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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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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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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9:38: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二)


三國誌裡有這麼一句話,後來在三國演義中,由劉備說出。

當時張飛丟了徐州,失陷了劉備的家小,被關羽說了兩句之後,急得想要自刎。劉備上前抱住,奪劍擲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

劉備說出這句話,安撫的性質居多。

可是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反映了女性在當時的社會地位。

也許在所有梟雄眼中,陪伴著他們打江山的兄弟最為重要,而且這也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君不見漢高祖彭城兵敗時,連兒子女兒都能踹下車仗,面對項羽烹殺其父的威脅,安然說出‘分我一杯羹’的話語。沒有人去責怪他,反而極力稱讚。相反情深意重的項羽,似乎成了婦人之仁的代名詞。

可是在普通百姓眼裡,漢高祖果真威武嗎?

成王敗寇,李密如果此時已平定天下,說不得人們會稱讚他如何了得。可是現在,李密在滎陽人眼裡,不過一介草寇而已。如此他的種種作為,都會被人關注。沒有人提及也就罷了,一旦提及,就是一大敗筆。好在此前,大家心有靈犀,或故意或無意,將這些事忘卻。

如今李言慶舊話重提,李密如何能受得了這種羞辱。

隨著他一聲令下,瓦崗軍列陣,緩緩逼向黑石關。與此同時,擋箭牌,雲梯紛紛出動,向黑石關撲來。

而黑石關上的軍卒,也正因為李密那句‘雞犬不留’,而生出同仇敵愾之心。

你要讓我們全家死光光嗎?老子就算是死了,也不會讓你們得逞。於是,一邊是長途跋涉的驕兵悍卒,一邊是萬眾一心,誓死要守住黑石關的鄉勇。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在黑石關下,拉開序幕……



就在李密對黑石關發動攻擊的時候,王世充率領本部四萬人,抵達偃師城外。

得知李密在邙嶺大敗龐玉霍世舉之後,王世充立刻敏銳的覺察到,自己佔領滎陽的機會來了。

他備下重金厚禮,派人送至元文都的府邸中。

王世充很清楚,他在洛陽的底子薄,如果沒有朝中大員的支持,很難站穩腳跟。太原王氏的力量,多集中在山西河北地區,對洛陽的影響力非常小。所以,背靠家族固然不可缺少,聯絡這洛陽的權貴世冑,同樣非常重要。為了河南討捕大使這個職務,王世充算是豁出去了。

想當初,他信誓旦旦來到洛陽,一心想要建立功業。

可沒想到,出來了一個李言慶,把他諸般計劃,全都破壞。

做不成河南討捕大使,他就無法出兵滎陽;佔領不到榮陽,他就難以獲得足夠的兵員和輜重;沒有足夠的兵員和輻重,他又如何在河洛立足?這本就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以至於從他進入洛陽的第一天開始,就和李言慶不可避免的要發生衝突。即便,他並不願意如此。

王世充也知道,李言慶同樣甚得楊廣喜愛。

他通過種種手段,獲取了楊廣的信任;可是李言慶除了楊廣之外,還有蕭皇后默默在支持。

對李言慶用手段嗎?

只怕這最終的結果,難以預料!

而且,言慶也的確是有資本和他爭鋒。

王世充心裡很清楚,除非有意外發生,他和李言慶之間的滎陽之爭,必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沒想到,意外真的出現了……

李密攻取新鄭、陽城和箕山,又在邙嶺擊潰龐玉霍世舉,使得滎陽郡的南大門,頓時洞開。

他進可以攻取鞏縣,退可以轉戰江淮,亦或者直取東都,並非沒有可能。

出現這樣的局面,絕非李言慶之過。

天曉得新鄭、陽城竟然被李密兵不刃血的奪取;天曉得龐玉霍世舉,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

但不管和李言慶有沒有關係,對王世充而言,機會,來了!

