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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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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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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9:1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十章  林中,刺殺



三月,暮春。

清明過後,又是連著幾日的細雨。時而密密,時而疏疏,打落了遍地桃花……

風柔柔,暖暖的。

李言慶帶著兩頭獒犬,從大門出來後,沿著小徑,開始慢跑。天剛濛濛亮,細雨過後的清晨,空氣裡瀰漫淡淡清香。沐浴在這樣的晨風中,總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心情隨之舒暢。

更改姓氏,並不簡單。

好在言慶聲名在外,鞏縣官員自然也不會為難。只是從鄭家脫離出來,這出身可就降了一級。但言慶並不在意,反正以他先前的出身,入仕途也就是個濁官。跌了一品,還是濁官,影響不大。如今,他也算是小有身家之人,每年萬貫的收入,即便不成世胄,也能算作豪強。

在鞏縣這個城市中,並非沒有豪族。

相比之下,言慶算是外來戶,可那又如何?哪一家豪強,敢跳出來和他掰腕子?言慶沒了鄭家的支持,可昔年結下的種種善緣,一樣非同小可。就在他公開宣佈,斷絕與鄭家的關係之後,管城崔氏,開國白水縣公崔至仁,立刻派人來到鞏縣,將崔氏位於嵩高山的一塊田莊,作價賣給言慶。從某種程度上,崔至仁的舉措,也表明了管城崔氏的態度,向鄭家表示了不滿。

管城崔氏,只是清河崔家的一個分房。

論社會地位,遠比不得堂號就立在滎陽的鄭家。

但鄭家正處於衰退期,朝中並無官吏,在士林同樣沉寂。特別是在鄭善果請辭,鄭元壽請辭之後,鄭家能拿得出手的人,也只有一個在偈者台為官的鄭宏毅。可畢竟,鄭宏毅年紀太小,還當不得大場面。反觀管城崔氏,崔君肅官拜司朝偈者,其地位,遠非鄭宏毅可比擬。

對於崔氏的所作所為,鄭氏只能保持沉默。

崔氏的在嵩高山下的田莊,面積並不大,毗鄰柏谷塢。這柏谷塢,是開皇年間,隋文帝楊堅撥給少林寺的土地。言慶還沒有機會去探查,因為他手頭的事情,讓他根本抽不開身來。

三月初,陽夏謝氏,命謝映登陪同謝弘前來,感謝言慶安全的把謝科從高句麗帶回出。

除贈予厚禮,還讓謝映登留在鞏縣,與言慶作伴。陽夏方面,情況也不是太好,時有盜匪出沒。謝科留在陽夏,甚至無心讀書,與其這樣子,倒不如讓他來鞏縣,跟著言慶習武學習。

至少,鞏縣從目前來開,還很平靜。

對於家族這個安排,謝科自然是求之不得。

沒有半句不滿,樂呵呵的就跟著謝弘來到鞏縣。隨行的還有五十名謝家武士,以保護謝映登的安全。鄭言慶的住所,可安排不了這麼多人。好在崔至仁剛送了他一塊田莊,黨士雄帶著四十名護院前去看守,人手略顯不足。於是這五十名謝家武士,在一個名家謝安民的管事帶領下,與當天入住田莊。

謝安民,三十一歲,論輩分,算作謝映登的叔父。

但屬於謝氏旁支,武藝高強,善使一把點鋼槍,可在馬上左右開弓,更有百步穿楊的本領。

言慶手下可用之人不多,這謝安民倒是來的正好……

不過,鄭家出奇的沉默,卻讓言慶隱隱約約,有種不安的感覺。只是從滎陽傳來的消息看,鄭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就好像言慶,和鄭家從未有過關聯。

想來,也與竇夫人一家在鞏縣,有些關係吧。

鄭家沒有反應,言慶自然也不會挑釁。大家相安無事最好,不過在心裡,鄭言慶還是隱隱提防。

李玄霸的病,大有好轉。不再像一開始那樣,運動之後,就會犯病。

根據治療長孫無垢得來的經驗,這病情算是已經控制。接下來,李玄霸需要的是調理,慢慢調理。這其中有一個漫長的過程,只看觀音婢在岷蜀將近四年,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來。言慶估計,李玄霸要想完全康復,沒有個一兩年調理,不太可能。哪怕他身子骨比長孫無垢好,病情也不似長孫無垢那麼嚴重。可想要康復,還需要時間……這種事情,斷然急不得。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嘛……

可竇夫人卻有些等不得了!

李淵被派往太原,正需要人去照顧。

此前,因為李玄霸的事情,竇夫人沒有跟過去。現在李玄霸的身子骨好了,她就有點坐不住。

又從洛陽請來名醫吳景貿,為李玄霸查看了一番,確定李玄霸,已經無礙。

於是,寞夫人在昨日,正式提出了告辭。

人家想老公,兒子思念爸爸,言慶也不好阻攔。

只是有些不捨,剛和李世民勾搭起來,正準備進一步加強聯絡,竇夫人就要走了。同樣,李世民也頗為不捨,在鞏縣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言慶刻意結交,讓他對言慶的感官也挺好。

可母親要走,他也不好拒絕。

只能和言慶依依惜別,並約定好,將來再聚。

不過,竇夫人雖說告辭,可真要啟程,也要兩三天的準備。

言慶慢慢的跑步,一邊跑,一邊想著,該如何趁著這兩三日的光景,和李世民進一步拉近關係。

從大門出來,要經過一片空地,而後從樹林穿過,就可以看見洛水。沿著洛水河堤往回跑,大約一個小時的慢跑,可以令身心愉悅。回到鞏縣後,言慶每天都會保持這樣的習慣……

樹林的面積並不大。

林間,蒸騰著迷濛輕霧,不過霧氣並不算太重。

言慶循著林間小徑,準備穿過樹林後,直奔河堤。

突然間,在他身前奔跑的細腰和四眼停下腳步。毛髮豎起,口中發出陣陣兇狠的嗚咽聲。

“細腰,四眼,怎麼了?。

言慶也停下腳步,疑惑問道。

就在他話語出口的一刹那,四眼發出一聲淒厲長嚎,縱身騰空而起。

言慶的眼角餘光,徒然發現一抹寒光向他飛來。四眼兒躍起的身形,正是朝著那寒光撲去。

有人偷襲!

言慶激靈靈一個寒蟬。

在高句麗磨礪出來的本能,讓他騰身竄出,一把抱住了四眼身子,噗通一聲摔在地上。一支利箭,蓬的射在地上。細腰噌的貼地衝起,眨眼間就衝入林中。四眼是要保護他,細腰是要殺敵。

言慶還沒來得及起身,四眼就從他懷中掙扎出來,隨著細腰衝進林中。

緊跟著,狂暴的獒吠聲傳來,三個黑衣人從林中衝出,手持明晃晃的刀劍,二話不說,撲向言慶。

鋼刀掛著一股勁風,迎面襲來。

言慶閃身錯步,讓過鋼刀後,立刻面臨另外兩人的攻擊。

一時間,言慶手忙腳亂,顯得有些狼狽。這是在鞏縣,他自家的門口,竟然會有人要殺他?

言慶沒有半點心裡準備,身上自然也不會攜帶什麼兵器。

他左躲右閃,厲聲喝道:“爾等什麼人?”

“要你命的人!”

一個黑衣人惡狠狠的回答,鋼刀舞起,刀雲重重。看的出來,此人的武藝不同一般。言慶連連閃躲,讓開黑衣人的攻擊。林中,細腰和四眼不時發出憤怒的吼叫,顯然是被人纏住。

看樣子,來殺他的人不少啊……

言慶一開始雖然有些慌張,但畢竟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人,所以很快就冷靜下來。

當一個黑衣人舉刀向他砍來時,言慶陡然猱身騰起,身子在空中蜷成了一團。鋼刀擦著他的後背掠過,他旋即撞入了黑衣人的懷中,抬手蓬的攫住那人的手腕,身子展開。雙腳落地的同時,手臂揚起,橫身錯步一轉,堅硬的手肘,兇狠的砸在了黑衣人的面門上。只聽噗的一聲響,黑衣人慘叫一聲,整個面門被砸的血肉模糊,眼睛鼻子全都給砸的凹進去,噗通倒在地上,身子不停的抽搐。

另外兩個黑衣人,相視一眼後,大吼一聲,再次衝過來。

言慶手舞鋼刀,刷刷刷刀風呼嘯。一道道光弧中,蘊含著強絕刀氣,與兩名黑衣人戰在一起。四五個回合過後,言慶賣了個破綻,一個黑衣人挺劍就刺,被言慶揮刀,磕飛了出去。他墊步衝上,刀出三疊浪,一刀快似一刀,向那黑衣人斬去,刀光霍霍,快似流星一般。

“老白,靠你了!”

那黑衣人被鄭言慶砍中了肩膀,鮮血橫流。

他陡然大吼一聲,抬手一把攫住了刀鋒。鄭言慶抽了兩下,硬是沒能抽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名叫老白的黑衣人墊步刺擊。這一劍,好似流星趕月,劍刃撕裂空氣,發出刺耳銳嘯。

言慶啊的一聲驚呼,躲閃不及,被對方一劍正中後背。

若非他閃躲了一下,這一劍就能要了他的性命,饒是如此,那長劍從後背穿透身體,劍刃從肩窩露出。

言慶疼的大叫一聲……

在高句麗那麼多人的圍剿下,他也沒受過什麼傷。

沒想到在家門口,竟然被人傷了?心頭火氣直升,左手蓬的攥住了劍刃,趁著那黑衣人還沒來的及拔劍,他手上用勁,只聽咯吧一聲脆響,長劍被他折成兩段。左手鮮血淋淋,卻仍舊攥著劍刃,手臂順勢揚起,半截殘劍,狠狠的灌入了面前黑衣人的頭頂,黑衣人頓時氣絕。

老白沒想到,言慶會如此兇狠,啊的發出一聲驚呼。

手中寶劍已經成了殘劍,他下意識的抬手握拳,轟響了言慶後心。言慶用斷劍殺死了面前的黑衣人後,身形一閃,腳下猛然向後滑步退出。蓬的一聲,老白的拳頭正中言慶肩膀。

嘎巴!

言慶可以清楚的聽到,肩骨錯位的聲息。

強忍著痛,腳下寰轉,右手化作手刀,反手正劈在老白的脖頸上。手刀落處,正是大動脈所在。言慶這一手刀,力道剛猛無鑄,老白悶哼一聲,翻身到在地上,脖子扭曲著,好像折斷一般。

李言慶疼的,只吸涼氣。

將三個黑衣人殺死之後,他腳步踉蹌著,噔噔噔退到一顆樹旁。

林子裡,細腰和四眼的嚎叫聲,已經停止。就看見兩頭獒犬拖著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跑了出來。

言慶這心神,也隨之一鬆。

這身上的傷勢發作,讓他有些虛弱無力,靠著大樹緩緩滑坐下來,傷口流出的鮮血,業已染紅了他半邊身子。

“細腰,四眼…… 趕快回家,找人過來。”

鄭言慶一隻胳膊肩骨錯位,另一隻手,努力的捂住傷口。

細腰和四眼嗚咽兩聲,立刻明白了言慶的意思。衝著言慶狂吠兩聲後,扭頭撒腿狂奔而去。

是誰要殺我?

言慶心中盤算。

細想起來,他的仇人並不是很多。

其中如麥子仲、馮智玳,也都化敵為友。那麼,有可能想要殺他的人,屈指可數。一個是高句麗人,一個是新羅人…… 除去這兩方勢力之外,中原,或者說這河洛之地,想殺他,而又有能力殺他的人,呼之欲出。

鄭家…… 也只有鄭家,才和他有如此巨大的仇恨,才會想置他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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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一章  花郎隱者



樹林裡很安靜,鴉雀無聲。

言慶在努力平緩自己的呼吸…… 記得前世看過一部電影,裡面曾談及到,若是受到重傷的時候,不可以輕舉妄動。最好是能安靜下來,努力調整呼吸。至少能夠延緩生命力的流逝。

此刻,他正在這樣做。

儘量不讓自己去考慮太多事情,保持平靜的心情。

可是,在不經意間,言慶的目光從距離他不遠處的地上掠過。瞳孔猛然收縮,心跳隨之加速。

地面上,插著一支紅漆利箭!

刺客們一開始,似乎就是用利箭偷襲。不過被四眼及時覺察,言慶才算是躲過一劫。隨後四名刺客出現了,四眼和細腰殺死一名刺客,剩下的三人,則被言慶殺死。可言慶記得,那四名刺客的身上,都沒有攜帶弓矢。刺客的武藝不差,可言慶卻總覺得,忽視了什麼事情。

利箭……

如果這利箭不是出自那四名刺客之手的話,林子裡…… 還有一個刺客。

言慶打了一個寒蟬,緩緩閉上眼睛。

也許那個刺客正躲在暗處,觀察他的動靜。言慶的手臂,看似無力的垂下來,順勢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林中緩緩走出。他一身白衣,足蹬一雙白邊布靴,行走間毫無聲息。

身高大約在七尺上下,頭戴一頂幃帽,黑紗遮住了臉龐,背負胡祿,手持一張鐵胎弓。肋下配有一柄短劍,眨眼間就來到了言慶跟前,而後停下腳步,一言不發。

言慶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要殺我嗎?”

他知道,對方知道他沒有昏過去,想要趁機偷襲,可能性不大。

好在對方並沒有用箭射殺他,似乎是想要面對面取走他的性命。雖說言慶此刻全身無力,但面對面,總好過不知敵人蹤跡。他聲音沙啞,頗有些虛弱的問道,同時仔細打量看來人。

“花郎,金白龍。”

來人的腔調非常古怪,不似中原人的口音。

花郎?

言慶瞇起了眼睛,“你是新羅人?”

“正是。”

金白龍似乎不太喜歡說話,亦或者是口條不太利索,以至於話語不多,極為簡練,“奉小國仙之名,取你人頭。”

花郎小國仙,金庚信!

原來不是鄭家出手,而是新羅花郎,前來為他們的善德女王報仇。言慶之前倒是想到過新羅,可考慮到二征高句麗在即,新羅人未必敢在這個時候,前來中原,向他挑釁。沒想到,還真是棒子的祖先。想來那位小國仙金庚信,已經從失利中恢復,所以才要來尋他麻煩。

言慶咳出一口血沫子,露出一絲冷笑。

“蠻夷小國,竟敢在聽我大隋治下殺人,難道就不怕天可汗的雷霆之怒。”

金白龍緩緩取下幃帽,“殺人,無關新羅…… 鄭家,你,私人恩怨,所以殺你,知道無人。”

他的話,說的顛三倒四,可言慶還是聽出了端倪。

言慶剛與鄭家決裂,雙方矛盾頗深。此時殺死言慶,大多數人會認為,這是鄭家的報復。估計很少人會想到新羅,甚至連當事人的言慶,如果沒有見到金白龍,也會是這種想法……”

好一招嫁禍他人!

充分的利用了鄭家和言慶之間的恩怨,然後從中脫身而出。

言慶死了,新羅人報仇了,而且還不會引火焚身。看起來這個金白龍,應該在滎陽待了不短的時間,否則的話,他不可能察覺到自己和鄭家的恩怨,更不可能選擇,這個時候出手。

因為遼東之戰已拉開序幕,舉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遼東。

等大家留意到言慶被殺的時候,金白龍已經駕舟遠行,返回新羅。這一招,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毒辣的很呢。

“你想出來的?”

言慶輕聲詢問。

“小國仙吩咐,不可以驚動,最好能嫁禍他人。”

這個金白龍,必須死!還有個小國仙,也不能留……

言慶伸出一拇指頭,在身下慢慢寫出‘新羅'二字。如果他真的死了,也要留下線索,供人尋仇。

“你準備怎麼殺死我?”

金白龍把鐵胎弓丟掉,緩緩抽出短劍。

那雙三角眼中,閃爍出一抹兇狠的光亮,“割頭!”

