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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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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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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9:0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十章 屍山血海(六)



乙支文德抵達平壤!

大城山中,鄭言慶喜出望外。

雖然沒有和乙支文德打過交道,但是從之前得來的種種消息,乙支文德是一個善於隱忍的老狐狸。

將他滿門老小屠殺殆盡,可這傢伙卻紋絲不動,堅守薩水城中。

這使得鄭言慶不得不重新估計這個老傢伙……如果這個老傢伙守在薩水的話,想要渡河,勢必艱難。

所以,言慶改變策略。

攻佔了長口之後,連續襲掠平壤周遭,以威嚇高句麗王高元,以及那些居住於平壤城中的高句麗貴族。目的,就是為了要讓乙支文德從薩水城離開,而後伺機,打探麥子仲等人的消息。

這當然很冒險……

不過好在,他成功了!事實上,當他攻佔了長口鎮以後,元從虎衛們看他的日光,也發生了變化。原先,是信任他,現在,從信任演化為狂熱的崇拜。不僅僅是元從虎衛如此,包括謝映登和竇孝文,亦是如此。

竇孝文連續兩戰,未曾出擊。

但他的作用,卻極其明顯。他的任務就是帶著十餘名輜重兵,在山林中縱馬奔馳。馬尾巴上綁著樹枝,在奔行的時候,會產生出濃烈的塵煙。從遠處看,猶如千軍萬馬奔行一樣。用鄭言慶的話,這叫做疑兵之計。雖然不能上陣殺敵,可是其用處,遠勝於搏殺於疆場之上。

“鄭公子,我們現在去薩水?”

馮果興奮不已,瞪大了眼睛問道:“乙支文德既然已經離開了薩水,那我們現在,正可渡河?”

言慶卻輕輕搖頭,“我們不去薩水,轉道元山。”

“元山?”

謝科等人愕然不解:打長口,襲掠平壤,最終目的,不就是渡過薩水嗎?如今,最可能造成阻礙的乙支文德,已經離開薩水城。這個時候不過薩水,那要等到什麼時候?難不成,等乙支文德返回薩水城,再去強渡薩水嗎?那樣一來,豈非是自投羅網?

心裏雖然疑惑,但卻無人站出來詢問。

鄭言慶招手示意鄭宏毅、沈光、馮果三人上前,在他們耳邊耳語幾句之後,鄭宏毅立刻點頭,帶著沈光馮果離去。

“宏毅另有要務,將帶走一些人。

其餘人等,一炷香後,隨我離開大城山,在天亮之前,務必要在元山發動攻擊。”

鄭言慶站起身,神色凝重道:“從現在開始,大家帶足十日乾糧,以及箭矢和衣甲。一人配備雙騎,取消輜重隊,全部編入虎衛。謝科孝文,你二人各帶三十人,我與闊海、闞棱,自帶十五人……好了,都下去準備吧。我們時間不多,今後十日,將會是極為辛苦的十天。"

攻克長口鎮,襲掠平壤軍寨、田莊,無從虎衛死傷九人。

雖則馮果帶過來的十餘軍卒,已恢復精神,但從戰鬥力而言,始終無法和元從虎衛相比。

甚至,他們無法和鄭懷安享一眾輜重兵相提並論。

但如今,鄭言慶手下的確是無兵可用。算上鄭宏毅帶走的十五人,言慶手裏的兵力,已不足百人。

好在大家連戰連勝,並沒有什麼異議。

謝科等人下去整備,鄭言慶則帶上了雄闊海和闞棱,縱馬沖上一座山丘。

站在山丘上,可以鳥瞰平壤平原。遠處,巍峨平壤城在夜色中,猶如一頭巨獸,匍匐於平原。壩水南水合掌溪,圍繞平壤滾滾流淌,再向遠處看,則是莽莽漆黑,令人心生落寞……

“哥哥,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家?”

雄闊海站在言慶身後,忍不住輕聲問道。

“大黑子,想家了?”

“恩!”

“你呢,阿棱,可是也想家了?”

闞棱不比雄闊海,雖然個性粗豪,但也識得輕重,懂得進退。

他笑了笑,“我只是想我娘……不過她現在一定過的很好,只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見她。”

“阿棱,怕了?”

闞棱頓時面孔通紅,連連搖頭,“公子,闞棱不怕!”

“呵呵,不怕就好……放心吧,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會帶著你們,返回滎陽。”

回到滎陽,我還要收拾那個鄭醒。

鄭言慶的眼中,閃過一抹戾芒。若非鄭醒,當初平壤兵敗,他們也可以憑藉南水大營,做出反擊。雖未必能復奪平壤城,但也不至於流離失所,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豎子,不足與謀!古人誠不欺我……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過去。鄭言慶帶著雄闊海兩人,翻身上馬,衝下山丘。

一行人,共八十之數,一百六十匹戰馬,趁著夜色,悄然出了大城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乙支文德抵達平壤之後,立刻實行了堅壁清野之策。

將平壤城周遭百姓,盡數潛入平壤城內,並下令散佈在平壤平原上的軍寨,全部入駐城中。

一應輜重,能帶走的全部帶走。不能夠帶走的,則付之一炬。

他下定決心,在沒有探聽到鄭言慶虛實之前,不會主動出擊。同時,他上書高句麗王高元,懇請高元下詔,把淵太祚調回海浦。一來,淵太祚麾下有兵馬數萬,駐紮海浦,可以壓縮鄭言慶的活動空間。

另外,還能集中優勢兵力,以防止鄭言慶詭計多端。

乙支文德現在也拿捏不太清楚,鄭言慶究竟有多少兵馬。這謊話說上千遍,就變成了真理。

當那些從長口鎮,從田莊,軍寨裏潰逃的軍卒,信誓旦旦的向乙支文德講述他們的所見所聞時,乙支文德的信心,也不由得動搖許多。鄭言慶,究竟從何處召集許多兵馬?難道說,真的是天兵天將?

乙支文德不相信,新羅人和百濟人參與其中。

但出於謹慎,他還是建議高元,派遣使者,前往新羅和百濟詢問。



新羅方面,相對還好一些。有人發現了金德曼的屍體,並送回新羅。金伯淨在這樣的情況下,豈能還幫著鄭言慶?倒是百濟,多多少少…… 畢竟,數年之前,高句麗人曾屠殺數萬百濟人。雖則後來雙方講和,但誰又能保證,百濟人不會懷恨在心呢?或許,會暗中搗鬼吧。

懷著這種複雜而忐忑的心情,乙支文德在平壤渡過了第一晚。

平安無事!

第二天,依舊不見鄭言慶等人的行蹤……

就在乙支文德疑惑不解的時候,元山方向來報,重新營建的元山城,發現鄭言慶的蹤跡。元山軍主朴昌金在礁山巡視的途中,遭遇伏擊,戰死於陣前!

鄭言慶,又去了元山?

乙支文德心中驚訝,同時又有一些得意。

看起來,鄭言慶手中並無太多兵馬,故而不敢強攻平壤,所以才折回攻打元山。

可是,這傢伙究竟想幹什麼?

怎麼一會兒攻打平壤,一會兒襲掠長口鎮,現在又伏擊元山城?他到底想要怎樣?難不成,打算就這麼一直襲擾下去?

乙支文德越發茫然,連忙向高句麗王上奏。

但未等他寫出奏章,又有信使來報,在太白山區,發現了鄭言慶等人的行蹤。一座軍寨被毀,隋軍逃匿無蹤。元山,距離太白山,可是有一天的路程,鄭言慶居然在一天之內,攻打兩地?

乙支文德開始發覺,情況似已失去控制。

當晚,又有信使前來稟報:漢城周遭出現了隋軍的行蹤。

……

站在地圖前,乙支文德眉頭緊蹙。

他手中,拿著十餘封戰報,地圖上,也被標注的亂七八糟。

短短七天時間,高句麗境內連續發現隋軍的行跡,更有近十處村舍驛站和軍寨,被隋軍襲掠。

元山、漢城、太白山……甚至包括薩水上游處,也發現了隋軍的動向。

這一支支小股人馬,雖然人數不多,可是戰鬥力極其強悍,手段也格外兇殘。其行蹤飄忽,難以捉摸。怎麼看,都不像是同一支兵馬。乙支文德把所有遭遇襲擊的點連成一條條線,結果是變得更加混亂。隋軍,到底有多少人?他們這樣四處出擊,其居心,究竟為何?

乙支文德有鬼狐之名,這時候也顯得有些頭腦不夠用了。

在琢磨了一整日後,他入王宮覲見高元:“王上,隋狗狡詐,四處襲掠,看上去雜亂無章。

然則,老臣思量許久,卻發現隋狗雖則看似漫無目的,但其用意,恐怕是想要調動我軍兵馬。一俟我大軍追剿起來,難免會因其散佈甚廣,而造成局面的混亂。弄個不好,我軍將會被隋狗牽著鼻子走,致使早先的種種佈防,破綻百出。到時候,隋狗就可以伺機渡過薩水,返回遼東。”

高元的逼迫,一日緊似一日。

乙支文德在高元以及平壤貴族們的重壓之下,只能從他推測的種種可能中,選擇最為妥當的一種。

高無問道:“那大莫離支以為,該如何應對?”

“老臣在薩水和平壤兩地,均實行堅壁清野之策。如今,雖未曾將其消滅,但也初見成效。

從隋狗連番攻擊田莊的行為來看,他們的輜重糧草,已無法接濟。所以只要繼續下去,並舉國執行堅壁清野之策,用不了多久,隋狗定然無力再戰。他們現在外無援軍,再失去補給,眼見這寒冬將至,他們到最後,定然是不戰而亂。到時候,大王可持他們逐一擊破,殺死鄭言慶,指日可待。”

高元聞聽,連連點頭。

“既然大莫離支已有腹案,就依大莫離支所言。薩水以南,自今日起,實行堅壁清野,以縮小隋狗活動空間。不過,淵太祚還需屯兵百濟邊境……金伯淨已派人前來,表示要在開春之後,與我們夾擊百濟,平分其國土。若此時讓東部大人返回海浦,只怕會耽擱來年開戰。"

淵太祚能否回來? 乙支文德並不是很關心……

離開王宮之後,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事情。

可究竟是忽略了什麼?一時間又無法想起來。乙支文德登上牛車,猶自呢喃道:“鄭言慶,你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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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9:0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一章 屍山血海(七)



遼東突降大雪!

一連三天,從遼東到平壤,千里沃土銀裝素裹。厚厚的積雪,直沒膝蓋。馬匹在雪地土行走,也顯得格外吃力。酷寒的天氣,讓很多人不得不待在家中,荒涼的原野,更顯寂寥氣。

狄逾嶺下狄逾城,是高句麗人看押戰俘的地方。

隨著隋軍一征高句麗失敗,二十萬大軍盡沒於薩水兩岸。戰死的被築成了京觀,從薩水一直擺到了鴨綠江畔;俘虜的則被看押在薩水沿岸的軍寨當中,不過並非集中於一處,而是分散看押。

狄逾嶺,是薩水源頭。而狄逾城,也是薩水上游處的一處要塞。

城中看押著近兩千名隋軍俘虜,鎮守狄逾城的守將,名叫車里漢,官拜兵曹副將,麾下有四百精兵。

車姓,在高句麗屬於賤姓,據說早年是因造車而得姓。

在高句麗,兵曹副將是僅次於軍主的基層軍官,車里漢以卑賤出身,而得兵曹副將之職,一方面是他站隊站的好,自從軍之日,就得乙支家族的賞識,之後平步青雲。以十年時間,而成為兵曹副將,在高句麗也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今年三十三,四十歲之前說不定能獨鎮一方,升遷為軍主。那樣一來,他也就正式列入高句麗高層軍官序列,日後前程遠大。

車里漢能得乙支家族的欣賞,固然有他溜鬚拍馬的原因,但論其真實本領,亦不算太弱。

善使一杆開山大砍刀,重達八十餘斤,有萬夫不擋之勇。

性情殘暴,好殺人,行軍打仗是一把好手,在軍中,也頗有威望。本來乙支文德督戰遼東的時候,曾想帶車里漢過去。沒想到這傢伙酒後失德,殺死了一位貴族子弟。乙支文德出於保護他的想法,把他打發到了苦寒的狄逾嶺。一方面是平息平壤貴族的怒火,另一方面,也想借由狄逾嶺的苦寒,讓車里漢能夠冷靜一些。時機成熟時,乙支文德自會調他出來。

哪知,遼東戰局焦灼,而後薩水水淹隋軍九軍三十萬五千人,乙支文德大獲全勝。車里漢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只能繼續老老實實待在這狄逾城中。

好在,他在狄逾城裏找到了樂子,否則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他遲早會因為無聊而發瘋。

天降大雪,車里漢披著一件棉袍,敞著懷,露出胸前濃密的毛髮。手捧一個大銅爵,裏面注滿了酒水。他端坐在戰俘營營門口的望樓裏,興奮的大口飲酒。

戰俘營裏,有一塊空地。

空地上,十幾名隋軍兵勇,正瘋狂廝殺在一起。

兩三具死屍倒在血泊中,身上穿著的,也正是隋軍的號衣。

車里漢咧開大嘴,興奮的吼叫道:“殺死他們…… 隋狗們,把你們的對手殺死…… 戰勝者,可得美酒一斛,牛肉三斤!他娘的,這些隋狗真不頂事,怪不得被莫離支殺得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身旁親兵,連忙為他的銅爵中,注滿酒水。這種類似於羅馬帝國角鬥場的角鬥,就是車里漢尋來的樂子。

他把隋軍俘虜集中在一起,臨時抽選。或獨鬥,或群戰,看著隋軍自相殘殺,血流成河的樣子,車里漢這心裏,就格外的舒爽。老子沒辦法上戰場,但老子有的辦法,收拾你們……

反正,誰也不會在意這些隋軍戰俘的死活,甚至連隋煬帝楊廣,都不會在意。

殺死一個少一個,來年開春後,這些戰俘會被送進狄逾嶺中開荒。到時候能活著出來的,恐怕也不剩下多少。

角鬥場中,兩名隋軍聯手,將最後一個敵人殺死。

車里漢大笑道:“這兩個小子,倒是有點意思。來人啊,收繳了他們的兵器,再給他們安排一場。”

“車兵曹,如何安排?”

車里漢想了想,說:“隋狗軟手軟腳,殺起來不夠爽快…… 車福康安,你帶上十個人,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娘的,想吃老子的酒肉,不拿出點真本事怎麼可以?隋狗們,爾等若是大喊三聲:隋狗該死,老子就賞你們酒肉……哈哈,哈哈哈!”

“遼東蠻夷該死!”

兩名隋軍厲聲喊和,揮舞手中的鈍兵,衝向空地四周的高句麗人。

原以為戰勝了可以吃頓飽飯,哪知道高句麗人言而無信。反正怎樣都是一個死,索性和他們拼了。

只是,他們先經歷一場苦戰,本就傷痕累累。周遭高句麗人,人多勢眾,剛衝上去兩三步,但見箭矢齊發,將兩名隋軍射殺在血泊當中。

車里漢,不由得大為掃興。

他正要再找人角鬥,突然有親兵來報:“兵曹,城外有薩水城兵曹傅寧,押解隋狗戰俘前來。”

“傅寧?”

車里漢一怔,連忙站起身來。

他沒有聽說過傅寧這個名字,但卻也知道,傅姓在平壤,屬於貴族姓氏。

當然,傅姓無法和淵太祚或者乙支文德這種一等貴族相提並論,但在二等貴族當中,也屬翹楚。

平壤傅家,掌控高句麗十餘處港口,有萬貫家財。

傅家子弟也多在朝中為官,故而車里漢也不敢怠慢。在狄逾城待了快一年的時間,他也學得聰明許多。深知即便是有乙支文德保護,可若是得罪了那些貴族,也不會有他的好果子吃。

更何況,傅家和乙支家族,關係密切,一直充當著乙支家族的錢袋子角色。

如若得罪了傅家人,哪怕車里漢再得乙支文德的看重,也難討得便宜。隋國水軍平壤大敗之後,很多貴族子弟加入軍中,想要痛打落水狗,得一分功勳。

莫非這傅寧,就是這種來頭?車里漢想到這裏,立刻率部迎出導狄逾城。

不過他很小心,頂盔貫甲,罩袍束帶,胯馬橫刀,以防備萬一。

傅寧是個小孩子,也就十五六的模樣,看上去很稚嫩。但那一口流利的,帶有平壤貴族特有傲慢語氣的高句麗語,讓車里漢立刻相信了幾分。再看他的舉止,莫不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族倨傲,絕非普通人能夠模仿。

傅寧身後,有一寨兵馬,全都是騎軍打扮。押解這二十多名隋軍戰俘,看上去風塵僕僕,頗為勞頓。

“傅兵曹,你們這是……”

傅寧在馬上一拱手,“這些隋狗妄圖趁大雪之時,想要偷渡薩水。幸好被我率部巡查時發現。當場斬殺有二十餘人,餘者盡數被我俘獲。此回薩水城,路途頗為遙遠,我這些孩兒們,也都非常疲憊。故而把這些隋狗押解此處,順便想要尋車副將討一杯水酒,不知可否?”

