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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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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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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27: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二章  觀音來



又是暮春,斷雨零星。

寬敞官道兩旁,深綠淺翠,春色正濃。

山東河北,山西隴右,處處烽火,盜匪叢生。然則在洛陽通往鞏縣的路上,卻透著一絲繁華喧鬧之氣。行人紛紛,匆匆而過。路旁田壟,農人正忙。時而有車仗通過,遠遠還可眺望,那行駛在洛水之上的舟船。與其他地方相比起來,河洛倒是呈現出一派寧靜,好不悠然。

任他各地烽火連天,我自守著那一畝三分地,逍遙快活。

皇帝昏庸也好,聖明也罷,其實對老百姓來說,並不重要。只要能過個太平日子,能吃飽肚子,也就足夠。所幸,京畿之地雖則在三年前遭受戰火洗掠,但比之他處,還算是太平。

一行車仗,沿洛水而行。

共兩輛大車,另有數十個奴僕隨行。

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騎在一匹青馬上,好奇的向四周觀望。那匹青馬,生就一頸銀鬃。看上去年紀也已不小了,依舊昂首挺胸,流露出睥睨天下的雄邁風姿。

青馬,名閃電!

“無忌,前面就是黑石渡。”

一個俊秀青年,催馬來到那青年跟前,手指前方渡口道:“河對岸就是黑石關。過了關卡,再有十里,就能看見鞏縣。嬸嬸她們從晨間趕路,至今水米未進。不如在渡口稍事休息後,再渡河過關?

反正天黑前肯定能到達鞏縣,你看如何?”

青年,名叫無忌,長孫無忌。

而那說話的俊秀青年,則是眉山郡郡守竇軌之子,竇奉節。

長孫無忌點點頭,撥馬來到一輛馬車旁邊,隔著車簾,輕聲道:“娘,前面就是黑石渡口。奉節說在渡口稍事休息後,再前往鞏縣,您看怎麼樣?”

車中傳來銀鈴般的聲音,“小哥,娘累了。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正好吃些東西。”

“知道了!”

長孫無忌應了一聲,返回竇奉節身旁。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到渡口,尋一落腳處。”

“有勞!”

竇奉節呵呵一笑,催馬前行。四名黑衣騎士,催馬緊跟著竇奉節,朝黑石渡口方向奔去。

長孫無忌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

卻見春雲翻捲,遮住陽光。

一晃已有六載光陰,當年那個被父親斥責的少年,如今已成為赫赫鞏縣男。想起來,真是造化弄人。昔日自己高高在上,可自從父親過世後,霹靂堂卻漸趨凋零。族叔長孫順德,前年因徵兵未果,而逃往太原,隱姓埋名;二兄雖執掌霹靂堂,也只是勉勵維持。三個長孫行操也沒能進入太學院,如今在齊王府內,擔任一個不起眼兒的記事,說穿了就是一個打雜。

舅父高士廉,因受到兵部尚書斛思律的牽連,被發配嶺南。

自己呢,也要和母親、妹妹一起,投奔那個昔日在霹靂堂學藝的垂髻童子門下,可真是有趣。

想到這裡,長孫無忌不由得輕嘆一口氣。

那個傢伙雖說有些花心,但是對自家還是盡心盡力。且不說當年不遠萬里,送妹妹入岷蜀求醫。這六年間,自家在岷蜀一應花費,甚至包括自己求學所需,全部都是由他一力承擔。

如果不是他,這六年來,恐怕會過的非常辛苦吧……

母親雖說不太滿意,可畢竟是父親的遺囑。而且那傢伙也著實厲害,硬是在反出鄭家之後,還混出來一個男爵。以至於竇郡守登門求親,說明了妹妹會是以平妻身份,與裴娘子共侍一夫的時候,母親先是表示生氣,卻隨即答應下來。此次回來,連二哥恆安,亦不敢怠慢。

“無忌,無忌!”

竇奉節在渡口旁的一家酒肆門口招手,把長孫無忌從沉思中喚醒。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黑石渡。

長孫無忌連忙下馬,走到馬車旁邊。

“母親,渡口到了……觀音婢,攙扶母親出來休息一下吧。小竇找了一家酒肆,咱們先進食,而後渡河。”

車簾一挑,高夫人在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攙扶下,緩緩走出。

那少女的年紀,大約在十四五左右,瓜子臉,柳葉眉,一雙大眼睛,臉頰上還生著一對銷魂的梨渦,更顯出幾分柔媚之色。也許是飽受岷蜀靈氣滋潤,她的肌膚細膩的,如同羊脂白玉。

臉上猶帶著幾分稚氣和天真,小心翼翼攙扶高夫人下車後,少女好奇的向四周打量。

“小哥,這就是黑石渡嗎?離鞏縣,還有多遠?”

長孫無忌透出一抹關愛笑容,笑道:“不遠了!等過了晌午頭渡河,估計一兩個時辰,就能抵達。

好了,你那小哥哥如今還不知道觀音婢要來,等他看到你的時候,不定會有多麼吃驚呢。”

少女聞聽,粉靨羞紅。

高夫人不滿道:“無忌,怎麼又拿你妹妹開心?”

長孫無忌的心情頓時大好,連連道歉。

這時候,竇奉節也走上前來,請高夫人一家人,入酒肆休息。

那酒肆門口,掛著一面布幌子。不過和其他酒肆不太一樣,別家的幌子上,要麼寫著酒,要麼寫著茶的字樣。可這一家酒肆的布幌子,卻繡著一隻白鵝。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字樣。

竇奉節業已長大,身高近八尺,生的眉清目秀。

巴山蜀水給他增添了幾分秀氣,雖則生的肩寬背厚,卻不會給人以粗鄙感受,更像是一個鄰家的大男孩兒。

“奉節哥哥,這家酒肆,是不是長於烹鵝?”

坐下來後,長孫無垢好奇的詢問。

只問得竇奉節噗的一口水噴出,而長孫無忌,則是咳嗽連連。

“可能是吧……說不定日後還需觀音婢,你親自烹鵝呢。”

高夫人秀目一瞪,“無忌,休得胡言亂語。觀音婢,莫要聽你哥哥胡說八道,這幡上的鵝……”

一名酒肆的伙計上來,接口道:“這位娘子,這幡上的鵝,是我家公子的標記,您可不要胡說,弄不好會惹出亂子。”

“你家公子,很霸道嗎?”

伙計有些不高興,“小娘子,我家公子乃滎陽郡鼎鼎有名的善人,和‘霸道’二字無關。只是你們剛才的玩笑,實乃對我家公子不敬。故而我才好心提醒,若是在鞏縣,只怕會立刻趕你們出去。”

長孫無垢好奇問道:“那是為何?”

伙計笑了,頗有些自豪道:“三年前,有楊玄感禍亂滎陽,使得滎陽許多地方,變成廢墟。

是我家公子,擋住了反賊。入冬之後,我家公子見百姓難以裹腹,流離失所,故而號召滎陽縉紳,共開設有三百多座粥棚,每日布施。不僅僅是滎陽郡,包括穎川、東郡、還有河南郡,都有百姓受到了恩惠。

這兩年,鞏縣漸趨太平。

粥棚已無必要開設。不過公子擔心再有天災,到時候臨時鋪設恐不方便。於是把那三百多座粥棚全部盤下,改成酒肆茶杜,以供行人方便。你看,只要那幡子上有‘鵝’標記的酒肆茶杜,全都是我家公子名下。

如此不但能方便路人,許多沒有田地的人,也得到了安置。

其他酒肆茶杜,都是自行設立。唯有我們這些掛有‘鵝’幡的酒肆茶杜,統歸我家公子名下。所以,請不要那此幡來說笑。”

高夫人的眼中,透出一抹讚賞之色。

“多謝小哥,卻是我這女兒不懂事,還請你多多包涵。”

竇奉節忍不住道了一句:“沒想到,慶哥如今,竟有名如斯?”

而長孫無忌,則沒有出聲。

他觀察了一下酒肆裡的人,放下這座酒肆面積雖說不大,卻也是五臟俱全。一名管事,四個伙計,共有五個人。管事基本上就是在櫃檯後面算賬,而四個伙計,全都是精明強幹之輩。

小小酒肆,收益再大,也不過如斯。

那傢伙竟然在一個酒肆裡,就安置了五個人,又是什麼用意?

探頭看了一眼掛在門口的幡子,長孫無忌,若有所思……



簡單的用過飯,長孫無忌一行人在酒肆裡休息片刻後,結賬離去。

渡船也已經找好,一行人登上渡船,很快渡過洛水,直奔黑石關。在關卡上驗過了路牌之後,眾人登車上馬,向鞏縣急行而去。途中,不時看見有軍馬通行,使得氣氛,頓顯緊張。

“怎麼這麼多軍馬路過此處?”

竇奉節低聲道:“聽說陛下將游幸江都,所以才會有軍馬調動。”

“陛下又要遊幸江都?”

“是啊…… 聽說陛下近來常做惡夢,夢見西苑有兵禍,夜不能寐。若非宮中婦人安撫,則徹夜無眠。”

長孫無忌連忙擺手,“奉節,你莫要胡說。”

“我哪有胡說,洛陽坊間,都這麼流傳。”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莫非洛陽人,一個個都趴在西苑圍牆上,盯著陛下睡覺不成?他們怎麼傳,是他們的事情。可咱們不能相信,更不能私相傳說……弄不好,會惹來大麻煩的。”

竇奉節撓撓頭,低聲應承。

一行馬隊,風馳電掣般從旁邊掠過。

馬上一名青年,看到長孫無忌胯下那匹銀鬃馬的時候,眼睛不由得一亮。

“住馬!”

他厲聲呼喚,然後擺手,指揮馬隊呼啦啦衝上前,把長孫無忌等人的車仗圍住。

長孫無忌一怔,立刻催馬上前道:“爾等何人,欲在官道之上,行盜匪之事嗎?”

馬上青年冷笑一聲,“行盜匪之事?依我看,是你們行盜匪之事吧。你胯下坐騎,分明是我家前些時日丟失的馬匹。我乃鞏縣法曹參軍尹宗道,今日人贓並獲,正可拿去縣衙審問。

來人,把這些人給我全部抓起來。”

他麾下有幾十個人,立刻下馬衝上前去。

奴僕們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一個個驚慌失措。

長孫無忌卻聽出端倪,原來這廝,是看中了我這匹寶馬良駒。若是換一匹馬,長孫無忌抱著能少一事則少一事的想法,說不定會讓給對方。可這匹銀鬃馬,卻是他父親長孫晟所有。

長孫晟晚年經略突厥,突厥啟民可汗對他,無比敬畏。

故而將自己的愛馬,贈與長孫晟,並謂之:將軍威行域外,遂名其馬閃電,一何壯哉!

將軍的聲名響徹塞外,此馬唯有配上將軍,才算得上得遇明主。後來,這匹銀鬃馬,也因而獲‘閃電’之名。長孫晟死後,家產等一應,盡被長孫恆安和長孫順德瓜分。長孫無忌當時要前往岷蜀,故而什麼都沒有要,除了長孫晟留下來的筆記和書籍外,只要了這匹銀鬃馬。

無忌不由得怒極而笑,“大膽毛賊,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

骨子裡,秉持了長孫晟的驕傲。長孫無忌平日裡雖說笑瞇瞇,可發怒起來,也是威儀駭人。

他鏘的拔出長刀,遙指想要衝過來的那些家奴。

另一旁,竇奉節也沉下了臉。

他性子偏於柔弱,但比之幼年時的怯懦而言,歷經六七載磨練,已大有好轉。加上隨竇軌在軍中歷練,亦才剛烈之氣。只見他抬手摘弓,二話不說,彎弓搭箭。只聽弓弦崩的一聲響,一支利矢飛射而出,正中一個剛把手搭在車轅上,準備跳上馬車的家奴手臂上。那家奴慘叫一聲,抱著胳膊,哀號不止。

尹宗道一怔,厲聲喝道:“爾等還敢反抗?給我上!”

就在這時,從官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

只見塵煙滾滾,蹄聲若同沉雷般響,似有千軍萬馬。

“尹公子,且請住手。”

來者高聲喊喝,眨眼間就來到車仗旁邊。為首的一個青年,約二十六七,生的細腰乍背,英氣逼人。他胯下一匹汗血寶馬,黑甲罩身,外罩黑色戰袍,腰中繫著大帶。在他的身後,有四五十名騎士。看馬匹,看裝備,遠非那尹宗道的麾下可以比擬。一個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到了車仗旁邊,一名騎士勒馬抬手,身後騎士,齊刷刷住馬,鴉雀無聲。

只那股流露在外的彪悍之氣,就足以令人感到窒息。明眼人能看出,這些人,絕對是經歷過慘烈廝殺,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勇士。尹宗道一見這些人,頓時臉色大變,強擠出一抹笑容。

“原來是沈大哥!”

“尹公子,這大白天,在官道上,怎麼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哦,我發現這些人形跡可疑,故而上前盤查。哪知這些人二話不說,就要和我動手。故而……”

“那可真是膽大包天,合該拿下。”

說著話,馬上青年朝長孫無忌等人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只讓他大吃一驚,連忙從馬上翻身下來,上前幾步,插手行禮道:“四公子,您怎麼在這裡?”

長孫無忌不由得一怔,瞇起眼來,仔細打量那青年。

依稀有些眼熟,卻有點想不起來歷。

“敢問閣下……”

青年連忙道:“在下沈光,乃我家公子門下管事。當年我家公子在霹靂堂學藝時,我一直陪伴左右,四公子可曾記起?”

不等長孫無忌開口,一旁竇奉節驚道:“你就是沈光?肉飛仙!”

長孫無忌這下子,可算是想起來了。

當年那傢伙在父親身邊學藝的時候,這個沈光,一直跟隨左右,算是一個跟班。長孫無忌倒是有印象,只是不太深刻而已。畢竟,當年的長孫無忌,是堂堂右驍衛大將軍的兒子,他能和那傢伙稱兄道弟,可對於他身邊的下人,未必會留意。至於肉飛仙之名,則源自於河東裴氏的那個女人。長孫無忌也聽說過,對這個名字也頗有印象,可一直沒能對上真人。

原來,就是這個人!

沈光詫異看向竇奉節,“這位公子……”

“我叫竇奉節,是慶哥的兄弟。當年我隨父親入岷蜀的時候,你還沒有過去。

不過我聽雄大黑子提起過你,那傢伙還說,論力氣,他敢當第一,但論武藝,卻非你的對手。”

“啊,竟是竇公子。”

沈光連忙上前見禮,而後又拉著身旁的青年道:“他是蘇烈,乃墨麒麟統領,甚得我家公子看重。”

他在蘇烈耳邊低語兩句,一直酷酷不言語的蘇烈,頓時露出尊敬之色。

“竟是二位公子當面,蘇烈失禮。”

好一個機靈的管事,好一個悍勇的將軍。看蘇烈麾下那支騎軍,行止如一,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不過,這墨麒麟之名,又從何而來?

長孫無忌心中疑惑,那邊沈光已來到尹宗道跟前。

只見他臉色陰沉,“尹公子,你說他們是盜匪嗎?”

尹宗道隱隱感覺不妙,可當著許多人的面,又不好改口,“我只是懷疑……”

“懷疑?尹公子,就算是我家公子,也不敢懷疑他們,你居然跑來懷疑,還試圖動武嗎?”

“呃……”

不等尹宗道開口,長孫無忌一旁說:“沈光,此人是為我胯下閃電而來。此乃家父留下的愛馬,當年隨家父,馳騁塞北。可他一見,就說我偷了他家的馬,二話不說,還要把我們拿去見官。”

沈光聞聽笑了,“既然如此,那就去見一見柴縣令,且聽柴縣令,如何說道。”

說罷,他眼中閃過一抹冷戾寒芒,神色淡然。

尹宗道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連忙道:“誤會,沈大哥,這是誤會。”

“若只是誤會,那也就罷了。”

沈光看了一眼尹宗道,“不過是不是誤會,待禀明我家公子之後,自然會與令尊說道……”

“四公子,竇公子,且請先行,我會讓蘇烈,隨行護衛。”

長孫無忌眉頭一蹙,有心想要追究下去,但高夫人卻不想待在這裡。她和長孫無垢在車上聽得真切,雖然對那尹宗道頗為氣憤,可又不想耽擱下去。

“無忌,咱們還是先安頓下來。這件事情,想必言慶會給我們一個公道,你莫要另生枝節。 ”

既然高夫人開口了,長孫無忌也不好再糾纏下去。他和竇奉節相視一眼,點點頭,催動車馬行進。蘇烈抬起手來,握拳前後搖擺。剎那間,那些墨麒麟分成兩隊,一前一後,護衛車仗。

“尹公子,您這下恐怕要有麻煩。”

沈光淡然一笑,翻身上馬。

尹宗道這時候也不敢再拿捏架子,連忙下馬攔住沈光,“老沈,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是什麼來頭你莫要問,你只需回去告訴你父親,就說我家公子這幾日,會登門拜訪。”

沈光說完,打馬揚鞭,朝黑石關方向行去。

只留下尹宗道,頗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路旁,不知所措。

“蘇烈是吧!”

長孫無忌在路上,和蘇烈並轡而行,他看著前後兩隊墨麒麟,不禁好奇問道:“這些人,都是你訓練出來?”

