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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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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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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47: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二章  楊慶?鼠輩?


正如李言慶所預料的那樣,李密在金堤關下,已擺好了陣勢,等待李言慶前來復奪金堤關。

翟讓追殺裴行儼?

李密並不看好!一來他瞧不上翟讓,二來,他也確實不認為,翟讓能追殺成功。

他和言慶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正面交鋒,但是也不是沒有打過交道。只是那一次,他隱藏了姓名,李言慶不知道而已。加之後來楊玄感兵敗,李言慶死守鞏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李密未必能看得上李言慶,但威名之下無虛士。即便李言慶沒什麼本事,也非翟讓能夠對付。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翟讓居然大敗。

帶出去的兵馬,被殺散了一大半!著實出乎李密預料之外。

瓦崗軍是烏合之眾沒錯,但也是久經戰陣的悍匪。從大業七年開始起兵造反,和官軍整整抗衡了五年,非但沒有衰頹,反而越發強盛……這本身就能說明,瓦崗軍強悍無比的戰鬥力。

可是,這樣一支強悍的兵馬,卻被殺得狼狽而回?

所謂殺散大半,並不是死傷過半。事實上,在野戰之中,很難出現這種五成以上的傷亡率。往往一旦出現敗相,有聰明的兵痞子就開始四處逃散。一場野戰下來,死傷超過兩成,就已是罕見。大多數兵馬,是在野戰之中逃散而去。大戰之後,這些逃兵也會重新聚集過來。

不過,在書記當中,還是會留有‘傷亡過半’,亦或者‘死傷慘重’的記錄。

李密連忙上前接應,發現翟讓的氣色並不好看,也沒有過多詢問。

他把翟讓引進金堤關裡,私下裡卻讓王伯當去詢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王伯當沒有去找單雄信,而是找到了程知節。問明緣由之後,又私下偷偷回報給了李密。

李密攢動眉頭,露出沉思之狀。

王伯當也沒有出聲,靜靜的站在一旁,等候李密的詢問。

“三郎,看起來我們需要改變計畫。”

王伯當在族中行三,又因其武藝高強,悍勇無比,有勇三郎的綽號。李密在名義上,還是王伯當的老師,自然在言語之間,很輕鬆,沒有任何做作。

他抬頭道:“我原本準備,攻破金堤關之後,乘勝追擊,攻打虎牢關,將滎陽的門戶打開。可現在看來,恐怕不太容易。那李言慶居然猜到了我的計策,想必一定會趕回虎牢關通知楊慶。

再想攻破虎牢關,恐怕不太容易。楊慶雖是無能之輩,但他麾下六大郎將,卻不能不小心。”

王伯當說:“三郎願聽從先生吩咐。”

李密想了想,“三郎,你立刻點起兵馬,趕回瓦崗寨。

我會以武陽郡郡守元寶藏意圖渡河為理由,向大將軍解釋。翟摩侯戰死,大將軍心中不快。他不可能去責怪程知節和單雄信,但卻會遷怒於你。如果他沒有被李言慶擊敗,說不定還會放過你。可現在……

即便他現在不針對你,私下裡也會為難於你。你留下來,實在危險。

“那先生……”

王伯當並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而是先想到了李密的安全。

在他看來,翟讓若找不到出氣筒的話,說不定會遷怒於李密。身為李密弟子,自當為李密分憂。

李密很欣慰的笑了笑,“你莫要擔心我,翟讓……奈何不得我。

你回到瓦崗之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告訴房玄藻,讓他立刻趕赴武陽郡,設法和元寶藏聯絡。元寶藏此人貪婪成性,且無甚本領。只需許以重金,加以威懾,即刻令其臣服。武陽郡是河北重地,毗鄰黎陽倉。如今洛口倉恐無法迅速攻取,所以黎陽倉,對我們更加重要。”

王伯當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讓元寶藏為咱們拿下黎陽倉?”

李密,笑而不語。

在王伯當心中,李密如同神人一般的存在。

既然他說讓元寶藏拿下黎陽倉,那黎陽倉一定唾手可得。至於怎麼說服一個堂堂正四品的郡守反叛朝廷?不是王伯當需要考慮的事情。李密說可以,那就一定可以。就如同他當初說能拿下金堤關的時候,幾乎是兵不刃血,把金堤關掌控在手中。若非神人,焉能如此?

於是,王伯當領命而去。

他剛走,翟讓就派人請李密前去議事。

看得出來,翟讓還沒有恢復過來,氣色依舊有些壞敗。

“法主,金堤關雖已拿下,可滎陽有李無敵,只怕他不日將領兵前來。此人善戰,有無敵之名,更兼神鬼之術,我們豈能抵檔?不如現在撤兵,返回瓦崗寨,待時機成熟再次出擊吧。”

翟讓顯然是被李言慶嚇破了膽子!

也難怪,突然冒出三個李言慶,顯然這傢伙有神仙法術,能分身萬千。翟讓還是個篤信鬼神的人,讓他和百萬隋軍交鋒,他未必會退縮。可是和妖人相搏,他還真就沒有這個膽子。

堂下,程知節單雄信等人,都流露出不快之色。

李密雖然不知道李言慶玩兒的什麼把戲,可他卻堅信,那不是什麼妖法。

見翟讓如此模樣,心中對翟讓的輕視,又多了幾分。

不過在表面上,他還是表露出足夠的尊敬,“大將軍若真的此時退兵,只怕連瓦崗也難立足。”

“哦,此話怎講?”

“大將軍揮兵十萬,攻掠金堤關,天下英豪莫不撫掌稱快,心向大將軍。

這本是我們揚名立萬的好機會,若這時候退兵,豈不要被天下英雄恥笑,笑大將軍無膽嗎?不管那李言慶是否會妖法,大將軍怕了那李無敵,卻變成事實。如此一來,原本被我們震懾的地方兵馬,必然會蠢蠢欲動。到時候他們揮軍攻打瓦崗,大將軍難不成還要退避嗎?

所以,我們現在非但不能撤退,而且還要打,打得滎陽郡不敢妄動……

到那時候,大將軍即便是退回瓦崗,天下人也不會再說什麼。非但不會說,還會稱讚大將軍是真英雄。”

翟讓聞聽,不由得心動。

“可是,滎陽有那李無敵……”

哈哈哈,李無敵又能如何?他再厲害,也不過一個鷹揚郎將。

大將軍難道忘記了,這滎陽郡,說話做主的人是楊慶。只要楊慶老老實實,李言慶就算再有本事,又能耐我何呢?”

翟讓不禁連連點頭,“法主所言,正合我意。”

不過他話鋒一轉,“可是,如何令楊慶就範?

“楊慶,鼠輩耳!”李密大笑一聲,“我有一計,可令楊慶不敢正視。”

那言語中,帶著強烈的自信。

堂中的氣氛原本有些低落,可是在李密這番言語過後,眾人莫不感到精神振奮。翟讓心中,微微有些不快。只是在這種時候,他又不能發作。只好強忍怒氣,微微點頭,稱讚不已。

內心中,年生出一絲對李密的提防……



虎牢關,已成為滎陽郡的治所所在,就如同後世的省會。原本,滎陽郡的治所是在滎陽,但由於虎牢關地位特殊,加之楊玄感之亂時,虎牢關輕而易舉的被叛軍所掌控,使得楊廣非常不滿。虎牢不破,則滎陽無虞;滎陽無虞,則東都安寧;東都安寧,則關中,平靖!

虎牢關的關係重大,所以在大業十年末,也就是楊廣三征高句麗之後,虎牢關就成了滎陽郡的治所。

現任滎陽郡守,大都督,以年過四十的楊慶,早已經過了激情燃燒的歲月。

他的老子,就是個膽小鬼。

楊堅登基之後,以嚴苛而著稱。

其嚴苛的程度,連他的兒子也受到波及。觀王楊弘天生膽小,竟因此而終日惶恐不安,最後死於抑鬱之中。楊慶也很好的繼承了楊弘膽小的傳承,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混日子而已。

在滎陽三年,沒有什麼功績。

不過他的命好,三年裡滎陽郡沒有發生任何大事。五大軍府坐鎮,使得滎陽郡顯得非常平靜。如今各地皆有盜賊興起,義軍蟻賊接連不斷。而滎陽卻呈現出一派大治的景象,欣欣向榮。

這也就使得洛陽方面產生了一種假像:楊慶果然能力過人!

於是乎,楊慶在接手滎陽郡守不久,又獲得了大都督的軍職,節制滎陽地區的軍政要務……

得知金堤關失守,楊慶懵了。

第一個反應就是棄城而走。因為金堤關一失,虎牢關必然將成為瓦崗軍首當其衝的目標。

“大都督,不能走啊!”

幕僚攔住了企圖下令棄城而走的楊慶,“您這一走,勢必會使得整個滎陽,暴露在反賊眼皮子底下。虎牢在,則洛口無虞,鞏縣無虞,半個滎陽無虞,東都門戶猶在;可虎牢若亡,則整個滎陽都將落入賊手。那時候,蟻賊勢必會威脅東都,大都督又將如何面對聖上雷霆之怒?”

皇帝把洛陽的東大門都給你了,你連賊影子都沒又見到就走。

那可是皇帝,他要是翻臉的話,您就算是宗室,也沒有用處。他連自己兄弟,都敢殺死,更何況你?

楊慶這才算絕了念頭,惶恐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當務之急,還需明瞭蟻賊動向。

同時緊急招衛司馬返回,協助戍衛虎牢。而且李郎將和裴郎將也會趕來,到時候就算是守不住,大都督也可以委過於其他人。不過現在,還是要先弄清楚蟻賊的動向,再做其他打算。”

這話聽上去,似乎不差!

抵抗反賊,護衛地方安寧,本就是軍府職責。

現在六大軍府郎將都不在虎牢關,朝廷問罪的話,自然是楊慶首當其衝;但若有軍府郎將在,豈不是有了替罪羊?到時候讓他們守衛虎牢,自己退守滎陽郡或者鞏縣,罪名歸於軍府郎將,若是擊退了反賊,這功勞卻歸自己所有…… 不過在軍府兵馬抵達之前,他必須保證虎牢不失。

楊慶能力不怎麼樣,可這為官之道卻是計算得清清楚楚。

李言慶和裴行儼在擺脫了翟讓的追擊之後,還在趕奔虎牢的路上。本來從金堤關到達虎牢關,不過半日路程。可由於金堤關失守,言慶他們必須要繞過濟水,經滎陽縣,才能抵達虎牢。如此一來,路程一下子增加了一半,使得時間,也相應延長。

楊慶在惶恐不安了,渡過了半日。

不過隨著一封書信的到來,他總算是安下心來。

李密派人送來一封信,在信裡說:我們之所以攻打金堤關,並非是要冒犯大都督的威嚴。

只是由於山上糧草輜重無多,不得已才向大都督求助。

所以,請大都督高抬貴手,莫要責怪我們。只要大都督能給予我們一定的資助,我們會立刻退走。當然了,如果大都督為難,我們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獲取。但不管怎樣,絕不會冒犯虎牢關,請大都督放心。

言語之間,極為卑謙恭順。

楊慶讀罷之後,也覺得心裡非常舒暢。

李密的意思非常清楚,那就是你別來找我們麻煩,我也不會找你的麻煩。我會在金堤關就近獲取補充,當然你如果願意主動提供,我們也不會介意。等我們撈夠了,自然會退走。

“這些蟻賊,倒也知趣!”

楊慶笑著對幕僚說:“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嚴守關城,以防止他們偷襲就是…… 恩,傳我命令,滎陽各府兵馬,不許擅自出戰。

若有膽敢出戰之人,以違抗軍令而處置,就地問斬!”

在楊慶心中,滎陽安危算個屁。

瓦崗軍有本事拿多少,就隨他們拿。

只要他們別過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招惹他們……

這軍令一出,卻讓虎牢上下,盡數嘩然。

李言慶和裴行儼趕到虎牢之後,本還信誓旦旦的想著,要復奪金堤關。哪知道一到虎牢關,就聽到了這麼一個命令,裴行儼立刻暴走,憤怒的想要衝進郡守府,和楊慶爭辯一番。

哪知李言慶一把將他抱住。

“老虎,不要莽撞,你現在還是待罪之身,莫要給了大都督藉口。”

老兄,你可是丟了金堤關啊!

你現在跑進去和楊慶爭辯,豈非自尋死路?

李言慶太了解裴行儼的脾性,如果讓他見了楊慶,兩人定然會爭吵起來。這時候裴行儼要是觸怒了楊慶,那楊慶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哪怕裴行儼的老子是左監門大將軍,楊慶還是會殺了裴行儼。而且裴仁基絕對無話可說……畢竟裴行儼丟了金堤關,這本就是殺頭之罪。

“可是,他怎麼放任蟻賊妄為?”

裴行儼氣得暴跳如雷,怒聲道:“蟻賊雖則勢大,但並不足為慮。大都督若能給你我三千兵馬,我定會踏平金堤關。”

李言慶也怒了,“你厲害,你有本事,你天下無敵…… 既然如此,你怎會失了金堤關?”

“我……”

裴行儼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言慶深吸一口氣,用弓梢敲了一下裴行儼的腦袋:“搏殺疆場,決戰於兩陣之間,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我不如你;可打仗,並非勇武就可以獲勝。你從小也是熟讀兵書之人,為何不好好用用腦袋?大都督既然有此命令,定然是受了某些外界的影響,你焉能改變?”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且隨我前去覲見大都督,到時候我要你怎麼做,你就給我怎麼做。

就算是心裡不服氣,或者心裡面不舒服,你都要聽我的話。唯有這樣,咱們才能守得長久。”

裴行儼瞪著李言慶,而李言慶也毫不示弱的看著他。

半响後,裴行儼苦笑一聲,低下腦袋,“好吧,我聽你的…… 不過咱們說明白,我可不是怕他。”

言慶笑了!

“好吧,我知你天不怕地不怕,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聽我的,否則我告訴你姊姊。”

裴行儼怒罵一聲:“李言慶,你去死吧。”

言慶笑道:“我死,也會拖著你一起。走吧,想來大都督在府中,也等候我們多時了……”

說完,他邁步向郡守府走去。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裴行儼也只能長嘆一聲,隨著李言慶,走向郡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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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三章  汝非蒲山公


重生前浮沉宦海二十餘載,李言慶對為官者的心理把握頗深。

他沒有和楊慶打過交道,但通過三年的觀察,對這個人也算有一些瞭解。楊慶屬於典型的‘人至賤則無敵’的類型。都無敵了,想用普通的方法讓他低頭,顯然不太可能。而且這種人表面上看,好像對什麼都無所謂,但內心深處,卻脆弱無比,比任何人都更愛護顏面。

裴行儼如果和楊慶爭吵,得到的結果,定然是楊慶翻臉。

畢竟楊慶是滎陽的最高指揮官,同時有節制軍府的權利。而裴行儼呢,剛丟了金堤關,惹怒了楊慶的話,那傢伙未必會在意裴行儼河東裴氏的出身。因為楊慶本身,也是宗室出身……

李言慶必須要先壓制住裴行儼,然後才可以去見楊慶。

在前往郡守府的路上,言慶的腦海中生出無數種應對的方案,可最終沒有一個方案能夠通過。

那個傢伙膽小如鼠,想要讓他出兵奪取金堤關,絕非易事。

不知不覺,兩人已來到郡守府門前。

楊慶此時,也做好了和裴行儼翻臉的準備。

他陰沉著臉,看著李言慶和裴行儼走進大廳,冷冷哼了一聲。

他和李言慶沒有過太多交集,也就是上任之初,李言慶受封鞏縣男的時候,兩人說過幾句話。

後來言慶閉門守孝,很少和外界交往。

等到他出任黑石府鷹揚郎將的時候,楊慶又因為治下出現匪患,不肯輕易離開縣城,所以只派了衛文通幾人前往通報。總體而言,楊慶對李言慶並沒有太大惡感,相反還頗有好感。

一來言慶有清流宗師之稱,名聲響亮;二來他待在鞏縣,也不惹是生非,自然不會觸怒楊慶。不過,楊慶還是決定要給李言慶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這滎陽郡中,他楊慶才是老大。

但出乎楊慶意料之外,李言慶和裴行儼拜見之後,並沒有提出要復奪金堤關的事情。

“大都督,老裴是中了奸賊李密的計策,以至於丟失金堤關。

雖則罪該萬死,但還請大都督看在他這三年來盡心竭力,守護滎陽安全的份上,饒他一次。

老裴,還不趕快向大都督請罪!”

裴行儼嘟嚕著臉,有些不太情願。

可是言慶眼睛一瞪,他心裡頓時有些發毛,於是上前兩步,單膝跪地道:“末將丟失金堤關,還請大都督治罪。”

楊慶,笑了!

嘿,這裴老虎終於知道利害了……

裴行儼既然已經低頭,楊慶也不甚為過。

正如李言慶所猜測的一樣,似楊慶這種人,內心軟弱的好像一團棉花。你若是跟他硬頂,這廝一定會翻臉無情,甚至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把人往死裡整;可若是你向他稍稍低頭,他心裡就會分外滿足。說實話,楊慶坐在滎陽郡郡守,大都督的位子上,也不舒服。

他生來就不是一個強硬的人,加之父親楊弘的遭遇,讓他更是謹小慎微。

做個逍遙王爺,他絕對有資格;但如果說到治理地方,令治下平靖,實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

楊廣是出於對他的信任,所以把他委任到滎陽。

可問題是,他沒有這個本事,把他放在郡守的位置上,無異於把他放在火上烤。對外,瓦崗軍勢大;對內,六大軍府郎將,要麼是聲名顯赫,要麼就是出身高貴,楊慶也沒能力約束。

六大郎將之中,李言慶出身最低,偏偏軍功最盛,聲名最響。

裴行儼的軍功雖然不顯赫,卻是世胄子弟。連楊廣都對世胄門閥頭疼無比,更況乎楊慶?

至於辛文禮、衛文通,都是軍中老將,不僅有資歷,而且有戰功。鄭為善背靠滎陽鄭氏,楊慶想要治理滎陽,也需要這些世胄家族的支持。張季珣……其父有從龍之功,楊慶同樣惹不起。

現在,裴行儼擺下姿態,低下頭……

這讓楊慶的心裡,獲得極大滿足。

於是他站起來,忙上前把裴行儼攙扶,和顏悅色道:“裴郎將切莫如此。李賊狡詐,金堤關失守,非將軍之過。”

你給我面子,那我也不為難你!

裴行儼如釋重負,謝過了楊慶之後,退到一旁。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個透明人。接下來就是李言慶和楊慶之間的過招,裴行儼基本上插不上話。

“李縣男,你可知罪?”

言慶連忙做出誠惶誠恐的模樣,“末將檀自出兵,違背大都督軍令,實罪不容恕,請大都督責罰。”

楊慶知道李言慶是裝出來,可這心裡,就是美得很。

有時候,他就覺得李言慶不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青年,而是個在宦海中浸淫多年的老油條。就拿他現在這副誠惶誠恐的表現來說,沒有幾分磨礪,焉能如此逼真?楊慶,忍不住笑了。

“本督說的不是這件事。

李將軍為援救袍澤,雖違背了軍令,但也在情理之中。況乎李將軍救出裴將軍,此乃大功一件,何罪之有?”

“還請大都督指點迷津。”

“你這傢伙…… 呵呵,本督出鎮滎陽三載,除了冊封你為縣男時見過一次之外,你可是從不登門。本督也是公務繁忙,可你也應該常來走動才是。我每次回洛陽述職,總會有人問我,李縣男近來可有佳作?我卻是一問三不知…… 呵呵,我這府上,至今還未有你一副墨寶,你說,是不是有罪?”

“啊…… 此實李某之過,還請都督責罰。”

“那我就罰你,罰你為我寫一卷黃庭經,如何?”

李言慶連忙說:“此末將分內之事。”

這二人在堂上一副惺惺相惜的樣子,卻讓一旁的裴行儼,看得渾身發冷。

他娘的,如今蟻賊兵臨城下,你們兩個倒好,不說正事,卻盡說些沒營養的話,實在過分。

他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大都督,如今金堤關失守,不知大都督有何對策?”

不等楊慶開口,李言慶先變了臉色。

“老裴,休得胡言,蟻賊不過烏合之眾,大都督早已有定計,怎容得你大呼小叫。”

“可是……”

“裴老虎,你再胡言亂語,我回頭就告訴姑姑,請她來評理。”

裴行儼面頰一抽搐,心道一句:李言慶,算你狠!

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到一旁,不再有任何言語。

楊慶心裡這個痛快。果然是一介莽夫,終究比不得鵝公子知人冷暖。對李言慶的好感,在瞬間直線上升。

“裴將軍,你一夜征殺,想必也疲乏了…… 且先下去休息,我與李將軍再說些事情。”

言下之意就是告訴裴行儼:我有對策,我就是不讓你知道。

裴行儼雖然不高興,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這裡,是郡守府,他怎能違背主人家的意願?

