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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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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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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09:2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十章  伊人遠去


蕭皇后和楊侗一起走進茅廬之中。

蕭瑀則率領千牛衛,把茅廬團團圍住。毛小念等人覺察到動靜,立刻跑出房間。不過看到千牛衛的裝束,沈光立刻攔住雄闊海等人,示意大家不要上去。還沒有跟隨言慶之前,沈光混跡於通遠市碼頭。所以他一眼可以認出千牛衛的裝束,心知自家公子,此刻絕無半點危險。

“沈大哥,那些人是誰?”

蹲在茅廬門廊上,雄闊海好奇詢問。

沈光只是笑了笑,示意雄闊海不要再說話。大約過去一個時辰之後,蕭皇后和楊侗就離開茅廬。

誰也不知道蕭皇后和楊侗,在茅廬中和李言慶究竟說了些什麼事情。

毛小念曾好奇的詢問,卻被言慶厲聲喝止。

“記住,沒有人來過這裡,沒有任何人!”

他不僅僅是警告毛小念,同樣也是告誡沈光三人。

不過他的語氣雖然嚴厲,目光雖然森冷,毛小念還是從他微微上翹的唇角,看出些許端倪。

不管那些人是誰,反正不會是一件壞事。

毛小念快活的把這件事拋在腦後,而雄闊海闞棱兩人,則牢記住言慶的吩咐。

至於沈光,言慶無需操心。他瞭解沈光,這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知道該記住什麼,忘記什麼……



冬來第一場雪,於初冬時節到來。

霍山素白,一片寧寂。

鄭世安的喪禮,已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可是言慶在喪禮上吟誦的詩歌,正被人們廣泛流傳。

詩詞之中,大有懷才不遇的出世感慨。

同樣也有對世事的抨擊,對朝政的諷刺。鄭世安生前沒有留下任何名氣,可這死後,卻屢屢被人提起。只因為那詩歌的名字,就叫做《鄭世安喪禮詠懷詩》。後經顏相時等人分解,發現那原本是兩首詩詞,故而又被冠之以《悲歌行》和《笑歌行》之名,為人們所傳唱。

詩詞傳至涿郡,立刻被人引來抨擊。

宇文化及說:“李言慶恃功自傲,抨擊朝政,乃當世之大奸,理應誅殺。”

可楊廣卻笑道:“宇文猶記裴娘子赴蜀中乎?”

這一句話,只讓宇文化及面紅耳赤。那意思是說:我知道你還記恨裴娘子隨李言慶私奔蜀中的事情,不過那是私事,莫扯到抨擊朝政。

而後笑言道:“豎子也知佯狂,合該居於荒山。”

你小子裝狂生嗎?那就老老實實,為你祖父守孝吧…… 這一句話,則是針對李言慶。

宇文化及即便是再想說些什麼,可楊廣已經把這件事做出了定論,他也不敢就此問題,再做糾纏。

不過,經楊廣這金口一開,言慶‘狂生’之號,也就不脛而走。

從前,人們或稱他半緣君,鵝公子。而如今,當人們提起李言慶的時候,則更多是含笑點頭,評論一句:那個狂生……

狂生之號,也就成了言慶的代名詞。

不過遠在鞏縣的李言慶,卻不知他又有了新名號。天地素裹銀裝,李言慶一襲白色大袍,外罩白錦緞子披風,正依依不捨,送裴淑英登上馬車。

裴世矩派人來到鞏縣,以極其嚴厲的口吻,斥責裴淑英。

你答應過我,在王屋山上出家。當初李言慶生死不明時,你出於照拂之心,居住在鞏縣,倒也能說得過去。可現在,李言慶已經回來快一年了,你為何還待在鞏縣,莫非是別有心思?

這話說的可夠嚴重,裴淑英於是向言慶告辭。

本來,經過那一晚的旖旎之後,裴淑英就動了離開的心思。總覺得這樣子下去,會出亂子。

難不成姑侄共侍一夫?

隋唐期間,雖說胡風甚重,可裴淑英畢竟是出身名門,這禮法之上,卻是極有分寸。

如果真的再留下來,說不得會發生什麼羞恥之事。言慶已經十六,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垂髻童子。這瓜田李下,總歸不太說得過去。

而且若言慶真的向她求歡,自己能夠把持得住嗎?

裴淑英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離開。

可沒想到,先有楊玄感之亂,後有鄭世安故去。

即便裴淑英想走,一時間也走不開,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落下帷幕,也是她離開鞏縣的時候。

言慶站在小關道上,看著裴淑英的車仗,漸行漸遠。

他知道裴淑英為什麼走!

可有些事情,是能逃避過去嗎?

言慶突然鼓足勇氣,命沈光牽來一匹戰馬。

他縱馬狂歌,隨著車仗一路而去。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頑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這是西漢年間,司馬相如所做的“鳳求凰”。

歌聲縈繞在蒼穹,裴淑英在車中,更悵然若失。

許久,她輕聲啐了一口,暗罵道:“這個小狂生,焉敢如此癲狂……來人啊,還不馬上加鞭?”

這一顆芳心,亂成了一團麻。

裴淑英不敢再做停留,催促車夫趕路,越行越快。言慶唱畢,催馬登上一座山丘,目送車輛,漸行漸遠。



返回鞏縣之後,李言慶心裡空蕩蕩。

這家裡,一下子少了兩個人,而且都是他最親近的人。王正在鄭世安喪禮後,也離開了鞏縣。

他說,要回家去!

其實大家都清楚,王正家裡也沒有什麼人。

只是昔日老友故去之後,讓他心情頗感壓抑。而且雄大錘也回轉了洛陽,王正一個人留在鞏縣,已沒有任何意義。死也要死在自家的榻上……於是在喪禮第三天,王正就告辭離去。

李言慶忽而坐在鄭世安的故居發呆;忽而又鬼使神差的出現在綠柳。

在綠柳觀裏,他點燃香火,盤坐在祖師殿上,腦袋裡一片空白。

許久之後,他走出綠柳觀,登上水塘旁邊的涼亭。水面上,漂浮著一層薄冰,皚皚白雪,覆蓋其上,頗有幾分雅致。

那岸邊柳蔭下,幾多紅梅綻放,平添幾分生趣。

用力搓揉自己的面龐,言慶總算是恢復過來。他深吸一口氣,突然間對著寂寥的蒼穹,嘶聲吼叫。似乎是想要借著這一聲吼叫,把連日來心中的積鬱,都發洩出去。可是喊完後,更覺幾分空虛。

蕭皇后說,會儘快為滎陽郡配置新的郡守。

也不知會讓什麼人來接任?還有他答應我的那些事情,真的可以做到嗎?

言慶坐在涼亭中,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可真是,一想就是一腦門子官司。他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的情緒趨於平靜狀態。楊玄感失敗了,可接下來呢?河洛地區的動盪,恐怕也將拉開序幕。大時代將臨,可自己,似乎仍舊一無所有。

一時間,心中頗有些寂寥。

李言慶獨坐了片刻,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馬三寶匆匆前來,“公子,房司馬在堂上求見。”

言慶不禁一怔,連忙讓馬三寶前頭帶路。

一邊走,他一邊想著:房玄齡這時候過來,又有什麼事情?

他滿懷疑惑的走到堂上,卻見房玄齡,正在堂上焦躁的徘徊。李言慶連忙邁步走進廳堂,擺手示意,馬三寶在堂外守候。

“大兄,您怎麼來了?”

房玄齡雖然焦慮,但舉止上,依舊顯得很得體。他先上前和言慶見過禮,而後才坐了下來。

“李小弟,我要走了。”

“啊?”

“昨日家父派人前來送信……我可能很快就會離開滎陽。”

言慶愕然,非常驚訝的看著房玄齡。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低聲問道:“可知道是去哪里?”

這消息實在是太過於突然,突然得,讓李言慶全無思想準備。

歷史上,房玄齡沒有在滎陽郡當過官。而如今,他在滎陽已紮下了根基。

楊玄感一戰之後,他功勳卓著,甚有可能正式成為滎陽司馬。在言慶的計畫中,房玄齡可是占居了極大的位置。

他現在,卻要走了?

房玄齡苦笑一聲,“原以為楊玄感之亂平息,能享幾日安穩。可誰知道…毗陵郡郡尉樓幹,於月前反了。”

毗陵郡?

言慶詫異道:“那距離滎陽,隔著十萬八千里呢。”

“呵呵,也沒有十萬八千里,小弟你說得有些過了。樓幹聚眾三萬,幾乎殺光了毗陵大小官員。吳興郡太守沈法興數次與之交鋒,卻未曾獲勝。而魚俱羅大將軍和吐萬緒大將軍被反賊劉元進拖在餘杭,暫時無法抽身出來。所以沈法興向朝廷請求援助,我父親將出任丹陽郡郡守。”

房玄齡的父親房彥謙,此時官路亨通。

出任洛陽別駕後,他先後又獲得幾次升遷。

在一征高句麗時,房彥謙為銀青光祿大夫,隨軍司馬,陪駕涿郡。二征高句麗時,他又官拜扶余道總管之職,協助宇文述屈突通作戰。丹陽郡與江都,只隔了一道江水。位於毗陵郡西邊,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可是言慶卻沒想到,這房彥謙,竟然會出任丹陽郡的郡守之職?

雖然記不清楚,歷史上丹陽郡郡守是誰,但言慶可以肯定,絕非房彥謙。

看起來,房彥謙深得楊廣信賴,甚至把江都的南大門,就交給了房彥謙執掌。

“大兄的意思是……”

房玄齡說:“家父向陛下推薦了我。

陛下已同意家父的懇求,命我出任延陵縣縣令,丹陽郡司馬,駐京口。估計這幾日,就會有詔令抵達。我也很茫然,實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連夜趕來鞏縣,就是想和賢弟商議此事。”

延陵,就是後世的鎮江。

從品秩上說,丹陽屬中郡,和滎陽郡的級別相差不多。

司馬一職,執掌軍事。同時又擔任延陵縣令,可看得出,楊廣對房家父子的信任。把延陵都交給了房家鎮守……要知道,那延陵對岸,可就是揚子津,揚子宮的所在之地啊。

言慶也有些發懵。

他可以肯定,這歷史已經脫離了他原先的設計。房玄齡去了丹陽,還會成為那歷史上的名相嗎?

李言慶實在是不清楚,這件事對房玄齡而言,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兄,南方如今,可是亂得緊呢。”

“我也知道,可君命難違,而且又是家父之意,我也無法推卻啊。”

“丹陽民風剽悍,歷來是精兵所出之地。大兄此去丹陽,若無幾個可用的人,只怕難以立足。

據我所知,南方世胄眾多,素有排外之心……大兄去延陵後,還需和當地士紳多加合作才是。我有一兄長,名張仲堅,乃吳縣張氏族長,更是南方豪商。大兄初臨丹陽後,可與他多聯繫。”

言慶在經過片刻躊躇後,思路大開。

既然房玄齡去丹陽之事已無可更改,那索性為他出謀劃策一番。

不得他將來在南方站穩腳跟,還可成為自家臂助。李言慶整理了一下思路,便滔滔不絕講說起來。

“兄長出仕江南,還需幾個幫手。我有一人推薦,可令大兄如虎添翼。”

房玄齡也知道,這南方形式複雜。

不過聽言慶一說,心中頓時大定。他連忙問道:“不知賢弟,推薦何人?”

“陽夏謝映登。”

“謝科?”

李言慶笑道:“正是此人。大兄休看他年紀不大,可行軍打仗,卻是一把好手。一身武藝極為高強,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術。不過這還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謝科家學淵源,其祖上就是安石公。大兄當知,安石公在江南是享有何等名望?有他從旁協助,可令大兄事半功倍。”

安石公,就是那位東晉名相,謝安。

房玄齡目光灼灼,立刻撫掌輕笑,“謝科正是合適之人。”

“鄭氏還有一人,與宏毅是同房子弟,名為鄭漓洛。原本是南來鄭氏子弟,對南方形式,極為熟悉。

如今,鄭家遭逢大亂,正需有人提攜。大兄可往滎陽,尋鄭公仁基說項,想來他一定欣然接受。”

房玄齡愕然,“小弟,你與鄭家……”

“我與鄭家勢若水火,然則昔日安遠堂,卻與我有養育之恩。恩是恩,怨歸怨。我是為大兄舉薦人才,自不能以個人喜好為主。另外,我府中還有一人,名為韓仲。此人很聰明,是個有眼色的傢伙。大兄到了異地他鄉,總要有個心腹之人,鞍前馬後,此人倒可以一用。”

房玄齡不禁一聲長歎,起身拱手,“賢弟胸襟,非我可及。”

他原本只是想和言慶道別,不想卻從言慶口中,討要來三個幫手。

謝科也許不及徐世績,然則其武藝兵法,亦屬於上等。房玄齡已經見識過,加之謝科的出身,的確是比徐世績合適。

又和言慶談論一陣,房玄齡這才告辭離去,急急趕往滎陽。

李言慶則目送房玄齡離去後,撓撓頭,苦笑著往霍山茅廬行去。

謝科如今正無事可做,若能為房玄齡幫手,想必謝家也會欣然從命。不過,不曉得房玄齡此次南下,又會做出怎樣的成績?

想到這裡,他不禁輕輕搖頭。

霍山茅廬外,正停著一隊車仗。

二十多名家將打扮的青年,站在茅廬外,警惕守護。

毛小念也站在門口,遠遠看見言慶,她連忙跑下門廊,“公子,來了一位客人,正在家中等候。”

“什麼客人?”

言慶詫異問道。

毛小念搖了搖頭,輕聲道:“不認識……不過聽口音,好像是關中過來,還帶來了幾匹馬。”

她說話顛三倒四,讓言慶越發糊塗。

乾脆逕自走上門廊,邁步進入茅廬。

卻見茅廬中,有三個人。

年紀分別在五十、四十、三十左右。那年長者,坐在下首,年少者,則坐在他的身後。言慶覺得這老者,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而那中年人,則負手背對著言慶,正欣賞茅廬正堂牆壁上,掛著的那張字幅:澹泊明志寧靜致遠。

“在下李言慶,敢問……”

言慶心中疑惑,拱手道。可他剛一開口,那中年人已轉過身來。

刹那間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又咽了回去。李言慶呆呆的看著那人,許久後,顫聲道了一句:“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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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一章 父子相見


十載光陰,白駒過隙。

距離最後一次見到李基,已經過去近十年。

十年中,發生了很多事情。在李基眼中,言慶已不再是那個垂髻童子;而在言慶眼裏,李基不僅僅是他的啟蒙老師,同時更多出了一個身份:父親。

李言慶不是小孩子,不可能隨隨便便,張口就去說出‘父親’這兩個字來。

即便在他心中,李基是除卻了鄭世安之外,最為親切的長輩,也不會輕易改口。

所以,那個‘爹’字到了嘴邊,還是變成了老師的稱呼。李基看上去比十年前,衰老許多。

臉上多了許多皺紋,鬢角也生出華髮。

身子依舊清癯,體態一如當年般挺拔。他身著一襲灰麻色長袍,外罩錦緞子披風。乍聽言慶的稱呼,他臉頰不由得一抽插,上前兩步,卻又停下來,旋即便恢復平靜,微微一笑。

“十載不見,鵝公子,已成狂生。”

李基似是呢喃,卻又飽含了許多深邃情感。

李言慶示意毛小念退下,親自奉上茶水。

“老師,一向可好?”

李基點點頭,用手一指那坐在旁邊的老者,“言慶,還認得王先生嗎?”

言慶扭頭向那老者看去,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還是很眼熟,可真的是記不清,在何時見過。

老者不禁笑了。“公子,尚記得十年前,安遠祭灶否?”

“啊!”

李言慶恍然大悟,指著老者,“您是王景文先生?”

“正是。”

王景文,本名王頍,王僧辯次子。仁壽年間,他本是漢王楊諒府中參軍,楊堅駕崩前,他曾為漢王籌劃。按照楊諒的計劃,山東士馬是他篡奪皇位的關鍵。所以派王頍化名王景文,與漢王府兵曹裴安一起,前往滎陽。不成想,事未成功,就被看出破綻。李言慶殺死了裴安,王頍則被當時安遠堂的族長鄭大士囚禁。

鄭大士死後,鄭世安發現了尚在囚禁中的王頍,並與言慶提過這件事。

王頍的確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很難安置。於是言慶建議,把王頍送到李基那邊,此後也就沒有再去過問。

說起來,言慶也有十年沒見過王頍了!

故而乍一見,他有點眼熟。可當王頍提起當年的事情,他立刻回想起來。

看樣子,老師已經收服了王頍嗎?

