這位善德女王的名字,似乎就是金德曼。

“把這小娘給我帶過來。”

沈光等人疑惑不解,不明白鄭言慶為何,突然對這個新羅娘們兒產生了興趣。

不過既然他吩咐下來,沈光也不可能拒絕。他叫上闞棱,兩人把金德曼從馬背上抬下來,放在鄭言慶面前,沈光用小橫刀劃破了麻袋,立刻從裏面滾出來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

“呃…… 你怎麼把她劫持來的?”

鄭言慶看著眼前只著貼身小衣,裸露著光滑臂膀和修長玉腿,幾近半裸的女子,忍不住好奇詢問。

沈光笑了,“劫持她,又有何難?

她住在木槿鎮府衙裏面,我趁花郎武士不在時,偷偷溜進府衙,以五鼓迷魂香吹入她的房間…… 沒想到這小娘正在洗澡,我見時間緊迫,乾脆用床單把她包裹起來,連夜把她帶出木槿饋,藏於河邊洞穴之中。隨後我又回城,殺了兩個新羅武士,和宏毅少爺換上他們的衣服,第二天一早,趁木槿鎮騷亂之時,大搖大擺的出城…… 然後帶著這小娘,返回山中。”

“你帶著一個人,如何出城?”這一下,連謝映登也好奇不已。

他沒有見過沈光出手。幾年前白雀寺一戰,沈光圈手臂受傷,所以未能展露本領。這一路過來,沈光偶爾會展露幾手,但並不是很出眾。所以,謝科雖然從鄭言慶口中得知,沈光武藝高強,但並不知道他的真實本領。

沈克笑道:“這有何難,只需一根繩索而已。

我把她捆在身上,然後借用城頭大纛繩索,溜出城去。然後又借用繩索入城,並不困難。”

他說的輕鬆,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並不容易。

沈光並非一個人,而且還要躲過木槿鎮中,新羅武士的盤查戒嚴。一進一出,神出鬼沒,絕非普通人可以做到。

鄭言慶笑道:“沈光當年在通遠市,就有肉飛仙之名。

十數丈高的旗杆,他可以輕而易舉攀岩上去,並能從旗杆上縱身跳下,身輕如燕,落地無聲。

呵呵,也許疆場搏殺,看不出沈大哥的本事。但若在斗室之中,與虎狼爭雄,勝出者定為沈大哥。

“肉飛仙,果然名不虛傳!"

謝科等人忍不住低聲讚歎,鄭宏毅更是羡慕不已,“原來沈大哥這麼厲害,我卻是毫無覺察。不過,沈大哥你又是如何跟隨言慶呢?”

“呃……二十貫錢!”

“啊?”

鄭言慶笑著把他和沈光結交的過程講述一遍,更讓鄭宏毅頓足捶胸。

“我住在洛陽城裏,言慶住在城外,卻錯失了沈大哥這般人物…… 言慶,你著實好運,有沈大哥這種高手,又輕而易舉得了大黑子和阿棱這樣的猛將。為何獨你這般好運氣,我卻沒有?"

鄭言慶也忍不住笑了……

是啊,回想起來,他的運氣的確不錯。

這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呢?他嘴角一撇,剛準備開口說話。卻在這時,沈光眼神一凝,鏘的橫刀出鞘,刀刃抵在金德曼的哽嗓咽喉之處,厲聲喝道:“我知你已醒,休再裝神弄鬼。”

鄭言慶等人一怔,向金德曼看去。

只見半裸小娘,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抖,咽喉處輕輕一動,睜開了一雙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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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一章  新羅(六)



鄭言慶已經做好準備,聆聽高八度的驚聲尖叫。

換做任何人,醒過來發現自己半裸身子,躺在冰涼的地上,周圍全都是手持兵器的兇神惡煞,都會為之惶恐。輕者驚聲尖叫,重者痛哭失聲…… 畢竟奇女子,並非天天都能夠見到。

但是,金德曼並沒有表露出,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恐慌。

“新羅一直是大隋朝天可汗忠實的臣民。你們竟然劫持本宮,難道就不怕將來我父王稟報天可汗嗎?”

看起來,她已經猜出了鄭言慶等人的來歷,語氣中帶著一種威脅之氣。

鄭言慶好奇的打量金德曼一眼,不可否認,這是個小美人胚子。原來新羅人也不似她們的後代那樣,全都是由大餅子臉改造而來。至少這個金德曼,頗有些妖媚,長得到是楚楚動人。

不過,鄭言慶不喜歡!

金德曼看上去過於精明,過於冷靜,不似個普通女孩子。

美人雖則令人著迷,但是一個過於精明的女人,未必讓每個男人喜歡。

至少,鄭言慶就不會喜歡。他默然解下身上大氅,披在金德曼身上,遮住了曼妙半裸胴體。

而後站起身來,對沈光說:“殺了她!”

“啊?"

鄭宏毅和謝科不由得一怔,有些不明白,鄭言慶為什麼會對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女孩兒生出殺機。

沈光二話不說,舉起橫刀。

“慢著,我可以讓你們平安離開新羅。"

當鄭言慶把大氅披在她身上的時候,金德曼還心中竊喜,就知道這些中原人,會向她低頭。

她在隴右生活了十年,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更自認對中原人的習性很瞭解。

可沒想到,鄭言慶全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把大氅披在她身上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取她性命。

先前強作出來的冷靜和高傲,一下子煙消雲散。

鄭言慶停下腳步,回身饒有興趣的向她看去。

“我是新羅的公主,我父王最寵愛我。只要你們把我放了,他一定會答應你們的條件,放你們通行。"

鄭言慶凝視半晌,突然撇了撇嘴。

“沈光,殺了她!”

鄭宏毅詫異的問道:“言慶,既然她答應讓我們走,為何還要殺她?"

“宏毅,你剛才也說過,新羅如今王室和美室族人鬥的正厲害,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頂什麼用處?

莫說她是公主,就算她金伯淨的老娘,在高句麗人的威脅之下,也不敢放我們通行。既然不可能,那她顯然是在說瞎話。一個能一下子猜出我們身份和目的的小丫頭片子,豈能不知道這其中的輕重?她不過是想讓我們放她回去,然後等我們自投羅網,好殺了我們雪恥。

金德曼公主,我說的沒有錯吧?”

金德曼頓時沉默了!

“可是……"鄭宏毅顯然有憐香惜玉之心,還想開口勸說。

然則鄭言慶虎目一瞪,目光陡然間變得冷戾起來,讓鄭宏毅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回去。

金德曼有些慌張了。

“天朝大人,我真的有辦法,令你們通行。”

鄭言慶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我事情有很多,這也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好吧,我洗耳恭聽。"

“金庚信,木槿鎮的金庚信軍主,是花郎道武士。

他對我很好,我可以修書一封,請金庚信軍主護送你們登船…… 由木槿鎮順流而下,就是金浦。那裏距離天朝不遠,只需登上船隻,旬月就可抵達貴國東萊郡。金軍主是我新羅第一骨貴族,他父親金舒玄和母親金萬明,在鄙國素有聲望,正好掌控洛東水至金浦的水路要道。

金浦是金萬明娘家,駕洛國王室昔日領地,只要到了金浦,你們就可以平安的離開新羅。"

鄭言慶不動聲色,看了看謝科和鄭宏毅。

“二位,以為如何?”

“如若真像她所說的那樣,倒是可以嘗試一下。”

鄭言慶走到金德曼跟前,蹲下身子。他沉靜的凝視著金德曼,片刻後伸出手,捋了一下她額前發絲。

這可是善德女王的頭髮啊…… 如果讓後世那些棒子知道,他捋了他們祖奶奶頭髮,會是什麼反應?言慶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令金德曼心裏,不由得一顫,嬌小的身軀,也隨之向後一縮。

天曉得,這個動不動就要殺她的男人,又在打什麼主意?

金德曼從小流落他鄉,又有花郎大將文奴的照顧,心智頗為成熟。

但是,再成熟,終究是個小姑娘。而鄭言慶歷經殺戮,這身上不可避免的,帶有一絲殺氣。即便他沒有刻意表露出來,然則對一個小丫頭而言,還是極具震懾力。

“你剛才所說,可是真話?。

言慶的手指,拂過了金德曼光滑的臉頰。細嫩的肌膚,在他手指經過之後,生出細密的戰慄。

她點點頭,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麼漂亮的美人,我真不想取你性命。

你可不要讓我找到藉口,說不定我心一軟,會讓你死的很慘。像你這麼漂亮的美人,若是被刮花了臉,赤身裸體的掛在木槿鎮城門樓上,想必你的父親,還有很多人,都會很心痛。"

“我沒有說謊,你要是不相信,我立刻寫信給金庚信。”

此時的金德曼,還不是歷史上那個冷酷高傲,堅忍不拔的蛇蠍美人,善德女王。言慶的語氣非常輕柔,可是聽在金德曼的耳朵裏,卻感到遍體生寒。

“既然如此,那就乖乖的寫信。”

鄭言慶說:“等我們離開了新羅,你就可以回家,和你的父親,還有你的姐姐,在一起團聚了。”

螓首,若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

金德曼實在不想再和鄭言慶待在一起,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讓她無法忍受。即便是小時候被美室夫人追殺,她也沒有這樣的惶恐。因為她實在不知道,這個相貌清秀,但心腸惡毒的少年,會用什麼辦法來折磨她。

“沈光,看著她,讓她寫信。”

“喏!”

鄭言慶站起身,往山洞裏走。

鄭宏毅看他的目光,有點不太對勁兒,似乎很恐懼。

“小言慶,你剛才說話的樣子,真有點……"

“可怕?"

“不是可怕,是讓人起雞皮疙瘩,有點噁心。”

鄭言慶笑了,一把摟住了鄭宏毅的脖子,“宏毅,千萬別小看了這女人。

不如此,她就不會感到恐懼;不如此,她就會像毒蛇一樣,隨時奪取我們的性命。這小娘,是個蛇蠍美人。”

“她是不是蛇蠍美人我不知道,不過你剛才的樣子,倒是很蛇蠍。"

鄭宏毅說完,也噗嗤笑出聲來。

謝科則輕聲問道:“言慶,難道我們真的要靠這個小娘,通過新羅嗎?。

鄭言慶點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他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卻讓謝科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在突然間,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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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二章  新羅(七)



金庾信是新羅第一骨,王室貴族。

年方十八,但在‘花郎’中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十二歲加入花郎,十四歲成為花郎武士,得花郎道大魁首,‘國仙’文奴看重,更被文奴視為新羅下一代‘國仙’的繼承者。

國仙,是花郎首領的稱呼,同時也是新羅王重要輔臣,近似於丞相一樣的存在。

十八歲的金庾信,就獲得這樣的殊榮。不僅僅因為他是王室貴族,武藝和兵法,也屬翹楚。

十五歲就進入軍中,並且在與百濟、高句麗一系列衝突中,立下赫赫武勳。

隋朝皇帝與高句麗人開戰,金庾信可能是最為興奮的一個。在他看來,隋朝皇帝要動真格的了,高句麗根本不堪一擊。於是,他三番五次向新羅國主金伯淨,還有丞相文奴諫言,請求出兵高句麗,協助隋朝大軍作戰。但由於美室族人的阻撓,他的諫言最終未能通過。

不僅僅如此,金庾信還被趕出金城,駐紮木槿鎮。

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建議把他趕出金城的人,居然是他的授業恩師,花郎國仙文奴。

在離京之前,文奴對金庾信說:“把這次離京,當成一次歷練吧…… 如今高句麗尚未滅亡,我們不能輕舉妄動。一俟隋朝皇帝失敗,高句麗人或許無力報復隋朝皇帝,卻能報復我們。

所以,我們要做的是,靜靜等待…… 在合適的時機,做出合適的選擇,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什麼是合適的時機,什麼是合適的選擇?

金庾信剛抵達木槿鎮的時候還不明白。但隨著隋朝大軍兵臨平壤城下,旋即有詭異戰敗之後,金庾信似乎明白了!貌似龐大的隋朝帝國,也許無法消滅高句麗人。而遼東的戰局,似乎更證明了這一點。新羅國,並不適合參與這場戰爭,他們要想生存,想要壯大,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高句麗人和那個龐大的帝國不斷發生戰爭,消耗雙方的力量,以謀取利益。

好聽一點,叫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如果再直白一些的話,就是做牆頭草。那邊強大靠向那邊,一旦超過對手,就可以翻臉不認人。

事實上,新羅人一直都是採取這樣的方式生存。

當高句麗人對他們溫和的時候,他們就表示臣服;當高句麗人對他們表示惡意,他們就向中原人屈膝。新羅人口中說著汲取中土文明,可實際上呢?他們並不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

金德曼以新羅國公主的身份,率花郎武士前來木槿鎮。

金庾信原本非常高興,卻未曾想到,金德曼在一夜之間,竟離奇失蹤。

是誰綁走了公主?

金庾信派出花郎武士,四處搜索。不僅僅封鎖了木槿鎮,而且還把木槿鎮周遭,設立哨卡。

但金德曼,杳無音訊。

金庾信也不敢隱瞞此事,在金德曼失蹤的第二天,就派人前往金城,奏報新羅國主。

書信送出之後,金庾信又率部繼續搜查金德曼的行跡。從清晨到入夜,金庾信人困馬乏,返回木槿鎮。

會是誰,劫走了公主?