不過王世充也知道,單憑段達一個人的支持,他很難成功,三大輔臣的意見很重要。可是盧楚又不願意幫助他,思來想去,元文都倒是最合適的人選。於是在王世充刻意的迎奉下,再加上重金賄賂,才有了元文都在朝堂上明裡陰陽兩持,暗地裡還是偏向王世充的舉動。

再加上王世充請劉良娣為王太后,使得楊侗對他好感倍增。

盧楚呢,也說不出個理由。

其實在盧楚而言,李言慶也好,王世充也罷,和他關係都不大。他所要做的,就是看好東都,輔佐好楊侗。如果王世充出鎮偃師,和李言慶相互牽制的話,說不定會令東都更加安全。

“叔父,咱們不去黑石關嗎?“

在王世充的大帳裡,一個牛山濯濯的青年男子,疑惑的向王世充問道。

王世充雖則抵達偃師,但並未入城駐紮。相反,他還嚴令麾下人馬,不得擅自入城擾民,極大的提升了偃師人對他的好感。偃師縣令鄭乾象,是滎陽鄭氏族人。得知王世充不進城,他立刻派人送去足夠的輜重糧草。正所謂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入城,我就配合你。

丘八們的習性,鄭乾象再瞭解不過。

能少一事則少一事,大家兩下相安無事,才是最妥當的辦法。

王世充的帳下,共分兩個陣營。

一個是王氏族人,其中又以王世充的三個兄弟為核心,形成了王世充最初的班底;還有一個陣營,則是王世充征討格謙盧明月時,所招攬的各路豪傑。這裡面,則是以河北悍匪,曾經劫掠過隋煬帝飛黃上廄御馬而聞名天下的楊公卿為首的草莽出身,雙方之間,涇渭分明。

此次出鎮偃師,王世充決意以王氏族人為主。

青年名叫王仁則,是王世充三兄王世惲的獨生子。從小就跟隨王世充,曾拜西域奇人為師,練就一身好武藝。胯下馬,善使一桿一百八十斤的青銅長錘,有萬夫不擋之勇。也是王世充帳下的第一好漢。

王世充笑道:“去黑石關作甚?”

“李密不是馬上就要兵臨黑石關,我們前去救援?”

“錯!”

王世充笑道:“陛下的詔令上明明寫著,讓我們探聽情況,伺機而動。

如今黑石關情況尚不明朗,我們怎能冒然出擊?還是先派出探馬,打聽清楚情況再做主張。”

王仁則不是傻子,王世充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怎能不明白叔父的心意?

“如此。侄兒還要恭喜叔父才是。”

“哦,喜從何來?”

“此次叔父入主滎陽,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非叔父莫屬,侄兒又如何不能恭喜叔父得償所願?”

“不不不,聖上一日沒有下詔,此事就一日當不得準。

再者說,如今滎陽危在旦夕,我也沒有那精神考慮這許多瑣事。國事為重,一切以國事為重。”

不管王世充說的多麼冠冕堂皇,可他的心思,王仁則已經明白。

“叔父這一招,可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王世充哈哈大笑,而後壓低聲音,“錯,應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讓他們鬥吧,鬥得越慘烈越好。不如此,我焉能光明正大進入滎陽郡?我要李言慶這一次,把他手中的實力,全都消耗掉。到時候我倒要看他,還能否硬氣起來。他如果聰明的話。自然該知道如何選擇。”

王仁則聞聽,眉頭一蹙。

從王世充話語中,王仁則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叔父似乎挺看重那個李言慶!

自到了洛陽以後,王仁則就經常聽到人們提起這個名字。他沒有見過李言慶,但也聽說了,當初王世充入洛陽時,和李言慶之間的那場衝突。後來時常會有人在他面前誇讚李言慶,包括王世充在內,哪怕李言慶和他之間有矛盾,但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同樣是讚不絕口。

這讓王仁則心裡很不舒服……

如今聽王世充再次提起這個名字,言語中似乎還想招攬李言慶。

王仁則立刻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重壓。

不行,不能讓李言慶投到叔父帳下。此人名聲顯赫,若走過來了,定然會成為我王氏族人的大敵。

幾乎是本能,王仁則感受到了來自李言慶的威脅。

不過在表面上,他還是一臉恭敬的模樣,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叔父,那咱們何時可以出兵?”