言慶心中疑惑,又上前與王頍重新見禮。王頍這才向他介紹了身邊的男子,正是王頍的兒子,名叫王圭,表字叔介。十年前,也極富盛名,是當時一位文采風流的名士。然則受王頍的牽連,王圭在楊諒兵敗後,就逃進終南山中,一躲就是整整八載。直至兩年前,隴西李氏家族接納李淵一支後。王頍這才和王圭取得了聯繫,並在王頍的推薦下,將王圭引薦給李基。

王圭此人,性情剛直,崇尚儒家的忠孝仁義禮。

但由於當初遭受漢王之事的牽連,對於隋室並無任何好感。

李言慶連忙見禮,而王圭也表現得極為客氣。

雙方落座後,李言慶這才開口詢問:“老師,您這是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呢?”

李基強按捺心中的激動,故作平靜道:“我是從隴西來…… 原本在兩個月前就該抵達。可不成想楊玄感作亂,致使關中路途封閉,直至月前才正式開放。沒想到一出關,就聽說了你的事情。

言慶,可否陪我,往鄭公墳前上香?”

“啊,正當如此。”

李言慶連忙起身,陪著李基一起走出茅廬。王頍和王圭父子卻沒有動,而是留在了茅廬中。

“爹,我聽說,這位小公子,似乎對楊氏頗有忠心啊。”

“他對楊氏忠心,可惜楊氏未必能用他。叔介,你可想好沒有?是隨李公前往太原,還是和我留在這邊?”

王圭有些猶豫,沉吟片刻後道:“我還是想去太原。”

“怎麼,你不願留下來?”

“倒也說不上不願意,只是想往太原一行,多看一看,說不定會有其他收穫。”

王頍笑了笑,點頭道:“既然你已經有了主張,那就隨你決斷。不過太原的情況,未必好過此地。唐國公雖說地位顯赫,但在朝廷方面,未必就真的信他。你去了太原後,更要多加小心…… 唐國公非比漢王,你那執拗的秉性,也要收斂一下,可不要再由著性子來做事。”

王圭說:“孩兒牢記父親教誨。”

他父子二人在茅廬中說話,李言慶和李基,也來到了鄭世安的墳前。

毛小念和沈光隨行跟上,為李基奉上香燭祭品。李基上前行禮,而後默默的在墳前凝立。

言慶看得出,李基似有話說。

“老沈,你和小念回去吧……讓四眼和細腰留下就好。回去幫我吩咐大黑子和阿棱,讓他們回城買些酒菜。”

沈光和毛小念答應一聲,躬身退下。

李基站在墳前,靜靜聆聽。

他也不得不感歎,孩子的確是長大了,已經懂得查探別人的心思。

李言慶站在李基的背後,默默不語。

好半天,李基突然轉過身來,臉上流露出一抹慘然笑容,“言慶,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在李基面前,言慶第一次感到非常拘束。

他猶豫了一下,緩緩把手探入懷中,而後伸出來,攤開手掌。

一方長命鎖,靜靜的攤在言慶的手上。李言慶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後,曾不止一次的設想過,和李基見面的場景。可卻從沒有料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李基相認。一個親人走了,一個親人來了。聽上去這似乎是一件很溫馨的事情,可實際上,又是那樣的殘酷……

李言慶抬起頭,凝視著李基。

說來奇怪,他此刻沒有半點激動,更沒有任何喜悅之情。

而李基看到那一方長命鎖後,卻是真的激動了。眼中淚光閃爍,顫巍巍伸出手來,拿起那方長命鎖。

“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他翻轉過長命鎖,慘然一笑,“大野麟兒……”

以前,李言慶一直在奇怪,‘大野麟兒’這四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麟兒,顧名思義,無需探討,可這大野,又是什麼寓意?後來,直到言虎出現,點明了他的出身之後,言慶才算是明白過來其中的意思。

李淵的祖父,也就是他的曾祖父李虎,是西魏八大柱國之一。

在當時,關隴貴族大都會被冠以胡姓。李虎的胡姓就是‘大野’,就如同楊堅一樣,也曾被賜胡姓‘晉六如’。大野其實就是胡姓,也代表著言慶的出身。只是由於楊堅篡周之後,為消除胡化,故而關隴貴族大都又恢復了漢姓。

就比如竇威,在北周年間,就是訖豆陵威。

入隋之後,才改為竇威,並由此一直延續這個稱呼。

“十六年前,我接到兄長手書,嫂嫂當時在武功山即將臨產,可兄長卻不在身邊,要我前去照拂。

自父親刺楊失敗後,多虧了兄長的照顧,嫂嫂也待我甚厚。故而我得到消息後,立刻趕赴關中。臨行之前,我請人打造了這方長命鎖,送給了我那剛滿月的孩兒。原本以為很快就能重逢,卻不想從那以後,卻是天人永隔。我剛抵達武功山,就聽說言家村被朝廷圍剿……

滿門百餘口,盡被屠戮。

我當時就想趕回去,卻被嫂嫂阻止。她說,風聲甚緊,我即便是回去了,也是送死。與其白白送死,倒不如留有用之身,來日報仇雪恨……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一等,卻是十六年。”

李基顫聲說道,而言慶,卻依舊顯得平靜。

重生後,許多事情都已經忘懷了……可是那天晚上的慘烈廝殺,他仍記憶猶新。

李基的話,並未讓他產生太多衝動。相反,因早有準備,他從李基的話中,聽出了些許端倪。

莫非,李淵也知道朝廷的行動?

否則為什麼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那個時候,把李基召回關中?

若是李淵早知道這件事,又為何不提前通知,亦或者讓李基帶著妻兒一同前往呢?

這疑惑一生出,就再也無法止住。

李言慶張了張嘴巴,突然問道:“唐國公,可知道朝廷要圍剿言家?”

李基愣了一下,搖搖頭說:“應該不知道吧。兄長若是知道這件事,焉能不提前通知我呢?”

旋即,他苦笑道:“看起來,你已經知道了。對嗎?”

李言慶猶豫片刻,沉聲道:“舅舅尚活在人世,如今就在少林寺出家。年初時,我和舅舅相認,故而已經知曉了大致情形。而且,竇夫人當時也在一旁。雖未說什麼,當想來也認出了舅舅。

老……您是聽竇夫人提起,所以才來找我嗎?”

李基,或者應該稱呼他的真名,李孝基才對。

他疑惑搖搖頭。“虎哥還活著?這我到是不太清楚。

其實在十年前,我已隱隱猜出了你的來歷。玉娃兒,你和你母親長的很像……我第一次見你時,就吃驚不小。後來我又拜託竇家老叔出面打探,你被鄭家收養的時間,幾乎和言家村遇難同時發生……只是我當時苦於沒有證據,加之我的身份,又極其敏感。楊氏要遷都洛陽,我實不敢在那時候,和你相認。”

李言慶這心裡,頓時舒服了許多。

還以為李孝基是得了李淵的指派,所以才找上門來。

原來並非如此!

他張了張嘴巴,想要喚李孝基一聲父親。

可不知為何,那話兒到了嘴邊,卻又叫不出來。

李孝基能看出言慶的想法,那瘦削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笑容。

他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將言慶摟在懷中。十年前,言慶還是個孩子,十年後,他的個頭,已快追上自己。

“玉娃兒,喚不出就莫要強迫自己。

我知道,這十六年來你受苦了…… 等想叫的時候再叫,咱們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哈哈哈,我今天真的很開心,老天待我李孝基真是不薄。沒想到我最看重的學生,竟然是我的孩子。

走,咱們回去……此次前來,我還專門為你準備了一件禮物。”

李孝基笑中帶淚,拉著言慶的手,往回走。

這不是李孝基第一次牽他的手,可是這一次,言慶卻有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

空落落的心,在一刹那間似乎被填滿。他被李孝基拉著,身不由己的,邁步隨著李孝基,往茅廬走去。

爺爺雖然走了,可我似乎,又有了一個親人。

那感覺真的棒極了!李言慶平靜的臉上,在這一刻,也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抹暖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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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二章  龍子


李孝基的興致很高,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歲一樣。

他興沖沖的拉著言慶來到茅廬外,王頍帶著他的兒子王圭,也走出蘆屋,一前一後站在門廊上。

“九爺看上去很高興。”王主忍不住嘀咕一句。

王頍扭頭看他一眼,目光柔和,輕聲道:“有子如斯,為父母者,又怎能不快活呢?”

他似乎是在說李孝基、李言慶父子。但王圭卻知道,父親這句話中,亦有對他的鼓勵和期望。雖說王圭在終南山中躲了八年,可這八年裡,功課未曾有一日放下。當年在漢王帳下效力時,王頍尤以長輩待他。但是現在,王頍已不再約束他,而是任由他做出自己的選擇。

其實,父親對我,一樣很驕傲。

王圭忍不住挺起胸膛,只覺一口氣縈繞胸中,朝著王頍,用力點了點頭。

這時候,李孝基帶著言慶已停下腳步。

只見他向家將招了招手,幾名家將立刻牽來一輛馬車,把車篷撤下,裡面卻是一個鐵籠子。

鐵籠子裡,有一匹馬。

看上去似乎還沒有成年,但卻已顯示出,其不凡之處。

這匹馬長的很怪異,脖子上的鬃毛非常短,好像一塊塊肉瘤堆積其上。馬腮、以及馬身上,毛髮曲卷,緊貼在身上,好像一身鱗甲似地,光溜溜,透著一股子烏光,顯得極其詭異。

高八尺,身長過丈。

馬蹄子很大,卻略顯出一個詭異的弧形。

雙眸泛著紅光,頭頂處一座火紅色的鬃毛。待車篷撤下之後,這匹馬希聿聿長嘶不止,蓬蓬蓬用馬撞擊鐵欄杆。其力甚巨,鐵欄杆被撞得呈現出彎曲的形狀,一口雪白利齒,透出兇狠之氣。

“此馬名為龍子,西域人則稱其為忽雷駁,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兇烈至極。尋常馬匹,根本無法和它共存,而且性情暴烈。曾有高昌國人得此神馬,不飲不食,半月而亡,其後舉家遭災,無一存活。故而西域人奉這種馬為妖魔,既崇敬,又畏懼,可謂是萬中無一的神馬。”

李孝基向言慶介紹著,言語間透著一絲喜悅。

忽雷駁?

李言慶好奇的走上前去,卻見籠中馬匹,突然間止住了躁動,目光漸趨於平靜,看著言慶。

言慶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探進籠中撫摸。

卻聽李孝基大喊一聲,“玉娃兒,小心!”

緊跟著,那龍子徒然變了臉色,張開大嘴,狠狠的咬向言慶的手臂。也是言慶反應快,縮回手臂,龍子沒有咬中,登時勃然大怒。口中出一連串近乎於不似馬匹的聲響,甩脖子蓬的撞在鐵籠上,差點把鐵籠子撞翻。周身散出一種酷烈的氣息,其他的馬匹出悲戚哀鳴。

家將們連忙將戰馬拉到旁邊,竭力安撫。

李孝基說:“玉娃兒,小心些……龍子性烈,而且善於偽裝。

之前就有一人被它裝可憐相迷惑,結果被它踢斷了腿。這種馬,非用非常手段,難以將它制服。”

沈光也趕了過來,看見龍子,也不禁暗自心驚。

他聽說過這種神馬,據說早年曾有一相馬師馴服此馬。後因相馬師年老體衰,遂將那匹龍子送走。月餘之後,相馬師故去,而那匹龍子卻跑回來,撞死在墓碑上,被人冠之以‘貞馬’之名。

只是相馬師沒有傳下,這龍子的收服手段。

饒是沈光愛馬,可遇到這種神馬,也是束手無策。

李言慶卻被這神馬的狡猾,激怒了!

只見他劍眉一攢,厲聲喝道:“給我打開籠子。”

他喜歡馬,尤其喜歡那種性情暴烈的馬。就如同當年他得到玉蹄兒時,也是經過了一番搏鬥。

楊玄感雖然派人把他那匹踏雪獅子驄送給了李言慶,但言慶並不是太喜歡。

馬是好馬,卻好像少了幾分暴烈之氣。

太過於安靜,非是言慶所愛的類型,這可能與獅子驄的經歷有關。據說,楊玄感的獅子驄是御馬,後由楊堅賜予楊素,楊素又把它轉贈楊玄感。

也就是說,獅子驄並未在草原上,它本該生存的世界中生存過。

所以其性情中,自然沒有野馬本應存有的烈性。而這匹龍子顯然不一樣,從它的氣質和種種反應來看,是從酷烈的大自然中,拼殺出來的烈馬。這種馬,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神馬。

獅子驄雖然神駿,與龍子相比,卻差距甚大。

李孝基等人臉色一變,連忙想上前阻止。可不等他們開口,李言慶已經從一名家將手中,奪過一柄鋼刀,把鐵籠的鏈鎖劈斷,然後打開籠子。

言慶說:“若我制服不得它,那就放了它。

這種神馬,本就不應該存於紅塵之中。既然我得不到它,說明我和它無緣,理應送它自由。”

李孝基、王頍、王圭等人,面面相覷。

“公子,這匹馬可是九爺花費十萬貫,損失了十數名好手,才得來的神馬啊!”

王圭忍不住開口,卻被王頍阻止。

言慶頭也不回,凝神看著那從鐵籠子裡走出來,優雅的踏動鐵蹄的龍子馬,“千金散去還復來,可這神馬,卻不應受此屈辱。”

也不知是聽懂了言慶的意思,還是想要抒發一下,被囚禁鐵籠的苦悶。

龍子昂首暴嘶,聲如雷動。而後它也不逃走,噠噠噠向後連退十餘步。

“少爺小心,它這是要和您較量一番。”

沈光從龍子的眼神中,立刻覺察到了它的意圖,連忙開口提醒。

言慶笑呵呵把身上長袍脫下,露出一身勁裝。他活動了一下身子,伸手朝龍子一指,而後翻轉手掌,勾了勾手指。那意思是說:有種過來!

龍子被西域人奉為妖魔,極有靈性。

它雖然不明白言慶的意思,卻也清楚,它被言慶小看了。頓時怒不可歇,出悠長嘶鳴。碗口大的蹄子踏踏踏不斷刨地,而後希聿聿長嘶一聲,一低頭,朝著李言慶,瘋狂的衝來。

俺給你面子才要和你鬥一鬥,你竟敢小看我?

想來在龍子心中,如斯想法。

一般來說,戰馬衝撞,需要一段距離。可是龍子距離言慶不過二十步,卻在瞬間提起了速度。呼的掠起一股風,朝著言慶就衝來。李言慶雖則看似輕視,心裡卻不敢有半分怠慢。他有過降伏玉蹄兒的經驗,所以對這種龍馬的性情,也算有些瞭解。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被龍子的爆發力嚇了一大跳。

操,這傢伙簡直就是個短跑冠軍!

說時遲,那時快,言慶側身滑步,躲過龍子衝撞。哪知龍子一撞落空後,在絕猛的衝擊慣性下,好像違背了科學一般,只衝出六步,生生止住慣性。前蹄騰空而起,後蹄在原地一個換步,刷的轉過身來。前蹄落下的一刹那,後腿猛然發力,長身騰空而出,猶如一條巨龍,撲向李言慶。

沈光不禁大叫一聲:“好馬!”

這傢伙怪不得被稱之為‘龍子’果然如神龍一般。

李孝基的臉色都變白了。他聽人說,言慶的玉蹄兒戰死後,言慶不遠千里,拉回鞏縣埋葬,並作《胡馬》一詩留念。想來他是個愛馬的人,所以就動了心思,為言慶尋一匹寶馬良駒。

在此之前,李孝基並沒有見識過這龍子的圍捕經過,只是聽人說起,場面很是慘烈。

但再慘烈也終究是一匹馬,李孝基也好,王頍王圭父子也罷,都不清楚,龍子有多麼厲害。

想著囚入籠中,慢慢就可以馴化。

卻不想言慶居然當場和龍子鬥起來……

“沈壯士,還有你們…… 快去幫他一把。”

李孝基急得直蹦,大聲叫喊。

卻見沈光攔住了家將,“九爺,這時候千萬別過去。這是龍子和少爺之間的戰鬥,如果其他人這時候上去,定然會令龍子暴怒。到時候會拼死逃逸,弄不好還會傷了少爺。而且少爺顯然還有餘力,這時候大家上去,反而不美。且一旁關注,少爺對付這種場面,自有經驗。”

“可是,可是……”

李孝基是心急如焚,卻也知道,沈光說的不差。

只能耐著性子在一旁觀看,就這一眨眼的功夫,李言慶和龍子已經過了好幾招。龍子也收起了輕視之心,目光開始凝重起來。而李言慶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龍子,額頭已見冷汗。

這傢伙,簡直快要成精了!