金庾信坐在涼亭中,一面享受著李暑夜晚的涼風,一面思索著金德曼失蹤之謎。

難道說,是隋人所為嗎?前些時候,高句麗人派使者前來新羅,說有一股隋軍,正向新羅移動。據說是想要由新羅借道,返回隋朝。這原本算不得大事,可問題在於,這支隋軍的軍主,竟殺死了高句麗王高元之子高寶藏。而且據說還是一個隋國名士,立刻引起了金庾信的關注。

金庾信仰慕中土文化,所以也聽說過鄭言慶的名字。

甚至,他手中還有幾本高價買來的詠鵝體拓本,甚至還生出過前往中土拜師的想法。

沒想到,他還沒有前往中土,鄭言慶卻來到了新羅。若在以前,金庾信說不得真會放鄭言慶離開。可現在,他很清楚放鄭言慶離開的結果。雖則隋朝大軍還在和高句麗人激戰,可勝負難料…… 放鄭言慶離開,絕無可能;但若殺了他,或者把鄭言慶送去平壤,金庾信又覺得可惜。

不過,如果真是鄭言慶劫走了金德曼公主,那就萬萬不能饒了他!

晚風殘月,涼亭中涼風陣陣。

金庾信不知不覺間,困意湧來,靠在欄杆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就在半夢半醒間,他陡然生出警兆。自幼習武,讓他有著比普通人更為敏銳的靈覺。驀地睜開眼睛,就見一點寒光無聲撲來,只嚇得金庾信在涼亭中一個打滾,從席子上滾出涼亭。

砰!

一支赤莖白羽雕翎箭,沒入朱漆亭柱上。

“有刺客!”金庾信大聲呼喊,刹那間從四周竄出十數名花郎武士。

“有刺客,立刻全府戒備!”

金庾信坐在地上,冷汗淋漓。只差了那麼一點,如果不是他反應快,這條小命恐怕難保。

一名花郎武士走上前,把金庾信攙扶起來。金庾信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向四周緊張的眺望。

但見雲淡風輕,庭院中柳樹隨風搖曳,那裏有半個刺客蹤影?若非那亭柱上刺眼的赤莖白羽箭,金庾信甚至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惡夢。幾名花郎武士,縱上了房頂,也未發現刺客蹤跡。

一名武士從亭柱上,用力拔下箭矢。

卻見箭杆上裹著一張紙,他連忙捧箭,遞給金庾信。

聞新羅公主,才藝無雙,心下甚仰慕之。故冒昧相邀,請小國仙勿念。三日後,欲攜公主暢遊洛東水,望小國仙能予以方便…… 一俟抵達金浦,定親送公主還都。

若小國仙應允,明日辰時,請降東城十二面大纛;若大纛不落,自當以為小國仙不允,則後果自負之……

落款是:大隋雲騎尉,左驍衛水軍校尉,滎陽鄭言慶。

附上還有一封金德曼的書信,意思和鄭言慶留書相差不多,請金庾信設法解救她於危難中。

金庾信臉色鐵青,不禁咬牙切齒,半晌說不出話。這鄭言慶,未免太過囂張。如此赤裸課威脅,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下意識的握緊拳頭,口中呢喃道:鄭言慶,吾誓取汝項上人頭。

此刻,他已全無半點敬佩之意,只覺羞辱萬分。可一想到金德曼落在鄭言慶的手裏,金庾信又不免投鼠忌器。

此事他也做不得主,需要稟明新羅國主。可時間緊迫,三天時間,又如何來得及呢?金庾信猶豫不決,在庭院中徘徊不停。這時候,從外面來了一人,急匆匆走到金庾信面前,插手行禮。

“真骨花郎,上大等侍衛柒宿,拜見小國仙。”

上大等,是新羅國的官職,類似於丞相的職務,僅在文奴之下。

而真骨花郎,則是指第二骨,非王室花郎。此人身高大約在七尺上下,生的敦實無比,孔武有力。

他名為柒宿,雖是花郎,但卻效忠於美室。

同時還擔任木槿鎮的副將,一方面是輔佐金庾信,另一方面也有監視金庾信的意思。金庾信當然也知道柒宿的根底,心裏頗有些排斥,不過在臉上,還是流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柒宿君,可曾抓到刺客?”

柒宿搖頭逸:“那刺客行蹤詭秘,末將根本就未曾看到他的行跡。

金庾信猶豫了一下,還是下決心,把手中的書信遞給柒宿。

“這是刺客留下的手書,還有公主殿下的求救信。劫持公主的賊人,正是前些時候高句麗人所說的鄭言慶。他要我們讓出水路,放他們通行。到金浦登船之後,再放公主回來。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答應他的請求。”

“小國仙,萬萬不可答應!”

柒宿聞聽,毫不猶豫地說:“高句麗人剛派出使者,要我們留下鄭言慶。如果我們這就放他通行,豈不是視高句麗人無物?隋朝皇帝雖未退兵,但勝負未知。如若隋朝皇帝戰敗,高句麗人定然會問罪我等。到那時候,新羅難免遭受兵戈塗炭,而你我……亦將是新羅罪人。"

金庾信說:“可如若公主遇難,我等也難辭其咎啊。"

“這個……”柒宿也頗為頭疼。

金城方面,美室族人和王室之間的爭鬥日益激烈。如果金德曼真的出了意外,國主定將問罪。金庾信是王室,又有文奴保護。其父母皆為朝中重臣,族兄金龍樹,更掌控金城兵馬。

故而,金伯淨或許會問罪金庾信,但絕不會重罰。

不重罰金庾信,那肯定就要問罪於他…… 柒宿可不敢保證,美室族人,一定能保住他的性命。

畢竟,總要有人為公主之死,付出代價。

柒宿想到這裏,也不禁有些為難。他看了一眼金庾信,沉吟片刻後,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小國仙,末將倒是有一計,既能留下隋軍,還能解救公主。"

金庾信連忙問道:“敢問何計?”

“小國仙何不裝作答應這個鄭言慶,明日在城頭降旗。

既然鄭言慶要走水路,那我們可以在船上做文章。到時候在船上埋伏下花郎武士,並輔以精兵悍卒。小國仙在渡口迎接,我則藏於舟船。一俟鄭言慶與公主登船,我伺機出手,救下公主。

而後小國仙在渡口發動攻擊,你我裏應外合,將鄭言慶所部一舉全殲,即不負高句麗人,還能保住公主性命。此一舉兩得,不知小國仙,以為然否?”

金庾信聞聽,喜出望外。

這個柒宿,遠非他外表那般粗魯,怪不得深受美室看重…… 只可惜,他不為王室效力。

故作沉吟,金庾信片刻後下定決心,“就依真骨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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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三章  新羅(八)



烈日炎炎,季暑雖已近初秋,氣溫卻變得更高。

兩日霏霏細雨之後,迎來大業八年酷暑的最後瘋狂。前兩日的小雨,並沒有讓人感到多麼舒爽。相反因為這場細雨,使得空氣變得格外悶濕,坐在蔭涼下一動不動,亦會一身白毛汗。

更不要說埋伏於渡口外的新羅士卒,以及躲藏在悶罐子似地船艙裏的花郎武士。

金庾信內著一件鐵環打造而成的鎖子甲,外罩一襲白袍,手握長刀,另一手負於身後,在渡口上卓然而立,流露出不群風姿。只是這天氣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站一會兒還好,時間久了,也有些不舒服。即便金庾信自幼習武,這耐力和忍受力遠超乎常人,亦覺有些痛苦。

看了看停泊在渡口碼頭上的幾艘船舶,又順著河水向遠處眺望片刻。

沿河白花花一片蘆葦蕩中,尚隱藏了千餘名高句麗軍卒。這些軍卒是來自元山軍鎮,守將名叫朴昌金,是一名身經百戰,武藝高強的軍主。不知道他們躲在蘆葦蕩中,又是什麼滋味?

金庾信在決意伏擊鄭言慶一行人之後,和柒宿又仔細的研究一番。

兩人都認為,這件事最好還是讓高句麗人參與進來。否則出了事故,也省得高句麗人問罪。

所以兩人連夜,送出兩封書信。

一封是派人送往金城,另一封則是由柒宿手書,遞交元山軍鎮軍主,朴昌金。

看得出來,高句麗人對鄭言慶的事情,的確是非常在意,也不可能不在意。先是被鄭言慶殺了他們的王子,而後被鄭言慶襲掠二十餘軍寨,這對於獲得平壤大捷的高句麗人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恥辱。故而得知消息以後,元山軍主立刻率一鎮人馬,秘密奔赴到木槿鎮中。


三人商議一番,決定由金庾信指揮作戰,於渡口發動攻擊。

柒宿在舟船中突然偷襲,以解救新羅公主金德曼。朴昌金則率高句麗人,乘小舟埋伏在河兩岸的蘆葦蕩中。到時候三面夾擊,就算鄭言慶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休想從這裏逃出生天。

一應佈置,全都有條不紊的在進行著。

城頭大纛也降落了,各方埋伏也都準備妥當了,接下來只等鄭言慶上鉤。

金庾信此刻,可謂自信滿滿。他有十成把握,只要鄭言慶出現,必死無疑……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著日當正午。太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高懸於碧空之上,散發出熾熱光芒。臉上的敷粉,被汗水畫出一道道劃痕。金庾信從親隨手中接過水,猛灌了幾大口,才算消減了幾分暑氣。

“小國仙,隋國人為什麼還沒有來?”

“呵呵,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當然會小心謹慎。估計此刻,他們也正在觀察,確認沒有危險之後,才會出現吧。

傳我軍令,讓大家再忍耐一下。

咱們這邊難受,隋國人的情況,未必能比咱們強多少。看這辰光,估計隋國人也快出現了!”

親隨用仰慕的目光,看了一眼金庾信。

真不愧是小國仙啊…… 連隋國人的心思,都能猜出來。那些自大的隋國人,竟敢劫持公主殿下,這一次死定了 !

可是,一直到未時,連個隋國人的影子也沒有看到。

躲藏在舟船裏的柒宿,終於不耐煩了。從船艙裏跑出來,跳到岸上之後,快步來到金庾信身邊。

“小國仙,隋國人為何還未出現?”

金庾信也感覺有些疲憊,聽聞柒宿質問的口吻,不由得勃然大怒,“你問我,我又怎知道?”

“小國仙,此事關乎我新羅安危,你可莫要為一己之私,而累使舉國遭受兵戈之苦。若是那樣,你就是新羅罪臣。"

金庾信的臉色,頓時變了,被照曬通紅的面膛,呈現出一抹蒼白之色。

他咬咬牙,“不錯,我確仰慕德曼公主,然則我並非三歲小兒,分不清楚輕重緩急。”

“若是如此,甚好。"

柒宿從一名隨從手中接過水囊,猛灌了幾大口水,“往船艙和蘆葦蕩中,送一些清水過去。”

他低聲對金庾信說:“小國仙還請勿怪,此事關係重大,末將也是不得不謹慎。”

“你我儘是為國效力,我明白。”

金庾信深吸一口氣,強作出一絲笑容。柒宿也就閉上了嘴巴,返回舟船之中。

未時過去了……

申時,也過去了 !

鄭言慶依舊沒有出現,眼見著夕陽西沉,把天邊照映的如同火燒雲一樣,一艘小舟從蘆葦蕩中衝出來,船頭站立一員高句麗大將,怒氣衝衝的跳上碼頭,三步併作兩步,來到金庾信跟前。

“小國仙,隋國人為何還未出現?”

金庾信有氣無力的坐在一塊火燙的碼頭鎮石上,沒好氣的回答:“樸軍主,你問我,我問誰?”

“我管你問誰!”

朴昌金暴跳如雷,“你派人通知我,說是隋國人在木槿鎮出現,我要協助配合。我立刻放下軍務,趕來這裏策應。明明說好的事情,為什麼隋國人不見蹤影?莫非,是你走漏了消息?”

金庾信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中了鄭言慶的計。

可他卻想不太明白,鄭言慶已經到這種地步,使這樣的詭計,究竟是什麼意思?莫非,他不想從這裡離開嗎?

朴昌金的問話,讓金庾信也來了火氣。

“樸軍主,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若想要走漏消息,為何要通知你呢?只需秘密放鄭言慶通過,而後矢口否認就是。你這樣詆毀我,莫非是想要挑起新羅和高句麗之間的戰事?你居心何在?"

“焉知你新羅蠻子,不是三心二意?”

這兩人越說,火氣越大。

柒宿從舟船裏跑出來,連忙勸解兩人。好不容易,讓金庾信和朴昌金都閉上了嘴巴,他才算鬆了一口氣。不過,柒宿也想不明白,這鄭言慶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呢?難道,他已經看穿了這邊的安排?如若是這樣的話,那這個鄭言慶,可是真不能留下……

等待,是一種漫長的煎熬。

如果這種煎熬,能有所收穫,也就罷了;可偏偏,煎熬過後,什麼都沒有,只留下一地雞毛。

入夜之後,已過戌時,眼見著就要到亥時了,鄭言慶依舊沒有出現。

雖心有不甘,金庾信、柒宿和朴昌金三人,卻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們被言慶給耍了!

踏著星光,三人率部返回本槿鎮。

洗了一把臉,在涼亭裏坐下喝酒解愁。

柒宿忍不住道:“小國仙,樸軍主,這隋國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金庾信沒好氣地說:“隋國人一向狡詐,天曉得他們有什麼詭計?我只是擔心,如若隋國人是因為覺察到我們所為,那公主殿下,豈非將面臨危險?天曉得,隋國人是否會殺她……

“應該不會吧。”

柒宿道:“隋國人不是一向以仁德而著稱,焉能對公主殿下動手?”

“你可知,那鄭言慶是何許人?此人在中土就依才學而名動天下,若惹惱了他,豈能饒過公主殿下?"

“這個鄭言慶,名氣很大嗎?"