說著話,他向言慶走來。說時遲,那時快,言慶強忍身上的傷痛,大吼一聲,將手裡的塵土灑向金白龍。

塵土飛揚,金白龍側身一閃。

言慶也趁此機會,在地上一個懶驢打滾後,呼的站起身來。

他知道,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想跑不太可能,唯有趁自己還有動手之力,和這金白龍死拼。當然了,言慶看得出來,金白龍的身手,明顯比先前那四個刺客,要高明出許多來。只一點,細腰四眼都未能發現他的蹤跡,其本事恐怕非同尋常,想要殺死對方,非常困難。

不過能拖延一會兒時間,就拖延一會兒。

以四眼和細腰的速度,這時候應該已經抵達家中。家裡面若得到消息,一定會儘快趕過來救援。

只是言慶還是小看了金白龍的身手,他前腳剛一站好,金白龍已猱身撲上前來。

手中短劍泛著寒光,帶著一道殘影,直刺胸前。言慶啊的一聲輕呼,想要躲閃已經來不及了。就聽叮的一聲脆響,鋒利的短劍刺中言慶的胸口,卻沒能刺進去。金白龍不禁一怔,下意識的順手一堆,短劍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可是從短劍上傳來的巨大勁力,把言慶撞得一下子飛出去,蓬的撞在一棵樹上,摔落地面。

言慶的口中,噴出殷紅鮮血。

胸前衣襟被短劍劃破,露出一枚掛在胸口的玉佩。

長命鎖!正是鄭世安交還給言慶的那枚長命鎖。這長命鎖,還真的能救命,若非它擋住了短劍,言慶的性命,就交代在這裡。不過,長命鎖上,也出現了一道裂痕,顯然是被金白龍勁力所傷。

金白龍用新羅土語,嘀咕了一句,再次撲向言慶。

言慶剛掙扎著站起來,金白龍已經到了他跟前。短劍寒光一閃,血光崩現,鋒利的短劍,沒入言慶的腹中。言慶大叫一聲,一隻手蓬的攫住金白龍的手腕,順勢一個虎撲,把猝不及防的金白龍,就撲翻在地。言慶的個頭,比金白龍略高一些,體型看似纖細瘦弱,卻又因為從小習武,降龍功為他打下了堅實基礎,而引導養生術,又讓他氣脈悠長,勁力內斂。

金白龍的武藝雖然不俗,卻被言慶這亡命之態所震撼。

特別是言慶一身血紅,滿臉血污的樣子,極為恐怖。以至於他忘記了躲閃,被言慶撲翻在地。

兩人抱在一起,言慶用頭頂住了金白龍的下巴。

扭打撕扯之際,他突然張開嘴,狠狠的咬住了金白龍的喉嚨。這一下子,可把金白龍疼的淒厲慘叫。兩個人扭成一團,在地翻過來,滾過去,任憑金白龍拳打腳踢,言慶死活不肯鬆口。

撕扯之間,言慶的手無意中碰觸到一根物品,順手抄起來,看也不看,就朝著金白龍的腦袋戳去。汩汩鮮血,流入言慶的口中,一根利矢,更貫穿了金白龍的太陽穴。金白龍的身體,在言慶身下不停抽搐,漸漸沒了動靜。言慶卻不敢放鬆警怯,仍死死的咬在他的喉嚨上。

兩個人就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恍惚間,言慶似乎聽到一陣馬蹄聲響。

“大師兄,那邊好像有兩個人。”

“走,過去看看!”

有人來了?

言慶聽到人聲,神經頓時鬆弛下來。迷迷糊糊,好像有一雙大手將他的身體翻過來,再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兩匹駑馬,馱著兩個僧人,走進林中。

當先的僧人年紹約在二十出頭,一身白色僧袍;在他身後,則是一個身材魁梧雄壯的老僧。

說是老僧,年紀大概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模樣。

“大師兄,這個人好像還活著。”

老僧嗯了一聲,心不在焉道:“覺遠,我們還要趕路。住持說要在巳時前趕到柏谷塢,莫要耽擱了時辰。”

這年月,盜匪橫行,到處都有死人。

出家人雖說以慈悲為懷,可要是惹上麻煩,卻不得當。天曉得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出門在外,能免一事則免一事,莫要自找麻煩。

偏偏那年輕僧人,卻好不更事。老僧的話,他是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根本沒往心裡去。把言慶的身體翻過來,他伸手探了一下言慶的鼻息,又看了一眼金白龍的屍體,嘖嘖不停。

“這小傢伙年紀好像不大,可真夠狠的……

也不曉得是什麼深仇大恨,竟然生啖了對方。大師兄,你過來看一下嘛。住持不是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孩子傷勢雖然嚴重,但還有氣,說不定能救過來,豈不是好事?”

老僧怒道:“覺遠,你這一路上給我惹了那麼多麻煩,難道還嫌不夠……”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間啊的一聲驚呼。

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陡然間縱身從馬上騰空而起,閃身就到了言慶的身邊。

目光直勾勾的,凝視著言慶胸前掛著的那枚長命鎖上。老僧咽了口唾沫,那眼睛,突然紅了!

“大師兄,大師兄?”

“啊!”老僧回過神來,連忙蹲下身子,輕輕抱起言慶。他也不理睬年輕僧人,讓言慶的上半身,靠在他的懷中,然後迅速查看了言慶的傷口,從隨身兜囊中取出一瓶金創藥,灑在傷處。

“大師兄,這可是法順大師贈給你的金創藥,能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你怎麼……”

“覺遠,閉嘴!”

老僧扭頭,目光森冷,一聲厲喝。

覺遠嚇了一跳,不敢再開口。

他可是深知大師兄的脾氣,這種時候,最好別惹怒他。那是個發起飆來,連住持都無可奈何的人物,整個嵩山少林寺,無人是他對手。覺遠出家三載,正式成為武僧也不過兩年,老僧名義上是他的師兄,可實際上,如同他師父一樣。若說對老僧的秉性,他再熟悉不過。

林外,傳來獒犬狂吠。鐵蹄聲陣陣,大地顫抖不停。

二十餘騎風馳電掣般衝進林中,兩頭體型巨大,形容兇猛的巨獒衝在最前面。

“爾等何人,快放下我家公子?”

老僧頭也不回,“老衲若放手,你家公子性命難保。”

不知為何,兩頭獒犬見到老僧之後,突然停止了狂吠,圍著老僧打轉,不停發出嗚咽之聲。

帶隊的人正是蘇烈和竇孝武,見此情況,不由得愣住。

細腰和四眼,那是除了言慶以外,家中唯有小念才能喝住。可為什麼在這老僧跟前,卻如此老實?他二人今天正好帶隊出門練習騎術,不成想正碰到四眼和細腰跑回來。看四眼嘴邊還沾著血跡,蘇烈立刻意識到,發生了意外,連忙帶著元從虎衛,風馳電掣的趕赴林中。

“這不是曇宗大師嗎?”

謝科隨後衝入林中,看見老僧的一剎那,他不由得一怔。

眼前這位老僧,正是在四年前,言慶等人在白雀寺遇險時,仗義出手救人的少林武僧首領。

四年不見,曇宗並沒有太大變化,依舊如當年般,雄壯。

只是周身多了分生冷之氣,若非謝科對曇宗的印象過於深刻,一下子也未必能夠認出來。

曇宗詫異道:“你是誰?”

“大師,您忘記了? 四年前,白雀寺…… 承蒙您仗義出手,我們才能活到今日。您懷裡的人,就是當時蒙您賜予大還丹活命的言慶公子。您記不記得?”

“他真是言慶?”

曇宗的手,緊緊握住言慶胸口的長命鎖,眼中淚光閃動。

“大師,您這是……"

就在這時候,又有一群人趕來。

為首的是沈光,後面還跟著雄闊海、闞棱、毛小念…… 甚至連李世民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看到言慶氣息奄奄的躺在曇宗大師懷裡,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林中,橫七豎八的倒著五具屍體。

曇宗示意,謝科不要再說話。

他止住了言慶的傷口,抱著他,起身道:“他的傷勢很嚴重,不過已經止住了流血。最好趕快為他診治,耽擱久了,只怕對他身子骨不好。不知他住在何處?距離這裡,遠不遠?”

沈光連忙下馬,牽著馬走到曇宗跟前。

“大師,我家公子就住在前面,距離這裡很近。”

曇宗二話不說,抱著言慶就跨坐馬上。

“前面帶路。”

謝科連忙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帶著曇宗往家裡去。

“這禿頭是誰?”雄闊海甕聲甕氣的問道:“怎麼看著,好像大哥的老子一樣?這麼囂張。”

毛小念伸出手,狠狠的敲了他一下。

“大黑子,不許胡說八道。剛才那位大師,曾救過少爺的命,你若是再口出不敬之語,等少爺好過來,一定會責罰你。”

說完,她走到覺遠面前:“這位小師父,請隨我們一起走吧。”

“哦,好的!”

覺遠本以為,只是救起了一個普通人。

可看這個架勢,那個少年,似乎來歷不凡啊。不過,大師兄為何露出那種激動的表情? 莫非……

他隨著毛小念離開,李世民等人則在林中查看。

“老沈,可看出這幾個,是什麼來頭?”

李世民有一個優點,對出身並不看重。三教九流,他能一視同仁,所以和沈光說話時,也顯得很輕鬆。

沈光讓竇孝武立刻趕回鞏縣,通報縣衙。

同時他在林中查探,聽到李世民詢問,抬頭回道:“看不太出來,不過好像是江湖中手段。”

“江湖手段?”

“李公子,您先回去吧…… 您身份不一般。一會兒縣衙過來人,肯定還要有一番麻煩。您留在這裡,只怕會不太好,請暫回府中,我和定方在這邊查探一下,一有消息,會立刻通報您。”

李世民點點頭,攢著眉,上馬離去。

他心中,隱隱有些懷疑:這種時候刺殺言慶的人,莫非是鄭家嗎?可鄭家,怎會做如此愚蠢的事情?

“沈大哥,您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待李世民離開以後,蘇烈上前,忍不住低聲詢問。

沈光看四周無人,走到金白龍的屍體旁,掀開了他的袖子。只見金白龍手臂上,有一個紋身,一條蛇兒銜著一朵盛開的鮮花,顯得極為詭異。

“我在木槿鎮打探消息的時候,曾經見過這種紋身。

這是新羅花郎道成員的標誌,分為五種動物銜花。蛇兒銜花,是花郎隱者,專門負責暗殺…… 這傢伙是花郎隱者。剛才李家二公子在的時候,我不好說明白。你回去後,別漏口風。”

說完,沈光從腰間拔出匕首,把金白龍手臂上的紋身,給割了下來。

“沈大哥,你這是……”

“公子和鄭家交惡,保不齊鄭家會有什麼舉措。這件事發生,正好嫁禍鄭家…… 如此一來,他們若是想用下作手段,就要三思而行。李家二公子正好在這裡,可借他的嘴,給鄭家施加壓力。”

蘇烈聞聽,忍不住連連點頭。

“不管是不是鄭家所為,這種情況下,他們百口莫辯。

就算他們下次真的想要用這種方式對付公子,也要小心謹慎…… 呵呵,這算不算是公子所言的‘底線'?”

沈光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對了,剛才那個僧人是什麼來頭?我看你,還有謝公子,毛娘子,對他都很尊敬啊。”

“那今年輕的我不認識,年長者,好像是少林武僧的頭領,法號曇宗。

他的武藝,據說極為高強。當年曾在白雀寺,救過公子的性命。不過我看他今天的情緒似乎有點不太正常,好像有些激動的樣子。

這樣,你立刻帶人返回家裡,幫我盯著家中狀況。

這邊有我足矣,過一會兒縣衙來人,我應付過去後,就立刻回去。

對了,立刻派人往嵩高山,命黨士雄帶人回來…… 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咱們需多加小心。如果公子真再發生意外,你我日後,就沒臉在立足鞏縣了。回去後,給我加強宅中守衛。”

沈光是府中的大管事,也是言慶極為信賴的人。

即便是毛小念,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蘇烈雖執掌元從虎衛,但是對沈光,卻是欽佩不已。

他立刻帶領元從虎衛返回,不一會兒的功夫,縣衙的人,在竇孝武帶領下,趕到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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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二章  言虎



大宅門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言慶遇刺的消息,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裡被所有人知道。雖則鄭世安處在病中,也不太管事,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誰又敢向他隱瞞。在雄大錘和王正的攙扶下,鄭世安也走下病榻。

當他看見滿身是血,氣息奄奄,昏迷不醒的言慶時,竟一下子昏了過去。

好在裴淑英和裴翠雲都出來了,面對這種複雜近乎於失控的場面,生於高門大閥,見多識廣的裴淑英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立刻下令宅中戒備,派人去請醫生,讓毛小念照顧鄭世安…… 種種繁瑣雜事處理完畢之後,竇夫人才聞訊,帶著李玄霸從後宅趕來,蛾眉輕攢。

鵝公子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模好樣。

可這一眨眼的功夫,怎麼就變成了這種狀況?

面對這樣的狀況,任何人第一時間,都會把刺客和鄭家聯繫在一起。竇夫人心裡有些不快,此前她剛讓人給鄭元琮送了一封書信,把她的態度,明白無誤的傳遞過去:你們和半緣君的事情,到此為止,莫要再糾纏下去了。說到底,在這件事情上,是你們鄭家有錯在先。

沒想到,鄭家竟敢如此膽大?

竇夫人雖然只是以個人名義傳遞了訊息,可在她卻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竇家,代表著李閥。

鄭氏如此,分明是不給她面子,這讓竇夫人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另一邊,裴淑英一身女冠打扮,恭敬稽首道:“敢問大師,如何稱呼?"

“貧僧曇宗!”

曇宗白色僧袍上,還沾著血跡,神色顯得有些焦躁,“夫人請不用擔心,公子傷勢雖重,卻無性命之憂。貧僧已用法順大師所製傷藥,護住他的傷口,只需妥善調養,自能夠康復。”

裴淑英臉一紅,有些尷尬。

聽曇宗的語氣,似乎把她當成了這宅院的女主人。不過細想來,她剛有的舉動,確有些女主人的意思。偷眼看子看身邊的小侄女,好在裴翠雲的心思,都放在言慶身上,並沒有覺察到什麼不對。

她輕聲道:“大師誤會了,貧道並非這裏的主人,而是暫居於此。”

“啊!”

曇宗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稽首道歉。

就在這時候,一旁的竇夫人卻瞪大眼晴,驚訝的看著曇宗。

“你……”

她這一開口,立刻引起了曇宗的注意。曇宗看到竇夫人的一刹那,也是一怔,臉色微微一變。

“夫人,別來無恙。”

“你真是……”

竇夫人失聲驚呼,讓身邊的李玄霸,好生奇怪。

在他的印象中,母親是個沉穩有度,從不喜形於色的女人。再大的事情,她也不會失態,再艱難的事情,她也不會表現出失禮。可現在,母親卻失態了!這個雄壯的僧人,是什麼人?

李玄霸也是習武之人,其師武功山紫陽真人,武藝高強。

所以,李玄霸年紀雖然不大,可這眼力卻不差。曇宗一出現,他就能覺察到,那種莫名的壓力。這是個狠角色,武藝之強橫,未必在師父之下……可是,為什麼沒有聽說過此人?

他在觀察曇宗的時候,竇夫人也已恢復正常。

只是聲音,還有些發顫,“大師風采,更勝當年。”

曇宗笑了笑,沒有再與竇夫人交談,“貧僧有要事,想與府中主人商談,但不知,可否引薦?”

裴淑英那是什麼人角色,眼力未必輸于竇夫人。

她可以感覺到,這個曇宗,非比常人。竇夫人是什麼性子?裴淑英很清楚。能讓竇夫人失態,又怎可能是等閒之輩?她意識到,曇宗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言語之中,似乎並無惡意。

她輕聲道:“此間主人,就是言慶祖父,世安公。”

說著話,她對裴翠雲道:“丫頭,你帶大師前去探望世安公,這會兒世安公,想必已經甦醒。”

裴翠雲溫順點頭,側身道:“大師,請隨我來。"

這時候,李世民等人也已經趕回來。竇夫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寧,讓李世民帶著李玄霸,下去休息。

“姐姐,您認識曇宗大師?”