“老虎,你先下去,我探探風聲。”

李言慶在他耳邊低聲言道,裴行儼無奈的點點頭,退出大廳。

楊慶又和言慶客套一番,這才分賓主落座。不過這一次,楊慶卻主動把話題引到了金堤關上。

他在滎陽三載,自然瞭解言慶在本地的威望。

只三年開設粥棚,讓李言慶賺了個盆滿缽滿。當然了,他賺的不是錢,而是民心,是聲望。

而且,李言慶才華出眾,戰功卓著。

那李無敵的名號,可不是憑空得來,是實實在在,踩著無數屍體拿到手。從內心而言,楊慶對李言慶頗有好感。再加上今天李言慶給足了他面子,所以楊慶也想聽聽,李言慶的主意。

“李賊寫了一封信給我。”

楊慶示意他的幕僚,把李密的書信拿來。

趁此功夫,廳裡只剩下他和言慶兩人,楊慶不無感慨的歎口氣,輕聲道:“李縣男,論年紀,我比你大二十歲,就托大稱你一聲賢侄吧。說心裡話,來滎陽三載,本督莫不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我知道外面人怎麼說我,也知道裴將軍他們在私下裡,稱呼我做楊老鼠……

你別辯解,我並沒有怪他。

今天,我就是想和你說句心裡話。陛下三征遼東,卻是‘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這時局變化太快,我著實看不太清楚。上任之初,我就知道這滎陽,是一個燙手山芋。可身為臣下,又是宗室,自當為陛下分憂。我明知道自己也許不行,但只能硬著頭皮,前來赴任。

我不想消滅那些蟻賊嗎?可是蟻賊行蹤飄忽不定,我調集兵馬,他們就撤走;我剛一解散,他們又過來…… 剛消滅一支,又冒出來一支。據我所知,三年來僅原羅口府徐世績將軍就消滅了不止二十支蟻賊,可又能如何?結果還不是一個樣子,到處都有匪患,蟻賊氣焰囂張。

時間久了,我就在想:算了吧,且勉力為之。

蟻賊雖則肆虐倡狂,可我有高城厚壁可以阻擋,他們也奈何不得這治下十一個縣城。他們搶就讓他們搶,又能搶多少?搶完了,他們自然就走了…… 可我如果激怒了他們,倒楣的還是治下百姓。”

這時候,幕僚把李密的書信取來。

楊慶遞給李言慶,苦笑道:“瓦崗如今聲勢駭人,動輒十萬二十萬蟻賊出動。如果真要交鋒,只怕是生靈塗炭,這滎陽治下,十不存一。他們佔據了金堤關又能如何?到最後,還是要讓出來。與其重複這樣的把戲,倒不如隨便他們去搞。只要他們別碰我的十一座縣城就行。”

言語之間,透著一股濃濃的疲乏之意。

李言慶不知道該怎麼說他。

也許,人是個好人,只是坐在了一個本不該他坐的位子上。

他仔細看罷李密的書信,陷入沉思之中。

“大都督所慮不無道理。”言慶只能順著楊慶的意思,斟酌說道:“不過這樣任由蟻賊倡狂,而無半點作為,只怕也不是個事情。瓦崗如今佔據了金堤關,聲稱要四處劫掠。大都督如果沒有一些行動,將來朝廷若是知道,一樣會對大都督責罰。而且,蟻賊佔據了金堤關,說是那樣說,可是大都督可知道,他們何時能夠滿足?據我所知,瓦崗三十萬蟻賊,所需輜重,何等驚人?他們一日不能滿足,就一日不走。在滎陽多停留一日,這滎陽就多一份危險。

大都督愛民如子,可無知之人,卻會以為大都督是怕了蟻賊。到時候,這滎陽治下,反而更亂。”

楊慶一蹙眉,“那你說怎麼辦?”

“出兵萬萬不可…… 即便滎陽六大軍府,兵不過萬人而已。

守城倒是綽綽有餘,但想要擊潰蟻賊?絕無可能。除非朝廷能派來人馬支援,可如今各地匪患不絕,就連東都周遭,也有盜匪蠢蠢欲動。聖上巡幸江南,幾乎將驍果全數帶走,河洛地區,同樣兵力空虛。賢侄,非我不願,實為不能…… 滎陽打不得,一打,定然大亂。”

言慶不免有些無語。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楊慶究竟是如何考慮。

說他不懂?可他卻事事清楚;說他明白,但做出的決定,卻讓人不知所措。

不過有一點,李言慶也算是看懂了:想要楊慶出兵,絕對不可能!

心裡暗自苦笑,臉上卻是一副贊同之色。

他沉吟片刻之後,開口道:“大都督,如若能不出兵,而使蟻賊大亂,不戰自退,大都督以為如何?”

“哦?”

楊慶眼睛一亮,“賢侄,計將安出?”

李言慶深吸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此計能否成功。但若能計成,則蟻賊也許會出現內訌,到時候自然而然,讓出金堤關。只是,要想成此計,還需大都督配合,給予一些必要支持。”

“但不知,是何支持?”

李言慶起身,來到楊慶身邊,在他耳邊低聲嘀咕。

楊慶一開始眉頭緊鎖,似乎有些不太願意。可聽著聽著,卻不由自主的輕輕點頭,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

“賢侄此計,甚妙!”

他低頭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咱們現在就要開始準備…… 若蟻賊退走,賢侄當為首功。”

首功?

李言慶無奈苦笑:這種功勞,我寧可不要……若非你膽小如鼠,李密焉能倡狂如斯!



攻取金堤關,不管是用什麼手段,對瓦崗軍而言,都是極大的鼓勵。

裴行儼雖然沒有被殺死,但那只是對瓦崗軍的將領們而言。於普通士辛,能攻取關城,無疑是巨大的勝利。儘管最終的結果有些不如意,可那又算得了什麼?金堤關,已經被我們攻佔。

不僅僅是普通的士兵,包括許多瓦崗軍的將領在內,也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最後一段失敗。

當晚,瓦崗軍在金堤關上,縱情狂歡。

不過李密卻不敢大意,而是帶著人,嚴密監視虎牢關的一舉一動。

別看他嘴巴上信誓旦旦,說這個無能,那個無膽。在心裡面,李密也著實擔心。如果隋軍發動反擊,憑六大郎將之勇,再加上那個神神秘秘,據說還精通妖法的李言慶,他也只能多加一份小心。畢竟,對於李言慶這個人,李密心裡還真沒把握,或者說,他瞭解的不多。

這也不能怪李密小覷李言慶,實在是……

楊玄感之亂的時候,李言慶才十六歲。即便他有諾大聲名,李密也不可能對他過於重視。

等他想要重視言慶的時候,楊玄感已經敗了!

李密東躲西藏了兩年多,而李言慶更是閉門不與任何人接觸,低調的好像快要被人遺忘一樣。如果不是麒麟館恰到好處的吸引了人們的關注,也許三年過後,李言慶真的會被人忘記。

楊慶,不敢反擊!

那麼李言慶呢?

李密這心裡,又怎能不擔心?

和李密一樣提心吊膽的,還有程知節。

兩人輪流值守,直到天將大亮,才算放下心。

“鐵牛,我先回去歇息,有什麼事情,立刻通知我。”

李密熬了一夜,實在有點撐不住了。於是和程咬金交代了一下,自顧自的返回軍帳去休息。

可是,李密前腳剛走,翟讓後腳就派人前來替換程咬金。

先是一場惡戰,而後又一整夜沒有休息,程咬金也著實有些頂不住了。於是和那替換的人交代一番,也就下去歇息。但是他卻忘記了,前來接替他值守的人,是翟讓派來,又怎可能在意李密的交代?

正午時分,虎牢關方向的官道上,來了一行人。

為首是一個文士打扮的青年,在金堤關卷洞外早早下馬,拱手道:“滎陽大都督門下書佐許敬宗,奉大都督之名,特來拜會大將軍。還請將軍通稟一聲,大都督才要事和將軍商議。”

值守的人,在瓦崗寨中也不過是一名小校,那當得起將軍稱呼?

許敬宗恭恭敬敬,頓時令那門伯心內開懷。不過在臉上,他還是表現出倨傲之色,揚起下巴,冷聲道:“在這裡等著,我且去通稟大將軍……不過大將軍能不能見你,卻不能保證。”

“還請將軍多多費心。”

許敬宗說著話,上前一步,趁人不注意,把一枚金餅塞進那小校手中。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黃金!

校的臉上,頓時多出幾分暖意。

“在這裡等著,別亂走動。”

說完,他就趕往中軍大帳通稟。

而許敬宗則老老實實的呆在卷洞外,一副很拘束的模樣,讓其他值守的瓦崗軍,也對他放鬆了警惕。

不一會兒的功夫,小校回來。

“大將軍今天心情不差,你隨我來……不過見到大將軍後,還要多小心些,可不要說錯了話。”

“那是,那是,多謝將軍提點。”

兩人行走間,許敬宗又塞了一枚金餅給那小校,讓那小校樂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來到中軍大帳裡,翟讓和他的兄長翟弘,以及單雄信等一干親信心腹,端坐其中。

許敬宗連忙上前見禮,恭恭敬敬的說:“小生是奉了大都督之命,有重要書信,呈交於大將軍。”

說著話,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上。

“小生來之前,大都督曾有囑託,說大將軍雖佔領了金堤關,但大都督並無怪罪之意。而且大將軍的美意,大都督也非常感激。只是六大軍府郎將,如今齊聚虎牢關,誓要復奪金堤,和大將軍決一死戰。

大都督說,六大軍府郎將,皆有背景。

特別是裴老虎裴行儼,其父乃右監門大將軍,執掌東都戍衛。河洛四十餘府兵馬,皆由其父節制。裴老虎言,要請其父出兵,奪取金堤關,馬踏瓦崗寨……不過大都督已經阻攔下來。”

這一何話,說的翟讓等人,頓時色變。

府兵的戰鬥力,他們已經領教,和早先那些鄉勇,完全不屬於一個層次。

別看瓦崗寨有兵馬無數,可是…… 如果對方下定決心要和自己決戰,四十餘府兵馬,等於近五萬正規軍。瓦崗寨能否抵擋住五萬正規軍的衝擊?翟讓這心裡面,可是著實沒有底兒。

許敬宗說:“大都督的意思是,大將軍若要立威,則目的已經達到。

若為了求財,大都督可奉上糧草五千石,輜重若干,以振大將軍之威。但是,大將軍還需儘快讓出金堤關,否則大都督也無法再壓制住六大郎將。六大軍府雖歸於大都督節制,可若他們得到十二衛府的命令,到時候連大都督,也無法阻攔……大都督說: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翟讓幾人,也不禁連連點頭。

不過就這麼輕易退走,翟讓也不太情願。

他接過書信之後,並沒有立刻閱讀,而是放在身前書案上,胳膊肘壓在信上,眼睛瞇成一條縫。

“讓出金堤關,也並非不可以。

只是為攻取這金堤關,我瓦崗上下費了不少心思,損耗錢糧無數。只區區五千石糧食就讓我們退走…… 呵呵,大都督莫不是以為,打發叫花子嗎?滎陽乃東都屏障,河洛重地。更兼興設洛口倉,五千石糧草…… 大都督的誠意太少,恐怕我難以從命。回去告訴你家大都督,五萬石糧草,外加十萬貫,我立刻退兵,絕不反悔。如若大都督不肯答應,那休怪本將軍……”

許敬宗頓時流露出為難之色。

“這個…… 小生還需回去,和大都督商議。”

翟讓說:“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和大都督商議,五萬石糧草,十萬貫,斷不能少了!”

聲色俱厲,言語中帶著恐嚇之意。

許敬宗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連連點頭,轉身就要走。

翟讓冷笑一聲,這才拿起書信。

不過,他只看了一眼,黑臉頓時變得通紅。

“且慢!”

單雄信墊步上前,一把攫住許敬宗的衣服領子,把許敬宗給拽了回來。

許敬宗嚇壞了,腿都站不直,哆嗦不停。若非單雄信架著他,只怕連站立都不太可能了……

“大,大,大將軍有,有,有何吩咐?”

翟讓站起身來,繞過書案,來到許敬宗的跟前,眼睛瞇成一條縫,臉上帶著濃濃的怒意。

“這封信,是給誰的?”

淡淡的殺意湧動,令許敬宗臉色慘白。

“當然,當然是與大將軍。”

“那我問你,你口中的大將軍,又是何人?”

許敬宗總算是穩住心神,不過聲音還有些顫抖,“大都督說,大將軍就是蒲山公…… 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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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四章  傀儡



一場秋雨,天氣陡寒。

隨著季節的轉換,苦盼許久的雨水,終於到來。冰寒的秋雨,驅走炎炎夏日。清晨時,涼爽的風夾帶著久旱逢甘霜的泥土芬芳拂來,柔柔的,涼涼的,不由得讓人頓感情神抖擻,舒爽!

乾裂的土地,得到雨水滋潤,似有重獲生機。

只是從田地中農人的表情來看,似乎並無多少喜悅,反而一個個面露絕望之色。

這該死的賊老天,若是能早些降下雨水,何至於到如今地步?現在雨水是有了,可是莊稼早已旱死了。可以預料,今年必然會是一個絕收的年景。顆粒無收,這個冬天,又該如何渡過?

“府君不知道,翟讓當時的臉色有多難看。”

許敬宗騎在馬上,笑呵呵的說:“那傢伙恨不得當時就要殺了李密,只是礙於臉面,才強忍著沒有發作。不過我估計,他接下來一定會針對李密…… 嘿嘿,府君略施小計,蟻賊分崩離析之日不遠矣。”

在他前方,李言慶跨坐象龍,徐徐而行。

沈光、蘇烈和王伏寶三人則跟在後面,六百兵卒,鴉雀無聲。

暮雲翻滾,天邊金烏西墜。

李言慶用力的呼吸了一口空氣,頭也不回道:“你以為,李密會有麻煩?”

許敬宗一怔,“敬宗幼年時曾學過一些相面之術。那翟讓非能容人之人,府君施以離間之計,他焉能容得李密?”

“呵呵,那你就小看了李法主!”

言慶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我施以離間之計,並非為翟讓誅殺李密,實只為令其與李密生出間隙。這兩人間隙生出,定無法站穩金堤…… 我估計,不需太久,翟讓定然會退回瓦崗寨。

但他奈何不得李密…… 非他不願,只因他非是李密的對手。我想李密,也絕不會反對翟讓。”

許敬宗聞聽,不由得啞然。

金堤關失陷後,李言慶以六百里加急,將許敬宗火速從鞏縣招至虎牢關。

而後命許敬宗假冒楊慶書佐,前往金堤關施以離間之計。

楊慶手下並非無人,只是堪大用者無多。許敬宗能察言觀色,更有如簧巧舌,卻是這施以離間之計的最佳人選。事實上也證明,許敬宗並沒有讓李言慶失望。他在金堤關不僅全身而退,更成功的激起翟讓對李密的猜忌。

一萬石糧草,再搭配上些許錢帛,就使得翟讓無心繼續停留金堤。

對於這樣一個結果,楊慶也非常滿意。能兵不刃血的兩廂無事,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所以,楊慶對言慶大加讚賞,並希望李言慶能留在虎牢。

言慶卻沒有同意,以他還需出鎮黑石府為理由,拒絕了楊慶的好意。

他並不是不想留在虎牢,而是不希望以一個幕僚的身份,留在虎牢關。他若要出鎮虎牢關,就必須能掌控住整個滎陽的局勢。以他現在的能力,想要把滎陽完全掌控,火候尚且不足。

還需要沉澱,還需要積累……

對楊慶這個人,在李言慶的前世記憶中,全無半點印象。

但是從他三年的觀察。還有幾次短暫的接觸中,李言慶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一絲靈感。想要掌控滎陽,就只有兩條路。要麼造反,要麼為官。造反的話,李密會同意他掌控滎陽郡嗎?

可是想要從正當的途徑,成為一方郡守!言慶也知道自己的弱點,名氣有了,資歷也有了,但是年紀,卻太小。如果他今年能有三十歲,他還可以去爭一下,可問題是他現在還沒有成丁,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擔任軍職,從他以前所立下的軍功來說,那不會有什麼問題。

畢竟,軍中講究的是功勳,而不是年紀。

所以宇文成都能十四歲得千牛衛出身,裴行儼十八歲即出任鷹揚府郎將。

在軍隊裡,只要你有功勳,懂得兵法,武藝不差,碰上幾場戰事,升遷易如反掌。可是地方官員,需要的是資歷,需要的是經驗。一縣之主還好說,但一郡之主,就沒有那麼容易擔當。

李言慶想要當郡守,同樣不可能……

所以他若想要掌控滎陽郡,必須另辟蹊蹺。聲望,軍功,都只是輔助的條件,要真正把滎陽郡握在手裡,他需要一個愧儡,一個在表面上足以拿得出手,同時又沒什麼大本事的人。

楊慶,最合適來做這個愧儡!

如果楊慶知道李言慶心裡的這個打算,說不定二話不說,就會砍了他的腦袋。不過他現在不知道,而且對李言慶還非常信任,頗有知己的意思。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李言慶只需要讓楊慶對他更加信任,更加依賴,更加……

這需要手段,非一蹴而就可得。言慶之所以拒絕留在滎陽,也正是出於這樣一個想法。

“敬宗無需擔心,翟、李之間,斷無共存的可能。

一個世胄子弟,才學廣博;一個濁官出身,甚至不入流。兩個人根本不可能合作,況且李密的聲名,也遠非翟讓可以比擬。如今還沒有反目,是因為李密深知利害,故而一直避讓。翟讓呢,也需要李密來為他增加瓦崗的號召力。一俟李密有了足夠實力,二者必然火拼。

我讓你去施以離間之計,近而是為金堤關;遠一些,卻是為了加劇翟、李二人之間的矛盾。”

許敬宗駭然看著言慶的背影,不知為何,後背徒然竄起一股寒意。

言慶那瘦削,並不算魁梧的背影,此時對許敬宗而言,竟生出了無盡壓力。他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府君的意思是……”

“不出一載,聚、李勢必勢同水火。”

李言慶在馬上轉過身,笑著對許敬宗道:“而且我可以肯定,翟、李火拼之日,必是翟讓覆滅之時,同時也是李密…… 衰亡之日。”

走一步,看十步。

今天施以計策,看到的確是一年之後。

許敬宗不知道一年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對李言慶這縝密的思路,卻生出不寒而慄之感。

也許這個人,真的會做出一番大事業!

歷史上,不管是正史還是演義中,翟讓就是一個大茶几,上面擺滿了杯具。言慶不準備改變翟茶几的命運,相反,他希望翟讓能早一點變成那個茶几。前世和朋友偶爾閒聊,談到瓦崗的時候,言慶曾認為,瓦崗的火拼,是李密的勝利,同時也是他失敗的開始。從他殺死翟讓的那一刻起,瓦崗軍就不可避免的面臨分裂的結局。其實,李密完全可以用溫和一些的手段,篡取瓦崗的權利。即便是要火拼,他絕不能主動出擊。因為在道義上,他將落於下乘。

畢竟瓦崗不同於朝堂上的爭權奪利。

瓦崗軍,就是一個從草莽中起家的農民起義軍,在這支起義軍還不具備政治思想的時候,他們更多的是依靠一個‘義’字發家。而李密火拼翟讓,從某種程度上,破壞了這個‘義’字。

李言慶不希望李密對他造成太大威脅,那就必須要借翟讓的手,削弱李密的實力。李密早一天火拼翟讓,他的實力就會相應薄弱一分。而李密的實力越是薄弱,言慶就越容易應對。

而他之所以把這樣一個結局提前說出來,其目的也正是為了敲打許敬宗。

許敬宗是個很聰明的傢伙,或者說他有一般人所不具備的小聰明。對於這種人,李言慶知道該怎麼對付,那就是讓他產生畏懼。許敬宗對他越是畏懼,那麼日後對李言慶,會越發忠誠。

而李言慶,也需要這麼一個有才華的小人跟隨……



途經鞏縣,李言慶讓命蘇烈和許敬宗率部先行返回黑石關。

他帶著沈光和王伏寶,以及二十四麒麟衛留宿於鞏縣家裡。算算時間,他離開鞏縣就任以來,已經有兩三個月未曾回家。雖說鞏縣如今已落入他的手中,可畢竟還有一個他難以琢磨的柴孝和在鞏縣任職,讓言慶多多少少,感到了一絲壓力。偶爾回家,有助於他更穩妥掌控鞏縣。

李言慶突然回家,令家中老老少少,無比開懷。

高夫人和長孫無垢在一個月前,已經搬到了毫丘塢堡居住。兩地相距並不遠,可畢竟不如早先那樣在一起住時方便。這也讓毛小念感到一絲孤寂,不過好在,她還有兩頭獒犬相伴。

“少爺,這次回來,會住多久?”

哪怕已經是李府內宅大管事,毛小念還是和從前一樣,親手為李言慶打水洗臉。

從言慶手中接過手巾,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兩三天,等老杜過來,就回黑石。”

“杜大哥要來嗎?”

毛小念有些驚訝的問道。

李言慶點點頭,“老杜上次說十天之內抵達鞏縣,算算時間,也就是這兩三日光景…… 小念,幹嘛問這個?”

“唔,沒什麼!”

毛小念俏臉一紅,低垂螓。

雖說一場秋雨過後,天氣轉涼。但所謂的涼夾,也只是相對而言。其實呢,天氣還是有些悶熱,所以人們的衣裝並無太多變化。

一身翠綠色的襦裙,將小念婀娜胴體,襯托的越發動人。白色紗衣披在肩頭,更襯托出細膩而白皙的肌膚,分外誘惑。

小念,早已經不是那個十四年前,從洛陽坊間過來的小丫頭。

如今出落的水靈靈,活脫脫一顆成熟蜜桃,待人采擷。李言慶並非一個好色如命的人,不過正常的情欲,也不是沒有。十九年來,除了和裴淑英有過幾次曖昧,乃至於親密的接觸之外,至今還保持童子身。小念的風韻,讓他心裡生出一絲波瀾,忍不住伸出手,小念的臉更紅了……

把散落在肩頭的碎髮摘下來,言慶深吸一口氣。

“最近家裡怎麼樣?”

毛小念聲音很小,“一切正常…… 哦,對了!最近柴縣令似乎很活躍,經常有人登門拜訪。

還有,他把縣衙的差役幾乎換了一大半,六司功曹有四個人,都非來自本地。”

“哦?”

李言慶頓時來了興趣。

“那都是哪兒的人?”

“據說是柴縣令的同鄉。不過我記得柴縣令似乎是來自江南吧,可他的同鄉全是北方口音。”

李言慶笑道:“柴縣令曾在江南為官,自江南任上調過來,卻並非說他就是南方人。”

毛小念想了想,一吐香舌,嘻嘻笑了。

“那他都更迭了六司中的哪幾個?”