車里漢三角眼一眯,從隋軍戰俘的身上掃過。

只見為首兩名巨漢,身高近丈,膀闊腰圓。一個黑一個白,往那裏一站,就有一股子濃烈殺氣。身上衣甲襤褸,臉上還帶著血污。其餘戰俘,也都是精神萎摩,衣甲骯髒,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心中的懷疑,一下子消逝無蹤。

車里漢連忙點頭大笑:“傅兵曹能光臨狄逾城,我焉能不歡迎?

來人,把這些隋狗打入牢中,趕快安排住處,為傅兵曹麾下休息……傅兵曹,我在府中擺下酒宴,還請傅兵曹,莫要推辭。”

傅寧連忙說:“車副將美意,傅寧焉敢推辭?這樣吧,我先帶著孩兒們安頓下來,再與車副將把酒言歡,如何?”

看得出,傅寧對他的這些麾下,頗為在意。不過想想也能理解,似傅寧這種臨時加入軍中的貴族子弟,其麾下兵馬,多為家中私兵。否則,以高句麗為數不多的人馬,焉能供他統領?

既然是貴族子弟,難免會有些倨傲氣。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貴族子弟帶來的私兵,恐怕也自覺高人一等。

車里漢連忙點頭,命人從傅寧手下接手戰俘,就聽那白大個一邊走一邊罵道:“小白臉,休要猖狂!若非你施詭計,爺爺焉能被你擒拿?是男人,就把爺爺放開,咱們大戰三百合。”

“這傢伙是誰?”

“一個隋狗隊正,但確是武藝高強。我付出了十餘人的性命,才把他給擒獲下來…… 還有他身邊的黑大個,如果不是我借由積雪深重,把他們陷住,想要一舉擒拿,只怕也不可能。”

原來,是用計拿獲!

車里漢忍不住好奇的看了一眼黑白大漢,心裏道:趕明我安排一場角鬥,就讓這黑白漢子搏殺,也不知誰能獲勝。

他連忙把傅寧讓入城裏。

當傅寧的麾下,和黑白大漢錯身而過的時候,一個頭戴氊帽的少年,朝著他們輕輕點頭,黑白大漢,立刻停止了掙扎。

車里漢先為傅寧安排了營寨,傅寧帶著人,直接入駐。

他脫下了衣甲,換上一件白色棉袍,把黑髮披散肩頭,用一枚金環束在頭上。

就在這時,門簾一挑。

一個頭戴氊帽的少年,帶著兩個武士走進帳中。

“宏毅,謝科他們都已經進去了,估計一會兒車里漢會請你赴宴。

你要儘量虛與委蛇,拖延時間…… 我會在入夜後開始行動,在此之前,你務必要讓車里漢待在帳中,以方便我們行動。沈光和馮果會隨你一同前往,負責保護你的安全。若無意外,城中火起之時,就是你們動手之際。如有意外,你三人不可戀戰,需儘快殺出來與我匯合。"

傅寧神色凝重,用力點點頭。

少年,正是鄭言慶;而傅寧,亦正是鄭宏毅。

從大城山撤離出來以後,鄭宏毅帶著沈光、馮果,先行趕赴薩水,打探消息。而鄭言慶則帶元從虎衛,攜帶十日糧草,一日雙騎,在十天之內,襲掠十六處軍寨田莊,更伏擊了朴昌金。

其目的,就是要攪亂高句麗人的視線……

從戰果來看,高句麗人實行堅壁清野,試圖壓縮他們活動空間,顯然已入鄭言慶殼中。正逢天降大雪,言慶再次襲擊元山之後,立刻北上遁走,和鄭宏毅一行人,在狄逾嶺附近匯合。

不過,十天苦戰,鄭言慶損失也頗重。

十二名元從虎衛戰死,令他心痛不已。抵達狄逾嶺後,鄭宏毅也摸清楚了狄逾嶺的狀況,更確定,麥子仲等人,還有薩水兵敗後的隋軍戰俘,都被關押在此處。只是如今高句麗人忙於圍剿鄭言慶,所以還沒有清查俘虜名單。若非是這樣,麥子仲等人,早就被送往平壤。

強攻,肯定不可能。且不說兵力懸殊,元從虎衛連日征戰,也非常疲憊。

於是,鄭言慶等人商議之後,決定冒一次險……

言慶在軍帳中反復交代細節,鄭宏毅等人,也一一記在心中。

傍晚時分,鄭懷安進來通稟:“公子,車里漢派人,請公子過府赴宴。

鄭懷安跟隨鄭宏毅,多多少少會說幾句高句麗語。鄭宏毅聽罷,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冠。

“言慶,那我赴宴去了!"

鄭言慶再次叮囑道:“宏毅,多加小心。”

而後又掃視了沈光和馮果一眼,二人齊刷刷點頭,緊跟在鄭宏毅的身後,邁步走出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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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二章 屍山血海(八)



夜幕降臨,黑暗籠罩狄逾城。

從狄逾嶺方向吹來的風,冰寒刺骨。

秋逾城裡的軍卒,一個個都躲在了軍帳裡取暖。天寒地凍,在如此冰寒的夜晚,那些隋軍饑寒交迫,躲還來不及,又怎敢來狄逾城這裏撒野呢?

鄭言慶身披一件灰麻色的號衣,內罩鎧甲。

懷抱著一柄銀鞭,遮風的大氅披風裏,一隻手緊握著一支手弩,步履從容的向戰俘營走去。

在他身旁,只有鄭懷安跟隨著。

不過距離他十幾步開外,竇孝文帶著扈從,撒開來隱藏行跡,緊緊的跟在鄭言慶身後。

沿途,不時與高句麗人的巡邏兵相遇,但卻沒有人上前攔阻詢問。鄭言慶等人非常順利的來到戰俘營門口。抬頭看了看天色,已過戌時,府衙那邊,燈火通明,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

鄭言慶暗自稱讚:鄭宏毅有了這番經歷之後,比之當初的確成熟許多。

最重要的是,他的能力在不斷的展現出來。從一開始的高句麗語,到後來打探消息,再到現在和高句麗人周旋,無不顯示出策士風範。假以時日,鄭宏毅的成就,恐怕是不可限量。

“什麼人,通報名姓!”

戰俘營門口的衛兵一聲厲喝,從營門後面,呼啦啦轉出來十幾人。

鄭懷安連忙高聲道:“我們是傅寧兵曹麾下,傅兵曹讓我們過來查看一下,那些俘虜的狀況。”

“可有車副將令牌?”

鄭懷安一怔,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鄭言慶點點頭,大氅中緊握手弩的手,手心裡不由得攥出冷汗。

這手弩可十支連發,頗似傳說中的諸葛連珠弩。不過射程很近,在十五步的距離內,威力最強。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這些衛兵,難度很大。鄭言慶一邊琢磨,一邊加快步伐。

鄭懷安說:“傅兵曹送來了一塊腰牌,但不知是否是車副將令牌?”

“拿過來看看。”高句麗人明顯放鬆了警惕,垂下手中刀槍。

與此同時,竇孝文等人從兩邊的陰影處,緩緩逼向那些高句麗人。鄭言慶在距離對方還有十二三步的距離時,突然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笑容,猛然掀開大氅,將手弩對準了衛兵。

機括按下,只聽嗖嗖嗖,十支短矢帶著星星點點的寒光,射向衛兵。

衛兵們猝不及防下,為首的火長,以及三名衛兵被短矢正中面門,噗通一聲倒在了血泊之中。鄭懷安也抽出手弩,射翻兩人。而後與鄭言慶一樣,抽出兵器,縱步騰空,撲向對方。

慘叫聲,在營門口上空回蕩。

幸存的衛兵在經過片刻驚慌之後,舉起兵器,就要攔住鄭言慶和鄭懷安。

竇孝文帶著十名弓箭手,陡然從陰影中竄出。箭如流星,咻咻咻破空聲響不斷,衛兵們猝不及防,就被射翻在地。

可即便如此,營門口的動靜,還是驚動了營內的高句麗衛兵。

“有奸細!” 高句麗人厲聲高喊。

卻見竇孝文等人從懷中取出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黑瓷罎子。罎子口上浸著麻布,取出火折子擦亮後,迅速將黑瓷罎子點燃。數十人站在營門口上,振臂向營內擲去。只見一團團火光在營中出現,而後迅速散開,向四面八方擴散。黑瓷罎子裏,裝滿了易燃的桐油,飛擲出去後,立刻引起大火。有衝在最前面的高句麗人被燃燒的桐油灑在身上,瞬間變成了火人。

淒厲的慘叫聲,在營中回蕩。

鄭言慶揮舞銀鞭,縱身衝向衛兵。

“孝文,速速砸開囚籠,放大家出來。”

銀鞭翻飛,啪啪將兩名衛兵砸翻在地。他順手拎過一柄長刀,身隨刀轉,幻化出一抹抹森冷寒芒。刀光過處,血光崩現。十宇刀法最適合於這種近身的搏殺。雖說言慶一手刀一手鞭,不似子母刀那樣趁手。可一輕一重,施展開來同樣是威力無窮,刀刀見血,鞭鞭致命……”

另一邊,鄭懷安帶著十幾個人,攔住了其他衛兵。這戰俘營中的衛兵人數並不算太多,也就百餘人而已。

此時,大多數衛兵都在軍帳中熟睡,那裡會想到,有人會在城裏偷襲戰俘營?睡夢之中驚醒,迷迷糊糊的拿著刀槍衝出來,有的甚至連靴子都來不及穿上。狹小的空間裡,鄭言慶一馬當先,灰麻色的號衣被鮮血染紅,手中的長刀與銀鞭相互交替,一路殺過來,竟無一合之故。

從小習武,先後得名師指點。鄭言慶的武藝並不差,甚至可以用出色來形容。

只是他不好動手,加之跟前有雄闊海、闞棱這兩大殺器在,有什麼麻煩,這兩人都提前解決。

可現在,雄闊海闞棱都不在,鄭言慶也唯有大開殺戒。

竇孝文帶著人,砸開了幾個囚籠,大聲呼喊,示意戰俘出來參與戰鬥。不過只有少數人衝了出來,大多數人神色木然,似乎還沒有弄明白,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眼見高句麗人越來越多,而戰俘營中的動靜,也驚動了城中的高句麗人,開始向戰俘營方向集結而來。

鄭言慶在殺死十餘人之後,亦被源源不斷衝出來的衛兵攔住,身陷重圍之中。

竇孝文有些急了,“雄闊海、闞棱…… 鄭公子陷入重圍,爾等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喊聲迅速被廝殺聲音淹沒。

周圍囚籠先是一陣沉寂,突然從不遠處的一間囚室中傳來一聲巨雷般的獅吼:“哪個敢傷我哥哥!”

緊跟著,就聽轟的一聲巨響,一扇囚門仿佛被巨錘砸開。

雄闊海雙手托著鎖鏈,大步流星衝出囚室。沉甸甸的鎖鏈,在他手裡宛如兩條巨蟒上下翻飛。火光中,那張黑臉發紫,虎目圓睜。

“哥哥休要驚慌,大黑子來了!”

他說著話,鐵鏈撲棱棱一抖,呼的橫掃千軍。

幾名攔在他身前的高句麗衛兵被鐵鎖掃中,慘叫著飛將出去。在雄闊海之後,闞棱緊隨其後。

竇孝文連忙緊走兩步,從身上取下一柄奇長陌刀,拋擲給了闞棱。

“阿棱,接刀……”

闞棱探手,一把接住陌刀,大吼一聲,與雄闊海一左一右,就殺向高句麗人。

這兩人一出現,營中的衛兵陡然變得慌亂不堪。緊跟著,有一間囚室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竇旅帥,速速為我開門。”

竇孝文循聲看去,就見一間囚室中,麥子仲形容憔悴,手握柵欄大聲叫喊。

這傢伙的精神不錯,不過比之當初在大城山分別時,卻是瘦削許多。好在,模樣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竇孝文能一眼認出他來。連忙衝過去,用長刀劈開囚室大門,麥子仲二話不說,縱身衝出來,從地上撿起一杆長矛,撲棱棱怪蟒翻身,把一個衝過來的高句麗衛兵刺穿。

“爾等還不出來殺故,難不成待在囚室中,任由蠻子羞辱,自相殘殺嗎?”

他的話,似乎激起了不少隋軍戰俘的血性,於是有更多的戰俘衝出來,撿起地上的兵器,加入戰局之中。手中沒有兵器的隋軍士卒,則抄起鎖鏈,拎著木板…… 這戰俘營中的戰俘近兩千人,雖說被折磨許久,甚至食不果腹,可這拼起命來,一樣是兇猛無比,瞬間就佔居上風。

更多的高句麗人倒在血泊中……

更多的隋軍戰俘,拿起了武器!

鄭言慶眼見這種狀況,連忙大聲呼喊:“臂縛白巾者,是自己弟兄……我乃雲騎尉鄭言慶,奉陛下之命,前來營救大家。高句麗蠻子,辱我等太甚,報仇雪恨,就在今朝,還不隨我殺將出去。”

他的聲音,壓住了營中的喊殺之聲。

“陛下還記得我等,陛下…派人來救我們了!”

刹那間,隋軍戰俘們無比振奮,一個個奮勇當先,朝著戰俘營外殺去。

鄭言慶一刀一鞭,殺得高句麗人人仰馬翻。正殺得興起時,卻見麥子仲持矛衝到他的身旁。

“鄭校尉,快隨我來!”

“幹什麼?”

“左屯衛將軍辛世雄辛將軍就在這裏…… 快隨我一同將他救出。”

鄭言慶聞聽,不由得一陣愕然。

辛世雄?左屯衛將軍他竟然被看押在這座秋逾城的戰俘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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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三章 屍山血海(九)



辛世雄躺在一堆枯草上,氣色敗壞。

一件單薄的號衣,已變成黑色,腹部的血污,呈現出暗紫色。此時的他,全無半點左屯衛將軍的樣子,形容憔悴,嘴唇發青,看不見半點血色。幾名軍卒圍在他的左右,神色非常緊張。

看見鄭言慶進來,軍卒們立刻起身,警惕的看著他。

“這是雲騎尉鄭言慶,鄭公子!”

麥子仲連忙開口,軍卒們這才讓開了一條路。

“辛將軍,為何會在這裏?”

辛世雄昏迷不醒,看上去已經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氣息奄奄。鄭言慶連忙走過去,探手替他把脈。脈搏很微弱,生機幾乎斷絕…… 鄭言慶忍不住抬起頭,用疑惑的目光向麥子仲看去。

麥子仲沒有回答。

倒是保護辛世雄的一名軍卒,哽咽道:“薩水之戰後,辛將軍率領我等,退守狼林山。苦戰十七日,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最終被高句麗人擊破…… 將軍在上山時,已身受重傷。狼林山被攻破那天,我等為將軍換上號衣,準備趁亂突圍,可不成想,下山的時候,就遭遇高句麗大軍。

將軍扈從,幾乎全部戰死,只剩下我等數人。

好在高句麗人沒有弄清楚將軍的身份,所以在被俘之後,就和我們,一同被送到秋逾城看押。”

麥子仲面露悲慟之色,輕聲道:“我祖父,也戰死在遼水河畔!”

“啊?”

鄭言慶大吃一驚,眼睛瞪得溜圓。

麥鐵杖戰死遼水河畔?