待客廳裏沒有旁人,裴淑英才低聲詢問。

竇夫人擾豫一下,“曾有過幾面之緣……妹妹,我此時心神有些混亂,實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日,也許半緣君能給你答案。我還有事,先回去歇息……若半緣君甦醒,請派人告之。”

裴淑英說:“理當如此。”

言慶,和這個曇宗,也有關聯?

這件事,似乎開始變得,有些意思了……



榮陽,鄭府。

鄭仁基怒氣衝衝,闖進鄭元琮書房。

“三哥,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正在看書的鄭元琮愕然放下書卷,疑惑問道:“賢弟,你這是怎麼了?何故如此激動?坐下來,慢慢說。”

鄭仁基一屁股坐下來,陰沉著臉:“三哥,你讓我去鞏縣說項,為何又派人,刺殺半緣君?”

“刺殺半緣君?此時從何說起?”

“你還瞞我。”鄭仁基有些激動了,“我剛得到消息,凌晨時分,半緣君在鞏縣遭遇伏擊,如今生死不明……三哥,你們既然要與他和解,為什麼又派人刺殺?我派人前往鞏縣,險些連大門都未能進去。裴真人和竇夫人,對我們這種行為非常不滿,還把我的人臭駡一頓。

三哥,我不管你們和言慶之間究竟如何相處,但是請別把我牽連進來,好不好?”

看得出來,鄭仁基這一次是真的怒了。

說完後,根本不給鄭元琮開口的機會,起身就走。

鄭元琮也有些發懵,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說實話,剛聽到言慶被伏擊的消息時,他心裡很高興。可轉念又一想,此事應該和鄭家無關。但言慶在這種時候被刺,誰都會把事情和鄭家聯繫在一起。

鄭家已經丟盡了顏面,如若這件事傳出去,那鄭家豈不是要被人恥笑?

所以,鄭仁基走出書房後,鄭元琮才反應過來。他急急忙忙追出去,可鄭仁基已經遠去。

該死!

鄭元琮站在門廊之上,恨恨一頓足。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面,那半緣君遇刺,卻是把鄭家推到風口浪尖。

是誰做的?為何要陷害我們?

在一刹那間,鄭元琮的思緒此起彼伏。沉吟半晌後,他叫來家臣,“立刻請大老爺過來,我有要事和他商議。”

這是有人,在對付我們……

鄭元琮心裡,已經得出了結論。

就在鄭元琮胡思亂想的時候,鞏縣這大宅門裏,言慶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發出一聲虛弱呻吟。

屋子裡的光線不是很亮,他躺在榻上,依稀看到一個雄壯的背影,正對著他。

“你是誰?”

言慶口很乾,身體也酸軟無力。不過警惕之心擾在,他沙啞著嗓子,低聲問道。

油燈的燈光,被拔亮了。

雄壯的背影轉過來,露出一張剛正英武的面容。不過頭頂無髮,牛山濯濯。一襲白色大袍,目光凌厲。

這個人,好眼熟!

言慶下意識的瞇起眼晴,想要看清楚對方的樣貌。

不過那人卻站起身來,走到榻邊,探手為他號脈。這時候,言慶也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

這一看卻不要緊,他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這張面孔,竟然如此的熟悉。黑黝黝的面龐,濃眉虎目,鼻樑高挺,目光銳利…… 雖則只見過一次,可這十五年來,卻又夢到過無數次。言慶氣息陡然一陣急促,伸出手,想要握住來人的手臂。

那人也覺察到了言慶的不正常,濃眉攢動。

“別害怕,這是在你家。”

聲音很輕柔,帶著無盡的慈祥之意。

想來,他是以為,言慶在害怕,在擔心吧……

言慶這時候,也反應過來。

他雖然見過他,可是卻不能開口相認。因為他見他的時候,還是在襁褓之中。想來,他也不會認為,自己能認出他的來歷。

可是,該怎麼說呢?

言慶心裡盤算著如何與這個人相認,同時低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的神情,似有些激動。他咽了口唾沫,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著言慶,柔軟長髮。

“十五載,你已經長成大人…… 你娘若是知道,不曉得會才多開心。”

言慶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而那人則全不在意,伸出另一隻手,掌心拖著那塊長命鎖,眼中淚光閃閃,“我,叫言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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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三章 身世大白



周山言氏,曾是河洛地區一個頗有名氣的家族。

注意,是家族,而非世族。

論歷史,言氏家族的歷史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一家關東世族的歷史。若要追溯起來的話,甚至能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不過言氏並非以禮樂詩書而聞名,傳承的是兵器的製作工藝。言氏歷代皆有大匠,從最早期的銅劍銅戈,到後來聞名天下的製槊技藝。

可以這麼說吧,歷代名將,必以得到言氏出品的兵器為榮。

據言氏族譜上記載,兩晉時期,冉魏君主,以善戰而聞名天下,殺胡令名揚四方的大將冉閔,善使青鋒矛,屠龍戟,正是出自於言氏之手;後又有北齊大將高敖曹,曾得言氏贈槊。

至言虎一代,周山言氏已傳承有二十八代,可謂是兵匠之中的世家門閥。

不過,到了言虎這一輩兒的時候,其嫡傳只剩下他這一支。原因很簡單,既是兵匠大家,自然會被各方勢力所招攬。得勢時威風凜凜,失勢時狼狽不堪,漸漸的言氏族人,人丁稀少。

言虎只才一個妹妹,嫁給了西魏八大柱國之一李虎的孫子,也就是因與北周趙王宇文佑密謀刺殺揚堅的李璋之子,李孝基。按道理說,李孝基身為關隴貴族後裔,也算是名門世家,言家雖說聲名響亮,卻終究是匠人出身,品秩卑賤。二者本不可能結合,可李孝基當時,正在難逃,屬於落魄貴公子類型,與言虎的妹妹一見鍾情,並很快的成親,還生有一子。

這其中,頗有些浪漫韻味。

只是這個結局,卻不甚美好……

揚堅最終還是發現了李孝基的蹤跡,命當時代父前去大興城面聖的俚帥寧長真,率本部人馬,圍攻言家村,也就是言慶重生後所見的那一幕。李孝基正好不在家,故而逃脫了性命。

可言氏一家滿門,除了言虎和他的外甥之外,全部被寧長真殺死。

揚堅之所以用寧長真,而不用朝中其他人出手,並非沒有原因。當時言虎聲名正盛,與朝中許多名將,關係甚好。長孫晟、史萬歲、賀若弼以及魚俱羅等等,都和言虎有交情。而甯長真是南方俚帥,說穿了就一個蠻子,自然不可能認識言虎。所以由他出手,才算是最妥帖。

“我帶著我那甥兒,殺出重圍後,一路逃亡。

可寧蠻子卻緊追不捨,我亦擔心,這樣子逃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我若死了不要緊,可我那還在襁褓裡的甥兒…… 所以,我在中途將甥兒藏於一塊石頭縫裡,然後自己吸了寧長真,繼續逃亡。”

曇宗,不,也許應該稱呼他言虎才是。

他坐在言慶身旁,娓妮道來。

對於這麼一段過往,雖說已過去了十五載,可畢竟親身經歷,言慶記憶猶新。他最想知道的是,言虎怎麼變成了和尚?

言虎已經就這件事情,找鄭世安確認過。

並且在得到了鄭世安的同意之後,才會坐下來,和言慶講述。

屋外,沈光、雄闊海、闞棱三人,外加細腰四眼兩頭獒犬,沉靜守護。蘇烈和竇孝武,則帶著元從虎衛,在大宅中警戒。大宅外,還有黨家三兄弟與謝安民,率百名護衛巡邏周遭。

整個大宅,守衛森嚴。

言虎接著說:“我很慶幸這麼做,因為後來寧長真還是追上了我,並且在嵩山腳下,和我大戰一場。這傢伙的武藝的確厲害,我略有不如,再加上他有十八俚衛助戰,我被打下了山谷。

醒來時,我就躺在少林寺裡。

救我的人,也是我的師父,少林寺的一位老僧。我在少林寺中,整整養了三個月的傷,才算能下榻。

而後我急急忙忙趕回安置我甥兒的那個地方,卻發現,我那甥兒…… 我當時也唯有祈求佛祖保佑,能讓我甥兒得以脫險。可實際上,我也有些絕望,荒山野嶺,難保我那甥兒……

沒有找到甥兒,我就返回少林。並在我師父的安排下,出家為僧。

一晃十五年過去,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我那甥兒。可沒想到…… 白雀寺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發現你的名宇,竟然與我那甥兒一樣。而且你的長相,也頗似我那苦命的妹子。本想觀察你一段,沒想到你卻跑去了峨媚山。之前,我也聽說你的遭遇,想過來看你,可沒憑沒據,我實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釋。若非今天我途經鞏縣,看你昏迷在林中,胸前掛著這枚長命鎖。”

“我……”

“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言虎眼中含著淚光,輕聲道:“這還是你爹給你起的名字,為了這個名字,我還和他吵過一架。

我問過世安公,得知他已告訴過你的身世,才大著膽子,向你說這些話。

如果你還在鄭家,我絕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可你現在……也正是李家祖上才靈,你改姓之後,又恰好姓李,正該天意。言慶,你本姓李,叫李言慶。而你爹,就是當今唐園公李淵的堂弟,名叫李孝基。不過你爹如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道。十五年來,我從未聽到過他的消息。”

言慶的腦袋,嗡嗡直響。

他想過各種各樣的可能,卻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是……李淵的侄子?

李孝基,李淵的堂弟,李基!

本能的,言慶把這三者之間,拉扯在一起。刹那間,他豁然開朗,許多疑問,一下子明白過來。

言虎說,他長得像他母親。

李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對他就頗有些與眾不同。對於這個問題,言慶一直沒有想出答案。可現在,他似乎明白了。正因為他長得像母親,又名叫言慶,所以才讓李基,對他另眼看待。

師父,父親?

李言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是我舅舅?“

‘舅舅’兩字出口一刹那,言虎虎軀一震,眼淚差點就流下來。

他用力點點頭,“玉娃兒,我就是你的舅舅。”

玉娃兒,是言慶的乳名。言慶只是在重生之時,曾聽那個柔弱的女子,他這一世的生身之母呼喚過。也許在這個世上,知道他這個乳名的人,不會超過兩個。一個言虎,另一個……

“你在白雀寺,救過我?”

言虎笑著,流著淚:“我如今在少林寺出家,忝為武僧監院,法號曇宗。”

“你是,曇宗?”

李言慶對,曇宗,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少林十三棍僧之首,曇宗這個名字,在後世也頗有名氣。似乎很多拍攝少林寺的影視作品中,都有過提及。而這一世,他也聽過曇宗這個名字。白雀寺遇險之後,他知道了有一個善使兩頭蛇的少林武僧,原本還準備去少林寺拜會一番,可由於種種原因,最終未能成行。

曇宗,是我舅舅?

李言慶一時間,有些無法反應過來。



天亮之後,鄭世安過來探望言慶。

此時,這大宅門裡知道言慶蘇甦過來的人,並不多。除了鄭世安、王正之外,言虎、沈光和謝科知道言慶已經甦醒,還有裴淑英,也得到了消息。不過裴淑英覺得,不應該把言慶甦醒的消息傳出去。一方面可以增加鄭家的壓力,令其不敢輕舉妄動;另一方面,裴淑英還有其他考校。

“楊玄感前次派人請你,頗有些古怪。”

裴淑英頗為體貼的給言慶餵湯藥,一邊低聲道:“我總覺得,楊玄感最近有些不太正常。

他奉命鎮守黎陽倉,把持著隋軍輜重補給。可不知為什麼,卻一再推脫輜重供應。

黎陽倉是河北輜重重地,並不存在任何輜重短缺的問題。他這樣推脫,我總覺得他別有用心。而且,他此前還大肆招攬人手,甚至連我表兄裴爽,也被他括募帳下,出任幕僚。他如今與李密走的非常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小妖,他此前招攬你,恐怕另有目的。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以免受他牽連。”

楊玄感,楚公揚素之後,禮部尚書,柱國將軍……

可是在裴淑英眼中,卻似乎頗為不堪。如果換一個人,未必能聽得進去裴淑英這番話語。畢竟楊玄感的腦袋上,掛著一個又一個的光環。言慶如今被罰閉門思過,正需要有人扶持。如果真的有楊玄感這麼一個幫助,倒也是一個好事。可偏偏,言慶知道楊玄感打算幹什麼。

他的身子骨很虛弱,雖說言虎出手救助,畢竟失血過多,一下子也恢復不過來。

“姑姑,你的意思,是不是借助此次受傷的機會,拒絕少國公的招募?”

“正該如此。”裴淑英正色道:“楊玄感能幫你多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楊玄感能給你的幫助,其他人一樣可以給你。崔至仁崔縣公,我父親,李國公,竇夫人…… 還有漢陰太守,左武衛大將軍馮盎馮大將軍,麥孟才兄弟。這些人若要聯手保你的話,就算陛下對你心存不滿,也會三思而行。我還聽說,皇后對你的感官也不錯,有這麼多人,何需楊玄感?”

“那您的意思是……”

“對外繼續宣稱,你仍昏迷不醒。

楊玄感若知道了這消息,想必也不會再想招募你。如此一來,咱們可以隱於暗處,靜靜觀察。”

言慶連連點頭,“就依姑姑說的辦。”

所以,言慶甦醒的消息,連竇夫人一家三口也不知道。

眼見著初夏將至,竇夫人急於前往太原,有些等不及了。於是在言慶受傷七日之後,竇夫人告辭離去。

臨定時,她還派人前往洛陽,通知了竇家。

竇威又派來了百餘人,駐守在鞏縣別莊。那意思是:我們竇家決意要保半緣君了,如果誰再想對他不利,那就是和我竇家做對。

其引申之意,也是警告鄭氏,不可輕舉妄動。

殊不知,此時在滎陽鄭氏族中,也亂成了一團麻。誰也不知道,這刺殺言慶的事情,是受誰指派。但大部分的懷疑,全都集中到了鄭善願和鄭元壽的身上,這也讓著經堂二老,壓力很大。

這兩人一方面很高興,高興言慶身受重傷,讓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另一方面,他們又很委屈。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們指派,可他二人很清楚,這事情和他們無關。

這冤枉,才真是百口莫辯。

言虎暫時留在了鞏縣,派覺遠返回少林,通報消息。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外甥,他可不想就這麼分別。即便少林寺到鞏縣,不過大半天的路程,他也不想這麼走。大約十五天後,裴淑英讓人對外宣佈,言慶甦醒過來。可實際上呢,言慶此時已經可以在毛小念和裴翠雲的攙扶下,下榻行走。

本來,他的傷勢不可能這麼快恢復。

可無奈何言虎等的心急,讓覺遠從少林寺討來了兩枚大還丹,並且以氣功每日推拿,活絡經脈,幫助言慶,康復身體。

這一天,言慶正在毛小念的攙扶下,在花園裡行走。

沈光突然跑來稟報:“公子,莊外有兩黃冠求見,自稱是在峨媚修行,乃您在蜀中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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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9:1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四章 化工產業雛形



中堂一間廂房中,一身有道全真打扮的趙希譙,正端坐於椅上,和一今年近三旬的黃冠說話。

“趙真人?”