怪不得西域人視它為妖魔……不僅僅爆力強,而且極其靈活,攻擊手段更是層出不窮。

它能把它身體的每一全部分,當成武器使用。

四蹄、馬首、脖子、尾巴、身體……等等。而最為可怕的是,這傢伙很聰明,而且非常狡詐。

這刹那間的交鋒,言慶已經連遇三次險情。

若是稍有不注意的話,就會被這傢伙打敗。不過,言慶漸漸的,也似乎找到了龍子的弱點。

只是它靠不近身,無法使出手段來。

可單憑閃躲,只這沉重的精神壓力,就足以讓人崩潰。

“咦,你們圍在這裡幹嘛?”

突然間,人群外傳來一個憨厚聲音。雄闊海和闞棱擔著兩根扁擔,帶著四個巨大的食盒,出現在茅廬外面。

言慶的心神一分,龍子突然暴起,向言慶撲來。

這一次,李言慶沒能閃躲過去。他錯步一滑,想要讓開龍子。可龍子卻在十步距離內,兩次加速,使得他估算不及,待龍子到他身前時,已經閃躲不開。不過言慶還是躲開了龍子的衝撞。正要向後退時,龍子橫身移動,馬帶著一股巨力,轟得撞在李言慶的胸口上。此前龍子沒有使出這樣的招數,是因為言慶始終保持著足夠的空間,讓它的連環攻擊,無處可用。

可這一次……

李言慶只覺胸口好像被一柄大錘擊中,哇的噴出一口鮮血。

李孝基鏘拔出長刀,墊步就要衝上前。也就在這時候,就見言慶猛然雙手抱住龍子的脖子,任由龍子如何甩動,卻始終不見撒手。沈光連忙攔住李孝基,“九爺,千萬不要衝動。”

“你給我讓開!”

“九爺,這時候您上去,不但前功盡棄,少爺還有性命之憂。”

李孝基抬手就要把沈光逼退,卻聽王圭大喊一聲,“九爺,快看!”

只見剛才還撒著花兒,透著兇狠之氣的龍子,突然間摔到在地上。四蹄不停的抽動,發出一連串的嗚咽聲。

而言慶則被龍子壓在身下,也看不清他究竟做了什麼。不過雙手猶自死死抱著龍子脖頸,顯然是防備龍子,再出什麼花招。

龍子目光中的戾色,漸漸退去。

包括沈光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的摸不著頭腦。

如此兇猛暴烈的妖魔,怎地突然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好半天,沈光大聲喊道:“少爺,它已經服了,可以鬆手了。”

李言慶的手臂鬆開,龍子一彈身子,呼的一下子站立起來。

李孝基等人,警惕的盯著它,以防它再出花招。就見龍子搖頭擺尾,連打幾個響鼻後,慢慢低下頭,向言慶靠去。

李言慶坐起來,吐出一口鮮血。

“操,老子莫非是屬狗的命?”

龍子的一隻耳朵上,血跡斑斑。

言慶吐出的那口血,卻是龍子耳朵上的血。

原來,李言慶在和龍子交鋒的時候,發現每逢龍子發動攻擊時,直棱如刀劍的耳朵,都會軟下來,幾乎是貼在腦袋上。李言慶想起來十年前,他收服玉蹄兒的經驗。當時他聽了薛仁杲的話,咬了玉蹄兒的耳朵。後來才知道,那是薛仁杲在騙他。可玉蹄兒被他咬了一次之後,至死未曾背叛,這其中有什麼奧秘,言慶不知道。不過看到龍子雙耳低垂,讓他想到了這一招。

之前,他沒有機會靠近龍子。

而就在剛才,龍子撞得他口吐鮮血時,言慶靈光一閃,卻捉到了一個機會。

他抱住了龍子的脖子,趁機咬在龍子的耳朵上。

龍子不是十年前的玉蹄兒可比,而言慶,也非十年前那個童子能夠相提並論。龍子的韌勁,遠超過玉蹄兒,言慶差點咬斷了龍子的耳朵,這才算把它制服。

沈光連忙從一名家將手中,討來金創藥,扔給李言慶。

言慶掙扎著站起來,撿起金創藥後,厲聲罵道:“賤馬,給我滾過來。”

似龍子這種極具靈性的神馬,大致上能聽懂意思。要是在從前,龍子肯定會暴怒不已,甚至以命相搏。可是現在,言慶喝過它之後,龍子卻屁顛屁顛,一路小跑的過來,然後把腦袋伸出去。

看得李孝基等人,目瞪口呆。

王圭突然笑駡道:“李公子所言果然妥帖,這傢伙就是一匹賤馬。”

是啊,看龍子那搖頭擺尾的討好言慶,讓言慶給它耳朵上敷藥的模樣,可真是要多賤,有多賤……

不過大家也清楚,龍子的‘賤’,只對李言慶一人。

此生它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主人,旁人若是想碰觸它,只怕這畜生,會立刻翻臉。

毛小念臉色慘白,輕拍高聳酥胸。看龍子的‘賤’樣,卻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李孝基也是冷汗淋漓,甚至後背的衣裳,都快濕透了。本是一番好意,沒想到卻弄來了這麼一個妖怪。

甚至還傷了玉娃兒……

但是看玉娃兒的模樣,就知道他很開心。

李孝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個禮物,看起來還算不差。

沈光上前攙扶著言慶往裡走,兩個家將上前想要給龍子拴起來,龍子卻突然間暴起,口中出雷動巨吼,橫身就把一個家將撞翻在地。

李言慶連忙怒喝一聲,喝止了龍子的舉動。

而那個倒地的家將,卻是被嚇得面無人色。

沈光說:“你們莫要管它,除少爺外,無人能夠靠近這傢伙。它既已臣服,就不會擅自離去。

只管把放它在這邊遊蕩,若是餓了,它也自會尋找食物。這等神馬,不可等閒代之。”

家將們這才退到一旁,但是看言慶的目光,卻有些不同。

王圭正色道:“李公子,你如今雖無官職,卻是士林清流雖重。日後一言一行,將為世人所效仿,切不可輕易冒險。似你今天這種行為,看似勇猛,實則莽撞。望公子日後,還需三思而行。”

一盆冷水潑下來,讓言慶頗有些尷尬。

不過他還是虛心接受了王圭的勸說,拱手道謝。

“公子既的寶馬良駒,理應起其名號……但不知,公子欲喚它何?”

王圭話鋒一轉,面帶一絲微笑。

言慶輕輕咳嗽一聲,招手示意龍子上前。

“其名龍子,呼若雷動……我曾聞,漢宣帝時,曾有西域贈與神馬,因其形似龍,故名象龍。

不若,就喚它做象龍。

似龍非龍,卻猶甚於龍…… 賤馬,你覺得如何?”

龍子似乎聽懂了言慶的這番言語,四蹄歡快躍動,一連串響鼻,搖頭晃腦的模樣,如跳舞一般。

那形容,只看得眾人哈哈大笑。

言慶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龍子馬首,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溫柔之色。

象龍,像龍一樣,騰於九霄……

龍子似能讀懂言慶的心思,仰天發出一聲龍吟雷動般的咆哮,刹那間,數十匹戰馬同時悲吟,猶如覲見一代帝王般,匍匐於地上,垂下頭顱。

在一旁,李基瞇起眼睛,瘦削的面頰,嶄露出燦爛的笑容。

有子如斯,此生何憾?

誰也沒有覺察到,一直站在門廊上的王頍,目光凝重。

他若有所思,看著言慶,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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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龍,又見象龍!

龍子馬。在歷史上曾有記載。

滑州龍子

唐開元二十九年,滑州刺史李邕獻馬一匹,肉鬃麟腮,嘶不類似馬聲,日行三百里,名曰‘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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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三章  夜談


吃罷了晚飯,王頍父子就住在闞棱的房間裡。

闞棱則被擠到了雄闊海的房間,準備和雄闊海將就一晚。至於那些家將,則被沈光送到鞏縣城裡安頓下來。本來,沈光不打算回來住,把房間讓給李孝基。可李孝基卻說,要與言慶胝足夜談,似乎不需要他讓出房間來。而且李孝基吩咐家將們,卯時前集合,而後出發。

李言慶聽出來,李孝基似乎只準備在這裡停留一晚。

“爹,為什麼不多住些日子?”

當夜深人靜時,李言慶和李孝基則跪坐在門廊上,呼吸著清冷的新鮮空氣,感懷著冬夜的寂寥。

象龍在門廊欄杆外休息,自有沈光準備上等精料,供它享用。

兩頭獒犬,細腰和四眼則匍匐在門廊下,好奇的打量著,這個新近加入的伙伴。

言慶烹出熱茶,和李孝基一起,細細品味。

天,並不是太好。烏雲從遠處滾滾而來,遮住了皎潔皓月。從霍山方向吹來的風,頗有幾分肅殺之意,李孝基打了個寒蟬,而後又喝了一口茶,這才心滿意足的,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你堂叔初臨太原,正是困難之際。

歷山飛(魏刀兒)鬧得很兇,草原上咄吉同樣是蠢蠢欲動。內憂外患,你堂叔的壓力甚大。加之楊氏對他素有猜忌。更是要小心翼翼。

年初時,楊氏向你堂叔討要馬匹,你堂叔連最心愛的紫火騮都奉給了陛下。他向我求援,讓我從西域找一些好馬,以呈獻給楊氏。我這次其實就是送馬去太原,順道才轉到了鞏縣。”

從李孝基的口中,萬莫想聽到他稱呼楊廣為皇上。

言慶倒也不會覺得奇怪,於是問道:“那楊氏為何要對唐國公如此忌憚?”

“呵呵,我稱其楊氏可以,你還是循著以前的規矩稱他吧。若是習慣了,日後說漏了嘴,那才麻煩。”

李孝基笑著,伸出手揉了插言慶的腦袋,就好像當年,在學堂上一樣。

他沉吟片刻後,輕聲道:“早先有桃李章流行於洛陽,這算得上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則是因為楊氏得此江山,並非實至名歸。楊堅靠篡取女婿的江山,才有今日的隋室。所以,楊氏對權臣,一直心懷顧忌。不僅僅是針對你堂叔如此,事實上滿朝文武,他皆有忌憚。

從最開始的史萬歲,到後來高穎賀若弼,再到如今的楊玄感。

這些人莫不是當初從龍之士,然則立下的功勞越大,楊氏就越是對其忌憚,越是會小心提防。”

“那唐國公那邊……”

李孝基笑道:“你莫擔心,你堂叔是聰明人,自然會有應對之策。”

話說到這裡後,李言慶和李孝基,突然陷入一種難言的沉默中。

眼看著將過亥時,突然天空中,洋洋灑灑,飄落下片片雪花。雪花很大,也很輕柔,落地無聲。

片刻功夫,整個天地,籠罩在一片銀白中。

“下雪了!”李言慶說。

“是啊,下雪了。”這是李孝基的回答。

言慶把火爐中的炭火撥旺,放上一壇子山泉水。

“爹,你不準備帶我去太原,對嗎?”

李孝基一怔,旋即露出一絲苦笑:這個孩子,實在是太聰明了!我這邊正想著如何向他解釋,他已經猜出來。

“是的,我暫時不準備讓你……和堂兄他們產生關聯。”

“哦!”

言慶抓起一把茶葉,放在茶碾子裡,慢慢的磨碎。他這種態度,讓李孝基很是苦惱。如果李言慶氣憤的質問他,他倒還能解釋一番。可是現在,言慶似乎已成竹在胸,根本不詢問。這讓李孝基準備好了的說辭,一下子沒了用武之地。

“你不想知道,為何如此嗎?”

“我在聽!”

“玉娃兒,你能不能像個孩子?麻煩你好奇一點,好不好?”

言慶抬起頭,眼睛一眨一眨,“爹,你告訴我嘛……”

“好了好了,你莫要這個樣子。我本來不甚冷,看你這樣子,卻覺得好冷。”李孝基連忙擺手,說完這句話,忍不住嘿嘿的笑起來。李言慶則收起笑容,繼續研磨茶葉。

“你現在回家,反而會適得其反。”

李孝基把碗底的殘液潑進身旁的一個水桶中,輕聲道:“桃李章一出,令李姓世冑,頗為尷尬。陛下對李姓族人的提防,可謂是極其嚴重。你現在回去,非但得不到好處,還會惹得一身腥臊。

雖說你現在身無官職,可我看得出,楊氏對你還挺看重。

只因為你無門無派,是個逍遙的清淨散人。但如果你返回李家,說不得立刻會了來殺身之禍。

而且,我現在也是見不的光的人,你回去後,也難給你一個身份。與其如此,我思忖著倒不如讓你暫時獨立。雖說沒有身份,但你堂叔也好,其他人也罷,都會給與你足夠的幫助。”

“其他人?”

李言慶手上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停頓。

“爹,難道唐國公,就不想給你一個正式的身份嗎?”

“會有的……不過不是現在。”

李孝基話說一半,自覺有些失言。不過又一想,他輕聲問道:“玉娃兒,你對如今大勢,如何看待?”

“亂,很亂,更亂。”

言慶說完,取出一個托子,把瓦罐的蓋子掀起。

滾滾沸水,蒸騰出濃烈水霧。

言慶輕輕攪動沸水,而後把茶末撒進壺中。只聽滋的一聲響,在寧靜的雪夜中,顯得格外突兀。

“嘿嘿,我愛死這個聲音了!”

言慶說著話,把茶壺從火爐上取下,分出茶湯。

他這種極其詭異的動作。讓李孝基在片刻呆滯以後,陡然笑了起來。

兩人不再談論什麼天下大勢,李孝基已經知道了言慶心中所想。而李言慶,也已經明白了,李淵的思路。誰說李淵昏庸?誰說李淵是被逼著造反?那老兒,如今怕是已開始暗中籌劃。

都說開唐的功勞,歸於李世民,李言慶如今,肯定不會相信。

李世民現在才多大年紀?他的名聲甚至比不得李言慶響亮。天下英豪,又豈能去依附一個十四五歲的孩童?

那簡直就是個笑話!

“爹,舅舅就住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心緣寺,你要不要見他?”

“他還好嗎?”

“挺好,而且武藝非常高深。”

“如今狀況,我們不適合相見。既然你和你舅舅已經相認,就足夠了。玉娃兒,好好侍奉他,好嗎?”

李言慶點了點頭。

“對了,你今年已經十六,按道理說,該說上一門親事了。

聽說你和裴家的小娘子頗有瓜葛,也不知進展怎樣?如果需要幫忙,我可以請人幫你說項。”

“哦……”

李孝基很樂意看到言慶尷尬的模樣。

這孩子太過於聰明,太過於老成沉穩。以至於李孝基和他說話,少了很多父子間的樂趣。不過看他現在這模樣,李孝基自然是非常開心。同時他也暗自期盼,希望言慶,能早日成家。

“爹,我如今還在守孝中,說這個,似乎不太合適。”

李孝基一笑。“只是說說而已,又不是讓你立刻成親?依我說,先把名份定下來,其他事情再說。”

“爹,這件事您就別管了,我自有主張。”

“好,好,好…… 那我不管了,你日後可別再來求著我,為你去說項。”

話題突然變的輕鬆起來,李孝基和言慶之間的談論,漸漸擴展。從言慶幼年時在鄭家的經歷,到後來的種種。李孝基大多數時候,都是側耳傾聽。他恨不得詳細到每一天的經歷,只可惜,很多事情,言慶自己的記憶,也很模糊。

不過,李孝基漸漸聽出味道來。

自家這個兒子,似乎並非一個紅顏知己。

昔日和他父親為袍澤的北周趙王宇文佑的孫女郡主宇文朵朵;和李氏交往頗為密切,前右驍衛大將軍長孫晟的女兒長孫無垢……若要再算上裴翠雲,這可就已經出現了三個女人了。

怪不得言慶不願意吐口,恐怕他自己,也在猶豫。

李孝基慈愛的看著李言慶,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既然等慶不知道怎麼選擇,那就讓我這個當老子的,為他做出決斷吧。

“玉娃兒,你覺得王景文如何?”

“王先生……應該很厲害吧。以前鄭家大老爺就想招攬他,只是苦於他身份,故而囚禁起來。

爹,他隨你這麼久,你應該比我了解。”

李孝基說:“那我讓他留下來幫你,如何?”

“幫我?”