他還真不太清楚。不過也對,以麥鐵杖這等人物,在隋唐之交時無聲無息,本就不太合理。原來,早在一征高句麗的時候,就已經戰死…… 鄭言慶看了一眼麥子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沒有用話語安慰。他很清楚。似麥子仲這樣的人,言語安慰不會有太大的用處。

而且看麥子仲的模樣,似乎已經過了那最難過的階段……

“麥子仲,你帶著人,保護辛將軍!”鄭言慶抄起銀鞭,沉聲道:“我們先殺出秋逾城,再做計較。”

“好!”

麥子仲立刻點頭答應,讓人把昏迷不醒的辛世雄,綁在他的身上。率領十幾名隋軍戰俘,衝出牢室。鄭言慶則無心再去關心這些,出牢室之後,和雄闊海、閣棱等人匯合一處,向戰俘營外殺去。




秋逾城府衙中堂。車里漢與化名傅寧的鄭宏毅,正推杯換盞,喝得盡興。

突然間,外面一陣騷亂,引得車里漢大為不快。他放下酒杯,氣衝衝站起身,向中堂外喊喝道:“外面生了什麼事情?”

“啟稟車副將。戰俘營遭遇偷襲,似有隋軍殺入城中?”

“隋軍殺入城中?”車里漢喝得暈乎乎,厲聲吼道:“這怎麼可能?隋軍何時出現在城裏?”

他快步走到中堂門口,“立刻探明狀況!”

中堂外,親兵立刻衝出府衙,打探消息。車里漢站在中堂門口,被冷風一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之後,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隋軍劫營?隋軍怎可能出現在秋逾城裏?又是何時潛入進來?

這秋逾城,平日裏的守衛極其森嚴,隋軍想混進來,根本不可能。

而今天,只有傅寧這一支人馬進入城中,難道說……

他心裏咯噔一下,驀地回身。

也就在這時,一直站在鄭宏毅身後,似是手無寸鐵的沈光,也不知在何時,手中多出了一柄寒光閃閃,鋒利無比的寶劍。只見沈光墊步噌的一下子從鄭宏毅身後竄起來,沒等中堂上的高句麗人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眨眼就來到了車里漢的身邊。抬手仙人指路,分心便刺。

車里漢雖然喝的有些多了,可武將的本能猶在。

沈光一劍刺來,他啊的一聲大叫,腳下錯步,閃身後退。可他卻忘記了,他站在門口,身後就是二十公分高的門檻。被門檻拌住,噗通一聲仰面摔倒在地。沒等他爬起來,沈光已到了他跟前,抬腳蓬的踹在他的心窩上。手中龍環劍順勢一抹,只聽車里漢啊呀慘叫一聲,登時屍首兩處,腦袋滴溜溜在地上滾動,跌落下臺階。一腔子鮮血,把門階染成了一片血紅。

與此同時,沈光腳下一挑車里漢腰間長刀,長刀直飛入廳中,被鄭宏毅一把攥在手裏。

馮果從袖中滑出一柄半米長的短刀,猱身撲出,將坐在鄭宏毅身旁的兩名高句麗將領砍倒在血泊中。三人同時動手,令中堂上的高句麗人措手不及。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有六七個人被馮果和鄭宏毅斬殺在堂上。中堂外,車里漢的親兵醒悟過來,蜂擁而上,朝中堂撲來。

沈光一夫當關,手持龍環劍堵在中堂門口。

寒光一閃,幾支長矛被斬為兩段。劍光霍霍,把數十名親兵,硬生生堵在了中堂外。

馮果和鄭宏毅將廳中的高句麗將領屠殺殆盡之後,和沈光並肩站在中堂門口,抵禦高句麗人的進攻。


秋逾城中,喊殺聲越來越大。

似有高句麗人雖則器械精良,可隋軍戰俘卻佔據了人數的優勢。加之隋軍戰俘們,一心想要洗刷此前被高句麗人的羞辱,所以極為兇猛。

而高句麗人則措手不及,車里漢等城中將領遲遲不見出現。以至於群龍無首,越打就越亂,到最後,當鄭言慶帶著雄闊海等人殺將出來時,高句麗人再也抵抗不住,一哄而散,四下奔逃。這一逃,正是兵敗如山倒,任憑一些高句麗的將領出來組織,卻無半點用處。鄭言慶帶著人,一鼓作氣,直殺進了府衙中。

府衙中的親兵一看抵擋不住,也隨之潰散而逃。

“言慶!”

鄭宏毅看見鄭言慶殺進來的時候,不由得興奮叫喊。

手上一個不留神,就見一名高句麗親兵抬手一槍刺過來,鄭宏毅想要躲閃,已有些來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

馮果抬手將短刀擲出,隨後一下子把鄭宏毅撞翻在地。

鋒利的長矛,穿透了他的肩膀,馮果悶哼一聲,就摔倒在地上。

兩名親兵持刀撲向了馮果,沈光鞭長莫及。

只聽一聲沉雷巨吼:“蠻子膽敢偷襲?”

撈帝,兩道寒光破空而來,兩柄手斧,正中那兩個親兵身上。雄闊海抄起車輪雙斧,縱身衝上門階。他殺出戰俘營之後,立刻有輜重兵把他的兵器拿來。手持雙斧的雄闊海,更是如虎添翼,殺性頓起。從戰俘營一路殺過來,已不知有多少高句麗人死在他那對大斧之下。


鄭言慶連忙跑上前,查看了一下馮果的傷勢。

他意外的發現,馮果面部肌膚的顏色,和他脖頸下的顏色有些不一樣。只是他沒有考慮太多,從衣襟上撕下一塊布條,為馮果包紮好傷口,讓鄭宏毅負責照顧。隨後,他指揮雄闊海等人,佔領城中府衙,將府衙中的高句麗人屠殺殆盡…… 麥子仲,也保護著辛世雄抵達府衙。

秋逾城裏的喊殺聲,漸漸止息。

謝科寰孝文等人,帶著人馬巡視城中,追殺潰敗藏匿起來的高句麗軍卒。

隋軍戰俘,則漸漸匯聚於府衙門外。鄭言慶命麥子仲和馮智玳兩人清點兵馬,他則走進內室,查探辛世雄的狀況。

戰俘中,不乏軍醫。

之前只是因為被高句麗看押,所以也無法為辛世雄治療。

佔領府衙之後,軍醫立刻有了用武之地。他們從庫府中找到了一些器械和藥物,紛紛忙碌起來。

見鄭言慶進屋,為辛世雄診斷的軍醫連忙起身。

“將軍狀況如何?”

“鄭校尉,辛將軍的情況不太好…… 他在被俘前,腹部中箭,之後就一直未得到妥善醫治。那囚室的環境非常惡劣,加之天氣酷寒,又沒有能及時醫治,以至於…… 卑職也只能盡力而為。”

鄭言慶點點頭,安慰了軍醫兩聲。而後他走到了榻前,辛世雄這時候已緩緩睜開眼睛。

他嘴唇顫抖,似乎是有話要說,偏偏身子虛弱,無力出聲。只能伸出枯瘦的大手,緊緊握住鄭言慶的手掌。

鄭言慶明白他的意思,咬咬牙,低聲道:“將軍只管放心,鄭某定當竭盡所能,帶大家回去。”

辛世雄費力的點點頭,用手指了指身邊的幾個軍卒。

這幾名軍卒,全都是他的扈從,一直跟隨他左右,如何能不明白辛世雄的意思。

連忙跪在一旁,大聲道:“將軍,我等定當聽從雲騎尉,鄭公子的調遣。”

辛世雄這才心滿意足的鬆開手,吃力的喘了兩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看他的樣子,恐怕是很難撐到抵達遼東的那一天了…… 鄭言慶叮囑了軍醫一番,而後帶著人,退出房間。可剛一走出來,就見鄭宏毅,慌慌張張的從另一間屋子裏走出,臉色通紅。

“宏毅,何故如此慌張?”

鄭宏毅看到鄭言慶,連忙跑過來,有些手足無措的說:“言慶,馮果……那個馮果……"

“馮果怎麼了?”

鄭言慶心裏一咯噔,有些緊張的問道。

“言慶,馮果,是個女人!”

鄭宏毅壓低聲音,在鄭言慶耳邊低聲道:“剛才為他診治傷口的時候,我才現,他,他,他是個女人。”

鄭言慶的吸一口涼氣,怔怔看著鄭宏毅。

“馮果,是女人?”

鄭宏毅的腦袋,如小雞啄米一般,點個不停。

“我一會兒讓馮智玳過去,你先照看著…… 告訴那軍醫,莫要聲張,此時你知我知他知……如若傳揚出去的話,我就先砍了他的腦袋。”

這軍中,只有在一種情況下,能夠出現女人的蹤跡,那就是營妓。

否則,軍中有女人出現,會被視為不祥之兆。鄭言慶倒是對此不太看重,可傳揚出去,難免會引起他人的誤解。這種時候,出現這種事情,一個不好,馮果可能會因此而丟掉性命。

鄭宏毅雖然不太情願,但也只能勉強答應下來。

他這邊退走,麥子仲和馮智玳已清點完了人數,回到府衙。

一場惡戰,留守於秋逾城的高句麗人,幾乎全部戰死…… 而隋軍方面,同樣是死傷慘重。

元從虎衛,近三十人戰死。

其中,鄭懷安戰死,馮果受傷!

而隋軍戰俘,也傷亡過半。在秋逾城關押的隋軍,有兩府兵馬。近兩千人…… 清點之後,戰死四百餘人,輕傷者百餘人。重傷失去再戰之力者,卻多達三百餘人。這種程度的傷亡,足以觸目驚心。受傷或戰死的人,大多是那些無心戰鬥,在戰俘營混亂之際四處逃亡者……

鄭言慶聽罷之後,也不由得感到頭疼。

他沉吟片刻,扭頭道:“沈光,你立刻帶闞棱,去找竇孝文,讓他帶人清理城中庫府。把一應馬匹車輛,全部清查…… 庫府中糧草清點過後,先讓大家飽食一頓,而後分給所有人。

天亮之前,我們必須要撤離此處。

麥子仲,你帶辛將軍扈從,清點軍中將領。凡旅帥以上軍官,全部登名造冊…… 此事當從速,一個時辰之內,必須完成。你現在立刻就下去辦理。馮公子,你留下來,我有事問你。”

馮智玳似乎不太願意和鄭言慶單獨待在一起。

一方面,當初在掖縣被鄭言慶削了面子,他總覺得心裏不太舒服;另外呢?當初在大城山,他是竭力支持木毅和馬元,要分兵行動。結果是全軍覆沒,最終還是鄭言慶,救了他們……

可不管怎麼說,鄭言慶對他有救命之恩。

不管馮智玳是否願意,他此時都必須要承認,他得聽鄭言慶的安排。

心不甘情不願的和鄭言慶走到一旁,馮智玳輕咳兩聲:“鄭校尉,馮智玳此次,多謝你救命之恩。”

鄭言慶二話不說,一把摟住了馮智玳的脖子。

“馮智玳,馮果是怎麼回事?”

“果兒?”

馮智玳一怔,立刻緊張的問道:“果兒還活著嗎?她怎麼樣?"

“廢話,若非馮果找到我,要我前來營救,我怎知道你們會被關押在此呢?不過,她剛才受了傷…… 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說,馮果怎麼是個女人?你他娘的不知道,軍中不可攜帶女眷,那是殺頭的重罪。”

馮智玳聞聽馮果受傷,先是一驚。

旋即又露出苦澀笑容,“我何嘗想帶她過來?只是這丫頭……”

他看四下無人,低聲向鄭言慶解釋。原來,馮果叫做馮菓,是個俚人。或者說,她的母親,是一個俚人。馮果有一半漢人血統,據說她的父親,也是個有名有號的人物。但具體叫什麼名字?馮智玳也不清楚。馮果的父親和馮智玳的老爹馮盎,早年頗有交情,馮盎是受託,收養了馮果。

“菓兒剛出生的時候,她爹因為有事,所以把她母女託付給我父親。

可之後就音訊全無,生死不明。我父親就一直收養她母女,後來菓兒的母親病故,我爹就待她如己出。我曾問過我爹,菓兒的父親是誰?可我爹一直不肯透露,反而狠狠教訓了我一頓。"

鄭言慶不禁好奇起來。

這馮菓,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不過,他還是惡狠狠的問道:“我不關心這個,我只是問你,怎麼帶個女人過來?”

馮智玳苦笑道:“我也不想,可這丫頭卻偷偷跟過來。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快到東萊郡了……後來我想,反正就是走個過場,也沒甚大事。菓兒武藝高強,而且心思細膩,我乾脆就讓她在我身邊,扮成親兵。這件事,除了我之外,連麥哥都不知道……誰又會曉得……"

鄭言慶狠狠的一拍馮智玳的腦袋。

“我不管,這件事你給我擺平就好。現在知道此事的人,只有宏毅和我,還有軍醫。從現在開始,你負責照顧她,還有盯住那個軍醫。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必要的時候……你知道該怎麼做。"

馮智玳也不是笨人,哪裡還不清楚,鄭言慶這是在幫他保密?

隨軍帶個女人,事情的確不算大。

可問題是,此次水陸大軍接連敗北,如果傳揚出去的話,弄不好馮果就會變成替罪羊。到時候,馮果性命不保,馮智玳,乃至馮家,都可能會有大麻煩。說穿了,鄭言慶這是給他機會。

既然知道這件事的人,一共有四個,那就好辦了。

鄭宏毅有鄭言慶看著,想必不會出事兒。那唯一可能出事兒的人,就是那個照顧馮果的軍醫。馮智玳名義上是照顧馮果,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在必要的時候,將那個軍醫殺人滅口。

畢竟,鄭言慶和軍醫沒有交情,但是和馮果,卻並肩作戰過。

馮智玳臉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

“鄭校尉放心,這件事我會安排妥當。”

“如此甚好! 那你去替換宏毅,順便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現在已近丑時,寅時前,我們必須要離開這裏。還有,你不僅要照顧好馮果,辛將軍也託付與你,有什麼事,立刻報與我知。”

馮智玳插手應命:“末將,明白!”



秋逾城裏的輻重糧草,並不算多。飽餐一頓後,分配下去,每個人也就是兩三日的口糧,而且勉強夠數。

鄭言慶的心裏,並不輕鬆。

雖然兵力增加了,可這負擔卻重了,目標也更大了…… 特別是馬匹不夠,絕對是一個大麻煩。

此前,他率領百人,縱橫高句麗,依靠的就是強大機動力。

可現在,騎軍東湊西湊,最多也就是二三百人,其餘大都以步卒為主。如此一來,騎軍的機動力就損失殆盡,行動相對會變得遲緩。而在另一方面,他早先帶領的元從虎衛,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可謂使如臂轉。但現在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還能做到軍令統一嗎?

鄭言慶並無信心!

雖說當初元從虎衛也是一群散兵游勇,但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調整狀態。

現在,他們襲擊了秋逾城,目標已經暴露。

時間和空間,都明顯不足。隨著天氣越來越冷,他也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來凝聚大家的信念。

人常說:人多好辦事……

可有些時候,人多了,反而是個麻煩。

鄭言慶站在地圖前,沉吟思索。

麥子仲清點完了軍中將領,把名冊遞到了鄭言慶的面前。

一千多名隋軍當中,共有旅帥二十七人,校尉十六人…… 此外,共搜集戰馬二百一十七匹,大車八十三輛,衣甲軍械四百餘套,箭矢一萬八千支。計算下來,許多軍卒手中,到頭來連一件像樣的武器都分不到。鄭言慶在看罷之後,更感到頭疼。若不是還有個昏迷的辛世雄在,多多少少能震懾住那些將領。只怕這一會兒,已經鬧將開來,甚至可能生內訌。

鄭言慶思忖片刻,對麥子仲說:“從現在開始,校尉變旅帥,旅帥為副將。每一名校尉手中,掌八十人。騎軍由你二人率領,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調度。軍中若有不聽將令者,無分官職高低,出身貴賤,殺無赦。旅帥死,副將代之;副將死,隊正代之;隊正死,火長代之……

麥子仲,你和謝科持我軍令,立刻接掌騎軍。

宏毅,傳我將令,寅時出發。我們務必要在卯時之前,進入秋逾嶺。我想,薩水城應該已得到消息。”

“末將遵命!”

此時,麥子仲等人已經完全聽從了鄭言慶的命令和調遣。

至於會不會有不服之人,言慶現在也顧慮不到。一旦薩水城得知消息,定然會立刻動追擊。

以隋軍目前這種狀態,想要和高句麗人正面交鋒,其結果不難想象。

麥子仲忍不住問道:“鄭校尉,進入秋逾嶺後,我們該怎麼辦?”