言慶在毛小念攙扶下,走進來一眼認出來人。

趙希譙,昔日峨嵋山雷神殿煉氣士,竟突然駕臨鞏縣,讓言慶頗有些吃驚。

趙希譙和那年青道士同時起身,迎上前來。

“小言慶,怎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我才一走出蜀中,就聽到你的種種事蹟……你這氣色,著實不好啊。”

趙希譙上前來,探手搭住了言慶的脈門。

十道九醫,聽上去或許有些誇張。但總體而言,修道之人大都懂得一些醫術,區別僅在於醫術的高低而已。趙希譙在峨嵋山修道,精於煉丹。但就醫術而言,他未必就比孫思邈差。

只不過孫思邈出身好,少年成名,又得皇室推崇,故而在名氣上,趙希譙無法與之相比。

他這一搭脈門,旋即攢眉。

“小傢伙,你倒是好運氣。”

毛小念不知道趙希譙的來歷,見這道人矮胖,形容有些猥瑣,而且一見面,就很不客氣,一副托大模樣,讓她感覺不爽。只是言慶先前稱他一聲,‘真人',讓毛小念也不敢造次。可他接下來這句話,卻著實惱了毛小念。我家公子遭人伏擊,身受重傷,你竟然還說‘好運'?

頓時柳眉倒豎,冷聲道:“你這道人,好生無禮。我家公子身受重傷,本該靜養才是。聽說你登門,強撐看來見你。可你倒好,竟說出如此失禮言語。但不知,這‘好運氣'從而談起?

言慶聞聽,連忙道:“小念,不得無禮。”

毛小念卻說:“少爺。本來就是嘛……裴真人也說,要您靜養,不見外客。這道人如此無禮,就算是拼著您責罰我,小念也要和他爭執一番。兀那道士,你若說不出個緣由,休怪我無禮。”

趙希譙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他本就是個不善於周旋的人,在深山老林中十數載,有時候對這人情世故,著實不太放心上。

趙希譙說:“小丫頭,你莫要生氣。我說小傢伙好運氣,並非沒有道理。他看似氣色衰壞,然則元氣充沛,甚至比你在峨眉山時,還要強壯幾分。我路上聽人說,你被人刺殺,傷勢嚴重。而今見你已能下榻,想必是得了靈丹妙藥之助……恩,讓我猜猜看,可是少林大還丹。”

毛小念吃驚不已,看向趙希譙。

趙希譙接著說:“天底下能強壯元氣的藥物並不多,據我所知不過兩三種。我手中有一丹方,不為外人所知,碧玉丹也早已失傳,所以不太可能。除此之外,也只有少林大還丹,才能有此作用。不過少林大還丹,卻是嵩山佛寺不密之傳,等閒人休想得到……小傢伙,你說你是不是好運氣呢?”

言慶笑道:“小念不懂事,真人勿怪。敢問這位真人……"

他不想暴露他和少林寺之間的關係,所以很快把話題岔開。

一旁沉默無語的青年道人,稽道:“貧道怎當得半緣君‘真人'之稱?貧道袁天罡,久聞半緣君大名。家叔曾不止一次,在貧道面前稱讚公子,今日一見,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他後面的話語,基本上可以不用理睬。

言慶這時候還顯得病怏怏,哪來的什麼‘盛名之下無虛士'? 不過袁天罡這個名字,他卻是如雷貫耳。初唐兩大神棍,袁天罡、李淳風。這袁天罡不僅是家學淵源,更是那流傳千古,在後世仍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推背圖》作者。說他是神棍可能委屈了他,確有神仙之能。

“竟是袁真人當面……但不知令叔何人?”

不等袁天罡開口,趙希譙道:“小傢伙,難不成忘記了初至峨嵋山,那佛道之爭的一幕嗎?”

“袁守城袁真人?”

袁天罡微微一笑,“正是家叔。”

言慶不禁無語。那袁守城和杜法順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過於深刻,甚至於他至今想起,猶自感到可怕。雖則二人都沒有和他太多糾集,可那種幾乎可以看透人心的詭異目光,令他無所適從。

這袁天罡,竟是袁守城的侄子?還真是祖傳神棍……


三人寒暄過後,分賓主落座。

小念也知道,她在這裡不太合適,於是退出了房間。

言慶這才開口問道:“趙真人,您這十幾年不出峨嵋山半步的人,今日怎麼有興致,來到此地?”

趙希譙臉一紅,揉揉鼻子,“貧道此來,實有事相求。”

“但不知有何事?”

“那個……”趙希譙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猶豫一下後,輕聲道:“鄭公子……”

“哦,趙真人,我如今已經和鄭家脫離關係,改回祖姓。我如今姓李,鄭公子一說,莫再提起。”

趙希譙一愣,“和鄭家脫離關係了? 哦,李公子,還記得當初咱們在峨嵋山時,那幾次失敗的實驗嗎?”

“您是說,火藥?”

“正是!”

趙希譙說著話,從隨身的兜囊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包。打開來,裡面並排放著十幾根二十公分長短的竹管。不過這竹管外面,還纏著一層又一層的染黃紙,並有一根引線插在裡面。

“公子走後,我依著公子所說的辦法,又進行過許多實驗。 結果卻並不太成功,只做出了一些…… 這些東西倒是好看的緊,可若論作用,遠遠達不到公子所說。

剛開始還好些,可後來這花費越來越大,而且材料也很難湊齊。孫真人就建議我前來找你,說河洛乃天下物品集散之地,想必容易搜集。我思來想去,實不忍中途棄之,故而前來投奔。”

言慶伸出手,拿起一根竹管。

“這是……"

“我稱其為雷神管,可噴出焰火,高達十數丈,且聲音不小。”

“雷神管?”

趙希譙點點頭,示意袁天罡扶著言慶出去,他把雷神管拿在手中,三人離開中堂後,直奔後園一處僻靜之地。趙希譙把一支紅色竹管拿起,然後架在地面上,用火摺子點燃了引線。

三人連忙後退,不十數步,只聽蓬的一聲響,那竹管炸裂開來。

一團紅色焰火沖天而起,在空中撒開,化作星星點點的火光,煞是動人……

這是,煙花!

言慶吃驚的向趙希譙看去,卻見他一臉失落之色。

“這是我所做最好的東西,可是效果還是不佳。李公子,我此來是想向您化緣,求得您的支持。”

言慶猶自驚愕,慢慢走到那竹管炸裂的地方。

這分明就是後世煙花的雛形,同時又融合了爆竹的特點。言慶蹲下身子,將竹管的碎片撿起來,染黃紙呈雪花狀散落一地,竹管碎片上,留有煙薰火燎的痕跡,並帶有一些奇怪的色彩。

“趙真人,您剛才說,這是紅色焰火……莫非,還有其他色彩?”

趙希譙點頭,“我這是在一次煉丹中意外現,共製作出五種顏色的火焰。”

“那真人可留下相應的丹方?”

“這個自然會有保留。"

這時候,沈光等人聽到後院的爆炸聲,紛紛趕來。

言慶連忙下令,讓所有人不得再提及這件事情。同時命毛小念打掃院子,消除剛才留下的痕跡。而後,他帶著趙希譙和袁天罡來到了後院精舍中,三人再次落座,趙希譙取出一疊丹方。

其實,所有的焰火色彩,取決於燒灼金屬的種類。

不同的金屬,和黑火焰產生不同的化學反應,從而出現不同的色彩。

言慶倒是懂得這個道理,可具體到如何讓黑火焰和金屬產生化學反應,就不再是他能瞭解。

這,已經是非常專業的化學課題。

小念打掃了庭院後,奉上茶水。

不過這一次,她看向趙希譙的目光,就顯得有些敬畏。

哪怕她跟隨言慶多年,可是對於這種她無法理解的事情,有一種先天的畏懼心理。言慶擺手示意她下去,他則坐在榻上,沉吟不語,腦子裡思緒起伏,在電光火石間,已有了決斷。

“趙真人,這些丹方,賣給我如何?”

趙希譙一怔,“李公子,您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處?如若需要,您只管拿去就好。”

言慶連連搖頭,“趙真人,您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

這些丹方在你眼中,可能是失敗作品。然則在我眼中……呵呵,我可以把它們都買下來。但前提是,您把這些丹方賣給我之後,不能再告訴任何人。這是你我之間的交易,當在三清祖師面前,立下字據。

這樣吧,您不是希望繼續煉丹嗎?我在篙高山中,為你建起一座道觀,一座交換這些丹方的代價。除此之外,每年我可以拿出五千貫,供真人您煉丹。所需各種材料,均由我來提供。

但條件是,您練出的丹方,成功也好,失敗也罷,只能給我,不得告之他人。”

言慶目光灼灼,凝視趙希譙。

趙希譙原本就是來求取贊助,想著能化緣個幾百貫,就已足夠。

哪知言慶開口就是一座道觀,一年五千貫的香火錢。道觀或許還好說,一年五千貫……那幾乎就等同於峨嵋山一座中等寺院一年的收入。這麼大的手筆,讓趙希譙反而不知所措。

“李公子,但不知您要這些失敗丹方,有何用處?”

袁天罡不禁好奇詢問。

言慶笑道:“袁真人,我曾聽聞,求取大道,有三千法門,因人而異。這些丹方於趙真人而言,無所用處,但在我而言,卻是千金難求。至於如何使用,請恕在下這裡,賣個關子。”

趙希譙突然道:“李公子,你剛才所言,當真?”

“句句是真。"

“如若真這樣,貧道願與公子合作。”

趙希譙是個修行之人,對於錢帛看得並不重。可他煉丹煉氣,卻是一項極大的花費。當初言慶在峨嵋山重修雷神殿,那一年香火錢的收入,都抵不住他的花銷。如今能得一金主幫忙,他自然不會拒絕。煉丹煉氣,不僅僅練的是心,練的身,同樣還要煉錢帛,煉權勢。

沒有錢帛權勢的資助,想要成功,何其艱難?

只看出家人講求四大皆空,可峨嵋山上的寺院,卻多如牛毛,就連燒上一炷香,也要奉上錢帛。趙希譙修行幾十年,自然也能看穿其中的奧妙。從前是苦無金主資助,如今有金主送上門來,他又怎能拒絕?

言慶笑道:“既然如此,我立刻命人在嵩高山中選一風水絕佳之地,建設道觀。

恩,說來也巧。前時日管城崔罕仁崔具公還送我一塊田莊,莫非就是為了等真人前來嗎?”

說罷,言慶和趙希譙,忍不住都笑起來。

“久聞嵩高山景色絕佳,嵩山八景,也不比峨嵋八景差。

道友,何不與我一同前往,全做個落腳之處也好。我知你承袁真人所學,堪輿占者,天下無雙。如今袁真人既然已離開蜀中,雲遊天下,你再回去也沒甚用處,就和我做個伴,如何?”

趙希譙的心事解決,立刻又動了其他念頭。

袁天罡一開始也有些猶豫,不過趙希譙一再勸說,加之言慶盛情邀請,袁天罡最終答應下來。

只不過,趙希譙留下來,袁天罡卻先要告辭。

他此次出蜀中,也是為了拜訪幾個道友。所以和言慶商議後,待嵩高山道觀修建完畢,他定然返回嵩高山中修行。言慶心知袁天罡這樣的人,難以掌控。不過他心中又有一番主意,想必能讓袁天罡,產生出濃厚興趣。

當天,言慶命沈光陪同趙希譙,前往嵩高山尋找地點,修建道觀。

同時他又打起精神,寫下一封書信,命黨士傑連夜啟程,趕赴吳縣,去拜見吳縣張氏張仲堅。

這兩年,言慶和張仲堅見面不多,畢竟生意已邁入軌道,無需操心。

可兩人的交情卻不見減少,書信來往始終不斷。言慶思來想去,這煙火說不定,會進一步加強兩人的合作。只是這具體的操作手段,還需仔細籌謀。言慶前世不是經商出身,但對於一些行銷的手段,卻耳熟能詳。他現在要做的是,和張仲堅商議出,最合適的行銷方法,來推廣這煙火的生意。說不得,這將會為他開闢另一條財路,讓他可以賺取,更多錢帛……


大業九年四月,隋煬帝在遼東,對高句麗動起了第二次征伐。

不過這一次,楊廣顯然吸取了一征高句麗的經驗。不再對麾下將領,指手畫腳。他兵分三路,以楊義臣、宇文述和王仁恭三人為先鋒,直取平壤,而楊廣則率領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虎賁郎將裴仁基父子,涿郡留守薛世雄父子,圍攻遼東三鎮;同時,左驍衛驃騎將軍來護兒,再次出任水軍總管,自海路征伐,攻擊平壤。

本來,水軍總管一職,楊廣最初屬意的人選是周法尚。

可未曾想大軍調集之時,時任水軍總管的周法尚,病死於東萊郡,使得水軍總管一職空缺。

周法尚臨死前,上書楊廣,建議復起來護兒。

而來護兒上任以後,也是一改去年的做法,徵調精兵悍將,信誓旦旦要洗刷去年失利恥辱。

但是,楊廣並沒有意識到,他再次征伐高句麗,所帶來的後果。

山東各地,群盜蜂起。

如果說在大業七年時,這些已經起兵造反的盜匪,還只限於單兵作戰的話,那麼在大業九年的時候,盜匪之間已加強了聯繫,彼此相互勾結,出現了大規模的集團化,聯合式的作戰。

動輒十幾萬盜匪蜂擁而至,令官軍聞風喪膽。

只一個月的時間,各地盜匪所造成的危害,已經無法用數字估計。

好在,無論山東盜匪如何勢大,鞏縣地區,依舊處於平靜中。但李言慶卻心裏明白,這平靜,恐怕維持不了太久。

四月末,有瓦崗賊犯境,襲掠管城鄉鎮。

管城縣尉徐世績率部出擊,以五百鄉勇,擊潰數千瓦崗賊,大獲全勝;五月初,瓦崗賊捲土重來,偷襲滎陽。滎陽軍司馬在不明敵情的狀況下,擅自出擊,遭遇瓦崗賊伏擊,死傷慘重,軍司馬當場戰死。若非周遭縣城聞訊馳援,滎陽縣甚至會被瓦崗賊攻破,可謂兇險。

滎陽郡太守下定決心,啟用房喬接手軍司馬之職。

言慶在得知房玄齡將接手滎陽軍司馬職務後,向房玄齡推薦了謝科和竇孝武兩人。本來,房玄齡最屬意的人,是言慶出馬。可由於言慶身受重傷,至今未能恢復,也只得作罷。好在謝科當年也是雖言慶征戰高句麗的大將,不論是兵法武藝,還是年齡,都非常合適。而竇孝武在元從虎衛中訓練兩個月,也大有長進。最重要的是,竇孝武的武藝不俗,可為戰將。

房玄齡得了兩個助手,自然萬分高興。

他把管城交付給了徐世績鎮守,星夜趕奔滎陽,接手軍司馬之職。

“張須佗?齊郡郡承?”

言慶雖身在鞏縣,但對於山東地區的亂局,卻了然於胸。這歸功於徐世績,每日會派遣親隨送來戰報,同時裴淑英姑侄住在家中,使得他的資訊,也極為通暢。甚至,洛陽還沒有得到消息,言慶已經知曉了結果。他放下手中的戰報,賞了那送信之人,獨自坐在書房中。

張須佗,終於出現了嗎?

言慶手指輕輕撚動,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雄闊海在一旁,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哥,張須佗是誰?他很厲害嗎?”