看著言慶詫異的表情,李孝基微微一笑。

“景文兄的才華過人,學識也極其淵博,勝我百倍。

這等人物,只是缺少一個機會而已。我曾有心把他引介給你堂叔,但後來又考慮到,你堂叔那邊魚龍混雜,楊氏耳目眾多。景文早年聲名太盛,若引介過去,說不得會有麻煩上身。

可若是把他留在我身邊,也著實委屈了景文兄。

你如今孤身在鞏縣,環境非常複雜。景文兄當年主要是在河北地區行走,故而滎陽地區認識他的人,並不算多。那些認識的,死的死,流放地流放……我想讓他在這裡,幫你出謀劃策。”

李言慶眼睛不由得一亮。

能被李孝基這麼誇讚,王頍的才能,定然不俗。

他要經歷才經歷,要才學有才學……言慶身邊雖有些人手,可大都是武將出身。雄闊海闞棱,搏殺戰陣,一以當百,綽綽有餘。蘇定方徐世績,皆為將才,指揮兵馬,激勵士辛,想來不難。黨家三兄弟,最多也就是跑跑腿。馬三寶處理雜物,也井井有條。沈光,是言慶最信任的人,是心腹,江湖經驗極其豐富。但若要他出謀劃策,獨當一面,只怕也力有不逮。

李言慶身邊,如今的確是需要一個謀主。

他所知道的名士名臣,或許能和他折節交往,可若說效力……

算起來,反倒是王頍最為合適。

只是把王頍留在身邊,也不是沒有危險。如果被人認出來身份,定然會引火燒身。但是,言慶現在,也真需要這麼一個人來幫助。

沉吟片刻後,李言慶說:“喪禮時,鄭氏族長把猴山腳下的百花谷贈送給我。

那裡有大約三千頃良田,與鞏縣、黑石關三足鼎立。距離少林很近,向西則是首陽山。這些日子,我正籌謀在那裡興建一座田莊,可以作為我外圍的支持。我原本打算讓沈光過去操持,如若王先生同意……”

“此事,自有你來安排。

我只想提醒你,王先生才華橫溢,智謀過人。有什麼事情,你可以多向他請教,定會有所收穫。”

“我知道了!”

言慶喝了一口茶,向門廊外那片銀白色的世界眺望。

但見,青山隱隱水迢迢,在這個雪夜之中,整個世界,都變得如此朦朧……

“爹,下雪了!”

他捧著茶碗,喝了一口熱茶。

李孝基口中吐出白色的哈氣,點點頭道:“是啊,下雪了!”



第二天,天剛剛亮。

雪還在下,只是比之夜裡,已小了許多。

言慶原本想要留李孝基多住幾日,但卻被李孝基婉言拒絕。他自有他的行程安排,斷然不會改變。李孝基的性子裡,也的確是有幾分執拗。有些事情一旦確認了,他就不願意更改。

所以,即便是言慶挽留,他還是要啟程。

不過王頍留了下來,沒有隨李孝基一起走。而王圭則想要前往太原,用他的話說:增添些歷練。

李言慶心裡清楚:休看自己的名氣大,可若論及吸引力,始終無法和太原相比。

這種事情,也勉強不得。

得到一個王頍,已經是意外驚喜,王圭嘛…… 在言慶看來,他也的確是,還需要一些磨練。

分別時,李孝基用力的把言慶擁在懷中。

“玉娃兒,爹有一件事情,託付於你。”

“您說。”

“替爹,把滎陽…… 掌控在手中。”

李言慶聞聽這話,一怔。

他向李孝基看過去,卻看到李孝基的眼中,閃動著異樣光芒。

剎那間,他明白了李孝基的心思。

這天下會變成什麼模樣?也許在有些人的眼中,已經有了結論。河洛自古便是中原腹地。而滎陽,則是中原的東面門戶。不論是從軍事、政治地位來說,滎陽都非常重要。李孝基是希望言慶掌控滎陽,日後也可以作為進身之禮。

至於言慶的年紀?

也許在李孝基看來,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言慶不由得笑了。他點點頭,輕聲回答道:“爹,你只管放心,我一定會把滎陽,控制在手中。”

李孝基不再贅言,翻身上馬。

待李孝基出發,言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緊跑幾步,大聲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

“言慶,不用多久,不用多久…… 咱們一定能再見。”李孝基說著話,在馬上轉過身來。

風雪依舊,可言慶能清楚看見,他臉上洋溢的燦爛笑容。

但願得,不要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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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四章  麒麟館



送走李孝基後,言慶有一種失落的感受。

他很難形容這究竟是怎樣的滋味,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對李孝基,他感情頗深,幼年時的一載相處,給他留下深刻記憶。可這並不代表,他能夠從學生一下子轉換到兒子的角色裡。如果不是言虎此前曾透過一星半點的話,言慶可能連那一聲‘爹’都無法喚出來。

輕輕嘆了口氣,李言慶回到茅廬。

他答應李孝基要控制住滎陽,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李言慶用一年的時間,才將將找到一些頭緒,但是要確實地實行起來,絕非一件容易事情。

撿起書案上一本雜記,言慶心不在焉的翻閱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輕輕敲響,緊跟著門拉開,王頍走進茅廬。

“王先生!”

李言慶連忙放下書,起身迎接。

李孝基對王頍的評價很高,還有鄭大士,也認為王頍是不可多得的謀主。他出身豪門,乃王僧辯次子。少年時好遊俠之士,一劍在手,有豪士之風;年長後,受兄長指點,開始涉獵經籍。他精通五經,好讀諸子,又通曉兵法,在十年前,被世人稱之為‘博物學士’聲名響亮。

只可惜,王頍負盛名時,李言慶尚是一個童子。

待到言慶成名時,王頍又因為協助漢王楊諒而被列入亂黨,周遭眾人,不敢輕言他的名號。

所以,言慶並不清楚,這王頍,究竟有多大的本領。

正好也想考校一番,王頍自己找上門來了。李言慶請王頍坐下,又讓毛小念取來一壺三勒漿。

這種類似於宮廷秘製的甜酒,入口不會太烈。

李言慶也不喜歡喝烈酒,所以聊天待客時,非茶即是三勒漿。

他為王頍滿上一杯,微笑道:“王先生,您願意留下來幫助我,指點我,我心裡感激萬分。

只是如今,我尚需為祖父守孝。三年之內,難以施為。

老師臨行前,曾叮囑我做一件事情。我如今尚無半點頭緒,所以想要請先生指點迷津。”

王頍如今也掛著亂黨之名,而且不能拋頭露面。

所以言慶說話也很直白,目光灼灼,凝視著王頍的眼睛。

王頍的眸光,有一些渾濁,讓人看不出,他有什麼特殊之處。聽完言慶的話語,王頍忍不住笑了。

“九爺的心思,我到是知曉一些。

公子如今在孝中,看似被束住了手腳,卻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公子既然三年不得鳴,何不趁此機會,蟄伏準備呢?其實,老夫倒認為,官職並不甚重要。以公子之才華,三年之後,定然一鳴驚人。所以,公子在這三年中,需要暗中積蓄力量。可問題是,公子您究竟,意欲何為?”

王頍說話很直接,沒有任何拐彎抹角。

事實上,他追隨李孝基也有四載光陰,對於李家的境況,李家的想法,也了然於胸。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王頍和李家屬於同一種性質。區別只在於,李家雖被猜忌,但實力猶存。而王頍呢,已成為無名無姓之人……

所以,王頍也無需和李言慶打馬虎眼兒,而是直入正題。

言慶一怔,我欲何為?

這是個很難說清楚的答案。

從重生之後,李言慶倒也沒什麼心思,甚至一直在想,該如何去抱李二的大腿。這個想法,一直持續了整整十四年。直到去年他從高句麗回到鞏縣,這個想法,才開始產生了變化。

我想抱李二的大腿,可李二也要能接受我才行。

如果我手中沒有讓李二看重的實力,李二又怎麼會把我放在眼中?

這念頭一起,言慶從單純的抱大腿心裡,開始生變化。他希望能擁有自己的實力,能夠在未來,自保的實力。

征伐天下?

言慶此時還沒有那種想法。

所以當王頍問他時,他沉吟片刻,輕聲道:“我欲自立,該如何施為?”

他說的這個‘自立’可不是自立為王的意思。王頍微微一笑,“公子欲自立,又有何難?

公子即立於鞏縣,乃天下之腹地所在。西進為東都,東進乃齊地。

此皆為物華天寶之所在,誠可為公子之根基。滎陽,勾連東西,撫守南北,乃三秦之咽喉,東都之鎖鑰。所以,公子欲自立,必先掌控滎陽…… 滎陽在手,足以令公子立於不敗之地,此天賜於公子之根基。”

李言慶開始正視王頍了!

李孝基說的果然不錯,這王頍的確有兩把刷子。

“但不知,如何掌控滎陽?”

“公子,以為這世道,將會如何?”

“這個……”

“呵呵,其實公子不說,我也知答案。我曾與九爺談及,若公子之答案能合我心,我當留下;若不合我意,則遁入山林。事實上,昨夜九爺詢問,亦是代我考校。公子的答案,甚得我心。

這天下,會亂,會很亂,會更亂……”

李言慶倒吸一口涼氣,詫異凝視王頍。

王頍說:“楊氏,不可否認,其才華出眾,手段亦極其高明。然則其人,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加之楊氏乃篡國之臣,故而對其臣下,多有猜忌之心。昔年先帝在時,尚能用人,而至楊廣以來,賢臣凋落,奸臣當道。其征遼東,原為大善。可惜一征、二征皆失利,已動搖國家根本。

如今,關東群小四起,盜匪叢生。

楊廣不思盡快平定,反而一味窮兵黷武,要來年三征遼東。

高句麗,彈丸小國,本不足為慮。關東乃根本所在,楊廣卻棄之不顧…… 即便打下那高句麗,與江山有何益處?不過是為他顏面耳。故我斷言,三征遼東,即便獲勝,亦將天下大亂。楊廣的性情,我多有了解。此人順利時,可意氣風發,若遭遇挫折,恐怕是難以復起。

所以公子的‘三亂’之說,我甚為同意。不過從目前而言,公子欲掌滎陽,還需楊氏襄助。”

李言慶沉默不語,心中卻暗自感嘆。

提起隋唐,人們必言房謀杜斷,必言李二英明神武,必言徐世績如何了得。

殊不知,這大時代中,藏龍臥虎多如牛毛。似王頍這樣的人物,竟然沒有留下任何功績?

時耶?命耶?

想到這裡,李言慶起身一揖,“還請先生教我。”

“公子如今,還需要做很多事情。不可否認,公子在士林中,頗有名聲。然而在民間,知公子之名者,幾人邪?若得滎陽,若欲自立,揚姓之名。此公子今可為之,且易如反掌。”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為水,我為舟乎? ”

王頍忍不住撫掌大笑,“公子所言,甚為貼切。”

“但不知,如何令水載舟? ”

“今楊玄感肆虐河洛,雖已失敗,其危害猶存。我一路看來,但見處處荒蕪,百姓流離失所,餓俘遍野。故今冬必有流民四起,而楊氏意欲三征遼東,來年必然引更大的災難。

公子可願見滎陽百姓受此疾苦否? ”

“自是不願!”

“如此。公子可在滎陽、鞏縣、偃師沿途,設立粥棚,就救濟滎陽百姓。這並不需太多花費,只需公子您出面即可。到時候公子可以聯絡滎陽諸仲世冑襄助。於公子不過小小花費,然於百姓,則是活命之恩,此為其一。”

李言慶為王頍滿上酒,誠懇問道:“願聞其二。”

“公子丁憂,此為蟄伏。

若只是蟄伏,則有可能淡出楊氏視線。故其二,公子需令楊氏,持續對公子之關注。公子為當今名士,鵝公子、半緣君之名,為士林所知。所以,公子若振臂一呼,定會士子雲從。

既有此能,又何必棄之不用?故而這其二,請公子設立文學館,編修經史,以令士林關注。”

“文學館?”

李言慶心裡一顫。

自家本事自家清楚,他不免有些躊躇。

王頍說:“這文學館成立,無需公子親自打理。只需選一二得力之人負責,已然足夠。”

“也就是說,只借我之名號?”

“正是如此……昔年蔡邕注兩漢紀,東觀學士雲集,而蔡邕究竟出力幾何?鄭玄修五經,令天下文士附從。然則鄭玄,也非事必躬親。公子成立這文學館的目的,是為名;而士子雲從,亦為名。此兩相得益之事,公子又何樂而不為乎?”

李言慶連連點頭,“先生所言極是。”

“這其三。公子欲控滎陽,還需消息通暢。

這又牽扯到了先前所說粥棚之事,公子設立粥棚時,將耳目撒出。不過若行此事,還需有專人打理,更要設一署衙,負責此事。此項花費頗巨,但可量力而行。而開設文學館,正可將此署衙掩蓋,不使人覺察。

此老夫為公子所謀三策,請公子斟酌。”

李言慶這時候,顯然對王頍敬服不已。

他這三策,環環相扣,招招相連。若拆開來看,似乎並無出奇之中。可合併一起,卻又是高妙至極。

“先生所言三策,正合我意。”

言慶在屋中徘徊思索,片刻後在王頍身邊坐下。“此事不宜拖延,當從速進行。我原本準備在百花谷附近修建田莊,如今看來,卻正合文學館所用。不過,我有不情之請,還請先生答應。

這耳目署衙,需一智謀深遠者打理。我如今身邊,並無此等人物,故而一事不煩二主,請先生代我掌控,如何?”

王頍驚訝道:“公子可要想清楚,此署衙乃公子命脈所在,交給我……”

“我父既然舉薦先生,想必對先生信任有加。我與家父的關係,先生應該心知肚明。只是由於種種原因,我無法歸宗認祖。家父既然相信先生,我為何信不得先生?而且這件事,唯有先生最為合適,我即將此事託付於先生,我身家性命,亦一同託付。萬望先生,莫推辭。”

李言慶言語懇切,令王頍頗為感動。

當年他在漢王楊諒帳下,雖名為謀主,然則並不受重用。

許多事情,楊諒都是一意孤行。王頍即便是勸說,楊諒也不肯聽從。其實,歷史上王頍的命運,也正是因為楊諒的失敗,最終自刎。而今日他試探著獻出三策,不成想李言慶全盤接受。

這,算是一種知遇之恩。

古人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說法,此時此刻,王頍心中,正湧盪這種念頭。

他站起身,拱手一揖,“王景文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我會命沈光協助先生負責此事,並每年撥與先生五萬貫,來打造這個署衙。一應花費,由先生決斷,不過在名義上,我會以沈光為主,負責此事,還請先生能夠體諒我的苦衷。”

王頍如何不能體諒?

他本身就是見不得光的人,還真不適合主持此事。

李言慶接著說:“至於文學館,就以‘麒麟’命名,為麒麟館,先生以為如何?”

這麒麟,是古之祥獸,更與儒家文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據說,儒家聖人孔子,因麒麟而生,因麒麟而亡,故有‘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兮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的詞句流傳。從某種程度上說,麒麟,又代表著傳統儒家的文化。

王頍頷首。“麒麟館,此名甚佳。”

“先生所屬。命‘麒麟台’,不過只有你知我知。

至於麒麟館的魁首,我再行考慮。當務之急,務必要在新年前,將麒麟館的框架,打造起來。”

“這是為何?”

“因為新年之後,朝廷將派來新的郡守。”

王頍眼睛驀地一亮,從言慶這一句話中,他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思。

新任滎陽郡守,究竟是什麼人?

至今尚無人知曉……而且朝中對這個人選,也是爭奪得很激烈。言慶竟然能說出新任郡守的上任時間,那豈不是說,他已然上達天聽?也就是說,當他開始籌謀計劃的時候,李言慶已經有所行動。而且,言慶的計劃,竟和他是不謀而合。剎那間,王頍對言慶,又多了幾分了解。

“若是如此,那確需盡快行動,老夫立刻啟程,前往百花谷查探。

李言慶點點頭。“帶上沈光一起去吧,他人頭熟,武藝高強。這兵荒馬亂時節,先生還需小心。”

王頍答應了一聲,告辭離去。

而言慶則在屋中徘徊,這由什麼人來主持麒麟館,為好呢?

這個人,要有一定名氣,要才學出眾。但是,他又不能是朝廷官員,甚至不能有什麼功名。

而最為關鍵者,此人當需與言慶有交情,否則又怎可能前來效力?

言慶沉吟半晌後,突然靈光一閃,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來。這個人…… 倒是正合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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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五章  江淮第一悍匪



涿郡好大雪。

楊廣在臨朔宮中召見了群臣,詢問罷來年三征遼東一應事情後,頗有些意興闌珊,返回後殿。

臨朔宮面積很大,內有幾十座殿宇。

懷荒殿,更可以駐紮數萬禁軍,也是楊廣指揮遼東之戰的根據地。

不過,連續兩次征伐遼東無果,讓楊廣頗有些意志低沉。而楊玄感之亂,更讓他萬分燥鬱。

即便叛亂已被平息,可楊廣依舊感覺,非常不好。這種燥鬱不安,頗有些類似於抑鬱症的症狀。好在蕭皇后抵達臨朔宮,讓楊廣多多少少得到緩解,似乎在無助中,找到了慰藉。

殿外,天寒地凍。

殿內,卻溫暖如春。

蕭皇后正在看信,不時出咯咯笑聲。

“梓潼,看什麼如此開懷,不如說出來,讓朕也高興一下?”