“不著急,先看看再說…… 等李密和李言慶見了分曉,咱們再出兵也不遲。”王世充說罷,起身來到帳中的廊柱旁,將懸掛在廊柱上的一柄寶劍摘下,鏘的拔劍出鞘,寒光閃動。

此一戰,務必要使李言慶和李密兩敗俱傷。

可是李密一旦知道自己抵達偃師,難保不會有所顧忌。

所以,我必須要讓李密知道,我無意插手他二李之間的爭鬥……

唯有如此,他二人才能鬥的更兇。

“仁則!”

“喏!”

“傳我命令,兒郎們自今日起,無需操演,可自行出入軍營。不過有一點,不要惹事生非。”

王仁則一怔,“叔父的意思是……”

王世充微微一笑,“我要讓李言慶日夜期盼援軍而不得,我要讓李密放心大膽的攻擊黑石關。”

“侄兒明白,這就下去安排。”

王仁則連忙拱手應命,轉身走出大帳。

王世充則用手指輕輕抹過劍脊,彷彿自言自語道:“李言慶,小兒!我且看你這一次,如何與我相爭?”

說完,他抬手一劍劈在長案上。

那結實的長案,頓時被劈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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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9:39: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三)


嘎吱吱……

機樞轉動,發出刺耳的聲息。

這不是一兩台機樞的聲響,而是數百台機樞同時運轉。隨著一聲沙啞,聲嘶力竭的呼喊:“放!”

數百台拋石車同時發射,一團團火球衝天而起,帶著奇詭的弧線,飛向黑石關城頭。

‘蓬蓬蓬’的聲響不絕於耳,被枯草包裹著,燃燒的石頭雨點般砸落下來。有的撞在黑石關厚重堅硬的城牆上,有的直接飛上城樓。一塊燃燒的巨石,蓬的轟在城門樓上碗口粗的大纛旗桿上,巨大的衝擊力,將旗桿攔腰砸斷。黑色的飛龍大纛呼嘯著,向城樓上倒下去。

此時,黑石關城樓上,軍卒們正捨生忘死的和瓦崗軍交戰。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大纛倒下……

一個黑粗壯漢衝出來,雙手迎著旗桿十字交叉。那黑粗結實的手臂,肌肉墳起,好像生鐵鑄造而成。蓬的接住了旗桿,兩腿微微向下一曲,化解了旗桿上的重力之後,兩隻大手抓穩旗桿,奮力向上一推,口中牛吼般沉喝。數百斤重的大纛,又緩緩升起,他雙手托住旗桿,如同一個守護神似地,站在大纛之下。

一連串的舉動,也引起了城樓上軍卒的注意。

雄闊海抖手抓住一個順著雲梯攀上城樓的瓦崗軍士卒,好像抓著稻草人似地用力摔打在城垛口上。只聽軍卒淒厲慘叫,雙腿頓時被砸斷。隨後,百十來斤的身體,被雄闊海扔下城頭。

“大彪子,真惡來也!”

雄闊海看過三國演義,知道那三國演義中,有一個名叫典韋的人,號古之惡來。

他肚子裡那點墨水,也不可能知道這‘惡來’是誰。不過,他聽人說過,典韋曾單手托起旗桿,是真勇士。今日鄭大彪的行為,與那典韋不遑多讓,甚至比起典韋來,更高出一籌。

雄闊海這一聲讚歎,立刻引得城樓上隋軍一陣歡呼。

鄭大彪朝著雄闊海憨憨一笑,伸手豎起大拇指,那意思是說:休得擔心,我會護這大纛不到。

“澆水!”

闞稜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

上百口盛著剛煮沸的沸水,順著城牆傾盆而下。

城下的瓦崗軍躲閃不及,被那沸騰的滾水澆到,頓時鬼哭狼嚎。

遠處,瓦崗軍大寨裡,傳來一陣陣緊密的銅鑼聲……

“將軍!”