言慶輕聲道:“一個妄圖螳臂擋車的巨人,一個有情有義的傻子,一個不知進退,卻又很了不起的救火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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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五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說實話,言慶對於張須陀的瞭解,並不多。

前世只依稀記得,此人被李密設計擊敗,後來戰死疆場。而在幼年時,聽評書《說唐》,又讓他極其崇拜瓦崗英雄,固執的認為凡是和瓦崗英雄作對的人,必定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言慶漸漸明白,評書是評書,歷史歸歷史。

所謂寧學桃園三結義,不學瓦崗一爐香。言慶開始對那些幼年時的英雄,產生強烈的厭惡感。歷經三百年動盪,忠義二字早已蕩然無存。什麼同年同月同日死,不過是騙人的謊話。

所以在成年之後,言慶對瓦崗的印象就漸漸淡去。

若非張須陀悲壯的戰死於疆場,若非言慶兒時偶像秦瓊秦叔寶曾在張須陀麾下效力,也許他連張須陀是誰,都記不清楚。只隱隱記得,曾有人評價說,張須陀是隋朝最後一位名將。

或許有些過了,但也從某種程度上,表明了此人,確有本領。

從徐世績口中第一次得知張須陀這個名字以後,言慶開始對他產生了關注。事實上,他若想要瞭解什麼人的話,並非一件困難的事情。更何況,這個張須陀,同樣不是一個普通人。

張須陀是靈寶人,和言慶前世,算是半個老鄉。

不過論其祖籍,當是魏郡張氏族人,也算是豪強出身。此人從軍甚早,早在開皇年間,曾隨開皇名將史萬歲,征討南蠻,立下赫赫戰功。大業年間,張須陀因功而出任齊郡郡承一職。

而他的名號,也正是由此而響亮。

大業六年,也就是言慶抵達蜀中的第二年,隋煬帝尚未征伐遼東,也正是隋朝最強盛之時。

但由於天災緣故,齊郡饑民四起。

張須陀見情況不妙,先斬後奏,開倉放糧,救濟了當時齊郡災民,令許多官員為之擔心。原以為他會因此而受到責罰,卻不想隋煬帝得知後,非但不責罰張須陀,反而下詔嘉獎一番。

從這件事情上說,楊廣還真就算不上一個昏君,甚至可以用明君稱之。

大業七年,王薄造反,在齊郡肆虐。張須陀帶兵征討,把王薄打的是狼狽而逃,丟盔棄甲,最終帶著被打散的人馬,北上渡黃河潰逃。臨了,還被張須陀在臨邑追擊,斬逾五千……

此後,張須陀一不可收拾。

由於隋煬帝征伐高句麗,舉國精兵聚集於涿郡。地方郡兵,不擅作戰,故而每逢叛軍出現,或者棄城逃跑,或開門投降。唯獨張須陀,不但勇決善戰,更懂得安撫駕馭之道,以至於麾下對其莫不效命,號稱名將,百戰百勝。

大業九年,也就是年初時,王薄聯合孫宣雅、郝孝德等數支叛軍,集結十餘萬人,攻打章邱。又是張須陀以水軍截段水軍水運,親率兩萬人馬出擊,將叛軍擊潰,兩戰兩勝,斬不計其數。

隋煬帝因而褒獎張須陀,並派宮廷畫師親往騎軍,畫張須陀之像,帶回洛陽。

二月,叛軍裴長才、石子河率部兩萬,攻至曆城。時張須陀來不及召集兵馬,只帶五人出戰,硬生生把叛軍拖住,直至援兵抵達,並將之大敗。裴長才因此,不敢再駐留於曆城百里。

三月二十六日,北海郡郭方預聚眾三萬,聯合反賊秦君弘,圍攻北海郡。

又是張須陀站出來,面對數倍於己的敵軍,告之麾下:“賊自恃強,謂我不能救。吾今去,破之必矣。”

他率精兵出擊,叛軍果然沒有防備,被張須陀斬逾萬人,俘獲輜重三千車。

司隸刺史,裴淑英的堂兄裴操之上書為其請功。時值遼東戰事方起,楊廣得知消息後,竟命朝中大臣親赴齊郡,為張須陀慶功。由此可見,楊廣對張須陀之看重,絲毫不遜色於朝中大臣。

而張須陀,對楊廣同樣忠心耿耿,直至戰死。

也許,這一對君臣的作為,正合了那一句話:君代之以國士,臣以國士而效死命。

如果他二人生活與太平盛世,說不得還會奏出一部君臣佳話。只可惜,張須陀戰死,不久後楊廣……

言慶實不知該如何評價張須陀,但對此人,卻是敬佩不已。

張須陀是一個臣子典範,同時又帶著些許理想主義。從他敢開倉放糧的舉動,的確是愛民如子,若非楊廣同樣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君主,張須陀未必能保住性命。

但也許正因為這樣,才會讓張須陀,盡心竭力的為楊廣效命。一個了不起的傻子,一個不知道輕重的戰將……

言慶不認為張須陀能當得起‘名將’二字,但他至少,是一位忠心耿耿的猛將。

有他在山東,的確是起到了平定局勢的作用。可他平定了山東的局勢,卻把反賊紛紛趕到了河洛地區。從瓦崗賊連番攻打滎陽的舉動來看,張須陀對瓦崗寨,同樣製造了足夠壓力。



隨著遼東戰局,出現膠著狀態後,言慶的注意力,開始從高句麗方面轉移。

時值仲夏,氣溫陡增。

言慶的傷勢漸漸好轉起來,不過對外面,他仍宣稱其傷勢嚴重,尚需靜養,無法下榻行走。

五月初,裴翠雲受閨中好友之邀,前往洛陽。

臨行之時,言慶拜託她探望一下魚俱羅的家。

蓋因魚俱羅原本奉命隨駕出征高向麗,卻不想叛軍烽火,波及到江南。楊廣臨時改變主意,命魚俱羅、吐萬緒兩人率部出征,平定江南之亂。

隨行者,尚有麥鐵杖之孫麥子仲,以雲騎尉之爵,拜都尉之職,率先開拔。

由於任命突然,魚俱羅甚至來不及安頓家裡。所以派人到鞏縣,請言慶代為照應一下家人。

說起來,魚俱羅對言慶也有半師之誼,言慶自然不會拒絕。

以他對魚俱羅的瞭解,這位魚大將軍素來是千金散去不復來,有多少花多少,日子肯定過的緊緊巴巴。所以言慶讓裴翠雲為魚俱羅的家人帶去一千貫錢帛,至少可以讓魚俱羅的家人,過的鬆一些。魚俱羅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戰死於遼東戰場,另一個則斷去一臂,變成了殘廢。

三個孫兒,年紀最大的才十二歲,最小的只有五歲。

一大家子人就靠著魚俱羅的俸祿過活,魚俱羅這一出征,天曉得何時返回,日子不會好過。

有這一千貫,至少能堅持一段時間。

言慶對錢帛倒也不會心疼,該花的錢他不會吝嗇,但不該花的錢,他是一分都不會拿出來。

這一日,言慶在後花園池塘畔的涼亭中,和裴淑英聊天。

炎熱的夏季,熱浪滾滾。

裴淑英身著一件寬大的玉色道袍,雖掩去了婀娜身姿,卻又平添幾分嫵媚之色。

她撫琴一曲畢,毛小念為她捧來一碗冰涼的綠豆湯解暑。也不知為何,裴淑英似乎挺害怕和言慶獨處,每一次和他在一起,一定會叫人陪伴。而言慶也隱隱約約,能猜出裴淑英這心裡想法。

自己,已漸漸長大,身體也逐漸成熟。

裴淑英害怕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惹來非議。

以前別人怎麼說,裴淑英都不會往心裡去,畢竟那個時候言慶的年紀太小。而今言慶已十五歲,若要算計起來,他這年紀都可以娶妻成親,這讓裴淑英,又如何能不顧忌流言蜚語?

她住在鞏縣,已經惹了不少閒話。

如若真的生點什麼事情,於她倒還好說,於言慶,於翠雲,於裴家,都不會是一件好事。

所以,越是獨處時,裴淑英越是小心。

只看她那一身寬大道袍,把個曼妙胴體遮得嚴嚴實實,就能看出些許端倪。

言慶對此,也頗感無奈……

“小妖,你回來這麼久,自胡馬之後,似再無佳作,近來又忙些什麼?”

言慶說:“前兩天曇宗大師送來一部金剛經,請我代之抄錄。再加上遼東戰局膠著,山東局勢頗有糜爛之像,我又如何能靜下心來,吟詩作賦呢?不知為什麼,近來總是不太心靜。”

“哦?”

“前日南寮的馬老爺來找我祖父,說是縣衙突然增加了三成賦稅。

聽馬老爺說,縣令徵召郡兵,把他家裡的雜役青壯,徵召了近一半人。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兒。”

裴淑英說:“這有什麼不對勁兒?你忘了,前些時日,瓦崗賊犯境,險些攻破滎陽。縣令怕也是擔心有賊人襲擾鞏縣,所以才會下令徵兵吧。不過說起來,這段日子,的確不安寧。”

“不對!”

鄭言慶搖頭說:“如果徵兵,應該向郡府報備才是。

可昨日房大哥還派人和我商討對策,從他信中口氣來看,滎陽郡之下同樣兵力空虛,並沒有得到鞏縣徵兵的消息。而且縣令擅自提高賦稅,也有些不太正常,讓我總覺得有些擔心。”

“你啊,卻是杞人憂天了!”

裴淑英展顏笑道:“鞏縣地處河洛。東面滎陽,西鄰洛陽,南有潁川,北臨河水,能出什麼事情?莫要忘記了,河南留守龔子蓋也是能征慣戰,久經沙場,也是隋室名將;虎牢關守將裴弘策,是我族叔,同樣經驗豐富。如果滎陽真的有事情,我那族叔,定會派人通知。”

細想起來,似乎是這麼個道理。

可言慶還是覺得,心裡面沉甸甸,有些壓抑。

“要不這樣,我把嵩高山那邊的人調回來。反正家中現在騰空了不少房舍,倒也不必擔心擁擠。

這種時候,能多一分小心,就多一分小心……

小念,你立刻去通知沈光,讓他派人前往嵩高山,命謝安民和黨士雄帶人馬前來。對了,記得去一趟柏谷塢,面見曇宗大師後,告訴他,金剛經已經抄寫完畢,讓他派人過來收取。”

言虎在鞏縣住了一個月,然後告辭離去。

不論是言慶也好,言虎也罷,都不認為這個時候,是揭露身世的好時機。他二人的關係,只有鄭世安清楚。竇夫人認出言虎,也許會猜出些許端倪。但她不說破,言慶只當她不知道。

小念答應一聲,轉身準備去傳話。

不想還沒等她走出涼亭,沈光帶著馬三寶,沿著花園小徑,匆匆而來。

馬三寶走到涼亭下單膝跪地,顫聲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小人從金城購進大宛良駒三十匹,卻不想在入城時,被縣衙差役攔住。三十匹大宛良駒,被那縣府差役,全數收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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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六章 登門尋釁


開春時節,言慶為了提升元從虎衛的戰鬥力,命馬三寶攜帶大筆錢帛,秘密趕赴金城。

元從虎衛是他手中,最具殺傷力的武器。這些人從高句麗的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經歷過最慘烈的搏殺,可算得上百裡挑一。能夠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中活下來的人,絕非那些剛拿起武器,走上戰場的新兵蛋子可以比擬。同時,他們對言慶無比信服,懂得令行禁止,忠心耿耿。

還有什麼,能比這些有經驗,武藝不俗,配合默契,且忠心耿耿的屬下更珍貴。

言慶家裡的護衛,有一百多人。

可在他眼中,那一百多名護衛根本就是不堪一擊。元從虎衛可以分分秒秒,將他們秒殺之。

所以,無從虎衛的裝備,必須最好。

普通的戰馬,不足以配上元從虎衛的勇武。馬三寶在金城郡拜會了薛仁杲,然後精挑細選,選出了三十匹大宛良駒。雖說不上個個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但個頂個都屬馬中極品。

畢竟,似白龍馬玉蹄兒那種天生龍馬,並不是隨便可以得到。

但就是這三十匹大宛良駒,足足花費了言慶近兩萬貫銅錢。同等的錢帛,差不多能買二百匹普通戰馬,說不定還能獲取折扣。由此可見,這三十匹大宛良駒,又是何等的神駿異常。

“你確定,是縣府差役?”

“千真萬確!”

“他們憑什麼收沒我的戰馬?

“那些差役說,是縣令的命令。好像說是徵召什麼的……我還辯駁幾句,可那些人卻不理睬。”

馬三寶頗為委屈,向言慶回稟。

對於馬三寶這個人,言慶倒是非常滿意。此前他不在家的時候,鄭世安年老體衰,毛小念一個小女子,也難抵得大用處。大多數時候,都是馬三寶在外奔波。甚至當鄭世安被收押時,馬三寶也沒有生出半點離棄之心。可他偏偏是李淵送給言慶,讓言慶多多少少有些顧忌。

當時言慶還不知道,自己和李家的關係。

家裡多了這麼一個人物,讓言慶覺得,是李淵派來監視他。

不過現在,他對馬三寶的感官,已好轉許多。馬三寶是李基請求李淵送來的人,想來也不是三心二意之輩。加之這些年來,馬三寶做事盡心盡力,讓言慶對他,多增添了幾分信任。

“三寶,你且下去休息,這件事我自有主張。”

“喏!”

“還有,最近家裡可能會很忙,老沈未必能照顧過來。你替他幫襯一下,多分擔一些事情。”

言下之意是說:沈光雖然是管家,可他不長於此。

大體上你幫忙照拂,沈光也不會過問太多。這也就等同於,正式承認了馬三寶在家中的地位。一個二管家,但實際上卻擔負著大管家的責任。馬三寶一怔,旋即喜出望外,躬身答應。

這些年,言慶雖也用他,但大都是讓他做跑腿的事情。

當馬三寶從李家出來,按照規矩就等同於和李家再無任何關聯。言慶又對他頗不信任,讓他的身份地位,在家中非常尷尬。現在,言慶認可了他,從今以後,他就算是言慶的親信了……這種感覺,有點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味道。哪怕只是個二管家,馬三寶也覺得非常開心。

畢竟,這幾年辛辛苦苦做事,終於沒有白費。

馬三寶下去了,沈光卻留了下來。

言慶示意他坐下,而後對裴淑英說:“這位張縣令,似乎有點不對勁兒啊。”

鞏縣縣令姓張,是個濁官出身。鞏縣歷代名士不少,也有許多望族豪門。比如東漢時期的八顧之一,尹勳,曾有‘天下英藩尹伯元’的聲名;再比如南朝嵇含,也是出身鞏縣名士。

然則朝代更迭,昔日豪門大都漸漸沒落。

可即便如此,那些豪門望族,依舊是卑品出身官吏要仰視的存在。張縣令身為鞏縣父母官,對待這些沒落豪門,依舊非常客氣。而對言慶,更是格外恭敬。從前言慶是雲騎尉出身,鄭家弟子,非他一個縣令可比;如今言慶是一白身,可作為士林代表,亦非他一個縣令可以招惹。

所以,一直以來,張縣令對言慶一家,很是客氣。

在言慶受傷時,他還專程登門探望。可這一眨眼的功夫,這傢伙就變了臉色,未免有些古怪。

裴淑英思忖片刻,“要不然,我去縣衙拜訪一下這位張縣令?”

言慶想了想,“如若姑姑出馬,想必能看出端倪。”

他府中可用之人並不算多,能算得上人物者,也只有裴淑英一個。譬如沈光、蘇烈,都未必能見得上張縣令。哪怕沈光曾隨言慶在高句麗立下戰功,張縣令也未必會理睬他。他敢收沒言慶的戰馬,表明他身後,一定有所依持。如今就算是言慶前往,他也不一定給面子。

這個張縣令,倒是個有趣的傢伙。

看看天色,剛過正午。裴淑英立刻命人備好車輛,前往縣衙。

言慶也不敢有鬆懈,裴淑英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沉下臉子道:“沈光,從現在開始,加強府中戒備。

立刻派人前往柏谷塢,請曇宗大師車人前來……就說:家裡可能會出事!”

沈光多多少少,也看出一些端倪。

言慶和曇宗之間,必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聯。

不過作為家臣,沈光不會去過問。他答應一聲,立刻轉身下去。憑藉他對言慶的瞭解,言慶絕不會輕易的無的放矢,也許這鞏縣,真的要出什麼亂子。多一份小心,總歸沒有大錯。

“少爺,要出事嗎?”

毛小念也緊張起來,低聲詢問。

言慶笑了笑,突然問道:“小念,當初朵朵教你的功夫,還練著嗎?”