鄭言慶手指地圖,在上面畫出了一條線。

“如今已是寒冬,薩水河面冰封,正是渡河之時…… 據我所知,繞過秋逾嶺,有一個渡口,河面最窄,水勢也相應平緩。此前我已命宏毅探查過,這裡的河面已經封凍,渡口也只有一寨兵馬防守。我們穿行秋逾嶺,可在兩天內抵達該處,而後動猛攻,強渡薩水……

由此向北十七里,就是狼林山脈。

只要我們能渡過薩水,進入狼林山,而後向西進。十日之內可進入朝鮮道…… 薩水冰封,鴨綠江上,恐怕也已經封凍。到時候咱們強渡鴨綠江。只要能渡過鴨綠江,就算是安全了!"

麥子仲等人不約而同,點頭稱是。

自從薩水兵敗,成為戰俘以來,他們第一次,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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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四章  小風口



天剛一亮,薩水城的援軍,兵臨秋逾城下。

此時的秋逾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除了壘砌在城外的兩座京觀之外,整座秋逾城,已變成廢墟。在一座京觀最頂部,擺放著車里漢那顆血淋淋的人頭。不過鮮血已經變成了冰棱子,掛在鬍子上。眉毛上,臉頰上…… 在朝陽初升的清晨,泛著一抹血光,更顯幾分詭譎可怖。

乙支生緊緊攥著韁繩,面頰不住的抽搐。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這位薩水軍主,此時此刻,出奇憤怒了!

千算萬算,未曾算到鄭言慶會偷襲秋逾城,迎接隋軍戰俘。他在薩水沿岸設立重兵守衛,更堅壁清野,同時偵騎四出。如今,此前種種佈置,都變成了小孩子的擺設。乙支生覺得,自己被打臉了,而且是被狠狠的打了臉。

想必這個時候,薩水沿岸的兵將,都在幸災樂禍的看他的笑話……

“隋狗逃往何處?”

乙支生咬牙切齒的追問。

“啟稟軍主,據斥候打探,隋狗當是於天亮前撤離秋逾城,往秋逾嶺方向撤退。”

“給我追!”

乙支生厲聲咆哮:“我就不相信,一幫子殘兵敗將,能在這深山老林裏面,藏匿多久!傳我將令,命薩水沿岸軍寨全部出動,給我搜山。一定要找到這些隋狗,給我把他們殺光,一個不留!”

“喏!”

傳令兵連忙應命,縱馬就要離開。

哪知這時候,乙支生突然大喊一聲:“慢!”

傳令兵詫異的向他看去;乙支生閉上眼睛,似是在平息心中怒火。

許久之後,他喝道:“那薩水防衛圖來。”

有扈從立刻取來地圖,呈現到乙支生的面前。乙支生跳下馬,在路旁一塊石頭上鋪開地圖,沉靜觀看。隨行眾將,都疑惑的看著乙支生,不知道他為何不追擊隋軍,看地圖又是何意?

又過了盞茶光景,乙尖生跺了跺有些凍僵的雙腳。

“高舍輪!”

“末將在。”

一名體態瘦弱矮小的高句麗將領,從人群中走出,插手向乙支生行禮。

“你帶本部兵馬,沿隋狗撤退的路線追擊…… 追不上也不要緊,但一定要做出動靜,我軍是以主力追擊,你可明白?”

高舍輪,官拜兵曹副將,是高句麗王室貴族子弟。

對乙支家族,他素來敬佩。特別是乙支文德主持薩水之戰,大敗隋軍,更被高舍輪驚為天人。

連帶著,對乙支生,同樣尊敬。

“末將,明白!”

他雖然不清楚乙支生的用意,但大致上能理解乙支生的意圖。

說開了,他就是一支疑兵。乙支生並沒有指望他給隋軍製造太大的麻煩,只是要他保持對隋軍的壓力。

乙支生也沒有多做解釋,擺手示意高舍輪可以行動。

一旁有將領忍不住好奇的問道:“軍主,為何只讓高舍輪將軍一人追擊?只怕難以消滅隋狗。”

“我本就沒指望他去消滅隋狗。”

乙支生的目光,仍盯在的圖上,嘴角微微一翹,臉上浮現出一抹森冷笑意,“鄭言慶,不愧是長孫晨的弟子啊,步步奇招簡直令人無從琢磨…… 不過這一次,我定要讓你,功虧一簣。”

而後他厲聲喝道:“傳令三軍,火速渡過薩水,兩日之內,務必要抵達狼林山的小風口。誰若敢延誤軍機,格殺勿論,並株連三族之罪。同時立刻派人向高郡王送信,請他出兵摩天嶺夾擊隋狗潰軍。"


———————————————————————————

蓋馬高原,位於朝鮮半島北部。

北面是鴨綠江,東西南三面環山,分別是摩天嶺、狼林山和赴戰嶺。這裏,也是自薩水北渡的必經之路。

鄭言慶率部撤離秋逾城之後,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在山中行進。

身後,不斷有追兵的蹤跡,讓鄭言慶不敢有片刻遲緩。一行兵馬雖則竭力行軍,奈何山路崎嶇,加之傷患眾多,使得行進度難以加快。正值高句麗一年之內,最寒冷的季節,在山中行走,危險重重。不斷有傷兵亡故,更因道路溜滑。以至於十幾輛馬車跌落入懸崖峭壁之中。

走出秋逾嶺的時候,一千四五百人,只剩下千餘人而已。

好在攜帶的糧草充足,倒沒有饑餓的擔憂,但是這士氣,格外低落。行軍途中,一個個有氣無力。

黎明時分,鄭言慶看到了蜿蜒曲折的薩水渡口。

此地名叫小風南渡,是薩水鄰秋逾嶺唯一一處渡口所在。

由於這裏背靠秋逾嶺,加之位置偏僻,少有人知,所以並沒有特別嚴密的防衛。據鄭宏毅打探來的消息,小風南渡上只駐紮了一寨兵馬。時值寒冬,河面冰凍,厚厚的冰層,可以承受四五輛馬車同時經過。由此過了薩水,向北不遠,就是狼林山的小風口。進入小風口以後,穿過狼林山,就能夠看見鴨綠江。這個時節,鴨綠江上的冰層,恐怕更甚於薩水……

鄭言慶不敢怠慢,立刻調集人馬,準備攻擊小風南渡。

可很快的,探馬回報:“小風南渡空無一人,沒有現高句麗軍塞的蹤跡。”

“宏毅,你不是說小風南渡有一塞兵馬嗎?”

鄭宏毅撓撓頭,也疑惑不解,“我的確聽當地的人說,這裏有一寨兵馬守護。可何時撤離,我卻不太清楚。”

“會不會是高句麗人堅壁清野,擔心一寨兵馬抵擋不住我們的攻擊,所以就取消了?”

謝科忍不住猜測說:“最近一段時間,咱們襲擊高句麗人的軍寨田莊,可是給他們造成不少傷亡。”

理論上來說,謝科這個解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鄭言慶總覺得提心吊膽,眼皮子更是跳個不停。有道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此刻的右眼,就噗噗的跳個不停。難道說,高句麗人已經現了他的意圖?不可能啊!高句麗人,可是一直在後面追擊。

“麥子仲,先帶本部兵馬渡河,查探情況。”

隨著鄭言慶一聲令下,麥子仲立刻答應,帶著本部騎軍,風馳電掣般,從河面上通過。很快的,他便傳來消息:河對面並沒有現高句麗人的蹤跡,應該是一切正常,大軍可以迅速通行。

“命竇孝文,率輜重車輛,渡河!”

依舊是沒有動靜……

鄭言慶心裡雖然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往回走?只怕是死路一條。

索性心一橫,他下令全軍,迅通過小風南渡。

還好,當最後一支人馬渡過薩水,始終沒有現異常狀況。

“傳令三軍,火通過小風口,進入狼林山!”

鄭言慶很清楚,時間是刻不容緩。於是下令兵馬加速行軍,朝著狼林山小風口方向,急速前進。

眼見著,距離小風口越來越近,可鄭言慶心裡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烈。

遠遠看去,狼林山古松青鬱,異常安靜。可就是這種乎尋常的安靜,讓鄭言慶總覺得不太對勁兒。

當前鋒人馬,逼近小風口的時候,鄭言慶突然下令,三軍停止前進。

“言慶,為何停止前進?”

“你們難道就不覺得,這山林之中,過於安靜了嗎?”

鄭宏毅等人詫異的看著他,有些不解的問道:“安靜難道不好嗎?再者說,如今正是寒冬,萬簌俱寂。就算是安靜一些,也很正常…… 言慶,你疑心太重了,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呢?”

草木皆兵? 鄭言慶依舊猶豫不決。

可他也明白,這個時候,供他考慮的時間不多。

麾下人馬雖然多了,可這心卻不齊。有多少人能像元從虎衛那樣,對他言聽計從?只怕很難說清楚。大家到現在沒有什麼特別強烈的反應,恐怕還是因為,鄭言慶在秋逾城救了他們。

可一旦……

鄭言慶一咬牙,“三軍加前進,迅速通過小風口!”

話音未落,只見山巒中,突然撲簌簌衝天竄起幾隻林鳥。

言慶一怔,念頭一轉,好像突然放映過來了什麼似地,大叫一聲不好。可沒等他下令回頭,就聽一陣刺耳的法螺聲響在空中回盪。緊跟著喊殺聲四起,從身後和兩邊,殺出無數高句麗兵馬。

更有人用不太純熟的漢語大聲呼喊:“休要走了鄭言慶,活捉鄭言慶者,賞萬金!”

刹那間,隋軍大亂。

一隊隊,一支支高句麗兵馬。從山林中,從溪谷中殺將出來,揮舞著刀槍劍戟,呼喊著撲擊而來。

鄭言慶頓時大驚,提槊舉目觀望。

形勢已容不得他去多做考慮,大聲呼喊道:“向前衝,只要殺過小風口,就能逃出生天。

大黑子,阿棱!”

“末將在!”

“你二人立刻協助麥子仲,給我在小風口殺出一條血路,無論如何,要保證大軍通過小風口。”

“遵命!”

雄闊海和闞棱二話不說,催馬向小風口衝去。

此時,漫山遍野的高句麗人,已經逼近過來。隋軍在經過一眸子慌亂之後,也知道唯有向前衝,才能有生還的機會。於是揮舞兵器,拼死撲向風口。鄭言慶帶著沈光,和竇孝文一起,在後面壓陣,抵擋高句麗人的衝擊。很快,隋軍就陷入了重重包圍,但好在經過兩天的磨合,並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潰敗。有一些隋軍丟了兵器,往地上一坐,表示他們投降。

高句麗卻無視這些,衝上來一陣瘋狂砍殺,把那些試圖投降的隋軍,砍成了肉泥。

也難怪,鄭言慶這些人在高句麗殺戮深重,特別是秋逾城一戰之後,乙支生下令,無論是否投降,格殺勿論。這固然使得隋軍心驚肉跳,但在很大程度上,也讓隋軍明白,他們別無出路。

雙方在狹窄通路上廝殺在一起,隋軍且戰且退。

小風口上,雖有高句麗人鎮守。但在麥子仲、雄闊海和闞棱為首的隋軍瘋狂衝擊下,很快便抵擋不住。

山口通路一開,隋軍立刻向山中退卻。

鄭言慶走在最後,一手持槊,一手握鞭,馬槊翻騰,銀鞭閃閃,只殺得血染征袍,屍橫滿地。

“言慶,快撤!”

竇孝文押著殘存的二十幾輛輜重車衝進山口,扭頭看去,卻見鄭言慶依舊在亂軍之中。

他立刻撥轉馬頭,縱馬擰槍,殺將回來。山口處,沈光和闞棱兩人,奮力將一輛裝滿桐油的馬車掀翻,車上數十罈桐油流了一地。二人大聲呼喊,雄闊海更是奮勇當先,揮舞大斧,殺入亂軍之中,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和鄭言慶、竇孝文二人匯聚一起,三人殺出重圍。

當三人一進山口,沈光立刻擦亮火摺子,扔在桐油裏。

刹那間,火光沖天,迅速封鎖了小風口……

高句麗人想要追上去,卻被大火阻攔住了去路,只氣得在遠處督戰的乙支生暴跳如雷。在這種狀況下,都不能殺死鄭言慶的話,難道說,這鄭言慶真的有天神護佑?不行,絕不能放過他。

“給我追,一定要追上他們!”

乙支生嘶聲咆哮:“哪怕他們上天入地,也不能放過他們…… 傳我命令,殺鄭言慶者,官升三級,賞金萬兩……”

在這一刻,乙支生已經徹底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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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五章  孝文之殤



白龍馬沿著崎嶇的山路奔行,略有些雜亂的蹄聲,在狼林山上空回盪。

鄭言慶的心情,此時此刻就如同這蹄聲一樣,顯得有些雜亂。他腦袋有些懵,始終想不明白,高句麗人是如何猜出了他的意圖?在秋逾嶺的時候,明明有大隊人馬跟隨,可為什麼在小風口,會遭遇高句麗人的重兵伏擊?如果不是他麾下有兩員猛士,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平壤隋軍戰敗,但對於鄭言慶而言,偌大的朝鮮半島,就變成了他縱橫馳騁的舞臺。也許在這之前,他太過於順利了!

由南到北,從東到西,他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即便是擁有一個四十歲人的成熟靈魂,可是在這樣一個陌生的舞臺上獲取如此巨大的成功,對言慶而言,依舊是無比的興奮。

興奮到,他小看了天下人……

撲通!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鄭言慶回過神來,勒馬向身後看去,卻駭然發現,竇孝文不知為何,從馬背上摔落下來,在狹窄的山路上滾了兩滾之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孝文!”

鄭言慶嚇了一跳,連忙跳下戰馬。

謝科等人則立刻散開,警愕的向四周觀瞧。

竇孝文臉色蒼白,氣息奄奄,在他的腹部,纏著一塊戰袍,不過已經被鮮血染紅…… 鄭言慶到吸一口涼氣,輕輕揭開戰袍,一個觸目驚心的鋸齒形傷口,呈現在他的面前。鮮血順著傷口汨汨流淌,腸子從傷口處流出一節,如果不是他之前用戰袍包裹,繫住了腸子,只怕早就流出體外。只看這傷口,鄭言慶腦袋嗡的一聲響,好像炸開了鍋一樣,有些不知所措。

想來,是在剛才突圍的時候,被高句麗人所傷。

這鋸齒形的傷口,很明顯是高句麗人步兵最常用的步槊所致。不過當時大家都忙於拼殺,誰也沒有注意到,究竟是誰給竇孝文,造成了如此重創。最難得的是,他竟然一直強撐著,忍到了現在。

“孝文,孝文!”

鄭言慶不敢用力,一隻手捂著竇孝文的傷口,把腸子生生塞了回去,一邊大聲喊道:“金創藥,快點給我金創藥。”

謝科連忙從隨身兜囊裏掏出一瓶金創散,遞給鄭言慶。

鄭言慶正準備為竇孝文灑上,竇孝文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血淋淋的手,一把握住了鄭言慶的胳膊,“言慶,莫再浪費,我恐怕是不行了…… 好恨,再也無法和你並肩作戰,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孝文,你不要胡說八道,把血止住,咱們再想辦法。”

竇孝文笑了,“大丈夫當馬革裹屍…… 言慶,這還是你告訴我的話。如今,我敢稱大丈夫否?”

“你非大丈夫,何人能當之。”

鄭言慶語氣惶急,摟著竇孝文,不知所措。

即便是有兩世靈魂,可面臨這種狀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言慶,帶我回家!”

竇孝文的臉上泛起一抹紅光,帶著些許不甘之色,“只可惜,我欠你的三個承諾,這輩子再也無法償還。言慶…… 我家中尚有老母和幼弟,若你能活著回去,還請你代為多多照應。”

“我會的,我會的!” 鄭言慶心中一痛。

算起來,他和竇孝文結識,已有八年。

從最一開始的仗義出手,到後來教訓竇孝文,並與之相識,而後又隨他參加鞠戰,戰勝麥子仲…… 一幕幕場景在他腦海中回盪。如今細想起來,這個敦實的漢子,從平壤戰敗之後,一直跟隨著他,盡心盡力,任勞任怨,從未有過半句牢騷。可是,自己卻從未過多關注他。

鄭言慶更倚重謝映登,更看重沈光和鄭宏毅,甚至連雄闊海,在他心中的位置,都遠高於竇孝文。

如今,他要死了!