李言慶把手中的‘馬’落下,笑呵呵的看著薛收。

在他面前,擺放著一個棋盤。不過這棋盤並非圍棋的棋盤,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分明是後世的中國象棋。

前世為官時,言慶喜歡和人博弈兩局中國象棋。

圍棋,太高雅,太深奧,有道是少年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圍棋的門檻有點高,李言慶學了很久,還是不得入其門。反倒是這中國象棋,老少鹹宜。他倒是精熟的很。當初家裡還有幾本古象棋棋譜,書頁都翻爛了。來到這個時代後,言慶也曾努力學習圍棋,而且與前世相比,棋藝大進 只是他身是少年身,這思維卻是一個成熟人的思維。思維一旦固定下來,想要改變就非一件易事。於是乎,十二歲前,言慶的圍棋造詣頗深,十二歲後,八載光陰,未有寸進。

薛收、杜如晦等人,皆手談高手。

每每和李言慶手談時,都能把他殺得落花流水。

就連裴行儼那臭棋簍子,也能殺得李言慶大敗。於是乎,李言慶一怒之下,重又拾起中國象棋。

中國象棋好啊!

這年月,只他李言慶一個人會。

而在原有歷史上,中國象棋據說是在晚唐時牛僧儒所創,此時還沒有出現。雖說有‘象戲’這種遊戲,但卻未曾完善。為此,李言慶在大業十一年,也就是他為鄭世安守孝的最後一年,‘發明’了中國象棋,並專門著棋譜十二篇,由洛陽洛浦書館刊印,代為發行。

只是,在這個圍棋為主流的時代裡,中國象棋的問世,並未引起太多人的關注。

首印發行的五百冊棋譜,倒是銷售一空。但大多數人是衝著李言慶那半緣君的名頭而去,真正拿去研究的人,並不算多。更多人是買來以後,擺放在家中收藏,甚至許多人,連那中國象棋究竟是什麼模樣,都不太清楚。

薛收一開始對中國象棋也不甚感興趣。

還是在一次偶然機緣中,他看到弘忍和李淳風對弈。楚河漢界的涇渭分明,車馬調動,兵卒搏殺…… 諸如此類的招數層出不窮,於是意識到,這看似簡單粗鄙的中國象棋,竟暗藏諸多玄妙。

而後浸淫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薛收甚至把李言慶那胡言亂語的十二篇棋譜,背的滾瓜爛熟。

兩人時常對弈,從一開始薛收完敗,到如今勝少敗多。

李言慶也不得不感歎,這古人的智慧果然厲害。他使用的種種套路,那都是經過千年提煉而出的妙招。可薛收偶爾也有妙著,每每令李言慶頗感頭痛。

如今,大戰已拉開了序幕。

李言慶身為主帥,自然無需赤膊上陣。

於是他就拉著薛收,在城樓門牌下對弈。兩人棋盤上殺得慘烈,黑石關上,同樣是血流成河。

什麼叫做裝逼?

李言慶一直認為,諸葛亮、謝安都是裝逼的高手!

他自認學不來臥龍先生那空城計中,談笑嚇退司馬懿的膽略和風采,但東山先生倒是可以模仿幾分。

黑石關若告破,鞏縣必將生靈塗炭。

戰事打到這種程度,他和李密,都沒有退路。

既然沒有退路,索性裝到底吧。不是他李言慶高奏凱歌,就是那李密聲名遠揚。想通了這一點,言慶最後一點顧忌也都拋到九霄雲外。他拉著薛收下棋,雖然一言不發,甚至對戰事表現得漠不關心,只是那麼一坐,和薛收對弈,或是眉開眼笑,或是愁眉苦臉,都讓隋軍感到安心。

李言慶越是表現的對戰事沒興趣,黑石關的士氣,越是高漲。

李密在黑石關下強攻三日,動用了無數手段,使出各種攻城器械。有好幾次,瓦崗軍甚至攻上了城樓,都被士氣強盛的隋軍,用搏命的手段,硬生生從城樓上趕下去,傷亡極為慘重。

看著那已經被鮮血染紅,卻依舊如同一座怪獸般矗立的黑石關,李密咬牙切齒。

這黑石關,甚至比虎牢關不遑多讓。

它匍匐在那裡,在短短三日時間,就吞噬掉了數千名瓦崗軍的性命。

而且看它那模樣,似乎意猶未盡…… 李密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黑石關如此難啃,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碰觸它。然而現在,他後悔也來不及了!形式不饒人,李密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