蘇烈連忙回答:“禀四公子,蘇烈不敢貪功。

墨麒麟是以公子當年征戰高句麗時練出的人馬為班底組建。當年公子從高句麗,帶回來二十四虎衛,皆為身經百戰的好漢。後來公子和鄭家斷絕了關係,又加上麒麟館開設,故而將當年虎衛,更名墨麒麟。平日裡主要是負責護衛麒麟館和家宅,得公子信賴,蘇烈代為統領。”

言下之意,這支人馬,只聽一人命令。

竇奉節不由得輕聲道:“言慶練兵,果然是一把好手。當初在眉山郡的時候,連魚老柱國,也對他稱讚有加。”

“噓,莫提魚柱過之名。”

長孫無忌連忙擺手,“你難道不知道嗎?三年前…… 被殺時,他的家眷離奇從天牢失踪,至今仍無音訊。朝廷雖則已經放棄,但說不准暗地裡還在追查此事。你可莫要給言慶括惹是非。”

竇奉節一吐舌頭,連忙點頭。

蘇烈在一旁面無表情,似乎沒有聽到長孫無忌兩人的交談。

“對了,剛才那傢伙是誰?”

“尹宗道?他是鞏縣縉紳尹家族長尹德之子。尹德和我家公子有些交情,當年楊玄感作亂時,尹德曾與公子並肩作戰。故而楊賊被評定之後,尹德就向柴縣令推薦,讓尹宗道出任法曹之職。

這傢伙一貫如此,公子也懶得和他交往。

四公子放心,這件事情,公子回來後,斷然不會善罷甘休。”

長孫無忌,從蘇烈這句話中,聽出了一點問題。

“怎麼,言慶如今不在家?”

蘇烈點點頭,輕聲道:“前些日子,公子隨心緣寺的曇宗大師入山做事,所以現在並不在家。

不過算算日子,也就是這一兩日的功夫,他就該返回。

公子只管安心住下,若是覺得煩悶,可以去麒麟館遊玩。最近薛公子和心緣寺的道信法師論道,四公子若是有興趣的話,何不去湊個熱鬧?聽許敬宗說,那邊的爭論,可激烈的很呢。”

長孫無忌聞聽,眉毛一挑,似乎頗為意動。

竇奉節卻疑惑問道:“蘇烈,慶哥好端端,入山又是為了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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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28: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三章  沉香槊



巍巍中岳,魁偉嵩山。

正暮春三月,山中松林蒼翠。山風吹來,呼嘯作響,輕如流水潺潺,猛死波濤怒吼,韻味無窮。

嵩山以少室河為界,東為太室,西名少室,有太陽、少陽、明月、玉柱七十二峰。

而其中,太室山有三十六峰,岩幛蒼翠相間,峰壁環向攢聳,恍若芙蓉之姿。

太室山,相傳是禹王的第一個妻子,塗山氏生夏啟的地方,故而山下建有啟母廟。室,妻也,故而就有了太室之名。

主峰峻極崢,以《詩經-嵩高》中‘峻極於天’而得名。

登上峻極峰,西有少室侍立,南有箕山面拱。東有穎水,北望大河本流,頗有‘一覽眾山小’之氣概。

山峰間,雲嵐瞬息萬變,美不勝收。

故而後世有詩讚曰:三十六峰如髻鬟,行人往來舒心顏。白雲蓬蓬忽然合,都在虛無飄渺間。

二十八個字,足以道盡太室之美,和遊人心境。

位於太室山巒中,一個小小的峪谷裡,言虎赤著膀子,正在疊打一支槊首。爐火熊熊,李言慶蹲在風箱旁,鼓足力量,推拉不停。呼呼呼……聲息在峪谷中迴盪,猶如牛吼,迴盪山間。

鐺!

言虎輪錘打在槊首鋒刃上,發出一種奇異聲音。

不同於尋常鍛打時,特有的清脆,反倒是略有些發悶。

言虎緊跟著,用一支巨大的鐵鉗,鉗住槊首後,放進渾濁水草中。滋滋的聲音不斷,一股白色爭氣沖天而起,件隨著刺鼻氣味。片刻後,言虎拎起槊首,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成了!”

他大叫一聲,而後對李言慶道:“接下來就是打磨,估計需要六個月的時間。不過此事和你無關,若交給你來打磨,只怕會浪費了我這三載的的心血。去把屋裡的沉刀香取來,待會兒我有用處。”

李言慶蹲在一旁,好奇的看著那支黑乎乎的槊首。

槊首疊打成功之後,基本上就算完成了一半工藝。不過李言慶總算是明白,這弓槊在後世為何會被槍矛取而代之。鍛造疊打工藝實在是太過複雜,太過繁瑣。一個步驟有差池,整支槊首,就算是報廢。

正常一支馬槊,大約在三十到五十斤上下。

而似眼前這支馬槊,僅槊首就有六十二斤的分量。如果再配以特製的槊桿,整支馬槊足才一百四十六斤。這麼沉重的兵器,普通人莫說使用,就算是舞動起來,都會感覺到很吃力。

也幸好這三年時間,言慶的引導養生術已趨於大成。

如果按照孫思邈的說法,他算是完成了築基階段。接下來就是小三關,大三關,還有什麼羽化登仙的修真名詞。李言慶沒打算去修真成仙,對於普通人而言,修真的築基,已經足夠。

如今的李言慶,身高約有八尺二寸,差不多 186-188 公分上下。

言虎說,他的體型發育,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不太可能繼續長高。但對於李言慶而言,這樣的個頭,已經足夠,若再長高,他也未必能夠接受。只是個頭雖然有了,可體形卻略顯瘦削,使得他看上去,非常單薄。可是休看這單薄瘦小的軀體中,卻蘊藏有強橫的力量。

一百四十六斤的馬槊,對於李言慶而言,剛剛好。

他從屋中取出一支約有一丈二尺長短的槊桿,粗有兒臂一般,外面裹著一層銀絲,牢牢的契合在槊幹上,渾然一體。觸手光滑,頗有質感,如果事先不知道,甚至會以為,是生鐵打造。

一般而言,馬槊的槊桿,多用柘木等硬木製造。

可是言慶手裡的槊桿,卻非是柘木。

言虎接過槊桿,在手中滴溜溜一轉,呼的輪起,風聲大作。同時,隨著棍聲傳來,隱隱有一種似麝非麝,似蘭非蘭的香氣彌散開來。目光極其溫柔的看著手中槊桿,言虎輕輕一嘆。

“舅舅,這槊桿,是香木所造嘛?”

言虎笑著點了點頭,“一般而言,香木並不適合用於製槊。不過此香木,非彼香木。二十年前,我沉迷於製槊,曾四處尋找制槊材料。一開始,我也想尋找上等柘木,但在一次偶然機會中,我得一位朋友介紹,在嶺南窮山惡水中,找到了這根號稱是‘鐵木’的沉香木。

說來你不相信,一開始我也沒有想到,要用它來製槊。

後來還是我那朋友勸說,讓我最終決定用它,來製作馬槊。我採用她們祖傳的秘方,用藥水浸泡三載,使其收至刀劈斧鑿都無法撼動的地步。後來我在少林出家,又學會了一種纏絲方法。你休看這根槊桿只有一丈二尺長。可這銀絲,我足足用了三年,才算是纏捆妥當。

加之它本來的重量,有八十四斤,就算是和生鐵相碰,也休想損其半分。

我出家前,曾有一個願望,就是製作出一支,世上無雙的寶槊。不成想出家二十載,才完成了這個宏願。玉娃兒,這將是我此生所製的最後一支槊,等它出世之後,你就能知其威武。”

在言虎口中,這支馬槊,似乎已有了生命。

三年前,言虎突然找到了李言慶,為他摸手骨,而後詳細考察他的武藝之後,告訴他,要為他製作一支馬槊。

作為當代最後一位制槊大師,言虎所製馬槊,可謂萬金難求。

李言慶原本就想著,讓言虎為他打造一支馬槊。言虎主動提出要求來,他自然是萬分同意。

可不成想,這支馬槊一造,就是整整三年。

選材,選地,選水,製造鐵爐,打造模具……

每一項都馬虎不得,讓李言慶也感覺不勝其煩。不過三載等待,馬槊終於將出世。雖說還要等待半年,可總好過之前,遙遙無期。不過,從言虎的言語中,李言慶又品出了別樣滋味。

“舅舅,你那個朋友,是個女人?”

言虎一怔,黑黝黝臉上,罕見的露出一抹赧然。

他嘆了一口氣,輕輕點頭道:“你這小子,果然是聰明……你猜的不錯,她的確是女人,而且不是漢家女,而是一個嶺南僚人。二十年前,我與她相戀,結為夫婦。呵呵,你莫看我,我和你不一樣。我一無功名,二無出身,即便是小有名氣,也不過是一個五品的匠人。

長孫晟看得起我,稱我一聲老兄;若是看不起我,也就直呼名字。

後來她懷了身子,還為我生下一個女兒。只是,我接到你老師,就是長孫晟的消息,說朝廷發現了你爹的身份,意圖要剷除言家村。我得到消息後,就匆忙把她母子託付給一個朋友照顧,而後匆忙趕回言家村。原以為,我能救你一家,卻不成想……後來我礙於身份,也無法再去找那個朋友。加上你音訊全無,我心灰意冷下,就出家為僧。如今想來,卻對不起她母子……”

言虎,還有一個女兒?

這可是頭一次聽說,著實讓李言慶吃驚不小。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一直待在少林寺,很少和外界接觸。如若不是你這小子,我說不定現在還在寺中練武呢。”

“舅舅,你該去尋訪一下舅母。

即便是舅母不在了,你至少也該去找回姐姐。想她孤苦伶仃一個人,說不定如今,正在想念你呢。”

“我應該去找嗎?”

言虎有些意動,“可我現在是出家人,就算找到她,又能如何?”

“出家也可以還俗。”李言慶勸說道:“即便您不願還俗,找到她,我也可以照顧,總好過她一個人,孤苦伶仃。舅舅,當年您拋棄她們,還可用迫不得已來解釋。可你現在若不去找她,恐怕就說不過去了。不如這樣,您告訴我那個朋友的情況,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

“哦……他叫馮盎。”

馮盎?這名字好耳熟。

“那傢伙原本是北周石龍太守馮僕之子,嶺南譙園夫人的孫子。

我曾答應過他,會為他制一支好槊……只是後來,我躲在寺裡,隱姓埋名,也不清楚他的情況。”

李言慶瞪大眼睛,看著言虎。

“舅舅,你說的不會是左武衛大將軍的那個馮盎吧。”

“他已經做成左武衛大將軍了?”

“如果誠敬夫人沒有兩個都叫馮盎的孫子,那你說的馮盎,肯定就是左武衛大將軍,如今的漢陽太守馮盎。”

“那大概是吧……這樣,等我把這支槊做成後,就去找他。”

言虎精神一振,眼中閃爍希翼光彩。

“那你也幫我多留意,免得我半年後去找他時,卻撲了個空。”

他說完後,把槊桿和槊首扣在一起,然後又找來十幾個鐵圈,以穩固槊首。

李言慶知道,這制槊和他暫時沒有關係了。

於是站起來道:“舅舅,那我明天一早先回鞏縣……您這邊還需要什麼東西嗎?我會託人捎帶。”

“哦,等一下我列出一個清單。

你湊齊之後,就給我送到少林寺中。我這邊會抽空過去領取,其他你無需操心。這半年裡,沒什麼事兒別來找我,我也沒空理睬。還有,寫封信給你那老子,告訴他你將及冠,讓他想個好‘名字’。”

按照古人習慣,及冠之後,當有表字。

也就是說,姓什麼,名什麼,字什麼。有了表字之後,才標誌著正式成人。一般而言,這表宇多是長輩,如父母或師長贈與。李孝基既是李言慶的生父,同樣也是他的啟蒙老師,責無旁貸。

言虎也知道了李孝基的消息,雖則對他還有怨念,卻也減弱許多。

畢竟,言慶一天天長大。

遲早有一天,他會歸宗認祖。難不成到時候讓他夾在自己和李孝基之間為難?妹妹只有這麼一個孩子,言虎實不忍心,看李言慶左右為難。所以,他表面上雖則沒有和解之意,暗地裡,卻已開始鬆動。

李言慶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邁步往茅屋裡走,卻聽言虎開口喊道:“玉娃兒,槊成之日,當需留名。

你晚上好好想一下,給這支槊起什麼名字。我打磨妥當後,就一併鏤刻上面……想個好名字吧。”

李言慶腳下一頓,脫口而出道:“既是沉香所製,就換做沉香槊吧。”

“沉香槊?”

言虎抬起頭來,看了言慶一眼,旋又低下頭,擺弄起馬槊的零件。

山風掠過,捲起,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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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章   七學士(一)


清晨,鳥嗚太室山。

不過那悅耳的嗚啼聲,在延綿大山裡,卻透出一絲孤寂。

李言慶準備離開峪谷了!只是起來以後,卻發現言虎不在谷中。言慶沒有去找言虎,因為他知道,每逢這個時候,言虎都會爬上山巔,吐故納新,修行武藝。言虎的武藝很高明,已經達到了洗髓還虛的巔峰境界。但老不以筋骨為能,即便是高明如言虎,也擺脫不了這個規律。

所以,自十年前,他開始由外功而轉向內功,修行內壯之術。

至於他修行的功法,李言慶並不陌生:洗髓經。

後世武俠小說裡,把洗髓經和易筋經形容的出神入化,是佛門至高寶典。可實際上,洗髓經更多的是揉合了道家的養生之術,通過各種方式的修行,來強大自身的氣血和心境。準確的說,洗髓經應該算是一門道家經典。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後來被歸納進了佛門中的典籍。

言慶曾向言虎求教,發現洗髓經,和孫思邈傳授給他的引導養生術極為相似,甚至可以說是一脈相承。言虎對言慶,不會有任何隱藏。所以當李言慶提出隨他修行武藝的時候,言虎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在武道的修行上,言虎比李言慶高明百倍。

李言慶甚至感覺著,他的幾個老師,包括傳授他槊法的魚俱羅在內,都遠不如言虎厲害。想想倒也正常,一邊是在少林寺苦練武藝;一邊是在世間磨練,沾染萬丈紅塵。這初衷本就不一樣,對待修行的態度,自然也不盡相同。李言慶能夠感受到,言虎對武道的痴迷。

他很敬佩言虎,但卻無法,效仿言虎……

李言慶沒有去找言虎告別,留了一張字條後,背著行李,離開峪谷。三年來,他一邊守孝,一邊暗中佈置。雖則忙碌無比,可是身手卻沒有落下。畢竟身邊有言虎這樣的一個人督促著,李言慶就算想偷懶,也找不到機會。如今,李言慶亦達到了易筋化神的地步,行走於山路之間,如履平地。

午時,他已走出太室山,來到少林寺山門外。

雄闊海和闞棱,帶著二十四名墨麒麟在寺中等候。李言慶先是拜望了住持方丈,而後率雄闊海等人,離開少林。

象龍經過三年時間,業已進入發育完成。

過丈身長,聲嘶若同雷吼,速度極為驚人。李言慶跨上象龍,一路疾馳。

待到了霍山外的時候,他又轉道前往青龍觀,拜訪了趙希譙和袁天罡二人。青龍觀的面積不大,內分兩個獨立小院,不受香火,只接納言慶的供奉。其中,趙希譙佔居一個庭院,侍奉三清祖師。平日裡也不怎麼和人打交道,無事的時候煉丹修行,亦或者找人唱唱道情,過的極為逍遙。

鞏縣許多人知道青龍觀,卻不知趙希譙。

反倒是袁天罡,更為人所熟悉。這也是因為,他卦法靈驗,且精通醫術,所以頗受人們尊重。

大業十一年,袁天罡造訪南佗山靜雲觀的至元道長時,發現了一個奇才。

此人名叫李諄風,本是岐州人。其父李播,曾在開皇年間為地方官吏,後因出身不好,以濁官之身出仕,鬱鬱而不得志。隋煬帝登基之後,又大規模清肅吏治,李播也就隨之罷官返鄉。

不過由於他好黃老之術,故而罷官後,出家修道。

李播的文采不俗,自號黃冠子。出家後注《老子》一書,從而在道家小有名氣。有時候這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李播未出家時,一心修聖賢書,希望造福一方,卻始終不得入其門。可偏偏出家後,原本是為了出世,又得了諾大名聲。其天文曆算之法,陰陽風水之術,極為高妙。

也正是因為李播的緣故,李諄風自幼向道,並秉承家學淵源。

大業七年時,李播準備編撰《方誌圖文集》,故而將李諄風託付於好友至元道長門下修行。

李諄風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博覽群書,更鍾情於天文地理,陰陽之學。

袁天罡一番考校後,驚為天人。於是軟磨硬泡,硬是從至元道長手中,把年僅十三歲的李諄風收入門下,並帶到青龍觀調教。這件事,袁天罡也和李言慶提起過。言慶當時雖是一副平淡表情,可這心裡,卻不免暗自驚異。袁天罡、李諄風……初唐時期,兩大神根,竟盡入我手?

李言慶在大業九年初,被冊封為鞏縣男爵。

在鞏縣,乃至於整個滎陽郡,已經能算得上是一方豪強。特別是在鞏縣,李言慶雖然身無官位,卻有至高權力。他可以自由出入縣府,甚至不需要通禀。見官不必參拜,地方官員,也無權審問緝拿。

如此權力,使他可以凌駕於縣府之上。

加之他開設麒麟館,編修聖賢注,文名之響亮,已有人稱其為士林宗師。

李諄風就算是再厲害,如今也不過是個垂髻童子。李言慶如果急急忙忙的去見李諄風,定然會引起他人的關注。這麼一個人物,李言慶可不打算輕易放過,他要尋找機會,才能名正言順的見李諄風。而現在,機會來了……他途經霍山,探訪一下趙希譙袁天罡,誰也說不出什麼。

畢竟,這青龍觀,可是李言慶名下的產業。

在青龍觀外下馬,李言慶邁步走上台階,叩響大門。

“誰阿?”