並非所有人都像金庚信這樣,有著無與倫比的身世,可以接受到最好的教育。即便是柒宿,身為真骨花郎,對鄭言慶也是毫無所知。至於朴昌金,更不清楚。如果不是鄭言慶殺了高寶藏,只怕朴昌金連鄭言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兩人不由得,都好奇的向金庾信看去。

金庾信喝了一杯酒,想了想,剛準備開口解答。

卻見一名花郎武士急匆匆沿著花間小徑,從遠處跑過來。

眨眼間,他就到了涼亭下,快步走上涼亭後,在金庾信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金庾信的臉色,陡然間變得極為難看,目光向朴昌金看過去,而後輕輕點頭,沉聲道:“你先下去吧。”

“小國仙,發生了什麼事?”

朴昌金圓睜一雙小眼睛,凝視金庾信,“莫非,發現隋國人蹤跡?”

金庾信咽了 口唾沫,輕輕點頭,面帶苦澀笑容說:“樸軍主,你說的沒錯,的確是發現了隋國人蹤跡。”

話音未落,朴昌金和柒宿呼的站起身來。

“他在何處?我等應立刻點兵,追殺他們。"

“樸軍主,稍安勿躁。”金庾信遲疑片刻,輕聲道:“剛才元山派來信使,今日凌晨,元山遇襲。”

朴昌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直勾勾的看著金庾信。

“元山? 我的元山嗎?”

金庾信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

“隋國人今日未曾出現,是因為早在之前,已殺回元山。就在我們安排伏擊事宜之時,他們已佔領了元山。”

柒宿疑惑的問道:“如此說來,隋國人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劫持了金德曼公主殿下,又殺回了元山?”

金庾信苦笑道:“我雖然不願承認。但事實上…… 正是如此!”

朴昌金在陽光下被暴曬一日,本就虛火旺盛。聞聽金庾信的這一番話,他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出,仰天摔倒在地。

登時,氣絕身亡!



就在金庾信朴備金三人在密謀伏擊鄭言慶的時候,元山城下,出現了一支人馬。

元山,在後世屬於朝鮮江原道首府,更是朝鮮人民軍的海軍基地。但在這個時候,後世的海軍基地,還只是一個並不繁華的漁村。只因這裏是扼守高句麗東面的一個軍事要地,一方面有天然的港灣,另一方面,新羅出兵高句麗,勢必要經過此地。元山,就是這必經之路上的一個戰略要地。

朴昌金幾乎是率元山傾城之兵,前往木槿鎮。

留守於元山城的高句麗軍卒,也不過二百多人,由元山軍鎮副將鎮守。 事實上,在高句麗人眼中,元山根本無需留駐兵馬。隋軍慘敗,被高建武一路追殺,逃命還來不及,哪敢襲擊軍鎮?

唯 一一支敢襲擊軍鎮的隋軍,已經出現在了木槿鎮。

在朴昌金軍主和新羅人聯手夾擊之下,這支隋軍的結局,早已經註定。

所以,當一支有五十人左右,身著高句麗騎軍裝束的人馬出現在元山城外的時候,守城的高句麗人,也沒有在意。

一名軍官在城頭上高聲喝問:“城下是哪裡來的兵馬?”

“我們是長口鎮鎮軍,奉莫離支淵太祚東部大人之命,有重要軍情,稟報元山朴昌金軍主。”

城下為首軍官,是一個年紀並不算太大,看上去有十四五模樣的少年。

說得一 口流利平壤高句麗語,立刻打消了城頭上高句麗人的戒心。總體而言,元山屬於東部大人淵太祚的管轄範圍,既然是淵太祚派人前來,自然無需擔心。 所以,有軍兵一面稟報城中副將,同時命人打開城門。

正值黎明時分,天剛泛起魚肚白。

元山城的城門,在嘎吱吱的刺耳聲響中,緩緩拉開。一支鳴鏑,陡然從城下騎軍之中射向天空。

刺耳的鳴鏑聲響,劃破了黎明的寧靜。

緊跟著,只聽城下那些騎軍中,傳來兩聲暴喝。

“他娘的,快憋死老子了……”

兩個身高近丈,膀闊腰圓,如同兩尊兇神惡煞一樣的男子,從騎軍中健步如飛,衝向城門。

一個手持雙斧,黑面黑鬚,豹頭環眼。

另一個手持陌刀,白麵闊口,虎目圓睜。

城門口的高句麗人被這兩個憑空出現的巨漢嚇了一跳,沒明白究競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見那黑面巨漢,手中車輪巨斧呼的飛出手去,只聽砰砰兩聲巨響,兩柄巨斧正砸在城門之上。

巨力傳來,直接把正在拉門的高句麗人帶翻在地。

黑面巨漢手中出現兩柄小斧,左右開弓,唰唰唰三柄小斧飛出,將三名高句麗士兵劈翻在血泊之中。

“大黑子,給我留兩個 !”

白面巨漢立刻急了,腳下步履陡然加快,嘈嘈噌就竄到了黑面巨漢的身前。腳下猛然頓足,手中狹長陌刀,刀隨身轉,刷的一道匹緞寒光出現,將城門口僅存的兩個高句麗人,攔腰斬成兩段。

淒厲的慘叫聲,在城門上空回蕩。

那先前開口和高句麗人說話的少年,擰槍縱馬衝進城中。

在他身後,數十名騎軍架起馬槊,口中發出整齊呼喊,雖僅有數十騎,卻猶如千軍萬馬衝鋒。

而在遠處,又有數十騎騎軍出現,為首兩員大將,一個挾弓擰槍,一個手持大刀,呼嘯而來……

城樓上的高句麗人,這才反應過來。

立刻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敵襲,有敵襲!”

他們也弄不清楚,究竟是誰在襲擊他們。可看著架勢,如狼似虎,聲勢駭人。 黑面巨漢從城門上拔下兩柄車輪巨斧,厲聲吼道:“阿棱,敢與我登城一戰否?”

白面巨漢毫不示弱,“有何不敢…… 看我奪取戰旗。”

兩個人健步如飛,沿著城樓馳道,風一般衝了上去。城頭上的高句麗人並不算多,也就是幾十個人罷了。立刻一擁而上,刀槍並舉。可是兩個巨漢卻毫無畏懼,大斧左右開弓,如同下山猛虎,陌刀上下翻飛,恰似出海蛟龍。 兩個人一前一後,殺上城門樓。高句麗人雖則人多勢眾,可這兩位,卻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絕世猛將。斧劈刀砍,只殺得高句麗人血流成河……

與此同時,衝入元山城的騎軍,從馬背兜囊中取出一個個桐油罐子,人隨馬走,油罐飛出,砸在道路兩旁的房舍之上,桐油飛濺。更有幾名騎軍,擦亮了火摺子,丟向遍地桐油。

刹那間,元山城內,烈焰熊熊。

得到消息的元山副將,衝出軍府時,就見元山城以變成一片火海。

居住於元山城裏的僕兵百姓,四散奔逃,而那些高句麗饋兵,更無心戀戰,被殺得抱頭鼠竄。

副將見勢不好,率領親隨掉頭就是。

街道上,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高句麗百姓,副將卻已顧不上了。他下令親隨殺出一條血路,好不容易跑到了城門口下,卻見一隊騎軍迎面衝過來。為首大將舉刀就砍,只嚇得那副將連忙一縮頭,躲過了這勢大力沉的一刀。二馬錯蹬之後,他頭也不回繼續往外走。耳邊弓弦聲響,副將枯頭看去,就見一道血光陡然出現,一支赤莖白羽箭蓬的正中副將的面門。

“我乃中土天朝校尉鄭宏毅…… 高句麗人聽著,投降不殺!"

城中少年將軍,勒馬厲聲呼喊。

而此時,元山城已變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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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山城外,有四座山峰,分別是長德山、臥牛山、南山和北望山。

鄭言慶跨坐於白龍馬上,在南山山腰向元山城眺望,清秀白淨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笑意。

“金德曼公主,元山已在我手中。”

他低頭看了一眼,站在玉蹄兒旁邊的金德曼,“至於你的小國仙,此時恐怕還在木槿鎮外,苦苦等候吧。”

金德曼臉色蒼白,咬牙切齒道:“鄭言慶,你休要得意。

你還在高句麗境內,新羅和高句麗都不會放過你…… 就算你能逃出生天,我父王也會向你們的皇帝陛下請求,取你性命。”

“那在我死之前,定會讓公主殿下,在黃泉路上等候。”鄭言慶神色淡然,似乎毫不在意金德曼的威脅,冷冷地回道。

金德曼的臉色,慘白!

鄭言慶俘虜了金德曼之後,本能的是想要借用金德曼,從新羅借道。然則當他瞭解了新羅的政局以後,立刻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原因無他,新羅王金伯淨,未必敢在這時候,冒犯高句麗人。有美室族人一旁襟肘的話,借道一說,基本上無從談起,弄不好還會命喪新羅。

鄭言慶,可不想死在這群棒子的祖先手裏。於是在派遣沈光下書之後,言慶就嚴密的關注木槿鎮的動靜。

包括木槿鎮派出信使,往金城和元山,也都在他掌握之中。既然借道新羅不太現實,那就唯有向遼東撤退。不過往遼東走,首先要經過高建武布下的層層關卡…… 言慶立刻計上心來。

在有限的時間裏,盡可能的調動高句麗人運動起來。

只要高句麗人的兵馬運動起來,那麼就會產生一個個缺口。 所以,當朴昌金的兵馬抵達木槿鎮之後,言慶的目光,就鎖在了元山鎮。

鄭宏毅此前搜集而來的高句麗衣甲,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宏毅能說流利的高句麗語,所以鄭言慶讓鄭宏毅詐開元山城門,並派雄闊海和闞棱藏於軍中保護。

一俟元山城門打開,竇孝文和謝科率領其他人馬接應。

雖則元山尚有二百餘高句麗軍卒,但是在鄭言慶眼中,卻不足為懼。這是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自信,言慶手握兩大凶神,竇孝文謝科和鄭宏毅,也都是弓馬純熟,武藝不俗之輩。

說起來,用這些人率部攻城,言慶還覺得大材小用了。

沈光跟隨在鄭言慶身後,帶著鄭懷安享十名輜重兵,一方面保護鄭言慶,一方面看押金德曼。

對於這個後世的善德女王,言慶絕不會掉以輕心。只是,他還沒有想好如何處置這個女人,所以才暫時留在身邊。

元山火光熊熊,喊殺聲卻漸漸止息。

沈光看看天色,催馬來到鄭言慶身旁,“少爺,應該可以下去了……"

鄭言慶點點頭,沉聲道:“鄭懷安!”

“在!”

“立刻告之宏毅孝文還有謝校尉,我們有兩個時辰,讓他們盡可能搜集軍馬輜重糧草,兩個時辰以後,我們撤離元山。"

元山,不過是他撕開高句麗人防線的一個起點。

鄭言慶決不可能據城西守,更不會在此做過多的逗留。在他身旁的金德曼,聞聽鄭言慶的這個命令,不由得好奇問道:“我聽說你們攻擊平壤失敗,如今奪取了元山,為何又要放棄?”

鄭言慶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留下來等死嗎? 那豈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說完,他下令輜重兵驅趕馱馬下山,讓沈光押著金德曼上馬,隨後緩緩走下南山,向元山行去。

此時,元山城中的戰事,已經基本結束。

大批手無寸鐵的元山百姓,被驅趕到了城中校場上。鄭元慶抵達城外的時候,闞棱手提十幾個人頭,背著陌刀,扛著一面高句麗人大纛,興沖沖的上前邀功。言慶從馬上下來,和闞棱說了幾句話。正準備進城,就見一匹快馬風一般從城中衝到鄭言慶跟前,勒馬甩蹬離鞍。

他臉色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手中握著一份公文,指關節發白,手更微微顥抖。

“宏毅,你這是怎麼了?”

“言慶,我剛才在軍府中,發現了一份昨日才送達元山的戰報…… 咱們,咱們在薩水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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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8:5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四章  絕境



大業八年六月,右翊衛大將軍于仲文,以右翊衛將軍薛世雄為先鋒,以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為左軍,右屯衛將軍辛世雄為右軍,合計三十萬五千人,強渡鴨綠江,向平壤城挺進……

指揮遼東戰局的,是高句麗莫離支,大對盧乙支文德。

此人先在遼水東岸火燒浮橋,伏擊隋軍先鋒,斬殺麥鐵杖、錢世雄、孟金叉等隋軍大將。

隨後隋軍強渡遼水,於遼水東岸大敗乙支文德,斬殺萬餘人。

乙支文德下令遼東三城軍主自行作戰,能戰則戰,不能戰也可以投降,只要能拖住隋軍兵馬即可。在這一點上,乙支文德給予遼東三城軍主足夠的信任。與隋軍,恰好是相反狀態。

隨後,乙支文德兵退鴨綠江畔。

但隨著于仲文所部兵馬甩開遼東,向鴨綠江撲來之後,乙支文德再也無法於鴨綠江兩岸立足。

於是,他設定了一計,向隋軍請降,以拖延時間。

乙支文德更親自渡過鴨綠江,來到于仲文的大營中請降。于仲文本來是想要將他殺死,但是隋軍司馬,遼東慰撫使,尚書右丞劉士龍,卻以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理由,勸說于仲文放走了乙支文德。

劉士龍是遼東慰撫使,更多的是關注於如何安撫遼東百姓。

他可以無視乙支文德對高句麗的重要性,但于仲文卻不能無視。可偏偏,于仲文鬼迷心竅,竟同意了劉士龍的意見,把乙支文德放走了…… 于仲文是從樂浪道出兵,於烏骨城擊潰高句麗人。等他放走了乙支文德後,便後悔不已,連忙派人追趕,試圖將乙支文德抓回來。

哪知,乙支文德早有防備,在鴨綠江上備下船隻。

即便于仲文追趕到江邊,也未能將乙支文德抓回來。相反,乙支文德還留下一五言絕句,送與于仲文。

詩曰:神策究天文,秒算窮地理。戰勝功即高,知足願雲止。

意思是說:你于仲文很厲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過,你已經戰勝了我,就應知足而止。否則的話,迎接你的可能會是一場災難……

從表面上看,乙支文德是在稱讚于仲文。可實際上,卻是在挑逗于仲文的神經:你不是很厲害嗎?如果不害怕災難,就過來追我吧。

于仲文連番大勝,哪受得了這種挑逗?