如果當初他擊潰龐玉之後,置黑石關不理,全力攻擊偃師的話,說不定此時他已經兵臨東都洛陽城下。當時也就是那麼一猶豫,覺得黑石關並非不可攻破。而且取下黑石關,意義非同小可。滎陽郡落入他手中之後,無盡的財富,大量的兵員,以及那洛口倉堆積如山的輜重糧草…… 偃師與整個滎陽郡相比起來,顯然不足為道。也就是這麼一個念頭,使得李密把重點放在了黑石關。

現如今,隋軍援兵已經抵達偃師。

再想要去攻打,就沒有早先那般容易。

之前,李密可挾邙嶺大勝之勢,摧枯拉朽般奪取偃師。

可如今,連番損兵折將,麾下兵馬士氣雖然依舊高漲,卻已呈現疲憊之態。以疲憊之師,和以逸待勞的隋軍交鋒,勝負可想而知。所以,李密現在,也只有強攻黑石關這一條路而已。

“劉黑闥!”

“末將在!”

又一輪攻擊失敗之後,李密終於忍耐不住,決定發動最凶狠的攻擊。

“帶著你的兒郎們,準備出擊!”

李密站在戰車上,沙啞著嗓子,向車前一個大漢下令。

這漢子身高九尺,膀闊腰圓,一頭長髮披散,黑色網巾抹額,透著一股凶戾之氣。不過眉目間,卻顯得很俊朗。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笑起來,臉上還會出現兩個酒窩。此人名叫劉黑闥,和此前死在李言慶手中的吳黑闥沒有半點關係。貝州漳南人,自幼家境貧困,靠鄉鄰資助為生。大業八年,剛過了成丁的年紀,方二十一歲的劉黑闥,為逃避兵役,加入郝孝德的義軍。

大業十二年,劉黑闥隨郝孝德歸順李密,被李密看中,邀他加入蒲山公營。

李密稱王之後,改蒲山公營為內軍。設四大驃騎將軍,分別是秦瓊、程咬金、王伯當和劉黑闥。

如今,程咬金受傷,秦瓊臥病床榻,無法出戰。

王伯當的連山營更是李密貼身護隊,一般不會輕易出戰。

這樣一來,內軍四營中,也就只有劉黑闥所部。只是李密一直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讓劉黑闥出擊。

內軍四營可是李密心血凝聚,更是他根本所在。八風營被打散了,沒幾個月的時間,休想恢復戰力。李密實在是輸不得,如果連劉黑闥的巨木營也輸了,他可是血本無歸。

但戰事演變至如今膠著之態,李密也顧不得其他。

他要再賭一次…… 賭那黑石關也已經筋疲力盡。那樣一來,巨木營的損失,就可以大幅度減少。

劉黑闥名字裡有一個‘黑’字,可人卻一點也不黑。

他躬身應命,走到陣前後,一把扯下身上的鎧甲,赤膊振臂高呼:“巨木營的兄弟們,密公待我等情深意重,如今正是報答密公之時。狗官羞辱密公,就猶如羞辱我等兄弟。帶種的,就隨我殺上黑石關,取那狗官首級,為密公雪恥!”

“殺上黑石關,殺上黑石關!”

巨木營五年瓦崗軍,振臂齊呼。

劉黑闥厲吼一聲,“隨我衝鋒。”

他將長刀銜在口中,雙手抄起一面巨盾,大步流星,衝向黑石關。

巨木營清一色刀牌手,隨著劉黑闥一邊吶喊,一邊前進。內軍不愧是李密傾盡心血打造而成,這出擊的剎那間,氣勢陡然變得狂野無比。與此同時,王伯當催馬到陣前,銀槍朝天高舉。

“弓箭手,拋射!”