楊廣好奇的詢問,蕭皇后連忙放下書信,快步迎上前來。想要見禮時,卻被楊廣攔住。

蕭皇后說:“洛陽方面傳來的書信……不過想來,陛下不會有興趣。

“洛陽有何消息?莫非又有變故?”

此時的楊廣,頗似驚弓之鳥。聞聽洛陽來信,頓時有些緊張。

蕭皇后說:“洛陽安穩,如若真有事故,定會先呈報於陛下,又怎會送到妾身之處?這是侗兒派人送來的書信,說一些貼己話,談一談洛陽的趣事……陛下,你怎麼對這些有興趣?”

“閒來無事,說說無妨。”

“既如此,那妾身可就囉嗦了。”

蕭皇后把信中的趣事,挑揀著說了幾個,見楊廣似乎沒有興趣,於是就換了個語氣道:“陛下還記得那狂生嗎?”

“哪個狂生?”

“就是那悲來乎,笑矣乎的狂生。”

楊廣有點興趣了,好奇的問道:“怎麼,那狂生又有佳作?”

“佳作倒是沒有,不過最近卻搞出了一個麒麟館。”

楊廣眉毛攢動,沉聲道:“麒麟館,那又是什麼東西?”

“哦,就是聚集一些文士,修補經史之所……陛下,你可知道這狂生,要修什麼經史嗎?”

楊廣的臉色有些陰沉。

出於對士林中人的猜忌,讓他頗有些不快的說:“修什麼書?”

“聖賢注。”

楊廣一怔,詫異向蕭皇后看去,伸手拿過那封書信。信中說,李言慶在鞏縣守孝,同時又命人在百花谷附近,營建起一所麒麟館,準備招攬一些書生文士,編撰一部名為《聖賢注》的書。

其內容是收錄歷代聖賢事蹟,以弘楊正氣,教化百姓。

據說,李言慶這座麒麟館,已經開始動工。並請來了紛陰薛氏族人,薛收為《聖賢注》主編。

“薛收?可是那薛孺之子?四年前曾作過一篇《太平論》?”

蕭皇后說:“正是此人。”

薛收的生父是薛道衡,不過從小就過繼給了族人薛孺。而薛孺,是個典型的儒家學者,工於經史。楊廣倒是記得薛收,卻是因為當初薛收那篇《太平論》。當時楊廣還斥責了一番,可後來,險些釀成第二次太平道。白衣彌勒差一點就衝擊端門,從某種程度上,又證明了《太平論》並非虛言。只是楊廣後來不肯低這個頭,所以就沒有再想起薛收。

“這聖賢注……”

楊廣往下看去,漸漸的,那張陰鬱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似乎才不少人希望能被收錄其中啊。”

這聖賢注主要是收錄自春秋戰國以來,聖賢事蹟。被列為第一篇的聖賢,就是孔丘孔聖人。

如此一來,許多本在一旁,想看笑話的世冑子弟,開始動心了。

若能把自家祖上列入聖賢注,豈不是一種光大門媚的做法?李言慶已經和洛陽洛浦書館立下文約,《聖賢注》共分為春秋篇、戰國篇、秦楚篇、兩漢篇以及兩晉篇。兩晉之後,不予評註。然則世冑大族,大都起源於兩漢魏晉年代,若能名列其中,也算是一種特殊的榮耀。

於是乎,洛陽縉紳世冑,紛紛蠢蠢欲動。

同時,麒麟館會在來年開春,編撰《奸妄注》,同樣是從春秋戰國開始,將歷朝奸妄評點。

主編者,正是李言慶本人。

其首篇奸妄,就是少正卯。言慶的言辭極其犀利,對少正卯做出嚴厲批判。

這也讓許多洛陽士紳,心驚肉跳。誰家不出幾個敗類,萬一被人家列入奸妄,那可丟死人了!

楊廣看罷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最喜歡看朝中那些世冑狼狽模樣,一想到那些人為了避免列入奸妄注,恐怕會費盡心思。

“這狂生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楊廣想了想,對蕭皇后說:“李言慶編撰此兩本書,實大善之事。朝廷當予以勉勵,就將百花谷周遭兩千頃土地,一併賞賜給他。讓元文都從庫府中撥款十萬貫,以資助李言慶修書。”

“陛下聖明。”

“對了,滎陽郡郡守,可曾確定下來?”

“侗兒說,尚未有定論。”

“既然如此,就讓楊慶接手滎陽郡守之職吧。”

楊慶,是楊廣的族弟,楊堅堂弟楊弘的兒子。此人性情文弱,愛好風月。蕭皇后倒也沒有什麼意見,點頭稱是。楊廣心情大好,當晚就留宿於宮中,直至第二日晌午,才返回正殿。

與此同時,蕭皇后一封書信,也以六百里加急,送往洛陽。



一連數日的好天氣,給這寒冷冬季,平添許多暖意。

滎陽郡內的粥棚,陸陸續續開始架設。一開始,只是李言慶一人操辦,但不久後,鄭仁基聽說了消息,立刻派人送來錢糧,表示願意加入其中,行此善事。鄭家之後,又有滎陽潘氏,管城崔氏,鞏縣尹氏,紛紛共襄善舉。

數家豪門插手,使得這粥棚迅速普及起來。

正如王頍所言,楊玄感叛亂雖然已經被平息,可因這場叛亂而帶來的惡劣影響,才剛剛開始。

大批田地遭遇破壞,大批百姓流離失所。

在短短一個冬天,洛陽治下百萬人口,滎陽郡八十萬人口,潁川郡八十萬人口,一下子就縮減了三分之一。二百六十萬的三分之一,絕對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字。隨著這樣計算有些不太準確,但是僅滎陽郡一地,就出現十餘萬流民,極大的增加了河洛地區的治安難度。

李言慶聯手滎陽各大世冑,設立粥棚,雖無法改變流民狀況,卻能給滎陽帶來相對的穩定。

由於這件事是由李言慶一手操辦,這李大善人的名號,隨之在滎陽郡傳遞開來。

不過,李言慶卻無暇顧及這些。

十二月初八,他帶著雄闊海和闞棱,趕奔滎陽縣。

因為在這一天,房玄齡將趕赴延陵縣就職。他將出任延陵縣縣令,丹陽郡司馬之職。而謝科,也在房彥謙的操作下,出任鄢陵縣尉,京口府郎將。所謂京口府,就是禁軍軍府,負責徵召禁軍,屬十六衛兵馬的預備役,也算是正式的軍官。而郎將,則是一副主官,下轄八百到一千人。

謝科年十九歲,但若按照古制,他已經到了成丁年紀。

所以,他出任軍府郎將,協助房玄齡鎮守延陵。同時,他也是房氏父子在丹陽郡的第一支武裝。

陽夏謝氏家族為此,也花費了不少錢帛。

不管這過程是如何的艱難,如今總算是有了結果。

對於謝氏族人而言,謝科將擔當起謝氏家族,重新崛起的希望。

十一月末,謝氏族人就派出二百青壯,與謝安民等百人匯合之後,形成了一支三百人的護軍。

迎著寒冬的朝陽,房玄齡帶著韓仲,與謝科在十里亭上,和前來相送的友人告辭。

除了李言慶,前來送行的還有新任滎陽郡司馬,羅口府郎將的徐世績、管城崔氏族人,滎陽縣縣尉崔善福,鄭仁基鄭宏毅負責。臨別前,房玄齡向眾人深施一禮,算是與舊日同僚道別。

誰都知道,房玄齡看似升官了,可實際上,卻是去是非之地效命。

如今江南地區,匪禍正熾,更有無數亂民造反,即便是有魚俱羅、吐萬緒這等名將,一時間也無法平息叛亂。丹陽民風剽悍,又是一處重地。房氏父子到了丹陽郡,等於被放在火上烘烤。

言慶走上前,把一封書信,遞給了房玄齡。

“兄長,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留意江南之亂。

大致上總結出了一些心得,送與兄長參考。這信上提到的人,還請兄長多留意,不要有輕視之心。”

房玄齡接過書信,感激萬分。

他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幸運…… 能認識李言慶這等兄弟,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拉著言慶的手,“賢弟,滎陽地區看似已平靜下來,實則暗流激湧。賢弟你如今在守孝期,雖非朝中官吏,可是所受重視,也非普通人可以比擬。你也要多多留心,若有什麼困難,可書信與我。只要房喬力所能及,絕不會推辭。對了,朝廷已傳來消息,新任郡守,在年後抵達。”

李言慶微微一笑,和房玄齡用力擁抱一下。

而後他走到謝科身前,兩人相視而笑。

白雀寺並肩作戰,高句麗生死與共…… 這等生死患難的交情,已不需要任何言語來表述。

“老謝,保護好房大人。”

“言慶,你也保重。”

說罷,房玄齡和謝映登翻身上馬,和言慶等人拱手道別。

一行人迎著朝陽,踏上了南去的征程。一直走出十餘里,才看不見送行的人影。房玄齡騎在馬上,從懷中取出言慶的那封書信,抖開來飛速一掃,這眉頭輕攢,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房大哥,言慶在信上說些什麼?”

房玄齡說:“他讓我到了丹陽之後,多留意幾個人。”

“誰?”

房玄齡把書信遞給了謝科,謝科接過來看去,卻見這信上列出了一個名單,林林總總,約有八九個人名。

而其中排列在最上面的一個人名,讓謝科感到非常陌生。

“杜伏威,他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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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六章  洛陽求救


且不去理睬房玄齡和謝映登兩人,對著手中的名單大眼瞪小眼。

李言慶能幫到的,似乎也只有這些了。十六年的時間,可以讓很多記憶變得模糊起來。更何況,隋唐的主戰場並非江南,而是在關東和關中兩地。能想起杜伏威輔公佑來,還多虧了前世那部大部頭的《大唐雙龍傳》。但即便是如此,給言慶留下來的記憶,也僅僅是那幾個名宇。

杜伏威,輔公佑,李子通,沈法興……

似乎活躍在江淮地區的悍匪,也就是這些人吧。至於那些江湖門派,李言慶倒無需去提醒。

如果房玄齡連那些江湖人士都搞不定的話,他還是那個房玄齡嗎?

況且他身邊,尚有一個謝映登。雖則時間已經久遠,烏衣巷也許已經不再。可謝氏家族在江淮留下的印記,始終難以磨滅。憑此房氏父子,再加上謝映登,丹陽郡當能掌控在手中。

送走房玄齡後,李言慶在滎陽縣停留了三天,參加徐世績的婚禮。

徐世績馬上要成丁…… 按照規矩,是時候成家立業。功業,一輩子也賺取不完。再者說,徐世績已官拜羅口府鷹揚郎將,可是正六品官職,算得上少年得志。就連鄭仁基都暗自感歎,徐世績的運氣好。就連鄭仁基在徐世績這個年齡段的時候,才剛獲得一個武散官爵位。

徐世績先是入東都學府,而後又在言慶的舉薦下,出任管城兵曹。

正逢盜匪叢生的時節,徐世績短短兩年時間,就晉升為管城縣正。

誰又想到,剛當上縣正不久,又遭遇了楊玄感之亂。先有管城阻敵之功,後有收復失地的功勞。於是乎,連縣正的位子都還沒坐穩,就被調入府兵,出任鷹揚郎將之職。其麾下,轄八百府兵,和一百扈丁。

這也讓徐蓋的腰板兒,挺得更直。

鷹揚府,等同於隋開皇中期的驃騎將軍府,每府置驃騎、車騎兩將軍。

大業三年中,隋煬帝改驃騎府為鷹揚府,又將驃騎郎將改鷹揚郎將,車騎將軍則改為鷹揚副郎將,又稱鷹擊郎將。根據各府所處位置和兵力,其品秩分為兩等,正六品和從五品。

鷹擊郎將比鷹揚郎將低半個品秩,直屬衛府所轄。地方官員,無權調遣。

不過若郡一級官員中,設有都督職務,則可以插手監督。不過這種軍政大權一把抓的官員,並不算太多。除非是皇帝的肱骨重臣,亦或者是皇親國戚,才有可能兼任都督這樣的職務。

羅口,位於鞏縣西南,黑石關東南,百花谷西南。

是一處水運極其重要的渡口,直影響到黑石關的安危。徐世績能出任這種地方的郎將,雖則品秩略低,卻也表明了,他日後遠大的前程。鄭仁基這時候也不敢再拖延下去,急急操辦徐世績的婚事。在他看來,鄭家如今元氣大傷,需要新的力量補充,徐世績,無疑最為合適。

不過,這只是個訂婚儀式。

若正式成婚,還要選定一個吉日。

鄭麗珠年滿十四,生的嬌小玲瓏,有些嬌憨。

加之從小和徐世績一起長大,所以也沒有什麼不滿。言慶在酒席宴上,看著徐世績一臉開懷之色,也不禁為自家這位好兄弟,感到開心。訂婚之後,言慶就要返回鞏縣。徐世績頗有些不舍,還想留言慶多住兩日。

“老薛這幾日就要過來,我得回去準備一下。

再說,羅口距離鞏縣,比滎陽還要近。你年後上任,必定要經過鞏縣,到時候咱們再聚不遲。”

“言慶,你老實交代,你搞這《聖賢注》,究竟是何居心?”

徐世績把言慶拉到一旁,咬牙切齒的問道:“我可是聽說了,不少人蠢蠢欲動,想要走關係,將其祖上,列入《聖賢注》中。”

李言慶笑道:“此事乃老薛主掌,我管不得太多。

你以為,以老薛那剛硬秉性,能走得通關係?我實話告訴你,《聖賢注》求的是名,《奸妄注》方為求財。不過現在還不會顯露我的目的,等《春秋》、《戰國》兩篇結束,我自有主張。”

所謂聖賢注、奸妄注,就類似於後世的名人大典,屬於騙人的把戲。

言慶在開設麒麟館時,就開始想,修編什麼書籍。後來想想,四書五經,他沒這個本事,修史注解,他能力未必夠用。於是乎,這聖賢注的主意,就浮現出來。要知道,開始麒麟館的花費不小,而後期王頍架設耳目的費用,定然會更加驚人。若不未雨綢繆,日後難免捉襟見肘。

雖說言慶和張仲堅有合作,可那收入,似乎遠無法支撐著麒麟館的花費。

用《聖賢注》揚名,以《奸妄注》求財。自古以來,先賢固然不少,然則奸妄更多。言戾決定,在編撰春秋戰國兩篇奸妄注的時候,下手要狠一點。那些似是而非,品性有汙的人,都將列入其中。這樣一來,漢以來的奸妄……五姓七大家,河東四姓之一,山東十六家,這些世胄豪族,哪個又是完全清白?在見識了前兩篇奸妄注之後,他們這心裡,怎能不虛?

到時候,自有心意奉上……

可收可不收者,就無需收錄。若真到了那個時候,言慶自當退出,尋一合適之人,繼續編撰。

史書中留名的人可不少,細翻起來,誰他娘的敢說一句:我家清清白白?

言慶把這個想法和王頍商量後,引得老頭撫掌連聲叫好。

這主意的確是妙不可言,讓你乖乖送上錢帛,還不能有半句怨言。王頍若非不能抛頭露面,恨不得自己親自來主持此事。雖然還沒有開始,但王頍已經知道,這他娘的比做生意,賺多了!

李言慶無需和徐世績隱瞞。

甚至也沒有隱瞞薛收……好在薛收,也並非那種腐儒。自從他親生老子薛道衡被殺之後,薛收這心裡就懷著一股怨氣,頗有憤世嫉俗的趨勢。這種事情他不會做,但卻是舉雙手同意。

徐世績聞聽後,指著李言慶的鼻子,顫聲道:“言慶,你太壞了!”

李言慶嘿嘿直笑,徐世績也隨之,偷笑不停。

“徐大哥,言慶大哥,你們笑什麼?”

就在這時候,鄭宏毅出現在他二人身旁,一臉迷茫的看著兩人。

“哦,沒什麼,只是剛才說起,老徐和麗珠訂婚。這日後該如何稱呼你?論年紀,他是你兄長,可論輩分,他是你妹夫。剛才提到這件事的時候,他心裡美的很,所以在這裡偷笑。”

“你他娘的才會為這種事偷笑……”

徐世績被言慶說的臉通紅,氣急敗壞。

鄭宏毅撓撓頭,實在不覺得這件事情,能有多麼可笑。

不過這兩位大哥在這裡笑,想來一定是有可笑之處?想到這裡,鄭宏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徐世績的臉,更紅了!

“對了,你真決定了嗎?”