鄭言慶才發覺,竇孝文之前的重要。

“孝文,你放心…… 你母親若我親生之母,你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斷不會讓她們再受委屈。”

竇孝文臉上帶著笑容,慢慢閉上了眼睛。

鄭言慶呆滯片刻,猛然把竇孝文的屍體,擺放在了馬背上,牢牢繫住。

他轉過身,翻身上馬,看了一眼謝科等人,“還愣著做什麼,立刻出發,我們要趕上大家。”

謝科如夢方醒,連忙上馬,隨著鄭言慶向狼林山深麓進發。

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誰也無心說話。大約走了數里地,鄭言慶趕上了大隊人馬。

只是看大家的士氣,讓鄭言慶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十亭人馬,折了四五亭。從秋逾嶺離開時,八十三輛馬車,如今只剩下五六輛。麥子仲把人數清點了一下,不足五百人。也就是說,小風口一戰之後,鄭言慶至少折了一半的兵馬。

其中有不少人,是因為小風口火勢兇猛,被堵在了山口外面。

鄭言慶的臉色陰沉,命人堆起柴垛,將竇孝文的屍首焚化。反正在這深山老林裏面,也無需擔心高句麗人追過來。站在火堆前,當他把火把扔進柴垛的一刹那,心中不禁感到茫然。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自己的意圖,已經被高句麗人覺察。再想要遵循之前的計畫,自狼林山出,渡鴨綠江,只怕困難重重。這倒還好,計畫失敗,就重新制定。最關鍵的,是殘存下來的這些隋軍。一個個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好像一群沒有了靈魂的行屍走肉。帶著這麼一群人,又如何從高句麗人的重重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呢?



小風口一場血戰,高句麗人斬殺隋軍六百餘人。

相對於之前的一場場戰鬥,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勝利。可就是這樣一場微不足道的勝利,卻引得高句麗朝堂上下,歡呼雀躍。高元在得到消息後,竟忍不住撫案大笑,並大宴群臣。

“鄭賊犯我疆土,肆虐半載。滿朝文武,皆束手無策,唯乙支生勝之……實乃我高句麗之棟樑。"

高元立刻封乙支生為兩江道大都督,兵部侍郎。

並下詔勉勵,讓乙支生再接再厲,務必要將鄭言慶一支人馬,徹底消滅在狼林山,斷不可使其離開高句麗。

剛遭遇一場災難的乙支家族,似因此而重獲新生。

由此可見,鄭言慶在平壤道肆虐半載,對高句麗所產生的危害,何其巨大。一位王子,兩位軍主,一名兵曹副將,一個新羅公主…… 此外,有過五十個軍寨遭遇襲擊,六十七名兵曹被殺,遭遇洗掠的村莊田舍,更不計其數。迫使十餘萬高句麗百姓,不得不離開家園,逃入城中。

細算下來的話,鄭言慶這百餘人所造成的破壞,甚至被隋朝水軍攻破平壤造成的破壞,還要巨大。

數月以來,平壤接到被襲擊的消息,已經多不勝數。

如今,鄭言慶在小風口遭遇伏擊,而後逃入狼林山之中,對高句麗舉國上下,都是一個巨大的喜訊。

乙支文德也非常高興!

但同時,又有些莫名的擔憂……

小風口大捷,說穿了只是鄭言慶輕敵所致。

如今遭遇大敗,那麼鄭言慶定然會更加謹慎,更難以琢磨。這支百人兵馬,肆虐高句麗已經太久。如果讓他們逃走,王室尊嚴何在?可是想要消滅他們…… 恐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隋朝皇帝撤兵之後,似乎並不打算罷手。

據中原傳來消息,隋朝皇帝正重整旗鼓,蓄勢待發。

按照時間來看,最遲在來年開春三四月間,隋朝大軍定然會再次發動攻擊。到那時候,內憂外患…… 所以,必須要在隋朝大軍重新集結之前,消滅鄭言慶這支兵馬。而後集中全力,以抵禦隋朝大軍。

如今是十月中旬,嚴冬方至。

乙支文德立刻命人告之乙支生,封鎖狼林山通往鴨綠江所有通路,並調集薩水兩岸兵馬,開始入山撥尋。找不到鄭言慶,就把他困死在狼林山中…… 乙支文德相信,狼林山脈的嚴寒,亦足以要了隋軍的性命。

一時間,薩水兩岸軍寨開拔行動,向狼林山方向,迅集結。



入山第四天,鄭言慶面臨新的麻煩。

一場大雪紛紛揚揚飄落,將狼林山染成一片蒼茫。白茫茫天地中,凜冽寒風猶如刀子,吹在人身上,令人生疼。許多隋軍被凍得瑟瑟發抖,有時候一泡尿還沒有撒完,就結成了冰棱子。

不過,這都還能應付。最可怕的是,糧草告罄……

隋軍攜帶的糧草本就不多,加之在小風口丟棄了幾十輛大車,入山后就再也沒有得到補充。

高句麗人,開始在山外集結。山裡面,隋軍饑腸轆轆。

昨天晚上,鄭言慶不得已下令,將拉車的戰馬全部殺死,算是勉強渡過了危機,可這又能支撐多久呢?拉車的騾馬吃完以後,就是騎軍的戰馬。等騎軍的戰馬吃完……

鄭言慶不敢再想!

“一俟高句麗人兵馬集結完畢,必然會入山搜尋。

到時候,我們饑腸轆轆,根本無法和高句麗人作戰。所以,我想趁高句麗人入山之前,殺出去。”

鄭言慶召集所有軍官,在一起商議。

他話剛說完,就聽一名旅帥陰陽怪氣道:“殺出去?怎麼殺出去!我們連兵器衣甲都不全,更不要說糧草告罄,士氣全無。山外,數萬高句麗人集結在各個出山口,而且人數越來越多。

鄭校尉,怎麼殺出去?又憑什麼殺出去?”

旅帥姓梁,從軍已有五年。薩水之戰前,他本是一名校尉,後被高句麗人俘獲。鄭言慶偷襲秋逾城,救出此人之後,梁校尉就變成了梁旅帥,這也讓他心中極不服氣。在他看來,鄭言慶不過是運氣好,所以才能活到現在。憑什麼自己就要聽從他的調遣?只是當時,鄭言慶救了大家的性命,所以梁旅帥也不好多說什麼。小風口遭遇伏擊,讓他對鄭言慶更加不服。

鄭言慶道:“那依梁旅帥的意思,當如何是好?難不成,投降?”

“你……”

梁旅帥聞聽,勃然大怒。

呼的站起身來,盯著鄭言慶,“鄭校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鄭言慶說:“如今只有兩條路,要麼殺出去,尋一條生路。要麼就是當高句麗人的俘虜,也許能夠活命。梁旅帥既然不同意殺出去,莫非是想要再去做高句麗人的俘虜?”

梁旅帥說:“鄭校尉,你不必話裡有話。

不錯,我的確是做過俘虜,可這裡在座的,又有幾人,沒做過俘虜?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從你領兵以來,我們兩府兵馬,如今不足一府。我們原來至少能活著,可現在,卻要陪你送命。

你說要殺出去,又說不出個條程來。難不成,要我們這幾百個人,陪著你一起瘋,一起送掉性命?”

鄭言慶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麥子仲眉頭一皺,“梁旅帥,依著你的意思,鄭校尉救我們,難不成還救錯了?”

“錯不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陪著他送命。”

山洞裡的氣氛,突然間變得火藥味十足。有梁旅帥這種想法的人,其實並不在少數。只是有些人,不敢說出來罷了…… 現在梁旅帥既然出頭,自然有人站出來響應。

“鄭校尉,你將我們從秋逾城救出,我們自然心懷感激。

可問題是,現在我們身陷絕境。你說要我們殺出去,總要給我們一個說法才是。否則,憑藉一股勇氣,冒然出擊,那和送死又有何異?"

這些人,就抓住鄭言慶如今沒有一個具體的計畫,所以肆無忌憚。

鄭言慶眼睛眯成一條縫,握緊拳頭……

就在這時,馮智玳風一般從外面跑進來。

一進山洞,他就立刻叫喊起來:“言慶,鄭校尉…… 辛將軍醒了,他要見你,請速隨我來。”

辛世雄醒了?

鄭言慶連忙站起身來。這種時候,他也的確需要一個專家的意見。辛世雄雖然是敗將,但終歸是左屯衛將軍……

不論是從經驗還是從兵法而言,遠比他這個半路出家的人,強上百倍。只是在此之前,辛世雄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如今醒轉過來,鄭言慶這心裡,不知為何,頓時有了一些底氣。

“你們要計劃? 我沒有……

如果你們能想出什麼辦法,只要對大家有好處,我也自當聽從。辛將軍醒了,我現在要去見他,你們慢慢籌謀…… 如果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的話,那就聽從我的安排!麥子仲,謝科,你二人隨我一同,拜見辛將軍。”

鄭言慶說完,也不理洞中其他人,大步走了出去。

麥子仲和謝科也連忙起身跟隨。不過在走出山洞的時候,麥子仲突然停下腳步,回頭說:“諸君,我等雖遭新敗,卻並非沒有再戰之力。如果各位想要回去,繼續受那高句麗人的羞辱,請自便…… 大丈夫難免一死,麥子仲雖不才,卻不願再為俘虜。有時候,能戰死沙場,亦不失一個好選擇。

我祖父尚不畏死,麥子仲亦不畏死…… 好好想想,咱們在秋逾城裏,過的是什麼日子。”

山洞中眾人,一個個面面相覷。

直到鄭言慶等人離開,梁旅帥咬咬牙,輕聲道:“豎子不足與為謀,老子還不想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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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六章  辛文禮,新文禮?



辛世雄,氣色很好。

看上去全無前幾日的壞敗之氣,面頰也略顯紅潤。同樣是腹部受創,但辛世雄受的是箭傷,傷勢相對較輕。加之有親衛照拂,雖說在秋逾城那等惡劣的環境下,倒是一直堅持到現在。

“辛將軍!”

鄭言慶走進山洞,連忙上前見禮。

辛世雄擺擺手,“鄭公子切勿多禮,若非公子出手。辛某可能已死在秋逾城中…… 說起來,你是季晟兄的弟子,我索性托大叫你一聲賢侄。鄭賢侄,聽說外面的狀況,不太好,是嗎?”

鄭言慶倒也沒有隱瞞。

他從平壤之敗開始,他的種種作為,一一告知辛世雄。

“我未曾想到,高句麗人竟然猜出了我的意圖。以至於小風口外慘敗,我的一個兄弟,也戰死沙場。辛將軍,現在的情況的確很糟糕。糧草告罄,軍心不穩,士氣低落…… 高句麗人在山外集結,封鎖了狼林山各個山口。隨時可能會入山搜剿。辛將軍,實不相瞞,小侄如今也頗為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殺出去,最大的可能是全軍覆沒;躲在山中,最後的結局……”

鄭言慶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看著辛世雄,“將軍能醒來,小侄也算鬆了口氣,還請將軍教我。”

辛世雄聽得非常認真。鄭言慶說完之後,他也陷入沉思。

論行軍打仗,指揮兵馬,辛世雄比鄭言慶高明百倍。畢竟戎馬一生,薩水之戰若非于仲文瘋狂推進,以至於中了乙支文德誘敵之計,他無力挽回。否則,這一戰結果,未必會成如今這般模樣。說他沒有責任,那是不太可能。事實上,從遼東之戰開始,上到楊廣,下至兵卒,哪一個把高句麗放在眼中?只是相對而言,辛世雄的輕敵之心弱一些,不似其他人那樣驕橫。

薩水之戰初,辛世雄麾下兵馬還算保持整齊。

可無奈三十萬大軍同時潰敗,即便是他有通天手段,也難以獲勝。

辛世雄之敗,說到底,是敗在了自己人的手中。如果當時各府兵馬能沉穩一些。他的左屯衛府,未必會潰散。而辛世雄也正是在潰散時,被流矢射中。更倒楣的是,射中他的流矢,竟然是隋軍通用的赤莖白羽箭。他一受傷,左屯衛府兵再也無法堅持,隨即就全軍潰敗。

辛世雄說:“賢侄在秋逾城之前用兵,有鬼斧神工之妙。

行軍如羚羊掛角,無可琢磨,才有縱橫平壤之勝;然則秋逾城之後,未免匠氣過重,痕跡太深。

非高句麗人能神機妙算,而是賢侄自己出了差池。不過這也正常,率一旅出擊,和指揮兩府之軍作戰,有天壤之別。賢侄當時考慮的倒也不差,只是你更長於奇兵作戰,沒有足夠的經驗,以至於被高句麗人覺察意圖,才有了小風口之敗…… 呵呵,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麼。自古以來,從未有長勝不敗的將軍,今日之敗,正可以避免日後的大敗,值得了!”

辛世雄一番話,讓鄭言慶這心裏面,多多少少舒服許多。

“辛將軍,那我以後該如何是好?”

“你早先如何作為,如今依舊如何作為…… 想當初,你身陷平壤,狀況未必會比現在好。可你不還是殺出一條血路,更練出一支精悍兵馬?而後才有了連番勝仗,更攻佔了秋逾城。

你只需按照你從前的那種做法,繼續做就是。

高句麗人封死了鴨綠江山口,可狼林山這麼大,他總不可能把所有山口封死。我猜想,高句麗人此時,一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狼林山西面山口。而其東面山口必有破綻,殺出去就走了。”

正所謂,一語點醒夢中人。

鄭言慶一怔,瞪大眼睛道:“將軍的意思,是從蓋馬高原殺出去嗎?”

辛世雄咳嗽不停,馮智玳連忙為他捶打後背。他擺擺手,“蓋馬高原上,看似有百鎮高句麗人,然則他們現在所要做的,必然是加固鴨綠江一線防禦。所以,蓋馬高原外實內需,正可供賢侄馳騁。我記得,自鴨綠江一路至薩水,有無數軍寨和田舍,想必也不會給你造成太大麻煩。雖則士氣低落,但我相信,以賢侄之能,不需太久,自可令軍中士氣高漲……”

你善於打悶棍,搞襲擊,那麼就繼續下去吧…… 只要一兩場勝仗下來,就可以恢復士氣。

而這種戰法,也正是鄭言慶最為擅長的手段。原以為,辛世雄會看不上他之前的招數,沒想到他竟然支持鄭言慶繼續襲掠下去。兵器沒有,可以去搶;糧食沒有,可以去搶;衣甲坐騎沒有,也可以去搶…… 兵法有云: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箕杆一石,當吾二十石。

鄭言慶心裏頓時有了主意,輕輕點頭道:“將軍小侄知道該怎麼做了!”

辛世雄欣甚的笑了!

如果是在平時,他也未必會贊成鄭言慶的這種做法。

但在這種時候,鄭言慶的襲掠戰術,無疑最為妥當。既然兵聖孫武早在近千年前就說過這番話語,為何不去使用呢?當土匪就當土匪,只要能獲得勝利,任何手段,都可以施展出來。

“賢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答允?”

鄭言慶頓時愕然。

左屯衛將軍,那可是正三品的官職,也僅僅比屯衛大將軍低一個級別。

自南北朝以來,厲朝歷代都壓制武將的品級。隋朝的武將當中,就沒有一品的品秩。正三品。已經極高。再往上,就是十二衛大將軍銜。柱國將軍,已經變成虛職,沒有任何實權。

辛世雄,堂堂屯衛將軍,又能求他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武散官,什麼事情?

辛世雄說:“我一生成馬,膝下無子無女。只有一個侄兒,如今為虹霓關守將,名叫辛文禮。他也是我辛家如今僅剩的男丁……

賢侄若能活著回去,請代轉告我那侄兒,我存在祖宅中的白牛玉帶和一套唐枕寶鎧,由他繼承。我祖宅書房中,還有一冊我這些年撰寫的行軍紀要,一併送與他。你告訴他,我辛家只剩他一人,還望他光耀門楣。遇事還需三思,不可太過狠辣…… 得饒人處,且饒人,切記,切記!”

鄭言慶吃驚不小。

“將軍,您這是…… 小侄定當竭盡全力,護送將軍返回遼東。”

辛世雄咳嗽兩聲,“我自家事情,自家清楚。我這身子骨,能否撐到遼東,我心裡很明白。

即便是回遼東,又能如何?