加之隋煬帝聽聞乙支文德過江請降,立刻下令,讓于仲文把乙支文德留下,送往遼東。

前有乙支文德的挑逗,後有隋煬帝楊廣的詔令,于仲文別無他法,只有追殺過江,拿下乙支文德。只是他想要過江追擊,麾下將領卻不太同意,畢竟分屬不同兵馬,于仲文協調起來,也頗為吃力。好不容易說服了宇文述、薛世雄、辛世雄等人,于仲文督帥兵馬過江。

乙支文德率部抵抗,卻連戰連敗,向平壤退卻。

于仲文連番獲勝,甚至一日之間,連勝七仗,漸漸生出驕橫之心,越追越猛,急攻猛進……

哪知,這乙支文德卻是在用誘敵深入之策。

不惜賠上十鎮兵馬,將于仲文所部引誘至距離平壤不過三十里處的清川江。早在乙支文德請降的時候,就派人通知了駐守於薩水河畔的清川城守將,也是他的本家侄兒,乙支生,在薩水上游,築壩蓄水。待于仲文兵臨薩水,半渡之時,乙支生在上游毀掉大壩,放水襲擊。

積蓄了整整一個月的洪水,一下子捲走了無數隋軍性命。

同時,高建武、乙支文德指揮近百鎮兵馬,從四面八方猛攻隋軍。于仲文和宇文述在親兵拼死掩護下,狼狽而逃。一晝夜狂奔四百五十里,等退至遼東的時候,麾下兵馬只餘兩千七百餘人;而右翊衛將軍薛世雄,則被困白石山,內無糧草,外無救兵…… 右屯衛將軍辛世雄,被亂軍沖散,所部兵馬,全軍覆沒;唯有後軍大將,遼東慰撫使衛文升,得以一軍獨全。

三十萬五千隋軍,退回遼東者,不過寥寥數萬人。

二十餘萬隋軍,或戰死於高句麗境內,或流散於周遭,成為被高句麗人追殺圍剿的對象。

乙支文德更下軍令,將隋軍的屍體堆積起來,築起一道道京觀,以威懾隋軍。



鄭言慶看罷這番戰報,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遼東慘敗,果然發生了…… 但卻未曾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而告終。記憶中,只知道隋軍在遼東慘敗,高句麗境內,變成屍山血海。可鄭言慶不知道,隋軍竟然曾經勝利在望!

先有來護兒攻打平壤,險些奪城。

現在于仲文,更率部攻至平壤城外三十里的薩水,也就是後世的清川江。

明明勝利就在眼前,卻偏偏莫名其妙的戰敗。怪不得隋煬帝會不服氣,會發動第二次,第三次遼東之戰。

這若是放在鄭言慶身上,恐怕也無法咽下這口氣吧。

鄭言慶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這份戰報,可曾確認?”

“已經確認…… 元山軍司馬說,戰報是從平壤傳來,已核實無誤。言慶,我們就這麼……輸了?”

鄭宏毅咬牙切齒,帶著一絲不甘之氣。

鄭言慶面頰抽搐了兩下,強作笑臉,“輸了,咱們下次再打回來。”

他沉吟片刻,立刻吩咐道:“傳我將令,收整糧草輜重,兩個時辰,撤離元山。”

“那些俘虜怎麼辦?”

鄭言慶略一猶豫,旋即低聲說:“讓孝文帶著大黑子和阿棱,全部處理,一個活口也不留。”

“那可是有幾千人啊!”

“他們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 宏毅,這個時候,萬不可有半點婦人之仁,全部殺掉。”

鄭宏毅臉色白,但還是點點頭,轉身離去。

俘虜人數眾多,要想一個個殺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鄭宏毅在清理元山庫府的時候,現了五百壇桐油。這本是用來引火照明之用,如今卻變成了殺人利器。竇孝文立刻讓人把桐油全部堆積在俘虜營的營門口上,然後讓人把營門堵死,縱火點燃了那些桐油。

雖比不得後世的汽油,但五百壇桐油堆放在一起,差不多有二十多噸。

這火勢一起,剎那間整個俘虜營,就變成了一片火海。元山靠近港口,清晨時海風很大,火借風勢,風助火威。

不過瞬息光景,那火勢就蔓延開來,向周遭房舍撒開。

鄭言慶率部,已撤離元山城。鄭宏毅從元山城裏搜集到近百匹馱馬,將庫府糧草輜重,清掃一空。

一行人撤出元山城後,看著元山城熊熊烈焰。

鄭言慶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馬槊,瞳孔收縮,閃過一抹戾色。

“你們……把所有人都殺了?"

金德曼驚恐的叫喊道:“你們不是素以仁德而稱,怎能行此禽獸之事。”

鄭言慶抬槊啪的將金德曼砸下戰馬。

“若想活命,就給我閉嘴。”

他的心情也不好。此前,他殺過很多人…… 但每一次殺人,他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比如殺死裴文安,是為了解救朵朵;白雀寺殺死馬賊盜匪,則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這一次,他沒有任何理由。

言慶的性子裏,原本還帶著幾分後世人的烙印。而現在,隨著這熊熊大火,那烙印,也煙消雲散。端坐在馬上,他緩緩從兜囊中,取出了那副魚俱羅贈與的面具。

把面具覆蓋在臉上,除了一雙閃亮眼眸,只有嘴巴裸露在外。

有些時候,殺人,不需要理由…… 二十萬兵馬,被高句麗人築成了京觀。那麼他,又何需仁慈?

在這個死地之上,仁慈,等於狗屎!

“天朝仁德,卻只對朋友。若是豺狼,只有槍矛。”

他的語氣很清冷,讓人生出一絲不寒而慄的感受。

謝映登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鄭宏毅,有心開口詢問,但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回去。

此時的鄭言慶,有一種莫名的威壓,令他不敢靠近。

竇孝文和雄闊海、闞棱帶著一支騎軍,從火海中衝出來,來到鄭言慶的跟前。

“上馬,撤離!”

鄭言慶朝他們頷致意,旋即撥轉馬頭,疾馳而去。

沈光淡然道:“公主殿下,如若再不上馬,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金德曼狠狠的瞪了沈光一眼。剛才被鄭言慶打下馬,但並未有太重的傷,只是劃破了皮,這對她倒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她不明白,那個相貌清秀的隋國少年,為何在轉眼間,如同兇神惡煞?

她扳鞍上馬,在沈光的看護下,跟上了騎隊。

這種時候,她那公主的身份,沒有半點用處。金德曼相信,如果她不能跟上,沈光絕不會對她,心慈手軟。

鄭言慶帶著眾人,離開元山後,直奔北面的臥牛山。

天色將晚,山中氣溫陡降。

一行人在一處偏僻的山坳中躲藏起來。

經過這一路疾馳,言慶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緩。他在一堆篝火旁坐下,用燒火棍,不停撥動篝火,思索著今後的對策。原本想從新羅借道離開,卻沒想到新羅國內,也是錯綜複雜。

事到如今,從新羅百濟借道的可能性很小。

如若早知隋軍能打到薩水,倒不如當初和麥子仲他們,一同向北撤離。

對了,也不知道麥子仲他們,是否和于仲文匯合一處了呢?不過又是一場大敗,只怕會讓麥子仲馮智玳,感覺很憋屈吧。鄭言慶想到這裏,嘴角一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把那份戰報拿出來,又仔細的看了一陣,旋即將戰報丟進了篝火,面具下一雙眼眸,瞇成一條線。

“沈光,讓大家集合起來。”言慶突然站起身,吩咐道。

沈光不明白鄭言慶在這個時候,為什麼要突然集結人馬。不過從公子日間的反應來看,定然是生了什麼事情。

他立刻下去傳令。

片刻之後,除了鄭言慶之外,一百零四人,全都集結完畢。

鄭言慶整肅一下衣裝,面覆假面,登上一塊大石。

“諸君與我,自平壤兵敗後,一路東征西討,三月間殺敵無數,戰功顯赫。”

除了鄭宏毅大概明白鄭言慶的用意之外,其他人,包括謝科、沈光、竇孝文在內,都不知道他的想法。至於八十八名元從虎衛,和鄭懷安等十名輜重兵,更是不明白鄭言慶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不過,言慶這一番話,倒是讓大家頗為得意。

以一支殘兵,轉戰千里,殺敵無數,倒也確實值得驕傲。

言慶沉聲道:“鄭某本想帶領大家,從這苦寒之地殺出去,借道新羅,讓大家安全的回家。

可是……新羅無義,我等歸途已絕。”

一時間,元從虎衛們,出現了些許騷動。

謝科眉頭一蹙,疑惑的看了一眼鄭言慶,心中愈發感覺奇怪。

“不僅如此,由於我之前的判斷錯誤,致使我等錯失了大好機會。就在數日前,左翊衛大將軍于仲文,曾揮兵直抵薩水。”

“啊?”

“可是,高句麗人狡詐非常,在薩水設伏,水淹九軍。我大軍慘敗,大將軍率部退回遼東。三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高句麗人四處追剿,十鎮兵馬齊動,情況較之先前,更加兇險。

我等現在已陷入,絕境!

投降?我等難逃一死……

殺出去,雖亦可能九死一生,但終究有一線生機。我不知大家如何考慮,然則鄭某,卻不願束手就擒。我們在元山,在漢城,在木槿鎮,曾殺得高句麗人落荒而逃…… 我們能馳騁高句麗,俘虜新羅人的公主,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一切靠的是什麼?是我們手中的刀槍!”

言慶的語調,陡然高亢。

先前籠罩在眾人臉上的那一層絕望,也漸漸消散不見。

言慶厲聲道:“如今,高麗蠻子在外面虎視眈眈,想要取我等項上人頭…… 哈哈,簡直是癡人說夢。我們能殺到木槿鎮,就能殺到薩水,殺回遼東。他人視高句麗蠻子如豺狼,可豺狼卻被我們殺死,燒死無數。想想元山的那場大火,想想我們在過去三個月中,馳騁縱橫。

我們手中的槍矛,飽飲豺狼鮮血;我們身下的戰馬,更踏平了他們的軍鎮。

諸君,我們還沒有被打倒。從現在開始,我們要一步一步,踩踏著高句麗人的屍體回家。用你們的槍矛,用你們的雙手,用你們的牙齒,把所有敢阻攔在我們面前的豺狼,撕成粉碎…… 從現在開始,我要你們握緊你們的槍矛,隨時準備戰鬥。若有人想要阻攔我們,怎麼辦?”

眾人被鄭言慶這番話,撩撥得熱血沸騰,一個個咬牙切齒。

突然間,闞棱大吼一聲:“殺死他們!”

“沒錯,殺死他們!”

“誰敢阻攔,就取他的狗命。”

山坳中,鼓蕩著一股熾烈的殺氣。所有人手舞刀槍,嘶聲咆哮……

那聲音,在山谷中回盪,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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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四章  屍山血海(一)



大夜,元從虎衛自臥牛山中走出。

鄭言慶在路旁土丘上勒馬橫槊,靜靜的觀察。見元從虎衛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全無半點失魂落魄的模樣,這提在嗓子眼兒的心,才算是放回肚中。

日間把真相說破,言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種事情瞞不了多久,元從虎衛遲早會知道目前的狀況。與其以後知道真相,軍心渙散,士氣低落,倒不如先把真相說出來,至少還能有補救的機會。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虎衛們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至少從那魚貫而行,整齊的隊列來看,他們並未因身陷絕境,而喪失鬥志。

沈光催馬來到鄭言慶身旁,在他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

鄭言慶眉頭一蹙,下意識手扶銀鞭。

“她,果真如此嗎?”

“我一直留意她…… 自從她聽說咱們準備改道遼東之後,表面上好像很老實。但出發之後,她不斷在途中留下各種各樣的記號。比如折斷樹枝,丟棄乾糧……無疑是想要暴露我們的行蹤。"

沈光和鄭言慶正說著話,謝科催馬上前。

“言慶,在商議什麼?”

鄭言慶說:“那個公主,好像有點不老實。”

謝科湊過來,“言慶,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情。咱們從現在開始,必然會面臨連番殺伐…… 人手本來就不多,還要去照顧那女子,監視她。征戰時,她半點用處沒有,行軍時,也有諸多麻煩。

而且她心不在此,留下來,遲早會成為一個禍害。

以我之計,還需早些處理此女。否則長久下去,恐怕會變成麻煩……實在不行,索性殺了她。"

謝科毫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

事實上,鄭言慶頗為贊成謝科的主意。特別是在他得知了金德曼試圖暴露他們的行跡之後,這殺意也隨之增強許多。把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女人殺死,似乎的確有些可惜。不過正在非常時期,留著這女人,也確實麻煩。一個不好,這一百零五個人,會因此而喪命……

鄭言慶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既然如此,找個機會,送她上路吧。"

說著,他向沈光看去。沈光點點頭,“卑下明白!”

他改變了對鄭言慶的稱呼,從公子而變為‘主公'。鄭言慶對這樣一個轉變,內心裏也非常高興。他擺了擺手,示意沈光自行處置。行軍之中,並不適合殺人。不管金德曼在元從虎衛眼中處於什麼樣的地位,行軍殺人,終究有些不太吉利。所以,沈光需要尋找更好的機會。

與元從虎衛匯合一處後,謝科和鄭宏毅忍不住問道:“咱們下一站去哪兒?”