徐世績突然問道,看著鄭宏毅說:“伯父……”

“還叫伯父?應該叫爹!”李言慶旁邊偷樂。

只氣得徐世績,氣沉丹田,手指李言慶,大喝一聲:“滾!”

李言慶這才做出正經姿態,不過一旁的鄭宏毅,小臉卻紅撲撲的,頗為扭捏。

“宏毅決定什麼事情了?”

“哦,他老爸準備給他說一門親事,不成想這傢伙……呵呵,已經有了心上人。你也認識,好像是馮智玳的妹子,對不對?叫什麼名宇,我卻記不清楚。伯父準備,年後派人求親。”

“馮菓?”

鄭宏毅扭捏著點點頭。

“你可知道,她……”

言慶知道,馮菓雖說名義上,是馮智玳的妹子,可實際上,卻是別人寄養在馮家的養女。雖然不知道她父親是誰,但從她母親的身份來看,似乎也不是高門大閥。鄭仁基,能同意嗎?

不過這話到嘴邊,言慶又咽了回去。

既然這孩子喜歡人家,旁人說什麼,都沒有用處。

感情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他自己身上還背著好幾筆糊塗賬呢,又有什麼資格,勸說鄭宏毅?

“宏毅,你知道馮菓的出身嗎?”

鄭宏毅點頭道:“知道……言慶,你莫勸我,我就是喜歡她,非她不娶。”

“我不是勸你,只是這件事情,你最好提前派人往嶺南,和馮智玳說一下,以免發生意外。”

鄭宏毅一聽,眼睛也隨之一亮。

“言慶哥哥,還是你想得周到。”

徐世績忍不住問:“你們在說什麼?”

李言慶沒有理他,和鄭宏毅點點頭,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最終,言慶還是在滎陽縣,又停留了一天。

鄭仁基在洞林寺,單獨邀請李言慶。他並沒有和言慶商談,讓他重回鄭家的事情,而是把洞林湖畔的一座宅院,作價賣給了李言慶。那座宅院,本就是屬於鄭世安。當年鄭世安被言慶操作,進入族老會後,就在洞林湖畔修建起這座宅院。原本是想把這座宅院留給言慶,作為言慶在滎陽的落腳點。卻不想因為鄭醒構陷,鄭善願把這座宅院,強行沒收回去……

這件事情,一直是鄭世安的心病。

當半仁基出掌鄭家之後,也一直在試圖尋找機會,和言慶復合。

他也清楚,讓言慶重返鄭家,可能性不大。而事實上。一個獨立的李言慶,也許對鄭家,好處更多。

鄭仁基不是鄭善願,在經歷起起伏伏後,他比之當年,看得更加長遠。

沒錯,李言慶因為丁憂,錯過了一個騰飛的時機。但鄭仁基相信,李言慶,絕非池中之物。

如今鄭家以鄭仁基為尊,七房覆沒,鄭元壽兄弟遠遁太原,鄭善果閉門清修。

其他各房,與鄭世安的關係不錯。尤以長房鄭祖行鄭祖盛兄弟,還有南來鄭氏,對言慶推崇備至。所以,當鄭仁基提出把洞林湖畔的宅院還給言慶的時候,鄭家上下,竟無人反對。

反對,有用嗎?

李言慶倒也不客氣!

在他看來,這本就是他屬於他的產業。又和鄭仁基拉了一會兒家常,李言慶拿著地契,就告辭離去。

不過他前腳得了地契,後腳就把宅院,轉送給了徐世績。

“你家的祖業,都在鞏縣。你在滎陽成親,總要有些產業才行。總不成住在老婆家裡,知道的也就罷了,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你是贅婿。我常年在鞏縣,也不常來滎陽,你就算是為我照看吧……老婆回家的時候,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住在我這邊,總好過住在老婆家裡。”

徐世績也不客氣,二話不說,就把地契收好。

當晚,他在洞林湖畔的一水居中請客,除了言慶之外,還有新任滎陽縣尉崔善福,以及一位隴西李氏族人,姑臧李氏李行之之子,李玄道。說起這李玄道,也是當世一位名士,文采風流。

他祖籍雖在姑臧,可由於早年其父親的關係,出生,成長於管城。

楊玄感之亂的時候,楊玄感也曾想邀請李玄道加入。不過李玄道很聰明,早早的就離開管城,躲入少室山避難。等楊玄感被平定,李玄道才返回管城。他與崔善福關係極好,故而應邀前來。

酒宴上,李玄道不可避免的提起《聖賢注》一事。

李言慶於是向他出邀請,李玄道雖則意動,卻又有些擾豫。

“大郎已得到齊王之邀,請他府中舍人。”崔善福倒是知道其中的玄機,於是開口為李玄道解釋。

齊王,亦即楊廣次子,楊暕。

不過崔善福話鋒一轉,輕聲道:“大郎,我聽說陛下和皇后,似乎對齊王不甚歡喜。

而且早年齊王還曾試圖爭奪太子之位,為陛下所惡。你這時候跑去跟隨齊王,只怕難有作為啊。

而今言慶編撰《聖賢注》,實乃一件善事。

你不總是說,沒有機會施展才華嗎?如若能參與此等盛事,豈非比你在齊王府抄抄寫寫,好上百倍?”

“這個嘛……”

李玄道陷入沉思之中。

言慶說:“大郎無需急於決定,反正麒麟館方才修建,還有些時間。此《聖賢注》乃一件大事,我雖已邀請了薛收,可是想要完成,非他一人可為。故我擬設立幾位編修,若大郎有意,隨時可以找我,言慶必將掃榻以待……對了,崔大哥,你答應送我的書呢?何時送來?”

李言慶把話鋒一轉,也避免了李玄道的尷尬。

崔善福笑道:“你若是需要,隨時可以送去,我早已準備妥當。”

鄭宏毅也說:“是啊,家父也準備了三百冊珍本,等麒蟒館營建好之後,立刻給你送過去。”

言慶拱手笑道:“如此,多謝諸君。”


第二天,李言慶返回鞏縣。

薛收還沒有過來,一則臨近年關,尚需祭祖後才能成行;二則麒麟館還沒有修好,他來了也沒有用處;三則薛收來信,會邀請幾位朋友一同前來鞏縣,共襄盛舉,方為人生一大快事。

所以,言慶倒也不甚著急。

平日裡就在茅廬中烹茶撫琴,逍遙自在;有心情時,則前往百花谷,查探麒麟館的進度。

空餘時間,他還設計出了幾塊小玩意,派人送往吳縣,和張仲堅商議。

這年月雖然沒有產權保護的說法,可新鮮玩意兒,總是會受人追捧。言慶自信,他這幾款小玩意兒,定然會為他帶來不菲的收入。正是花錢的時候,這斂財計畫,還需從速進行……

這一日,言慶從百花谷回來,卻意外的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來自洛陽,由雄記商鋪轉送過來。李言慶換上一身雪白唐裝,靠在狼皮褥墊上,打開書信。

他看了兩眼之後,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

沉吟片刻,李言慶喚來闞棱,“立刻去百花谷,讓老沈回來,我有要事,需他出面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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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七章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王頍和沈光得到消息,立刻趕回鞏縣。

就見李言慶在茅廬門廊上鋪著一張碩大的白狼皮,他坐在上面,靠著廊柱看書。而一旁毛小念則靜靜烹茶,茶香幽幽,彌散在茅廬周遭。王頍和沈光也不免感到口乾舌燥,咽了口唾沫。

“茶剛好,坐下來喝一口,先緩一緩。”

李言慶讓毛小念奉上兩盞香茗,王頍和沈光也不客氣,上前坐了下來。

茶香,猶在唇齒間飄散。

王頍幽幽吐出一口濁氣,將茶盞放下。

“公子,有何事將我二人找來?”

此時此刻,他已經明白,事情應該不會太大。言慶找他過來,更多的怕是想要徵詢他的意見。

若不是如此。毛小念又豈能烹出如此香茗?

“我接到了一封書信。”

言慶從身旁的書頁中,取出那封信。

“魚老柱國的家眷,被朝廷打入天牢。”

“啊?”

王頍倒是沒什麼反應,可沈光卻嚇了一跳。當世中,能被稱作魚老柱國的人,只有一個:魚俱羅。不過魚俱羅正在錢塘餘姚附近,和反賊劉元進激戰。怎麼好端端,把他家人拿下?

李言慶說:“魚老柱國和吐萬緒大將軍在餘姚,已經擊敗了劉元進逆黨。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如今江南亂黨,就如同那野火無法燒盡的野草,鏟除一撥,又長出一撥來。魚老柱國認為,平息江南亂黨,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剿撫並用,也許四五年間,能夠徹底平息匪患。然則陛下,對他的成績,很不滿意。

此前洛陽遭遇楊玄感之亂,使得物資變得極為匿乏。

老將軍擔心家人,故而秘密走私糧食,想要給家人補貼一下。不成想,那糧船卻遭人攔截下來。

如今陛下懷疑,老將軍是想把家人接往南方,而後圖謀造反。所以下令越王,將老將軍一家老全部打入牢中。並且派遣使者前往江南,意欲殺死老將軍…… 老將軍的家人,通過一些關係,向我求救。”

李言慶慢悠悠把話說完,目光環視眾人。

“我也不想瞞你們,魚老柱國於我有半師之誼。當年在岷蜀,曾傳我使槊之法。我力有不逮,難救老柱國的性命,可我實不希望,老柱國家人受到牽連。故而,我意援救魚氏滿門,不知你們有何看法?”

王頍冷嗤一聲,“非是魚俱羅欲反,實今上心存猜忌;

公子乃性情中人,欲救魚俱羅家人倒也沒什麼。問題是如何解救?解救之後。又有什麼打算?”

毛小念抬起頭,暗自心驚。

少爺這算是做什麼?他所談論的事情,可是大逆不道啊!

可同時,心裡又覺得甜滋滋。少爺和人說這等事情,也沒有避諱我,這說明,少爺視我為心腹。

毛小念一心都在李言慶身上,反正不管李言慶做什麼,她都不會反對。

言慶看著王頍,輕聲道:“我已想出對策,但是卻需老沈走一趟洛陽……洛陽那邊,雄記商鋪會盡力協助你。可是要想出來,還需老沈你的耳目。通遠市那些傢伙,你應該最熟悉。”

沈光想了想,“通遠市那邊無需擔心,我到是有些門路。

可問題是,魚氏一家老盡在天牢中看押,若不能把他們從天牢裡救出,有門路也不行啊。”

沈光武藝高強,不過他不會認為,言慶會讓他殺進天牢救人。

而且他也沒有那麼自大,認為能殺出一條血路。想當初哈士奇何等修為,結果還不是慘死端門外?

李言慶又從書頁裡翻出一封書信,遞給沈光。

“我的計利,已在裡面詳細說明。

一會兒馬三寶會送來錢物,你帶上錢物,立刻前往洛陽,依計行事。不過要儘量在年前辦好這件事,否則會影響到計劃…… 你此去洛陽,務必要小心。能辦成就辦,不行的話,就立刻放棄。

麒麟館的事情,我會交給馬三寶和王先生處理。老沈,你可願往?”

沈光笑道:“既有公子妙計安排,我又有何不敢?想當初我敢闖木槿鎮,況乎是洛陽城?”

“如此,速去速回?”

言慶把信遞給沈光,沈光也沒有看,直接揣進懷中。

他起身返回自己房間,收拾整理行囊。言慶讓毛小念去迎馬三寶,而後拉著王煩,走進茅廬。

王頍輕聲道:“公子,這樣會不會太過危險?”

言慶微微一笑,“我生性如此,人敬我一分,我當以湧泉相報。魚老柱縣對我有授藝之恩,我雖則無法救他,但總要保他一脈。有些事情,不是該不該去做,而是必須要去做……王先生放心,此時我已有妥善安排,斷然不會暴露出去。不過沈光這一走,麒麟館方面……”

“哦,我會在那邊盯住。”

王頍又向言慶彙報了一些關於安排耳目的事情。

然後,他話鋒突然一轉,輕聲道:“細算起來,公子在滎陽郡治下,已設立百座粥棚,再加上麒麟館以工代賑,足以令滎陽百姓歸心?然則我發現,只設立粥場,似乎有些可惜。公子若要在滎陽站穩腳跟,單憑這些還不夠。公子名氣越大,受到的關注就越多……這期間難免會有宵小尋事。若公子手中沒有足夠的武力,只怕還無法震懾那些人。我有一計,可令公子藏兵於民。”

所謂槍桿子裡出政權,李言慶也算是熟讀黨史的人,焉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也想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可如今這是隋朝天下,他若成立私軍,人數太少沒有用,人數太多,又會被朝廷猜忌。這段時間以來,如何蓄養私兵,已經成了一個大問題。

王頍這時候提出來,言慶焉能不感興趣?

“但不知,如何藏兵於民?”

呵呵,公子身在轂中,卻不如我這旁觀者看得清楚。

如今,僅攻陷一地,就設有三十餘個粥棚,而且所用錢糧花費,盡由公子所出。若再算上鞏縣以外,合計一百三十七座粥棚,公子難道就不覺得,粥場流民甚多,需有人戒備守護。”

“你是說……”

“一個粥棚,安置十個護衛,就是一千三百七十人;若安置二十個護衛,則是兩千七百人。

如此一來,公子就可以輕鬆獲得三千名護衛。

即便是朝廷,也不可能對此有什麼怨言…… 還有,麒麟館需要監工,待麒麟館建成,也需要有足夠的人手保護。如此算來,公子手中常被七八百人,當不成問題。若真有七八百私兵,又何懼宵小窺探?而且,公子此舉算是為朝廷安置流民,即便是朝廷,也無話可說啊。”

李言慶還真就沒有考慮過這些,頓時陷入沉思。

他想了想,突然苦笑道:“王先生,您這可真算是讓我知道了,什麼叫做花錢如流水啊!”

是啊,即便是七八百人的私兵,所需花費,也是個驚人數目。

王頍撚鬚笑道:“我只管出謀劃策,其他一應事情,就由公子解決。我觀那蘇烈,頗有領兵之能,這練兵之事,可以交給他來負責……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公子如今既已和鄭氏沒有關係,這虎衛之說,最好還是改個名稱。具體的計劃,我這兩天做好,到時候交與公子。”

李言慶聞聽,更是苦笑不迭。

這計畫一出來,接下來,可就是流水一樣的開銷了!

不曉得,自己的那點家底,能否撐得住呢?


當天,沈光帶著十錠黃金,趕赴洛陽;

言慶恍若無事人一樣,找來馬三寶,查探了一下自家的錢貨。可這一清點,把言慶嚇了一大跳。

原來,短短時間裡,從他手中流出去的錢貨,就多達近十萬貫。

這其中還有許多錢貨,未列入計畫。比如他名下供奉一座道觀,一座寺廟,來年就需八千貫支出。

麒麟館如今正在修建,等到建成之後,也需要花費大筆錢物;王頍組織情報網,來年還要支出五萬貫;如果粥棚繼續架設,有需要增加萬貫花費。其他零七碎八的支出,也有不少。

言慶統計了一下,來年一開春,他就要準備七萬貫。

這還不算日常的花費開銷……

李言慶的帳面上,已不足十萬貫。

也就是說,等來年那些開銷用出去,他帳面上剩下的錢糧,可能無法支撐這一大家子的花費。

當然了,他明年還會有收入。

只是……

馬三寶可憐巴巴的看著言慶說:“公子,照這麼弄下去,咱們可撐不了多久。”

“撐不了也要撐,一應計劃內的開銷,不能消減。

三寶,你幫我把家裡的事情安頓好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我來想辦法。這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嗎?”

說是這麼說,言慶心裡暗自叫苦:弄不好,還真的會被尿憋死!

一夜無事,李言慶整整一晚,在床上是翻來覆去,考慮賺錢大計。直到黎明時分。他才昏沉沉睡下。

等醒來時,卻發現窗外,是一片白皚皚。

若算算時間,沈光這時候可能剛剛到達洛陽……

李言慶倒是不太擔心洛陽的事情。他相信,以沈光的經驗,辦好這件事情,應該不會太難。

他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賺錢。

推開窗子,就看見雄闊海和闞棱在後面的雪地上練功。

李言慶伸了一個懶腰,洗漱完畢後,換好衣服,準備出門走走。可就在這時,卻聽見門外象龍發出希聿聿一聲暴叫,緊跟著細腰和四眼,也在門口狂吠起來。聽聲音,似乎不太對勁。

言慶不禁奇怪,這時候難道有人來尋事嗎?

他隔著窗戶,大叫一聲:“大黑子,阿棱,抄傢伙,好像有人來了。”

蓬的一聲,那重逾七八十斤的鐵球掉在雪地裡。雄闊海興奮的大吼一聲,“那個混蛋敢來尋事?”

這廝近來閒得無聊,整天練功。

如今聽說有人敢上門生事,雄闊海又怎能不感覺興奮?