道觀中傳來稚嫩的聲音,緊跟著大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相貌清秀的道童。他年紀也就是十三四的模樣,個頭略有些偏矮,體型也顯得瘦小,好像是發育不良。一雙澄亮明眸,好奇的向李言慶看去。

“師父不在家,施主若是有事,請改日再來。”

李言慶眼晴一瞇,手指道童說:“你是李諄風?”

“你是誰,為何知道我的名宇?”

果然是他!

李言慶呵呵一笑,“我是誰,先不告訴你。我聽說,你喜好天文算數,陰陽之學。那我就考校你一下,能不能算出,我是誰?”

李諄風瞪大了眼睛,凝視李言慶半晌。

突然笑道:“原來是恩主登門,您是鵝公子,對不對?”

李言慶從未見過李諄風,而且這幾年來,也是深居簡出,很少拋頭露面。麒麟館開館時,他作為主辦人,曾出現過一次,被封鞏縣男的時候,也曾擺過一次流水席。不過那時候,李諄風還沒有來,自然不可能見過李言慶。

此後,李言慶大都是在山上守孝,雖偶爾出山,也是為了去牛渚口、或者滎陽拜訪朋友,匆匆來,匆匆回,見過他的人,可說屈指可數。

“咦,你居然算出來了?”

李諄風笑道:“這可不是什麼陰陽之術,不過是小道猜出來而已。

公子器宇不凡,見我之後,既知我名,想來是認識我師父。我聽趙師伯說過,鵝公子曾轉戰高句麗,帶回二十四虎衛,更有黑白雙煞隨行。公子隨從,皆虎狼之士,而且黑白醒目,小道即便是沒有見過公子,也能猜出端倪。”

他笑嘻嘻,手指李言慶身後。

言慶這才醒悟過來,連連點頭。

“小道長,你師父和趙道長,去了何處?”

李諄風說:“今天是薛公子和道信法師在麒麟館中論道。師父和趙師伯得了邀請,前去觀禮。”

“那你為何不去?”

“我也想去,只是前兩日功課未曾做好,師父罰我在觀中抄寫《步三罡六記經》百遍……

小道才抄寫了六十餘次,所以無法前去觀禮。”

薛收是個典型的儒家士子,而且河東薛氏,也是少有不重並修之法的世冑家族。薛氏門風,以儒學為主,輔以兵學六韜。故而薛氏族人,有學識淵博的名士,也有征戰天下的將軍,可是從未有過玄學大家。

而道信得禪宗三祖僧璨衣缽,佛法精深。

心緣寺和麒麟館距離又不甚遠,所以彼此間交流也頗多。

薛收和道信之間的儒佛之爭,已經持續一載。每月十五,兩人都會在麒麟館的論經台上進行爭辯。漸漸的,這場儒佛之爭,吸引了許多人的關注。李言慶當然知道這經筵盛會,一開始薛收和道信爭執的時候,房玄齡還寫信,讓言慶對此多留意。不過李言慶卻不在意,甚至暗中推波助瀾。如此一來,這儒佛之爭,影響力變得越來越大,甚至連遠在成都的法順大師,也派人前來參與。

法順派人前來,儒家學子,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於是在去年年末,有長安國子監博士,大業五年明經科進士,衡水人孔穎達入住麒麟館,參與經筵。孔穎達雖非什麼大人物,可卻是孔聖後裔。加之三世博士出身,在士林頗有名望。

隨著雙方後援不斷增加,這麒麟館經筵,也就成了一個士林盛會。

為此,李言慶可謂是費盡心思。

他不僅僅是想這盛會僅限於儒佛之間,還希望把道家,同樣給捲入其中。

可惜道家名士,多沉迷於修仙,少有人對此生出興趣。不過現在看來,隨著麒麟館經筵的影響力不斷擴大,道門中人,也漸漸坐不住了……

袁天罡和趙希譙,此前對經筵不屑一顧。

李言慶幾次邀請他們,都不肯參與。可是今天,兩人卻主動前往,這是否也說明,道門意動?

越熱鬧越好!

李言慶想到這裡,心中暗笑。

他看看李諄風,突然問道:“李小弟,可願隨我一同觀禮?”

那語調,頗為誘人,活脫脫好像是勾引小紅帽的狼外婆。李諄風雖則學識不差,可終究是個小孩子。是小孩子,就難免會有湊熱鬧的心理。他早就想去觀看經筵盛會,只是袁天罡一直不同意,他也無可奈何。現在,袁天罡已經捲入其中,李諄風這心裡,就好像有一隻小手,不停抓撓。

他下意識的輕咬指甲,頗有些猶豫。

李言慶說:“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不勉強。我先走了,你慢慢抄寫經文,看好道觀吧。”

“要是我去了,師父責怪怎麼辦?”

李諄風終於忍耐不住,開口詢問。

言慶笑了,“你若是自己偷偷出去,你師父當然會不高興。可現在,你是隨我前去。你師父就算要責怪你,我也會為你求情。”

“那說好了,若是師父責怪,你一定要為我說話。”

“呵呵,一言為定。”

李諄風頓時興高采烈,說了一句,“等我一下。”

他跑回道觀,收拾東西。

李言慶則站在道觀台階前,負手等待。

“少爺,幹嘛要帶個小道童回去?”

雄闊海忍不住低聲詢問。自從言慶被封為鞏縣男爵之後,雄闊海就在雄大錘的叮囑下,改變了稱呼。

畢竟,言慶的身份地位,與早年間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雲騎尉,只是個武散官的話,那鞏縣男,可就是正經的爵位了。

這個身份,比那什麼千牛備身更加高貴。雄闊海如果再向從前一樣喚言慶‘哥哥’弄不好會被人冠以犯上罪名。這隋朝時,禮法並沒有宋明時的森嚴,可等級觀念,卻極為嚴重。

李言慶本人倒是不太在意,卻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

徐世績還好說,終究是朝廷命官,正六品的鷹揚郎將,直呼言慶的名宇,雖在外人看來無禮,卻還算是可以接受;雄闊海不一樣,他一無官職,二無出身。更多情況下,好像李家的門客。

所以在稱呼上,必須有所改變。

不過對於雄闊海而言,‘哥哥’也好,‘少爺’也罷,性質都是一樣,不過說法變了而已。

李言慶還是李言慶,雄闊海還是雄闊海。

也許在言慶和雄闊海看來,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更親。

李言慶笑道:“雖是小道童,確有通天術。

大黑子,你可別小看了這個小傢伙,說不定有一天,他會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本事呢。”

雄闊海撇撇嘴,嘀咕道:“驚天地泣鬼神未必,我一巴掌就能讓他屁滾尿流,倒是真的。”

不過說是這麼說,心裡卻記住了李言慶的話。

在雄闊海而言,李言慶不會騙他,說不定這個小子,還真有出人意料的本事呢。

這時候,李諄風換上了一件嶄新的灰色道袍,手裡還捧著一卷道書,興沖沖的跑了出來。

“帶它做什麼?”言慶詫異的問道。

李諄風笑道:“這樣子看起來,是不是很有學問?”

李言慶啞然失笑,你捧一本道經,怎麼看怎麼像是神棍。有沒有學問倒是看不出,神棍風範,卻已昭然若揭。

“既然如此,我們準備出發。”

李言慶翻身跨坐上馬,李諄風卻呆立在台階上。

“李公子,我不會騎馬……”

那張小臉,漲的通紅。

雄闊海催馬上前,嘀咕道:“這麼大,還不會騎馬。少爺六歲的時候,就能降伏白龍馬了。”

說歸說,他還是在馬上輕舒猿臂,探手把李諄風抱起來,放在身前。

“小道士,你怎麼這麼輕?”

“我……”

“你這年紀啊,記得要多吃肉。不吃肉可長不得身子……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可是能食半斗。”

言語雖則有些突兀,可是在李諄風聽來,卻感覺溫暖。

他出生後不久,父親就出家學道,母親改嫁他人。以李播那清冷的性子,也很難對李諄風表現出什麼熱切態度來。後來又在道觀裡學道,至元道長同樣不是個喜歡說話,表露情感的人。

袁天罡和趙希譙好一些,但修道之人,講求清心寡欲,喜怒不形於色。

似雄闊海這樣,用直白的言語表述善意,對李諄風來說,還是第一次。

李言慶催馬而去,李諄風在雄闊海耳邊輕聲道:“師父和師伯,都是修仙之人,甚少有口腹之欲。”

“切,修仙又怎地?神仙就不吃飯嗎?

既然如此,為何每逢祭祀之時,還要拜訪許多供品…… 少爺說過,神仙是人做,是人要吃飯。”

李諄風連忙擺手,“黑大個,千萬別對神靈不敬,舉頭三尺有神明。”

雄闊海臉色一變,連連點頭。

“黑大個,你是個好人,雖然長得醜一些。”

“嘿嘿,少爺也說,我是個好人。”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不知不覺,一行人已來到百花谷外。此地說是‘谷’,其實並非山谷,而是指洛水畔的一塊窪地。

由於其地形似山谷,加之野花綻放,春秋時節,放眼看去,一片花海,固有百花之名。

麒麟館,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宅院。

呈先天八卦方位設立,正中央一座正殿,名為麒麟台。

屋中設立天地君親師之位,正中央懸掛儒門歷代聖賢圖像。這裡,也是麒麟館士子相互交流,辯論之所。

麒麟台四周,共有八個獨立院落,是士子們平日裡,編撰修書所在。

每個書院,都藏有各種書籍。並根據經史、格物、算學等進行分門別類。每個書院中,都有安排有主事者一人,名為院長。在李言慶和王頍的暗中操作下,麒麟館如今已初具規模,在士林中小有名氣。

八個書院中,已有七個書院投入使用。

本來,按照薛收等人的設想,李言慶也應該主持一個書院。可李言慶堅決推辭,並將位於乾位的書院空閒出來,專門存放歷代名家經典。如此一來,麒麟台七個書院之中,共有士子九十七人。

李言慶抵達麒麟館的時候,經筵已經開始。

圍觀者甚多,言慶也沒有去驚動別人。他先是讓麒麟衛留在麒麟館外,而後帶著雄闊海和李諄風,悄然走進書館。

此時,麒麟台上,道信薛收,爭論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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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章  七學士(二)



其實,李言慶對宗教的了解並不多。

他算是一個無神論者,即便是詭異的重生之後,他雖然有過動搖,卻並不能說是虔誠信徒。

重生前四十餘年的共產主義教育,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抹滅。

所以他自重生後,對於宗教之間的爭鬥,更多時候是冷眼旁觀。即便當年他作《原道》,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佛教是好還是壞,儒家學派的思想,究竟怎樣的意識形態?

李言慶不敢說自己完全了解,既然不了解,也就無法說出優勝劣敗。

在他看來,儒家有儒家的好處,佛教有佛教的妙用。包括道教,三者都有可取之處。可不管哪種意識形態,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有人說,佛教閹割了人的血性,把幸福寄託於來世,李言慶並不贊同。佛教固然是勾畫出了一個西方極樂世界,可某些思想,不同樣虛構出一個烏托邦式的xx主義?其性質,未嘗不一樣。區別就在於一個說法的問題。

前世,李言慶很尊敬基督教。

不是在他的教義如何,而是在於他的生命力。

同樣是千年宗教,不論基督教在其發展過程中,經歷過多少虛偽、血腥和掠奪,終究深入人心。所以,當後世的價值觀發生變化後,西方人能堅守著某些信念,畏懼或者尊敬著神靈。

可是在東方,經歷西風東漸,西學東漸後的杜會,整個道德觀幾乎淪喪。

金錢萬能的思想,深入人心。舉國拜金,全民拜金……甚至連輿論導向,打著批判的口號,實則也在宣揚拜金。當時杜會上曾有一個說法:那就是當xx主義破滅以後,人們再無任何信仰,無所畏懼,無所敬重,於是乎道德標準,亦隨之降低。

這裡,姑且不去討論這種思想的對與錯。

李言慶倒是覺得,宗教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人們生出畏懼。有了畏懼,也許社會會更完美。

“李公子,李公子!”

李諄風的聲音在耳邊迴響,把李言慶從沉思中喚醒。

“怎麼了?”

“已經結束了!”

李諄風用手一指麒麟台,“您剛才好像在思考事情,薛公子和道信法師的辯論,已經結束。”

“哦,誰勝誰負?”

李言慶脫口而出問道。

不過話出口,他就感覺有些後悔。

這勝負又那是那麼容易就分出來?道信和薛收爭論了一年也沒有爭論出結果,如今這參與辯論的人越來越多,只怕這爭論會越來越激烈,勝負也會越來越難見分曉。他這個問題,本就有些愚蠢。

果然,回答他的,是李諄風兩個白眼兒……

“我師父剛才也登台了。”

“哦?”

“不過他只是在最後登台,並沒有參與經辨。他說,下個月經辯,他將會加入其中……”

李言慶心中一樂:道門,果然開始行動了!

所謂真理越辯越明,大概就是如此。麒麟台的經辯者,都非普通人。薛收也好,孔穎達也罷,全都是門閥世冑出身。不可能去效市井間的潑婦罵街,言談之間,都必須要有的放矢。

同樣的,佛教要參與經筵,同樣有學識和口才的要求。

若是道信胡攪蠻纏,破口大罵……只怕這經辯根本無需進行下去。而那些信徒,也未必能接受。誰也不希望,自己所信仰的神靈,是一群在市井間罵街的潑婦。這種經辯持續下去,不論是對於儒家還是佛教,都才極大好處。信者自信!麒麟台發展的方向,就是一種宗教間的高層對話。

當然了,不論薛收還是道信,都無法代表儒家和佛教。

但誰也不能否認,他們是儒家和佛教的希望……

經筵舉行一年之後,對儒家和佛教而言,都大有裨益。所以身為道家弟子,不能再袖手旁觀。

“如此甚好!”

看著正準備休戰的薛收和道信,李言慶暗自點頭。

“李公子,你希望誰獲勝?”

李諄風輕聲提出了一個問題。

言慶一怔,想了想,彎下腰來,在李諄風鼻子上刮了一下。

“我告訴你,可是你要保密,誰都不能講。”

秘密?

李諄風兩眼放光,心裡有些興奮。

同樣,對李言慶更多出了幾分親切之意。在小孩子的心裡,能與自己分享秘密的大人,無疑最為可親。

“我以三清祖師之名保證,絕不洩露他人。”

“其實,我希望…… 最後獲勝的人,是我!”

“啊?”

李諄風詫異的看著言慶,有些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他原以為,李言慶會三選一,卻沒想到,得到了這麼一個答案。的確,不論麒麟台經筵的獲勝者是誰,亦或者就不可能出現獲勝者,那最後的勝家,只可能是一個人 - 開設麒麟台經筵,並將之向外推廣的李言慶本人。

也許,李諄風現在還無法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過些年,等他慢慢長大以後,就能體會出,其中含義。



就在言慶以為,這場經筵將落下帷幕。

突然聽到場下有人高聲喊喝道:“且慢,在下心中尚有疑問,希望能向七位院長求教一二。”

原本都準備散去的人們,一下子又來了精神。

還有熱鬧!

李言慶順著聲音看去,就見一個八尺身高的青年,邁步穩健的登上麒麟台。

圓乎乎的胖臉,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他臉上帶著謙和笑容,上台之後,朝著七位書院院長,拱手道:“小生心中有所疑問,還望七位大人賜教。”

這裡的‘大人’,非是指官職上的稱呼,而是一種含糊的泛稱。

薛收也正準備離去,聞聽扭頭。

當他看清楚來人之後,不禁眉頭微微一蹙。

“賢弟,是你?”

道信也止住腳步,慢悠悠又坐回原處。

正是有熱鬧不看,天打雷劈。更何況看這位的架勢,並不是沖他來,他自然也樂得旁觀。

道信身旁跟著一個小沙彌,也坐了下來。

“師父,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道信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後,低聲道:“弘忍,莫吵!且看下去,自見分曉。”

小沙彌法號弘忍,是蘄州黃梅人,俗家本姓周。年紀,和李諄風同年,而且經歷也非常相似。

李諄風是九歲拜入至元道長門下,這小弘忍,卻是七歲,被道信收為弟子。

他來鞏縣的日子久,所以對麒麟館的情況,也多一些了解。聽道信這麼一說,就知道這件事情,和他師徒無關。於是坐在道信身後,從褡褳中摸出一袋醃製的梅子,遞給道信品嚐。

李言慶先一怔,心裡暗叫一聲:他怎在這裡?

這個人,言慶可說是即陌生又熟悉。熟悉是因為,這傢伙日後會是他的大舅子;陌生是因為,自大業七年後,李言慶就再也沒見過他。如今,這傢伙突然出現,難道觀音婢也來了?

登台之人,正是長孫無忌。

薛收當年留戀洛陽,故而認識長孫無忌。

見他登台後,也不禁有些撓頭。霹靂堂雖說已經沒落,可問題是,這一位可是麒麟館後台老闆的大舅子啊!

“無忌,你有何疑問?”

“薛大郎休要開口,我今日登台,實為請教許先生。”

許先生,自然是指代李言慶編撰《奸妄注》斂財的許敬宗。他如今也是七院之一的院長,聞聽長孫無忌矛頭直指向他,心中不禁感到疑惑。許敬宗今年有二十五歲,因出身和他特有的經歷,故而在七大院長之中,一直表現的很低調。他才學出眾,文辭華美,但也深知,混日子艱難。所以在麒麟館,從不與人爭吵。即便是有人指責他,他也是一笑而過。

只要大老闆滿意,你們的指責算個屁!