“哦,戶曹、兵曹、倉曹都換了……”

“這麼說,柴縣令對同鄉倒是挺照顧嘛。”

言慶微微一笑,可心裡卻生出一份警惕。

兵曹掌鄉勇,倉曹掌輜重,戶曹掌錢帛…… 如此說來,六司功曹中,柴孝和一下子把三個最重要的職位佔居。作為一個外來官員,這絕非正常行為。一般而言,外來官員固然會安插親信,但相應的會將一些重要職務,分給本地縉紳,以拉攏人心。可是柴孝和卻做的有些過了,這絕不是他的風格。

和柴孝和接觸三載,李言慶也算有所瞭解。

不管此人有什麼目的,可是從他三年的作為來看,是個懂得隱忍,也知道平衡之術的傢伙。

突然用這種暴烈的方式,將鞏縣掌控手中。

從表面來看,是因為他和李言慶聯手剷除了本地最大的縉紳豪門,尹家;但仔細想來,即便尹家沒了,柴孝和也用不著以這樣的方式來掌控鞏縣。如此作為,只說明他急於將鞏縣控制手中。

可是,為什麼?

柴孝和為什麼要這麼著急的,控制鞏縣?

“小念,你通知一下黃先生和三寶,就說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不管什麼人登門,一律不見…… 另外,你讓王先生到後水見我,同時命沈光和王伏寶戒備。

我和王先生說話的時候,不希望,也不想任何人發現。”

後水,是指李府後宅那一座面積廣袤的人工湖泊。大約有滎陽縣洞林湖的三分之一大小,環境頗為雅致。由於勾連洛水分支,所以湖泊中的水常年不絕。即便是今年酷暑,後水依舊波光粼粼,湖泊垂柳搖曳。

李言慶和王頍泛舟於湖上,靜靜聆聽著王頍陳述。

“自從得到府君通知,我就命人打探柴孝和的過往經歷。

此人祖籍弘農,後隨秋浦縣令前往出鎮秋浦,此後再未返回中原。劉元進起兵造反時,柴孝和時任秋浦縣正,抵擋住劉元進多次進擊,被吐萬緒所看重,因功舉薦,自秋浦調任滎陽。

從表面上看,似乎並沒有太大問題。

可是我托人往秋浦調查時,卻現了一個意外事故。原秋浦縣令,也就是當時柴孝和的上官,死因頗有古怪。

據說當時劉元進的兵馬還沒有抵達秋浦,秋浦縣令就已有月餘未曾出現。也就是說,那秋浦縣令在劉元進還沒有攻打秋浦的時候,可能已經死了…… 但在佈告訃告上,卻說秋浦縣令,死於劉元進兵犯秋浦時…… 我曾作出假設,若秋浦縣令於月前已死,是怎麼死的?這很值得懷疑。如果是被柴孝和所殺,那柴孝和,又為什麼殺死縣令呢?”

李言慶驀地反應過來,“王公的意思是……”

“柴孝和與劉元進有勾結,故而柴孝和殺死了秋浦縣令,掌控秋浦。

本來劉元進是要北上聲援楊玄感,可不成想楊玄感兵敗太快,劉元進兵至秋浦後,不得已倉皇而退。柴孝和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拋出了秋浦縣令戰死,而他接掌秋浦,抵禦叛軍的說法。

這樣一解釋,似乎也能解釋通順…… 不過目前而言,這只是一個假設,我並未找到任何證據。”

王頍一口氣說完,最後卻露出一絲苦笑。

“如今江淮大亂,叛軍四起。秋浦作為宣城郡通往廬江必經之路,已變成一片廢墟。昔日秋浦百姓,都流離家園。我之所以能知道這個情況,還是得了鄭家的幫助…… 你也知道,鄭家南來一支在宣城郡也有些根基。若非如此,只怕連這個消息也打聽不到,實愧對府君。”

李言慶一開始不動聲色,到最後,才露出一抹笑容。

“王公能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做出此等分析。已是難能可貴。

我之所以調查柴孝和,也出於偶然。

說實話,能得王公如此判斷,與我而言,足矣……

呵呵,至少我現在已經知道,柴孝和與我,是友是敵。”

這也算不得安慰,言慶也是實話實說。

從一開始的一點點懷疑,到現在得出這麼大的一個推測。不論這推測是對是錯,都證明了李言慶一開始的懷疑,並非無的放矢。敵、友之分必須清楚,否則遲早,會吃一個大虧!

當年宇文家和彌勒教哈士奇的合作,讓李言慶至今無法忘記。

可以說,哈士奇最終是死在宇文述一家的手中。且無需去計較究竟出自誰的手臂,敵友不分,最終會下場淒涼。言慶深以為鑒,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疑點。柴孝和……有趣的傢伙!

“王公,從即日起,我要你動用麒麟台下的一切力量,給我盯死柴孝和。

他每一天的行動,吃了什麼,說了什麼話,哪怕是什麼時候放了一個屁,你都要清楚知道。”

王頍不禁哈哈大笑!

他雖是名士,出身名門。可是漂泊江湖,早已習慣了市井之言。所以言慶這番有些粗鄙的話語,他非但沒有鄙薄,反而有些親切。

“府君只管放心,我會讓柴孝和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無處藏匿。”

“另外,王公要為我盯住楊慶。”李言慶說:“我要楊慶每天都要提起我的名字,你可有辦法?”

王頍一笑,“這又有何難?”

兩人相視,同時撫掌大笑起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感和滿足感,湧上王頍心頭。

他出身世胄,從小就有神童之名,自認是才華出眾,胸懷錦繡文章。然則上半生,奔波流離,一直不得重視。到了最後,只能隱姓埋名,自深感委屈。可是現在,他手握百萬鉅資,滎陽郡下,盡在他掌控之中…… 這種得以施展才華的滿足感,即便是高官厚祿,也無法比擬。

而且言慶和他的思路頗有些相似,往往只需一點暗示,彼此就能心領神會。

這樣的感覺,正是他所希望。

“府君只管做事,滎陽風吹草動,老夫自會為府君盯緊。”

李言慶長出一口氣,頭枕雙手,躺在舟甲板上。

“王公,快要變天了!”

王頍笑著點點頭,“是啊,快要變天了!”

他美滋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三勒漿。抬頭看去,但見天邊,烏雲密佈,風卷悶雷,自湖面掠過,蕩起了一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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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五章  各取所需



整整一夜驟雨,打得花園中遍地殘落。

第二天清晨,天氣並未好轉,依舊是陰沉沉,斷雨零星。李言慶起了一個大早,帶著兩頭獒犬,漫步於後水湖畔。

和王頍說到很晚,也讓言慶更增添幾分信心。

王頍的思路,和李言慶大致不差,基本上相同。言慶想名正言順的掌控滎陽,難度非常大。

即便是言慶曾向蕭皇后表過忠心,可畢竟年紀太輕,很難被人信服。

東都三大留守,哪個不是久經宦海沉浮的老狐狸?樊子蓋、盧楚、元文都對隋室可謂忠心耿耿。否則隋煬帝也不會把他三人留守洛陽。他們斷然不會輕易將滎陽,託付給一個青年。

即便這青年名聲響亮,即便這青年戰功顯赫……

所以,楊慶就成了李言慶掌控滎陽的唯一途徑。能把楊慶掌控在手中,這滎陽基本上也就落入李言慶之手。王頍認為,言慶的時間已經不多,必須要儘快得到楊慶信賴,插手滎陽地方事務。

這也將是李言慶日後,主要的發展方向。

對王頍的分析,言慶深以為然。

按照隋朝的官職,地方官員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員,比如郡守、長史、司馬、錄事參軍、郡承、郡尉、功曹、戶曹等職務,必須經由吏部審批,報備之後委任。

這種官途,手續繁瑣,要經由中央之手。

李言慶要走這條路的話,困難重重。畢竟他以軍職身份,參與地方事務,很容易招惹非議。而且吏部方面也會以他資歷全無,而予以拒絕。這類官職,基本上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很難騰空出來。

所以,王頍為李言慶選擇了另一個途徑:由郡守直接辟置。

按照規定,各郡官員的人數,根據郡制品級,皆有定額。上上郡 146 人,上中郡 141 人,下下郡 97 人。這麼多官員,大約只有三分之一是由朝廷委任,而其他都是有郡守、縣令招募、辟置,差不多等同於幕僚一樣的性質。其俸祿皆由郡守、縣令支出,需報備吏部,但不在吏部官員名冊序列之內。其性質,大約等同於後世的事業編制,雖有不同,大致不差。

“公子若想插手地方,郡部從事一職,最為合適。

表面上,郡部從事不過正七品,而且沒有任何實權。然則他等同於郡守的耳目,有監察督導彈劾之職。除縣城主官外,其下一應吏員,皆可彈劾。所以,即便是縣令,也要退讓幾分。

不過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楊慶在滎陽三年,並未委派專人。公子可以設法謀取此職位,則可以名正言順插手地方各類事務。就比如柴孝和近來委任吏員,公子也能設法給予破壞。”

雖說在這個時代生活近二十年,但實際上,李言慶對於地方官制,還不是太清楚。

就拿這個郡部從事而言。他此前根本沒有聽說過。

“郡部從事,有這個官職嗎?”

王頍不禁大笑,輕搖手中羽扇,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韻。

“公子不知道這官職,也屬正常。事實上現在知道這個職位的人,恐怕也不會太多。郡部從事,自開皇二年,先帝廢除州、郡、縣三級制度,改為州縣兩級制度後,就很少有人使用。

不過,這個職務又確實存在。一來沒什麼油水,二來嘛,又容易得罪人,所以願意出任的人就很少。楊慶之所以沒有設立此官職,非其不願,實乃無人。公子正可輕易取之。”

如果不是在宦海沉浮許久的人,還真不容易想出這個辦法。

李言慶站在湖畔,思忖昨日王頍的話語,越發感覺王頍為他考慮的周詳。接下來,只看王頍如何運作,以使言慶順利獲取這樣一個職位……

“少爺,黃先生剛才來報,說柴縣令又派人前來,請少爺過府飲宴。”

毛小念輕手輕腳來到言慶身後,低聲稟報。

李言慶嘴角微微一翹,這柴孝和倒是挺熱情啊!

從昨天到現在,已經三次派人過來。言慶本來不太想過去,可又一想,柴孝和如今畢竟是鞏縣的父母官。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自己在鞏縣這一畝三分地上,免不了會與柴孝和應酬。

如若總是推辭不見,難免會有一些尷尬。

其實,李言慶對柴孝和的印象挺不錯。如果不是三個月前他心血來潮的靈機一動,開始對柴孝和留意的話,也許現在,他依舊會認為柴孝和是一個不錯的傢伙。然而昨夜王頍把他調查的結果說出來,並作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之後,李言慶對柴孝和,就不自覺的多了一份小心。

這是個善於偽裝,也善於隱忍的傢伙……

在處置尹家的事情上,他借用李言慶的手,順理成章的達成目標,並且豎立下足夠的威信。

現在,他開始摘取三年隱忍的果實了!

在鞏縣佈置親信,並試圖控制鞏縣。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讓人無話可說。

李言慶對他更加讚賞,同時也更加小心…… 可惜,他手中沒有證據,否則就可以除掉這個隱患。

殺個把人,對言慶來說算不得什麼,可他卻不能不考慮,殺人之後所帶來的後果。

“告訴柴縣令,我正午準時赴約。”

言慶想了想,頭也不回的說,“另外讓老沈和馬三寶兩人過來,我有事情,要交代給他們。”

毛小念輕巧的答應一聲,悄然退下。

李言慶漫步走進涼亭,看著雨水打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圈的波紋,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如果猜測不錯的話,柴孝和宴請他,是想要解釋近來鞏縣的變化。

即便柴孝和是一縣之長,可李言慶的爵位和身份擺在那裡。有些事情,他總歸要想李言慶做出解釋。想來,柴孝和在解釋的同時,也會探聽言慶的口風。這時局,這變化,柴孝和想在鞏縣立足,就必須要有言慶支持。不管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麼。言慶覺得,把柴孝和留在鞏縣,也符合他的利益。

他已經知道了柴孝和的底細,自然可以做出相應安排。

如果換一個官員過來,還需要重新磨合、了解…… 反而有些麻煩。倒不如,讓他繼續留在這裡。



大業十二年,六月二十三,翟讓攻取金堤關。

一時間,八方振盪,瓦崗之名,更是傳遍天下。不過翟讓在金堤關只佔據七日,便撤回瓦崗。次月,武陽郡郡守元寶藏起兵造反,奪取黎陽倉後,令天下震動。自楊玄感之亂以後,這是隋室朝廷第一次,郡守謀反。其影響力之大,可想而知。薛世雄在涿郡得知消息,立刻起兵出擊,卻不想剛一出動,就遭遇竇建德的伏擊。三萬精兵潰敗而逃,薛世雄不得已,退回涿郡。

河北撫慰大使衛文升聯合河內留守杜征,兵發黎陽。

在朝歌城一場血戰之後,元寶藏被衛文升俘虜,其麾下部眾,流落四方。其中又有一位後世大名鼎鼎的人物,渡河來到瓦崗,投奔至李密麾下。此人姓魏,名魏徵,年方三十六歲!

衛文升雖然復奪黎陽,可是黎陽倉的物資,早已被瓦崗軍搬空。

直到這個時候,衛文升才知道,元寶藏竟然和瓦崗軍結盟。憤怒的衛文升,立刻召滎陽司馬,大騩山鷹揚郎將衛文通出兵,準備渡河之後,夾擊瓦崗軍。不成想衛文升尚未渡河,衛文通所部就已潰敗。衛文通被瓦崗軍伏擊,更被瓦崗軍將領王伯當,射殺於酸棗城外……

得知消息後,衛文升勃然大怒。

可就在他剛準備起兵渡河的時候,竇建德率部突然殺來,衛文升措手不及,被竇建德擊潰。

河內留守杜征,戰死黎陽。

衛文升在返回河內之後,竟積鬱成疾,一病不起…… 同年,病死白鹿山。

短短不足三個同時間,滎陽郡六大軍府,折去了三分之一。特別是衛文通戰死後,大騩山軍府形同虛設。不得已,楊慶下令圃田鷹揚府退守管城,滎澤鷹揚府退守滎陽,以加強對虎牢關拱衛。可這兩大軍府撤退,卻如同將滎陽郡治下四縣割讓出去,任由瓦崗軍采擷。

楊廣在江都得知消息,無比震怒。

八月中,他下詔斥責楊慶乃無能之輩,令宗室蒙羞。

而後又罷免裴行儼牛渚口鷹揚郎將之職,貶為別將,留守黑石府。

這也就是裴行儼,若換一個人,至少也要掉一層皮。雖則名義上裴行儼被降職了,可實際上,品秩並沒有任何變化。牛渚口鷹揚郎將是從五品的職位,而黑石府別將,同為從五品。

只是從一介主官,變成了副將。

若換成其他人,裴行儼心裡可能會有些不太舒服。

不過黑石府,李言慶與他交情深厚,而且有救命之恩。再加上言慶和裴翠雲的婚約,實際上就等同於一家人。

裴行儼得到消息後,反而無比開心。

以至於他身邊家將好奇問道:“少爺被貶官一級,為何如此開心?”

“言慶與我情同兄弟,我有什麼不開心?再者說了,那傢伙鬼主意多,以後用腦子的事情,也就無需我去操心,只要聽他調遣即可。既省心,還可以賺取軍功……嘿嘿,我何樂不為?”

試想一下,似乎的確如此。

當年隨李言慶出征高句麗的人,麥子仲現在是鷹擊郎將,鄭宏毅變成了謁者台司朝謁者,萬年縣功曹。謝科最牛,現在是京口府鷹揚郎將,丹陽郡兵曹參軍。再不濟,如蘇定方,雖則還未獲取官職,卻掌握墨麒麟,黑石府最為精銳的騎軍。就連雄闊海和闞棱,也都成了校尉。

裴行儼雖有些開玩笑的意思,但言語中,還是流露出能與言慶並肩作戰的快活心情。

李言慶對此,也頗為無奈!

黑石府別將一職,他原本想留給竇奉節。

不成想竇奉節定親之後,直接被他伯父竇抗調往河西走廊,以至於黑石府別將,一直空缺。

不過裴行儼來了也好,這傢伙戰力非凡,倒也頗有補益。

只要他能耐住性子,日後衝鋒陷陣,倒也著實是一把好手……

正是晚秋時節,黑石府一應人員,終於配備完整。

李言慶計算了一下,文有杜如晦、許敬宗;武有裴行儼、雄闊海和闞棱;練兵有蘇邕,文案有馬周;外加蘇定方王伏寶麾下三百墨麒麟,還有那駐守於九山的麥子仲和費青奴一團兵馬。

恐怕全天下六百餘軍府之中,再無一座軍府,能如黑石府這般陣容豪華。

這一日,言慶操演兵馬完畢之後,返回軍營。

還沒等喘一口氣,坐下來喝一口水,就有親兵來報:“府君,營外有郇王使者前來報信,請府君即刻啟程,前往虎牢關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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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六章  河南討捕大使



在趕往虎牢關的路上,李言慶還在想:楊慶這麼著急找我過去,莫非出事了?

也不太可能!

王頍控制著麒麟台,對滎陽郡治下的大小事宜,雖非了若指掌,但如果有個風吹草動的話,李言慶絕對能在第一時間知道。而瓦崗剛得了黎陽倉的輜重,又接連與衛文升、衛文通兄弟交鋒,一時半會兒不太可能犯境。瓦崗沒有犯境,而滎陽郡治下也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楊慶找他,又有何事?

“老杜,你說楊慶找我,究竟何故?”

策馬而行,李言慶忍不住回頭詢問。

在他的身後,杜如晦騎著一匹大宛良駒,正徐徐行進。

大業二年,杜如晦被父母逼迫,參加楊廣設立的進士科,從而走上宦途。一晃整整十載,從一個西京小縣的功曹,而成為長安縣縣尉。聽上去似乎並無太大變化,可這其中的磨練……

十載歷練,使得杜如晦氣度更加沉穩。

黑臉透著一絲果決之氣,比之當年那個在竹園中嬉戲的傢伙,儼然天壤之別。

杜如晦一笑,“非滎陽有變,恐東都有變吧。”

他不喜歡廢話,所以言辭間非常簡潔。李言慶一怔,詫異的看了一眼杜如晦,“東都有變?”

“前些時候聽人說,江都對郇王非常不滿,認為他剿匪不利。

加之牛渚口和大騩山兩座鷹揚府取消,而滎澤和圃田兩座鷹揚府回收。滎陽匪患不絕,朝廷也希望加大滎陽剿匪的力度…… 呵呵,若我猜測不錯,想必是朝廷派來了合適的剿匪人選。”

言慶不由得笑了!

杜如晦的長進,果然驚人。

一些不過流於表面的東西,卻被他看到了關鍵。

房謀杜斷…… 呵呵,也許如今的杜如晦,已無需房謀,自己就能做出決斷了吧。想到這裡,李言慶又突然想到了遠在丹陽的房玄齡和謝映登,於是笑呵呵問道:“老杜,進來可有老房消息?”

杜如晦卻突然間樂了……

“老房納妾了!”

“啊?”

言慶大吃一驚,勒馬待杜如晦上前,兩人並轡而行。

房玄齡比言慶大了一輪有餘,成親也比較早。早在言慶遠在蜀中,為長孫無垢尋醫治病的時候,房玄齡就已經成親。說起來,房玄齡的妻子,也是個大戶人家出身,而且不是普通的大戶人家。

他的妻子姓盧,為五姓七大家之一,范陽盧氏之女。

人倒是個很端莊賢慧的女人,不禁持家有方,而且知書達理。唯一的缺陷,就是好妒。在歷史上,房玄齡治理天下的名聲,和他怕老婆的名聲幾乎相等。吃醋一詞,就源於這位盧氏。

李言慶不禁好奇,“老房去了丹陽,這膽子卻變大不少啊。”

杜如晦忍不住捂住嘴巴,嘿嘿直樂,“你可莫當著老房的面說此事,那傢伙前些日子還寫信抱怨,說‘家中本有一獅,如今更添一虎。獅虎本非一路,而今聲息相合’。你說,家有獅虎,他怎能快活?”

家中本有一獅,說的就是盧夫人,河東獅!

而今更添一虎,看起來他那新納的妾室,也是剽悍性情,恐怕也是頭母大蟲。怪不得房玄齡在書信中,從未提起這件事情。恐怕也是被收拾的夠嗆,實在不好意思與李言慶訴說吧。

“他那妾室,是何來歷?”

“哦,他妾室本姓王…… 不過不是太原王,而是當地一個二婦。”

二婦,就是已經嫁過一次,而後又嫁的女人,俗稱再婚。

李言慶更加奇怪,如果這王氏是個豪門女子,做二婦倒也可能;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房玄齡焉能接納。他立刻意識到,這其中定有故事。於是好奇的問道:“他二人,又怎走到一起?”

“據老房說,王氏的男人叫西門君羨。

老房初至丹陽的時候,西門君羨被人陷害,以至於圍於囚籠。王氏四處伸冤,卻無人理會。後來還是老房覺察到其中的端倪,為那西門君羨洗刷了罪名……

事情原本到此結束,卻不成想第二年,杜伏威兵進丹陽。老房奉命平亂時,遭遇伏擊,險些喪命。危急之時,王氏突然出現,救了他的性命。後來才知道,那西門君羨出獄之後,家中破敗,無奈下只好從賊。

王氏本不太情願,可無奈何也只能跟隨。襲擊老房的主將,就是西門君羨。王氏呵斥西門君羨,說他應該放了老房,但西門君羨為求功勞,與王氏反目。雙方苦戰之下,王氏雖保護老房殺出重圍,自己卻身受重傷。她和丈夫反目,家中又無親人,於是老房就收留了她……

這絕對是精彩的故事!

李言慶不禁聽得入迷。雖未見過那王氏的模樣,可是一個知恩圖報妁女子形容,已活生生浮現腦海。

“所以嫂嫂就同意了?”

杜如晦輕輕點頭,“王氏也著實可憐,若老房不收留她,恐怕也難以生存…… 不過,這王氏也是一員悍將,在疆場上殺人,就好像割取草芥一樣。老房說,他親眼看見王氏連殺十三個悍匪,而神色不變。不過過門之後,倒也賢慧,配合著嫂嫂治理內府,也是井井有條。”

西門君羨是誰?

李言慶完全沒有印象!