李言慶也是挾弓跨鞭,衝出房門。

站在門廊上,只見斜坡下雪塵翻滾,馬蹄聲陣陣。一隊鐵騎,從山丘下疾馳而來,若風馳電掣。

為首一員大將,銀盔銀甲,內罩素白戰袍。

一件大紅色披風,在風中獵獵甩動,胯下一匹赤炭火龍駒,馬鞍橋兩邊,各掛著一支沉甸甸,個頭碩大的八棱梅花亮銀錘。往臉上看,來人年紀不算太大,也就是堪堪成丁的模樣。

生得俊俏非凡,英姿颯爽。面似敷粉,白裡透紅。劍眉虎目,炯炯有神。

來人一馬當先,衝到茅廬前勒住赤炭火龍駒。目光先落在門廊外那匹虎視眈眈,似要攻擊的象龍馬時,不由得一怔。

旋即,他板著臉,手指李言慶,厲聲喝道:“李言慶,你做的好事!”

言慶張大嘴巴,看著馬上的人,半晌後突然破口大駡:“你個混賬傢伙,好端端帶這麼多人來嚇我不成?裴行儼,你給我滾下來,我今天若不好好收拾你,你就不知道馬王爺生幾隻眼。”

雄闊海和闞棱手持兵器,跑了過來。

可看到這一幕,亦不禁垂頭喪氣,嘀咕一聲:“看樣子,是沒法子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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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八章   八方風雨會中州



裴行儼板著一張臉,看上去似乎非常不高興。

不過他似乎也不是想和李言慶翻臉,被言慶臭罵一頓之後,黑著臉走進茅廬,一屁股坐下。

至於他帶來的百名親隨,則留在茅廬外面。

也許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親隨們並沒有表露任何不適應之處。反倒是言慶的那匹象龍,不時的衝赤炭火龍駒呲牙咧嘴,發出挑釁。同樣是龍駒寶馬,赤炭火龍駒顯然沒有打算和象龍一般見識,非常高傲的一扭頭,打了個響鼻之後,悠悠然跑到一邊,不再理睬。

只留下象龍,不停發出嘶吟。

細腰和四眼嗚咽兩聲,好像是安慰象龍,然後就溜到門旁趴下。

象龍挑釁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也就隨之安生下來。它也就是和赤炭火龍駒挑釁一下,其他的戰馬,即便同屬大宛良駒,象龍也懶得理睬。也許在它眼中,唯有赤炭火龍駒,值得它去挑釁吧……

雄闊海闞棱回去繼續練習混元球。

而小念在奉上茶水之後,就悄悄退出茅廬。

待她把房門關上,裴行儼立刻炸了鍋。

“李言慶,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了?”

李言慶莫名其妙,疑惑不解。看得出來,裴行儼的確是有些生氣,可言慶卻不知道,究竟怎麼招惹了這個傢伙。

“你好端端,為何提兩門親事?”

“提兩門親事?你在說什麼啊……”

“我問你,你讓竇公爺找我姐姐提親,這本是一件好事;可為何又找竇郡守向長孫家求親?”

李言慶被裴行儼這一句話,嗆得連連咳嗽。

“我……”

他剛想說:我沒讓人向你姐姐求親啊!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馬上反應過來,這件事情,肯定走出自於自家老子的手筆。

怪不得那天晚上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李孝基一臉詭異笑容。

可是老爹啊,你這不是玩我嗎?你提親就提親,幹嘛同時向兩家提親呢?

“你怎麼知道的?”

裴行儼氣呼呼的說:“我當然知道。本來父親已經同意,可不成想竇公爺酒後失了口風,一下子說漏了嘴。我父親詳細詢問,才知道你還請了竇郡守,向長孫家的觀音婢提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裴家不是一般家庭。你反出鄭家,這出身……按道理說,娶我姐姐也挺合適。

可你怎麼一下子向兩家提親,而且還是平妻?也就是竇公爺,換一個人,我爹當時就會翻臉。”

世冑子女出嫁,除非是皇室,很少有做妾室。

雖則說男兒三妻四妾本屬平常,可畢竟牽扯到一個臉面的問題。

李言慶結巴了半天,有心說‘我不知道’此事,可又無法解釋過去。畢竟,他和竇家的關係不錯。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是他提起,‘竇公爺’和‘竇郡守’又怎可能登門說項?

竇郡守,是指竇軌,也就是竇奉節的父親。

因此前平定越嶲飛頭蠻有功,故而在大業八年,也就是隋煬帝一征遼東時,因政績卓著,而晉升為眉山郡郡守。這與歷史上的竇軌經歷,發生巨大變化。在原有歷史上,竇軌在大業八年辭去了資陽郡郡尉之職,返回家中。而如今,他非但沒有辭官,反而又晉升了一級。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當初的那份軍功。

而竇公爺,卻是說另一個竇氏族人,竇抗。

竇抗是隋朝洛州總管,陳國公竇榮定的兒子。他的母親,就是隋文帝楊堅的姐姐,萬安公主。

換句話說,竇抗算得上是皇親國戚。

隋文帝時,竇抗甚得看重,曾入太學,任千牛備身,儀同三司。竇榮定過世後,竇抗繼承陳國公爵位,歷任歧州刺史,幽州總管。但在楊廣登基時,因漢王楊諒起兵,楊廣疑心竇抗同謀,於是命李子雄接替其職務。李子雄後來誣告竇抗與楊諒同謀,可是因未查出證據,竇抗被迫辭職。

楊玄感亂起,竇抗曾與李淵說:玄感為我先耳,李氏名在圖錄,天所啟也。

由此可看出來,竇抗對楊廣還是頗有怨恨,更覺察出,一個改天換地的機會,即將到來。

不過他如今即便是沒有任何職務,可這爵位猶在。

說起來,由他出面向裴家提親,倒也不落身份。李言慶心中苦笑,能說動竇抗出面者,又會有何人?

此時只怕連李淵也牽扯進去,單憑一個李孝基,未必能讓竇抗出來。

可問題是,言慶不能說出,他和李家的關係……

裴翠雲也好,長孫無垢也罷,言慶不是沒有感覺。當初裴翠雲伴著他,不遠萬里前往岷蜀,這份情意,他豈能不知?而長孫無垢,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天真無邪,言慶同樣能感受到,她對自己的那一份眷戀。

恐怕,不只是兩門親事吧!

李言慶心中哀嘆:以李孝基做出同時兩相求親的荒唐事,他焉能會放過宇文朵?

只不過朵朵那邊的狀況,和裴翠雲長孫無垢不同。想必李孝基會親自派人,前往榮樂城說項。

想到這裡,李言慶嘆了口氣。

“元慶,翠雲姐姐對我的心意,我豈能不知?

可是我不瞞你說,當年老師病故前,曾將觀音婢託付於我,我又豈能負老師的重托?翠雲,無垢,我當共娶之。若只能擇其一,我寧可一生孤獨。你也知道,我如今尚在孝中,所以也無法成親。你若是怪我,可以打我一頓。但有一句話,還請轉告翠雲:尚有三載,可慎思量。”

“思你個大頭鬼,也不知我姐姐是看中你什麼?我爹不同意,她就說要去王屋山,隨我姑姑出家。

我爹氣得……”

裴行儼說到這裡,突然笑起來。

他想起自己那個平日裡總是故作深沉的老爹,在家中暴跳如雷,全無往日風範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

“我那傻姐姐,反正是看上了你…… 我若是揍你,她豈能饒我?”

裴行儼說:“不過有句話我說前面,日後你若敢對我姐姐不起,休怪我用我的大錘,轟死你。”

李言慶聞聽,苦笑!

聽這意思,恐怕是裴仁基低頭了……

也真是苦了裴翠雲,這樣也能接受。想起當初隨自己一同遠赴蜀中,裴翠雲恐怕已經知曉,長孫無垢的事情了。想想也很正常,以高夫人的眼力價,又怎能看不穿,這其中的奧妙呢?

可問題是,姑姑怎麼辦?

李言慶一想到他那些糊塗賬,就頭疼無比。

沉默片刻,他突然問道:“你怎麼跑來鞏縣?我記得,你應該是宿衛禁中才是,莫非專門來鞏縣找我麻煩?”

“我倒是想!”

裴行儼突然冷著臉。“你這傢伙,端地是好運道。我隨行伴駕,看似威風凜凜,可實際上,半點好處都沒有撈到。整日裡看別人拼殺,我只能一旁觀戰…… 反倒是你這傢伙,先是在高句麗殺了個痛快,而後又和楊玄感那些人大戰一場。

你且老實說,這段時間,殺得爽快嗎?”

李言慶哭笑不得,搖頭嘆氣。

這傢伙,果真是個戰爭狂。

高句麗殺得痛快?李言慶還真不覺得,整日裡提心吊膽不說,天曉得什麼時候就送掉性命。

至於和楊玄感的交鋒,也沒什麼值得留戀。

殺過來殺過去,李言慶殺得已經厭煩了,和‘幸運’兩字,又能扯上什麼關聯呢?這古人心思,果然不能以正常人考校。

“所以,你跑來鞏縣?

就算你想打仗,這時候河洛業已平定,哪有什麼戰事?你就算投奔我,我也沒主意讓你出戰。”

“我投奔你?”裴行儼怪叫一聲,“你腦筋有毛病。”

“我實話告訴你。此次前來,我是奉命出鎮滎陽,為牛渚口鷹揚郎將…… 如今中原不甚穩定。齊郡、東郡、雍丘、魏郡等地,皆有盜賊出沒。我可是求了好一陣子,才得了這職位。

另外,我爹也將奉命出任右監門統軍,虎賁郎將,出鎮洛陽……嘿嘿,你自己多保重吧。”

李言慶聽罷,濃眉輕攢。

隋初,隋文帝沿用舊制,設立十二衛府。至隋煬帝時,又增加了左右備身府和左右監門府,故又稱十六衛府。

左右備身府,負責侍衛皇帝。

左右監門府,則分掌宮殿門禁……

也就是說,裴仁基已經正式進入到高層之中,右監門統軍,秩比正三品,同左右位大將軍銜。

牛渚口,是虎牢關的門禁。

其等級高於羅口府,秩比從五品。

李言慶也為他感到高興,向他恭賀了幾句。

不過,他暗自揣摩。看樣子隋煬帝楊廣,受楊玄感叛亂的刺激,也開始關注河洛,著手佈置。

把裴仁基派往洛陽,想來也只是他的第一步吧。

“如此說來,朝廷對滎陽,已有妥善安排?”

裴行儼回答道:“我從洛陽過來的時候,也聽到一些風聲。陛下已委任宗室楊慶,出任滎陽郡守;宗室楊旺,出任魏郡郡守。此外,鞏縣縣令也有安排,好像是一個叫柴孝和的人接掌。

還有,韋孝寬之子韋津將駐守澠池。

原虹霓關統軍辛文禮,奉命出鎮金堤關。至於滎陽郡尉一職,則將有原潼關鷹擊郎將衛文通接手。反正我聽人說,滎陽十一座縣城,至少會有一半官位出現變動,你可要多加小心。”

李言慶笑道:“我為何要小心?

我未成丁,不過一介白身,誰又會找我麻煩? ”

裴行儼冷笑道:“你在滎陽架設粥棚,號李大善人,萬家生佛。即便未成丁,焉知無人惦念?”

言慶問道:“你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裴行儼猶豫一下,輕聲道:“反正你小心些,我聽人說,洛陽可是有不少人,視你為眼中釘呢。”

“誰?”

“這個嘛,我不好說…… 反正你還是多加小心,莫要被人尋了藉口。”

裴行儼都這般說話,李言慶也不得不謹慎起來。

不過他倒不是太擔心,因為他手中,還有底牌沒有顯露。

只是這李密逃亡走的消息,讓他感受到莫名壓力。送走裴行儼後,他孤坐在書案後,在紙上寫出‘李密--瓦崗’的字樣。歷史上,這位蒲山公,不正是藉助瓦崗,才化龍而起嗎?

如今,瓦崗已開始將目標向滎陽轉移。

雖然還沒有攻城略地,可是對滎陽所造成的危害,已顯而易見。

一旦這兩者匯合在一處,又會給滎陽,帶來怎樣的災難呢?

一想到這些,李言慶心裡就沉甸甸。

他把那寫著密密麻麻名字的紙張,扔進火盆中,邁步走到窗前,用力推開窗戶。一股風,灌入茅廬裡,令他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他的面前。

李言慶的危機感,越發沉重。看著窗外白皚皚的雪原,他輕聲嘆了口氣,“這風雨,終究來了!”

(第三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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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27: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一章   桃花三月下江都


大業十年過去了,留下一地雞毛!

楊廣三征遼東,徵天下兵馬,百道俱進,誓要一舉平定高句麗。

然則他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經歷兩次征伐失敗後,國力大損,士兵厭戰,民力疲乏。

楊玄感失敗了,但卻引出劇烈動盪。

各地反叛此起彼伏,聲勢越來越大。在這樣的情況下,士兵無心戀戰,逃亡者相繼不絕。即便楊廣在涿郡祭祀黃帝,斬逃亡者,以血塗抹戰鼓,亦不能制止士兵的潰逃。至七月楊廣督戰懷遠鎮時,各地兵馬失期不至。好在高句麗經歷兩次征伐後,也呈現出疲態困憊。

加之百濟王義慈突然強硬,與新羅同時上表朝廷,表示願意臣服楊廣。

高句麗王高元,在乙支文德和淵太祚的建議下,派遣使者請降。與此同時,楊廣似乎也厭煩了戰事,眼見大軍將勝之際,卻同意了高句麗的投降。八月時,隋煬帝下令,班師還朝。

之所以說一地雞毛,卻是因為在那一冬的十月,也就是高句麗人請降後的兩個月,高元再次向楊廣宣戰。

楊廣聞之大怒,意欲再次征伐。

可是連小孩子都能看出,隋室已無力再次征伐,於是連番勸諫,最終令楊廣平息了這個念頭。

因楊廣一時好大喜功,致使靺鞨人再次崛起,並與突厥達成聯盟。

不過高句麗的情況,也並不樂觀。高元在第二年,也就是大業十一年病亡,留下幼子繼承王位。然則這個時候,高句麗兩大權臣,淵太祚和乙支文德又生了衝突,致使高句麗出現分裂的態勢……

同年延安人劉迦論勾結稽胡,自稱皇王,起兵造反。

隋煬帝命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為關內討捕大使,發兵擊之,於上郡大敗叛軍,斬劉迦論及其將卒,萬餘。

然則,反叛雖然平息,劉迦論所帶來的危害,卻更為嚴重。

突厥可汗咄吉,那鷹隼般的目光,已開始凝視中原,露出了猙獰的面容……

大業十一年,王須拔造反,魏刀兒肆虐山西。

隋煬帝在巡視雁門時,遭遇突厥人伏擊,被困雁門關。山西討捕大使,太原留守李淵前往救駕,也就是在這一年,年十六歲的李世民,第一次隨父參戰,並立下戰功,賜千牛備身。

李子通在江南造反,試圖吞併險些被丹陽郡守房彥謙打殘的杜伏威所部。

不成想杜伏威與輔公佑奮起反抗,擊潰李子通。後隋軍大將來整,乘勢追擊,大敗杜伏威。杜伏威只得退回曆陽,厲兵秣馬。丹陽郡郡守房彥謙則對李子通窮追猛打,將其趕回海陵。

十月,有城父人朱粲起兵造反……

十二月,李淵括降山西群盜,使河東地區,恢復安寧。

大業十二年,在不知不覺中,到來!



楊廣自從在雁門關遭遇突厥人圍困之後,精神一直萎靡不振。

他想不明白,自登基以來,他可謂是兢兢業業,苦心籌謀。憑藉父輩留下的基業,他開疆擴土,可謂是春風得意。怎麼突然間風雲變幻,江山就亂成一團麻?難道說,他開疆擴土,錯了嗎?難道說,他宣揚國威,錯了嗎?難道說,他想要令四方來朝……都做錯了嗎?

楊廣越想就越想不明白,越想,就越鑽進了牛角尖。

非我負天下人,實天下人負我!

一日,當楊廣看罷三國演義之後,突然仰天長嘆,把那部由洛浦書館刊印的《三國演義》,丟棄一旁。我欲為世人謀萬世福澤,然則世人卻視我為昏庸。既然如此,我做這許多事情,又有何用?