而他的大老闆,自然就是李言慶…… 七大院長之中,尤以他的薪水最高。當然了,似薛收姚義孔穎達三人,根本就不在意這薪水的問題。他們所追求的,一個是聲名,一個是學問。

家中富裕,自無需考慮這些問題。

可許敬宗不一樣,他必須要為自己的生存而思考。

經歷仕途上的波折以後,許敬宗悟出一個道理:狗屎的盡職盡責,狗屎的為國為民。能讓老闆滿意,就算狗屁不做,一樣能飛黃騰達;但若是得罪了老闆,就算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心甘情願,寧擔負罵名,也去編撰《奸妄注》。

事實上,僅《兩漢篇》的奸妄編撰,許敬宗就為李言慶收斂近八十萬貫。如今他主持編撰《兩晉篇》,還未動筆,已敲定了二十餘萬貫。為此,李言慶也沒有虧待他。表面上許敬宗的薪水最少,可暗地裡,許敬宗這兩年來,收入也有近三萬貫收入。如此高的賞賜,許敬宗焉能不盡心盡力。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收入高,花銷起來也顯眼。

這不,所有的罵名都到了許敬宗的身上,而李言慶幾乎未受半點波及。

許敬宗也很聰明,他知道,自己花的越多,背負的罵名越大,日後得到的好處,也就越豐厚。

君不見,李言慶以十六歲年紀,得鞏縣男之封爵,可謂大業以來,獨此一家。

等李言慶孝期滿了,一旦出仕,定將飛黃騰達。自己在怎麼努力,也就是個濁官。即便沒有飛黃上厩御馬被劫持的事情,日後前程也是暗淡。可是現在,跟定了李言慶,定有出頭之日。

這就是許敬宗的想法!

他看了一眼長孫無忌,有些疑惑。

若換個人,他甩都不會甩…… 可是對長孫無忌,卻還存著些許顧慮。

雖然不知道長孫無忌的身份,許敬宗卻在酒樓上見過,這個人是在蘇烈的陪同下,進入縣城,入住李府。蘇烈是什麼人物?那是李言慶的心腹,執掌墨麒麟的統軍,甚得老闆信賴。

鞏縣人都知道,李言慶手下有‘一仙一衛,黑白雙煞’。一仙就是肉飛仙沈光,黑白雙煞,自然說的是雄闊海和闞棱。而那一衛,指的就是蘇烈蘇定方。這四個人,是李府的武力基礎。

能讓蘇烈畢恭畢敬的人……

許敬宗微微一笑,“不知公子,有何疑問?”

長孫無忌目光凌厲,一拱手,“我只想請教先生一個問題:何謂仁,何謂義,請先生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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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章  七學士(三)



所謂經辯,就類似於後世的辯論賽,需要有一個題目。

先點題,而後破題,層層推進,將各自的觀點表達闡述出來。所有人都看得出,長孫無忌登臺,有踢場子的意思。可是誰也沒想到,他上來以後,竟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問題。

何謂仁,何謂義?

這幾乎已經觸及到儒家思想的本源所在。

儒家有六德之說:智、信、聖、仁、義、忠。

而其中這仁和義,更是儒家思想的根本。從孔聖人之後,何謂仁,何謂義,就糾纏不休,產生出種種觀點。

說實話,長孫無忌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後,倒是讓李言慶也有些不知所謂。他甚至不清楚,長孫無忌究竟是想做什麼?如果只是討論‘仁’‘義’二宇,恐怕討論一輩子,也得不出結果。

許敬宗微微一笑,口中滔滔不絕。

他同樣是儒家門人,對於儒家的思想,自然不會陌生。

但見他口沫橫飛,引經據典,說的頭頭是道。即便是對他素有不恥之心的薛收孔穎達顏相時等人,也不禁暗自點頭。論才學,這個許敬宗能得中進士,本就說明了他的水準;可若是講人品……孔穎達和顏相時,對許敬宗很看不上。著書立說,本是一件神聖的事情。雖則許敬宗的作為,孔穎達等人並不是太清楚,卻也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消息,所以非常不滿。

不過許敬宗背後有李言慶暗中支持,加之他做事的手段又隱蔽。

所以孔穎達等人,也拿不到證據。而且,他所編撰的《兩漢奸妄》,內容也著實不差。

對於一些敏感人物,許敬宗會以春秋筆法而帶過。正所謂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我只是按照史料中的記載編撰,不做任何評注。當然,更多人會被許敬宗評注,其言辭之辛辣,令人恐慌。

誰又能說,許敬宗做錯了呢?

‘述而不作’是孔聖人編撰經史的手法。

難道你們敢說,這種方法錯誤了?至於為何沒有加以評注,原因更加簡單:我不知如何評注。

言下之意:你們不服氣,你們來評注。

儒家又有‘中庸’之說,講求內斂。這種評注古人的事情,本就吃力不討好。孔穎達等人不願做,也不想做。但你也不能否認,需要有人對此作出評注。所以許敬宗出現了……

孔穎達等人才不會接手這燙手山芋。

編撰《聖賢注》,已經非常辛苦。這得罪人的事情,還是讓許敬宗主持吧!

但是,孔穎達顏相時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對許敬宗,有幾分鄙薄。這也是長孫無忌站出來挑戰許敬宗時,這些人都沒有出面阻攔的原因。長孫無忌靜靜聆聽,仿佛被許敬宗折服。

然而,每每當許敬宗講到關鍵處,長孫無忌就會提出問題打斷。

就好像後世打球一樣,本來打得順風順水,對方一個暫停,就使得節奏中斷。這節奏一中斷,再想恢復過來,可就不太容易。許敬宗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而長孫無忌的問題,從最開始泛泛的‘仁義’之問,引申到具體的事情上。而且問題越來越辛辣,越來越讓人無法接受。

“公方才引孔聖之言,君子務本,本立道生。

然則公之‘本’為何?公之‘道’又如何?子曰:寧為君子儒,毋唯小人儒。但不知,公之儒道,為君子儒否?乃小人儒邪?”

許敬宗的面頰抽搐,臉色鐵青。

從之前長孫無忌的問題中,他已經覺察到,長孫無忌的矛頭,直指他的品行。

如果他說自己是君子,那麼定然會被長孫無忌引以《奸妄注》的流言上。不管他能否解釋,都會在這麒麟臺上,削了顏面。如果他說自己是小人儒……只怕日後就休想呆在麒麟台。

儒家親君子,遠小人的思想,他又如何立足?

這個傢伙,是一步步把自己往溝裡面帶啊……

許敬宗暗自苦笑:又是個充滿正義感的傢伙。沒經歷過世事的磨練,焉知這生存的不易?

他沉吟片刻,思考應對之言。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鼓掌聲。

掌聲響起的很突兀,讓眾人不由得循著聲音看去。卻見李言慶一襲青衫,腰系玉帶,立於門階之上,微笑鼓掌。

“公子!”

“對啊,是鵝公子……”

“錯,是李縣男。”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薛收等人紛紛起身,向言慶遙遙拱手。

李言慶笑道:“二位經辨,精彩絕倫,言慶亦收益頗多。言君子小人,我有一語,不知當講否?

我記得《左傳》曰: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

今以此句,為經筵結論…… 二君皆博學之士,長孫志向恢宏,心存高遠;許兄歷經波折,亦明一粥一飯,得之不易。易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我今開設麒麟館,亦正是此意:願得天下人指教,我之道途。今聞諸君經辯,言慶甚喜之。蓋因吾道,從此不孤。”

孔穎達起身問道:“但不知李縣男所求何道?”

“我之道,十載前即亦有之,不知薛大郎尚寄否?”

李言慶說罷,向薛收看去。

薛收一怔之後,瘦削面頰,旋即流露出一絲笑意。

他一拱手,“薛收記憶猶新。”

“然則,八年前,我遠赴蜀中,遇先賢而得教誨,又立下宏願。

此亦為我開設麒麟館之根本。今日聞諸君論道,令我茅塞頓開,故將此宏願與諸君,望諸君共勉。”

以李言慶的爵位,聲名,皆遠勝麒麟館眾人。

他在不經意間,把話題岔開,更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即便是包括長孫無忌在內,麒麟館眾士子齊聲道:“願聞李縣男之宏願。”

“取紙筆來。”

李言慶大笑著,邁步走上麒麟台。

李諄風捧著一卷道書,急匆匆跟在他的身後。

他從一名士子手中,接過紙筆,在書案上鋪開來;一旁小沙彌弘忍,也在道信的示意下走上前來。只見他挽起袖子,輕輕研墨。李言慶提筆沉吟片刻,蘸飽了一筆濃墨之後,在雪白宣紙上,龍飛鳳舞寫下一行大字。

自鄭世安過世後,李言慶就少有墨寶。

即便是麒麟台的提名,也出自當代書法大家歐陽詢之手。

當時顏相時曾問他,為何不自己題字?李言慶回答說:祖父亡故,無心作書。兼之這字由心生,麒麟台乃神聖之地,求的是聖賢之道,焉能以悲戚之心題寫?還是另請高明為好……

歐陽詢的書法當中,尤以楷書為最。

其筆力雄奇,結構獨異,在後世被稱之為‘歐體’。

當時歐陽詢正好在洛陽,於是欣然受命,提筆留書‘麒麟’二字。

顏相時也好,孔穎達也罷,對李言慶的字,都極為嚮往。如今言慶當眾留字,自然生出濃厚興趣。

他們圍聚上來,看著宣紙上的字跡,漸漸變了臉色。

薛收輕聲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眾人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看李言慶的目光,似又有不同。言慶寫完之後,看了一眼身旁的弘忍和李諄風,心中一動,提筆寫道:大業十二年三月十六,李言慶自太室山歸,逢麒麟館經辯,心生感觸。

弘忍研墨,諄風侍筆。

留此十六字,與麒麟館學士共勉!

李諄風頓時眉飛色舞,弘忍也不由得笑顏逐開。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半緣君題字,能在上面留有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修行高深的人,也會為之心動。更何況,此時的李諄風和弘忍,尚是孩童。對於這種事情,焉能不高興?

可李言慶卻沒有想到,此時站立在麒麟臺上的八個人,有七人被後人統稱為:麒麟館七學士。

而剩下一人,亦在史書中,留下深深烙印。



入夜後,李言慶和長孫無忌一同,回到鞏縣。

這一路上,長孫無忌悶悶不樂,似乎情緒不太高。

他幾次想要開口,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言慶也沒有詢問,一路匆匆,抵達家園。

李言慶此時已知道高夫人母女都來了!

並且竇奉節,也一同來到鞏縣。

只是回到府中的時候,天色已晚,高夫人已經休息。長孫無垢也早早睡下,李言慶沒有打攪她們。

吩咐毛小念準備了一些飯菜,他拉著長孫無忌和竇奉節,在後院湖畔的涼亭中飲酒。

“奉節,我記得你去年來信說,已出任陽山鎮鷹揚府別將,怎麼有功夫跑來我這裡?”

陽山鎮,位於郢都郡治下,也是隋室位於蜀南的唯一一座軍府。它在大渡河南岸,是通往越嶲郡的橋頭堡。鷹揚府設有鷹揚郎將,下設鷹擊郎將。而在鷹擊郎將之下,有別將、長史、兵曹三人,再往下,才是團、旅、隊、火四級軍制。竇奉節因有平定洈山生僚的功勞,此後又參加了對越嶲飛頭蠻的戰事,立下赫赫戰功。

加之竇軌出任眉山郡郡守,與蜀郡都尉段鐘葵關係密切,所以竇奉節很輕鬆的就成為別將。

說實話,竇奉節的性格,不適合獨鎮一方。

也就是說,他不是那種能領兵打仗,獨當一面的人才。可若是讓他具體做事,處理細節,卻是一把好手。竇軌也深知自己兒子的秉性,所以也沒打算讓他去當主將。休看如今盜匪叢生,但是在巴蜀治下,卻是格外平靜,可謂一方樂土。

竇奉節臉一紅,有些扭捏。

“我爹給我定了一門親事,我這次就是為了這親事而來。“

“親事?”言慶忍不住好奇打聽:“不知是哪家閨秀,居然有這福氣?”

“唔,就是唐國公的七女兒,李永嘉。”

李永嘉?

李言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沒想到,竇奉節最終是娶了李淵的閨女。這繞來繞去,和自己的關係是越發密切。

“這李永嘉,品行如何?何等樣貌?”

竇奉節撓撓頭,“我哪知道?此事是三叔和唐國公商定下來。你不知道,三叔次子竇誕前年喪偶,於是三叔就和唐國公商量,將唐國公次女李永寧嫁給了竇誕,順便也敲定了我的親事。

我這次去太原,就是為了此事。”

“你要去太原?”

言慶眉頭一攢,輕聲道:“如今往太原的路,似乎不太安定。你只帶四個隨從,恐怕會有危險。”

“沒關係,叔祖已經安排好了,等到了河東縣之後,唐國公會派人接我。

那河東縣的縣令盧赤松,與唐國公和我叔祖關係挺好,已經派人在溫縣等我。我明天一早,就要動身往汜水關…… 對了,聽說裴大郎如今當了牛渚口鷹揚郎將,你讓他在關口接我。”

竇奉節的三叔,就是竇抗。

李言慶聞聽笑道:“這有何難?我待會兒就派人去牛渚口送信,讓那裴元慶在汜水關接你。”

“聽說他也成親了?”

“恩,去年和陽夏的謝麗珠成親。

不止是他,老徐也成親了,娶了宏毅的妹妹。宏毅大概是在明年成親,和嶺南馮家的女兒。”

“原來大家…… 都成親了!”

竇奉節笑眯眯的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羡慕。

可就在這時,長孫無忌蓬的放下酒杯。

“言慶,你今天是故意的,對不對?”

李言慶微微一笑,拿起酒壺,給他滿上一杯酒,“無忌,終於肯開口了?呵呵,我一直等著你問我呢。”

長孫無忌的臉色,騰地變了。

“這麼說,你真是有意為之?”

李言慶點點頭,“可以這麼說。”

“你……”長孫無忌有些氣急敗壞,“你可知道,那個許敬宗編撰奸妄注,玷污了你的聲名?”

“我知道。”

長孫無忌訝然張大嘴巴,看著言慶,半晌後輕聲道:“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無忌,奉節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你登臺的時候,我尚不明白你為何上去。可是後來,我也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是不是想把許敬宗趕走,以保全我的聲譽呢?”

長孫無忌駱:“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慢著,這件事情……”

李言慶笑著點點頭,“沒錯,是我在暗中,推波助瀾。”

“為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開設麒麟館,每年要花費幾許?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安撫那些流民,饑民,每年要投入多少?無忌,我可以告訴你,這三年來,我的投入,幾近滎陽、潁川、梁郡、東郡……四郡庫府所得。如果沒有許敬宗,你現在看到的滎陽,會是什麼樣子?我來為你形容,餓俘遍野,盜匪叢生,百姓會易子而食……”

長孫無忌緘口不言。

“你們在說什麼?”竇奉節好奇問道。

李言慶卻沒有理睬他,而是凝視長孫無忌,低聲道:“如果沒有許敬宗,我如今恐怕已經……

無忌,我知你一番好意,也知你志向高遠。

可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訐敬宗這個人的才華不俗,而且願意為我背負汙名,我豈能不用?說實話,我編撰《奸妄注》,所為的就是斂財。這世上的奸妄多如牛毛,數之不馨。他們能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我為何不能從他們身上榨取脂膏,來安撫百姓呢?我知道你會說,君子愛財,取之才道。可問題是,我只知道餓死的君子,卻未百姓得一益處……

今我撰《奸妄注》,也許百年之後,我也名列其中。

可我不後悔……能為崇高的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還記得我今天在麒麟館所言:為生民立命。

生民何以立命?無他,吃飽穿暖而已。”

長孫免忌陷入沉默之中,久久不知該如何言語。

“何為君子?

孟夫子,可為君子乎?”

長孫無忌點點頭,“孟夫子可為君子。”

李言慶笑了。

他端起一杯酒,用手中銀箸輕輕敲擊碗碟:“鄰家焉有許多雞?

乞丐何曾有二妻?

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這一次,連竇奉節也聽明白了,頓時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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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章  無垢


夜色已深,下起淅淅瀝瀝小雨。

長孫無忌呆坐在門的上,看著雨水順著屋簷,低落在地上,飛起四濺水花。他的心情,也隨著這水花的飛濺,而變得混亂不堪。

和竇奉節不同,長孫無忌的觀察力和反應力,極其敏銳。

晚間在涼亭,李言慶的一番話語,讓他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什麼。若竇奉節只是為了李言慶詆毀聖賢之語而感到吃驚的話,長孫無忌則聽出來那隱藏在話語之中,更深一層的含義……

若非他李言慶,滎陽如今當餓俘遍野?

若非他李言慶,那麼他將看到滿目瘡痍。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聯想到李言慶開設的粥棚,在饑荒後又把粥棚購買過來,開設在滎陽大大小小的哨卡要地。

他想要做什麼?

亦或者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長孫無忌的心思,突然間亂成了一團麻。

自從妹妹的病情痊愈,長孫無忌隨母親一起出川後,行進關中,的確是有些混亂。昔日八百里秦川,肥沃的土地變得荒蕪,流離失所的百姓,處處可見。所到之處。所聞之事,讓長孫無忌頗為震驚。不過他尚未覺察到太多,只以為是個別的現象。可是現在,他開始懷疑。

開皇盛世以來的榮耀,似乎已黯淡再光。

此次回洛陽,發現昔日熟悉的親朋好友,死的死,沒落的沒落……

連舅舅一家都遠赴嶺南,朝堂之上,只剩下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虞世基這樣的奸妄小人。

這也讓長孫無忌,有些心灰意冷。

霹靂堂如今被長孫恒安把持。雖說長孫恒安表示願意接納他們母子兄妹,可是寄人籬下的滋味,始終並不好受。長孫無忌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焉能在長孫恒安母子屋簷下委曲求全?