不過杜伏威的江淮兵素以悍勇而著稱,這區區一個弱女子,竟能連殺十三人而面不改色,倒也真是一個好漢。只是可憐了房玄齡,家裏有一頭河東獅本就夠可憐,如今又多了頭母大蟲……

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個圖像:房玄齡畏畏縮縮端著兩盆洗腳水,一一伺候兩位夫人!

頓時,言慶噗嗤笑出聲來。

“若有機會,定要好生見見這位女中豪傑才是。”

如果房玄齡不認識李言慶,如果言慶早年沒有做那首石灰吟,如果房彥謙不受重視,如果房玄齡沒有去丹陽…… 也許這歷史會按照原先的軌跡,繼續發展。可現在,似乎已面目全非。

言慶仔細想來,如今的歷史,似乎和原有的歷史,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

“老杜,你說朝廷會派誰來剿匪?”

杜如晦想了想,輕聲道:“這個可說不好。如今這開皇以來的名將,死的死,病的病,可用之人,已經無多。若是從江都來,來護兒大將軍倒是合適人選。不過他品秩太高,不太可能。

若是從其他地方調派……就更不好推測。

不過你也無需擔心,不管是誰過來,你黑石府在滎陽郡的地位,都無可動搖。朝廷剛配備齊黑石府的人員,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任何變動。否則的話,滎陽只怕會更加動盪。

李言慶微微一笑,“我並非擔心我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擔心,滎陽不夠亂!”

杜如晦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李言慶頓時變了臉色。

他駭然向杜如晦看去,卻見杜如晦面色如常。他催馬緊走兩步,輕聲道:“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小妖,勿論你做什麼事情,哥哥一定支持。

只不知,桃李子,又是何人乎?”

杜如晦說的,是時下人盡皆知的《桃李章》內容。

而且,他用了對言慶幼年時的稱呼,令李言慶心中,頓生萬般感慨。

一直以來,李言慶都在想,隋朝真正大亂,究竟是在何時?有的人說,是三征遼東;有的人說,是楊玄感之亂。其實不然,那只是讓隋室混亂,卻還沒有達到動搖根基的地步。真正的大亂,就是在今年,就是在幾個月之前,隋煬帝棄關中,舍東都,遠赴江南,下揚州之日。

桃李章,很早以前就有。

但為何一直沒有真正流傳起來,如現在這樣,人盡皆知呢?

只因為楊廣還在關中,還在東都。只要楊廣守在關中,守在東都,隋室即便是生出混亂,倒也不難平息。可是他…… 卻選擇了遠赴江都,恰恰坐實了《桃李章》的讖語,更失去了對關中,對東都的控制。哪怕他留下二王坐鎮,哪怕他派重臣輔佐,作用始終比不得他留下來。

越王楊侗,代王楊脩,兩個小孩子而已。

甚至不太懂事,焉能震懾群雄?

這一點,不僅僅是言慶覺察到了,杜如晦恐怕也覺察到了…… 不僅僅是杜如晦,還包括那李密等人,焉能沒有覺察?李言慶看了一眼杜如晦,仿佛喃喃自語說:“此李非彼李,關中起烽煙。”

聲音很小,卻足以讓杜如晦聽得真切。

杜如晦在馬上,身子微微一震,駭然扭頭,向言慶看去。

“你視我若弟,我代汝為兄,此生兩不負!”

李言慶說完,催馬超過了杜如晦,加快了行進的速庋。

蘇烈和王伏寶兩人帶著麒麟衛,連忙跟了過去。二人和杜如晦擦肩而過時,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他們並不知道,言慶究竟和杜如晦說了什麼,竟然讓這位平日裡端莊沉穩的長史大人,如此失態。

好半天,杜如晦笑了!

他在馬上微微一拱手,輕聲道:“弟不負兄,兄,亦不負弟。”



抵達虎牢關時,業已傍晚。

天邊殘陽如血,照應大地一片森然。

李言慶一進虎牢關,立刻覺察到這關城中,氣氛遠較往日凝重,甚至帶著一絲絲肅殺之氣。

守衛虎牢關的門卒,也與平常的鄉勇不太一樣。

雖則還是鄉勇的裝束,可在那舉手投足中,卻流露出剽悍氣息。這些門卒,絕對是經歷過慘烈大戰而生還下來的兵卒,那氣質與往日裡滎陽郡的鄉勇,大不相同。滎陽郡的鄉勇,也並非沒有經歷過戰事,卻好像少了幾分自信。也難怪,楊慶從不准許鄉勇出戰,即便出戰,也就是對付一些普通的盜匪。那種程度的戰鬥,根本就無法磨練出,真正軍人的氣質。

這些兵卒,又從何而來?

李言慶不免有些奇怪…… 看了一眼杜如晦,見杜如晦同樣有些迷惑。

“李府君,太守有命,軍府兵馬不得入城,請府君麾下,就地紮營。

其實,府兵非戰時不得擅入城池,自南北朝時就已存在。不過誰也沒有真正在意過!特別是在大業十年後,這條循例基本上就無人遵守。此前李言慶路過,雖未曾帶兵入城,可若真要進去,也不會有人阻攔。這就是個規矩,有沒有是一回事,尊不遵守是另外一碼子事。

不過,被人阻攔於城外,心裡終歸有些不太高興。

李言慶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露,可心裡已然生出幾分不快。

他想了想,示意蘇烈就地在關外紮營,王伏寶和杜如晦,隨李言慶入城。一路行來,言慶越發感覺到,這城中氣氛的凝重。在郡守府外勒住戰馬,李言慶三人剛下馬,就見一員小將,大步流星走來。

他年紀大約在二十出頭,看上去好像比言慶大一些,甚至比裴行儼還大一兩歲。

步履沉穩,顯示出絕強的功底。一身戎裝,更透出一股子剽悍勇猛之氣,站在言慶面前,若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

他微一欠身,拱手道:“末將羅士信,河南討捕大使麾下,敢問將軍可是黑石府,李府君?”

李言慶沉聲道:“正是本府。”

心裡同時有些疑惑:河南討捕大使?似乎從前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職位,那又會是什麼人?

他沒有注意到,羅士信眼中閃過一抹崇敬之色。

“太守和副使在府中已恭候多時,請府君隨我來。”

李言慶邁步走上臺階,隨羅士信走進府衙。杜如晦緊隨其後,而王伏寶則留在府外,照看馬匹。

“羅士信,聽口音,你非本地人。”

李言慶一邊走,一邊做隨意狀,詢問對方。

羅士信一笑,“府君好耳力,末將是齊郡曆城人。

“齊郡,曆城……”李言慶腦海中,突然閃現過一個人名,“如此說來,你是張須陀將軍麾下。”

羅士信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分驕傲之色,胸膛挺起,沉聲道:“正是張將軍。”

河南討捕大使 - 張須陀……

原來,朝廷把張須陀調到了滎陽郡!

李言慶久聞張須陀之名,卻萬萬沒有想到,張須陀會來滎陽。

歷史上,這傢伙真的來了嗎?

言慶已經記得不太清楚。看起來,朝廷對楊慶是真的非常不滿,所以派張須陀前來,對付瓦崗軍。根據張須陀此前種種戰績,他對付瓦崗倒也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不過,他能成功嗎?

不知不覺,三人來到大廳外。

李言慶邁步走上臺階,突然間停住腳步,扭頭向臺階下站立的羅士信看去。

“你剛才說,你叫羅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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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54: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七章  他是秦瓊?



本早已模糊的記憶中,版本無數的隋唐豪傑姓名,大都已經隨時間流逝而淡忘。

李言慶還能記住名字的人,並不算太多。除了房玄齡杜如晦徐世績這等聲名響亮之輩以外,剩下的人屈指可數。即便是許敬宗馬周,李言慶也是僅僅記得他們的名字,有一個大概的印象。可如果說他們在歷史上做過什麼事情,言慶還真就無法說清。許敬宗,似乎後來投靠了武則天?

不過羅士信,正位列言慶印象清晰的人物之中。

一來是因為在演義裡,羅士信傻大個的形象頗為動人;二來在正史當中,羅士信又好像是演義中,羅成的原型……

史書中對羅士信這個人的評價,還算不錯。李言慶前世讀羅士信生平,也不免有‘少年英雄’的感歎。只是,歷史上的羅士信死得很早,死時尚不滿三十。

李言慶之所以失態,是因為又一個他熟悉的人,出現在面前。

每見到一個熟悉的人物,李言慶就會感受到莫名的壓力。羅士信的登場,預示著大時代,已經拉開序幕。以後會有更多的英雄豪傑出現,熟悉的,不熟悉的……可他還未做好準備!

羅士信點頭說:“末將正叫羅士信。”

李言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展顏一笑,“看你確是個好漢,不知可有興趣到黑石府效力?”

話音未落,大廳裡傳來洪亮笑聲。

一個豪邁的聲音從廳中傳來,“李府君,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怎地才一見面,就要搶我的人呢?”

話音未落,從大廳裡走出兩人。

楊慶笑道:“張通守愛將,連我都難免心動。只是我不如李府君這般爽利,以至於被他搶了先…… 言慶,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齊郡通守,如今滎陽通守,河南討捕大使張須陀將軍。

他奉旨前來平定匪患,日後你二人,還需多多合作;張通守,這就是李無敵,黑石府鷹揚郎將。呵呵,早先六大軍府中,就以他兵馬最為強悍。如今尚存四大郎將,其餘三位也與他關係密切。張通守若需調動軍府策應,只要和他說上一聲,四大軍府定會竭力配合,不遺餘力。

楊慶身邊的男子,準確而言,應該說是一位老人。

身高八尺有餘,體格魁梧壯碩。雖已兩鬢灰白,但虎背熊腰,依舊透出一股子豪壯英武之氣。一襲黑衫,外罩軟金甲,頭戴方巾,古銅色的面膛,濃眉虎目,鼻正口方,生就一部灰白短髯。

楊慶說完,他微微一笑,“張須陀初至滎陽,還請李府君多關照。”

言語中,顯得非常客氣。

此人就是那隋末的救火隊長,張須陀嗎?

雖則言慶一直認為,張須陀有螳臂擋車的嫌疑。但他的這種觀點,卻是建立在他知道歷史進程的基礎上。如果拋開他對歷史的瞭解,對張須陀的忠誠和無畏,同樣感到非常的欽佩。

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也是一種勇氣。

至少,李言慶自認沒有這樣的勇氣!

“張通守客氣!”言慶連忙還禮。雖則從爵位上而言,他比張須陀略高一籌。可畢竟滎陽通守這個職務,提點滎陽軍事,在某種意義上,張須陀屬於李言慶的上官。

而且以張須陀過往的戰績而言,他也著實配得上李言慶這種尊重。

張須陀向羅士信看去,笑呵呵地說:“士信,你常言仰慕李無敵。如今李府君亦看重於你…… 你若是想去,只管明言,我這邊定不會阻攔。以你的本事,若能進入軍府,也是個好去處。”

羅士信連忙道:“我好聽李無敵之《三國》,亦仰慕李無敵縱橫高句麗之風姿。不過將軍於士信有知遇之恩,怎能輕易離開?府君厚愛,士信心領之。只是士信大恩未報,不願離開。”

言慶微笑點頭,對張須陀道:“張通守,確有個好部下啊!”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且到廳中說吧,莫要站在這裡。”

楊慶嘻嘻哈哈的把話題錯開,李言慶和張須陀拱手答應。

張須陀對羅士通道:“士信,你去喚叔寶過來…… 以後咱們在滎陽做事,有些事情還需你們與李府君磋商,正好認識一下。”

羅士信答應一聲,連忙下去。

李言慶帶著杜如晦走進廳中,所以也沒有聽到張須陀對羅士信的交代。

四人落座之後,杜如晦就坐在李言慶身後。

楊慶正色道:“此前瓦崗蟻賊肆虐為禍,致使金堤關失陷,衛文通衛司馬戰死…… 此皆我之罪過。陛下在江都對此非常不滿,所以調張通守前來,出任河南討捕大使,專司剿匪之事。同時,本府將卸去滎陽大都督之職,郡內兵事,皆由張通守執掌,李府君還需多配合張通守軍務。”

果然,派來一個精通兵事者,楊慶的大都督頭銜,也隨之被取消。

李言慶在得知張須陀來到滎陽後,就已經猜到這個結果。

楊廣對張須陀同樣是寵愛有加,其信任的程度,可能比楊慶還要多出幾分。所以張須陀既然來了,楊慶肯定要讓出軍事大權。畢竟楊廣也知道,楊慶不懂兵事,讓他參與其中,反而是對張須陀的制約。既然他把張須陀派到了滎陽,自然不希望有人再來節制張須陀的權利。

“請大都督放心,末將定然竭力配合。

張通守若有什麼需要,可派人直接告之……地方上的事情,末將難以協助。但在兵事,絕不推辭。”

張須陀已年過五旬,早已過了莽撞的年紀。

他也清楚,自己一個外人,初來乍到滎陽,也需要有地方強力人士的幫助。

楊慶自然是這強力人士之一,不過相比較之下,他倒是更看重李言慶。好歹李言慶是土生土長的滎陽人,不管他此前是姓鄭還是姓李,對於滎陽的熟悉程度,遠非楊慶可以相提並論。最重要的是,他與滎陽治下其他三大軍府關係密切,日後有所求時,也可通過他協調。

所以,想要在滎陽站穩腳跟,做出一番事業,作為本土勢力代表之一的李言慶,也就格外受到關注。

當楊慶問他要見誰的時候,張須陀第一個想法,就是和李言慶結識。通過這片刻功夫的接觸,張須陀對言慶的印象不壞。首先,言慶沒有尋常人那種少年得志的傲氣,顯得很平和;其次,言慶也的確有資本,令張須陀對他另眼看待。畢竟‘李無敵’之名,絕非憑空得來。

楊慶眉頭一蹙,對言慶方才的言語,若有所思。

他卸去軍職,少了軍方的力量,的確是一大損失。不過呢,張須陀若想要在滎陽行事,也的確需要地方上的支持。作為楊慶本身,他不是很想參與其中。好不容易從兵事中脫身出來,又何必再摻和進去呢?同時,他又希望張須陀能有所作為,畢竟張須陀剿匪成功,於他這個滎陽郡守,也是一個功勞。如果能讓言慶參與地方政務,豈非也是他掌控兵事的一個途徑?

最近一段時間裡,楊慶的幕僚曾向他建議,請李言慶出任郡部從事一職,認為是一個楊慶滲透軍府的絕佳機會。楊慶本來也一直有些猶豫,如今聽李言慶這看似無意的提起,他立刻做出決定。

“李府君才能卓絕,若只是困於軍府,的確可惜。

如今滎陽治下並不是特別安寧,各縣也似乎有所波動……本府意欲辟置府君為滎陽郡部從事,協助本府監察督導,不知府君是否願意擔當?”

言慶說這句話,也正是出於這個目的。

這幾個月來,王頍通過種種關係,與楊慶的幕僚搭上線,意圖讓言慶出任郡部從事一職。

但不知為何,楊慶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王頍說:“楊慶不是不想辟置公子,而是缺少一個契機。

公子最好能尋一個合適的機會,旁敲側擊的與楊慶提起這件事。只要公子提出,楊慶定會同意。”

所以,當楊慶讓李言慶配合張須陀的一刹那,李言慶敏銳的覺察到,契機已經到來。

果不出王頍猜測,楊慶居然主動提出了這個想法。

李言慶做出為難姿態,猶豫一下之後,最終還是答應。

畢竟,這郡部從事是個得罪人的職務,說好聽了是監察督導,說難聽一點,就是專門打小報告。以李言慶的身份和地位,出任這樣一個職位,自然有些委屈。楊慶也知道這一點,於是笑著對張須陀說:“自衛司馬陣亡之後,滎陽司馬一職,始終懸而未定。本府思來想去,以為這滎陽司馬一職,唯李府君最為合適。故而我批呈報東都,不知張通守意下如何?”

滎陽司馬,準確的說是一個地方軍職,位列郡尉之下,需吏部審核同意。

和其他地方官職不同,司馬類似於一個警察局長的角色,負責地方治安。此前,一直是衛文通擔當。如今衛文通戰死瓦崗,這個職務自然就空缺下來。楊慶覺得郡部從事之職,多多少少有些委屈了李言慶的身份,於是想以滎陽司馬作為補充。雖說這個職務也無法參與地方政事,但滎陽作為上中郡,滎陽司馬的品秩是從四品,等同於給李言慶的官職,提升半級。

張須陀當然也不會出來做惡人。

相反,他要立足滎陽,還真就必須依靠李言慶。

滎陽司馬的職務看似重要,可實際上也不會影響到張須陀自身的利益。李言慶若出任滎陽司馬,等同於直屬於張須陀麾下。如此一來,對張須陀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他何樂不為?

“李府君確為合適人選,郇王既有意推薦,須陀莫敢不從。”

在一眨眼間,三人已完成了一次交易。

李言慶通過這次交易,如願以償的可以插手滎陽郡政事;楊慶通過這次交易,則能夠繼續掌控滎陽軍府;張須陀呢,同樣收穫甚大。他通過李言慶,不但能立足滎陽,更能借助鷹揚府的力量,可謂皆大歡喜。

杜如晦坐在李言慶身後,默默看著言慶,心中陡然,生出無限感慨。

昔日垂髻童子,真的已經長大。

他可以運用各種方式,來獲取屬於他的利益!

可惜,如果小妖能有一個更好的出身,說不得將來的成就會更大。但是現在……

杜如晦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連忙定下神來,試圖平靜心情。就在這時候,客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羅士信陪著一個三旬左右的男子,大步流星從廳外走進來。

看此人年紀,在三十靠上,不到四十。

生就一對長眉,目若朗星。觀此人相貌,風姿秀美,氣度不凡。

只從外表上來看,頗有書卷之氣,略顯儒雅之風。可是那周身上下,流露騰騰殺氣,舉手投足之間,更顯出非凡英姿。

張須陀一見此人,頓時露出燦爛笑容。

他站起身來,笑著對李言慶道:“李府君,待我來為你引介。此乃我麾下大將,曾隨我征戰齊郡,殺賊無數,乃世間少有英雄。呵呵,他本是來護兒大將軍的部將,大將軍出任水軍總管之後,就把他送到我這邊。這些年來,著實立下無數戰功,與羅士信都是我心腹愛將。

秦瓊,過來見過李無敵,李府君!”

李言慶隨著張須陀同時起身,本是出於一種禮貌。

畢竟,張須陀都站起身來迎接的人,他也不好再繼續坐在原處。

羅士信和那人進來的時候,李言慶也看到了。這心裡面還在犯嘀咕,這個風姿秀美的男子,是什麼人?

聽了張須陀那一連串的介紹,言表倒也不太在意。

他和來護兒不太對頭,雖說是出於種種誤會,可終究有了芥蒂,想要再解開,也不太可能。

不過,當他最後聽張須陀喚那人的名字,卻不禁愣住了!

秦瓊?

他是,秦瓊?

也難怪李言慶會做出這樣的反應。

在言慶的印象中,也許是受那《說唐》的影響,秦瓊的形象,早就已經定型。

傳說中那位‘馬踏黃河兩岸,鐧打九州三十六府一百單八縣,鎮山東半邊天,孝母似專諸,交友賽孟嘗,神拳太保’的秦瓊春叔寶,理應是一個身高過丈,面色蠟黃,豪邁雄壯的模樣。

哪像眼前這人,若換上儒衫打扮,就是一個活脫脫的白面書生!

此秦瓊,真的是彼秦瓊嗎?

就在李言慶有些反應不過來,還在心裡犯嘀咕的時候。白面書生已經走上前來,推金山倒玉柱般行禮,恭聲說道:“末將秦瓊,參見李無敵,李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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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八章  滎陽攻略第一彈(上)


秦瓊,字叔寶,齊郡曆城人,三十八歲。

祖父在北魏時期,曾出任過廣年縣縣令一職,而父親則是北齊王府中的書記官,中上出身。四品。

這和李言慶記憶中的秦瓊秦叔寶,似乎又有巨大差異。

史書中並沒有記載秦瓊的出身,不過在演義和野史中,或說他是高官後裔,或是說他鐵匠出身。兩者間沒有任何聯繫,一個極為高貴,一個極為卑賤,全然不似眼前的秦瓊這般樣子。

不僅僅出身不同,相貌和形容,也大不一樣。

李言慶真的有點吃不准,這秦瓊是否就是後世那個鼎鼎大名的左門神呢?

“叔寶有志節,勇猛無畏。”

張須陀介紹說:“當初來護兒大將軍把他推薦來的時候,我也險些看走了眼。不過這些年來,他隨我殺敵無數,逢戰必衝鋒在前,斬將奪旗,有萬夫不擋之勇。我此次前來滎陽,出八百悍卒外,只帶來三人。一個是我麾下長史賈務本,還有就是叔寶與士信,為我左膀右臂。”

也許張須陀看出來,言慶對羅士信和秦叔寶很感興趣,在介紹完之後,又加上一句。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李言慶:我只帶來了三個人,你可不要想挖牆腳。秦瓊和羅士信是我的心腹愛將,我絕不會把他們送給你。

張須陀也知道,如果李言慶真的挖角,難保秦瓊和羅士信不動心。

李言慶聲名在外,不僅僅文采出眾,更兼武名超絕。在上流社會,他有狂生,半緣君之美名;在市井中,一部三國演義,不曉得為他招來多少粉絲。而羅士信,恰好就是其中一個。

言慶笑道:“叔寶士信,皆當世豪傑。

不過如今悍匪當前,通守如此一說,我即便有心,也不好開口。這樣吧,若我有需要時,還請通守能夠派他二人協助一二。滎陽治下廣袤,尤以東部毗鄰瓦崗,也確實需要英雄出馬。”

李言慶毫不猶豫的表示出,他對秦、羅二人的喜愛。

張須陀聽罷之後,反而放下心來。

言慶既然這麼說話,就不會做出那挖角的事情。其實,張須陀也清楚,這二人隨李言慶,遠比跟隨自己要有前途。畢竟,李言慶是正經的軍府出身,秦、羅在李言慶身邊,遠比在自己身邊的機會多。為他二人將來著想,張須陀倒是不介意讓他們跟隨言慶。可是現在……

他麾下精銳八風營,還需秦、羅執掌。

心裡暗自拿定了主意:等平定瓦崗之後,就讓秦、羅到黑石府。

張須陀也是愛才如命的人,但牽扯到秦瓊和羅士信的將來,張須陀絕不會有半分私心。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豁達心胸,才使得楊廣對他寵信有加。甚至連言慶在內,對他也頗為敬重。

當天,辛文禮和鄭為善先後抵達虎牢關,與張須陀見面。

四大軍府中,只有遠在箕山的箕山府鷹揚郎將張季珣沒有過來。非是他不願過來,而是滎陽南部,出現了些許動盪。原本,滎陽南部由張季珣和大騩山的衛文通同時鎮守,倒也平安無事。可是現在,整個南部三縣兩山,共七十餘城鎮,全都劃到了張季珣的治下。即便是張季珣有通天之能,一下子增加了這麼多的防地,想要馬上照看過來,顯然也不太現實。

不能全部照看,自然就會有宵小蠢蠢欲動。

眼見著就要進入冬季,滎陽郡今年可謂是顆粒無收,這人心,也隨之出現動盪。

加之箕山距離虎牢關相對較遠,張季珣無法抽身。

對此,張須陀倒也可以理解。他非但沒有責怪,反而對張季珣這種盡忠職守,表示萬分讚賞。

“李司馬!”