對於這個問題,鄭言慶一時間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直奔薩水?

那裏剛經歷一場大戰,百鎮高句麗人,十餘萬兵馬正在瘋狂的圍剿和屠殺隋軍。想要抵達薩水,免不了一路腥風血雨。

鄭言慶說:“天亮以後,先撤離江原道,尋一安全之處休整,並儘快打聽出平壤周遭的狀況。 我估計,薩水以南,高句麗人必然會設置重重哨卡。若無法弄清楚薩水南岸的高句麗人兵馬分佈,想要渡過薩水,只怕困難重重。宏毅,你會說高句麗語,此事就交給你負責。"

鄭宏毅喜出望外!

他連忙點頭,“天亮之後,我就去打探消息。”

“那我們現在……”

“前往三水原。”鄭言慶沉聲回答:“天亮之前,務必要抵達三水原……那裡河道縱橫,溝壑交錯,又有茂密林木可以供人藏身。位於漢城和平壤之間,更方便我們打探消息。"

謝科立刻應命,催馬到最前方,告之竇孝文。

隨即,元從虎衛的行進速度,驟然加快…… 在黎明到來之前,悄然遁入三水原,藏身於一片繁茂山林中。





元山遇襲的消息,很快傳開。

一時間,高句麗人,群情激奮,對隋軍這種無恥的偷襲行為,表示出強烈的憤慨。 同時,在憤慨之餘,高句麗人又生出一絲絲懼意。這支隋軍和往常的中土人馬,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以前,中土大軍也曾殺進高句麗,然則多以教化為主。

自漢朝以來,設立樂浪郡,中土人馬始終保持著強大的克制。可這支偷襲元山城的隋軍,竟然做出了屠城的舉動。即便是元山城的人口並不太多,而且主力兵馬也不在元山,但一下子燒死數千人,更一把大火,將元山付之一炬,其手段之殘忍,心思之狡詐,簡直令人髮指。

可是,他們卻忘記了,當他們擊潰了隋軍之後,又是如何築起京觀?

高元下令平壤以南四十鎮人馬全部行動起來,在元山至薩水沿途,設立重重哨卡,以阻截鄭言慶。

高建武親自督戰百鎮兵馬,渡薩水圍剿隋朝潰軍。

而乙支文德則留守薩水,總督六十鎮兵馬,合計五萬五千人,清剿隋軍。


新羅方面,新羅國主金伯淨派來使者,願意協助高句麗人作戰。一方面是為了他的女兒金德曼,另一方面,隋軍戰敗也使得金伯淨感到莫名恐慌,立刻加緊向高句麗人靠近,以避免新羅遇難。

為此,金伯淨派出以花郎小將,新羅國駙馬,天明公主的王夫金龍樹為主帥,真骨花郎柒宿為副將,合計兩萬步軍出兵渡河,進入高句麗境內。至於木槿鎮的軍主,小國仙金庾信,則因為保護公主不利,被押回金城問罪。

原本木槿鎮副將柒宿,也該問罪。

但高句麗戰勝,使得美室族人在新羅國內的話語權暴漲,以至於柒宿以待罪之身,入高句麗緝拿鄭言慶,解救金德曼。而百濟方面,則因為前些年被高句麗擊敗,元氣大傷。所以並無多大的表現,只派遣使者前來平壤,遞交國書…… 總之,高句麗人因此一戰,而聲威大震。

薩水畔,一座座浮橋搭在河面上。

高句麗人正有條不紊的從河面通過,高建武站在一輛兵車上,與乙支文德拱手道別。

“高郡王,此去北上,老臣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乙支文德白髮蒼蒼,眉目間透著一絲疲憊之色。

自遼東戰事開啟,直到薩水伏擊于仲文,整整歷時五個月。 這五個月的時間,對於乙支文德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心力消耗。所以,乙支文德也有些支撐不住,所以才換高建武北上。

對乙支文德,高建武始終保持著發自內心的尊重。

他連忙躬身道:“還請莫離支指教。”

“此次我們雖戰勝隋軍,然則隋國人國力雄厚,遠非我們可以比擬。所以郡王不可窮追不捨,當以鴨綠江為界,儘快設立防線。我估計,隋國人很快就會休兵,但隋國皇帝必不會善罷甘休,遲早捲土重來。到時候,遼東已難以作為屏障,唯有以朝鮮道,鴨綠江為界,以阻擋隋國兵馬。

郡王此去,當以防禦為主。

並儘早與靺鞨人取得聯繫,許以重利,請他們出兵襲擾遼東。同時還要儘快和突厥、鐵勒以及契丹族人達成盟約,到時候一俟隋國皇帝兵犯高句麗,也能夠起到制約隋國人的作用。

總之郡王渡河之後,當以守為主,並多尋盟友。唯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將隋國人阻於朝鮮道以西。”

高建武露出敬佩之色,“此老成謀國之言,高建武定謹記莫離支忠告。”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不過,薩水以南,如今處處都是隋國人潰軍,老莫離支需留意一支隋軍。”

“可是那位鵝公子,半緣君,隋國雲騎尉鄭言慶?”

高建武一怔,“老莫離支知道這個人?”

乙支文德嘿嘿笑了,“我如何能不知此人?這個人在中土,有好大的文名…… 不僅僅是出身關東門閥鄭氏,而且還是隋國前右驍衛大將軍長孫晟的得意門生。聽說他師從長孫晟時間並不久,但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確是得了長孫晟幾分真傳…… 我倒想會會這位鵝公子。"

聽乙支文德這麼一說,高建武也隨即放了心。

老莫離支,在高句麗有鬼狐之稱,足智多謀,算無遺策。

既然他已經注意到了鄭言慶,那麼這個鄭言慶,肯定是折騰不出什麼風浪來。

當下,高建武一拱手:“既然老莫離支成竹在胸,那建武就不復贅言。”

“哦,你也知道‘成竹在胸'?”

高建武笑道:“前些時候從來護兒的軍帳裏,得了一本書冊,其中有一片文章,似提到這四個字。”

“那你可知道,這四個字,出自何人之口?

“這個……建武不知。”

乙支文德笑道:“正是那鄭言慶。”

高建武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但旋即露出輕鬆的笑容。

“這鄭言慶果然有些本事,我看過他那篇詠竹之文,中土人士,文采飛揚。 老莫離支若有可能,還請將他生擒活捉為好。這等人才,正是我高句麗所需……還請老莫離支,多費心思。”

“此事,我自有主張!”

兩人說畢,高建武再次拱手,向乙支文德道別。

乙支文德目送高建武離去之後,這才帶著親隨,返回營寨。

不過,他剛坐下來,就見他的侄兒,薩水城軍主乙支生,神色慌張,急匆匆闖進了軍帳。

“叔父,大事不好了!”

乙支文德一怔,“何事如此驚慌?”

“昨夜,昨夜……”乙支生氣急敗壞,聲音裏略帶顫抖,“昨夜,一支隋軍,偷襲了石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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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六章  屍山血海(二)



石多山,因石而名。

顧名思義,就是說這裏的石頭很多,如同山峰。不過,石多山的石頭,並非普通的石頭,而是一種類似於歐洲巨石文化的石頭。如山如林,散佈在平壤城外。據說,這裏曾經是先人祭祀天地的所在,故而頗有靈氣。於是在衛滿朝鮮時代,就石多山處,修築起一座城市。

當然,城市的規棋不大,說起來只能算是一個小鎮罷了。

自高句麗立國之後,此地就稱之為石多山鎮,屬平壤治下。修築石多山鎮的目的,當然也是為了拱衛平壤。不過小鎮之所以聞名,並非是因為它有多麼重要的戰略地位,而在於石多山鎮中,盤踞著一個大家族 - 乙支文德所在的乙支家族,就坐落於這個小小的城鎮裏面。

已近子時,石多山中烈焰熊熊。

遍地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青石路上。粘稠的鮮血,夾雜著黃白且渾濁的液體,流淌一地。

順著一道道縫隙,彙聚成一條條血色溪流。

鄭言慶身著一襲淡青色戰袍,手持重槊。火光映照下,他臉上的白銀假面,更透出猙獰之色。

竇孝文帶著雄闊海闞棱,押著五名遍體鱗傷,鮮血淋漓的青壯,來到鄭言慶的馬前。

“言慶,這幾個傢伙,都是乙支文德的子嗣。

剛才我們攻入乙支堂的時候,這幾個傢伙最為兇狠,傷了我們七八個兄弟。若非闊海兄弟和阿棱兄弟,我險些制不住他們…… 乙支堂內,除了這五個人之外,只剩下一幫子婦孺。”

假面後的一雙眸子,在火光中,透著一抹血色。

闞棱一把揪住其中一人的頭髮,讓他的臉揚起來,正對著鄭言慶的目光。

“隋狗,爾等敢傷我家人,我父定不會放過爾等?”

鄭言慶帶著假面,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不過,他的語氣卻顯得極為平靜,“他不放過我嗎? 我還不想放過他呢……”

話間,手中馬槊揚起,噗的一聲,刺入那人的胸膛。

隨後單臀用力,將那人的屍體挑起,甩到了一邊,“雞犬不留,一個也不要放過。”

“你敢……”

乙支文德的兒子掙扎著厲聲吼叫,但被雄闊海和闞棱按住,竇孝文上前,手起刀落。

四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一腔子鮮血,噴出老高。言慶掐算了一下時間,沉聲道:“一炷香後,撤離石多山。”

“喏!”

竇孝文等人,立刻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鄭言慶則率鄭宏毅幾人,沿著石多山鎮的青石路,緩緩離開。

在三水原休整兩日,鄭宏毅也探聽來一些消息。如今,往薩水的路上,到處都是高句麗人的哨卡。

不僅僅有高句麗人在清剿,還有新羅兵馬,也在尋找他們。

而在薩水北岸,二十萬隋軍已潰不成軍,四處奔逃。白石山上,薛世雄率二百鐵騎,殺出重圍,逃回了遼東。然則其麾下兵馬,則全軍覆沒。三萬人慘死於白石山下,屍體被築成京觀。

餘者,逃的逃,降的降,死的死……

整個薩水北岸,已變成屍山血海。

而高建武又被委任為朝鮮道的軍主,督帥百鎮兵馬,不日將渡水而戰。乙支文德在薩水沿岸,布下天羅地網。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可謂是守衛森嚴。這種狀況下,想要殺出一條血路,渡過薩水,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說,薩水以北,已是高句麗人的天下。

鄭言慶思忖許久,最終把攻擊目標,放在了石多山鎮。

“平壤戰事已基本平息,故而平壤周遭,看似守衛森嚴,卻不過是外緊內鬆。元山一戰,將淵太祚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江原道;高建武又不在平壤,單憑一個高元,定難以顧及太多。

要想渡過薩水,就必須調動薩水以南的高句麗人。

乙支文德先戰遼水,後戰薩水,是個詭計多端的傢伙。

想要讓這個人跟著咱們的步伐動起來,絕非一件容易的事。可如果不能調動乙支文德,咱們就別想渡過薩水…… 所以,我們必須要打得乙支文德痛徹肺腑,打得他即便不是不想行動,也必須行動。石多山,正可試刀。”

根據鄭巨集毅探聽來的消息,石多山鎮的兵馬,並不算太多。

早在平壤之戰的時候,石多山的兵馬,就被高建武調動起來,清剿隋軍。而後淵太祚接手軍務,又把石多山的兵馬,調至漢城,以追剿鄭言慶等人…… 此後,這支人馬一直未返回石多山,加之平壤的戰事基本平息,鄭言慶又南下新羅,以至於石多山方面一直沒有補充人馬。

可誰也不會想到,鄭言慶竟然殺回平壤。

在得知石多山鎮的防衛不嚴,而乙支文德的家人,幾乎全都住在鎮中之後,鄭言慶決定偷襲石多山。

八十八名元從虎衛,全都換上了高句麗人的裝束,臂縛白巾。

趁著深夜,混入石多山之後,鄭言慶鄭宏毅帶人在鎮中縱火,而後謝科和竇孝文乘勢殺出。

毫無防備的石多山鎮,一下子陷入火海之中。

為數不多的兵卒,還未來得及衝出軍營,迎面就遇到雄闊海和闞棱。這兩個殺神似地人物,衝入營中之後,見人就殺,見人就砍。雖然只帶了二十八名元從虎衛,卻殺得一團高句麗人,三百餘人落花流水,四散逃竄。謝科的騎軍,更是兇狠無比,鐵蹄過處,無一人生還。

唯一不太順暢的,就是竇孝文所部兵馬。

他們攻擊的是乙支文德家族,遭遇到強有力的抵抗。幸好雄闊海和闞棱殺散了官軍之後,感覺不過癮,循著喊殺聲,就跟了過來。這兩個大殺器一出現,立刻扭轉了整個戰局……

“言慶,都是些婦孺,何必……”鄭宏毅顯然有些不太忍心,輕聲想要勸阻。

可是看到那猙獰的假面,還有假面後,兩道冰冷的目光之後,鄭宏毅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宏毅,想想薩水沿岸的京觀…… 想想我們如今所處絕境。

此時此刻,萬不能有婦人之仁。我們是要調動乙支文德跟著我們運動起來,不殺的他痛徹肺腑,焉能將其調動?

對了,你剛才在軍營中,都找到了什麼?”