“當然練著。”

“那好,從現在開始,你帶上細腰和四眼,就守在後園。讓大錘子爺爺和老虎爺爺在屋子裏陪老太爺,你就守在外面。”

“少爺,您讓我緊張了。”

言慶說:“沒什麼好緊張,不過是有備無患。”

毛小念答應一聲,匆匆離去。不得不說,這小丫頭的心思很細膩,臨走時又把雄闊海和闞棱叫來,在涼亭中負責保護言慶。

言慶孤零零坐在涼亭中,看著池塘中盛開的荷花,呆呆出神。

“阿棱,取筆墨來。”

闞棱聽到招呼,很快取來紙墨。言慶寫了兩封書信,讓闞棱把黨士英、黨士傑二人找來。

“一封送往滎陽,秘密交給房喬房司馬;另一封送往管城,交給徐縣尉。

他把書信分別交付給兩人,又叮囑一番。黨士傑黨士英收好書信,啟程動身。待一切安排妥當,言慶輕舒了一口氣。他不知道這些佈置有沒有用,但能有一分戒備,終究是件好事。

“大哥,您這是怎麼了?”

雄闊海坐在涼亭臺階上,詫異詢問。

言慶一笑,“大黑子,最近有沒有很清閒?”

雄闊海咧開大嘴,嘿嘿笑了,“閒的膀子疼。去年這時候,大黑子正隨著大哥在高句麗殺得痛快,可如今卻整日無事可做……嘿嘿,正想著過幾天,和爺爺進山,輪上兩錘子,鬆鬆筋骨。”

雄大錘在山裏,有一座鐵爐。

言慶呵呵大笑,“大黑子,不用進山。說不定過些日子,你又該向我抱怨,太忙了,太累了呢。”

“要真有事情可做,忙一些倒也不錯。”

雄闊海撓撓頭,憨憨笑了。

午後,馬三寶前來求見:“公子,宅子外面,有閒雜人出沒。”

“哦?”

李言慶正在房中擦拭銀鞭,聞聽不禁一怔,“是什麼人?”

“看著好像是衙門裡的人,不過都面生的緊。他們雖則裝成路過,但還是被我發現,過往非常頻繁。

還有啊,我剛才出門,碰到左兵曹。

他行色匆匆,我問他幹什麼,他也是支支吾吾,言語間頗有躲閃。鞏縣兩座城門的守衛,似乎也增加了人手。

少爺,這情況似乎有些不正常啊。”

言慶攢眉,手指輕輕捻動。

“裴真人去縣衙,多久了?

“已經一個多時辰。”

一個多時辰,還沒有回來?以裴淑英的身份,要回那些馬匹,斷然不會耗費這麼長時間。言慶可不認為,裴淑英會和那張縣令有什麼共同語言。她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難道說張縣令……把她給扣押起來?

張縣令,究竟想要幹什麼?

“三寶,你立刻派人,給我盯住縣衙和兵營的動靜。”

“小人這就去辦。”

在某些方面,沈光的確是比不得馬三寶有機警。倒不是說沈光反應遲鈍,只是馬三寶從小在大家族長大,對一些事情的直覺,遠比沈光看得深遠。至少,馬三寶已覺察到了問題所在。

下午,言慶又去探望了祖父鄭世安。

表面上,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陪著鄭世安在屋子裡說說笑笑,狀似格外輕鬆。鄭世安的身子骨終究是不行了,只說了一會兒子話,便感覺疲乏。

言慶先伺候著鄭世安休息,待他睡著了,他才把雄大錘和王正拉到一旁。

“大錘子爺爺,老虎爺爺……今天可能會有事情發生。

你們兩個就守在屋子裏,不要輕舉妄動。外面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妥當,你們不需要擔心。”

“言慶,出了什麼事?

王正和雄大錘都顯得有些擔心。

“沒事兒,不過是些跳樑小丑,想要出來透透氣。”

言慶說的很是輕鬆,讓王正和雄大錘,頓覺心安不少。想想也是,言慶那是什麼人?從高句麗,帶著殘兵敗將殺回來,還俘虜了高句麗的郡王。些許跳樑小丑,又能成什麼氣候呢?

至於是什麼跳樑小丑?

王正和雄大錘都沒有去問。反正言慶說是跳樑小丑,那就一定是跳樑小丑,絕不會有錯的!

有時候,這就是一個信心的問題。

言慶就是這闔府上下的信心所在,只要他做出的決斷,斷然沒有問題。

看著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言慶越發感覺,肩上的擔子沉重……

到了傍晚,裴淑英還沒有回來。

言慶開始感到擔憂。從馬三寶那邊得來的消息,更讓他產生焦躁不安的情緒。鞏縣在天剛擦黑,就關閉了城門。而往常都是在一個時辰之後才會關城,這豈不是說,城裡要出事嗎?

不僅僅是提前關閉了城門,同時駐紮在鞏縣的一旅官兵,也頻繁出動。

鞏縣是河洛門戶,更毗鄰洛口倉,其戰略地位和政治地位,都非同小可。所以在縣城駐紮兵馬,也不足為奇。整個滎陽郡治下,共轄十一個縣城。其中滎陽是郡治所在,駐紮有一府兵備。

除滎陽縣以外,管城縣(今河南鄭州市)、鞏縣,同樣駐守一旅兵馬。

人數並不多,也就是一百人左右。可這畢竟是正規軍,與郡兵截然不同。除此之外,其餘兵馬駐紮於滎陽郡各關卡上,守衛森嚴。鞏縣的兵馬調動是這樣,官軍出城,鄉勇入城……雖說滎陽縣和管城縣都遭遇匪患,鞏縣卻很安寧。這時候把官軍調出縣城,又是什麼用意?

官軍和鄉勇的區別很大,不過最主要的一點:鄉勇受縣令指揮,而官軍則以軍府命令為主。

言慶立刻意識到,這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

把官軍調出鞏縣縣城,而換由聽從張縣令指揮的鄉勇接防?這張縣令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想要造反嗎?

這念頭一起,言慶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城中,可有夜禁?”

馬三寶說:“那倒是沒聽說,不過鄉勇入城之後,就接防了城中所有要道和出口。

特別是城中幾戶望族周圍,都有鄉勇巡視。我剛才在府外,恰巧遇到左兵曹,於是上前探聽口風。左兵曹這一次倒沒隱瞞,他說不用擔心,是正常調動,這一兩天就可以恢復正常。”

鞏縣鄉勇,皆為兵曹指揮。

言慶對鞏縣的吏員並不是特別熟悉,畢竟在鞏縣生活的時間很短。

不過他也知道,左兵曹是張縣令的人,據說和張縣令,還是親戚。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整個鞏縣都被張縣令掌控,他意欲何為?還有左兵曹所說的‘一兩日恢復正常’又是何意?

“立刻備好車仗,送我前去縣衙。”

馬三寶連忙下去安排,言慶則招手示意沈光過來。

他在沈光耳邊,低聲吩咐幾句。沈光臉色一變,旋即輕輕點頭。

言慶換上一襲白袍,把頭髮紮好,邁步走出房間。

“大黑子,給我馭車。”

他喚上了雄闊海,又把蘇烈和闞棱找來:“我現在要出去一趟,家裡就交給你二人負責。

命元從虎衛待命,阿棱,你要多聽老蘇的話,不可擅自行動。”

蘇烈和闞棱,拱手應命。

車仗準備妥當,言慶登上馬車。

雄闊海馭車,馬三寶則隨行。出府門之後,言慶從車窗向外看去,見沿途行人,格外稀少。

不時還會遇到巡視的鄉勇,雖則沒有阻攔馬車,但看得出來,頗為警覺。

不知姑姑的情況如何?

想來張縣令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為難裴淑英吧。言慶在馬車上,沉吟不語,思索著種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不知不覺間,車仗已來到鞏縣縣衙門外,馬三寶緊走兩步,登上門階。

“什麼人?”

“小的是李府管事,還請通報張縣令,就說李公子求見。”

那門子眼眉一耷拉,冷冷道:“什麼李公子?我沒有聽說過。縣令老爺有要事在身,不見任何人。”

說著話,他推搡了一下馬三寶。

“趕快滾,否則就把你抓起來。”

言慶在車中聽聞,臉色微微一變:好一個囂張的門子!

“大黑子,給我開路。”

雄闊海立刻縱身跳下馬車,也不等那門子反應過來,噌的就跳上了門階。蒲扇大手蓬的攥住那門子的脖頸,殺氣騰騰道:“我家公子縱橫高句麗,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這潑才,竟敢攔阻我家公子去路?給我滾開!”

手一用力,只捏得那門子直吐舌頭。

這時候馬三寶攙扶著言慶走下馬車,就聽言慶道:“大黑子,教訓他一下就好,莫傷了他的性命。”

“知道了!”

雄闊海說完,猿臂舒展,向外一送。

那門子一下子就摔在了臺階下。雄闊海沒有用力,可也只是對他而言,那沒用力,那力氣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就這麼一下子,把那門子摔得慘叫連連。

“來人啊,有人鬧事了……”

門子緩過勁兒來,扯著脖子大聲叫喊。

就看那縣衙中,呼呼啦啦衝出十幾個差役。

李言慶怒道:“我就不信,我能在高句麗幾十萬人馬中來去自如,到了自家地境,居然寸步難行?

大黑子,給我開路,只要別傷了他們性命就好。”

那雄闊海是什麼人?

紫面天王,天生神力。聞聽言慶下令,他也就不再顧忌什麼。衝上前去,就是一頓拳腳。

言慶厲聲道:“張縣令,莫非真要鬧出人命來,你才肯罷休。”

差役們被打得鼻青臉腫,倒在地上哀號不止。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從裡面走出來,看到眼前這一幕,也是無比憤怒。

“李公子,你好大的膽子!”

“張縣令,李某膽子如何,非你能知曉。

倒是閣下這大門,好生難進。若不這樣子,你張縣令豈能出來?”

中年人,正是那位張縣令。

言慶和他見過幾次,不過這一次,張縣令的氣勢,似乎非常強盛。不過言慶倒不怕他,厲聲問道:“張縣令,咱們明人不做暗事,李某今日前來,就是想問一問,你鞏縣縣衙,為何將我花費萬金購買的馬匹收沒?”

張縣令說:“李公子,我敬你是征伐遼東的功臣,不與你一般見識。

收沒你的馬匹,乃是朝廷徵用,本縣無需向你解釋。你休要在此糾纏,否則休怪本縣對你不客氣。”

“朝廷徵用?”

言慶嘿嘿冷笑,突然間厲聲道:“但不知,張縣令所說的朝廷,又是哪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縣令的臉色,陡然變得極為難看。

此時,空蕩蕩長街上,湧出許多鄉勇。言慶掃了一眼,臉上毫無懼色。

他看著張縣令說:“李某說什麼,縣令老爺心知肚明。我只問你一句,我的馬匹,你還,還是不還?”

“李言慶,你忒囂張了!”

張縣令勃然大怒,厲聲吼道:“這裡是鞏縣,不是高句麗。你想要在這裏撒野,那可選錯了地方。”

言慶說:“我就是要撒野了,你又能如何?”

張縣令道:“你想要找死,我就成全你……來人,給我把此人拿下”

“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手?”

言慶與張縣令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退讓。

就在這時,只聽縣衙中傳來一陣騷亂之聲。緊跟著,一個冷清清的聲音傳來:“張縣令,你要抓誰?”

張縣令扭頭看去,臉色頓時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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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七章  何人死期?


縣衙後院中,湧出十幾名差役。

只是看他們狼狽的模樣,就好像是見了鬼一樣,一步步往外退出,隨後從角門中,走出幾名男女。為首一人,一襲黑衫,手中持子母刀,一長一短,刀口低垂,順著刀脊弧線,低落鮮血。

不過,他的表情很平靜,好像周遭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

裴淑英緊隨其後,不過卻攙扶著一個中年男子。言慶乍見此人,頓時呆愣住了。原來,這中年人他認識,而且關係還非常密切,正是榮陽鄭氏著經堂的四爺,前大隋民部尚書,鄭善果。

鄭善黑的氣色不太好,臉色也有些白。

而裴淑英則是俏臉寒霜,那冷冰冰的一句話,也正出自她之口。

張縣令脫口而出道:“你們……誰讓他們出來的?”

站在門階上,一直被馬三寶攙扶著的言慶,就在張縣令這一失神的刹那,陡然推開馬三寶,墊步噌的撲向張縣令。一名差役發現及時,大叫一聲,舞鋼刀想要把言慶攔下。在他看來,手無寸鐵的言慶,並不難制服。可沒想到的是,眼見著他手中鋼刀要砍中言慶的刹那,李言慶突然頓足踏步,一隻腳支撐地面,唰的旋身讓開。與此同時,一道寒光自手中飛出。

差役也不過是練過幾手莊稼把式,那身手根本就不足以讓言慶正眼觀瞧。

只聽一聲慘叫,血光崩現。隨著那寒光消失,一顆人頭骨碌碌跌落在地上。一腔子鮮血,正噴在那轉過身查看的張縣令臉上,讓他頓時手忙腳亂。緊跟著,一把明晃晃的寶劍,架在了張縣令的脖頸上。

言慶輕咳了兩聲,“張縣令,你現在還要抓我嗎?”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甚至連裴淑英和鄭善果兩人,也瞠目結舌。

“你……”

張縣令脖子上架著利劍,先前那囂張氣焰,一下子消失無蹤。

言慶輕笑道:“縣令可是奇怪,我為何不需要旁人攙扶?怪不得三天前縣令老爺還登門拜訪,原來不是為了探望我,而是想看我是否康復?呵呵,不好意思,我早在十天前就已經恢復。

只是我性子懶散,不想與旁人糾纏太多,故而才藉口傷勢未康復,臥榻不起,讓縣令老爺失望了。”

“李言慶,你休要猖狂,這裡是縣衙,你敢殺朝廷命官?”

“呸!”

鄭善果突然怒道:“爾一亂臣賊子,也敢自稱朝廷命官?言慶,休要放過他,他要造反……”

“造反?”

言慶把劍刃環在張縣令的脖頸上,慢慢往後退。

他手中的軟劍,正是龍環劍,原本贈與沈光。不過當他意識到情況不妙,決定闖一闖縣衙時,從沈光手中討來。

鞏縣城中,異常的兵馬調動;張縣令強勢的收沒他的馬匹;裴淑英前去討要,卻一去不回……種種跡象,都表明鞏縣將有大事生。裴淑英不是不想回來,而是被張縣令扣在縣衙。

所以,言慶帶著雄闊海來到縣衙,二話不說,以一副鬧事的嘴臉登門。

如此一來,就能夠吸引住張縣令的注意力。沈光則靠著一身飛簷走壁的功夫,潛入縣衙後宅。

原以為裴淑英被單獨扣押,卻不想,還救出了一個鄭善果。

裴淑英說:“言慶,這狗官勾結楊玄感,意圖造反。鄭大哥是偶然間發現了他造反的罪證,所以被他扣押在縣衙後宅裡面……楊玄感起兵在即,這狗官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在鞏縣響應。

我來討要戰馬,卻不想也被他留住。

若非沈光前來相救,這狗官,這狗官……”

張縣令眼珠子滴溜溜打轉,突然大叫道:“大家休要聽這些人胡言亂語,此為逆賊,當速殺之。”

言慶反手一巴掌抽在張縣令的臉上,“狗官,莫非以為我殺你不得?”

圈在他脖頸上的利劍,割破了張縣令的皮膚,滲出殷紅鮮血。不過這一巴掌,倒是讓張縣令,閉上了嘴巴。

“所有人,全都放下兵器。

念在爾等受人蠱惑,可以既往不咎。如若執迷不悟,再聽從狗官號令,視同謀逆,當誅九族。”

馬三寶撿起一根鐵槍,攔在大門前,厲聲喊喝。

一時間,那些鄉勇也不知所措。山東地區糜爛,河北地區徭役沉重,這都沒有錯。可是在鞏縣地區,生活相對安寧。鄉勇們聽從調派,響應徵召。但事實上,誰也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是鞏縣的父母官,一個是鞏縣新遷移過來的貴族名士,該相信什麼人?