竇奉節對他說:“去鞏縣吧,聽說言慶在那裡混得不錯,還開設了麒麟館。

以你的才學,想必可以在麒麟館中佔據一席之地。與其留在洛陽,倒不如去鞏縣闖蕩一番。”

於是,長孫無忌和母親商議之後,趕赴鞏縣。

一方面是為了妹妹,另一方面,則是懷著一腔熱血和理想。

在長孫無忌看來,他的才華未必就輸於薛收。至於許敬宗,不過是一個跳樑小丑,依靠著李言慶為生的寄生蟲而已。可現在,他卻現自己錯了,不是許敬宗沒有用,而是他,失去了用武之地。

亂世,將要到來了嗎?

仁義忠恕,已經沒有用處了?

那麼苦讀多年,所學到的東西,又有什麼用處?也許對李言慶而言,他還比不上一個卑劣小人。

“小哥,怎麼還沒有睡?”

輕柔的聲音,在長孫無忌身後響起。

不用回頭,長孫無忌也知道,是妹妹來了,

“哦,初臨異地,有些不太習慣,故而睡不著。”他扭過頭,就見長孫無垢一襲儒裙,緩緩走來。

“小妹,下雨了,怎穿的這麼少?小心得病!”

“嘻嘻,我身子骨如今可比小哥要強許多。在峨嵋山的時候,孫道長教給了我一套強身術,骨蘭朵姐姐還傳了我一套降龍功。我現在可是比從前好多了……倒是小哥,你又喝酒了。”

長孫無垢在長孫無忌身邊坐下。

“小哥。你是不是遇到了心煩的事?”

“唔,應該算是吧。”

“是因為小哥哥?”

長孫無忌笑了笑,沒有回答。

“其實,我知道小哥哥的心事很重。”長孫無垢赤著腳,盤起腿來,“那時候他送我入蜀,做蜀道難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 不過他很好強,什麼事情都不喜歡告訴別人。自己明明是一肚子心事,還要整天逗我開心。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曉得他是否還是和從前一樣?”

“他有心事嗎?。

長孫無忌詫異道:“這個我還真沒有感覺出來。”

“小哥哥的心事很重,不過他會隱藏,而且隱藏的很好。”

長孫無垢露出天真笑容,“那時候他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其實我懂的,只是不明白是什麼而已。”

“唔……”

“小哥,你幫幫他,好嗎?”

長孫無垢拉著長孫無忌的手,一臉期盼之色。

長孫無忌苦笑道:“觀音婢,不是我不想幫他,而是…… 我擔心我幫不到他。他身邊現在有很多人,薛收也好,顏相時、姚義、孔穎達,這些人全都是當世俊傑,甚至連那個我看不起的許敬宗,都能為他分憂。而我呢?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該如何去為他,排憂解難。”

“不是小哥比不上他們,而是小哥還不明白,什麼叫做排憂解難。”

“哦?”

長孫無垢低聲道:“許敬宗,是不是那個冒著小哥哥之名,對外收受賄略的人呢?”

“呃……”長孫無忌猶豫一下,差一點說出來:不是許敬宗冒名收受賄略。而是你那小哥哥,暗中主使。

“小哥哥那麼聰明的人,如何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之所以留他在身邊,恐怕是別有用意。我不知道小哥哥為什麼會留下這種人,可是我卻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有時候,可能連小哥哥都不知道,該找什麼樣的人幫助他…… 他是爹的唯一弟子,小哥你一定要幫他。如果暫時不知道該怎麼幫他,就留在他身邊,暗中觀察。

娘對我說,以後我們要住在這裡。既然住在這裡,我們更不應該袖手旁觀,你說對不對?”

長孫無忌濃眉攢動,詫異的看著長孫無垢。

妹妹的心思,遠比我更加細膩。她考慮的事情,甚至比我還要深遠。

是啊,我懷著雄心壯志前來,寸功未立,只因小小挫折就要一蹶不振,日後又如何揚名立萬?

想到這裡,長孫無忌精神頓時振奮起來。

“觀音婢,你莫擔心。我想明白了!”

“恩,我就知道。小哥一定能想明白的……夜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長孫無垢打了個哈欠,起身走了。

而長孫無忌則站在門廊聲,深深吸了一口氣:言慶,你定要好好待觀音婢,我會為你掃清一切障礙。可是你,也莫要喜負了觀音婢對你的依賴才是。

漆黑夜幕裏,一道閃電劃過。

電光,把鞏縣縣城, 籠罩在一片慘白中。

轟隆隆,春雷響起,振盪蒼穹,雲層翻滾……



第二天一大早,李言慶送竇奉節上路。

而後他在後院湖畔,活動身體,舒展筋骨,吐故納新。

早飯時,他來到高夫人的住所,拜望了高夫人一家。當他見到無垢的時候,也不禁大吃一驚。

五年前他離開蜀中時,無垢還是個黃毛小丫頭。

可這五載光陰,她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透著幾分淡雅之氣,若空谷幽蘭,令人回味無窮。

晌午,言慶領著高夫人一行,來到鄭世安墳前祭拜。

那墳旁的幾座茅廬,雖然廢棄不用,可言慶還是會時常派人,前來清理。

走了一晌午的路,高夫人也累了。祭拜完鄭世安之後,她帶著長孫無忌兄妹,和言慶一起來到茅廬休息。

仔細詢問了一番言慶這幾年的經歷,言慶也是對答如流。

“言慶,我有一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哦……夫人請問。”

“你和唐國公李家,究竟是什麼關係?”

高夫人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把李言慶嚇了一跳。

“我和唐國公?”

“是啊,七年前,正是唐國公託付老爺,請他收你為弟子。

你和麥子仲擊鞠比試的時候,唐國公還為此和老爺爭吵過一次。當時老爺就有點疑惑,你和唐國公之間的關係。後來你和鄭家脫離關係,偏偏又改成了李姓。前年竇郡守登門為你提親,我就更加不解。

竇軌這個人,我接觸不多,但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瞭解。

其人不苟言笑,做起事來有板有眼,朋友並不多。好端端突然為你提親,我就奇怪,他是受何人託付?你…… 呵呵,肯定還說不動竇軌。即便當初你在榮樂城,曾助他收服洈山熟僚。

所以,我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唐國公了…… 可是你又沒有表露出和唐國公有任何聯繫,我實不知道……”

這老女人,好厲害的心思。

李言慶撓撓頭,猶豫了一下之後。輕聲道:“不瞞夫人,我與唐國公,的確是有些關聯。”

“哦!”

高夫人拉了一個長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長孫無忌和長孫無垢也有些吃驚,驚訝的看著李言慶。李言慶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可能誤會了,想要開口解釋,可是卻不知如何說起。

總不成說,自家老子如今還是朝廷欽犯吧。

即便他和長孫家關係密切,有些事情也不能說的太明白。

於是,李言慶尷尬的撓頭一笑,索性不再解釋。等到可以解釋的時候,自然會與他們說清楚。

“言慶,我想入你那麒麟館,不知可否?”

長孫無忌提出了要求。

言慶想了想,“四郎要入麒麟館,確是一件好卓,我求之不得。只是……”

“你放心,我才懶得和那許敬宗計較。”

李言慶聞聽,笑了!

在茅廬中草草用過午膳,李言慶陪著高夫人,踏上返程的路。

說來也是,這一個晌午的時間,他竟然沒能和無垢說上幾句話。除了一開始幾句寒暄用語,無垢一直就躲在高夫人身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李言慶,讓李言慶好生不自在。

回到府中,高夫人先下了車。

馬三寶急匆匆走來。在言慶耳邊低聲竊語兩句。

李言慶聞聽,眉頭一蹙。

“不用理他,若是尹德再派人過來,就說我不在家…… 還有,過一會兒你持我名剌,去縣衙面見柴縣令,把尹宗道的醜事,一一說明。就說朝廷律法不可輕慢,我當一旁,拭目以待。”

馬三寶點點頭,轉身離去。

言慶邁步登上門階,卻見無垢,正站在門房外等他。

“小哥哥,這是朵朵姐姐給你的信。”

她看了一眼周圍,把一封書信遞給李言慶。

對了,五年前你離開峨嵋的時候,白娘娘在端午被雄黃酒所迫,顯出了真身…… 後面的故事,我等了足足五年。你可不許賴皮,說好了要給我講完的……從今天開始,一天一講。”

說完,她逃也似的跑開去。

李言慶則站在門樓裡,撓撓頭,心道一句:這小丫頭的記性可真好,都五年了,還惦記著。

“少爺,什麼是白娘娘?”

闞棱好奇的湊過來,輕聲問道。

“一條蛇,一條很動人的美女蛇……”

李言慶看著無垢的背影,低聲呢喃。

突然間,他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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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章  鞏縣第一豪門


“爹!”

坐落在鞏縣南街的尹府豪宅中,尹宗道好像剛被幾十個壯漢強姦過的小媳婦一樣,哭哭啼啼的向他的老子尹德哭訴。

尹家立足鞏縣已有六百餘年,可謂根深蒂固。

然則自尹勛之後,尹家人才凋零。加之五胡亂華,南北朝對峙的四百年動盪,尹家更是連番遭遇打擊。東漢末年,尹家在滎陽郡幾乎是直逼鄭氏。可如今,管城鄭氏,滎陽盧氏……等諸多在東晉時期才落戶於滎陽的世胄分支,紛紛崛起。而尹家,已變成了地方的豪族。

豪族和世族,一宇之差,卻有天壤之別。

就以尹德而言,九品中正出身,他也只得了一個四品。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尹家是何等的衰敗。

尹德年過五旬,生的白白胖胖,頗有富態相。

此時,他陰沉著臉,默默看著尹宗道,好半天一聲長歎,連連搖頭。

“爹,那個李言慶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我與他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平素見到他,也是畢恭畢敬,甚至對他李府的下人,也不敢有半點刁難。可是,他卻毫不念及舊情,竟在柴縣令面前造謠。這三年來,孩兒在任上是戰戰兢兢,盡心盡力。他憑什麼讓柴縣令,罷了我的官職?”

尹宗道說到委屈時,忍不住放聲大哭。

就在今日,柴孝和突然罷免了尹宗道縣衙法曹的官職,並令其閉門思過。

尹夫人一旁也說:“老爺,宗道說的沒錯…… 那李言慶實在是太過狠辣,哪有這樣子做事?”

“你給我住嘴!”

尹德突然發作,厲聲道:“李言慶狠辣?他若是狠辣,你小命難保。

你可知你在鞏縣外攔截的人是誰?一個是紇豆陵氏族人,如今在蜀中出任眉山郡守竇軌之子,陽山府別將;另一個是前右驍衛大將軍,上柱國長孫晟之子。你說人家偷你的馬?可你知不知道,那匹馬是長孫大將軍的坐騎?難不成,是長孫大將軍偷了你的馬?

還有,當初我使你出任法曹,是希望你能借此機會,光復門媚。

可你看看,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麼事情?僅是攔截過往商戶,收受費用就高達萬貫。難道我尹家缺少這萬貫錢帛?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如若捅到洛陽,按大隋律判罰,你人頭不保。

柴縣令,還算是給我尹家幾分薄面,只是罷免了你的官位……”尹宗道母子,頓時啞口無言。

關於徵收過路費的問題,還是尹宗道的母親,尹夫人出的主意。

尹宗道花錢大手大腳,出仕以後,更是找到了名頭,時常吆五喝六,花天酒地。尹德一開始也沒在意,但後來卻發現,尹宗道花錢過於囂張。為避免引起他人的窺視之心,尹德就停止了尹宗道的月例。可憑著衙門裡的那點俸祿,還不夠尹宗道喝一頓花酒,如何能夠用。

尹夫人先是暗中給予,時間久了,她的私房錢也漸漸告馨。

於是母子二人私下合計,就想出了這徵收過路費的招數。尹宗道身為鞏縣法曹,擔負刑獄治安的責任,盤查過往客商,倒是名正言順。而那些行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紛紛交納費用。這過路費也不算多,大宗行商十貫,小行商一貫,基本上不會引他人注意。

問題是,鞏縣是齊魯、江淮、河北通往洛陽的要地,每天行商絡繹不絕。

早年間太平盛世,一天下來能有百餘隊商戶通過。如今世道漸亂,商戶減少,可一天也能有十幾隊,乃至幾十隊。一天下來,輕輕鬆松百餘貫收入是不在話下。尹宗道也是個聰明人,不敢一個人獨吞,就分出一部分給手下,還有一部分交給主官,剩下部分則由他掌握。

這兩年多下來,他收入過萬,自然過的逍遙快活。

只是從律法上而言,尹宗道私設關卡,算是欺君之罪,按律當斬。

尹德沒有半點誇張之處,私設關卡,貪墨過十貫者,就要被砍頭。尹宗道貪墨萬貫,弄不好,整個尹家會因此而滅亡。

尹宗道猶豫片刻,猶自不太服氣。

“我私設關卡是沒有錯,可如今各地縣府,私設關卡的人多了去,為何偏偏找我的麻煩?

爹,我的意思是說,咱尹家好歹已立足鞏縣六百年,也算是土生土長的鞏縣人。從前那李言慶沒有來的時候,咱家是鞏縣的第一家族。就算是縣令老爺,也要恭恭敬敬的對待我們。

走到街上,哪個見到咱們,不稱一聲尹老爺,尹公子?

可現在,自從李言慶搬來鞏縣後,咱家的風光,全被他一人搶了去。就拿三年前開設粥棚的事情說吧,本來咱家存了那麼多糧食,只因為他說了一句要救濟百姓,就拿出來了一大半。結果呢,好處全讓他李言慶拿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他李言慶是鞏縣第一善人,可爹的功勞,又有誰知道?只怕就連這鞏縣本地人,也是念他李言慶的好,而不記得爹的善舉。

長此以往下去,我尹家遲早會被他李言慶取而代之。

爹您一直說要光復門楣,可如今只要有那李言慶在鞏縣一日,就無咱尹家出頭的那一天啊!”

尹宗道這一番話,正說到了尹德的心坎上。

的確,李言慶一家遷移鞏縣,給他帶來的壓力,著實巨大。

從前鄭世安在世的時候,尚表現得不甚強硬。畢竟是管家出身,鄭世安在考慮事情上,往往顧忌方方面面。而且當時言慶沒有隨行過來,鄭世安也顯得很低調,有些時候,甚至會退讓。

可自從李言慶回來以後,其家族發展,越發強橫。

原以為脫離了鄭家,李言慶會一蹶不振。可不成想,李言慶和鄭家脫離了關係後,竟似脫疆的野馬,再也控制不住。與楊玄感一戰,李無敵之名深入人心;開設粥棚,令滎陽人無不稱讚。

最可怕的是,鄭家、潘家、盧家、崔家……

這些滎陽本地的世胄豪門,對李言慶保持了一種善意態度。

而言慶早年交友廣闊,文名響徹士林。在獲得爵位之後,更是變得無比強盛。以至於鞏縣本地人,言及鞏縣,必談李言慶。這種風頭,絕非尹家可比。尹德雖然不說什麼,甚至於會主動配合李言慶,可心裡面,難保會感覺不舒服。畢竟,李言慶沒來之前,尹家才是鞏縣第一豪族啊!

如今,李言慶在鞏縣已站穩了腳跟。

他有名氣,有田產,更兼具家財萬貫,可謂滎陽一方富豪。

而且,因雄大錘祖籍鞏縣,也對言慶立足產生巨大作用。昔日雄家村的人,如今有七成是李言慶家的佃戶。雄家村的人口雖則稀少,可是帶來的效用,卻無比巨大。這也是尹德早先,沒有考慮到的情況。

“老爺,如今鞏縣人只知李無故,而不知尹家……宗道說的沒錯,長此以往,如何得了呢?”

尹德說:“那你們想要如何?”

“爹,李言慶欺人太甚,留他不得!”

尹宗道脫口而出。

尹德臉色頓時大變,連忙起身,走出屋門,朝四下看了一眼,回身喝道:“孽子,休得胡言。”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隔牆有耳啊!

尹夫人說:“老爺,宗道的確不該說這樣的話,可也不是沒有道理。

他如今風頭雖盛,但是氣候未成。李府固然是聲名響亮,可全都是沖著那李言慶而來。李言慶沒有兄弟姐妹,而且尚未成婚,膝下也沒有子嗣。他若是……李府上下自然會亂成一團。

說不定,老爺還能借此機會,得些好處!

您不是一直說,李言慶的兩個管家,都是人才。如果李言慶沒了,老爺不就有機會,收入轂中。”

尹德面色鐵青,“這孽子不懂事也就罷了,你這婆娘又湊什麼熱鬧?

那李言慶,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嗎?今天的話,我權當沒有聽見。以後你們也不許再提此事。”

尹德說完,甩袖離去。

尹宗道頗有些委屈的說:“娘,爹這個樣子,我們以後等著被欺負吧。”

可尹夫人卻笑了!

“宗道,莫要著急,你爹他……自有主張。”

所謂知夫莫若妻,身為枕邊人,尹夫人對尹德,再瞭解不過。

“你是說……”尹宗道頓時興奮起來。

尹夫人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我兒,咱們只需在一旁觀瞧,看那李言慶,能囂張幾時。”

算算日子,高夫人一家來到鞏縣,已有十日。

一開始,高夫人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適應。可時間長了,她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在這座李府中,她該以什麼身份出現?雖則李府上下對高夫人一家畢恭畢敬,但心裡終歸不太自在。

沒錯,觀音婢的確已許配給了李言慶,但畢竟沒有過門。

就算是過門了,她也不可能一直住在李家啊……特別是於禮法上,不太合適,弄不好會給言慶招來閒話。然而,她一家現在,也沒什麼可以依靠的人了。兄弟高儉高士廉,被發配嶺南。

如果沒有言慶這個女婿,高夫人說不得會去投本高士廉,可現在……

既然女兒的事情已經敲定,那就需要從速決斷。李言慶年十九歲,按照慣例,可以成親。但成親之後,女兒也要有個娘家不是?