鄭宏毅心下一緊,連忙從兜囊裏,翻出了一副地圖。

“我在石多山軍府中,發現了這幅薩水沿岸的防衛圖……”

鄭言慶接過來,也沒有立刻查看。

抬起頭,看了看天色,他沉聲道:“此地距離平壤不算太遠,這麼大的火勢,平壤定能有所覺察。此地不可久留…… 鄭懷安,立刻吹響角號。”

鄭懷安立刻應命,從馬背兜囊中,取出一支長角號。

蒼涼的號角聲,在石多山鎮的上空響起。三通角號畢,一隊隊騎軍從鎮中奔行出來,與鄭言慶匯合一處。

鄭言慶也不贅言,手中馬槊高舉,在空中一晃,策馬疾行。謝科竇孝文率領騎軍,隨後緊緊跟行。身後,石多山鎮濃煙滾滾,已變成了一片火海。

從平壤方向,一隊隊高句麗兵馬,正急匆匆趕奔而來。只是,留給他們的,只有滿目瘡痍,遍地殘屍。

你們做初一,我就能做出十五。

你們要築起京觀,我就殺得你們,屍橫遍野……

鄭言慶率領元從虎衛,重又退回三水原。

留守在三水原的沈光一早就等候在山口外,見到鄭言慶回來,他連忙迎上前,輕聲道:“主公,已經辦妥了!”

鄭言慶點點頭,“回山再說。”

他知道沈光的話中之意,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善德女王,如今已香消玉殞了!

既然決定殺死金德曼,鄭言慶就不會再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沈光是如何殺死的她?鄭言慶也不想過問。他現在所有的精力,是要調動高句麗的兵馬行動起來,以打亂高句麗人的防禦佈局。

“傳令下去,休息兩個時辰…… 卯時出發,我們要儘快撤離三水原。”

三水原已經不再安全。

石多山鎮被襲,高句麗人一定會有所覺察。所以,鄭言慶必須要趕在平壤方面佈局之前,跳出三水原。此次襲擊石多山鎮,收穫頗豐。不僅僅是在於殺死了乙德文支的族人,更重要的,是獲得了一份防衛圖。有這麼一份防衛圖在手,鄭言慶就能更加清楚的掌握高句麗人的動向。

元從虎衛們,看上去有些疲憊,不過他們的精神看上去,卻顯得很亢奮。

這也難怪,連續兩次攻堅勝利,火燒元山,奇襲石多山鎮,讓元從虎衛們,格外振奮。原本,在得知他們陷入絕地時,雖則鄭言慶用言語為他們鼓足的鬥志,可心裡面,始終存有一份恐懼。

然則兩次勝利,特別是石多山鎮的勝利,讓元從虎衛們,找回了足夠的信心。

鄭雲騎所言不差,高句麗人,不過是一群只會耍弄詭計的紙老虎而已。

他們對鄭言慶的信心更足,當言慶下令休整的時候,元從虎衛們二話不說,抱著兵器,靠在石頭上,和衣而臥。

鄭言慶則拉著謝科和鄭宏毅兩人,在林中查看地圖。

“但只是石多山鎮,未必能打亂高句麗人在薩水南岸的部屬。”

謝科看完防衛圖之後,輕聲道:“我們必須要給予高句麗人,更加兇狠的打擊,這樣才能吸引乙支文德上鉤…… 只是這樣一來,更需謹慎小心。否則一個疏忽,就可能令我等陷入險境。

還有,儘量不要與高句麗人硬來,咱們的人手不多,石多山一戰,我們可是損失了六名虎衛。”

鄭言慶取下假面,露出凝重之色。

謝科說的沒錯,他們現在,是戰死一個少一個,無法補充兵源。

偷襲了石多山鎮,雖然會令乙支文德心痛,但高句麗人定然會有舉措。接下來的戰鬥,恐怕不會輕鬆。

鄭言慶一想到這些,也不禁暗自頭痛。

找軟柿子捏,這道理大家都明白…… 可問題是,高句麗境內,哪有那麼多的軟柿子可捏呢?

突然間,林外傳來一聲嗚鏑響。

鄭言慶心下一驚,呼的站起來,厲聲喝問:“何故射出嗚鏑?”

沈光騰身而起,衝出林外。與此同時,正在休息的元從虎衛們,也都一個個坐起身來,露出警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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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七章  屍山血海(三)



南征北戰四個月,從平壤兵敗,到奇襲石多山鎮。

元從虎衛一開始惶恐不安,毫無半點規矩可言,到現在,只需一聲令下,隨時能夠進行戰鬥。

這裡面,包含了他們對鄭言慶的無比信任。

鄭言慶起身,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雙臂張開,向外一展。八十二名無從虎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長槍,挾弓帶刀,沒入林中暗處。而輜重兵在鄭懷安的帶領下,安撫馬匹,在馬口中銜枚,避免發出聲息。

這一切說起來很慢,但卻在眨眼間完成。

林中頓時陷入了寂靜,鄭言慶跨弓背鞭,與謝科藏於兩顆大樹暗影中。雄闊海闞棱則埋伏在林間小道兩側,警惕的向林外看去。人影閃動,沈光從樹上縱身躍下,來到鄭言慶身旁。

“竇旅帥發現有一支人馬,朝這邊過來。

“可藏身妥當?”

“竇旅帥已藏身於山口處,觀察來人動靜…… 他說來人不多,大約十餘人,只在山外徘徊。"

十餘人? 聽上去的確不是很多!

不過,也許是高句麗人的斥候小隊?

“告訴竇孝文,要他不得擅自行動。來人入山,則放他們過來;如若有後續敵軍跟上,立刻發射鳴鏑,而後向長口鎮方向撤退。”

沈光二話不說,手中顯出一根繩索。刷的抖開,纏繞在枝椏上,身體如同靈巧的燕子,隨著繩索蕩漾開去,眨眼間就消失在茂密枝葉中。

肉飛仙有三絕:刀法精湛,精於搏殺;騎術高明,人馬合一;身輕如燕,來去無蹤。

只是他很少展露過自己的本領,特別是第三項本事,更少有人知。

一根繩索,可以履高城堅壁,若同行走平地。正是靠著這一手功夫,沈光才能把金德曼,從木槿鎮中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出來。待他消失之後,謝科和鄭宏毅,再次忍不住發出感歎。

“言慶,你這個手下,果真厲害……”言慶微微一笑,做出噤聲手勢。

謝科兩人立刻閉上嘴巴,從林間縫隙向外張望。


月光如洗,灑在山中小徑,如同披上一層銀白色的輕紗。山中寂靜,只聞山風呼嘯,枝椏婆娑。偶爾會有幾聲夜鶯鳴啼,又平添幾分詭譎冷幽之氣。突然,幾道黑影沖天而起,在空中呱噪,卻是棲息於山間的夜鳥振翅。很顯然,有人走入山中小徑,這才驚動了夜鳥鳴啼。

十餘人出現在小徑上,就著皎潔月光,來人一個個衣衫襤褸,看上去很狼狽。

三人騎馬,餘者步行…… 騎馬者,坐騎瘦骨嶙峋;步行者,更是腳步蹣跚。他們小心翼翼的在小徑上行走。為首一人從馬上下來,舉起手中長刀,示意身後軍卒止步,似是在猶豫。

看打扮,是隋軍裝束。但大都是水軍打扮,好像是先前來護兒的麾下人馬。

鄭言慶正在疑惑之際,忽聽林外為首之人開口詢問道:“敢問,林中是哪位將軍麾下?”

聲音略帶沙啞,充滿疲憊。但是聽入耳中,卻又似乎頗為熟悉。

鄭言慶擺手,示意元從虎衛不得擅自行動。而後靜靜的觀察對方…… 只是他們在林外徘徊,距離略有些遠,以至於看不清楚相貌。鄭言慶也在猶豫,要不要衝出去,和對方相見?

來人說的是漢語,但卻帶著非常明顯的方言口音。

“敢問,林中是何方人馬?”

鄭言慶還是沒有回應,倒是一旁的鄭宏毅壓低聲音道:“言慶,那個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我出去和他們見面,你們在這裏,不得輕舉妄動。”

鄭言慶說著話,從暗影中走出,沿著林間小徑,緩緩邁步。他才一出現,來人立刻覺察到。只見為首發話之人,手掌向下一壓,示意身後之人不要行動,而後目光,向言慶看過來。

鄭言慶就站在林邊的陰影中,“你們從何處來?報上姓名。”

來人乍聞鄭言慶的聲音,身子微微一顫,旋即語帶驚訝和興奮之意,顫聲問道:“你,是鄭公子嗎?”

鄭言慶嚇了一跳,下意識向後退一步,抬手抽出銀鞭。

“爾等何人,速速報名,休得自誤。”

“我,我,我是馮果,嶺南馮果啊…… 全都收起兵器,林子裡是鄭公子。"來人驚喜異常,說話也有些結巴。不過好在很快沉下心來,跟在身後的隋軍,立刻也跟著,放下了兵器。

馮果?

鄭言慶一下子沒能想起來對方的來歷。

不過鄭宏毅跟著過來,在他耳邊低聲提醒道:“就是嶺南馮家二公子,馮智玳的那個小跟班。”

鄭言慶很詫異,從林中走出來。

就著月光,他仔細打量。卻見馮果滿面污垢,全無半點印象裏的清秀樣貌。一身戰袍,血跡斑斑,看不出是什麼顏色。頭髮也不知多久沒洗,以至於看上去黏在一處,好像一根根小辮子。

如果不是他身邊的那匹黃騍馬,鄭言慶真的認不出他是誰。

“馮果,你不是和木毅都尉,早在數月前,渡水北去了嗎?怎麼還在這裏?又變成這副模樣?”

馮果也認出了鄭言慶,興奮的衝過來。

但靠近鄭言慶的時候,他又止住了腳步。

“鄭公子,真的是你們?”

“慢著慢著,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馮果出現的實在是太過突然,鄭言慶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他退後一步,警惕的凝視著馮果。

也難怪,他不跟著麥子仲和馮智玳,卻帶著一群隋兵出現三水原,本身就透著古怪。

這種時候,這種狀況,這種環境之下,鄭言慶還真就不敢掉以輕心,更不會輕易相信對方。就在這時候,沈光從遠處出現,很快來到了鄭言慶身旁。他附耳低語兩句,鄭言慶點點頭,示意沈光站到一旁。

“馮果,你們這是怎麼一回事?”

馮果話未出口,眼淚先流了下來。

只見他神色激動,快走兩步,撲通一聲跪在了鄭言慶的跟前:“鄭公子,還請救救我家二公子。”

“你家二公子?"

鄭言慶脫口而出道:“馮智玳怎麼了?”

馮果聞聽,頓時放聲大哭。哭聲很怪異,有些高亢而尖銳,不似男子的聲音。不過他的聲音一向如此,鄭言慶倒沒有在意。他現在更關心的是,馮果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馮智玳麥子仲等人如今有下落何處?

“我家二公子,還有麥公子……被高句麗人抓住了!”

“啊?”

鄭言慶大吃一驚,也顧不得馮果身上的異味兒,連忙上前,一把攙他起來,“你先別急,隨我到林中說話……你們,且原地休整。鄭懷安,準備些乾糧和清水,讓大家先緩一口氣。”

鄭懷安立刻帶著人從林中走出來。

跟隨馮果的隋軍,一個個疲乏的原地坐下,從鄭懷安等人手中接過食物和清水,狼吞虎嚥的吃起來。馮果則隨著鄭言慶走進林中,言慶嘬口發出口哨聲,元從虎衛也隨之鬆懈下來。

看著那些生龍活虎,精神抖擻的元從虎衛,馮果心裏,是莫名懊惱。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勸說二公子,跟著鄭言慶。人家雖然未能撤離,可是看這模樣,卻是格外精神。那像自己這些人,一個個狼狽不堪,好像過街老鼠一樣的東躲西藏。到了最後,還是要求到人家跟前……

鄭宏毅取來食物,遞給馮果。馮果餓壞了,道了聲謝謝之後,立刻狼吞虎嚥。

一塊乾餅加肉入腹,心裏踏實許多。他這才開始,向鄭言慶解釋,他們這一路上的遭遇。

在大城山和鄭言慶分手之後,木毅馬元帶著馮智玳等人,一路北上。

一開始,他們走得非常順利,並且吸收了大約六七百殘兵敗將。這麼多的人聚集一處,目標也跟著變大。木毅等人商議之後,索性不再藏匿行蹤,沿途一路征伐,襲掠軍寨,摧毀村莊城鎮,死在他們手中的高句麗軍兵以及平民,不下千人…… 漸漸的,木毅等人也開始變的得意起來。

平壤之敗,非戰之罪!

木毅甚至想要率人反攻平壤,不過被馮智玳等勸阻。

然而,當高建武率兵開始清剿追擊後,木毅等人的日子,開始不太好過。首先,高句麗人開始設立哨卡,封鋪通路;薩水沿岸更在乙支生的嚴防死守之下,如同金池湯城,難以通過。

木毅和馬元,更數次和尾隨追擊的高句麗人馬正面交鋒。

從一開始占居上風,到後來高建武集中兵力,隋軍死傷慘重。木毅更是在一次戰鬥中,被高句麗人射殺於薩水河畔。馬元為了給木毅報仇,連屠三座村鎮,隨後中了乙支生的伏擊,幾乎全軍覆沒。

麥子仲和馮智玳,帶著百餘人殺出重圍。

但在渡河之時,被高建武追上,重重包圍起來。麥子仲和馮智玳受傷,被高建武俘虜;馮果則因之前負責照顧黃驃馬,加之武藝高強,帶著三十多個人,硬是從高建武手中逃脫出來。

可是逃脫之後,馮果也懵了!