就在這時,左兵曹率人趕來,看到這情況,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事情緣由,厲聲喝道:“李言慶,你公然劫持縣令老爺,莫非是意圖造反?大家不要相信他們的話,他們才是反賊。

李言慶是因為沒有獲得朝廷封賞,故而心懷不滿。

縣令老爺現了他的意圖,所以才收沒了他的馬匹。他現在劫持縣令老爺,乃死罪一條。但有救出老爺,殺死李言慶者。賞十金!”

鄉勇哪能分辨出真偽,聞聽左兵曹這麼一說,不由得信以為真。

言慶臉色一變,“左兵曹,爾不欲張縣令活命否?”

“哈,縣令老爺乃是為朝廷效命,就算是死了,也能風光大葬。”

這一句話,卻讓張縣令的臉色煞白,“左孝基,你這忘恩負義之徒……大家不耍輕舉妄動,左孝基才是反賊。”

這種局面,讓鄉勇們無所適從。

怎麼一下子,全都變成了叛黨呢?

左兵曹面露猙獰笑容,厲聲喝道:“大夥兒不要猶豫,朝廷大軍已得到消息,很快就會趕來。”

“休要聽他胡言亂語,官軍如今已不在城中,左孝基才是反賊。”

鄉勇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所措。

言慶見局面變的混亂不堪,眉頭不由得一蹙,從懷中取出一根爆竹,遞給沈光道:“沈光,命蘇出擊。”

沈光接過爆竹,點燃引線。

只聽蓬的一聲巨響,一股煙火沖天而起。

長街上的鄉勇們,哪見過如此景象,變得更加茫然。

不過左孝基卻意識到事情不妙,連忙招呼親信,衝向縣衙。雄闊海站在門口,眼見鄉勇衝過來,他手無寸鐵,看到擺放在門口的兩座石獅,立刻衝上前,雙臂用力,將其中一座舉過頭頂。口中大喝一聲,那石獅呼的脫手飛出。衝在最前面的兩個衙役躲閃不及,被千斤石獅正砸中身子。

只一下,砸的兩人血肉橫飛,變成一攤爛泥。

那場面著實觸目驚心,即便是左孝基左兵曹,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哪個敢來送死?”

雄闊海站在府門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黑黝黝的面膛,虎目圓睜,猙獰可怖;過丈體型,魁梧雄壯,更給人一種窒息感受。與此同時,沈光將兩個試圖上前偷襲的衙役砍翻在地,鮮血濺在身上,顯出騰騰殺氣。

言慶把張縣令推到馬三寶身前,順手把龍環劍遞給馬三寶。

他抬手抄起一桿大槍,槍鋒抵在張縣令的咽喉,剛要開口,就聽左孝基大聲喊道:“兄弟們,休要聽這些反賊的話,趕快動手…… 只要殺死李言慶,就可以救出縣令老爺,殺死他。”

“我看哪個敢動公子毫毛。”

突然間,長街盡頭,馬蹄聲響起。

一隊鐵騎從遠處殺將出來,為首正是蘇烈蘇定方。只見他彎弓搭箭,對準左孝基刷的就是一箭。

左孝基嚇得一個閃身,卻忘記他此刻是坐在馬上,撲通一聲摔落馬。

他這一落馬,讓鄉勇們更加慌亂。

原本就不清楚到底誰好誰壞,現在左孝基又跌落下馬,難不成是中箭了?這群龍無首,鄉勇登時亂了套。十二騎元從虎衛,劈波斬浪般衝開一條路。

左孝基從地上爬起來,正準備重新上馬的時候,蘇烈從馬鞍橋上抄起大槍,順勢啪的一槍抽在他身上,把左孝基打翻在地。

“誰敢反抗,格殺勿論!”

蘇烈大槍抵在左孝基的胸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他跨坐馬上,眸光閃閃,虎視四周。鄉勇們見左孝基被抓,更無心抵抗。於是有人把兵器扔掉,坐在了地上。一個人棄械投降,立刻引起一連串的反應。數百名鄉勇紛紛棄械,坐滿了一條長街。

“言慶,你立刻派人前往虎牢關,通知裴弘策將軍,楊玄感反了。”

言慶則是一頭霧水,“四……老爺,你怎會在鞏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習慣性的想要稱呼鄭善果‘四叔’,可話到嘴邊,卻想起自己和鄭家,已經再無半點關聯。

鄭善果如何聽不出這其中奧妙,也只能在心中苦澀一笑。

鄭家終歸無福,錯過了一個大好人才……

他輕聲道:“這張縣令本是我門下弟子,沒想到我才辭去官職,他就立刻改換了門庭。

清明後,我在滎陽也閒來無事,所以準備回洛陽訪親拜友。途徑鞏縣,於無意之中竟現這賊子……

我本想立刻稟報朝廷,卻被他發現,將我囚禁在府中。也是這賊子有些良心,未曾害我性命,否則我命休矣。”

鄭善果這一番解釋,言慶恍然大悟。

楊玄感果真造反了嗎?

他心裡暗自歎息一聲,有些事情,卻非他能夠改變。抬起頭,言慶剛要開口,卻聽左孝基咬牙切齒道:“爾等休要得意,我家主公起事在即,不日就當渡過河水,直搗洛陽。休以為有滎陽郡可阻擋我家主公道路,我實話告訴你們,滎陽早已是主公囊中之物。你們如若聰明,識得進退,當知大勢所趨。現在投降,為時不晚。否則待天亮之後,就是爾等死期。”

這左孝基,似乎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再聯繫張縣令調動人馬,控制鞏縣的行為,他這話,恐怕也不是恐嚇之言。

言慶看了一眼鄭善果和裴淑英,二人眼中都流露出,濃濃的憂慮之色。滎陽是囊中之物?好大的口氣!

“沈光,請張縣令回去,休要怠慢了他。”

言慶沉吟片刻,突然吩咐道:“馬三寶,你和蘇烈看好俘虜。如有趁機鬧事者,就地格殺,無需回稟。”

“言慶,你想怎樣?”裴淑英低聲問道。

李言慶笑了笑,偷偷拍了拍裴淑英的手背,而後對鄭善果道:“鄭老爺,煩請您立刻趕回滎陽。

途徑管城時,可密會崔老爺,請求他的支援。管城縣尉徐世績,乃當世奇才,兵法出眾,長於謀略。您可以知會他一聲,請他從旁協助。這是我隨身玉帶,徐縣尉見此玉帶,定會聽從您的調遣。”

言慶說著,取下腰帶,遞給鄭善果。

這腰帶,也正是當年李基贈送給他的紀念品。徐世績見過這條腰帶,也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鄭善果接過腰帶,忍不住問道:“言慶,那鞏縣這邊……”

言慶一笑,“若滎陽無事,鞏縣自當高枕無憂。呵呵,左兵曹剛才說明日是我的死期。我倒想知道,現在,又會是何人死期?”

他嘿嘿冷笑,一旁雄闊海二話不說,上前抓住左孝基的脖頸,大手用力,生生將左孝基掐死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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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八章 言慶露心聲



這一夜,鞏縣上下,無人睡眠。

於普通的老百姓而言,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在縣衙長街上,鞏縣新興的貴族名士,大名鼎鼎的半緣君,和官府發生激烈的衝突。而結局,卻是官府完敗,半緣君獲勝。

誰是誰非,沒有人知道。

聰明人隱隱約約覺察到,禍事將要來臨。而糊塗的人則希望,天亮之後,一切能恢復正常。

在鞏縣縣衙後院裡,李言慶同樣徹夜未眠。

他命人搜出張縣令過往的通信,在燈下一一閱讀。目光漸漸變得冰冷,直至子時,當言慶把所有的書信看罷後,露出苦澀的笑容。

“小妖,莫非情況不妙?”

言慶放下書信,“我不知道。從書信上看,楊積善命他必須控制鞏縣三日。如果從他把官軍調出鞏縣的那一刻開始算起,現在已經進入第二天。若我推測不錯,楊積善會有所行動。”

楊積善是楊玄感的兄弟,官拜梁郡太守,上儀同。

裴淑英聽罷後,也不免有些慌張。她是個有主見,而且很剛強的女人,但並不代表,她能夠平靜的去面對,即將到來的戰亂。世家大族的女子,雖然也會學習騎射,可她們學習騎射的目的,更多是為了嬉戲遊玩。

其實不僅僅是女人,許多男子也是如此。練得一身本領,可上了疆場,往往束手待斃。

當初的鄭醒,就是如此。

他曾在少林習武,也熟讀兵法。

然則平壤大敗,他很快就亂了手腳,險些喪命。

裴淑英脫口道:“小妖,我們現在就趕回洛陽?”

“回洛陽?”言慶搖搖頭,輕聲道:“我留在鞏縣,尚能有所作為。可若是到了洛陽,恐怕就只能身不由己。姑姑,洛陽未必安全,這時候恐怕也得到了消息,正亂成一團呢。咱們現在過去,弄不好反而會被人懷疑。與其那樣子,我寧可留在這裏,和那些反賊,決一死戰。"

印象中,楊玄感的目標,就是洛陽。

而且也曾兵臨洛陽,對洛陽造成極大的混亂。洛陽那邊的水太混,言慶可不願意過去摻和。

“姑姑,你且放心,有我在,亂黨奈何不得鞏縣。”

他下意識輕舒猿臂,環住了裴淑英纖細的腰肢。可以感受到,那絲袍之下,玉體的顫抖。細膩肌膚傳來的溫香滑膩感,讓言慶的心裡,卻安寧許多。老子在高句麗外無援兵,內無糧草的情況下還能斬將奪旗。如今麾下猛將無數,更有少林武僧相助,焉能懼怕一群亂黨?

裴淑英在經歷的初期那份惶恐之後,漸漸平靜下來。

也許意識到自己和言慶之間的姿勢有些曖昧,她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從言慶懷中溜走。

“那你打算怎麼辦?”

言慶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填。

呵呵,事態發展,只在這一兩日間就能明朗。我這就下去安排…… 一切有我,姑姑切莫擔心。”

那自信滿滿的言語,讓裴淑英更加放心。

“既然如此,我先回家中安置,你可留在府衙處理事情。

我想,鄭善果回到滎陽之後,馬上會有任命過來。你當務之急,是要把那些鄉勇盡數安撫。”

李言慶點點頭,“姑姑放心,我自有主張。”



誰也不知道,言慶究竟用了什麼辦法,讓鞏縣兩千名鄉勇,一夜間投到他的麾下。

用馬三寶的話說:“公子到了兵營之後,把營中自隊正以上的一百二十三命軍官聚集在一座大帳裡,和大家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所有人就心悅誠服的回到營中,率麾下軍卒來效命。”

而事實真有如此輕鬆嗎?

當太陽升起,轅門外高懸的二十六顆,猶自滴血的人頭,足以說明昨夜的那一場談話,是何等的血腥和酷烈。據一名旅帥說,李公子談笑間,命白無常連斬九名校尉,而後才開始了談話。

歷經四百年九品中正制,庶民對世家子弟,有一種先天的畏懼。

哪怕言慶已經脫離了鄭家,但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他依然是一位世胄,一位出自高門大閥的公子。更何況,言慶不僅僅是依靠出身。論文才,他是大名鼎鼎的半緣君,是未來士林的宗師級人物,僅此一條,就足以讓無數人仰慕;論武功,他在高句麗出生入死,殺人如麻,戰功顯赫。其鐵血手腕,和用性命堆疊起來的聲名,也讓所有人感到莫名恐懼。

而且,言慶一家自遷居鞏縣以來,對鞏縣百姓,極為友善。

雄大錘是鞏縣原住民,鄭世安出身草根,更知道如何拉攏人心。即便許多人都沒有見過言慶,可提起大名鼎鼎的半緣君,鞏縣人還是很驕傲的對外宣稱:半緣君,鵝公子,居於鞏縣。

這許多關係加起來,促成了言慶在一夜之間,平息了鞏縣內部的混亂。

天快亮的時候,言虎率領著柏谷塢的二十八名武僧抵達鞏縣,隨即在言慶的安排下,入住縣衙。

之後,黨士雄和謝安民兩人,又率領嵩高山田莊近兩百名護院,前來報到。

這些護院,多以騎軍為主。其裝備未必就輸於官軍裝備,甚至於更加精良。這些人馬一到,立刻被分配到言慶的宅院和縣衙兩地。與此同時,元從虎衛也配上了馬三寶從西域帶回來的大宛良駒,輕騎長矛,挾弓跨刀。在鞏縣街頭一亮相,立刻引起轟動,也讓不少人,隨之心安。

元從虎衛的煞氣,即便是官軍也無法比擬。

那種從屍山血海中歷練出來的沉靜和殺意,哪怕收斂著,依舊讓人感到恐懼。

有這樣一彪人馬,又有升麼可怕?

所以,當言慶發佈公告,宣佈張縣令意圖造反的消息之後,鞏縣百姓,卻表現的出奇平靜。

自北齊滅亡,河洛再未燃起烽煙。

不過由於楊廣營建東都,加強對山東士馬的掌控,故而在大業初年,對鞏縣進行修繕。修繕後的鞏縣,城高八丈,青灰色牆面,極其堅固。即便是以巨石轟擊,也難以對其造成損害。

又因洛口倉的營建,使得鞏縣物資,極為充沛。

在言慶看來,鞏縣東有滎陽縣為門戶,又有虎牢關扼守黃河天塹。楊積善想要兵臨鞏縣城下,絕非一件易事。所以,楊積善才會收買了張縣令,讓其獻出鞏縣,打開通往洛陽之路。

如今,張縣令已被收押,言慶掌控了鞏縣。

而且滎陽又有房玄齡為郡司馬,管城還有徐世結為側翼,楊積善想在滎陽討得便宜,斷無可能。他只需要守住洛口倉,穩定住鞏縣的局勢,就可以高枕無憂。天亮後,言慶巡視了一邊鞏縣城防,又下令打開庫房,將一應輜重盡數移至城上。所謂有備無患,就是這個道理。

待巡視完畢後,言慶返回縣衙。

言虎正在廳堂上等他,見言慶進來,他板著臉,沉聲道:“玉娃兒,我有事要和你說。”

見言虎一臉嚴肅模樣,言慶也不敢怠慢。

好在他身邊沒有跟什麼人,雄闊海和闞棱猶如兩尊門神一樣,守在大堂門外。

“舅舅,有什麼事情?”

言虎猶豫一下,“你可知,隋朝皇帝,是你殺母的仇人?”

“呃……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給隋朝皇帝效力?如今有人造他們的反,你不願隨從,也大可袖手旁觀。此前,你在高句麗浴血奮戰,我可以理解為,你不知道自己身世。如今你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要給隋朝皇帝賣命?”

別看言虎出家,這火一般的性情,卻沒有改變多少。

言慶看了看廳堂外面,確定周遭無人。

他這才回答說:“舅舅,甥兒向你保證,不會為任何人賣命。

我也想為母親報仇,可問題是,我們現在可以嗎?且不說隋朝皇帝身邊,猛將如雲。不論天寶大將軍和裴行儼這等萬人敵,那些開皇舊臣,依舊老而彌堅。但以一個寧長真而言,舅舅以為,我們現在能鬥得過他否?”

言慶不等言虎開口,接著說:“寧長真居於嶺南荒僻之地,以俚帥之命,掌十萬部眾。以你我如今之力,兵不過千人,將不過十餘名,能殺得了寧長真否?能殺得了隋朝皇帝否?能為母親報仇否?能替言家村百餘口人洗刷恥辱否?”

四個能否,讓言虎啞口無言。

“舅父,甥兒也想今天就殺了狗皇帝,明天砍下寧長真的人頭。

可是不行啊……凡事都需循序漸進,有些事情卻急不得。如今時局,已露出亂象。以楊玄感這種身受兩世國恩,猶自圖謀造反,況乎這天下間,野心勃勃者甚眾?王薄也好,郝孝德也罷,還有瓦崗賊,以及如今的楊玄感。我倒是希望,他們越多越好,唯有這樣,我方可強壯。"

言虎眼睛一亮,黑臉露出一絲笑容。

“你是說……”

“渾水摸魚!”