楊慶私下裡把言慶叫到一旁。

雖說如今李言慶這個滎陽司馬尚未得到吏部准許,可是由楊慶和張須陀聯名保薦,問題不會太大。畢竟,司馬不比其他行政職務,所負責的主要是以軍事為主。李言慶以軍府郎將之職,兼任滎陽司馬,也並非沒有先例可循。唯一有問題的,可能就是年齡。不過一個宗室,再加上一個隋煬帝的愛將聯名擔保,吏部即便不情願,也不得不去考慮一下楊、張二人的顏面。所以,吏部雖然還沒有發出任命,在楊慶的心裡,李言慶已經是滎陽司馬不二人選。

“今秋滎陽絕收,而庫府存糧,又不得妄動。

我想借鑒三年前你使用過的辦法,一方面重開粥棚,以賑濟災民;另一方面則有郡府出資,修繕虎牢、滎陽、鞏縣等地城防,以工代賑,來緩解災情。只是…… 郡府的錢糧有些不足。”

李言慶哪裡還能聽不明白楊慶的意思。

這就是讓自己出血啊!

不過楊慶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

庫府雖有存糧,但大都為戰事儲備。楊廣把張須陀調過來,就是為了讓他平定盜匪之亂。估計用不了多久,張須陀就會對瓦崗用兵。如此一來,郡兵鄉勇所消耗的錢糧,必然巨大。

楊慶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洛口倉…… 如果沒有朝廷旨意,他也不可能動用裡面的存儲。庫府和洛口倉的錢糧都不得隨意使用,那滎陽郡可以支出的錢糧數目,可想而知。李言慶迅速計算一下,也不禁暗自苦笑。若要使滎陽郡平穩過渡,所需消耗的錢糧,絕對是一個驚人數目。楊慶能想出修繕城池,以工代賑的方法,已經是盡了最大努力。但他所能解決的數目,也不過寥寥……

“郇王不必擔心,小將到是有個主意。

小將在鞏縣,雖有家資,可要供給全郡災民,恐怕也不充足。滎陽乃中原腹地,世家貴胄,豪門大戶多如牛毛。其家中也多有資產,小將願牽線搭橋,請出本地縉紳襄助。不過如今世道也不甚好,若空手換取,怕也不太可能。郇王還需想個辦法,能使這些縉紳踴躍報名。

其實,滎陽縉紳也不會在意什麼錢糧,他們更在意的,是一個名聲……”

“你是說……”

楊慶若有所悟,輕輕點頭。

李言慶在楊慶耳邊低語幾句,楊慶頓時笑顏逐開。

“若真能如此,賞他一個‘太平紳士’又有何妨?”



第二天,李言慶和辛文禮、鄭為善三人,告辭離開虎牢關。

畢竟他們不是地方官員,而隸屬於十二衛府。張須陀將如何平亂,楊慶會用什麼方式支援,這與言慶三人關係不大。至少從目前而言,李言慶還不是滎陽司馬,只是一個郡部從事。

如果張須陀需要他們協助,他們會盡心盡力。

但真正做主的,是張須陀和楊慶,而非他們。此次前來虎牢關,與其說是為張須陀接風,倒不如說是表明態度。

“張須陀這一來,滎陽恐怕要熱鬧了!”

在回去的路上,李言慶和杜如晦並轡而行。

“怎麼,你害怕張須陀掃平了瓦崗?”

“呃……”

言慶撓撓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說實話,他是真的記不清楚,張須陀在歷史上,是否真的來過滎陽。如果來過?他似乎也未曾平定瓦崗塞。否則也就不會有後來李密和王世充爭雄!對了,王世充…… 我怎麼忘記了這個人?

李言慶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滎陽一地,並未留意其他。

王世充?

好像聽過他的名字,但如今是在哪裡?李言慶還真就不太清楚。

“老杜,你知道王世充嗎?”

“王世充?”對於李言慶突然提起的這個人物,杜如晦一下子也沒能反應過來。攢眉想了一會兒,他突然撫掌一擊,“你說的可是那江都通守,支胡兒,王行滿嗎?他此前在河北平定了格謙餘部…… 如今嘛,我記得此前戰報上說,陛下將他調至南陽郡,正與盧明月等交鋒。”

說完,杜如晦好奇的問道:“你怎麼突然問起了此人?”

王世充,字行滿。

本姓支,是個西域胡人。因其母后來嫁入太原王氏,而改姓為王。此前曾是江都郡丞,因楊廣被困雁門關時,王世充數日不食,為楊廣擔憂。後的知楊廣解圍,高興的連飲十數觴,酩酊大醉。

楊廣也因此,而記住此人姓名。

王世充能言善辯,更懂得察言觀色,好言兵事,頗有謀略。

魚俱羅被殺後,王世充接掌江南兵事。巧言令叛軍投降,而後將其坑殺,從而獲的了楊廣信賴。

不過,杜如晦不明白,李言慶為什麼突然提到此人。

“老杜,煩勞你以後,多留意此人。”

“哦?。

“我有一種預感,這傢伙,很不一般。”

杜如晦對王世充瞭解不多,故而也不好做出判斷。不過,既然言慶認為此人不簡單。想必有他的理由。作為言慶的法定幕僚,杜如晦斷然不會輕易忽略任何一個人,包括那王世充。

“回去之後,我會加強對此人的關注。”

杜如晦既然表態,李言慶也就不會再就這個問題談論下去。難不成,要告訴杜如晦。這個王世充會稱孤道寡?說出去,杜如晦也不一定會相信,畢竟他對王世充,沒有任何的瞭解。

只要他去關注,自然就會發現其中端倪。

言慶相信,杜如晦有這個能力。一些事情,只需說出來,具體該如何處理,杜如晦自有辦法。

兩人就這樣一路閒聊。

從張須陀到瓦崗寨,從翟讓到李密……

不知不覺,時過正午。

因為早上離開的早,所以這時候就有些饑餓。

正好前面有一個酒肆,言慶決定,在酒肆中用過飯菜後,再啟程趕路。

可是到了酒肆以後,卻發現酒肆門口,停著一溜車輛。粗略看了一眼,大約有三四十輛大車。

看旗號,似乎是某個商戶的車隊。

李言慶本來並沒有在意。

滎陽是東都咽喉,八方通衢之地,每日過往商戶頗多。即便如今各地盜匪叢生,蟻賊肆虐,使得許多商戶不得已停止了生意。可滎陽郡治下,依舊有商隊經過,只是相對從前少了一些。

酒肆門口掛著鵝像幌子,正是李言慶名下的產業。

大約百十個漢子,靠在大車旁用餐。酒肆中,十幾個壯漢圍坐一起,正竊竊私語,低聲交談。

李言慶一行人突然出現,著實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特別是那些靠著大車吃飯的人,明顯露出了緊張之色。

也難怪,突然出現這麼一支盔甲整齊,氣質剽悍,行進嚴肅的騎軍,任何人都會感到一絲緊張。

李言慶讓麒麟衛在酒肆外,就地休息。

他帶著蘇烈王伏寶和杜如晦三人,邁步走進了酒肆。

原本有些嘈雜的酒肆,突然間變得格外安靜。一雙雙眼睛,警懼的看向李言慶,讓言慶眼角,輕輕一跳。

這十幾個大漢,有殺氣!

殺氣這東西,其實挺玄乎,看不見摸不著。

只有殺過人的人,才能覺察到這樣的氣息。同樣,沒有殺過人的人,怎麼練,也練不出來。

目光沉冷,向那十幾個大漢看了一眼。

對方被言慶的目光掃過,不自覺的低下了腦袋。

“小妖,這些人有古怪!”

杜如晦低聲,在李言慶耳邊嘀咕了一句。

言慶則微微一笑,“店家,準備酒食…… 三百份定食要快,另外加些草料。我們四個,你看著辦。”

麒麟衛隨身帶有乾糧,一般而言,不會從酒肆中購買。

而且,一個小小的酒肆,一下子支出數百個人的食物,也不太可能。那些在酒肆外,靠著車輛吃飯的人,也都是食用隨身攜帶的乾糧。真正在酒肆裡用飯的,也就是那十幾個壯漢。

這其實就是一個暗號!

酒肆的掌櫃,年約五十左右,是本地人。

他自然認得李言慶,聽李言慶要三百份定食,哪裡還不明白言慶的意思?既然是掌櫃,那就是麒麟台的細作,察言觀色,機巧應對,絕不在話下。

於是連忙道:“軍爺稍候,小老兒這就去後廚安排。”

如果他回答說:對不起,我們這裡沒這麼多食物…… 那就說明一切正常,沒有任何問題。可是他這樣的回答,其實就是告訴李言慶:公子,這些人有問題,我正要向上面回稟彙報。

李言慶聞聽,不由得笑了。

四人在一旁坐下,蘇烈已悄悄的,向酒肆外的墨麒麟,發出命令。

墨麒麟,是麒麟衛中的精銳。不僅僅是他們驍勇善戰,裝備精良,更重要的是,他們經過嚴格訓練,懂得很多蘇烈自創出來的獨特手勢。

從表面上看,墨麒麟似乎毫無防備,和先前一樣。可實際上,他們已經做好準備,只等蘇烈令下,隨時可以出擊。

李言慶四人,就在酒肆門口坐下。

夥計立刻端來酒菜,並在放置酒菜的時候,用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桌案。這同樣也是一個信號,意思是提醒李言慶:這些人,都帶有兵器,是危險人物。公子若要動手,還要小心。

言慶端起了酒杯……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刹那間完成。

王伏寶沒有看出什麼,但杜如晦卻發現了端倪。

他驚訝的看了言慶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

與此同時,那十幾個壯漢中,突然有一人高聲喊道:“店家,結賬!”

說著話,有人從懷中取出一貫銅錢,放在桌案上。他們正要起身往外走,王伏寶卻得了李言慶的指示,走到他們跟前。

“幾位,這麼急著走,莫不是心中有鬼,怕了我們?。

他一身戎裝,形容魁梧,透著幾分威壓。

壯漢們臉色一變,似乎有些慌張。這時候,一個中年男子站起身來,一臉諛笑,輕聲道:“軍爺,您說笑了……我們已酒足飯飽,你沒來的時候,就已經準備趕路,哪有什麼害怕?”

“是嗎?”

王伏寶看了一眼中年人,“你,叫什麼名字,這車輛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這個……呵呵,我們是從偃師過來,準備往開封去。”

李言慶猛然扭頭,“從偃師來,往開封去?伏寶,檢查他們的路引,搜查一下他們的車仗。”

刹那間,中年人,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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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八章  滎陽攻略第一彈(下)



“周頭領,拼了!”

一個壯漢大吼一聲,拔刀撲出。

中年人本著息事寧人的想法,並不想動手。可這壯漢一出手,他就知道,事情變得有些麻煩。他不認識李言慶,但從麒麟衛整肅的軍容和精良的裝備,中年人能猜出,這些官軍來頭不小。

此地靠近鞏縣,而鞏縣又是在黑石府之下。

這支官軍的來歷,立刻呼之欲出。早在他未的時候,就有人警告過:若非不得已,不要和鞏縣官軍發生衝突。中年人牢記此言,卻不代表著麾下部眾,也能記得住。畢竟是普通百姓出身,遇到點事情後,就生出緊張感。李言慶那一句話,頓時讓中年人的部從,慌張了……

王伏寶半閉雙眸,看似毫無防備。

可就在那壯漢持刀撲出一刹那,王伏寶腳下卻突然發力。隋唐時期,桌椅並不似後世那般模樣,大都以長案為主,人們喜歡席地而坐。雖則已有胡床 (馬紮)出現,也都是在上等人家使用。似這等路邊酒肆,也就是鋪上幾張席子,在上面擺放粗鄙食案,客人隨意而坐。

壯漢撲出,王伏寶的腳勾住席子,猛然發力一挑。

草席翻騰而起,遮住了那壯漢的視線。腳下不由得微微一頓,但也就是在這一頓的功夫,刺啦一聲,一道寒光破開革席,斬向那壯漢。壯漢再想躲閃,已經來不及了。寒光過處,壯漢慘叫一聲,被劈個正著,瞬間就翻倒在地上,草席落下,王伏寶手持長刀,猱身撲上。

中年人一見這等狀況,也知道無法善了。於是一咬牙,厲聲喊喝:“兄弟們,官逼民反,跟他們拼了 !”

酒肆中,十幾個壯漢長身而起,手中各持刀槍,迎著王伏寶就撲過來。

與此同時,酒肆外面那些看似苦哈哈的車夫隨從們,也從車上拔出兵器,大聲呼喊。不過,沒等他們動手,一旁看似放鬆戒備的墨麒麟已經衝了過來。酒肆外的空間並不大,墨麒麟也沒有全部出擊。兩旅人馬呼啦啦散開,把那些車夫隨從圍在中間。還剩下一旅,大約百人左右,三人一組,成三角形闖入人群之中。兩人揮刀封擋,一人長槍出擊。

一磕一擋一刺擊,三人相互間配合默契,只那麼一轉,一條人命立刻煙消雲散。這是蘇定方設計出來的三角陣。

由於鞏縣防區內,多有山巒丘陵地帶,有些地方並不適合騎軍衝鋒。一旦騎軍的衝擊力無法發揮出來,勢必要陷入苦戰。所以麒麟衛除了要訓練騎戰之法,還要精通步戰之術。兩個刀牌手,一名長槍手,簡單而明瞭,可以迅速組成三角陣,相互依持,攻殺敵人。同時,這三角陣變化莫測,可以隨意組合。一個又一個三角陣,可以組合成方陣,圓陣,在狹小空間中,絞殺對手,攻防兼具,威力無窮。

發明出這種三角陣的人,就是蘇定方的老子,蘇邕。

在武邑的時候,由於鄉勇裝備相對簡陋,面對悍匪攻擊,必須要配合作戰。蘇定方深得其中三昧,在訓練墨麒麟的時候,又增添了許多變化。加上李言慶裝備墨麒麟可謂不遺餘力,一應兵器甲胄,都屬上乘,其威力也就隨之增強。

三十三個三角陣,組成了一個不停轉動的圓陣,在人群中滾動絞殺。

刀槍碰撞聲,如同雨打芭蕉,不絕於耳。每一次陣法移動,都會帶走十數條性命。

不可否認,這些車夫隨從,頗有武力。可是在這樣的戰爭中,個人武力根本無法得到施展。

三角陣的原理,就是不斷的壓縮空間,使敵人難以施展拳腳。

壓縮再壓縮,那圓陣忽而擴張,忽而縮小,一張一縮之間,但見血肉橫飛,屍橫遍野。殘肢斷臂,散落一地。鮮血把地面染紅,一聲聲哀嚎,在湧肆上空回蕩。其餘兩旅墨麒麟,則面無表情的在一旁觀戰。對於這種近乎一邊倒的屠殺場面,墨麒麟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興不起半點波瀾。

酒肆中,王伏寶和蘇定方,合鬥賊人。對方的人數雖多,但卻並未占到半分便宜。

相反,王伏寶和蘇定方聯手之後,只殺得賊人連連後退。

中年男子見無法佔到便宜,就生出逃跑的心思。他偷眼向酒肆門口看了一眼,卻發現李言慶和杜如晦,正坐在那邊。杜如晦臉色有點蒼白,似乎被這血肉橫飛的場面,給驚嚇住了 !

“兄弟們,扯呼!”中年人大吼一聲,捨了王伏寶蘇定方,向酒肆大門衝來。

杜如晦下意識的探手,就抓起長劍。

身為官宦子弟,杜如晦絕對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酸秀才。

相反,他從小學劍,劍術還相當高明。否則的話,他年輕時也不可能有膽子四處遊歷。可即便如此,杜如晦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從小到大,杜如晦何曾見過如此慘烈的廝殺?那血肉橫飛的景象,著實有些嚇人。

李言慶攔住了杜如晦,笑呵呵道:“老杜,不必緊張!”

廢話,你這傢伙從高句麗殺出來,那是見慣了大場面,所以不會放在心上……

杜如晦心裡嘀咕著,就見中年人帶著兩人已經衝到跟前。眼見著還有五六步的距離,李言慶突然探手,一巴掌拍在食案邊緣。那食案,說好聽一點叫做食案,說難聽就是一個巨大的樹墩子,份量大約在百十斤上下,擺放在酒肆中,即方便,又不需要擔心被盜賊偷走。

言慶這看似輕飄飄的一掌,沉甸甸的樹墩子,卻突然間擦著地面,飛了出去。

中年人衝在最前面,哪會想到李言慶會來這麼一手,猝不及防下,雙腿被樹墩子撞個正著。樹墩子大約有百餘斤,可是在言慶這一掌拍擊之下,頓生千斤巨力。

只聽喀吧一聲,緊跟著中年人一聲慘叫,就摔倒在地上。刀,也扔了;腿,被樹墩子撞折。

在他身後兩個壯漢不由得嚇了一跳,腳下隨之一停。

也就在這一停的光景,李言慶長身而起。起身一刹那,從身邊抄起銀絲鋼鞭,踏步騰空而起,鋼鞭掛著一股風聲,呼的就砸向一個壯漢。雙方的距離本就不遠,李言慶這一出手,快如閃電。

那壯漢本能的抬刀封擋,卻被言慶一鞭,砸斷了手中長刀。鋼鞭勢不可當,正中那壯漢的腦門。啪的一聲,一顆六陽魁首,頓時變成了一個爛西瓜。

壯漢的屍體,噗通撲倒在地。李言慶雙腳落地,躬身向前一竄,躲過另一個壯漢的鋼刀,順勢闖入他的懷中。膝撞肘擊,如同狂風暴雨一樣,狠狠的打在那壯漢胸腹間。在一連串慘叫聲中,壯漢被李言慶生生打飛起來,落在地上的一刹那,口鼻之中鮮血汩汩,其狀慘不忍睹。

“我乃黑石鷹揚郎將李言慶,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言慶站直身子,厲聲喝道。

酒肆外,車夫隨從們,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勉強還能站立者,已不過十餘人……

其實,這些人想跑,可是卻無處可逃。三角陣把他們活動的空間,壓縮到了一個極致,莫說逃跑,就連封擋攻擊,都變得極為困難。

李言慶在酒肆中喊喝,墨麒麟同時高呼:“繳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投降,我等願降!”

其實,我們早他媽的想要投降了……

呆立在屍體堆中,車夫們一個個欲哭無淚。

要說也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也曾和官軍交鋒過無數次,卻從未有一次,似今天這般模樣。這那裡是打仗,分明就是單方面的屠殺。一百多個人啊…… 可現在,僅剩下這寥寥十數人!

酒肆中的戰鬥,也已經停止。

王伏寶和蘇定方聯手殺死了六名壯漢,加上李言慶那邊的兩死一傷,片刻光景,酒肆中還能站立的賊人,不過三個而已。這還是言慶開口,否則王伏寶和蘇定方,也不會繞過他們。

“老杜,去看一下那些車仗。”

李言慶頭也不回,逕自來到那斷了腿的中年人身邊。

中年人疼的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子,佈滿額頭。見李言慶過來,他伸手想要去抓兵器,卻被言慶一腳踩在手上。

“姓名!”李言慶面帶淡淡笑容,沉聲喝問。

“狗官,要殺…… 啊……”

中年人還想表現出一絲英雄氣概,可場面話還未說完,李言慶的腳輕靈一動,踩著他一根手指,緊跟著腳下用力。十指連心,更何況言慶這一腳下去,力道何等驚人?中年人不由得大叫一聲,幾乎昏了過去。

“回答錯誤!”

李言慶看似古井不波,聲音變得輕柔,“你還有九根指頭,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莫逞英雄。等你手指頭全都碎了以後,別擔心,你全身上下一共 206 塊骨頭,我會一根一根,一寸一寸的敲碎,直到你回答到讓我滿意……好吧,我們現在重新開始,我再問你一次,姓名?”

言慶的聲音越輕柔,中年人的心,就越冷。

莫說是他,就連王伏寶和蘇定方,都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周文舉,我叫周文舉!”

李言慶一蹙眉,“這名字,好像挺耳熟嘛…… 哦,我想起來了!”

言慶手中鋼鞭壓在對方一根手指頭上,“你是韋城 (今河南滑縣)周文舉,去年末在韋城聚眾作亂,今年初,你投靠了瓦崗寨,對不對?”

“對,對…… 我好疼,你且給我治傷,我絕不敢隱瞞半分。”

話未說完,李言慶手上用力,鋼鞭向下一壓,那根手指頭嘎巴一聲碎裂,把個周文舉疼的,慘叫連連。

一旁,那三個壯漢,不約而同的咽了口唾沫。

這傢伙長的文文氣氣,秀氣的好像個女人。怎麼出手這麼毒辣?回答也打,不回答,也要打?