她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只好帶著一幫子殘兵敗將,四處逃竄。

好在,于仲文率部打過了鴨綠江,攻入朝鮮道,使得馮果等人的處境,多多少少好轉一些。

可即便如此,一路奔走,三十多個人到最後,只剩下這十餘人。

馮果說道傷心處,忍不住再次落淚:“悔不該當初不聽鄭公子之言,原以為于仲文大將軍能攻陷平壤,解救二公子和麥公子…… 未曾想,剛出來,就聽到了噩耗。我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偷偷摸摸,躲藏於平壤周遭。前些時日,忽聞元山被襲,我就猜測,是哪一支流落高句麗的兵馬所為?昨日我們本想出來尋找些食物,不成想,卻發現石多山鎮大火……

故而我又生出希望,想要追上來,看看是何人領兵。沒想到……”

鄭言慶頗感無語!還是疏忽了!

被人跟著,竟然沒有覺察。幸好是自己人,如果是高句麗人的話,今晚可就危險了。

鄭言慶有心安慰,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招手示意鄭宏毅過來,低聲吩咐道:“過去查看一下他們的裝備,替他們換上高句麗人的衣甲,該更換的兵器,也都替他們更換一下。"

鄭宏毅點頭,領命而去。

“馮果,那你現在,有何打算?”

“求鄭公子念在袍澤之情,救我家公子脫離苦海。”

馮果說著話,再次跪在了鄭言慶面前,“若公子能救得我家公子,馮果甘願為奴……”

這倒是個忠義之人。

鄭言慶想了想,“那你可知道,馮二公子和麥公子,被看押在何處?”

“戰敗之後,馮果曾打聽過。

二公子和麥公子被俘虜之後,與其他隋軍,就被看押在連山渡……只是後來發生諸多事情,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被關押在那裏。"

“連山渡?”

鄭言慶聞聽,眉毛一挑,從懷中取出那份薩水防衛圖來。

謝科立刻燃起火摺子,走到他身旁,就著火光,兩人很快就找到了連山渡的位置。

位於薩水上游,靠近薩水城。

言慶眉頭不由得扭成了一個‘川’字。抬起頭,他看了一眼謝科,輕聲問道:“你覺得如何?”

“連山渡距離薩水城,將近二十里。

如果咱們冒然攻擊此地,薩水城的高句麗人,可以在一個半時辰中抵達……那樣危險甚大。”

“那依你之見?”

“還是按照先前的計畫,先打長口鎮。”

馮果聞聽,大驚失色,“謝公子,你……"

“馮果,你莫著急。我說打長口鎮,並非是不救你家公子。要想救你家公子,就一定要攻打長口鎮。”

馮果一臉迷茫之色。

鄭言慶和謝科相視一眼之後,不約而同,露出一抹笑容。

不錯,欲救馮智玳和麥子仲,必先打長口鎮。只是不知道,打下長口鎮以後,會刺痛幾多人的神經?

鄭言慶站起身,看了一眼馮果。

“你帶上你的人,隨宏毅行動。馮果,我不知道你家公子是否還活著,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要想救下你家公子,必須要聽從我的命令。否則的話,可莫要說我,不講袍澤之誼。”

馮果雖然不明白,這攻打長口鎮和解救馮智玳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但也知道,鄭言慶是他唯一的希望。

於是起身插手行禮“馮果定然,唯公子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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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八章  屍山血海(四)



長口鎮位於出海口,直面渤海。

向南走,一百二十裏就是百濟國邊界,向北與海浦、漢城呈三足鼎立之勢。這裏所說的漢城,並非後世的韓國首都,而是特指一處軍鎮。早在西漢時期上,因受漢文化影響,所以命名漢城。

至於此漢城和後世的漢城之間,是否存在必要的聯繫?鄭言慶就不得而知。

此刻,他帶著謝科和竇孝文,正站在山頂上,鳥瞰長口鎮。一如其他城市的建築風格,長口鎮深受漢文化影響,從城牆到城市格局,全都是仿照東漢時期的建築格局,細膩而又雄渾。

“鄭校尉,長口鎮可是駐紮有一鎮兵馬啊。"

竇孝文言語之中,頗有些憂慮。也難怪,自平壤之戰以來,元從虎衛雖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大都是集中優勢兵力,攻打弱勢敵軍。似這種以弱攻強,對手兵力近十倍於己的大場面,從未遇到過。以前,若遇到這樣的情況,元從虎衛毫不猶豫,會選擇躲避和退讓。

長口鎮有八百敵軍,己方不過八十二人。

就算加上馮果帶來的十餘人,總人數也不過百。這種懸殊的兵力,而對方又有堅城為依持,一個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就算能僥倖逃出生天,對於己方士氣,也有莫大影響。

所以,在竇孝文看來,此戰純粹是得不償失。但他不明白,鄭言慶和謝科為什麼如此堅定的要攻打長口鎮。

不但是要打,甚至還要換上隋軍裝束,明目張膽的向長口鎮發動攻擊。這與送死,又有何異?

鄭言慶沒有回答,而是蹲下來,在一塊山石上,攤開地圖。

這份地圖,是臨時繪製。早在數日前,鄭宏毅、沈光和馮果三人,查探了長口鎮周遭地形之後,命鄭懷安把地圖送過來,而後就再也沒有動靜。除了鄭言慶和鄭懷安兩人知道他三人行蹤之外,甚至連謝科也不清楚。沒有鄭言慶的命令,鄭懷安絕不會吐露出任何消息,這也讓謝科與竇孝文有些不解。他們知道,鄭言慶要強攻長口鎮,但究竟如何攻打,卻不知曉。

“宏毅他們,已進長口鎮三日了!”

鄭言慶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謝科和竇孝文,大驚失色。

“鄭公子他們去了長口?”

竇孝文不禁驚呼一聲,“他們去長口做什麼?”

謝科倒是有點明白了鄭言慶的心思,輕聲道:“言慶,你莫非是打算裡應外合…… 長口鎮可不比石多山鎮,他們兵馬眾多,而且早有防備。偷襲的招數用在這裏,只怕不太合適吧?"

鄭言慶抬起頭,“誰說我要偷襲?”

“不偷襲,難不成強攻?”

“正是如此!”

“言慶,你瘋了?”

這一次,連謝科都忍不住驚呼起來,“若是偷襲,我們尚有勝算,可這強攻,豈不是送死?"

鄭言慶笑道:“兵者,詭道也!”

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讓謝科和竇孝支,不知該如何勸說。兩人相視一眼,苦笑著連連搖頭。

“既然你要發瘋,那我們就隨你瘋這一把。”

“誰說我要發瘋?”鄭言慶正色道:“山人,自有妙計。”

他招手示意竇孝文過來,指著地圖,耳語一番。竇孝文連連點頭,但臉上卻未流露出開懷之色。

相反,他眉頭緊蹙,聽鄭言慶說完之後,苦笑道:“這樣做,成嗎?”

“成與不成,不試一試,怎知?”

而後,鄭言慶又招手示意謝科附耳過來,在地圖上比劃一番之後,謝科的眼中,依舊帶有隱憂之色。

“好了,你們既然要和我瘋這一把,就聽我安排。

想當年,此計可是曾令魏武帝丟盔棄甲,狼狽而逃,從此天下三分。今日,我只是效仿先賢,雖則我們無法與孫劉相比,但高句麗人,也比不得魏武帝。所以,此戰勝負五五之分,若不嘗試一番,豈不讓高句麗人恥笑?”

“你說先賢曾用此計?但不知是哪位先賢?”

謝科在離去之時,忍不住低聲詢問:“我也曾讀過三國,但印象中,似乎無人用過此計吧。”

言慶嘿嘿一笑“此乃天機,怎能洩露。”

說起來,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鄭言慶越是如此,謝科反而覺得心安了……言慶熟讀三國,能寫出三國演義。他說有,那想必一定是有的。至於真相?謝科反而不急於去追問了。

———————————————————————————

長口鎮軍主,名叫淵伽羅,是淵太祚的族弟。

自平壤之戰結束之後,淵伽羅奉命駐守長口鎮,以監視百濟人的行動。眼看著前方戰事如火如荼,高句麗人捷報頻傳,乙支文德更大破隋軍三十萬人馬,乃高句麗從未有過的大勝。

偏偏他駐守在長口,整日無事可做。

百濟國小心翼翼,不敢觸高句麗人之鋒芒。這也讓淵伽羅憤怒不已,幾次向他族兄請戰,但都被淵太祚駁回。理由是:長口饋乃高句麗南方重鎮,如今戰事未息,不可以掉以輕心。

話雖是這麼說,可眼睜睜看著乙支文德、乙支生等人接連立功,淵伽羅又怎能平靜?

族兄淵太祚,如今遠赴元山,圍剿隋軍殘部,並順道與新羅大軍匯合。淵伽羅只能老老實實的待在長口鎮,借酒澆愁。

這一日,他正在城中飲酒,忽聞麾下軍卒稟報:有隋軍兵臨城下。

淵伽羅醉醺醺的問道:“隋軍有多少兵馬?”

“稟軍主,不過一寨兵馬。”

一寨兵馬,那了不起也就是五十人而已。淵伽羅勃然大怒,呼的起身,

“隋狗欺我太甚!不過一寨殘兵,也敢犯我長口鎮?依我看,隋狗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他們既然把功勞送上門來,那我也不用客氣。我那開山刀,早已饑渴萬分。正可借此機會,飽飲隋狗鮮血。來人,抬刀備馬,點齊兵馬,與我出城迎敵。”

不多時,只聽長口鎮內,法螺嗚嗚作響。一隊隊一列列高句麗兵馬,從城中殺出。淵伽羅頂盔貫甲,罩袍束帶,胯下一匹大灰馬,掌中一口大刀,一馬當先,衝出長口鎮城門。兵馬出城,立刻列陣於城下,淵伽羅勒馬橫刀,凝神向對面望去,只見一支隋軍,大約三四十人。

為首一員隋將,身披青袍,內罩唐猊寶鎧,腰系玉帶,面罩銀色假面。

在他身前,站立兩員大將,一個個身高體壯,膀闊腰圓。一黑一白,手持雙斧和奇長陌刀,殺氣騰騰。淵伽羅再往後看,亦不由得劁吸一口涼氣。

隋軍雖只三四十人,但從衣甲鮮明!頗有殺氣。

這種時候,隋軍都敗成這種局面,還能保持這樣的精神狀態,倒也不簡單。不過,就算這些隋軍個個能以一當十,又能如何?我麾下一鎮軍卒,八百個人一擁而上,不消片刻,就能將這些隋狗砍成肉泥。

想到這裏,淵伽羅心中再無顧慮,催馬上前。

“隋狗,爾等殘兵敗將,竟敢犯我城池,真是不知死活。”

雖則高句麗人有自己的語言,但並無文字。大多數時候,他們還是依託於漢文化體系。似淵伽羅這種貴族子弟,更是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所以,他這番話,倒也不難聽懂。假面隋將催馬上前,手中馬槊橫在馬鞍橋上,紅唇微微翹起,露出一抹自信,而極具魅力的弧線。

“爾等蠻夷,見天朝上將在此,還不下馬投降,更待何時?”

隋待言語中,滿是倨傲之氣。不過聽他的聲音,猶自帶著幾分童稚之氣,年齡想必不會太大。

淵伽羅怒極而笑,“不知死活的隋狗,爾等幾十萬大軍,還不是被我們殺得落花流水,焉敢在此大言不慚?

通報姓名,某家刀下,不死無名之輩。"

隋將大笑道:“蠻夷有眼無珠,爾等千金懸賞你家公子性命,卻為何當面不識?我乃鄭言慶,高寶藏就死在我馬槊之下。今日我以仙法招來天兵天將,取爾人頭,實乃易如翻掌……”

“你是鄭言慶?”

淵伽羅先一怔,旋即咧開大嘴,露出猙獰笑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我正說要尋你,不成想你卻送上門來……嘿嘿,天兵天將?爾等隋狗,只會說大話,待我取你性命。"

說著話,他拍馬舞刀,就要上前。

哪知鄭言慶突然大吼一聲,“慢著!”

淵伽羅勒馬盤旋,“鄭言慶,你死到臨頭,還有什麼話說?”

“我要殺你,何需費力。聽我良言相勸,趕快下馬投降……否則我仙術施展,你項上人頭不保。”

淵伽羅臉上掛著恥笑之意“仙術?那我倒要好生領教一番。”

鄭言慶見如此,似是有些猶豫。

淵伽羅更加猖狂,“鄭言慶,你不是要用仙術取我性命嗎?何不快快施展出來,讓我見識一下?”

“這個……”

鄭言慶先是一陣猶豫,而後厲聲喝道:“我仙術已施展,天兵天將就在你身前。”

饒是淵伽羅膽子大,也被嚇了一跳,本能的勒馬後退。不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旋即笑道:“但不知,你那天兵天將,在何處?”

“爾敢大喊三聲,〝誰敢殺我〞否?”鄭言慶大聲道。

淵伽羅笑得更加燦爛,“莫說三聲,三十聲,三百聲又有何妨?今日就要你死得心服口服……誰敢殺我!”淵伽羅說罷,大吼一聲。

高句麗人當中,有聽得懂漢語的人,已經把鄭言慶的話翻譯出去。

所以,當淵伽羅喊出第一聲的時候,所有人不免有些緊張。可是淵伽羅完好無損的跨坐馬上,立於遠處,高句麗人頓時放聲大笑。

“誰敢殺我!”

淵伽羅一開始也很緊張,可是見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頓時放下心來。

這隋狗,分明是裝神弄鬼,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花招。連喊兩聲之後,依舊毫無動靜。

淵伽羅道:“隋狗,我還活著。”

“哈,那是你還沒有喊第三聲。”

“哈哈哈……”淵伽羅快要笑出了眼淚,他回頭用高句麗語說了幾句話,麾下兵卒,哄然大笑。

“誰敢殺我……三聲了!”