高句麗大敗,總要有人承擔責任,我就算活著回去,也難有好結果。我若死在高句麗,辛文禮或許還能封官拜爵。我如果回去,那他就要受到牽連。賢侄,這其中種種,你日後自知。”

鄭言慶頓時啞然。

辛世雄說的沒錯。別看他這會兒精神抖擻,可實際上……

如果能直接穿過狼林山,返回遼東,那他還有可能撐住;可現在的情況,明顯還要在高句麗逗留一段時間,沒有藥品,又沒有良醫,只靠一個軍醫,想要撐到遼東,恐怕非常困難。

而且,他說的也沒錯。

他若是死在高句麗,或許比活著回到國內,更好!

鄭言慶深深吸一口氣,“將軍,小侄定當把你的這番話,傳達給辛文禮將軍。”

慢著,辛文禮?

這名字,為何聽著如此耳熟!

說唐裏面,似乎有一位大刀將,是叫新文禮?莫非此辛文禮,就是彼新文禮嗎?既然如今有了紫面天王雄闊海,那隋唐第十一條好漢新文禮,似乎出現也很正常。鄭言慶可是記得,裴元慶,可就是被新文禮設計殺死。新文禮,辛文禮…… 這是否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人呢?

鄭言慶正暗自琢磨這兩者的關係,不想山洞外,鄭宏毅急匆匆跑來。

“言慶,大事不好了!”

鄭言慶抬起頭,詫異問道:“宏毅,何故如此驚慌?”

“梁誠,梁誠…… 他說動了六位旅帥,要帶著人,離開這裏。”

“什麼!”

鄭言慶聞聽,不由得大驚失色。

梁誠,也就是那個先前和他發生爭執的梁旅帥。鄭言慶心知,此人會惹出麻煩,但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拉杆子造反。如今隋軍僅有四五百人,共十三名旅帥。梁誠若是拉走六名旅帥的話,那等同於帶走了一多半人。這也就罷了,最關鍵的是,他鬧出這種事情,那些留下來的隋軍,也難保不生出異志。

在這種狀況之下,他居然敢如此作為,實在是令人無法接受。

想來,這也與辛世雄甦醒後,招鄭言慶說話有關。作為軍中軍職最高的人,辛世雄很可能會支持鄭言慶。如果辛世雄一旦發話,那麼對隋軍將士,將產生無比巨大的影響。別著他是敗軍之將,可左屯衛將軍的軍職,依舊能讓所有隋軍將士,無比敬重,甚至會言聽計從。

所以,他要立刻行動……

鄭言慶站起身來,大步向山洞外走去。

“賢侄!”

辛世雄突然叫住了鄭言慶,“非常之時,當用非常手段。自古恩威並施,才能讓他人臣服……"

鄭言慶點點頭,“將軍放心,小侄明白,該如何處置。

麥子仲、雄闊海,沈光,你三人隨我前去攔住梁誠。謝科、鄭宏毅、闞棱,你三人前去穩住其他人,特別是騎軍,切不可使其產生波動。如若有人敢在軍中鬧事,就地格殺,不可手軟。”

謝科三人連忙答著,匆匆離去。

鄭言慶則帶著麥子仲三人,趕去阻攔梁誠。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辛世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笑容,“長孫晟兄,你收了一個好弟子,當能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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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七章  漢家兒郎



谷口外,梁誠和六名旅帥,帶著二百多名隋軍,被鄭言慶堵住。

正如言慶所猜想的那樣,梁誠不想留下來。一方面是他不願意在鄭言慶麾下做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對鄭言慶沒有任何信心。救命之恩算個什麼?這種時候,顧住自己的性命才是頭等大事。事實上,抱有梁誠這種想法的人不少,所以他能在短短時間內,聯絡到這麼多人,和他一起行動。梁誠很清楚,一旦辛世雄出面平息,他再想拉出隊伍來,絕無可能。

所以,趁著鄭言慶去探望辛世雄的時候,梁誠果斷行動。

手裡有兵,就有底氣。

大不了當土匪,狼林山脈這麼大,高句麗人難不成還想把整座大山翻過來嗎?只要撐過寒冬,春暖花開時殺出狼林山,四處襲掠一樣能逍遙快活。又何苦,看一個半大孩子的臉色?

哪知道,鄭言慶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竟然只帶了兩個人過來,試圖阻止他的離去。

梁誠陰沉著臉,手捧大橫刀,“鄭校尉,有道是好聚好散。你救命之恩,梁某記在心裏,可是你要我們跟著你去送死,卻是萬萬不能。識相的,讓開一條路,大路朝天,咱們各走半邊。”

鄭言慶說:“梁旅帥,你要造反嗎?”

“造反?”

梁誠大笑道:“你以為你是誰,乳臭未乾的黃口孺子,又有何德何能,讓我聽從你的命令?這裏的人,哪個不是身經百戰,哪個不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做主?

造反,老子今天就是要造反了,你奈我何?莫說是你,就算是辛將軍來,也休想把我攔住。”

鄭言慶這時候,卻笑了。

“我若是不讓路呢?”

“誰敢擋老子的路,老子就要了誰的命!”

鄭言慶說:“既然如此,那我到要好好領教一下梁旅帥的手段,看你如何取我性命。”

說完,他直接無視梁誠幾人,目光轉向了梁誠身後的那些隋軍。

“你們,也要隨梁賊造反嗎?”

一句話,直接把梁誠從旅帥變成了梁賊,令梁誠等人,臉色微微一變。

“半年前,我初臨平壤,遭逢慘敗。麾下兵不過百人,將不過三四人而已。可我照樣,能從平壤殺到木槿鎮,從木橫鎮殺到平壤,再從平壤殺到秋逾城…… 即便在最艱難的時候,我也從未想過放棄,想當過逃兵。

原以為,在秋逾城裏與大家匯合一處,能並肩作戰,返回遼東。

可我沒想到,一場小小的失敗,竟然讓你們這些人,臨陣退縮,想要做逃兵…… 我開始後悔了,那些戰死在秋逾城裡,那些拼死在風口為我們殺出一條血路的袍澤們,死得實在冤枉。他們的血,算是白流了…… 因為他們拼死而戰,甚至付出性命,救出來的只是一群膽小鬼,一群沒種的傢伙。早知如此,我寧可和他們一起戰死,也不想現在,與你們為伍。”

隋軍,有些騷動了。

梁誠一見情況不妙,連忙大聲喊道:“兒郎們休要聽他胡言亂語,他只是想讓我等送死…… 鄭言慶,你再不讓開,休怪我刀下無情。”

鄭言慶沒有理睬梁誠,目光灼灼,凝視他們身後的隋軍。

“高句麗人可怕嗎? 他們算個狗屎……

老子殺了他們的王子,殺了乙支文德一家,殺了元山軍主,殺了車里漢。

可是我現在還活著!

如今即便是高句麗人重重圍堵,我一樣無所畏懼,我一樣要殺出一條血路…… 哪怕戰死,亦不負漢家男兒之名。”

“殺死他!”

梁誠感覺氣氛有些不妙了!

他揮舞橫刀,縱身撲向鄭言慶,“兒郎們,他在騙你們,休要聽他胡言亂語…… 鄭言慶,拿命來。"

鄭言慶理都不理,麥子仲拔刀迎上。

長刀掛著一股銳風,鐺的和梁誠手中橫刀撞擊一處。只見麥子仲跨步錯身,橫刀一堆,刀光霍霍,立刻將梁誠攔住。和梁誠一起的六名旅帥見梁誠已經動手,立刻擺兵器沖過來,想要和梁誠一起,將鄭言慶等人斬殺。不等鄭言慶動手,雄闊海已勃然大怒,邁步上前,發出如雷巨吼。

“爾等恩將仇報,也敢冒犯我家哥哥!”

說著話,兩柄手斧刷刷擲出,兩聲慘叫響起,手斧正中兩名旅帥要害。雄闊海把車輪大斧舞動起來,呼呼作響,將四名旅帥攔住。那斧頭重有百斤,掄起好像一扇門板。旅帥雖有人數上的優勢,可奈何雄闊海力大無窮,兼之修習混元球以來,進境一日千里,雙斧早已使得出神入化。他這對斧頭,經過魚俱羅月餘點撥,尋常人等,又怎可能是他手下一合之敵。

只聽叮叮噹噹聲響不斷,四名旅帥手中的兵器,被他雙斧震開,虎口鮮血淋漓。

雄闊海勢如猛虎下山,鬚髮賁張。

鄭言慶在一旁全然不顧,厲聲喝道:“爾等,敢稱漢家郎否?”

隋軍士卒,鴉雀無聲。

“昔日我漢家兒郎,征討大漠,抗擊匈奴。

有霍膘騎橫掃三千里,有陳湯留下‘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之豪言壯語。那時候的高句麗,不過是一群跳樑小丑,只能與我漢家俯首稱臣。而今,漢家血性何在?區區一場小敗,竟讓爾等聞風喪膽。

若我漢家祖先有靈,定然會為爾等今日所為,羞煞……

我雖無甚才能,確不肯就此認輸。摸摸你們的襠裏,是男人的。就隨我殺出一條,歸家血路!”

話音未落,慘叫聲響起。

一名旅帥被雄闊海一斧劈成兩半,旋即雙斧脫手,將兩名旅帥砍翻在地。

另一邊,梁誠見勢不妙,虛晃一招,轉身就走。但麥子仲卻不肯就此放過他,緊走兩步,墊步騰空躍起,一刀把梁誠砍到。剩下一名旅帥,把手中兵器一丟,撲通跪地,大聲道:“鄭校尉,我投降,我投降!"

鄭言慶冷冷道:“某家麾下,不留投降之人。”

說著話,手起鞭落,銀鞭狠狠砸在那旅帥頭上。好大一顆六陽魁首,頓時變成稀爛,鮮血混著腦漿,流淌一地。

“爾等,可願隨我一戰!”

“我為漢家郎,願隨校尉血戰到底……”

“血戰到底!”

隋軍將士,呼啦啦跪倒一地,齊聲呼喊。

這時候,謝科等人也穩住了其他兵馬,急匆匆趕來。看到如此場面,亦不禁為之驚愕……

鄭言慶說:“即願血戰,還不立刻歸隊。"

隋軍站起身來,有條不紊的靠近過去。

鄭言慶懷抱血淋淋的銀鞭,靜靜一旁觀看。雄闊海、麥子仲兩人,則站在鄭言慶的身後,眼看著兵馬匯合一處,鄭言慶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笑容。



一場動盪,還沒等出現,就消失無蹤。

梁誠等七名旅帥被殺以後,並沒有對隋軍產生太大的影響。屍體被棄之荒野,無人再去理睬。鄭言慶把剩下的六名旅帥召集起來,並迅速的委派了任務。麥子仲被任命為騎軍旅帥,謝科為副將,掌管麾下一百六十八名騎軍。

之所以讓麥子仲為旅帥,而謝科為輔,自然有其原因。

論出身,論兵法謀略,謝科的確比麥子仲強。但論其行軍打仗,麥子仲卻比謝科勝出一籌。

他比謝科有衝勁,對騎軍戰法也頗為熟悉。

而謝科的縝密和細膩,在一定程度上,有可以給麥子仲足夠的幫助。

剩下的多為步軍,則由六名旅帥接手。每個旅帥麾下,有三十餘人。馮智玳和鄭宏毅則帶領八十人為輜重兵,此外鄭言慶手中尚有四十名元從虎衛,再加上雄闊海、沈光、闞棱,也足矣獨當一面。

糧草已經告罄,鄭言慶知道,必須要加快行動了。

可是他完全沒有想到,就在他準備出發的前一夜,辛世雄突然病故。

對於辛世雄的故去,鄭言慶毫無半點準備。在日間時,辛世雄尚能滔滔不絕的和他談論行軍打仗的往事。哪知道,只一夜的功夫,辛世雄就死了…… 對於這個在歷史上並沒有留下多少事蹟的開皇名將,鄭言慶始終懷有敬重。不僅僅是因為他曾是長孫晨的袍澤,更重要的是,在最為關鍵的時候,他為鄭言慶指出了一條生路。

不論蓋馬高原是否可以通行,對言慶而言,辛世雄給他帶來了希望。

清晨,鄭言慶把辛世雄埋葬在狼林山的山谷中,並留下記號。

“辛將軍,請暫且在此休息。鄭言慶對天發誓,總有一日,會再來狼林山,迎將軍骸骨,回家!”

在他身後,五百一十三名隋軍將士,沉靜肅立……

鄭言慶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甲,翻身跨坐在白龍馬上。他手挽韁繩,從雄闊海手中接過了馬槊。

高舉過頭頂,鄭言慶大聲道:“兒郎們,咱們回家!”

聲音,在空曠的山野中回盪。

鄭言慶一馬當先,元從虎衛緊隨其後,衝出溪谷,迎著狼林山燦爛的朝陽,向東疾馳而去。

隋軍將士齊聲呼喊:“回家嘍!”

一隊隊人馬從溪谷中走出,沿著崎嶇山路,邁出堅定的步伐……



大業八年十一月初一,高句麗大將,兵部侍郎乙支生在狼林山外集結八十鎮兵馬,入山撥剿隋軍殘部。

然而就在同一日,隋軍悄然自二龍溝出山。

當晚,隋軍強攻咸鏡城,斬殺高句麗守軍近八百人,並將屍體築成京觀,陳列於咸鏡城外。

搶走戰馬一百二十匹,將咸鏡城庫府輜重洗劫一空。

戰報,在第二天晌午時,傳至鴨綠江畔。朝鮮道大都督,兵部尚書高建武得知以後,不由得仰天長歎。

“鄭言慶脫身狼林山,朝鮮道從此,難有安寧。”

他立刻下令,命朝鮮道各部兵馬,立刻展開搜索,同時更下令各地村莊田舍百姓,全部遷入塢堡。一方面是要避免普通百姓遭受襲掠,一方面也是為了實行堅壁清野之策,壓縮隋軍的活動空間。

畢竟,鄭言慶在平壤的種種作為,高建武並非一無所聞。

原以為,乙支生傾薩水沿岸兵馬,能夠在狼林山解決掉鄭言慶這個心腹大患。可沒有想到,鄭言慶竟突然轉向,從狼林山東麓遁走,殺進朝鮮道。高建武有些後悔:如果當初他不去關注薩水隋軍,而是一開始就集中力量,消滅鄭言慶這一支人馬,哪會有如今的狼狽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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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八章  回歸



大業八年十一月末,涿郡大雪。

涿郡,古之幽州,與并幽西涼,統稱苦寒之地。由於戰事頻發的緣故,涿郡人口並不算多。

雖說歷史久遠,甚至不遜色中原帝都,可相比較之下,這裡只能算是荒涼城鎮。

但作為河北與遼東的中樞,涿郡的戰略地位不凡。大業八年,隋煬帝楊廣一征高句麗失敗之後,出奇憤怒。不管史書上是如何記載這場堪稱動搖了大隋基業的戰役,可誰也不能否認,楊廣雖然插手了軍務,卻僅限於遼東一地。而事實上,遼東在最後,最終被楊廣攻克。

所謂的慘敗,應該是指薩水和平壤兩處戰場。

在這兩個戰場上,楊廣恰恰沒有過多的指手畫腳……

這並不是說,楊廣的水準比于仲文、來護兒要高。不過把一盆子髒水都潑在他身上,未免有失公允。

只是,自古以來成王敗寇,這其中的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誰能知曉?

楊廣撤兵之後,委任左御衛大將軍薛世雄為涿郡留守,總督河北軍事。同時,薛世雄還有另一個使命,那就是屯集兵馬,關注遼東。待來年開春之後,楊廣要對高句麗,再次發動攻擊。

薛世雄,自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在涿郡休整兵馬的同時,薛世雄又嚴密的監視高句麗方面的動靜。他出身於河東四姓之一的汾陰薛氏,自幼熟讀兵書,弓馬嫺熟。加之身經百戰,算得上是大業年間,少有的名將。若論及他的功績,同樣顯赫。大業年間,他出任玉門道行軍,擊潰吐谷渾,有開疆擴土之功勳。

薛世雄性格謹慎,喜歡步步為營。

薩水之戰時,他就勸阻過于仲文,不可貪功冒進。然則,于仲文是三軍司令,聽不進他的勸說。以至於在薩水慘敗時,薛世雄同樣受到牽連,被困白石山。幸好,他麾下死士勇猛,膝下薛萬均、薛萬徹有萬夫不當之勇,拼死保護他。從白石山突圍出來,才算保住性命。

于仲文回到遼東之後,就被楊廣輯拿下獄。

同時被輯拿的,還有水軍總管來護兒。薛世雄卻因禍得福,官升一級,被委任為涿郡留守。

但在薛世雄而言,薩水之敗的恥辱,卻無法忘懷。

涿郡留守府中,薛世雄有些懶散的坐在門廊上,手邊還擺放著一摞剛從遼東發來的戰報。

在他面前,跪坐兩名青年。

一個相貌儒雅,大約在二十出頭的模樣;一個長相粗豪,生的虎背熊腰,若同一頭沉靜的雄獅。

“三郎,可看出蹊蹺?”