“何時給你治傷,我說了算。”

言慶笑道:“你所要做的,就是回答,回答,直到讓我滿意。

好吧,那你告訴我,你既然已經上了瓦崗寨,不老老實實當你的強盜,為何要跑來做商人?”

“我……”

周文舉那裡還敢隱瞞半分。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這個隋將,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徒!

他剛要開口,杜如晦匆匆走進來。

“府君,車上一半是糧草,還有一半裝的全都是兵器和甲胄……”

而後,他猛然壓低聲音,在李言慶耳邊輕聲細語。言慶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眼睛瞇成一條縫。

“周文舉,你剛才說,你是從偃師來?”

周文舉感覺到,那根沉甸甸的鋼鞭,又壓在他一根手指頭上。

“不是,我剛才是在說謊,我是從鞏縣來,是從鞏縣來!”

眼角,流出晶瑩淚光……卻是疼的。

李言慶滿意的笑了,“伏寶,取金創藥來。”

王伏寶連忙從隨身兜囊中,取出一小瓶金創藥,遞給李言慶。言慶蹲下身子,把金創藥敷在周文舉的斷指上。

“你看,只要你老老實實,把實話說出來,就不用受苦了。

現在,我不再問你任何問題,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我就保你這條性命。”

周文舉,頓生出想要痛苦的衝動。

“我叫周文舉,原本是韋城的一個富戶。這兩年,陛下連續征伐,韋城徭役增加,賦稅更成倍增長。我三個兒子,兩個戰死於遼東……

加之去年賦稅又漲,我已是傾家蕩產,無力再支撐。縣令說,若我不交賦稅,就必須用我唯一的兒子,去頂徭役。將軍,非是我要反,實在是活不下去,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

年初,我投靠了瓦崗寨。本以為那翟讓是個做大事的人,可是過去之後才發現,此人……

後來,蒲山公來到山上,我又投靠了蒲山公。翟讓對蒲山公頗為忌憚,特別是攻取了金堤關之後,翟讓就變得更加多疑…… 蒲山公為求自保,在山上秘密組建蒲山公營。但是他不能讓翟讓知道,所以一應糧草輜重,皆自行籌備。

如今,蒲山公營已有兩千餘人,每日所需花費,也極為驚人。雖則瓦崗褰得了黎陽倉的輜重,但對於整個瓦崗而言,也不過杯水車薪。加之翟讓又是個小氣的人,蒲山公不可能從他那邊,得到任何援助。不過,蒲山公不是普通人,找到了其他方法……



落日的餘暉,照映鞏縣。

這初冬時節的夕陽,透著一絲絲淒涼,把鞏縣,渲染在一片血色之中。

柴孝和靜靜的坐在門廊上,看著天邊斜陽,面帶迷離之色。在他身後,一個中年婦人正在用心烹茶。紅泥小火爐裡炭火熊熊,陶壺之中沸水翻騰,水汽滋滋竄起,隨著中年婦人將茶末投入壺中,呲的一聲,茶香四溢,彌漫在回廊裡。

“繡娘,我今天眼皮子直跳,會不會要出什麼事?”

這中年婦人,是柴孝和的結髮妻子,名叫繡娘。

柴孝和出身不好,不過繡娘倒是個弘農大戶出身。雖算不得什麼名門世家,但在當地也算的是中上之家。與柴孝和一起,已有二十餘載,是個端莊賢淑的女子。平日裡很少抛頭露面,只負責操持內宅。

柴孝和呢,對繡娘也頗為敬重。兩人雖則膝下無子,過得倒也快活。

繡娘笑道:“你如今已經是一縣縣令,卻比當年在秋浦時,更加多疑。

好端端的,能出個甚麼事?你做好你的縣令,只要鞏縣百姓衣食無憂,你就算是盡到了本份。至於其他事情,自有你的上官處理。兵事又無需你去費心,不是還有李縣男出鎮黑石府嗎?”

“這個…… 繡娘,其實……”

柴孝和似有話要說,但話剛到嘴邊,就見小徑上跑來一個家人,神色慌張,來到門廊前面。

“老爺,黑石府李府君,在衙門口求見。”

哈,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柴孝和沒由來心裡一緊,扭頭看了看正在分湯的繡娘,猶豫一下。

“請李府君到客廳說話,我現在更衣,馬上就過去。”

“喏!”

家人連忙離開,柴孝和從繡娘手中接過茶盅,抿了 一口。

“老爺,李府君前來,你怎麼看上去,有些慌亂?”

“啊…… 我哪有慌亂?夫人說笑了!我只是在想,李府君怎麼突然前來?聽說朝廷派來河南討捕大使,李府君按道理說,應該在虎牢關才對,怎麼跑來我這邊?你也知道,我雖來鞏縣三載,但是和李府君,並沒有太多交集。其實……”

柴孝和連忙解釋。

繡娘蛾眉一攢,“老爺,您可是從來不和妾身談論公事。”

柴孝和一怔,呆呆看著繡娘。卻見繡娘歎了口氣,慢慢收拾門廊上的茶具。

“老爺自管公務,莫要李府君等得久了…… 有就是有,藏不住;沒有就是沒有,強加不得。”

柴孝和面頰抽搐一下,轉過身,慢慢離去。卻不知,繡娘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滿是憂慮。

柴孝和換上官服,來到客廳。李言慶正坐在客廳中品茗,沈光和王伏寶,默默站在他的身後。

客廳門階下,有十幾個軍卒,手捧錦盒肅立。

柴孝和疑惑的走進客廳,拱手道:“李府君,卻是稀客!”

李言慶連忙起身,笑呵呵還禮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本府冒昧登門,還請縣令多多海涵。”

“客氣客氣,府君登門,我這小衙門,卻也是蓬蓽生輝啊。”

“哪裡哪裡,縣令自謙…… 您可是鞏縣的父母官,本府雖出鎮黑石渡,然則也是縣令子民。”

兩人嬉笑客套,而後分別落座。

柴孝和說:“聽府君剛才口氣,似有事情商議?”

李言慶笑道:“縣令果然目光如炬,卻讓本府有些難以啟齒…… 其實,這件事也算一件公事。年初時,潘縣丞因年邁而致仕,鞏縣至今沒有呈報朝廷,請朝廷委派新的人選。如此一來,縣裡大事小非,盡由縣令一人操持,本府看在眼裡,也不免為縣令的身體,感到擔心。

如今,有齊郡通守張須陀將軍 出任河南討捕大使,不日將會對瓦崗賊用兵。

鞏縣作為滎陽重鎮,更兼守備洛口倉,勢必會變得忙碌。柴縣令一個人,難免會有顧及不到的地方。本府覺得,縣裡需要配備足員,一些重要所在,還需派一二得力之人操持為好。”

柴孝和的臉,騰地拉長了。

“李府君,此乃地方政務。府君雖出鎮黑石府,卻好像無權干涉吧。”

言慶對柴孝和的不滿,似乎毫不在意。

他笑道:“縣令恐怕還不知道,本府出鎮黑石府,同時還被郡守征辟為郡部從事,督導監察各縣吏員。我名下產業,多在鞏縣,自然要對鞏縣多幾分關注。

依我看,縣裡的一些吏員,恐怕也難以擔當重任,還需更換一番,說不得才能使鞏縣更加繁榮。”

“沒想到堂堂鵝公子,李縣男,竟出任郡部從事?”

柴孝和言語中,透著幾分嘲諷之意,冷笑道:“但不知李縣男以為,這鞏縣那些人應當更換?”

“哦,六司功曹,需全部撤換。

特別是兵曹王整,戶曹李福安,金曹楊希,倉曹馬安民…… 此四人皆來歷不明之輩,不足以擔當重任。縣令當立刻將此四人緝拿,而後重新委任。本府手裡倒是有些人逸,說不得舉薦於柴縣令。”

柴孝和臉色鐵青,手扶書案,凝視李言慶。

言慶視若不見,自顧自道:“首先,縣正一職,需要有經驗的人才能擔當。我門下有一賢者,名黃文清,曾經是東萊郡掖縣縣令,對於政事極為精通,且心念百姓,德行也很出眾;兵曹乃關係鞏縣治下平靖,責任重大……恩,也需要有知兵的人出任為好。我府中蘇烈蘇定方,兵法出眾,治軍嚴謹。他如今為我親兵統軍,不過為鞏縣安治,我也只好割愛了……

“夠了!”

柴孝和再也無法忍耐,勃然變色。言慶的無禮,已著實觸動了他的底線。

“李府君,你這是要置本縣於何處?”

李言慶淡定而笑,“柴縣令又何必如此激動?我是為了你著想,絕無其他意思。縣令身體不佳,正需得力人員輔佐。我所推薦之人,皆為棟樑之才……哦,法曹一職,依我看,沈光就挺合適。

“你……”

“縣令切莫急著生氣,我有厚禮呈上,說不得縣令會改變主意。”

說完,李言慶一擺手,王伏寶大步走到了客廳門口。

“李言慶,你休要太過分了……我敬你是當今名士,故而一直對你容忍,你莫要……啊!”

十幾個軍卒走進客廳,把手中錦盒,放在堂前。王伏寶根本不理柴孝和的憤怒咆哮,上前打開一個錦盒。

柴孝和原本正揮舞手臂,義憤填膺。可是當他看清楚那錦盒中的事物,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呼。

只見,錦盒底部鋪著石灰,上面擺放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王伏寶把十幾個錦盒打開後,裡面全都是人頭,而且看樣子,好像是剛被砍下來不久。

李言慶站起來,“我手中還有一百多盒這樣的禮物…… 說來也奇怪,我從虎牢關回來,在路上正好砸到這些人。也是這些傢伙心中有鬼,我剛問於幾句,他們就抽出兵器和我交鋒。

我不是嗜殺之人,可刀槍無眼,在那種情況下……

柴縣令,你可知道我發現了什麼?我在這些人押運的車輛上,發現了大批糧草輜重,還有庫府中囤積的兵器。上面竟寫著:大業十年,鞏縣收治。我記得,大業十年時,朝廷曾配發給鞏縣一批輜重兵器。可不知為何,這批輜重兵器一直在庫府中,並沒有分發到鄉勇手中。

我現在很想知道,那庫府之中,如今是否已空?

哦,對了,我是郡部從事,於情於理,我都有權力清查庫府。柴縣令,我能不能清查庫府呢?

柴孝和,倒吸一口涼氣。言慶複又坐下,示意王伏寶和沈光在客廳門口守衛。

“柴縣令,我前些日子,曾聽過一個故事,不知道柴縣令,有沒有興趣。

楊玄感之亂的時候,在宣城郡有一個小縣城的縣正,曾意圖勾結劉元進渡江,於是殺死了當地縣令。可惜,沒等劉元進渡江,楊玄感就死了…… 劉元進倉皇後撤,那個小縣正不得已,做出和劉元進決一死戰的姿態,意圖蒙混過關。

他運氣不錯,朝廷派去評判的將領,乃當世名將。此人精通兵法,驍勇好戰,可偏偏是個直腸子,居然沒有發現其中的破綻。於是,意圖謀反的小縣正,就變成了功臣,而且一下子成為滎陽治下的縣令……其實,他如果老老實實也就罷了,可這個人偏偏又不甘心,繼續與反賊勾結,更暗通曲款,將他治下庫府中的糧草輜重,全都送給反賊,當真是罪不容恕。”

柴孝和這時候,顯得有些麻木。

半晌,他輕聲道:“不是這個人不甘心,是他有恩情要去償還。

這個人年輕的時候,曾在楚公門下效力……可因為一時疏忽,犯了事情,楚公本準備將他處死。正好這時候有一個人在楚公府中做客,見那人可憐,於是向楚公求情…… 後來,這個人去了秋浦,成為當地縣令。聽說他的恩人隨楊玄感起兵,就動了報恩的心思,準備响應。”

說到這裡,柴孝和慘然一笑。

“其他的情節,大都沒有差錯……不知道府君打算怎麼處置這個人呢?”

李言慶一臉迷茫之色,搖頭道:“我只是說一個故事,哪來的處置不處置?

不過若硬是要我有個說法的話,我倒想勸勸那個人…… 做官不易,有些時候大家相互體諒著,比什麼都強。老老實實做他的縣令,把事情交給得力的人去做,自己也能落得個逍遙自在。”

柴孝和聞聽,瞳孔不由得一收。

他突然道:“李府君,今上窮兵黷武,天下早已沸騰。而密公乃是天命之人……”

李言慶一陣大笑,打斷了柴孝和的話語。

“天命不天命,我不知道。柴縣令,你喜不喜歡賭?”

“啊?”

“我閒來無聊時,也會賭上幾局。

不過,我從來不會在一開始就下注,因為大家的本錢是什麼,我並不瞭解。我喜歡先看著…… 等到時局將明未明之際,我再下一個重注。呵呵,如此一來,我往往都可以滿載而歸。

賭局剛開始,又何必急於下注?誰是勝家,就算走到了最後,也未必能有分曉,穩妥一點的好。”

柴孝和不禁愕然瞪著李言慶,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了,正事要緊。”李言慶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幾頁空白文書,來到柴孝和跟前。

“為了鞏縣安治,柴縣令還是早些把人員配齊為好。

來來來,這是你的官印…… 這一張,走向郡守請辟黃文清為鞏縣縣正的文書……對,按在這裡;這幾頁呢,是你辟置六司功曹的文書,都蓋上官印;這一頁,是緝拿王整等四人的文書…… 柴縣令莫擔心,身為黑石府鷹揚郎將,我有責任協助縣令,將這四個人處理掉,絕不會讓他們胡言亂語。”

柴孝和此時,好像木偶一樣,任由李言慶擺弄。

事畢,李言慶站起身來,抽出一紙文書,遞給沈光。

“老沈,這是你和蘇烈的委任狀。從現在開始,你二人就是鞏縣的法曹和兵曹。

這個是抓捕王整四人的文書,你交給蘇烈,讓他立刻行動…… 還有這一份文書,交給王先生。就說滎陽大戰在即,為保證柴縣令的安全,所以縣衙中人,必須要全部更換,以免為宵小所趁。

讓黃文清從即日起,就入住縣衙,協助柴縣令公務。”

這等於是把柴孝和,完全監控起來。

柴孝和頹然坐在書案後,看著李言慶,心裡面卻沒有半點恩怨之意。

“李府君,你就算把我控制起來,也沒有用處。

你以為,密公在滎陽郡,只有我一個內應嗎?他蒲山公營雖不算大,卻也非我一人能夠支撐。”

李言慶轉過身,看著柴孝和。

半晌後,他突然問道:“不知柴縣令,能否指點一二?”

柴孝和笑了,“李府君,你能制住我,是我運氣不好,我認了……可要我出賣恩公,萬萬不能。

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滎陽郡下十一個縣城,全部清查一遍嗎?”

李言慶露出苦惱之色。

“是啊,清查十一個縣城,斷不可能。柴縣令高義,我若是用上手段,豈非自己也就變成了無義之人?挺麻煩……柴縣令,你讓我頭疼了。”

按理說,柴孝和應該高興才是。

可偏偏聽李言慶如此說話,讓他心驚肉跳。

“這件事,我會好好的考慮一下。”

李言慶邁步往外走,走到客廳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扭頭問道:“聽說散朝大夫時德睿時大夫,如今就在尉氏,不如這樣吧,我派人把時大夫請過來,他一定會為我解憂,如何?”

散朝大夫,隋室九大夫第五位,是個散官。

柴孝和才一聽到‘時德睿’這三個字,頓時面如枯槁,呆呆的坐在原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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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57: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廿九章 黃雀

刀冬第場雪終干到來。               雪勢很大。紛紛揚揚。將整個世界染白;雪景很美。引得文人騷客,競相做賦吟詩;可雪災也很嚴重!大雪過後,隨之而來的是酷寒。氣溫徒降,一些地方的牛羊,甚至凍死戶外。

    蒙陽的災情非常嚴重。酷暑過後的酷寒,令許多人無法承受。

    李言慶騎在馬上。看著白茫茫雪原,沉默無語。

    瑞雪兆豐年?

    話是沒錯,可這一場大雪之後,會有多少人無法看到來年的豐收?只怕誰也不會考慮這些。

    長孫無忌催馬到他身邊,“言慶,咱們趕快上路吧。否則今天恐怕難以趕到榮陽。”

    李言慶點點頭。暗自感嘆一聲,催馬繼續前行

    柴孝和到最後。也沒有說出蒙陽郡里,到底還有什麼人與李密暗中勾結。

    但于李言慶,解決了柴孝和,知道了一叮,尉氏的時德睿,顯然足夠。他甚至不準備去揭穿時德睿的身份,讓他繼續在尉氏折騰。否則的話,榮陽的水不夠渾。水若是不昏。他又如何摸魚?

    畢竟,尉氏和鞏縣不同。

    尉氏遠在蒙陽東南。而鞏縣就在他的身邊。

    有道是臥榻之旁。豈容猛虎安睡?如果不能把柴孝和解決掉,始終都是李言慶的一塊心病。

    而尉氏,,且隨他亂去吧!

    失了一個柴孝和。對于李密而言,已經是巨夫的打擊。

    說句心里話,李言慶從不喜歡李密這個人。不僅僅是在這一世,包括前世時,他就不喜歡李密。至于原因嘛,說來也很可笑。前世幼年,言慶听評書隋唐演義時,對瓦崗英雄敬佩無比。混世魔王程咬金,秦瓊秦二哥,羅成、單雄信,徐茂公  個個都是他心目中的英

    。

    最初,瓦崗寨何等興盛?大魔國再等強大?

    若非李密後來篡奪了瓦崗”哦,評書里說,是瓦崗英雄讓位于李密。

    如果不是這個李密,說不定大魔國會繼續存在,那些瓦崗英雄會繼續叱詫縱橫,甚至連李唐都不可能出現”

    後來年紀大了。才知道這隋唐演義,和正史幾乎沒有任何關系。

    可即便如此,李言慶還是從心底里厭惡李密。總覺得這個人,是個壞蛋,壞了瓦崗的英雄。

    呵呵,怨念!

    可怕的怨念啊,,

    大業十二年冬。李言慶終于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把鞏縣完全掌握在手里。

    從守城門伯,到衙門里的雜役,幾乎全都換成了李言慶的人。而鞏縣的大小吏員,也被言慶清洗一空。原本柴孝和安插的瓦崗耳目,被李言慶連根拔起。黃文清、沈光、甦烈馬三寶,佔居了縣正以及兵、法、倉、金六司四曹職位。其余工、戶兩曹,則被本地諸仲獲得。

    于是乎,鞏縣上下,可謂皆大歡喜。

    甦烈、馬三寶、王伏寶,這些跟隨李言慶的人,都獲取了正式的

    位。

    雖說只是小小吏員,可在鞏縣城中,他們的地位已不再單單是李言慶的隨從,而是鞏縣官員。

    黃文清對宦途倒也無甚追求,可對沈光四人而言,卻是邁出了一

    。

    麒麟台密碟從百花谷,正式遷移至鞏縣縣衙。沈光可以名正言順的監察督導,甦烈也能光明正大的招兵買馬。最重要的是,王黃雖說還無法在陽光下站立,卻能借此機會,進一步加強對榮陽郡的控制”畢竟,不管是豪陽郡內,還是與東都聯系,所有的公文都從鞏縣經過。

    王潁想要獲取更加詳細的信息,如今可謂易如反掌。

    只是,李言慶剛把鞏縣梳理完畢,就遇到了五十年罕見的特大雪災。

    楊慶來緊急公函,著令言慶重開粥棚。並且向豪陽各縣謹慎懇求資助,言明有資助前兩者,凡資助過萬貫者,即可獲得“太平伸士。之名號,以資獎勵。凡太平仲士,見官可以不跪,來年統役亦可用錢糧抵消。諸伸們求官求名。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要個身份地位。

    見官不跪,可算得上一種聲望。

    一些土豪諸仲。紛紛響應,有錢捐錢,無錢贈糧。

    不過相對于普通的土豪諸伸,榮陽郡里真正的大頭,還是那些世家名門。他們不需要“太平伸士。的虛名,要想讓他們出血,肯定沒那麼容易。好在李言慶如今和鄭家關系已經緩和,加上當年在安遠堂的生活,使之與鄭家較之從前,更加密切。畢竟鄭仁基不同于鄭善願等人,而李言慶雖然脫離了鄭家,可實際上,和鄭家卻有著千絲萬縷,不易察覺的關聯。

    比如言慶和鄭宏毅是

    比如鄭為善曾得言慶贈詩、”

    比如,言慶與馮智玳有救命之恩,而鄭宏毅的老婆。卻正走出自馮家。

    雖則這兩年言慶和鄭宏毅,一個在鞏縣,一個在長安,彼此間並沒有經常見面,可書信卻一直不斷。

    李言慶決定,請鄭家出面捐贈,還需自己親自前往。

    于公,他如今官拜榮陽司馬,郡部從事,理應為楊慶分憂解難;于私,他也確實許久。未返回豪陽。

    听說徐世績從鹿蹄山回來,準備參加今年的祭祖。

    李言慶也想和徐世績好生交流一下,探一探他的口風。以了解徐世績的想法。

    可這一路上,滿目盡是瘡疾!

    此次隨同言慶一起前往豪陽的,還有長孫無忌和薛收。

    杜如晦現在公務繁忙。無暇跟隨言慶;而許敬宗則被李言慶暫時安排在鞏縣府衙,打理過往公文。

    此去豪陽縣,是要那些世家名門割肉。

    單憑李言慶一個人,這份量一“二夠。所以言慶就叫衛了薛收和長孫丹忌一一特別是薛聯︰訃歹是河東四姓之一,汾陰薛氏的族人。有他相隨,總歸方便一些。畢竟這些族之間,休戚相關。

    “言慶,真想的太多了。”

    薛收見李言慶心情不好,于是上前勸慰道︰“蒙陽郡的情況,比之其他各地,要強許多”我听說河北等地,已出現易子而食的狀況。民變此起彼伏,已經到難以禁止的地步。榮陽這邊的災情雖然嚴重,卻並未到不可收拾的程度。這里面,可是有你一大功。你應當高興才是  ”

    言慶強笑道︰“有甚可高興?