言慶道:“我年紀小,雖則在士林中名聲甚重,卻難無令虎狼之士信服之能。所以,我現在必頊要依靠一顆大樹。隋室雖則亂來已現,然則積威猶在。楊廣也非無能之輩,麾下亦有能人。所謂瘦死駱駝比馬大……舅父,你我如今尚需蟄伏,日後才能伺機而動啊。”

李言慶這番話,真真假假,但卻說出了他日前的處境。

在鄭家時,鄭家只希望從他身上獲取好處,許以諸多無用之名。以前他年紀小,倒還顯不得什麼。可隨著年紀增大,他越發覺得,難以從鄭氏得到支持。即便是鄭宏毅,與他曾同生死,共患難的交情,在家族利益面前,不也同樣是首先考慮家族?所以言慶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和鄭家斷絕關係。

既然和鄭家斷絕關係,他如今能依靠的,就只有隋室。

哪怕李淵是他堂叔,能給予他的支持,也不會太多。傳聞,李淵雖被任命山西慰撫大使,太原留守,但楊廣對他的猜忌,卻始終沒有減低。桃李章的威脅,讓李淵現在,必定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也是言慶為什麼沒有去和竇夫人相認的一大原因,李氏與他無用……

到了他如今的地位,名氣有了,需要增加的是實力。

所以,言慶選擇了幫助楊廣。

從隋室身上吸取養分,壯大自己……渾水摸魚也好,怎麼樣都行。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言慶斷然不會表露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言虎不再追問。

玉娃兒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算計。

論心智,他也未必是言慶的對手。所以對於言慶的這種想法,言虎非但不氣,反而異常高興。

“玉娃兒,主持大師對你抄錄的金剛經,非常高興。”

言慶一笑,“若能如此,也是甥兒的榮幸。”

兩人在堂上說起了閒話,言慶漸漸的,生出一種奇異的想法。

傳說中十三棍僧救秦王……如今十三棍僧之首,已成為我的舅父。但不知,還會救那秦王否?

這念頭一閃而逝,卻又深深的埋在了言慶的心裡。

有些事情,只要有了一個開頭,就會生根發芽。言慶並不知道,這念頭對他,會產生何等重要的影響。



然則,事情的發展,並不似李言慶所預料的那樣。

晌午時分,李言慶正準備回家探望一下鄭世安,不想剛走出府衙,就被謝安民派人攔住。

“公子,城下來了一支人馬,說是虎牢關潰兵,請求進城。"

虎牢關潰兵?

言慶大吃一驚,難道虎牢關失守?

他也顧不得回家,連忙趕赴鞏縣城樓。

仲夏的太陽,火辣辣,極其熾烈。言慶在城門樓上,手搭涼棚向城下望去,只見一隊盔歪甲斜,狼狽不堪的隋軍兵卒。為首是幾員戰將,跨坐馬上。而那些兵卒,全無半點軍紀,有的坐著,有的手拄兵器歪斜站立,還有的軍卒,手中甚至連兵器都沒有,一個個有氣無力。

“城下,何人領兵?”

一員騎馬的戰將縱馬上前,“我乃虎牢關校尉韓仲…… 昨夜虎牢關遭遇叛軍偷襲,我等血戰突圍,途經貴縣,特來通報。還請貴縣通融一番,給予輜重補充,讓我等能夠休整一日。”

韓仲?

言慶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猶豫一下,點頭示意謝安民開城。

隋軍的人馬並不多,也僅止百餘人而已。韓仲進城之後,下馬和言慶相見。

“敢問公子何人?貴縣張縣令,為何沒有出現?”

言慶眼睛一瞇,拱手道:“在下李言慶,張縣令因故不在城中,故而將城中事宜,咱託付於在下。”

“張縣令,不在城中?”

韓仲一怔,旋即目露驚訝之色,“公子,可就是那血戰高句麗,俘獲高建武的鄭無敵?”

“曾為鄭無敵,如今稱之為‘李無故'或更恰當。”

李言慶微微一笑,旋即目光一凝,沉聲問道:“韓校尉,不知虎牢關,如何失守,為何方所為?”

“公子有所不知,禮部尚書楊玄感,在黎陽造反。

我家大人奉命鎮守虎牢關,本已做好準備。不想昨日傍晚,滎陽遭遇梁郡太守楊積善突然襲擊。滎陽太守派人至虎牢關求援,我家大人連夜出兵…… 誰知,凌晨虎牢關突然遇襲,關上副將打開城門,放叛軍入城。我等死戰,奈何寡不敵眾,最終被叛軍攻破,敗退下來。"

滎陽遇襲?

言慶心裡咯噔一下,劍眉一蹙。

“既然如此,請韓校尉先入營休息,所需輜重裝備,隨後送至。

謝安民,你立刻派人前往滎陽打探消息,看看滎陽那邊,究竟出了什麼岔子,裴將軍如今又在何處?"

謝安民連忙答應,匆匆離去。

言慶命馬三寶帶著韓仲等人前往城中校場。

站在城門樓下,他看著順長街遠古的隋軍背影,眉頭擰在了一起。

言虎突然道:“玉娃兒,這些人有詐…… 剛才那韓仲得知你的名字後,曾幾次想要拔刀出手。雖則他最終未動手,可那殺氣卻流露出來。這些人好像不是虎牢關潰軍,恐怕別有目的。"

李言慶則淡定一笑,“舅父,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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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9: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九章 滎陽之變


自幼習武,數載不間斷的苦練,又經歷過慘烈廝殺。

言慶的六識非常敏銳。他武藝上也許比不得言虎那般本事,可引導養生術,卻賦予他超乎尋常的靈識。韓仲乍聞他名字的時候,流露出驚愕之色,甚至在電光火石間,生出強烈殺機。

後來言慶幾次露出破綻,特別是在命令謝安民的一刹那,韓仲的殺機最為強烈。

不過他很會隱忍,克制了出手的衝動,倒是讓言慶對他,增添幾分讚賞之意。鞏縣一夜易主,想要把消息徹底封鎖住,並不容易。而且,言慶從一開始,也沒有想過能封鎖住消息。

韓仲之所以出現,其目的非常明顯。

言慶倒也不會因此而產生太多項惱。但讓他吃驚的是,虎牢關真的告破了嗎?千載雄關,易守難攻,加之裴弘策也非莽撞之人,手握精兵,竟在一夜間失守,多多少少讓言慶有些吃驚。

虎牢關失守,黃河天塹也隨之失去作用。最重要的是,楊玄感因此而扼住了援軍必經之路,同時也直接對滎陽、鞏縣產生威脅。

裴弘策在幹什麼?為何沒有反擊?

不僅是裴弘策,還有滎陽方面…… 滎陽郡竟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叛軍的行動?房玄齡在做什麼?徐世績在做什麼?這叛軍從何而來?為什麼在此之前,沒有聽到任何關於此的消息?

言慶很不安,甚至產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虎牢關失守了,那麼滎陽縣……鄭善果昨夜趕回滎陽,也不知如今情況如何。

如果在後世,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問題。

可偏偏在這麼一個資訊並不發達的時代,雖然兩地相隔不算遠,可這造成的信息堵塞,始終是一個大問題。單憑探馬細作,很難及時獲取消息。言慶開始盤算著,該如何增強信息的流通?不過這是後話,還是等渡過了難關再說吧。

“謝安民、蘇烈!”

“末將在!”

“從現在開始,你二人要人不卸甲,手不離兵器,隨時準備戰鬥。通知下去,從即刻起,全城戒嚴。若無我手令腰牌,任何人不得進出鞏縣……黨士傑黨士英黨士雄,你三人各帶一旅,巡視街道。如有可疑之人,但凡做出抵抗,可先斬後奏。大家,都下去行動起來吧。”

“喏!”

李言慶吩咐下去之後,和言虎結伴,返回縣衙。

他讓言虎帶十四名武僧,駐守家裡,以防止不測。縣衙則由言虎的師弟,少林武僧行操,帶人坐鎮。

隨著韓仲的出現,各種消息,開始紛沓而至。

大約正午時分,探馬回報:梁郡太守楊積善,命麾下大將,開皇名將韓擒虎之子,梁郡司馬韓世鄂為先鋒,率部秘密抵達滎陽。於昨夜子時,伏擊裴弘策。裴弘策當時是得到消息,有大批瓦崗賊圍攻滎陽,於是匆匆前往救援。這路上也沒有防備,被韓世鄂所部,一舉擊潰。

所部兵馬有大半投降,裴弘策如今下落不明。

瓦崗賊……

言慶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沒有人覺察到楊積善的兵馬調動。前些時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瓦崗寨所吸引,楊積善秘密派出人馬,反而不為人察覺。莫非,楊積善和瓦崗寨有聯繫?

慢著,韓世鄂?

“你剛才說,韓世鄂是韓擒虎之子?”

“正是!”

言慶心裡沒由來的一顥,下意識問道:“那你可曾探到,韓世鄂身邊,有無一名為李靖之人?”

李靖,似乎是韓擒虎的外甥啊!

楊氏父子,多刻薄寡恩。韓擒虎作為開隋元老,戰功赫赫,更是平陳功臣。可韓擒虎死後,他的兒子居然跑到楊積善麾下做事。由此可以看出,楊堅也好,楊廣也罷,對元老功臣,是何等忌憚。

不過這與言慶無關,他所在意的,是那初唐另一位軍神,李靖的下落。

細作愕然道:“這倒是未曾聽說。"

“李靖?你說的可是李藥師嗎?”

前來送飯的裴淑英突然插嘴道:“我知道這個人。不過我記得,李藥師如今,是在馬邑為官吧。

“馬邑嗎?”

言慶的心,頓時安定不少。

李靖這傢伙是個怪物,言慶可不希望和這傢伙交鋒……

不過,楊積善選擇出兵的時機,可真是絕妙。正處於隋煬帝東征和瓦崗寨犯境之時,以至於所有人都忽視了他的存在。如果不是有能人輔佐,那這個楊積善,怕也是難對付的角色。

“立刻下去,繼續打探。”

探馬離去之後,廳堂上只剩下言慶和裴淑英兩人。

言慶在堂上來回踱步,沉吟不語。而裴淑英也不說話,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言慶徘徊不止。

“小妖,可是有些緊張?"

言慶微微一笑,“緊張倒是說不上,我只是在擔心滎陽的狀況。

楊積善此次行動,顯然是經過精心策劃,早有預謀。這一點從張縣令與他的聯絡就可以看出端倪。虎牢關原本是我北方屏障,如今失陷…… 我擔心,楊積善不會就此罷手。虎牢關既然已被他掌控,滎陽縣勢必也難逃他的算計,如果滎陽和虎牢關皆破,鞏縣壓力亦將增大。

還有,楊積善既然動手了,那楊玄感呢?恐怕也已經動手了吧!”

裴淑英點頭,表示同意。

但願得,鄭善果能及時趕回滎陽,能挽回局面吧。否則滎陽一旦被楊積善攻破,則鞏縣危矣。



事實證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言慶整備兵馬,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惡戰時。探馬再次回報:滎陽在凌晨時分,被叛軍攻陷。

滎陽的守備,可是遠甚於鞏縣。

言慶乍聞之下,亦不由得大驚失色。

“滎陽,怎會失守?”

“昨夜裴將軍遭遇伏擊,滎陽太守得到消息立刻馳援。

可沒想到裴將軍敗得太突然,等援兵抵達時,遭遇韓世鄂正面抵抗。當時太守老爺感覺情況不妙,於是撤往滎陽……只是,在他領兵馳援之際,歸昌公鄭善願聯合滎陽世族,起兵作亂,佔領了滎陽。待留守老爺返回滎陽時,滎陽城門緊閉。韓世鄂隨後追擊,太守戰死於亂軍之中……如今,叛軍正在滎陽休整,不日就會向鞏縣出兵……請公子速速做出決斷。”

言慶的腦袋嗡的一聲響,思緒頓時變得混亂。

楊積善這是連環計啊!一招連著一招,招招正中滎陽郡軟肋。

鄭善願……那傢伙身為鄭家族長,在滎陽頗有威望。如果楊玄感將鄭善願招攬,豈不是說,整個鄭家,都隨之陷入其中?

“房司馬何在?安遠堂鄭仁基何在?”

“房司馬留守滎陽,歸昌公造反時,房司馬有所覺察。只是兵力懸殊,房司馬和安遠堂仁基公,著經堂元壽公,元琮公,聯合各方人馬,殺出滎陽。不過目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呀呀呀……”

言慶不由得大叫一聲,頓足捶胸,“此我之疏忽,竟使房公遇險。

來人,立刻派出探馬,尋找房公等人下落。另外,嚴密監視虎牢關和滎陽叛軍動向,一有消息,馬上回稟。”

滎陽果然失守了!

其實,當言慶知道虎牢關失守的消息時,已生出不祥預感。

楊積善老謀深算,在這樣一個時候動兵,又豈能只是為奪取虎牢關一地?他必有後著,虎牢關告破,使大河天塹蕩然無存,滎陽失守,則代表著河洛東大門的鑰匙,已被楊積善掌控。如此一來,鞏縣將直面叛軍。

到了這個時候,言慶已隱隱約約,猜到了韓仲的來意。

原本,鞏縣張縣令已被叛軍收買,只待虎牢關滎陽縣兩地告破,張縣令就會隨即開城投降。

如此一來,洛陽東面,再無依持。

叛軍可循洛水,直撲洛陽。至於首陽山下的偃師縣城,城小兵寡,根本不可能擋住叛軍。

只是由於張縣令的行動太過張揚,公然擄掠言慶的馬匹,致使裴淑英前去討要。

而裴淑英身後的背景,又讓張縣令感到莫名緊張。他先扣押了鄭善果,裴淑英又登門討馬,令他有些慌亂。於是張縣令在這個時候,走出了一步臭棋,扣押裴淑英,並試圖控制鞏縣。

如果張縣令晚一天動手,虎牢關和滎陽告破的消息傳入鞏縣之後,鞏縣必然大亂。

那個時候他再出手控制鞏縣,李言慶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無法阻攔。然則他早動手一天,也就讓言慶提前生出戒備。不過他斬殺左兵曹,扣押張縣令,雖使得鞏縣落入他的掌控,卻不免走漏了消息。虎牢關既然被攻破,那麼肯定會覺察到鞏縣出現意外。

只不曉得,這攻破虎牢關的人是誰,怎麼想出這麼一條計策。

讓韓仲混入鞏縣,想要趁火打劫嗎?

言慶思忖片刻,突然冷森一笑。

你會用計,莫非我就不能將計就計?

“小妖,你可是有了退敵之策?"

見言慶冷笑,裴淑英連忙詢問。

言慶剛要回答,卻見蘇烈匆匆跑來,“公子,剛得到探馬消息,虎牢關方向,有兵馬調動。

據探馬所言,叛軍似是往鞏縣而來…… 預計亥時前,將抵達城下。"

“這就要行動了嗎?”

言慶嘿嘿笑道:“可知道,虎牢關叛軍,是何人領兵?”

“業已探明,乃觀王之子,楊恭道。”

“楊恭道?”

裴淑英這一下,可吃驚不小“他可是今上族侄,怎地連他也反了?不過,若是他也反了,那虎牢關失守,倒也在意料之中。”

言慶詫異問道:“此話怎講?”

“那楊恭道,官拜右武衛將軍,駐守牛渚口渡口。名為裴弘策節制,實際上有監視裴弘策之職。我那族叔,性子柔弱,對他一向放縱。故雖有主副之別,但實際上,楊恭道就是虎牢關的副將。

族叔離開虎牢關,那接手之人,也必是楊恭道。

此人驕橫,目中無人。不過若論起武藝,卻是不弱,有斬將奪旗的本領,被今上視為楊家虎兒。”

“楊家虎兒?那也是一隻羊!”言慶冷笑一聲,“不過他既然造反,想來今上對他項上人頭,會頗感興趣。"

裴淑英忙問道:“言慶,可有對策?

李言慶則淡淡一笑,“我有一計,可令楊恭道,奉上首級。"

一旁蘇烈,頓時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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