薛世雄看著門廊外,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頭也不回的問道。

儒雅青年說:“高建武頻頻調動兵馬,頗不正常。若說他是要對遼東用兵,也應該走向西挺進。但戰報上卻說。高句麗人確實向狼林山脈方向移動。這種時候,他調兵遣將往狼林山脈…… 似乎有些古怪。父親,以我看,莫非是高句麗內部出了事,以至於高建武不得不派遣兵馬往狼林山脈?”

“那你說,高句麗人,出了什麼事情?”

儒雅青年就是薛世雄三子,名為薛萬均。

休看他相貌俊秀,文質彬彬的看似書生一樣。可實際上,此人能在千軍萬馬中斬將奪旗,是一員了不得的虎將。在他旁邊端坐的粗豪青年,正是薛世雄的小兒子,也就是當年和鄭言慶一起,參加鞠戰,與麥子仲對抗的酒中八仙之一。薛世雄四個兒子,長子薛萬述,次子薛萬淑,長於經史,工於書畫,不得薛世雄所愛。但薛萬均和薛萬徹,卻是正經武將出身,故而隨薛世雄,一同留守於涿郡。

薛萬徹正大口喝酒,聽蔣世雄詢問,立刻放下酒杯。

“爹,我上個月去遼東巡視時,曾聽人說過一件事情。”

薛世雄問道:“什麼事情?”

“來大將軍在平壤失利之後,平壤周遭曾出現過一支隋軍,四處襲擾,令高句麗人苦不堪言。

據一名俘虜說,連賊酋高元之子,也被那些人殺死。高元對此極為憤怒,甚至以萬金懸賞捉拿這支人馬。不過後來,這支隋軍往東南去了,此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薛世雄和薛萬均大吃一驚,“有這等事?四郎,你為何不早說!”

“我也是聽那俘虜一說,具體並不是很瞭解。而且,平壤之敗是在三月,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載光陰。那支隋軍如果脫離險境,也應該回來了…… 可現在還沒消息,那顯然已經被高句麗人剿殺…… 爹,你說,殺死高寶藏的人,會是來大將軍麾下哪位猛士?”

薛世雄一蹙眉,沒有回答,反而陷入沉思。

薛萬均說:“四郎,這件事情,你理應早些告訴父親。”

“我哪知道…… 再者說了,這事情是真是假,也無從查探。萬一是假的,那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四郎!”

薛世雄突然道:“你和三郎立刻點起本部兵馬,前往遼東,密切關注高句麗人動向。”

薛萬均和薛萬徹詫異看著薛世雄,“爹,你莫非認為,高句麗人之所以調兵遣將,是因為……”

“如果那支隋軍尚在,如果他們殺入朝鮮道……”薛世雄輕聲道:“高建武近來的這些舉措,倒也能說的過去。我要你們過去,是要你們關注高句麗人的舉動。同時派出細作,一定要設法打探出,那件事情的真偽。如若此事不假。說不得于大將軍和來大將軍,還能有救。

記住,你二人過去只是打探,切不可輕舉妄動。”

薛萬的兩兄弟連忙起身,躬身應命。

“三哥,你說會是什麼人領兵,竟然能在高句麗做出這麼大的事?"

在出去的時候,薛萬徹忍不住向薛萬均詢問。

薛萬均苦笑一聲,“我怎能知道?不過來大將軍麾下將領,戰死的戰死,要麼就跟著返回。思來想去,我覺著可能是流落在高句麗的世家子弟所為……

對了,此前不是說鵝公子在平壤投敵,他家裡的情況怎麼樣?這段時間,好像也沒他的消息。”

“三哥,你休要胡言亂語。”

薛萬徹勃然大怒,“言慶怎可能投敵?他若是那等貪生怕死之人,又如何能做出實幹粉絲的詩句?”

“可他身為後軍,屯守南水。那些在平壤作戰的人都回來了,他卻音訊全無。連他們鄭家人都說,鄭言慶他們是臨陣投敵。”

薛萬徹臉色陰沉,連連搖頭。“此事斷無可能,言慶不是那種人。

不過,我聽說他祖父被緝拿入獄,後來還是裴世矩裴公爺出面說項,又有皇后求情,已經將他祖父放出來……

言慶對他祖父,素來孝順,他怎可能棄祖父不管,而去投靠高句麗人?”

薛萬均笑了笑,沒有再和薛萬徹爭辯。

薛萬徹心裏道:言慶,你若真做了這投敵的事情,日後見你,我定不饒你……

心裡想著心事,兩人默默走到留守府大門口。

卻見一匹戰馬停在門口,渾身蒸騰著熱氣。馬背上滾落下一名信使,腳還沒等站穩,就朝著門階衝來。

“高句麗戰報,有緊急軍情……"

薛萬徹心裡一驚,連忙迎上前去,“什麼軍情?”

“啊,少將軍!”信使看清楚了薛萬徹,腿一軟,撲通跪在門階下。他看上去很疲憊,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未曾好好休息過。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加蓋火漆的信件,雙手呈遞上來。

“少將軍。三日前,我們的斥候從高句麗返回。”

“哦?"

“水軍校尉鄭言慶,在平壤擊殺高寶藏,後連續偷襲元山、漢城、平壤等地,在石多山鎮滅高句麗莫離支乙支文德滿門。又在元山襲殺元山軍主朴昌金。月前…… 鄭言慶率部攻破秋逾城,殺死秋逾城兵曹參軍車里漢,救出被看押在秋逾城的戰俘後,遁入秋逾嶺,不知所蹤。"

薛萬徹激靈靈一個寒蟬。

“你剛才說,那隋軍主將,是誰?”

“水軍校尉鄭言慶。”

薛萬均的臉色頓時大變,上前一把搶過信件。

“此事當真?”

“當真…… 衛撫慰自陛下撤兵之後,就派出了二百多名斥候潛入高句麗境內,負責打探消息。

不過高句麗人守衛森嚴,一直到卑下出發當日,共回來十餘人。

所探聽的消息,大都一致。衛撫慰已派人連夜趕赴洛陽,奏報朝廷,同時命我趕來通報消息。”

衛撫慰,就是衛文升。

薩水之戰時,他坐鎮後軍,也是九軍三十萬零五千隋軍之中,唯一一個率領全軍,退回遼東的將領。

薛萬徹二話不說,立刻翻身上馬。

“四郎,你要去哪兒?”

薛萬徹頭也不回,打馬揚鞭而去。

一邊走,他一邊大聲叫喊:“三哥,我立刻出發趕赴遼東…… 一定是言慶,一定是言慶回來了!”

薛萬均想要追趕薛萬徹,但想了想,還是停下腳步。

他命人好生安頓信使,同時拿著那封書信,急匆匆往回走。

哈,這一下子。鄭家恐怕要熱鬧起來了!鄭言慶這一回來,只怕是要給一些人,好大的耳光。



鄭言慶,的確是要回來了!

他跨坐白龍馬上,橫槊向遠方眺望。

近千名隋軍,沉靜的肅立在他身後,黑壓壓一片,透著一份莊肅。

一道道的目光,緊緊的盯在鄭言慶身後。那瘦削單薄的背影,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務必熾烈。

明月皎潔,繁星點點。

站在高崗上,向西看去。崗下是十里平原,平原西面,矗立一座座軍塞,燈火閃閃,如同螢火蟲般。

再往西,就是滔滔鴨綠江。只不過這個時候,鴨綠江面,冰封百里。渡過鴨綠江,就是遼東,就是大隋的治下。

過往一個月裡,鄭言慶帶著人,攪得蓋馬高原,翻天覆地。

不僅僅連續出擊,斬殺高句麗士兵兩千餘人,更解救被俘虜的隋軍將士,逾千人。不過,一路征殺過來,隋軍將士同樣死傷無數。算起來,他解救出來的俘虜,活著走到這裡的,也只有五六百人而已。

對言慶而言,這已經足夠了!

為了這五六百人,他的元從虎衛只剩下十八個人。

從狼林山脈走出來的隋軍士卒,也死傷過半。如今,勝利就在眼前,只要衝過前面這道防線,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言慶扭頭,向麥子仲謝科等人看去。

麥子仲說道:“鄭校尉,大家都在等你的命令。”

鄭言慶點點頭,從兜囊中逃出銀色假面,扣在了臉上。

刹那間,所有人下意識的握緊手中兵器,直勾勾的凝視鄭言慶。一個月的鏖戰廝殺,大家已形成了一個習慣。每當鄭言慶扣上假面的時候,就是大戰來臨之際。

“傳我命令,所有人馬裹蹄,口銜枚,未得我將令,不可以擅自行動。

兄弟們,這是最後一道關卡。只要咱們衝過去,就是大獲全勝。大家要照顧好自己,同時還要照顧好身邊的兄弟,但一息尚存者,都不要拋棄。咱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家土地上。”

麥子仲等人,領首應命。

“出發!”

鄭言慶一聲令下,催馬衝下了山崗。

玉蹄兒的速度並不快,以小碎步徐徐而行,顯得格外悠閒。

在他身後,是麥子仲等一干騎軍,約三百人左右。其餘皆為步卒,握緊刀槍,緊緊跟隨……

月光下,鄭言慶臉上的銀色假面,泛起一抹冷幽光暈。

一雙星眸,閃爍精芒。

他握緊馬槊,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距離軍塞越來越近,能清晰的聽到,從軍寨中傳來的刁鬥聲息。

“什麼人!”

軍寨門外的衛兵,大聲叫喊。

鄭宏毅立刻催馬衝上去,跑到鄭言慶的前面,“我乃摩天嶺軍主傅寧,奉命前來此地換防。”

他的高句麗語,是越發的流利。

在過去月餘時間裏,鄭宏毅就是憑藉這一口流利的高句麗人,詐開了無數軍寨營門。

高句麗人聞聽,不由得一怔。

換防?

沒聽說要換防啊……

不過看對方這樣子,似乎又不像有假。至於摩天嶺的軍主是不是叫傅寧,這些衛兵自然不可能知曉。只是聽對方的口音,帶著一股子貴族之氣,不免有些疑惑。

就在這時,鄭言慶一磕馬腹,玉蹄兒依舊邁著小碎步,可步履頻率,卻徒然加快。

不僅僅是他加快了速度,身後騎軍,也同時加快了速度…… 守衛大門的衛兵還沒等反應過來,言慶突然間一催戰馬,手中重槊高舉向空中,大吼一聲:“兄弟們,咱們要回家了……”

刹那時,玉蹄兒仰蹄一聲暴嘶。

三百餘騎同時呼應,馬嘶聲在夜幕中回盪不息。

“敵襲,是隋狗襲營!”

衛兵終於反應過來,嘶聲大叫。

說時遲,那時快。鄭言慶已衝到了跟前,馬槊揚起,帶著一溜寒光刷的刺出,只聽一聲慘叫,那衛兵被洞穿了胸口,狠狠的飛了出去。言慶一馬當先,衝進軍寨,馬槊舞動開來,一道道,一條條,一溜溜寒光掠過,血肉橫飛。玉蹄兒更加兇殘,踢、咬、衝、撞……似乎凡是馬匹廝殺的手段,一應使出。

沿路踏踩著屍體,一路衝過,留下遍地殘屍。

不過,這還不算可怕。

最可怕的還是緊跟在鄭言慶身邊的黑白雙煞,巨斧長刀猶如奪命的帖子,只殺得高句麗人抱頭鼠竄。

許多士兵從睡夢中驚醒,衝出營帳,迎面而來的是一匹匹飛馳的戰馬,和一口口雪亮鋼刀。

馬隊衝過之後,步軍殺入營中。

刀槍並舉,喊殺聲震天。這些步軍絲毫不比騎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前面就是鴨綠江,過了鴨綠江,就是自家的領地。一路廝殺,為的不就是回家?誰又願意在這種時候,掉隊呢?

所以,他們出手更狠、更毒辣。

哪怕是已經棄械投降,步軍也毫不手軟,衝過來當頭一刀,而後面無表情離去……

從後寨殺進去,片刻光景,就殺進了中軍。

當數個高句麗將領衝上來,試圖圍住鄭言慶的時候,雄闊海將身邊僅存的兩柄手斧擲出。砍翻一人後,順勢衝過去,雙斧泰山壓頂,當頭劈落。一名武將,連人帶馬,被劈成兩半。

兇殘的手段,讓高句麗軍卒膽戰心驚。

他們倒是聽說過,有這麼一支隋軍在蓋馬高原四處襲掠,更得到了消息,要嚴密防衛。可一晃一個月過去,隋軍蹤跡全無,加之高建武不斷調兵遣將,前去圍剿對方。駐紮在鴨綠江畔的高句麗人,漸漸失去了提防之心。可就在他們剛剛鬆懈的時候,這支兇殘的隋軍,從天而降……

鄭言慶在雄闊海和闞棱的護衛下,殺出重圍。

扭頭看,卻發現跟上來的人並不多。鄭宏毅和馮智玳,身陷重圍之中,百餘名高句麗士卒圍著他們,瘋狂砍殺。若非傷癒的馮果,和受命保護鄭宏毅的沈光在一旁掩護,這兩人恐怕已經喪命。沈光武藝雖高,可長刀終究抵不住一支支長矛大刀,漸漸有些無法顧及兩人。

言慶一見,拍馬重又殺將回去。

隨著他一起殺出重圍的麥子仲等人,一見他折身殺回去,二話不說,緊跟上去。

不拋棄,不放棄!

不僅僅是說說,鄭言慶也在用他的行動來告訴大家,他說得出來,就一定會做到。刹那間,隋軍士氣大振,殺法更加驍勇。鐵騎突擊,步卒衝殺。偌大的營塞,被鄭言慶等人拉鋸似地來回衝擊三次之後,高句麗人再也無心抵抗,齊聲發喊,呼啦啦向四面八方逃散開去。

言慶這一次,走在最後面。

他帶著雄闊海闞棱兩人在最後壓陣,掩護隋軍人馬,全部通過鴨綠江後,這才緩緩撤離。

此時,高句麗大營,已亂成一團。

遠處傳來隱約的法螺聲響,想必是其他地方的高句麗軍卒覺察到了這裡的變故,趕來增援。

言慶不敢再逗留,下令全軍急速行軍。



天亮時分,高建武率部抵達江邊。

見營寨已變成一片廢墟,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他不由得羞怒萬分,十幾萬人,被這一群殘兵敗將打成這副模樣。若傳回平壤,他還有何面目,再立於朝堂之上。

“立刻傳令烏骨城、國內城,沿途圍堵鄭言慶。三軍聽令,隨我追擊…… 不殺鄭言慶,我誓不收兵!”

高建武一聲令下,數萬高句麗大軍齊齊出動,朝著遼東郡方向殺來。與此同時,烏骨城、國內城的高句麗守將,也得到了消息,紛紛出兵堵截,尋找隋軍的蹤跡。

鄭言慶萬沒有想到,高建武為了殺他,竟是不惜出動朝鮮道所有兵卒。

這一路向西殺過去,一日七戰,只殺得人仰馬翻,血流成河。隋軍歸心似箭,一路亡命衝擊;高句麗人為挽回顏面,拼命阻截。只是臨時出擊,人數雖多,卻無法形成有效堵截。

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僅僅是拖延住了鄭言慶等人的歸家之路。

從清晨開始,鄭言慶帶著人,一路西遁。直到傍晚時分,數百人退守到了梁水東岸的一處山崗上,再也走不動了。人困馬乏,加之腹中饑餓,六七百人被高句麗人馬,圍困在高崗。

看著山崗下,一隊隊,一列列的高句麗人馬不斷湧來,鄭言慶不由得仰天長歎。

莫非,今日真要功虧一簣,死在這裡不成?