淵伽羅仰天大笑,“隋狗,爾天兵天將何在?”

話音未落,一匹戰馬風馳電般,突然從高句麗人的陣中衝出來。

馬上一員大將,厲聲喝道:“我敢殺你!”

說著話,戰馬已經接近。

只見那人驟然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猶如靈巧飛燕,從淵伽羅身旁掠過。一抹寒光閃動,血光崩現。

淵伽羅的首級飛出,摔落在地上。鮮血從腔子裏汩汩流淌出來,而地上的人頭,依舊保持著大笑之態。

刹那間,高句麗人傻了……

鄭言慶二話不說,催馬舞槊,衝向敵陣。雄闊海與闞棱緊緊跟隨,口中同時高聲叫喊:“公子無敵!”

咚咚咚咚!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戰鼓聲,更伴隨著轟隆隆蹄聲,似有千軍萬馬奔騰。

有高句麗軍卒順著那戰鼓聲看去,卻見遠處山林中,塵煙滾滾,恰如一條長龍卷起。一隊騎軍從煙塵中殺出,清一色長槊駿馬,為首大將厲聲喝道:“天軍在此,蠻夷敢不下馬受死?”

與此同時,鄭言慶已殺入敵軍。

大槊輪開來,呼呼掛著風聲,如同蛟龍出海一般,勢不可當。

淵伽羅的突然死亡,讓高句麗人不明所以。被這離奇出現的兵馬所震懾,頓時慌亂不堪……

“城裏著火了!”

有高句麗人看到,長口鎮裏,出現一股濃煙。

這一來,卻坐實了天兵天將之說。這隋將乃上天護佑,否則焉能殺死高寶藏後,馳騁高句麗,至今安然無恙?

念頭一起,頓時戰意全消。

鄭言慶謝科兩下兵馬一衝,數百名高句麗士兵,立刻潰散奔逃……

“先燒長口鎮,後取平壤城!”鄭言慶厲聲喝道:“兒郎們,建立功業,正在此時,何不與我,一起殺敵?”

“先燒長口,後取平壤!”一時間,幾十名隋軍大聲呼喊。

陪著那越來越近的鐵蹄聲,在長口鎮上空回蕩。

雄闊海和闞棱,更是奮勇當先。兩人一左一右,護著鄭言慶殺進了長口鎮以後,立刻循著城中小徑,一路殺將過去。

遠處,一股股濃煙衝天而起,烈焰熊熊,長口鎮中,亂成一片。那名殺死淵伽羅的高句麗將領,來到了鄭言慶跟前,他插手行禮,“主公,沈光幸不辱命。”

言慶勒馬橫槊,笑著說:“沈光,快快上馬,隨我一同入城…… 今日奪取長口鎮,你與宏毅、馮果,當立首功。對了,他二人現在何處?”

沈光說:“鄭公子與馮果負責縱火,焚燒城中庫府。我與他二人約定,事成之後,與府衙匯合。”

“既然如此,快快隨我,前去和他們匯合。”

沈光翻身上馬,與鄭言慶同行。

長口鎮中,火光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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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卌九章  屍山血海(五)



長口鎮遇襲,一鎮精兵潰敗,十五萬石糧草輜重,更付之一炬。

更為可怕的是,據那些潰敗的高句麗人說,隋軍主將鄭言慶,有通天徹地之能,可以召喚來天兵天將助陣。 長口軍主淵伽羅就是死於天將之手,更有數之不盡的天兵,聽從調遣……

仲秋將近,氣溫陡降。高句麗的天氣,與遼東相似,比中原地區冷的早。

此時,在不遠的洛陽,正處於秋高氣爽時節。但是高句麗一些地方,已經寒風凜冽,讓人瑟瑟發抖。

薩水河畔沿岸,青松蒼鬱。

乙支文德就站立在河堤,看著奔騰流動的河水,呆呆發怔。

一襲黑袍披在身上,身體略顯佝僂,灰白的頭髮,在寒風中飄舞。他腳下蹬著一雙黑靴,散發披肩,額頭上帶著束髮金環,手扶長刀,一言不發,從一大早,就這樣站在薩水河畔。

河堤下,百餘名親衛沉靜守候。

他們用仰慕的日光,凝視著河堤上 那個並不算高大的背影。不愧是鬼狐大人啊,奇謀妙計百出,殺得隋國人狼狽而逃…… 只是,這大戰已經結束,聽說隋朝皇帝已經下令收兵,高句麗的危機業已渡過,莫離支為何又露出憂心忡忡之色?看他的模樣,似乎較之當初百萬隋軍壓境之時,更加凝重。

親兵們不可能瞭解乙支文德心裡的悲苦,更不可能明白他此刻的擔憂。

石多山鎮遇襲,乙支家族幾乎被滅族,乙支文德的親生骨肉,乃至於老母妻子,全都慘死。

雖獲得大勝,雖立下戰功,可家族沒有了,他又該如何是好?所有人都認為,乙支文德定然會起兵追剿鄭言慶,為族人報仇。可誰也沒想到,他卻按兵不動。

站在河畔,寒風呼嘯而來,吹拂乙支文德的衣袍,獵獵作響。

鄭言慶,你想要渡河嗎?

他呢喃自語,眼中流露悲傷之色,“也好,我水淹你九軍三十萬兵馬,你殺了我的全家。你想讓我隨你步調行動,我偏不會如你所願。只要我守住這薩水,且看你又如何逃出生天。"

乙支文德呢喃著,不知不覺,咬牙切齒。

就在這時,從薩水城方向,一隊騎軍疾馳而來。

為首的大將,正是乙支文德的侄子,薩水城軍主,乙支生。他年過三旬,生的孔武有力,體格粗壯,給人一種豪士之風。但若以為他是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猛將,可就大錯特錯。

事實上,這乙支生繼承了乙支文德的頭腦,生得一副七竅玲瓏心。

來護兒平壤兵敗之後,他是最先展開了行動。不僅僅封鎖住了薩水沿岸渡口,更出兵清剿從平壤敗退而來的隋軍,幾乎是每戰大獲全勝,如今已被高句麗王冊封為薩水城將軍之職。

乙支生在河堤下勒馬,縱身躍下。他步履匆匆,跑上了河堤,但又隨之放輕腳步,慢慢走向乙支文德。

“阿生,可是有鄭言慶的消息了 ?”

乙支文德沒有回頭,沉聲問道。

乙支生連忙快走兩步,在乙支文德身後一拱手:“叔父,剛得到元山方面發來的戰報,前日鄭言慶率部攻打長口鎮,將淵伽羅斬殺,並焚毀了長口鎮十五萬石糧草輜重,王上得知,極為憤怒。”

“長口?”
  
乙支文德驀地回頭,驚訝的看著乙支生,“這怎麼可能?不是說,鄭言慶不過百餘人,竟能攻破有高牆厚壁護持的長口鎮…… 淵伽羅手下,不是還有一鎮兵馬,就算再不濟,也不可能戰敗啊!”
  
乙支生神色有些尷尬。
  
“阿生,是不是有蹊蹺?”
  
“據那些從長口敗退下來的兵卒說,隋將鄭言慶有神鬼莫測之能,可召喚天兵天將助陣……
  
淵伽羅就死於他召喚來的天兵天將之手,麾下更有數之不盡的兵馬,故而才攻破了長口鎮。他們還說,鄭言慶打下長口之後,意欲奪取王都。還有人說,新羅和百濟人也參與在裏面,準備和鄭言慶匯合一處…… 如今,整個平壤都是人心惶惶,許多大人也都非常的害怕。"
  
乙支生口中的‘大人'和後世的‘大人',意義不太相同。
  
高句麗國中,‘大人'特指貴族階層。哪怕是個白身,只要出身高貴,就可以稱之為‘大人'。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高句麗的國情和新羅很相似。
  
王室和貴族之間,亦有衝突。 只不過高句麗王權極盛,加之又有一干如乙支文德這樣的人物忠心耿耿,所以不至於出現新羅美室族人和王室爭權的現象。 至少在現在,還沒有這種狀況。
  
乙支文德怒道:“妖言惑眾,妖言惑眾…… 說出這些言語的人,都該斬首。”
  
心裡面,同時也暗自吃驚:這個鄭言慶,不愧是長孫晟門生,詭計多端啊…… 總能準確的打擊到我們的軟肋處,更製造出這樣的謠言,以亂軍心。假以時日,他必將成為我國心腹之患。
  
想到這裏,乙支文德殺心頓起。

原本,他對鄭言慶還有幾分愛才之心。乃至於鄭言慶殺了他全家,他雖恨之入骨,卻依舊讚賞其人。
  
但是現在……
  
“那鄭言慶絕無可能召喚什麼天兵天將的本事,只怕是別有蹊蹺。"
  
“叔父,這鄭言慶著實太囂張…… 如若任由他如此作亂,只怕遲早會釀成大禍。侄兒已派出斥候,尋找他的行跡,一俟發現,定不會和他善罷甘休。”
  
“不是這樣,鄭言慶不會這樣簡單。”
  
乙支文德沉吟片刻,突然問道:“東部大人可有消息?王上又有何反應?”
  
“只聽說,王上派人傳詔,命東部大人將新羅人驅逐出境,同時屯兵南線,以防止新羅和百濟生出反叛之心。”
  
“金伯淨絕不會擅自行動,百濟人元氣未回復,也不可能作亂。
  
愚民之言,不可以輕信。 王上讓東部大人屯駐南方,恐怕失了算計…… 這樣,我們立刻回去,我當上書王上,請東部大人坐鎮平壤,以穩定人心。阿生,你立刻傳令,命薩水各軍寨,加強戒備…… 一俟發現敵蹤,立刻燃起烽火,圍追堵截。不過切記,不可以單兵出擊。”
  
所謂單兵,並非是一個人,而是指一個軍寨。
  
乙支文德雖然還不清楚鄭言慶手裏究竟有多少人馬,但可以肯定,人數絕對不會太多。至於所謂的天兵天將,他斷然不會相信。不過,對於鄭言慶這支隋軍的戰鬥力,乙支文德可是沒有半點輕視之意。
  
一支能縱橫高句麗境內五個月,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卻連戰連勝的兵馬,其戰鬥力和士氣,定然非同尋常。單兵行動的結果,只可能是羊入虎口,平添死傷罷了。所以,發現了鄭言慶的行跡之後,絕不能輕舉妄動。最好是依靠軍寨堅守,拖住他的腳步,同時等待援兵合擊。
  
“如若鄭言慶屠殺我村莊,難不成袖手旁觀?”
  
乙支文德想了想,沉聲道:“阿生,如若不行,就用堅壁清野之策。你立刻命人,將薩水沿岸村落百姓,全都遷入塢堡之中。如此一來,鄭言慶得不到輜重補充,定然堅持不了太久。"
  
“叔父此計,甚妙!”
  
乙支生,小小的拍了一記馬屁。
  
叔侄兩人立刻返回薩水城,可屁股還沒等坐穩,就有平壤使者前來傳信:王上命乙支文德,火速前往平壤。
  
乙支文德大吃一驚,“如今隋狗未滅,王上為何招我回平壤?”
  
使者說:“昨日凌晨,隋狗偷襲平壤城外十七里處的一所田莊,莊上三百一十七人盡數被殺。隋狗還割下了他們的首級,在平壤城外壘砌了京觀…… 今日淩晨,隋狗再次出擊,焚毀南水倉,並將一寨勇士全部斬首。卑下離開平壤時,滿城惶恐。王上如今,急盼莫離支返回。"

乙支文德聞聽,和乙支生相視一眼,心道:這鄭言慶,未免太過囂張。
  
“那鄭言慶手中,有多少兵馬?”

“據說有很多…… 據南水倉倖存者言:漫山遍野,儘是隋軍……"

“這不可能!”
  
乙支文德大驚失色,“難道說,他鄭言慶,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從何處,找來這許多兵馬?”
  
使者閉口不言,乙支文德也知道,追問下去也無用處。
  
他先安排使者下去,而後在中堂上端坐不語。
  
乙支生小心翼翼的說:“叔父,會不會是新羅人和百濟人,真的參與其中?”
  
“這個……”

乙支文德這時候也有些猶豫了!

他不會相信天兵天將之說,但也無法保證,新羅人和百濟人,不會趁火打劫。從理論上而言,隋軍剛敗退,新羅人和百濟人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冒險。可如果不是新羅和百濟出兵,鄭言慶哪兒來的許多人馬?

乙支文德心裏,暗自責怪高建武:當初平壤新敗,為何不集中力量,消滅鄭言慶呢?
  
“叔父,那現在……”
  
“王上既然有命,我難以推脫。
  
不過,我始終不相信,鄭言慶手中,會有這麼多人馬…… 阿生,我帶十鎮兵馬,即刻趕往平壤。你留守在薩水城,一定要加強戒備。把多餘的浮橋全部焚毀,只保留幾座必要的浮橋。
  
同時,各渡口需嚴防死守,所有船隻…… 無論戰船亦或者民船,全部控制起來。
  
如果鄭言慶要攻打平壤,一切都好說,我自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但如果他別有詭計,想要趁機渡過薩水向遼東逃竄,你務必要將他留在薩水以南。還有,趁河水冰封之前,你派人與高郡王聯絡,請他在朝鮮道協助伏擊…… 若是攔不住鄭言慶,也務必要把他殺死在朝鮮道。
  
乙支生連忙插手應命。不過心裏 面暗自有些不快:什麼叫攔不住鄭言慶?
  
哼,我倒要看看,那鄭言慶是否生得三頭六臂。 只要他敢靠近薩水,我就讓他來得,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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