高夫人把長孫無忌找來,商議一番,決定在鞏縣購置產業。

這一來高夫人不想離女兒太遠,二來長孫無忌如今也加入了麒麟館,協助薛收編撰聖賢注。

言慶聽說之後,不敢遲疑,連忙尋找合適產業。

對古人而言,置業是一件大事,馬虎不得。但李言慶也知道,這個產業只是臨時的,日後最多是作為別莊。長孫家的根基,是在洛陽,在霹靂堂。雖然長孫無忌嘴上沒有什麼表示,但在心裡,肯定是希望有朝一日,將霹靂堂重新收回,重新振興門媚。

對於歷史上,長孫無忌是如何振興門媚,收復霹靂堂?李言慶不清楚,史書裡似乎也沒有記載。

想必是和無垢嫁給李二有關!

可是現在,無垢已和自己有了婚約。

讓李言慶再去把無垢讓給李二?那斷不可能。即便言慶心裡還有抱大腿的想法,但卻不能以綠帽子作為代價。隋末時期,由於五胡之亂,禮樂崩壞。人們對綠帽子是司空見慣,可不代表著,李言慶能接受這種事情。自己的未來,還是由自己來掌握,靠老婆出位,非純爺們兒所為。

李言慶,要做純爺們兒……

所以,高夫人要置業,李言慶很上心。

但他選了幾個地方,長孫無忌都不是很滿意。一連十幾天,他和長孫無忌,就忙於奔波此事。

眼看著初夏來臨,天氣一日日炎熱。

這一日,李言慶從雄大錘一個族侄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

位於鞏縣東南大約五里之處,有一個名為毫丘(今鞏義市魯莊鎮)的地方,有一座廢棄的塢堡式田莊。背靠緱山,距離百花谷麒麟館,不過三四里地。依洛水分支而建,面積大約有二百多畝地……據說,那本是魏晉時期鞏縣豪族嵇氏產業……哦,提起嵇氏,李言慶就想起了嵇康。

不過這座塢堡,並非嵇康所建,而是西晉初年嵇氏家族另一位名人,嵇含所造。

嵇含是西晉時期的名士,醉心於花草樹木。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嵇含是個植物學家。他著有一部《南方草本狀》,也是世界上最早一部地方草木志,在後世的科學價值非常高。如今麒麟館中,就收錄有嵇含的手稿。

“四哥,以為此地如何?”

李言慶帶著長孫無忌,參觀罷塢堡之後詢問。

西晉末年,由於戰事頻繁,作為中原腹地的鞏縣,自然深受其害。

當時許多世胄豪門,都建有塢堡。如同一座小型城堡一樣,裡面可以存放糧食輜重,還畜養私兵。

嵇含這座塢堡,在晉朝東渡之後,就徹底廢棄,早已荒蕪。

這些年來,始終未有人開墾,是因為塢堡的土地,大都是石灰岩地面,不適合耕種。不過想那嵇含當初,也未必就是為耕種田地吧。塢堡中雜草叢生,然則塢堡的輪廓,大致完整。

長孫無忌很滿意!

一方面是價格很合適,另一方面,塢堡形式的建築,有利於安全。

“這裡原本是崔家的產業……”

李言慶介紹道:“不過一直沒有利用。四哥若是滿意,我這就派人去洛陽,和崔善福商議,想來問題不大。

只是這裡廢棄已久,要整治起來,還需費些手腳。

這樣吧,咱們回去之後,我就讓馬三寶負責這件事情。順便讓他去滎澤招攬一些人手,也可以減輕滎陽的流民負擔……恩,把塢堡重新修建起來,再添些奴婢。等修好以後,我會著人調派百名護衛,負責保護塢堡安全。還有,四哥你這裡需有人操持,不知可有合適人選?”

長孫無忌微微一笑“,這些事情,就交由賢弟安排。

我只管到時候搬進去安住,其他事情……呵呵,聽說許敬宗,又敲來了一筆心意?”

在麒麟館待了一段時間,長孫無忌的心態,已發生了巨大變化。

他看到麒麟館中收錄有許多學子,幾乎全都是免費進學。甚至李言慶,還會給予一些資助。

僅百餘學子,每年也要有近萬貫的支出計畫。

若不是有許敬宗背負惡名,還真是一件麻煩事……

加之這些日子和言慶一同出入,長孫無忌更相信了自己的猜測:言慶絕對是胸懷大志,非等閒人。

“既然如此,我就讓黨家兄弟過來。

他們的武藝雖說不上高強,但也隨我多年,可以信賴。若在軍府中,校尉可能勉為其難,但為旅帥,卻還算合適。如今麒麟衛有蘇烈操持,他三人也閒散許久,也算給他們找點事情。”

“此三人,大善!”

長孫無忌輕輕頷首,表示贊同。

他知道,言慶現在手中的武將,不過十人。

闞棱雄闊海,肯定不可能給他,就算是給他,他也未必同意。

沈光,那是李言慶的心腹;馬三寶,更主持著李府大小事務……竇家四兄弟中,竇孝武如今在徐世績麾下效力,為一團校尉。其餘三個,年紀還小,擔不得重任。算來算去,也就是黨士傑三兄弟最為合適。李言慶開口就把党家三兄弟給他,足以說明,言慶對他很看重。

有黨家三兄弟率領護衛,塢堡安全無虞。

加上自家那幾十個奴僕,等塢堡建成之後,再補充一些人……

長孫無忌完全不去考慮費用問題。他也知道,這些事情不需要他操心,李言慶自會安排妥當。

家園尚未建成,其構架已具雛形。

長孫無忌心情自然大好,和李言慶又周轉了一會兒,一行人踏上回程路途。

“崔善福,能同意嗎?”

在路上,長孫無忌還有些顧慮。

李言慶笑道:“老崔是個爽快的人,實在不行,我讓李玄道前去找他說項,他定然不會拒絕。”

李玄道,就是隴西李氏李行之的兒子(歷史上李世民設立的文學館十八學士之一)。

如今也在麒麟館中,擔當一個書院的院長,協助孔穎達,編修五經。長孫無忌也知道,李言慶和崔善福關係非常密切,自然不無答應。

“對了,下個月就是宏毅大婚之日,咱們一起前去觀禮吧。”

長孫無忌眉頭一攢,輕聲道:“言慶,你和觀音婢的事情……”

他本想說:你和觀音婢何時成親?

卻在這時候,前方突然一陣騷亂。緊跟著一撥人馬,從山灣後轉出來,約有百餘人,攔住了李言慶等人的去路。

“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為首一個相貌兇惡的彪形大漢,胯下一匹大青馬,掌中一把沉甸甸的金背砍山刀,厲聲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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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九章  悍匪解象



楊玄感之亂以後,鞏縣在經歷些許陣痛之後,表現平靜。

加之後來徐世績出鎮羅口鷹揚郎將,三年中對鞏縣治下的盜匪,進行了嚴酷打擊。幾乎每隔兩個月,他就會以練兵之名掃蕩自嵩高山至黑石關一帶的土匪盜賊,其頻繁程度和打擊的力度,可謂是自開隋以來,從未有過。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使得鞏縣的治安平靖。誰都知道,鞏縣有個專門打擊盜匪的徐閻王,其手段之狠辣,直可比那齊郡的張閻王,張須陀。

所以,李言慶平時出門,很少成群結隊。

如今他麾下麒麟衛已達七百多人,幾乎可以比擬一個鷹揚府的兵力。但由於要隱藏實力,所以大部分麒麟衛都藏於民間,或是在那些由粥棚改設的酒肆裡幹活,或是藏於莊戶之中。

而真正擺在明面上的麒麟衛,也僅止二百人。

這正好符合了言慶縣男爵位元的私兵數目。即便是柴孝和對此有意見,也奈何不得李言慶。

今天陪同長孫無忌看塢堡,李言慶也沒有帶多少人。

除了雄闊海闞棱這兩個常年寸步不離的親衛之外,尚有十二名元從麒麟衛跟隨左右。基本上,憑藉這麼多人,李言慶有信心可以在千軍萬馬中殺他個七進七出。只是三年來,他還從沒有遇到過攔路的強盜。今天被這一夥強盜攔住之後,不禁李言慶愣了,連雄闊海和闞棱,也有些發懵!

這傢伙,莫非是腦子壞了?

“瞎了狗眼的東西,也不看清楚,這是誰的人馬?

我家少爺乃是鞏縣縣男,爾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攔路搶劫之事,莫非是想要找死不成?”

闞棱催馬上前,厲聲喊喝。

若是本地盜匪,聽到李言慶的名字,定然會立刻作鳥獸散。

畢竟言慶苦心經營三載,李大善人之名,誰個不知?整個鞏縣,受他活命之恩者無數,就算有盜匪,也不敢對李言慶輕舉妄動。可這一次,這些強盜卻毫不在意。

那騎馬橫刀的悍匪厲聲道,“老子管你們是縣男縣女?今兒個既然被爺們碰到了,不留下買路錢,休想離開。”

李言慶在麒麟衛的護衛下,聽得非常真切。

“大黑子,這些人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啊。”

雄闊海跟在李言慶旁邊,聞聽也不禁連連點頭,“是啊,好像不是本地口音……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呆鳥。”

“是齊郡口音。”

長孫無忌突然說:“言慶,這些人,似乎來者不善啊”。

李言慶笑了笑,旋即冷聲道:“大黑子,除了騎馬的那個傢伙給我留下活口,其餘人,格殺勿論!”

雄闊海頓時興奮無比,“少爺放心,該死的一個都活不成!”

說著話,他催馬就衝到了闞棱跟前,“阿棱,少爺說了,騎馬的歸我,餘者殺無赦。”

話音未落,闞棱鏘的一聲,在馬上陡然起身。

狹長陌刀出鞘,閃爍奪日寒光,“既然如此,活的歸你!”

自從紅土坡一戰之後,陌刀已有三載未曾飲血。闞棱也是個爭強鬥狠的主兒,三年來和雄闊海苦練武藝,卻未曾真正練手。一方面是因為太平無事,另一方面,也是言慶約束嚴格。

如今李言慶既然開了口,闞棱怎能忍得住?

但見他催馬繞過持刀大漢,朝著那些匪徒就衝過去。陌刀泛著寒芒,刀口上流轉血色光芒,兩名強盜左右夾擊,想要將闞棱攔住。卻被闞棱大吼一聲,一刀一個,砍翻在血泊之中。

緊跟著,十二元從發出齊聲喊喝,縱馬發起衝鋒。

這些元從,可不是普通的麒麟衛可以比擬。那是李言慶從高句麗帶出來的猛士,可謂身經百戰,殺人無數。身上的盔甲,比之當初好百倍;胯下的戰馬,更是與當年在高句麗時,不可同日而語。長槊架起,戰馬奔騰。十二個人,卻讓人生出千軍萬馬奔騰的慘烈殺氣……

為首強盜,哪想到李言慶這些人說殺就殺,而且殺法如此兇悍。

他想要攔住闞棱,卻被雄闊海阻擋去路。

“小子,算你運氣好,少爺要留你活命。”

話到,人到。

雄闊海在馬上徒然間長身而起,車輪板斧輪開來之後,大吼一聲,夾帶萬鈞之力,當頭劈落。那斧頭掛著風聲,銳氣撲面而來。匪首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頓時知道,眼前這黑大個難對付。不過他也是以氣力見長的人,當下氣沉丹田,在馬上擺出鐵門閂,抬刀向外一封。

“呔!”

匪首大吼一聲。

根據他的經驗,這一下子定能將對方的板斧崩開。

哪知道一股巨力傳來,鎖、刀斧交集,只震得匪首兩臂發麻,胸中與血翻騰不止。使勁全力的一封,居然沒有崩開板斧。

不過,他擋住了一斧,卻讓雄闊海頓時大喜。

“小子,能吃住爺爺一斧,是個漢子,再吃我三招。”

右臂輪斧,二郎開山。

鐺的再次披在刀桿上。只震得匪首胯下青馬,希聿聿慘嘶,連連後退。

左手大斧落下,右手大斧落下,連環三斧過後,那匪首雙臂已經失去了知覺,虎口鮮血淋漓。

待雄闊海第四斧下來,匪首使出吃奶的力氣,強行擋住之後,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手中大刀也斷成了兩截,腦袋被震得嗡嗡直響。眼見著雄闊海第五斧朝他劈過來,匪首很想提醒一聲:你他媽的不是說要抓活的,怎麼照死裡砍?

也是雄闊海殺得興起,居然忘記了李言慶的吩咐。

說時遲,那時快。

眼見匪首將要斃命在雄闊海的斧頭下,卻聽錚的一聲弓弦響,一支利矢,挾帶萬鈞之力,鐺的正中斧刃。

“大黑子,我要活口。”

“啊,險些忘了!”

雄闊海斧頭被利矢震開,立刻響起了李言慶的吩咐。只見他在馬上掛起一柄斧頭,探手一把抓住了匪首的衣服領子,手臂一用力,“你給我下來吧!”

匪首頓時被雄闊海從馬上拎起來,不知為何,這心裡卻鬆了口氣。

總算是活下來了!

雄闊海走馬擒住匪首,撥馬來到言慶馬前,把那匪首扔在地上。

“少爺,我去過癮了!”

“去吧。 ”

李言慶笑呵呵的點頭,雄闊海立刻大叫一聲,摘下大斧,翻身殺回人群。那合扇板門大斧,上下翻飛,猶如兩張閻王帖子。此時,他已完成了任務,手下自然無需再去留情。只殺得強盜,是慘叫聲不斷,血肉橫飛。

而匪首這時候也清醒過來。

我被俘虜了?

他這腦海中,卻生出了這樣的念頭。掙扎著翻身想要站起來,卻見一根銀鞭,壓在了他的頭上。

“不想死的話,就乖乖坐著,否則變成爛西瓜,可別怪我。”

沉甸甸的銀絲鐵鞭,竹節分明。雖則沒有親手掂量,可是從頭頂上傳來的分量看,至少也有四五十斤。這可是和自己的大砍刀一個分量,但在馬上青年手中,卻如燈草一般,渾然無物。

最可怕的,是青年胯下那匹馬,正瞪大雙眸,盯著自己。

馬兒足有一人多高,那碩大的鐵蹄,輕輕踏著地面,意思分明是在說:快點跑吧,你跑了,我就能踢死你。

打死老子也不跑!

“言慶,你這些元從,可絲毫不比千牛衛差。”

長孫無忌一開始,還顯得有些緊張。

可是看到雄闊海闞棱這些傢伙殺人如斬亂草一樣的驍勇,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

特別是李言慶表現出來的那種超乎尋常的平靜,讓長孫無忌,好像吃了定心丸。

不愧是從高句麗千軍萬馬殺出來的李無敵,只這份淡漠平靜,非萬人斬,焉能練出來?想自己老爹也是開隋名將,征戰無數。怎麼自己就不爭氣,剛才居然緊張起來呢?言慶說的不錯,我歷練不夠,終究無法做到遇事不慌。看起來,以後還要跟言慶多學學,這養氣的功夫。

李言慶頗為自豪的看著雄闊海和闞棱,面帶微笑。

手中銀鞭壓著那悍匪的腦袋,他輕聲道:“阿棱我說不準,可是大黑子…… 呵呵,千牛衛和他比,相差甚遠。若我說,這天下間能在疆場上勝過大黑子的人,絕對不會超過三個人。”

長孫無忌這會兒也平靜下來,忍不住好奇問道:“哪三個?”

匪首也很好奇,直棱起耳朵。

“牛渚口鷹揚郎將,裴行儼裴大郎。”

“唔,裴大郎的武藝的確厲害,且天生神力,那一對大錘加起來三百多斤,有萬夫不擋之勇,可算得一個。”

“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

長孫無忌驚訝的諾:“你居然會說宇文天寶?

不過倒也是!宇文化及十四歲斬將奪旗,師出名門,一杆鳳翅鏢金鎲,曾殺得伏允落荒而逃…… 恩,大黑子雖然勇猛,可是和宇文天寶相比起來的話,恐怕還是會差一籌,算一個。”

“還有一個,是誰?”

李言慶笑而不答。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救過來的那個傢伙,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傢伙。

按照評書裡的說法,那個傢伙,可是隋唐第一條好漢!

長孫無忌誤會了!

他以為,李言慶沒有說出來的那個人,是他自己。能令雄闊海這樣的豪士俯首稱臣,當然能名列其中。有時候,能用人,比自家強悍,更加厲害。想想也是,一個能讓雄闊海臣服,能和裴行儼稱兄道弟的傢伙,又豈能是弱手?呵呵,言慶這傢伙,總算露出一點孩子氣。

另一邊,強盜人數雖多,但終究是烏合之眾。

十二元從分成四個小隊,三人一組,殺得強盜潰不成軍。而雄闊海和闞棱,更是兩個殺神降世,凡是被他們兩個盯上的人,那死相…… 基本上沒可能落到全屍,簡直是淒慘無比。

再加上自家頭領被俘虜,強盜們只堅持了片刻,就撐不住了!

只聽有人大聲喊道:“風緊,扯呼!”

一干盜匪是四散奔逃,狼狽而走。

十二元從,只有兩人受了輕傷,無一死亡。雄闊海和闞棱更是顯得有些不滿足,嘀嘀咕咕的回到言慶身邊。

濃濃的血腥氣,令匪首心驚肉跳。

“姓名!”

“啊?”