    我願為生民立命,可到頭表”受苦的還是百姓。”

    李言慶三人,並轡而行。

    麒麟衛則在梁老實的帶領下。落後于三十步外。

    甦烈和王伏寶,如今都各有職責,不可能在率領墨麒麟。好在墨麒麟早已經刮練完備。甦烈和王伏寶的作用,也就減少了幾分。再加上墨麒麟只听從李言慶之命,只要李言慶在,誰率隊都沒有關系。于是翻過來倒過去,最後卻成全了梁老實。此人武藝堪堪過得去,而且也跟著墨麒麟練過一段時間,對三角陣大致了解。所以,梁老實因禍得福。一下子成了領軍。

    梁老實適當的壓住墨麒麟的度。以方便李言慶三人交流。

    在這一點上,漂泊半生,歷經過無數坎坷的梁老實,顯然比甦烈和王伏寶,更懂得察言觀色。

    領導們在前面說話,自己這幫小跟班,又何必靠的太近?

    薛收眼楮一眯,突然一轉話題,“言慶,莫提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如此雪景,何不賦詩一?”

    “賦詩?”

    李言慶一笑,“我卻沒有這份雅興。

    不過我這里有一個小曲兒,不知大郎耳有興趣?”

    “甚個小曲兒,唱來听听?”

    李言慶輕輕咳嗽一聲,手指輕豐槊干。

    他如今使的馬槊,正是言虎在太室山中,精心為他打造而成的 沉香。槊。言虎原本準備,把沉香槊制成以後,就去漢陽尋找馮盎。哪知七月中,馮盎突然辭官返鄉,回了嶺南,使得言虎不得不放棄了原先的計劃。九同時。少林寺方丈住持了然大師故去,道信受了然大師囑托,帶著弘忍返回少林,暫代理寺中事務;言虎隨行,也回到少林寺”不過李言慶這時候為了控制鞏縣。府中可用之人,紛紛調離。雖在李府,可這府內卻有些防衛空虛。

    于是言慶和言虎商議之後,又與道信商議,從少林寺借來覺遠行操等,合計共十三名武僧,守衛李府。所以,沈光等人雖說離開了李府。可實際上呢,李府的防衛力量非但未曾減弱,反而大大增強。出謀劃策,有王潁坐鎮即刻。少林十三武僧的戰斗力,那是相當強悍。

    如此一來,倒是解決了李言慶的後顧之憂。

    手指屈環,直接扣在說趕上。出空空一空”頗有節奏的韻律。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潢關路。

    望西都,意蜘溯,傷心秦漢經行處。

    宮闕萬里都作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薛收臉色變幻,長孫無忌則側目言慶。

    許久之後,薛收突然道︰“言慶。听說許敬宗如今不在黑石府,怎麼跑到了鞏縣縣衙做事?”

    李言慶看了一眼薛收,“你想听真話?”

    “自然!”

    “真話就是,我手邊真的無人可用。你薛大郎整天呆在麒麟館吟詩作賦,毫不在意兄弟的難處。我不用許敬宗,難道還要自己親自出馬嗎?還有你,四哥,也是時候出山幫忙兄弟一把。”

    言慶言語中,帶著責怪之意。

    可傳到薛收的耳中,卻變了味道。

    李言慶沒有說他架空了柴孝和,可實際上,卻等于承認了,鞏縣已落入他的掌控。薛收因生父薛道衡之故,曾誓不為隋室效力。但李言慶口口聲聲,卻未曾讓他為朝廷效力,只說是為兄弟幫忙。這性質。完全不同。薛收看了一眼李言慶,又看了看面色如常的長孫無,忌。

    “先說好,要我出來也行,我只是幫你而已。”

    言慶笑道︰“你這不是廢話嗎?你不是幫我,難不成還要幫別人?”

    薛收,也不由得笑了!

    “言慶,我娘讓我告訴你,過了今年,你可就要成丁了!”

    長孫無忌沒有接言慶的話岔子。冷不丁冒出來一句。那言下之意卻是提醒言慶︰你成丁了,我妹妹也將十六,你是否也該有所表亦?

    古時女子,十四歲即可成親。

    不過大多數人,十一二歲就做了別人的媳婦。

    似長孫無垢即將十六,還沒有成親?說實話,已算是大齡青年。

    女子過了二八年華還未成親,那可是要被說閑話。雖則在鞏縣,沒人敢去說長孫無垢的閑話,可高夫人的面子,卻終歸有些抹不開。她這是借長孫無忌的口,讓李言慶盡快定下婚期。

    可是,李言慶也很為難。

    他那老子如今不知道又跑到了何處。

    年中時,李言慶出任黑石府鷹揚郎將,李孝基派人送來一封書信,除了傾訴思念之情之外,並祝賀了一番。不過在信尾處,李孝基告訴言慶。他準備去西域做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這一晃又過去了小半年,李孝基音訊全無。

    言慶也不知道,李孝基究竟是待在西域,還是已經返回隴右?

    如果沒有李孝基這碼子事情,他到是可以做主。可現在呢,這婚姻大事,還必須要通過李孝基才行。

    而問繼礬在于,李孝基現在,見不得知…           楊產怎麼還不死!

    李言慶苦惱的撓頭。楊廣死了,天下隨之大亂,誰還會在意李孝基呢?

    “四哥,等我從蒙陽回來,就去毫丘面見夫人,親自作答。如

    長孫無忌的臉上,這才要出幾分笑容。

    他沉聲道︰“黑石府那邊有大郎出謀劃策,又有老杜為你打理,想必也不需要我再去幫忙。

    不過你現在人手不多。此次鞏縣吏員出缺,你那點人都填進去,這樣吧,我回鞏縣,如何?”

    一邊說著,臉上還帶著幾分鄙薄之意。

    李言慶不禁笑了!

    長孫無忌家學淵源,但卻非以兵事而出眾。他長于謀略。目光長遠,適合于統籌大局,而非指揮兵馬。鞏縣方面,柴孝和雖然被李言慶架空,但不管是黃文清也好,馬三寶也罷,甚至包括許敬宗在內,都不是主持大局的合適人選。王黃倒是合適,可他手握麒麟台,可以為參謀,但卻不適合掌控大權。所以思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長孫無忌合適。在這一點上,長孫無忌似乎也非常清楚”他不適合領兵!在黑石府,其實等于壓制了他的才華,留在鞏縣更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會設法,為你謀求一個合適的職位。”

    李言慶的心情,似乎好轉許多。

    一下子增加了兩個幫手。而且這兩人的才華,絕對無與倫比。他又怎能不開懷?

    “走吧,我們加快度,爭取在天黑之前,抵達榮陽。”

    李言慶說完,催馬就走。

    象龍長嘶,引得群馬回應”

    十月,歷經兩個月的練。張須陀完成了對榮陽郡兵的整頓。

    與齊郡相比,榮陽郡無疑是一個人口大郡。根據大業五年的統,計,整個豪陽郡治下約十四萬戶,八十萬人口。不過歷經三征遼東,楊玄感之亂後,蒙陽的人口略有下降,但幅度並不算太大。

    如今,整個蒙陽郡,約七十萬人。

    按照十五抽一的比例,豪陽郡可以在短暫時間內,征召五萬人左右。

    不過張須陀也知道現在民力疲乏,大規模征召,顯然不太合適。所以他采取了三十抽一的比例。約兩萬余郡兵。對于百姓而言。三十抽一可謂極低,所以反對聲到也不是太大。張須陀如同他在齊郡時一樣,設立八風營。三千人一軍,供給八軍人馬。經過七練之後,八風營戰斗力得到了明顯的提高。加之張須沱愛兵如子,所以在軍中的聲望,也隨之水漲船高。

    大業十二年十月,張須陀主動出擊。

    先是在榮澤痛擊瓦崗軍。而後又兵進原武,于封丘大敗程讓所部兵

    。

    兩戰之後。瓦崗軍損失慘重,死傷無數。翟讓心腹愛將王儒信被殺,大將單雄信敗退瓦崗寨。

    一時間,張須陀八風營之名。響徹河洛。

    原本蠢蠢欲動的各路英豪。也紛紛止步,觀望態勢。

    張須陀本欲乘勝追擊,征伐瓦崗。卻不想一場初雪突然到來!接連數日大雪,使得張須詫不得不停止攻擊。大雪過後,道路變得泥濘而濕滑。加上距離已脫離了豪陽範疇,使得糧草輻重的運輸格外困難。張須陀在幾次猶豫之後,最終只得決定,放棄攻擊,退守于牛渚口。

    “昏招!”

    李言慶得知張須陀退兵的消息,忍不住脫口咒罵。

    雖說在他內心深處,始終希望隋室能變得更加混亂,可眼見瓦崗破滅在即,張須陀卻停止攻擊。亦忍不住搖頭嘆息。

    “張須陀在齊郡雖說戰無不勝,但終究只是一個闖將,而非帥

    薛收勸慰道︰“張須陀能征慣戰,卻有婦人之仁。我曾听人說,之前練郡兵時,有兵卒太過疲憊,在校場上昏死過去,張須陀竟當眾落淚。原本以為那是他的手段。可現在想來”

    如今蟻賊士氣低落,若換做他人,定會不顧一切,乘勝追擊。蟻賊不過烏合之眾,只要再敗幾陣,勢必會全軍潰逃。那時候,就算是糧道不暢,張須陀也不需要去擔心愕重糧草問題。”

    婦人之仁嗎?

    也許吧!

    李言慶也听到一些風聲,說張須陀之所以退兵,是不願麾下部卒受酷寒之苦。

    如若真這樣,那之前自己。確是高看了此人。

    不可否認,張須陀在齊郡戰無不勝。可同時也要看到,齊郡蟻賊和瓦崗蟻賊有明顯不同。不管是王薄還是左孝友,皆倉促起兵,麾下部眾不堪大用,雖人數眾多,但是並不值一提。

    而瓦崗不一樣,自大業七年開始,至今已有六載。

    瓦崗可謂是神經百戰之輩,和隋軍有過無數次交鋒,經驗豐富。

    加之翟讓麾下,也多猛將。勿論是單雄信還是程咬金,都多多少少精通一些兵法,更有黃君漢這等智將存在,非同小可。

    如今,瓦崗寨又有李密這樣的人物,更使得瓦崗如虎添翼。

    李言慶此前設計離間翟讓和李密,使得翟讓對李密頗有顧忌。張須陀此時用兵,正是機會。

    他這一退回牛渚口,再想攻打瓦崗軍,恐怕就要付出慘重代

    可是,李芊慶無法開口。

    張須陀也是倔強之人。不可能輕易改變主意。

    自己身為軍府郎將,堅韌榮陽司馬。如果過多插手張須陀的兵事,勢必會引張須陀不滿。

    李言慶思來想去,最終決定,親往虎牢,面見張須陀。

    能听得進去,他就听;若是听不進去的話,李言慶也沒有辦法。反正,他已經盡到責任。

    工如李言慶所猜想的那樣,互崗軍此時。正被愁雲籠罩口

    和張須陀連續三次交鋒,瓦崗軍皆大敗而回。不僅僅是接失了數千精兵。還折了王儒信。傷了單通單雄信,軍中士氣可謂低落到了極致。本來,瓦崗攻取金堤關之後,聲名大振,隱隱有天下英雄以瓦崗馬是瞻的趨勢。

    各路義軍紛紛和瓦崗軍聯系,準備前來瓦崗投奔。

    孟讓、郝孝德、王德仁等一干義軍領,已派人前來和翟讓接洽,準備在新年之際,歃血為盟。

    可現在,瓦崗三戰三敗後,孟讓等人也都隨之沒了音訊。

    翟讓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能盡快挽回這種顧勢,瓦崗軍勢必分崩離析。只是張須陀太強悍了!八風營戰無不勝。攻無不取,令瓦崗軍上上下下,都不禁為之惶恐,根本不敢和張須陀交鋒。

    如此下去。又如何的了?

    翟讓萬分苦惱。于是召集心腹,前來商議。

    瓦崗軍如今也算是人才鼎盛,武有程咬金單雄信,文有邸元真賈雄。翟讓雖失去了自家佷兒翟摩侯,但實力猶存。

    他把所有人召集過來。商討如何應對張須陀的攻擊。

    “大將軍既然有心抵御張須陀,何不將密公請來,一同商議?”

    程咬金在猶豫片刻後。終于鼓足勇氣,向程讓建議說︰“密公謀略過人,想那張須陀,定不在話下。”

    翟讓聞听,不由得眉頭緊蹙。

    當初攻取金堤關,被李言慶施以離間之計。

    後來翟讓也不是沒有想明白,可是這心里,始終對李密懷有幾分戒

    。

    “世人只知蒲山公。而不知大將軍”長此以往,瓦崗還是瓦崗,卻最終不復為大將軍之瓦崗。”

    這是翟讓的哥哥程弘私下里對他說過的話。

    翟讓深以為然。加之李密設計說服元寶藏投降,王伯當又射殺了衛文通。使得李密在瓦崗軍中,聲威日盛。翟讓已經感受到了。來自于李密的壓力。所以在返回瓦崗之後,翟讓對李密日益疏遠,即便是有什麼事情,也不會和李密商議。同時,他還加強了對李密的壓制。

    比如把王伯當的兵權削去!

    比如把房玄藻、王當仁派出去,使之和李密分開  ,

    諸如此類的手段,層出不窮。為的就是讓李密知難而退,自己乖乖離開瓦崗。

    若是李密真的願意離開,翟讓也不會為難他。昔日李密帶來多少兵馬,程讓會全數奉還李密。

    偏偏,李密好像認準了瓦崗,始終不肯離去。

    這也使得翟讓對他留也不是,不留爺不是。干脆讓李密負責輻重糧草,在瓦崗充當後勤官。

    程咬金提起李密。讓翟讓很不高興。

    可如今狀況,似乎還只能向李密請教。

    翟讓猶豫片刻。終于松口︰“既然如此,那就煩勞知節親自走一趟,請密公前來一同商議。”

    就算翟讓願意啟用李密,也絕不會親自過去邀請。

    也許這就是成大事者和普通人的差別吧  劉玄德可以三顧茅廬。請得諸葛亮三分天下;翟讓呢,即便是有求于李密,也不願折節屈身。由此可見,魏征說的不錯。程讓非做大事之人!

    程咬金心里暗自感嘆一聲。不過在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

    翟讓肯定想不到。他這為了面子的一個。行為,卻使得心腹愛將生出2心。

    坐在大廳里,翟讓還在思考著,一會兒李密來了,究竟是該起身相迎呢?還是坐在原處不動!

    不一會兒的功夫。李密帶著王伯當,隨程咬金走進大廳。

    王伯當現在不再領兵。就呆在李密身邊,平日里負責保護李密安全,閑暇無事的時候,聆听李密講解兵法韜略。程咬金過去邀請李密的時候,李密正捧著一部《三國演義》,和王伯當說話。

    “三郎,你可知我這一世,最大的錯誤是什麼嗎?”

    王伯當搖頭道︰“學生不知。”

    李密把書本合上。輕嘆一聲,“我最大的錯誤,就是當初小覷了李言慶。此子端地妖孽無比。以十齡年紀,竟寫出這等奇書。這三國演義,初讀時我只當做是部荒唐之作。可這些日子來,我每讀一次,就多出幾分敬重”昔日楚公起事,若得此人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王伯當憨笑道︰“我倒不覺得有出奇之處,不過就是喜歡”覺得那李言慶實在厲害。竟把經史演義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呵呵,前幾日我和老單老程閑聊,才知他二人也讀過這部書。”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

    李密笑著搖搖頭,並沒有苛責王伯當。

    不過在內心深處。李密已經把言慶,視為頭等大微

    他輕聲道︰“欲取榮陽,必先取李言慶    三郎,若他日我們和李言慶交鋒,你需提醒我今日之言

    王伯當點頭答應。

    也就在這時候。程咬金推門進來,邀請李密前去議事。

    翟讓最終決定。不去迎接李密。

    他要讓李密知道,他翟讓才是這瓦崗寨的主人。

    李密邁步走進了客廳。絲毫不以翟讓倨傲姿態為意。反而不卑不亢上前,恭敬向翟讓行禮。

    “未知大將軍喚李密前來,有何吩咐?”

    翟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

    幸虧賈雄站出來為他解除了尷尬,笑呵呵道︰“前聞密公有恙,不知如今可曾康復?”

    翟讓冷藏李密,對外宣稱李密身體不好,所以才在後營做事。

    李密一笑。“有勞賈軍師惦念,李密已然康復,隨時听候大將軍差

    。

    翟讓址,道︰“既然如此。密公快快請坐          說著話,他朝單雄信使了個眼毛  單雄信連忙請李密上座,而後恭敬奉上酒水,“今日請密公前來,實欲請密公為我等排憂解難。”

    單雄信在李密身邊坐下,沉聲道;“近來我軍戰事不利,想必密公也有耳聞。

    狗皇帝從齊郡調來了爪牙張須陀,整備榮陽兵馬,與我等連番交戰。此人”確有幾分本事,加之身邊又有悍將相隨,麾下部曲更是練有素。幾次交戰,連我都差一點丟了性命。

    如今張須陀因大雪封路,糧道不暢,不得不暫時退守牛渚口。

    不過來年必有惡戰,所以想請密公能指點一二。這張須陀不除,我瓦崗軍只怕難以支撐啊。”

    單雄信這番言語,其實就是翟讓的心思。

    不過由單雄信說出來,多多少少讓翟讓保住了幾分顏面。

    李密沉吟片刻。又和賈雄邸元真等人交談了幾句。而後起身拱手道︰“大將軍,若等來年開戰,只怕于我等更加不利。”

    “哦?。

    李密說︰“今年榮陽大早,顆粒無收。又逢嚴冬,榮陽治下必然是人心動蕩。

    此時之豪陽,亦最為薄弱。若等來年開春,大地回暖,百姓思春耕農忙,再行開戰。我等並不佔優勢,加之整個冬季,大將軍若沒有作為,只怕會讓軍中將士生出2心。所以,大將軍若耍挽回劣勢,就必須要在今冬開戰,再伐蒙陽。否則的話,開春後我軍定然分崩離析。”

    李密做出一副大義凜然姿態,似乎對翟讓早先的壓制,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他越是如此。客廳里眾人對他就越是敬重。

    連帶著翟讓也生出幾分愧疚,連忙起身道︰“密公所言極是!不瞞密公,如今我軍新敗。士氣低落。我亦想要和官軍決戰,然則張須陀治軍有方,精手戰陣,某實不知該如何應對。”

    翟讓,低頭了!

    李密卻笑了。“大將軍何必漲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張須陀,不過有勇無謀之輩。此前獲勝,非大將軍不能抵 實他運氣耳。此人不通兵法,不懂謀略,更不知天時地利,絕非有真才實學,呵呵,若我是張須陀,哪怕是糧道不暢,也斷然不會放棄攻擊。大將軍試想,若張須陀此時不顧一切,猛攻我軍,又該如何是好?”

    翟讓和客廳里眾人相視,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莫名輕松。是啊,張須陀也並非真有才學。之前取勝,確是運氣。

    程咬金問道︰“但不知密公可有良策?”

    李密說︰“張須陀新勝,正是驕橫之時。

    若大將軍敢在此時出兵,他定然不會有防備。我有一計,可令大將軍一戰功成,將張須陀除掉。

    您只需要嚴陣以待,其余我自會為大將軍謀劃。”

    有些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奇怪。

    原本眾人都提心吊膽,!慌意亂。可李密幾句話下來,那點恐慌之情,竟隨之煙消雲散。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個人魅力吧,,

    翟讓顯然不具備這樣的魅力,所以才使得所有人陪著他一起擔驚害怕。  可李密侃侃而談,氣度沉穩,一下子安撫了所有人的心。李密和翟讓的差距,也因此而變得格外明顯。不過翟讓此時還沒有現這種情況。他所要考慮的,是如何戰勝張須陀,挽回瓦崗塞低落的士氣。

    “既然如此。就依密公之計。”

    殊不知,他這句話一出口,程咬金和單雄信,都不禁微蹙眉頭。

    大將軍這樣子,未免也太失了方寸吧”

    且不說程咬金和單雄信心里是如何思慮。

    李密和王伯當步出客廳,沿著僻靜小路,朝後營行去。

    山風罡烈,拂動衣衫獵獵作響。

    李密突然道︰“三郎,你似乎有話要說?”

    王伯當停下腳步,沉吟片刻後,輕聲道︰。先生不記翟讓先前無禮,此乃高義;只是就這樣為他效力,日後難免還要被他猜忌。此前先生為他攻取金堤關。反而被他壓制。如今”學生倒是覺得,有張須陀,那翟讓還不敢怎樣。如果張須陀被先生解決 狸讓是否會舊病復?”

    李密笑而搖頭。“我豈能容他再行壓制?”

    王伯當一怔。“先生莫非,”

    “程讓,已被張須陀殺得喪膽。即便是和張須陀再行交鋒,一樣會慘敗而回。

    我今為他出謀劃策,絕不容他再有機會壓制。三郎。非是我要算計翟讓,而是那翟讓。不能容我,我不得不算計。”

    王伯當眼楮一眯。“先生意欲令蒲山公營出征?”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李密笑著說︰“房獻伯和魏征早已準備妥當,只是一直欠缺一個機會。

    我原本也在為此擔心  ”鞏縣突然停止了對我的輻重輸送,周文舉音訊全無,好似憑空消失。單憑時德睿一個人,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故而蒲山公營必須要盡早出擊,站穩腳跟。

    張須陀,恰母給了我這個機會!

    三郎,你可听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嗎?翟讓和張須陀,一個是螳螂。一個是蟬。而你我要做的,就是躲在暗處的黃雀。

    只要除去張須陀,程讓休想再輕易將我打壓”

    說完,李密凝視王伯當,“三郎,你可願助我?”