玉蹄兒身中數箭,已無力再戰。麥子仲和謝科身上帶傷,雄闊海闞棱也是饑腸轆轆,甚至連兵器有些墜手。鄭言慶手持銀鞭,將銀色假面緩緩取下。看著周遭困乏不已的將士,不禁苦笑連連。

“兄弟們,今天我們,可能就要戰死此地。

月餘來,我們南征北戰,殺高句麗人無數,今日就算是戰死,也算夠本了…… 山崗下,高句麗蠻子想困死我們,想要殺死我們。我知道大家都已經無力再戰,可束手待斃,非我所願。

漢家兒郎,隨我再戰一場。

即便血染沙場,也要讓這些蠻子們知道,我漢家郎的勇武。我若戰死,麥子仲可接掌全軍,麥子仲戰死,謝科接掌…… 讓高句麗人知道,這些上只有戰死的漢家郎,沒有投降的怕死鬼。

大黑子,阿棱,隨我衝鋒!”

鄭言慶說著話,翻身再次跨上白龍馬,“玉蹄兒,隨我殺人去!”

白龍馬希聿聿暴嘶,似也知道,這是最後關頭。本已無神的雙眸,陡然閃爍奪目光亮,四蹄撒開,衝下高崗。

雄闊海和闞棱的坐騎早已戰死,兩人也掙扎著站起身來,抄起兵器。

“兄弟們,殺出去!”

高崗下,高句麗人已列隊整齊。一排排弓箭手嚴陣以待,對準從高崗上衝下來的鄭言慶等人,只待將領一聲開弓。

高建武跨坐馬上,看著衝下高崗的隋軍,嘴角浮起一抹冷森笑意。

“這些隋狗,倒真不怕死啊…… 傳我將令,開……”

那‘弓'字還沒有出口,卻聽到梁水對岸,一陣號角聲響。

緊跟著,梁水河畔的高句麗軍陣出現一陣陣騷亂。一隊隋軍鐵騎,從河對岸勢若摧枯拉朽一樣衝過來。

為首一員大將,黑盔黑甲,胯下一匹烏雕馬,掌中一口大環刀。

“言慶兄弟,休要害怕。薛萬徹在此,哪個敢傷我兄弟!”

在他旁邊,緊跟一名小將。白衣紅袍,胯下赤炭火龍駒,手中一對八棱梅花亮銀錘,雙錘舞動,上下翻飛。這小將也不說話,衝進亂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大錘呼呼作響,馬前更無一合之將。

只見他衝過梁水之後,大吼一聲,“言慶,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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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9:07: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九章  擒王



援軍來了!

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了!

高崗上,一陣短暫的沉就過後,陡然發出震天價響的歡呼聲。從高句麗一路殺過來,終於看見親人了……

隋軍上下,精神振奮。

在這一刹那,似乎所有的傷痛,疲憊和饑餓,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鄭言慶更是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半載以來,他孤軍作戰,日日夜夜盼望著有援兵到來。可沒想到,援兵竟然會是在這種時刻,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出現。

“裴元慶,薛四郎……你們他媽的終於來了!”

鄭言慶忍不住大聲咒罵,但語氣中全無半點責怪之意。手中銀鞭一擺,崩開一名武將的長槍,二馬錯蹬刹那,銀鞭突然撒手飛出。一記兇狠的撒手鞭,只打得那武將口吐鮮血,落荒而逃。

手往回一才抖,銀鞭刷的飛回手中。

這就是撒手鞭的要點,銀鞭鞭柄上,纏繞一圈銀線。銀線的一頭就扣在護手銅環上,撒手飛出之後,可以迅速收回。言慶精神抖擻,一連砸翻兩名高句麗軍卒,劈手從一人手中,奪過一柄長槍。

一槍在手,傲然如爺!

言慶抖動長槍,剎那間槍影重重。身邊幾名高句麗軍卒,被瞬間挑殺在地。

“言慶,衛撫慰已從通定鎮出發,渡過遼水,正向這邊進發;再堅持一下,咱們過會兒再說。"

使錘的武將,正是裴行儼。

他一邊喊,一邊舞動雙錘,朝著鄭言慶撲來。

而薛萬徹如同下山猛虎,大刀幻化出片片刀雲。在亂軍中左衝右突,殺得好不快活,甚至來不及與鄭言慶打招呼。

隋軍從天而降,令高句麗人頓時亂了陣腳。

同時,由於援軍到達,高崗上的隋軍也變得更加勇猛,竟從高崗上衝下來,和高句麗人殺在一處。局勢突然間變得混亂不堪,高句麗人雖佔據人數上的優勢,卻被隋軍殺得連連後退。

左軍在經過薛萬徹連番衝殺之後,很快潰散而去。

高建武只氣得是捶胸頓足,眼見著就要大獲全勝,取那鄭言慶的項上人頭。誰知隋軍援軍趕到…… 看這兩個領軍的隋將,全都屬於異類。特別是那個使錘的小將軍,簡直就是個萬人敵。

之前雄闊海和闞棱,讓高建武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勇冠三軍。

現在,輩行儼又極其生動的替他上了一課,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做萬人敵。

“郡王,趕快撤吧……探馬剛才來報,在梁水西岸,發現有大股隋軍正朝此地撲來,如若隋軍大隊人馬抵達,咱們可未必能夠頂得住。今日雖放過了鄭言慶,來日再取他項上人頭。”

高建武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看到己方陣腳已亂,也知道事不可為。

罷罷罷,權當為這黃口小兒送行……

他一咬牙,下令道:“退兵,立刻退兵!”

清脆的銅鑼聲,在混亂的戰場上空響起。已經在雄闊海闞棱等人的護衛下,退回高崗的鄭言慶,意外的看到一面大紅色紅羅傘蓋,正緩緩向東退走。

“宏毅,那紅羅傘蓋下,是什麼人?”

鄭宏毅大腿上中了兩箭,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不過幸好他戰袍下還襯了一件軟甲,所以未受到太大傷害。可即便這樣,他也是筋疲力盡,渾身酸疼無比,退回高崗後,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來。

聽到鄭言慶的問話,鄭宏毅掙扎著站起來,順著言慶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由得臉色一變。

“言慶,那是高句麗主將旗號…… 我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至少也是個王室貴族。”

對於高句麗風俗習慣,已經有了深刻瞭解的鄭宏毅,一眼認出,那紅羅傘蓋下的人,來歷不凡。可來歷不凡又能如何?此時人困馬乏,而且距離又遠,追上去恐怕會非常的困難……

“王室貴族?”

鄭言慶咬著牙,在沈光攙扶下站起身。

他手搭涼棚,仔細觀察了一陣,突然大吼一聲,“那是高建武,高元的兄弟!”

“言慶,你要做什麼?”

鄭言慶二話不說,再次提槍上馬。

“老子當初在平壤落難,就是這高建武一手造成。今日他來到我大隋治下,豈能讓他輕易逃走?

兒郎們,誰敢與我一起,斬將奪旗!”

麥子仲、謝科,紛紛站起身來。

雖然都很疲憊,但他們也清楚,如果真的能拿住高建武,可是大功一件。

“大黑子,阿棱,與我開路!”

鄭言慶催馬衝下高崗,口中喊喝道:“沈光,你負責保護宏毅他們,切不可讓他們出了差池。”

玉蹄兒的速度,明顯比不得從前。可天馬血統,即便是在困乏之際,依舊速度奇快。

雄闊海和闞棱在前面開路,一群人很快就追上了高句麗大軍。此時,高句麗人在薛萬徹和悲行儼的衝擊下,早已經穩不住陣腳。當言慶追上來的時候,粱水西岸,隋軍大纛迎風飄揚。

嗚咽長號聲在空中回盪,衛文升率領遼東大軍,已經兵臨粱水。

隋朝大軍出現,使得高句麗人顯得越發慌張起來,開始潰敗,開始東奔西走,開始散亂起來。

“言慶,你不好好休息,又跑過來作甚?”

薛萬徹看到鄭言慶殺過來,不禁奇怪的吼叫起來。

言慶大聲道:“薛四郎,盯著那紅羅傘蓋……紅羅傘蓋下,是高句麗郡王高建武,抓住他,乃大功一件!”

薛萬徹聞聽,虎目登時閃爍奇光。

他大吼一聲,“誰也別和我搶,高建武是我的!”

他這一喊,也引起了裴行儼的注意。只見他在亂軍中猛然撥轉馬頭,雙錘高高舉起,一記泰山壓頂,蓬的將一員武將連人帶馬,砸成肉泥。

“哪個是高建武?河東裴行儼在此,還不給我下馬授首。”

這兩個人的目標,不約而同全都盯在了紅羅傘蓋上。兩騎並肩,朝著高建武就衝了過去。這兩個人,皆有萬夫不擋之勇,特別是裴行儼,更是一個萬人敵。兩人衝鋒起來,高句麗人根本無法躲閃。本就有些慌亂的高句麗大軍,在裴行儼和薛萬徹的衝鋒之下,頓時更加混亂。

高建武眼見兩員大將,劈波斬浪般的朝他衝來,頓時也慌了。

他甩開紅羅傘蓋,在親兵的護衛下,撒馬狂奔……

高建武若是不跑還好,紅羅傘蓋下有無數兵馬,足以將他掩護在亂軍中。可他這一跑,頓時暴露了蹤跡。特別是他那一身猩紅戰袍,在夜色中更是醒目奪人,鄭言慶一眼就看到了高建武。

先是一怔,旋即大聲喊道:“穿紅袍的人,就是高建武!”

高建武趴在馬背上,聽到這一嗓子,不禁嚇了一跳,連忙將紅袍甩掉,繼續逃竄。

可身後鄭言慶又喊道:“戴金盔的人,就是高建武……"

他娘的,這是哪個混蛋,竟和我扛上了?高建武心裏面暗自詛咒,伸手把金盔摘下,扔到了路旁。

言慶卻不甘心,又喊道:“那長長鬍子的傢伙,就是高建武。”

咦?

喊完了這一句,鄭言慶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好像三國演義中的曹操割鬚棄袍。哈,既然如此,那就讓我把你抓住,也不枉一樁美談。高建武在前面跑,鄭言慶在後面緊追不捨……

耳聽蹄聲越來越近,高建武越發焦急。

“攔住隋狗!”

他大吼一聲,跟在他身邊的幾十名親衛,立刻勒住戰馬,轉身撲向鄭言慶。

言慶也急了,“大黑子,阿棱,給我開路!”

雄闊海和闞樓二話不說,縱身下馬。這兩個人一人雙斧,一人長刀,左右開弓,上前一下子抵住了高建武的親兵。言慶也不言語,縱馬直接從人群中衝過去,朝著高建武逃跑的方向,繼續追擊。

可是,玉蹄兒畢竟是長途跋涉,連日征戰。追著追著,有些跟不上了。

言慶眼見高建武越跑越遠,不由得心中大急,他回手用槍尖紮在玉蹄兒的臀部,白龍馬吃痛之下,希聿聿暴嘶一聲,驟然加速。言慶一邊追,一邊輕聲道:“玉蹄兒,玉蹄兒,我知道你累了…… 等咱們抓住了高建武,回去後讓你好好休息。玉蹄兒,再加把勁,就快追上了!”

似乎聽明白了鄭言慶話中之意,玉蹄兒撒蹄狂奔,越跑越快。

口鼻中,噴吐著熱氣,眼見著就要追上了高建武。鄭言慶猛然在馬上長身而起,振臂將手中長槍擲出。高建武在前面跑,突然聽到身後有勁風呼嘯,連忙反手一刀,將長槍磕飛。

就在他磕飛了長槍的一刹那,鄭言慶就追了上來。

馬頭追馬尾,他從馬上站起來,甩開馬鐙,騰身撲出。

與此同時,高建武的坐騎猛然一個蹶子,正踹在了白龍馬的眼睛上。玉蹄兒的一隻眼睛,登時鮮血直流。它吃痛之下,一聲暴嘶,張開大嘴,狠狠的咬在了前面的馬尾巴上。鄭言慶撲過來,一把抱住了高建武。而高建武的戰馬吃痛大叫,一個趔趄,就把鄭言慶和高建武從馬背上甩了下來。言慶是有備而來,可高建武卻沒想到,鄭言慶會用這種發瘋的招數。

兩人同時從馬背上摔下來,鄭言慶在地上滴溜溜打了兩個滾,翻身站起。

可是高建武卻沒有這麼好命,一腦袋正撞在路邊的石頭上,頓時血流如同泉湧,當場就昏迷過去。

言慶跌跌撞撞走過來,解下腰帶,將高建武死死困住。

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大口的喘氣。突然間,眼角的餘光一掃,他發現玉蹄兒倒在地上,臉上鮮血淋淋,口吐白沫,四肢不住抽搐。言慶連忙爬過去,把抱住了白龍馬的腦袋。若是在從前,玉蹄兒一定會在他懷中撒嬌……可是這一次,它卻抽搐了兩下,沒有半點反應。

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眼睛,神光漸漸黯淡下來。

“玉蹄兒,玉蹄兒!”

鄭言慶有些慌了,連聲大叫。可是白龍馬,依舊聲息全無…

一匹斷了尾巴的戰馬,從遠處折回來,跑到了高建武旁邊,低頭不停拱他。一旁,鄭言慶抱著已經失去了生機的玉蹄兒,悲由心生,忍不住淚流滿面。這匹白龍馬,從小和他一起長大。

鄭言慶至今仍記得,他與白龍馬初次見面時的情形。

這麼多年來,玉蹄兒陪著他東奔西走。從洛陽到滎陽,滎陽到平壤,吒咤半載,又從平壤返回遼東。

以前,他還不覺得什麼。

可是當玉蹄兒倒在他懷中的一刹那,他的心,好像被突然割下了一塊。

這時候,裴行儼薛萬徹,闞棱雄闊海帶著人追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呆愣住了……

“哥哥,玉蹄兒怎麼了?”

鄭言慶抬起頭,慘然笑道:“玉蹄兒累了,它要休息……”

一時間,裴行儼等人,都啞口無言。

“高建武在那裡,你們把他看好。”

鄭言慶抱著玉蹄兒的腦袋,目光突然落在了那匹停在高建武旁邊的戰馬身上。玉蹄兒就是被它害死的…… 心中頓時怒火中燒,他輕輕把玉小蹄兒的腦袋放在地上,抄起銀鞭,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那戰馬跟前,手起鞭落,啪的的正打在那戰馬的天靈蓋上,戰馬慘嘶一聲,頓時翻到在地。

“結束了,都結束了!”

鄭言慶呢喃自語,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感,陡然湧上心頭。

他怔怔的站在馬屍旁邊,突然間噴出一口鮮血,仰面朝天,直挺挺向地上栽倒下來。

“公子!”

闞棱連忙衝過去,一把抱住了鄭言慶。

其他人也都嚇壞了,裴行儼、薛萬徹連忙翻身下馬,顧不得一身血污,跑到鄭言慶身旁,大聲的呼喚鄭言慶的名字。

“言慶醒來,言慶醒來!”

鄭言慶悠悠睜開眼睛,看了看裴行儼和薛萬徹,又看了看闞棱和雄闊海,臉上流露出慘然笑容。

“我累了,我想回家。”

一句話說完,他歪頭倒在闞棱懷中,任憑裴行儼等人如何呼喚,再也沒有醒來。

“哥哥累了,你們別吵他!”雄闊海怒吼一聲,丟掉雙斧,把鄭言慶抱起。

突然間,他放聲大哭,“哥哥從在平壤開始,就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你們別再吵他,我要帶哥哥回家。”

不遠處,玉蹄兒閉上了眼睛,那只受傷的眼,依舊流淌鮮血。

裴行儼和薛萬徹,看著血染征袍,頭髮都糾結成一根根小辮子似地鄭言慶,還有哇哇痛哭的雄闊海,方才那一絲勝利的喜悅,一下子蕩然無存。

我們,真的勝了嗎?

裴行儼和薛萬徹相視一眼,同時幽幽一聲歎息。

“黑大個,還有你…… 照顧好言慶。我會讓人把玉蹄兒的屍體帶回去……我們,現在回家吧。”

裴行儼讓人把高建武看好,再也沒有的掙扎廝殺的心情。

戰場上,依舊喊殺聲震天。

可不知為什麼,兩個人心裡都有些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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