楊廣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往往會變得偏執。

楊廣就是這樣的狀況,一時間心灰意冷,再也無心朝政。

同時,楊玄感之亂給他帶來的打擊,至今仍無法消除。他對朝中文武百官,更是萬分猜忌,總覺得這所有人,都想要篡奪皇位。關中的關隴世族,關東的世冑門閥…… 歷數之下,世上無一好人。不論是洛陽還是長安,都無法給他帶來安寧,反倒是早年間的江南煙雨,變得極具吸引力。

在大業十一年時,楊廣下令修造龍舟。

如今龍舟已成,他再也不想留在這個讓他感覺恐慌的地方。於是在大業十二年三月,下詔前往江都。

“陛下欲往江都,可洛陽卻不能沒有安排。但不知,陛下予以何人留守?”

“一如前例,越王留守洛陽,代王留守長安。”楊廣破天荒,自從雁門回歸後,主動早朝。

他在朝堂上,下詔開設箕山,黑石兩大鷹揚府,以增強對東都洛陽的拱衛。

此前,滎陽郡治下,已開設有羅口、滎澤、牛渚口、圃田和大騩山,五座鷹揚府。其中滎澤、牛渚口與金堤關、虎牢關相互拱衛;羅口鎮守黑石關,保護黑石關和邙嶺通路;圃田位於滎陽最東面,也是最前線;大騩山則臨近新鄭,是滎陽東南面的一處屏障。本來,以此五府拱衛滎陽郡,已經綽綽有餘。然則隨著民變日益增多,滎陽作為東都鎖鑰,更要嚴密保護。

故而,楊廣在金紫光祿大夫裴世矩等人的建議下,增設兩座鷹揚府。

不過在同時,也撤銷了羅口鷹揚府,併入黑石府治下。

原羅口鷹揚府鷹揚郎將徐世績,因功升任鹿蹄山鷹揚郎將,秩比從五品,出鎮伊闕關。其麾下兵馬,歸黑石府所治。也就是說,新開設的黑石府,不僅僅要擔負起護佑虎牢關、滎陽至黑石關所有通路,同時還要擔負起黑石關西南,黑石渡口的守備任務。其責任更顯重大。

故而,黑石關鷹揚郎將,秩比正五品,將凌駕於滎陽六大軍府之上。

這樣一個官職,自然極其重要。

以至於誰將接任黑石府鷹揚郎將,就成為文武百官,討論的重點……

箕山位於滎陽西南,與大騩山遙相呼應。而箕山,鷹揚郎將的人選,在經過一番討論之後,很快就有了結果。

楊廣下詔,封張季珣為箕山鷹揚郎將,秩比從五品。

對於這個任命,所有人都不會感覺奇怪,更無心反對。張季珣,吳縣張氏族人,同時也是張仲堅的族叔。張季珣的父親張祥,曾擔任晉王府長史。楊廣在太子之爭勝出後,出鎮地方。

漢王楊諒起兵時,張祥誓死不降,與城同亡。

說起來,張祥是第一批從龍之士,對楊廣忠心耿耿。所以當楊廣點張季珣為箕山郎將的時候,誰也不敢反對。這可是楊廣的心腹重臣,同時吳縣張家,又與蕭皇后關係密切。蕭皇后未嫁時,就是在其舅父的撫養下長大成人。而蕭皇后的舅父,也正是吳縣張氏所出。朝臣們不是傻子,得罪了楊廣,說不得在他那喜怒無常的脾氣下,還有一線生機。若得罪蕭皇后……

所以,爭論的重點,就集中在了黑石郎將的上面。

該由誰來出鎮黑石關?誰來擔當黑石郎將?朝臣們你爭我奪,相互爭辯,只把這朝堂,亂成一鍋粥。

“裴卿,為何不說話?”

楊廣發現,雖然朝臣們爭吵激烈,可是金紫光祿大夫裴世矩,卻兩眼微閉,一言不發。

裴世矩說:“滎陽是東都鎖鑰,黑石關更是洛陽的最後一道屏障。此關係東都安危,臣不敢妄言。”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頓時息聲。

楊廣不禁笑了!

“既然裴卿不願開口,那就由朕代裴卿,推薦一人如何?”

“陛下所推薦之人,定然合適,老臣絕無異議。”

這君臣之間一番對話,其實也是楊廣告訴滿朝文武:黑石郎將的人選,朕已經有了主意。

所謂代裴世矩推薦,說穿了,就是楊廣自己的意思。

如此費周折,不過是不想被說成獨斷朝綱而已。楊廣說罷,環視滿朝文武。

他沉吟一下,“黑石關距離鞏縣,不足十里,屬鞏縣所轄。既然是黑石郎將,何不由鞏縣男出鎮?”

鞏縣男,五等爵之中,品秩最低的男爵。

若說全稱,應該是鞏縣男爵,配享有二百戶食邑。

楊廣笑瞇瞇的說出了心目中怕人選,一時間在朝堂上炸了鍋。

“陛下,黑石關乃東都最後一道屏障,關乎洛陽安危。鞏縣男年方十九,恐無法擔此重任。”

“是啊陛下,鞏縣男年幼,恐無法擔此重任。”

楊廣臉色一沉,剛要開口。

卻聽裴世矩說道:“諸公此言此言,鞏縣男雖尚未成丁,然則名動士林,功勳卓著。其文名且放在一旁,單論其十五歲征戰高句麗,生擒高建武;十六歲率一縣青壯,阻楊玄感十萬大軍近十餘日,更有復奪汜水、滎陽、管城之功勞。只因其祖父病故,故而三載丁憂……

如今,三載已滿,陛下論功行賞,區區黑石郎將,也是在常理之中。”

這鞏縣男,赫然是李言慶。

說起來,李言慶三年前因鄭世安亡故的緣故,丁憂三載。

雖則無法出仕,可是卻得了一個鞏縣男的爵位。在當時人看來,李言慶的功勞,出任這終身鞏縣男,似乎並無大礙。加之這只是個虛職,除了二百戶食邑之外,李言慶並沒有什麼權力。

想來,這是楊廣為安撫功臣,向世人昭示恩德的手段。

所以當詔書發出之後,許多人雖然吃驚,倒也沒有站出來反對。

可現在看來,三年前的一紙詔書,所為的,確是如今的黑石郎將。也就是說,在滎陽開始黑石府的構想,在三年前就已經有了端倪。可惜,誰也沒有覺察到楊廣的這個想法,甚至包括裴世矩在內,同樣感到意外。但既然楊廣說了。是代他來推薦,裴世矩當然會竭力維護。

“元太府也說,黑石關是東都屏障,豈是等閒人可以出鎮?

李言慶文采出眾,忠直剛正,兵法謀略,無不精通。況且其在滎陽善名卓絕,三載來,各地紛紛奏報庫府不足,饑民眾多。唯有滎陽,從未有過這等消息。此何也?全賴李言慶召集滎陽縉紳,捐糧獻才,開設粥棚。據我所知,李言慶等人三載來,耗費錢糧近十萬貫。當初,楊玄感肆虐河洛時,洛陽也有此等情況。卻偏偏無一人肯站出來,行此等大善之事……

元太府可能不知道,滎洛百姓,提起李言慶,莫不要尊一聲:李大善人。

有此等人物出鎮黑石關,若有意外,其振臂一呼,可令河洛呼應,東都又何愁不得安寧乎?”

元太府,名元文都,任太府卿,洛陽留守。

他此前長住長安,雖知李言慶之名,但了解並不算多。

聞聽之下,向對面樊子蓋看去。那樊子蓋如今出任民部尚書,向元文都點頭,表示裴世矩並沒有說錯。

裴世矩說:“況乎李言慶為人至孝,品性端正。

固有甘羅十二歲能為宰相,我等又何需以大小論英雄?似李言慶這等忠、義、仁、孝、勇皆備之人,依我說,出任一個黑石郎將,只怕還小了些。”

裴世矩話音剛落,卻見一人站出。

“若說鞏縣男忠孝勇,我沒有意見。

可說他品性……我聽人說,自他主編《奸妄注》以來,麒麟館外,車馬不絕。更有傳言,他收受賄賂,凡送萬貫錢帛者,即刻以提出要求。著書立說,自古為聖賢事。其人以聖賢事而大肆斂財,何來品行端正之說。”

話的人,正是楊廣寵臣,秘書監虞世基。

想當初,李言慶在鞏縣城頭,罵死虞世基之子虞柔。雖說虞柔何當該死,就算李言慶不罵死他,楊廣也會取其性命。可問題是,李言慶罵的太過狠毒,虞世基也感覺到顏面無光彩。

三年前,他找不到由頭,去為難李言慶。

三年後,他怎麼著,也要讓李言慶難受一番。

至於李言慶收受賄賂一說,則是源自於李言慶在大業十年中,編撰完春秋戰國兩篇奸妄注後,兩漢第一篇,直指漢高祖劉邦。言其且黑又厚,拋妻棄子不說,又不忠不孝,故而被指為有漢以來,第一奸妄。

他這篇文章一出,所引起出的震盪,可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漢高祖劉邦,一直以來都是以正面形象而出現在史冊當中。李言慶譏諷其厚黑,令得無數人,莫不感到惶恐。可言慶所用事實,皆出自於《史記》。有些事情分開來看,好像的確是那麼一回事。

士林之中,為此爭論不休。

然則真正惶恐的,還是那些世冑門閥。

隋唐時期的世族大家,論其淵源,大都是起源漢時。

說句不好聽的話,李言慶如果在書裡罵了什麼人,那說不定就是那個大家族的祖上先人。

《奸妄注》的流傳,遠勝於薛收編撰的《聖賢注》。

如果說,聖賢注是教人為善,那麼奸妄注,就是刨名人祖墳,揭名人的老底兒。普通百姓,對聖賢會敬而遠之。可是對名人的八卦,確是格外關注。而奸妄注的目的,就在於八卦。

或是斷章取義,或是穿鑿附會……

總之,李言慶就是要用盡一切辦法,使人們對其中的故事,產生出濃厚的興趣。為便於推廣,李言慶還盡量以白話編撰。如此一來,在百姓中的影響力更大,甚至不弱於《三國演義》。

於是乎,世冑豪族子弟,莫不感到惶恐。

有聰明的人,試圖尋找門路,懇求李言慶筆下留情。不過李言慶只做了一篇漢高祖的文章後,便收手不再繼續。奸妄注的後續編撰,則交由麒麟館中,一名為許敬宗者,負責編撰。

這個許敬宗,說起來也有來頭。

出身於官宦家庭,父親許善心,曾是南方一郡官吏。

許敬宗本人也是文采不俗,是大業二年的進士,和杜如晦是同期。

杜如晦如今是長安縣的一名縣正,雖說不是很得意,可好歹也是個正六品的上郡官職。而許敬宗呢,一開始也出任了一縣功曹。可不成想大業八年,隋煬帝一征遼東時,飛黃上厩的御馬,在途徑許敬宗治下時,被悍匪楊公卿劫掠。許敬宗也因此受到牽連,被罷官貶為庶民。

李言慶的麒麟館,在大業十年建成。

許敬宗正處於落魄時,聽聞麒麟館招納人手,就前往應徵,並且成功進入麒麟館。

論文采,他比李言慶不弱於薛收等人;論筆力,更是雄健異常。

從李言慶手中接過了《奸妄注》的編撰權後,他很快就理解了李言慶的意圖。於是乎接過筆來,不僅挖人祖墳,他還會再撒一泡尿上去。其文筆陰毒,用詞刻薄。曾生生將兩個登門指責的名士,氣得差點吐血。

當然了,這傢伙斂財的手段,和他的筆力,成正比。

虞世基拿這件事出來,也不一定就能擋住李言慶的仕途,可噁心他一下,也不錯。

裴世矩微微一笑,“聞秘書監,亦有求人否?”

聽說你也派人,過去行賄了吧……

虞世基頓時面紅耳赤,瞪著裴世矩,半晌說不出話。

宇文智及陰陽怪氣地說:“聽說裴公族中有女,以平妻許以鞏縣男,可知裴公,真愛才心切。”

你老裴家乃是河東世冑,居然把侄孫女許配給李言慶,而且是以平妻許配?

裴世矩臉色一沉,“舉賢不避親,老臣舉薦李言慶,乃是出於一片公心。至於兒女之事,非老臣可以約束。不過,裴翠雲與長孫無垢平妻許以李言慶,似乎並無不妥。莫非宇文侍郎,以為長孫不及裴氏否?”

楊廣被困在雁門關的時候,曾感嘆:若長孫安在,敢使突厥至此?

其言語中,對長孫晟無比懷念。

裴翠雲之所以會以平妻的身份許以李言慶,那是我裴氏,對長孫大將軍的敬重。你宇文智及是不是覺得,長孫晟比不上我們裴氏?

這話頓時說中了楊廣的心。

楊廣臉色,有些陰鬱……

“況乎,老臣未有鳳女,強嫁他人。”

宇文智及那張俊俏的面孔,頓時漲得通紅,如同滴血。

這其中,又有一個典故。

大業十一年,也就是去年,麥鐵杖的孫子麥子仲,孝滿出任左監門郎將。宇文智及有一個閨女,名叫宇文鳳,年已二十三歲,至今未嫁。只因其性情暴烈,而且頗為自大,屬於那種正義感強的女人。

一次在長安街頭,看見麥子仲痛打坊間地痞,頓生愛慕之心。並誓言非麥子仲不嫁。

宇文智及就找來了麥子仲老爹麥孟才,一頓酒下去,提出要把女兒嫁給麥子仲。

麥孟才知道,麥子仲心裡還是喜歡裴翠雲,而且他對宇文家,也不是非常感冒,就藉口推諉。

可宇文智及愛女心切,死活非要把女兒嫁給麥子仲。

這其中究竟是怎麼個緣由,如今已無人知曉。反正不久之後,就傳出宇文智及摟著麥孟有的脖子,許以重金,把女兒嫁了出去。故而就有了‘鳳女強嫁’的典故,為朝中文武笑料。

裴世矩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出鳳女強嫁的事情,把宇文智及氣得,眼冒金星。

楊廣也聽說過這個典故,忍不住大笑起來。可他這一笑,卻讓宇文智及是有火發不出,只能惡狠狠,瞪了裴世矩一眼。

看起來,楊廣已經有了主意。

而且他又找了裴世矩這麼一個老謀深算,老奸巨猾,有三寸不爛之舌的人做說客,誰能說得過裴世矩?這傢伙就是以嘴皮子利落而聞名,當年在西域,憑藉一人,攪得西域不得安寧。

這時候,誰若是再站出來反對,惹了楊廣,最多是被一頓斥責。

可是惹了裴世矩,弄的好像虞世基和宇文智及那樣下不來台,才是顏面盡失。

楊廣說:“宇文卿所言,倒是讓朕想起來一件事。麥卿,子仲今年好像也到了成丁的年紀了。”

麥卿,是指麥孟才。麥鐵杖的次子,麥子仲的老爹。

他如今出任左備身府將軍,虎賁郎將,是負責保護楊廣的近衛頭子。剛才被裴世矩提起了‘鳳女強嫁’的典故,麥孟才正縮在一旁。聽楊廣詢問,他連忙站出來,躬身道:“犬子去歲末,業已成丁。”

從楊廣對麥子仲的稱呼可以看出,他對麥家,何等喜愛。

說起來,楊廣現在也就喜歡麥孟才這種沒有根基的新近權貴。這種人好拉攏,而且很忠心。

這也是楊廣為什麼,願意相信李言慶的一個緣故。

如果李言慶是出自鄭氏,裴氏,李氏…… 他斷然不會委以重任。偏偏李言慶反出了鄭家之後,又沒歸宗李氏。這也就造成了,他如今孤家寡人的局面。楊廣也因此,對他多出些喜愛。

“說起來,子仲十七從軍,也曾立下過許多功勞。

朕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經統領一軍了…… 這樣吧,讓子仲出任黑石府鷹擊郎將,和李言慶一同出鎮滎陽,諸公以為如何? ”

楊廣之所以這麼安排,當然還有其他考慮。

雖說有蕭皇后舉薦,可李言慶這傢伙過於狂傲。當初先抗旨不尊,後來又抨擊朝政,不是個安生的主兒。把黑石關真的交給李言慶一個人,楊廣還真就不太放心。麥子仲和李言慶,有奪愛之仇…… 兩個人沒什麼太深的交往,讓麥子仲出任黑石鷹擊郎將,正可牽制李言慶。

他這番考究,自然是不可能與旁人說明。

不過有了李言慶前車之鑑,這時候也就沒人再站出來反對。

剛才得罪了裴世矩,難不成現在再去得罪宇文智及和麥孟才?弄不好,連楊廣一同得罪進去。

所以,文武群臣,齊聲表示贊同。

楊廣這心裡,不禁暗自長出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三月三,朕將在洛口登舟,前往江都。

除留守官員之外,其他眾人,隨朕一同前往,左右驍果隨行。朝中之事,關中置於代王,關東置於越王,可自行決斷。如有不決之事,可奏報江都,由朕親自決斷……

散朝!”

說罷,楊廣甩袖,離開金鑾寶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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