李言慶突然發問,讓匪首有些反應不過來。

闞棱殺的不太過癮,正憋著火。見那匪首呆頭呆腦的模樣,頓時火冒三丈。

他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記耳光。

那蒲扇大的巴掌輪開,打得匪首兩眼冒金星,滿口鮮血,臉頰腫的好像饅頭一樣。

“少爺問你話,老老實實回答。”

“梁老實,我叫梁老實……”

長孫無忌頓時笑了,對付這些人,看起來還是言慶有手段。

李言慶滿意的點點頭,“梁老實… 呵呵,希望你能和你的名字一樣,老老實實,可以不用受罪。

哪兒的人?”

“太谷,太原郡的太谷。”

梁老實就看見雄闊海興高采烈的摩拳擦掌,似乎他回答慢一點,黑傢伙就要上來動手。於是連忙回答,卻發現,雄闊海露出了惆悵之色。

“太原郡人?你既是太原郡人,怎麼跑來鞏縣做賊?”

“這個……我說!”梁老實一猶豫,就發現雄闊海準備上前。

他連忙說:“實不相瞞,我本是太谷梁村人。我家老爺,是當地大豪,武藝高強。

我從小喜歡練武,就偷偷的跟著老爺學藝。哪知後來被老爺發現,我害怕被責罰,就逃離太原。

離開太原後,我四處流浪…… 但因為食量大,所以沒人願意用我。大業十年春,我流浪到了蹲狗山(今山東招遠東北),正逢左孝友起兵,我就過去投軍。因為我身手不差,所以很快得到解象將軍的賞識,並被委任為中郎將…… 可惜,十同時,我們被張閻王打敗,左孝友率部投降。我跟著解象將軍,一開始也有萬餘人,但沒過多久,被張閻王殺得逃離齊郡。

解象將軍就帶著我,四處逃竄。後來還和鄭大彪將軍失散,從齊郡就流落到這邊。”

“慢著。你的意思是說,你們並非只有這一百多人?”

梁老實點頭道:“剛逃出來的時候,我們還有三四千人。不過這兩年輾轉奔波。如今只剩下八百多人。”

“解象還活著?。

“當然還在。”

“如今藏身何處?”

“這個……”

梁老實顯的有些猶豫,低著頭,也不回答。

雄闊海虎目一瞪,“小子,你找死!”

他已經準備了許久,掄起巴掌,準備過一把癮。不成想言慶舉起銀絲鞭,架住了雄闊海的胳膊。

“四哥,這到是個講義氣的傢伙。”

長孫無忌笑眯眯點頭,“沒錯,不過膽子卻是小了些。”

看著雄闊海那蒲扇似地巴掌,梁老實這心裏,砰砰直跳。

這一巴掌要是打在身上,不死恐怕也要殘廢。

“阿棱,把這子帶回去。”

李言慶吩咐道:“不過別讓人看見他,帶著他從側門回家…… 哦,回去之後,讓他換件衣服。”

“是!”

不殺我嗎?

梁老實心中一喜。

李言慶和長孫無忌催馬行進,卻在這時候,李言慶突然勒馬,冷厲的目光凝視著梁老實。

“你知道我是誰,對嗎?”

“啊,我知道!”

梁老實本能的回答道。

李言慶微微一笑,“知道我是誰就好,阿棱。把他帶走吧。”

梁老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而長孫無忌,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如何不明白,李言慶那個問題的含義?當下輕聲道:“言慶,看起來有人,似乎對你不爽啊。”

李言慶嘴角微微一翹,勾勒出一抹,獰戾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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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十章  法主風雨上瓦崗


鞏縣男李言慶,遭遇盜匪攔截!

當言慶和長孫無忌還在途中的時候,消息已經在鞏縣大街小巷傳開。而負責把這消息傳播出去的人,正是提前得到了通報的王頍。

三年間,王頍以李府一個內宅管事的身份,幾乎從不抛頭露面。

誰都知道,李府的內宅是由毛小念掌控。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婢,竟成為堂堂縣男府邸的內府管家,李言慶和毛小念的關係,也隨之令人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其實,似毛小念這樣的貼身女婢,遲早都會成為主人家收入房中。只是執掌內宅,這權利可就變得巨大。

那小婢女,有何德何能?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毛小念的身上,誰又會去在意一個垂垂老矣的二級管事。

加之王頍素來低調,在李府諸多下人當中,也不太搶眼。人們只知道,這老兒似乎和李縣男有一些關係,不過看李言慶平日裡對他也不甚在意,盤根問底的心思,也就隨之降低下來。

可誰也不知道,這看上去一陣風就會被吹倒的老傢伙,竟是李府之中,李言慶之下,最具權力的人!

王頍一手打造出了遍佈整個滎陽的情報網。

可以說,滎陽之下的風吹草動,他可以在第一時間得知。

當李言慶派人先行回府的時候,也把遭遇伏擊的事情,傳到了王頍的耳中。如何處理?李言慶沒有任何交代,因為他相信,王頍會做出最為合適的安排。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王頍馬上就明白了李言慶的意思,在搜集情報的同時,又迅速放出了消息,以增加縣府方面的壓力。

堂堂縣男,竟在鞏縣治下遭遇強盜襲擊,你柴孝和該當何罪?

不管柴孝和會做出什麼反應,都勢必會行動起來。如果這件事是受人指使的話,那麼指使人,必將收斂行跡,甚至於會在種種壓力之下,而露出破綻。王頍就在暗中,悄悄觀察……

果然,柴孝和得知李言慶遇襲之後,大驚失色。

他親率鄉勇,在鞏縣城外迎接李言慶一行人。

“柴縣令有心……區區毛賊,不足掛齒,我已將其擊潰,首領也被我當場格殺。

只是有件事情需提醒柴縣令,陛下即將南下江都,到時候定然會途經鞏縣,在河洛登舟。

三年來,鞏縣在縣令的治理下,可謂風調雨順,百姓安樂。此大好機遇,柴縣令飛黃騰達之時指日可待。若因區區毛賊,而耽擱了縣令的前程,實在不值得。如今徐郎將被調至鹿蹄山,羅口府群龍無首。毛賊就敢如此倡狂,豈非是對陛下言明:鞏縣安治,非柴縣令之功?”

柴孝和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他本是濁官出身,早先是下郡小吏。

蓋因劉元進肆虐江南時,縣令棄城而走,柴孝和挺身而出,這才算是得了機會。後又得到吐萬緒的推薦,柴孝和從一個下郡小縣的縣正,一躍而成為一方縣令。三年來,鞏縣安治,有徐世績的功勞,也有柴孝和的努力。而今李言慶這一席話,卻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擔憂。

是啊,徐世績出鎮羅口的時候,鞏縣治下,從未有過盜匪劫道的事情。

而今徐世績一走,就立刻鬧出這樣的事情,豈非是告訴旁人:鞏縣安治,與他柴孝和無關?

“敢問李縣男可知道,這些盜匪藏匿何處?”

李言慶搖搖頭,“這個倒不清楚。只是盜匪似乎對縣令治下的情況非常瞭解,觀其裝備,似乎也不是普通毛賊。最重要的是,他們竟知道徐郎將調走,而縣令尚未接手治安的空擋時間,這其中……”

“縣男之意,莫非是城中有其耳目?”

李言慶微微一笑,“此事,還需柴縣令查明。”

說罷,他向柴孝和拱手告辭,與長孫無忌並轡離開。

鞏縣城門下,柴孝和眉頭緊鎖,沉吟半晌後,突然道:“從今日起,鞏縣兩門加強盤查,出入城池,必須發放腰牌,才可以通行。入夜之後,實行宵禁,對過往商戶,更需登注在冊。”

“大人,如此是不是太突然了?”

“若不突然,如何抓捕得毛賊?”

柴孝和深吸一口氣,目光向李言慶一行人的背影看去,陡然間,變得深邃!


第二天傍晚,王頍就發現了頭緒。

初夏時節,淫雨霏霏,時斷時續,留下遍地桃杏飄零。

李府後宅的人工湖上,漂浮著一層淡淡的水汽。李言慶則坐在湖畔的一塊方石上,靜靜垂釣。

後院靜謐,顯得格外祥和。

只是偶爾從雄闊海口中傳來的鼾聲,多多少少有些不太搭調。

釣魚?

雄闊海不檀長!不過吃魚,確是頗為老練。

他實在想不明白,少爺如何能坐在那裏,半晌一動不動。而且釣出來的魚,到最後又放回湖中,為的又是哪般?他品味不出這釣魚之樂,所以也只能靠在遠處的涼亭裡,呼呼大睡。

王頍,踏踩著小徑上的桃杏殘落,悄然來到言慶身後。

李言慶有所覺察,但沒有什麼舉動。

王頍也不說話,在一旁坐下後,靜靜的看著湖面上的浮標,似乎想從那紅色的浮標上,看出些有趣的事情來。

突然,浮標一顫。

李言慶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手上用了個巧勁兒,把魚竿收起,釣起一尾金背花鯉。金背花鯉,是鯉魚的一種,肉質鮮美。被釣上來後,猶自撲騰不止,似乎想要掙扎離去。李言慶哈哈大笑,取下鯉魚之後,對著魚口吹了一口氣,然後把鯉魚又扔進湖中。就見金背花鯉在湖中拍起一片水花,旋即逃之夭夭。

“先生是否來試試手氣?”

王頍笑著搖頭,而後輕聲道:“公子,有頭緒了。”

“哦?”

“尹家在十天前,曾送出三十車糧草,但不知是送給何人。

還有,據九山的探子說,不久前,尹家的二管事曾托人訂購了一些輜重。其中才五十副甲胄,還有兩百把大橫刀。說是要給家中的護院裝備,但是這批輜重,卻始終沒有出現在尹府。”

“呵呵,也許是送人了吧。”

王頍一笑,“卻要看送給什麼人!”

“王先生,最近東郡的瓦崗活動極其頻繁,已經數次逼近滎陽縣城。你說,這解象和瓦崗,是否有聯繫呢?”

“從目前來看,二者間尚未有聯絡。

不過以後卻說不準,瓦崗賊的聲勢越來越大,前些日子又吞併了韋城人周文舉的兵馬,其聲勢更加浩大。楊慶數次和瓦崗賊交鋒,都未占到便宜。解象若是投本了瓦崗,斷不會躲在這邊。若說他有其他目的,焉能為了五十副甲胄,就冒然襲擊您?那豈非是暴露了目標嗎?”

李言慶點點頭,“既然如此,且先派人查探解象藏身之地。”

“我已安排下去,嚴密監視尹家的一舉一動。

想來解象這次判斷失誤,損兵析將,斷然不會善罷甘休。他還會和尹家聯絡,而尹家如今,怕也是騎虎難下。只要他們還有聯繫,那麼解象的藏身之地,就一定會被我們打聽出來。”

“如此,你且安排。

想必柴縣令也不高興,從昨日開始,執行夜禁。如此一來,定然會給尹家造成巨大的壓力。”

“公子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王頍說罷,起身離去。

李言慶也意興闌珊的收起魚竿,朝著涼亭中的雄闊海大喊一聲:“大黑子,該吃飯了!”

“該吃飯了嗎?我這就來!” 雄闊海噌的一下起身,快步跑向李言慶。

看到他這副模樣,李言慶忍俊不住,笑了……

也就是這個傢伙啊,能讓自己開心一笑。不過輕鬆過了以後,他還要迎接,更為巨大的挑戰。

從梁老實的口中,李言慶大致上知道瞭解象的情況。

解象原本是齊郡的一名獵戶,隨其父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但因脾氣暴躁,與當地人發生衝突,失手把人打死,就逃入山中。後來遇到了左孝友,就隨著左孝友一同起兵。大業十年中,左孝友聲勢浩大,麾下有十萬眾,但是遭遇張須陀以隋軍八風陣的攻擊,一戰而潰。

左孝友隨之投降,但他麾下四大將:解象、鄭大彪、王良、李畹各帶一部人馬,繼續和隋軍交鋒。說起來,這解象也端地不容易,竟然在張須陀重重圍堵中,殺出一條血路,逃至滎陽。

只是梁老實卻沒有說出解象的藏身之處,頗有些可惜。

李言慶倒是能看得出來,梁老實這傢伙膽子雖不算太大,卻是個有底線的人。

當然,若是嚴刑逼問,也不是不可能問出結果。但李言慶並不想這麼做,他也希望借此機會,來考驗一下王頍的能力。至於梁老實?李言慶也沒有殺掉,而是讓他在沈光身邊做事。

以沈光的手段,梁老實想要出ㄠ蛾子 (‘耍花招,出鬼點子’的意思),估計也就是個死無全屍的結果。

說實話,李言慶並沒有把尹家和解象放在眼中。

這不是自大,而是在經歷過無數次血腥殺戮之後,錘煉出來的自信。如果連這麼一股殘匪,一個過了氣的豪族都搞不定,他又如何能掌控滎陽?這三年來,他耗資數十萬貫打造出來的勢力,豈不是變成了一個笑話?所以,在和王頍商議過後,李言慶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因為,從梁郡方面傳來了一個消息,引起了李言慶的關注。

李密,出現了!

自大業十年逃走之後,李密就銷聲匿跡。

他化名劉智遠,藏匿於民間,以教書為生。

只是這傢伙,頗有幾分宋江的風采,竟然在酒肆中題寫反詩。而後又先後投靠了郝孝德等人,卻不受重用,甚至連生存都變成了問題。

當時,郝孝德等人的聲勢正強盛,勢力正大,怎容得他一個落魄書生指手畫腳。

你若真有本事,那楊玄感又怎能失敗?

加之李密出身世胄門閥,帶著些許貴族氣,與郝孝德這些草根階層,本就有些格格不入。於是乎,李密只得再次隱姓埋名,投奔了他的妹夫,雍丘縣令丘君明家中。

丘君明是個老實人,對李密也頗為照顧。在他的引介下,李密娶了本地王秀有的女兒為妻,總算是站住腳。

卻不成想,那王秀有的女兒,本是丘君明侄子丘懷義的情人。丘懷義得知後,憤怒無比,登門質問丘君明,卻被丘君明一頓羞辱,狼狽而走。

正因為這個原因,丘懷義懷恨不已。在偶然機會中,他從李密妻子口中得知了李密的身份,立刻呈報本地郡府。雖已時過三載,楊廣卻沒有忘記李密這個人。所以當梁郡郡守楊旺得知以後,立刻下令緝拿,也真是運氣好,李密正好不在家中,躲過了一劫。可是丘君明一家,以及王秀才一家,盡數被楊旺拿住。因為跑了李密,楊旺同樣很不高興,於是下令,將丘君明、王秀才一家老小共五十三口人,就地問斬後,屍體被棄之於荒野中,任由野狗爭食……

李密逃出雍丘之後,同樣是走投無路。在無奈之下,他再次投奔了當地變民反賊。

只是這一次,他的運氣不錯。

外黃人王當仁,昔日曾隨楊玄感效力。楊玄感失敗後,他逃回老家,並集結起本地的少年,佔山為王。後來時局越來越亂,王當仁乘勢起兵,立起名號。

緊跟著,他同宗兄弟,與外黃隔濟水相望的濟陽人王伯當,也起兵造反。兩兄弟隔河而立,互為持角之勢,竟使得濟陰郡官兵束手無策。

至年初時,兩人麾下,已聚眾逾萬人……

同年,又有雍丘人李公逸造反,投奔王當仁兄弟。

三方合併之後,竟有兩萬多兵馬,其聲勢越發強盛,使濟陰郡官軍,不敢觸其鋒芒。

李密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王當仁麾下。

王當仁當然知道李密,同時也知道李密曾經是楊玄感的謀主,曾為楊玄感獻策,卻未被採用……

他把王伯當和李公逸召集在一起,商量說:“李密此人,頗有才略,我非常瞭解。他出身高貴,志氣高遠。如果我們推舉他為首領,定然能吸引更多英雄豪傑…… 當年我在楚少公麾下時,就聽說過他的才能。只可惜楚少公剛慎自用,有此高人卻不肯用,我們不可再效仿。”

其時王當仁所部的發展,已達到了一個瓶頸。

他們也急需有一個名聲顯赫之人,來吸引更多的力量。

只是王伯當等人很猶豫,畢竟把自家基業拱手讓給別人,實在是心有不甘。

王當仁說:“我曾聽過一個讖語:楊氏當滅,李氏當興。這個李氏,莫非就是李密?自古以來,帝王有上天護佑,即便身臨險境,也能遇難呈祥。你們看,當初楚少公兵敗,李密被隋軍俘獲,卻離奇逃走;前些日子,又差點被官軍捉到,但毫髮無傷。此若非天佑李公,焉能如此?”

桃李章的謠言,早已流傳天下。

王伯當和李公逸也不由得心生幾分敬畏。

和李密一番談論之後,他們又發現,李密的確是有才華。

王伯當更是當下拜李密為老師,隨他學習兵法。李密在穩定下來之後,似有恢復到當年在楊玄感麾下時的意氣風發。

他在瞭解了王當仁等人的情況之後,開始籌謀計算。

“我們如今依濟水而立,看似風光,實則兇險萬分。

如今朝廷已開始針對各地義軍鎮壓,濟水乃八通之地,從滎陽出兵,可以在一晝夜間抵達濟水。而且,我們在這裡無險可依,更無所依持。長此以往下去,只怕遲早被官軍消滅。”

“那老師以為,當如何為之?”