    王伯當露出激動之色,插手躬身,沉聲回答︰“學生等這一日,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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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8:58: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卅章 坦白

李言慶並沒有動身勸說張須陀。

    且不說他能否說動張須陀,就算他立刻動身,張須陀已經退兵。難不成他還能半路攔截,讓張須陀再次出擊嗎?軍中令行禁止,最計劃 朝令夕改。再者說,即便張須陀能被他勸說,也不可能立玄改變主意。畢竟這大軍一退,士氣隨之低落。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李言慶也並不是不知道。現在就算是讓張須陀返回攻擊瓦崗塞,卻未必集產生作用。

    所以。言慶最終還是選擇,留在豪陽縣。

    他自己的事情也有很多。請鄭仁基出面捐助,倒不算困難。而且李言慶一開口,鄭仁基也就答應了。不過,拜訪其他世家名門,李言慶也必須親自前往。幫陵崔氏、管城崔氏、豪陽潘氏,以及大大小世冑家族,一一拜訪過來,也著實是一件累人差事。李言慶不勝疲乏。

    不過這一切辛苦,最終還是產生了作用。

    以鄭仁基為的蒙陽鄭氏,連同榮陽郡治下十三家大小世冑高門,捐贈錢糧共計三十萬貫。

    三十萬貫是什麼概念?

    在普通年景里,幾十貫就足夠五口之家一年支出。

    不過考慮到今年早情嚴重,各地糧食均有大幅度增長。而且自粥棚開設以來,每日涌入榮陽治下的災民,多達數千人。如此龐大的人口基數。三十萬貫,堪堪能使榮陽郡撐過來年春耕。

    待到大地回春之後,萬物復甦。

    災情會有所緩解,雖依舊需要賑濟,壓力卻能相對減輕。

    到那個時候,楊慶自己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更不需要李言慶再來回奔波。李言慶這邊錢糧剛一敲定,楊慶就立刻宣布,以工代賑,準備對虎牢、管城、鞏縣、榮陽以及洛口倉進行修緣。消息一傳出,引得豪陽百姓莫不感激涕零。人人稱楊慶是父母官,李言慶等人的聲譽,則更上一層樓。

    徐世績也回到蒙陽,不過卻是為了探望兒子。

    鄭麗珠在年初徐世績調往鹿蹄山時。就已經有了身孕。入冬之後。產下一子。按照五風水上的講究。鄭麗珠產子之時,正逢疾雷轟鳴。加之豪陽縣又處在鹿蹄山東面,乃震宮所屬,故為孩子取名“震。

    李言慶不清楚歷史上徐世績的兒子。是否名“震”

    但是看徐世績抱著兒子,一臉傻笑的模樣,心里不禁生出感慨。

    徐世績讓李言慶做了徐震的義父。這也是徐世績成親時,就已經和言慶商量好的事情。

    抱著兒子,徐世績樂呵呵的問道︰“言慶。這一晃已經三載,你的事情,也差不多是時候解決。

    我這次回來的時候,途經洛陽時,還拜見了右監門大將軍。

    他在言語中,也頗有不滿之意”你當知道。裴娘子如今已過了雙十。再不成親,難免被人笑話。”

    初為人父的徐世績,多了幾分沉穩干練之氣。

    在話語中。似是說笑,卻也是提醒李言慶︰有些事情,也確實不能再拖了!否則裴仁基肯定會不高興。

    本來嘛,裴翠雲和長孫無垢以平妻嫁給李言慶,已經出裴仁基的底線。

    此前言慶為鄭世安守孝,尚能說的過去。可如今孝期已滿,再繼續拖延下去。終究不是好事。

    李言慶也非常苦惱!

    難不成,不等李孝基回來嗎?

    若是如此,將來他可要背負上一個禮法的缺憾,

    “此時我自有主張,老徐你莫再操心。”

    說完。李言慶感慨長嘆,以四十五度角的角度,仰望蒼穹,負手而立。久久無,語。

    “老徐,如今洛陽情況如何?”薛收問道。

    徐世績笑了笑,“不甚好!”

    “此話怎講?”

    “今上南下江都,雖名義上遙控兩都。可實際上”他雖留下越王留守東都。可越王才多大年紀,焉能鎮的住洛陽城里那幫子家伙?我听說。元太府他們對蒙陽這邊的狀況頗為不滿,幾次向越王建議,想要派人接手榮陽。只是越王沒有同意,否則的話,會變得更復雜。”

    言語中,透著隱隱擔憂。

    李言慶看得出來,徐世績似乎對隋室的未來,也不太看好。

    “鹿蹄讓 那邊如何?”

    長孫無忌和徐世績當年也算有同窗之誼。兩人同在洛陽縣學就讀。交往也頗為密切。

    他本是隨口一問,不成想卻引得徐世績出一陣感慨。

    “說起來,我那邊還好,一切正常。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卻生了一些古怪。近來不斷有小股蟻賊自襄城郡流竄過來,數量頗多。我屢次出擊,卻現蟻賊非但沒有減少。卻日益增加。

    我曾活捉過幾個匪,得知這些蟻賊。大都是盧明月所部。

    我擔心,今年旱情嚴重,各地接受波及。蟻賊如此大規模的流竄。會不會是盧明月企圖襲掠東都?”

    薛收脫口問道︰“盧明月,不是在南陽郡嗎?”

    “正是!”

    “那現在是誰在征討盧明月?”

    徐世績回答說︰“我記得似乎是江都通守王世充在負責征討盧明月吧。”

    “王世充?”

    薛收和長孫無忌,顯然對王世充並不了解。

    反倒是李言慶眉頭緊蹙,“你可知王世充在南陽戰績如何?”

    “好像不差吧!”徐世績說︰“我記的此前從南陽傳來戰報,還說王世充連戰連勝,盧明月已無力抵抗來著。想必是盧明月抵不住王世充的征討,所以想要逃離南陽郡,另尋根基?”

    “不對!”

    薛收突然道︰“若真如此。盧明月理應向南逃竄才是,為何反而逼近東都?※響陽郡西南,素來兵力空虛。十二衛府在夏陽、竟陵噸,無太多軍府駐扎。且荊南錢糧頗豐,若我是盧明月,定然會攻取襄陽竟陵,憑借荊襄之地勢,休養生息,以求展壯大。

    而且王世充既然能連連取勝,想必也是知兵的人。

    他難道就不知道。把盧明月逼向東都,會造成多大的影響?若我是王世充,則會布防于育陽郡一線,寧可迫使盧明月南下,也不會放其北上。一支兩支流寇漏過,倒也能說得過去。可根據老徐所言,分明是大批蟻賊北上,這顯然不太正常。老徐,你要多加留意王世充。”

    言慶的目光中。帶有激賞之色。

    對于王世充這個人。他說不上了解,但也不陌生。

    先前之所以覺察到不正常,是基于前世記憶對他的提醒。歷史上,王世充可是入主東都。擊敗了李密,殺死了楊侗,自立為鄭王,最後被李世民所敗。不管史書演義里把此人說的多麼不堪,但能走到自立為王的一步,王世充絕非是一個窩囊廢。討厭歸討厭,重視還要重視。

    可是薛收只從徐世績短短幾句話中,就敏銳的覺察到了王世充這個人的存在,

    言慶此時對薛收的敬佩。果真如活酒江水,連綿不絕!

    “言慶,還有一件事。你要幫我。”

    “你說!”

    “為我推薦一個幕僚吧。”

    李言慶不禁詫異,“你那泰山老大人,難道沒有為你配備幕

    徐世績一怔,“泰山?什麼意思?”

    言慶突然醒悟過來。此時好像還沒有“泰山,這個說法。人們所說的泰山,大都指東岳泰山,至于是何時帶有岳父的意思,李言慶卻記不清了。依稀的,好像也是從集朝有的這個說法。

    “泰山,就是說你岳父大人。”

    李言慶含糊過去,好在徐世績也沒有刨根問底。

    “岳父倒是為我配備了幾人,然則撰寫公文倒還中規中矩,可是真正能堪大用者,卻沒有。”

    鄭氏這些年來。的確是人才凋零。

    雖說鄭家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產重性,可想要一下子改變過來,也不太可能。

    李言慶倒是能夠理解這一點,于是蹙眉沉吟。

    麒麟台倒是有人才。可願意出山者,又有幾人?孔穎達這些人多醉心于學問,未必能看得上徐世績。而七大書院之下,似乎一下子也想不出合適人選。畢竟徐世績作為鷹揚郎將,所需幕僚不僅僅耍有謀略,而且還要有足夠的眼光。這樣一個合適的人選,又從何處尋來?

    言慶下意識的,把目光對準了聳收。

    薛收一笑,“若說幕僚,的確不太好找。

    如今時局相對混亂。老徐雖是鄭家的女婿,但終歸不在族內,想要吸引那些有名號的人。的確困難。不過呢”老徐運氣不錯,我恰恰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說不得能符合老徐的要求。”

    “誰?”

    “甦疊!”

    李言慶頓時露出茫然之色。

    甦羹是誰?

    好在,不等他問,長孫無忌就做出了回答︰“你是說房公,寧陵侯甦威之子,甦熒?”

    “長孫,你覺得如何?”

    李言慶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甦威,在隋唐之交時。是一個頗為尷尬的人物。

    若用歷史人物相比。可能只有五代時期的一個馮道可比,而且結局呢,也頗有相似之處。

    甦威的父親名叫甦綽。是西魏宇文泰心腹。甦威五歲時。甦綽過世,他就集成了美陽縣公的爵位,曾任西魏郡功曹之職。北周時,宇文護曾想召他為女婿,但他因害怕惹禍上身,于是隨應承了婚事,卻整日躲在山寺中讀書。後來被授予持節、車騎大將軍,上儀同三司。

    北周武帝的時候,甦威被封為稍伯下大夫。

    在周宣帝時,有被封為開棄儀同,大將軍之職。

    楊堅篡周,封甦威太子少保,郊國公,兼務納言,民部尚書,並參與制定《開皇律》,堪稱個高而權重。

    隋焰帝繼位後,甦威與宇文述、裴矩、裴蘊、虞世基並稱“大業五貴。

    楊廣三征高句麗,楊玄感隨即造反,天下開始大亂。甦威幾次勸諫隋焰帝,卻被楊廣所惱。大業十二年初,裴蘊讒言,致使甦威下獄,甚至被判了死刑。後來還是楊廣念及舊情,饒恕了甦威,但舉家貶為平民。不過後來楊廣行幸江都,又讓甦威隨行。楊廣死後。甦威先後為宇文化及和李密效力,最後歸于李唐,卒于長安。

    此時,甦威正在江都搬家。

    然則甦威的兒子甦疊,卻留守于洛陽,日子過得非常清苦。

    甦疊有辯才,精通音律,楊廣為太子時,曾為太子舍人。楊廣登基之後,因功進通議大夫之職。

    哦,還要提一句,這個人,也曾被楊素器重!

    楊素這個人嘛,才能不錯,眼光也很毒辣。似乎被他看重的人,都不簡單。

    李言慶和徐世績听薛收推薦甦蹙,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徐世績更咽了口唾沫。輕聲道︰“薛大郎,你莫與我開玩笑,我可會和你翻臉。”

    言慶也覺得不靠譜。蹙眉道︰“老薛,這個玩笑可不好笑  老徐雖說也是從五品的郎將。普通人還有可能,那甦羹,豈能願意為他幕

    “你不試試,焉能知道?”

    薛收輕搖羽扇,面帶淡淡笑容。

    這廝是《三國演義》的忠實擁負,從十年前就是。

    平日里最喜歡演義中,那諸葛孔明的打扮。羽扇綸巾,大冬天的手里還要拿著一把羽扇。沒事兒還搖”五兩下。不討呢,你壞別說,眾一身打扮穿在薛收身!?,川頗有幾分韻味。

    薛收說︰“寧陵侯如今隨駕江都。可甦疊的日子,卻不太好過。

    且不說一大家子的開銷頗大,他從通議大夫一下子變成平民,心里面焉能舒服?要想請他出山,的確不太容易。不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徐要多費心思,再加上李縣男和我等從中說項,想來甦麾也不會不同意。只是他能做你多久的幕僚  這個我可不敢想你保證。”

    是啊,甦威跟著楊廣,說不得什麼時候就重新受寵呢。

    徐世績想了想,有些猶豫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幾個,可不能袖手旁觀。

    能用一時且用一時,如果將來陛下回來重新啟用他,也說不得是一段善緣,未必就沒有好處。”

    長孫無忌抬頭突然一笑︰“老徐,陛下真的能回來嗎?”

    一句話,令席間四人頓時沉默。

    除了言慶之外,其余三人都感到有些迷茫︰是啊,皇上  ,還能回來嗎?

    十月二十五日,李言慶返回鞏縣。

    臨行之前,他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給張須陀。

    他在信中告之張須陀。務必要小心瓦崗軍的反撲。狸讓未必會輕易認輸,一旦他重新啟用李密的話。定然會有所行動。若瓦崗軍犯境,還請小心李密用計。

    在書信最後,言慶留下六個字︰守虎牢,待春回。

    開春之後,蒙陽的局勢將會相對緩解。在此之前,將軍只需守住虎牢關即可!

    至于張須陀會不會听從,李言慶就不知道了。反正該提醒已經提醒,想來張須陀,也會加以小心。

    而榮陽這邊的事情,也辦的大差不差。

    各家世冑紛紛捐出財物。楊慶也抵達豪陽縣,著手安排賑災。

    李言慶也沒有必要再留守豪陽,加之他還要操心軍府的事情,所以和徐世績告辭,與長孫無忌離開豪陽。

    薛收暫時留在榮陽縣。

    過兩天,他會和徐世績一同前往洛陽,游說甦羹出山。

    同時,言慶還給甦疊寫了一封書信,對他的才能大加贊賞。言慶信中措辭很客套,認為甦疊只是暫時失意,遲早能夠復起。與其在家中郁郁寡歡,倒不如做些事情。如今時局雖然不好,卻也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時候。

    這封書信能有多大作用?

    李言慶說不上來  不過甦愛若真是個聰明人,想必也會有所舉措,而非呆在洛陽自哀自戀。

    但言慶卻不知道,他這一封書信,對于甦康有著何等意義。

    歷史上的甦變,在舉家被貶為平民之後,不久郁郁而終。而甦疊的兩個兒子,長子甦勛後來成為李世民秦王府中學士館內的十八學士之一;次子甦皇,入唐後官拜台州刺史。而甦皇的女兒,就是李世民長子的李承乾的太子妃。至于甦皇的兒子和孫子,則成為宰相。

    不過,李承乾似乎隨著長孫無垢與言慶訂婚。不再可能出現。

    即便是還有一個李承乾,也斷然不可能是歷史上原來的那個李承乾。因為在年初時,李世民已與北齊名士溫君悠長子,李淵府中記事參軍溫大雅之女成親。據說兩人,倒相敬如賓。

    言慶還真不記得,溫大雅的女兒是誰!

    哦,好像前世有一部電視劇《貞觀長歌》里,杜撰過這麼一個女人,而且和李世民青梅竹馬。

    似乎看來,也並非杜撰。

    只不知道,此溫氏女,是否就是彼溫氏女?

    大業十二年末,徐世績六次前往洛陽,終請得甦羹出山。

    歷史的車輪,在這一年。似乎又生了一點小小改變。只是李言慶,卻不清楚這個變化”

    回到鞏縣。他立刻面臨一個巨大的麻煩。

    高夫人,有請!

    高夫人請他做什麼?

    李言慶也是心知肚明。

    恐怕,是與長孫無垢的婚事有關,高夫人等得不耐煩了”

    長孫無忌奉母命親自前來。頗有些聳災樂禍的說︰“李公子,請吧。”

    言慶也知道,這一次。怕是躲不過去了!

    磨磨蹭蹭,又是讓小念準備衣衫,又是說髻梳理的不好。一直快到晌午,他才隨著長孫無忌。來到毫丘塢堡門前。

    高夫人,在堂上正襟危坐。

    長孫無忌把言慶帶到堂前,輕聲道︰“有什麼話,就和我娘說明白。我娘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

    “我,”知道了!”

    李言慶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房間。

    長孫無忌隨手把房門合上。在門外廊上坐下。

    “小哥,听說小哥哥來了?”

    長孫無垢興沖沖跑過來,疑惑的問道︰“言慶哥哥呢?”

    無忌笑呵呵,拉著觀音婢的小手坐下,一努嘴,輕聲道︰“在里面,娘有話要和他說,你別去打攪。”

    無垢嬌憨道︰“娘有什麼話,這麼神神秘秘?”

    “這個嘛,一會兒你問你那言慶哥哥就好。不過現在呢,你要麼在這里陪我說話,要麼回房間。”

    長孫無垢撓撓頭,在無忌身邊坐下。

    “那我陪哥說話吧。”

    此時,李言慶正恭敬跪坐于高夫人面前,誠惶誠恐。

    高夫人說︰“言慶,算起來你和觀音婢定親,已有三載。有些事情,老身本不想逼迫太急。可觀音婢年紀越來越大,一眨眼的功夫,馬上就要十六了。我也知道你公務繁忙,整日就听說你四處奔波,除了軍務之外,還要顧及百姓安居”但有些事情,確是不能拖下去。”

    話,說的很委婉,也口。廣理。

    高夫人沒有搞什麼彎彎繞,而是開門見山。

    李言慶不禁苦笑,心里面暗自責怪,自家老爹弄出來的事情,結果現在要自己來收場。

    “言慶,你可是有難言之隱?”

    “不瞞夫人,正是!”

    高夫人說︰“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原因。

    言慶,你乃大將軍唯一弟子。大將軍視你若同己出。自大將軍故去後,你一直為我母子三人費心。先是為了觀音婢的病,遠赴巴蜀尋醫;又在我一家危難之時,為我們尋一安身之所。

    你雖還沒有和觀音婢成親,可是在我心里,你已是我一家人。

    有什麼難處,你就說出來    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如果你真的很為難,再等等也並非不可以。”

    李言慶知道,躲不去了!

    當下心一橫,一咬牙,他抬起頭來。

    “娘,您可知當初是誰為我求親嗎?”

    先叫你一聲娘,把這關系定下來。

    高夫人心里不由得一喜,旋即又回答道︰“其實你的身世,大將軍在世時,已猜出一些端倪。

    言慶,你和鄭家決裂之後。改為李姓  ,此李,莫非與唐國公有關?”

    “啊您已經知道了?”

    李言慶嚇了一跳,駭然看著高夫人。

    高夫人笑道︰“這又有什麼?大將軍在世時還說,唐國公忒膽小了些。寰夫人又非那種肚雞腸之人,能容得那些女兒,又豈能容不得你這一個兒子?”

    言慶吃驚的看著高夫人,半晌後突然笑了。

    “娘,您誤會了,我不是唐國公的兒子。”

    “你不是唐國公之子,那他為何,”

    “娘,老師生前猜的不錯。我的確是和唐國公有些關系。不過並非父子  ,其實,我父另有其人,只是由于種種原因,不能拋頭露面。我也是四只前才與他相認!您可知,李孝基?”

    “李孝和…李障之子嗎?”

    高夫人頓時醒悟過來,李言慶那句“不能拋頭露面。的意思。

    “九郎,尚在人間?”

    “家父如今在唐國公庇護之下,年前曾來信說,要往西域一行,還說等他回來,就操辦婚事。”

    高夫人冷靜下來,也不禁笑了。

    “原來你是九郎之子  沒想到那家伙還是那般胡鬧,真不知輕

    。

    李言慶一直擔心,高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會立刻翻臉。不過現在看來,她似乎也認識李孝基。而且關系還不錯。言語間,非但沒有翻臉的意思,甚至對李孝基的身份,毫不在意。

    轉念一想,長孫和李閥,皆為關隴貴族出身。

    其中聯系恐怕也非常密切    而且,高夫人好像是北齊皇室,對楊堅也好,楊廣也罷,都不可能有太多忠誠。

    “那你 ,

    “家母,周山言氏。”

    “周山言氏,那你可知道言虎?”

    “知道,那是孩兒的舅父。孩兒不但知道他,而且還知道,他如今的下落。”

    高夫人張大了嘴巴,半晌後才說道︰“言虎,也還活著?”

    “是!”

    高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

    “鬧了半天,居然是這麼回事。

    你爹胡鬧也就罷了,怎麼言虎也跟著胡鬧”恩,若是這樣。倒也說得過去。只是九郎也忒大膽。即便今上早已忘記了他的存在,他也不能這樣胡鬧。那老裴家,萬一認出他身份,豈非禍事?

    不過那事情已經很久了,想必這些上知道你爹的人不多,認識他的人更少。

    恩,等他回來,還是要通過你伯父,盡快把這兩門親事置辦妥當。否則拖下去,終究不是常事。”

    “娘”不是兩門,是三門親事!”

    高夫人一怔,“三門?”

    李言慶想,既然已經說到這種程度。索性把話說明白吧。

    “還有一個趙王孫女。”

    “趙王”,宇文佑的孫女?”

    高夫人臉色陰猜不定,李言慶也是提心吊膽。

    許久,她嘆了口氣,“如此說來,宇文家的女兒,莫非就是當初和我們一同前往峭蜀的骨蘭朵嗎?”

    “正是!”

    “我就說,那孩子怎麼看,也不像僚人。”

    燦  …”

    “言慶,你且莫如此喚我,我現在腦袋有點亂。”高夫人用手捂著臉,輕輕搓*揉片刻。好半天,她長出一口氣,輕聲道︰“言慶,事情既然已經這樣,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我只有一個要求,將來莫要讓觀音婢受欺負。那孩子生就嬌憨性子,對你也頗為眷戀。你若還認我這個“娘”就好好待她,多包涵她。至于其他的事情,和你無關。等我見了你爹,再和他算賬。”

    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

    李言慶頓感一絲寒意,連忙做出保證

    老爹,非是孩兒不救你,實在是這件事情,你的確是有些過分了!

    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你自己多保重!

    高夫人和李言慶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一起走出房間。

    才一出門,就見長孫無忌神色嚴肅迎過來。

    “言慶,出事了!”

    “無忌,出什麼事了?”沒等言慶回答,高夫人蹙眉問道。

    長孫無忌道︰“鞏縣剛才派人過來,說有一個叫羅士信的人前來送信,“張通守他,殉國了!”

    李言慶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響。

    “你說什麼,張通守,殉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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