王伯當連忙詢問。

李密正色道:“楊廣無道,天下遲早大亂。

如今各地英雄紛紛揭竿而起,看似聲勢浩大,可實際上卻是各自為戰,如同一盤散沙。這就等於給官軍機會,各個擊破我等。此前盧明月、郝孝德、王薄、左孝友,皆可為我們前車之鑒。

論實力,我們無法與這些豪傑相比。

可是他們卻被官軍擊潰,又是為何?只因他們沒有長久目光,相互間非但不合作,反而為地盤發生衝突。盧明月被張須陀攻擊的時候,郝孝德王薄,隔水相望,卻不肯出兵救援。

左孝友被圍困時,郝孝德卻在為一個縣城,和王薄相互攻擊,遲遲不發援兵。

待到盧明月和左孝友被消滅後,郝孝德和王薄,也相繼被擊敗…… 是他們不得民心?還是他們沒有精兵悍將?非也,只因他們目光短淺,只計較一時得失,而不知圖謀於將來。

所以,我們現在看似無憂,實則已是在生死關頭。

我有一計,可令我們實力增強。白馬,乃東郡要地所在,東可圖謀黎陽倉,西進則可佔居滎陽,挺進河洛。翟讓得瓦崗之所,只知一味劫掠。我們可以前往瓦崗,投奔於翟讓,做棲息之地。如此一來,我們可以暫時獲得瓦崗的護佑,同時又能以瓦崗之名,召集天下英豪。

翟讓,有勇無謀之輩。待時機成熟,我等取而代之。東有黎陽倉可為進軍河北之前哨,西取滎陽,佔居洛口,直逼洛陽,則大事可期。”

李密畫出了一個好大的畫餅,讓王當仁等人怦然心動。

大業十二年四月中,李密率部抵達瓦崗。

同月,楊廣的儀仗抵達洛水河口處,登上了南下的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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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34: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十一章  幾家歡樂幾家愁



尹宗道一路小跑,來到書房門外。

“爹,你這麼急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書房中的光線很暗,尹德正坐在書案後,長籲短歎,愁眉苦臉。

抬手示意尹宗道進屋,他猶豫一下,從書案上拿起一封書信,遞到尹宗道手裡,而後又是一聲歎息。

“這是什麼?”

“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尹宗道就著昏暗燈光,一目十行的掃了一眼,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隨後,他一下子站起來,憤憤不已道:“爹,不能答應他們。這些傢伙,簡直貪得無厭。之前已經要了三十車糧食和五十副甲胄,結果連李言慶的毫毛都沒傷到。他們居然好意思還來討要,而且一開口就是十萬貫?”

尹德抬起頭,憤怒低吼:“你喊,你接著喊…… 再喊下去,連官府都知道了。”

“可是……”

“我兒,你且坐下。”

尹德示意讓尹宗道坐下來,歎了口氣,“也是爹一念之差,竟想著和這些盜匪合作。如今,我已經騎虎難下…… 解象說的很清楚,如若不交出十萬貫,他就把咱們和他勾結伏擊李言慶的事情說出去。你當清楚,這件事如若傳揚出去的話,咱們尹家,只怕就要家破人亡。”

“那您的意思是……答應他?”

“解象說了,只要咱們再拿出十萬貫,他一定會設法殺死李言慶,而後就帶著人遠離鞏縣。”

尹宗道眉頭一攢,輕聲問道:“他有這個本事嗎?”

“有沒有這個本事,咱們現在也只能如此。

如今李言慶被封為黑石府鷹揚郎將,不日就會上任。如果安排得當的話,殺死他也並非不可能。那解象能從齊郡一路殺到這裏,想必也有些本事。只有殺了李言慶,否則咱們日後,定然寢食難安。

不過現在官府封鎖的非常緊,想要攜帶這許多錢帛出去,也不太能。

我已和解象說好,十萬貫換一百五十副鐵甲,二百支步槊,五十匹戰馬和五十車糧食。這些東西不太可能從鞏縣購買,但我已安排妥當,從洛陽走水路送來。明日一早,貨物就會送抵南河渡。我想你帶上飛錢,前往南河渡接取貨物,而後送往嵩高山。解象會安排人接收。”

南河渡,是洛水分支上的一個小渡口,過往船隻頗多。

而所謂的飛錢,就如同後世匯票一樣,但普及的程度並不算高。

尹宗道說:“為什麼要我去?”

尹德眼睛一瞪,“若非為你這孽子出氣,我何至於去得罪李言慶,弄的現在提心吊膽?如今城中盤查甚為嚴密,今日我讓尹召出城,也是受到了嚴密盤問。你平日裡進出城頻繁,與那城門守衛也都關係密切。你出去的話,一來不引人關注,二來也容易一些,難不成要我去嗎?”

尹宗道嘴巴張了張,好半天才不情願的點點頭。

“明天天一亮,你就和尹召一起走。

若是盤問起來,就說是去洛陽查看一筆生意…… 宗道,此事關乎我尹家的存亡,你休得大意。”

尹宗道雖說是遊手好閒,卻也知道輕重。

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下來,又向尹德要了幾百貫的零花錢,這才離開書房。

看著尹宗道離去的背影,尹德不由得哀歎一聲。

但願得,這一次莫再出現差池,不然的話,可真就是要家破人亡了……



李言慶在李府後花園中,擺設了酒宴。

仲夏之夜,非常炎熱。

走在街道上,連風都是熱的。

不過花園裡卻是極為涼爽,但見綠柳成蔭,涼風習習。湖面上,荷花綻放,極為動人。涼亭中。李言慶與客人們推杯換盞,也是熱鬧非凡。

今晚的酒宴,是為了慶祝李言慶出任黑石府鷹揚郎將。

楊廣在洛口登龍舟的當天,洛陽也派來使者,傳達了朝廷對李言慶的任命。

黑石府鷹揚郎將,秩比八百石俸祿。

這鷹揚郎將,就類似於漢時軍制中的校尉。地位嘛,說起來並不是特別高。大隋治下,630 座鷹揚府,也就是說有 630 個鷹揚郎將,這地位能有多高?可鷹揚郎將的地位雖然不高,權力卻不小,作用也很大。

他們不受地方節制,只聽從十二衛府的調派,並擁有一定的決斷權。如果地方發生事故,鷹揚府可以臨時取代地方官府,進行軍事管制。

黑石鷹揚府治下範圍,南至嵩高山,北至洛口倉,西到偃師邊界,東臨鞏縣和虎牢關交界。

其治下範圍,是滎陽郡六大鷹揚府中,地域最廣的一個。

所以黑石鷹揚府的編制,也隨之增加,其統兵可達一千五百人。同樣位居六大鷹揚府之首。

這兩天,來道賀的人絡繹不絕。

甚至包括牛渚口鷹揚郎將裴行儼、滎澤鷹揚郎將辛文禮、以及圃田鷹揚郎將鄭為善。鄭為善原本是霍邑縣尉,曾擊潰過河北悍匪楊公卿,因而立下功勞。後來在鄭仁基等人的操作下,鄭為善被委任為圃田府鷹揚郎將。不過相較之下,圃田鷹揚府,在六大府中,級別最低。

但對於鄭為善而言,已經足夠了!

從一個下郡縣尉,一躍成為正六品的鷹揚郎將,可算得上連升三級。

當初李言慶在鄭府的時候,鄭為善對他祖孫不差,所以李言慶榮升為正五品鷹揚郎將,鄭為善自然要前來道賀,除了這三人之外,酒席上還有三個不速之客。年紀最長的男子,名叫張季珣,也就是新任箕山府鷹揚郎將。他從洛陽而來,奉張仲堅之命,有事情和言慶商議。

而另外兩個不速之客,卻是麥子仲和一員武將。

武將名叫費青奴,原本是左備身府虎賁郎,也是早先麥鐵杖的麾下,後來在麥孟才帳下效力。

此人年約三十四五,生的人高馬大,膀闊腰圓,善使一對鐵錘,有萬夫不擋之勇。

本來,費青奴是應留守洛陽,但由於麥子仲出任黑石府鷹擊郎將的原因,麥孟才擔心麥子仲一個人不好立足,就派來了費青奴,協助麥子仲。其身份是黑石府兵曹,品秩是從六品。

對此,李言慶倒是可以理解。

為人父母者,哪個不為兒女著想?

而且黑石府兵曹之職,也只是一個屬官,李言慶還沒有放在心裡。

麥子仲說:“青奴乃驍將,可衝鋒陷陣,卻非別將合適人選。此外李郎將還需儘快配備官員,並補足一應兵馬。按照黑石府的兵制,滿員一千五百名,你我還可以配備五百名親衛。

我父送我二百虎賁郎,李郎將可自備三百親兵。”

言下之意就是告訴李言慶:我無意和你爭權奪利,除了費青奴的兵曹一職外,我不與你爭。

黑石鷹揚府可配備別將一名,長史一名,兵曹兩人。

麥子仲釋放出足夠的善意,李言慶自然也要投桃報李。在酒宴上,他迅速對黑石府的兵制進行了調整,軍府之下設立三團,每團五百人。麥子仲自領一團,可從羅口軍府現有兵馬中挑選。

三個校尉的名額,我送你一個。

而且李言慶也知道,麥子仲出任鷹擊郎將,當有節制自己的用意。

既然如此,我大大方方送你一團兵馬,省的有人說我在黑石府獨攬大權。這樣對他,對麥子仲,都是一件大好事。

“李郎將,你現在可了不得了。”

酒席宴上,裴行儼陰陽怪氣道:“他娘的,居然是你出鎮黑石府,一下子成為六大郎將之首。

辛大哥,我們這三年來是打生打死,這傢伙可是整整逍遙了三年。

結果一上來,就爬到我們的頭上,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李言慶,要不咱倆過過招,你讓我揍一頓,算是出了這口惡氣。”

辛文禮因李言慶帶來辛世雄遺言的緣故,對李言慶頗有好感。

加之三年前,曾一起並肩作戰,也算是袍澤之情。這三年來,他出鎮滎澤府鷹揚郎將,和李言慶頗有聯絡,所以言語之間,非常隨便。聽裴行儼這番話,辛文禮也哈哈大笑,點頭稱善。

“裴老虎,你想打架我沒意見,不過得先問問大黑子和阿棱。

你若是能打贏他們,還要和沈光鬥一陣,最後才能和我交手…… 到時候,你可別說我欺負你。”

“娘的,你每次就知道以多欺少,算不得好漢。”

“你真想和我交手?”

“廢話,咱倆有十年沒動過手了吧,我就想知道,你有多厲害。”

李言慶微微一笑,“沒問題!”

“那你選時候吧。”裴行儼頓時興奮起來。

李言慶正色道:“此事待我和你姐姐商議過之後,再行通知。”

“你……”

裴行儼手指李言慶,氣得暴跳如雷。

辛文禮等人則在一旁,哈哈大笑。

費青奴忍不住低聲問麥子仲,“小將軍,裴郎將和李郎將動手,為何要和裴郎將的姐姐說明?”

麥子仲苦澀一笑,“你不知道,那裴老虎的姐姐,就是李言慶的娘子。裴老虎雖然厲害,可是裴娘子,又豈能容他和李言慶交手?”

“哦!”

費青奴頓時,比然大悟。

不過這心裡,又生出一個疑問來:“小將軍,這李言慶豈非是個沒本事的人?”

“青奴休要胡言,李言慶的武藝我不清楚,但當年他以十四歲之齡,率百餘人縱橫高句麗,殺人無數,那可是憑的真本事。否則他李無敵之名,又豈是憑空而來?你以後可要小心些,李言慶治軍嚴謹,軍紀嚴明。別看他這時候笑瞇瞇的,可眼睛裡卻是容不得半點沙子。”

費青奴點點頭,“末將記下了!”

就在這時,從後花園小徑,跑來一人。

但見此人身高不足八尺,步履輕盈,落地時腳下灰塵不動。

“老沈,你來的正好,這裡沒有外人,你也坐下來一起飲酒吧。”

來人正是沈光。

他笑呵呵與眾人見禮,還上前和裴行儼嬉笑了兩句。

“小將軍,這又是什麼人?”

“此人就是李郎將麾下的第一高手,名叫沈光,綽號肉飛仙。你可別小看他,就算是裴老虎,和此人較量的話,也是兇多吉少。”

費青奴倒吸一口涼氣,“那豈不是能與天寶將軍比肩?”

裴行儼也是虎賁郎出身,當時還是費青奴的上官。對於裴行儼的本領,費青奴當然清楚。兩個備身府,兩個監門府,諸多高手之中,除了宇文成都之外,幾乎無人能壓制住裴行儼。

看起來,這個李郎將的麾下,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老沈,快坐下,一起喝兩杯。”

出身最高的裴行儼如此招呼,其他眾人,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沈光道:“裴老虎,莫不是前次喝酒不盡興嗎?呵呵,等一下,我有事要與公子稟報。”

說完,他匆匆走到李言慶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李言慶的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又恢復正常。

“很好,讓他去三寶那邊領賞…… 老沈,你去告訴老蘇,讓他立刻準備兵馬,隨時候命出發。”

沈光點點頭,又匆匆離去。

裴行儼好奇問道:“言慶,莫非有什麼麻煩?”

李言慶一笑;“不過些許跳樑小丑,不足為慮…… 哦,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瓦崗寨!辛大哥,瓦崗最近活動很頻繁嗎?”

辛文禮和鄭為善都齊齊點頭。

“瓦崗賊這兩個月來,何止頻繁,簡直是囂張。

翟讓麾下悍匪程知節、單雄信連連襲掠周邊,頗有些棘手。這兩人皆為上將,武藝不俗,且瓦崗賊動輒數千人,乃至萬人出擊,我和老鄭非常頭疼。此前我曾與老衛說過這件事,希望滎陽郡能予以協助。其實對付這些悍匪,萬不可心慈手軟,狠狠打上幾次,自然消停。

奈何楊郡守不太同意,節制郡內鄉勇,遇賊寇不許出戰,死守城池。

如此一來,固然能減少損失,但卻助長了賊寇氣焰。不僅如此,許多本地痞賴,也紛紛加入瓦崗賊,為其通風報信。長此以往下去,我擔心滎陽郡的之不易的安寧,會被瓦崗賊破壞。”

對於滎陽郡守楊慶的風評,李言慶也知道一些。

此人雖為宗室,卻和他老子一樣,生就膽小如鼠的命。每逢瓦崗賊出現,他只有一個命令:不許出戰。

久而久之,滎陽郡不少人。在私下裡稱楊慶為‘楊老鼠’意思就是此人膽小如鼠。

可李言慶也沒辦法!

論爵位,人家是宗室;論官位,人家是郡守;論軍職,這傢伙還是河南都督,有節制六府的權力。好在楊慶不太會用這種權力,所以和軍府,倒是相安無事。但正如辛文禮所言,長此以往,絕非好事。

李言慶苦笑一聲,話題突然一轉,“聽說李密投奔了瓦崗?”

“是啊,上個月的事情。”

李言慶想了想,提醒道:“辛大哥,裴老虎,你們要小心一些。

這個李密,非翟讓那些人可比,足智多謀,而且膽略過人。其人所思,頗為深遠。我擔心,他會對金堤關有所行動。”

“金堤關?”

那正好是在滎澤府和牛渚口之間,同時也是滎陽門戶所在。

歷史上,李密也的確是以金堤關為他上瓦崗的第一戰,一戰成名後,確立了他蒲山公的地位。

裴行儼聞聽放聲大笑,“言慶,你休得漲賊人志氣。

李密不來也就罷了,如若敢來,我只憑牛渚口一府兵馬,就足以將他擊潰。”

李言慶眉頭一蹙,“老裴,你可休要輕敵。”

裴行儼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辛文禮搶先打斷:“老虎,李郎將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想那李密,曾得楊素看重,以為他是不是奇才。楊素的眼光,還是值得信賴,我們不可掉以輕心。”

辛文禮既然開了口,裴行儼雖然不服氣,卻沒再說什麼。

李言慶也知道,裴行儼本事足夠,但少年得志,難免有些目中無人。

他長這麼大,恐怕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失敗。即便是隨楊廣兩次出征高句麗,卻未曾有過出戰。

罷了,辛文禮既然留意,那想必不會有問題。

李言慶於是把話題再次轉開,端起酒杯,來到麥子仲身旁。

“麥子,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什麼事?”

李言慶在麥子仲耳邊,低聲細語幾句,麥子仲的雙眸,陡然間瞇成一條縫。

“李將軍所言當真?”

李言慶點點頭,“如今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所以不引人關注。我要你立刻啟程,前往黑石。”

麥子仲立刻起身,“事不宜遲,那我立刻出發。”

“如此,就拜託你了。”

“此乃末將份內之事,將軍放心,我定不會讓那些人逃走。”

“麥子,那些人都是悍匪,你又是初臨黑石府,對這邊的情況不太熟悉。所以我會讓蘇烈和阿棱隨你同往。阿棱你應該知道,蘇烈是我心腹愛將,負責統帥我府中麒麟衛。他對這邊的情況非常熟悉,且讓他隨行,想來會有所助益。”

麥子仲想了想,答應下來。

“我已安排他在府外等候,你出去自可見到他。”

麥子仲點點頭,帶著費青奴告辭離去。

在出去路上,費青奴忍不住問道:“小將軍,我聽說這李言慶和您有奪愛之仇,可剛才看上去,你與他並無芥蒂?”

麥子仲的腳步突然停下來,扭頭看了一眼花園中燈火通明處。

他猶豫了一下,回答說:“我和李將軍,不過是意氣之爭,而且那時候,也是我少不更事。

如今,我已成家,想來他也快了。

昔日恩怨早已淡化,不過是一些人,拿來調侃的談資而已。再說,李言慶與我有救命之恩,我豈能恩將仇報?只是在別人眼中,我和他總是有化解不開的仇恨。其實我們,都沒放在心上。

青奴,日後你對李將軍需要有足夠尊敬,此人手段,絕非你我所能比擬。”

費青奴撓撓頭,又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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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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