連山營中,以弓箭手為主。

六千強弓手列成戰陣,隨著一聲聲整齊的號令,向黑石關萬箭齊發。

一時間,箭矢漫天,使得日月無光。噗噗噗,力道強勁的利矢,射中堆積在城頭上方的泥沙袋上,使得泥沙傾瀉而下。

李言慶推開棋盤,呼的站起身來。

“李逆要玩命了!”

他二話不說,邁步走到城頭,完全無視那漫天利矢飛來,雙眸半閉,凝視著撲擊而來的瓦崗軍。

鄭大彪這時候已放開了大纛,交由其他人扶立。

眼見利矢飛來,他上前一步。抽出雙槍撥打雕翎,護住李言慶和薛收二人。

“這應該是李逆內軍巨木營吧。”

薛收看了一眼,神色淡然道:“八風營被主公打散,火字營程咬金受傷,無法參戰。王伯當的連山營需要護衛中軍,也不太可能輕易出擊。如此一來,李逆的內軍四營,唯有巨木營不曾上陣。

不過這劉黑闥是什麼人?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秦瓊也好,程咬金王伯當也罷,都立下了名號…… 唯有巨木營驃騎將軍劉黑闥,我們一無所知。”

劉黑閣?

那個在竇建德死後,在河北造反,攪得李世民焦頭爛額的劉黑闥嗎?

他不是竇建德手下的大將,怎麼成了李密的驃騎將軍?難道說,此劉黑闥,非彼劉黑閣嗎?

李言慶一蹙眉,淡然道了一句:“困獸猶斗耳!”

不過這劉黑闥是哪個劉黑闥,他現在是自己的敵人。李言慶斷然不會因為前世喜愛《大唐雙龍傳》的劉黑闥,而對他有半點留情。他負手繞著城樓魚糧道漫步而行,神情輕鬆自若。

梁老實和鄭大彪緊跟在他身旁,不斷為他擋下飛來的箭矢。

言慶一句話都沒有說,更沒有發出一個命令。

可他所到之處,隋軍上下莫不是精神振奮。一今年紀尚小,剛登上城頭的青年,眼看著瓦崗軍那鋪天蓋地的箭矢,悍不畏死的軍卒,躲在城垛口下,身子蜷成一團,瑟瑟發抖。李言慶也沒有責怪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後神色淡然的從他身邊走過。也就是這看似毫不經意的一眼,卻讓那隋軍,頓感無比羞愧。李言慶走過去之後,他翻身站起,半蹲在垛口下,雙眸凝視瓦崗軍……

“放箭!”

蘇邕一聲高喝。

城頭上隋軍弓箭手,突然起身,向撲來的瓦崗軍,輪番射擊。

空中箭矢,往來不絕,咻咻咻破空聲不斷。

城頭上,不時有隋軍中箭倒地。不過前面剛倒下一人,後面立刻有人補上。

城內,三千名剛從鞏縣調撥而來的軍卒,業已做好整戈代發的準備。只需城上一聲令下,他們會立刻登城作戰。

和瓦崗軍不一樣,黑石關的隋軍,都抱著拚死一戰的決心。

李言慶命王頍散播出種種謠言,將瓦崗軍說的是無惡不作…… 他們殺人放火,他們劫掠財物,他們姦淫婦女,他們…… 諸如此類的謠言,早已傳遍了鞏縣大街小巷。而李密那一句踏平黑石關,將鞏縣雞犬不留的話語,更通過從黑石關下來的傷員之口,傳入鞏縣百姓耳中。

如果說,此前鞏縣人還抱著無所謂的心態,來看待瓦崗軍的話。

那麼傷兵的言語,卻證實了之前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總之一句話:瓦崗寨裡,無好人!

為保衛家園,為守護家人,隋軍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而此時的李密,猶自不清楚他那一句怒極攻心的氣話,已經把他釘死在惡人的名聲上……

城下,李密握緊拳頭。

他可以清楚的看見,李言慶在城頭上晃動的身影。

許久之後,李密突然仰天長歎一聲:“這李言慶,果真小兒邪?”

這個傢伙,真的如他的年紀一樣,是個小孩子嗎?

王伯當好奇問道:“密公,此話怎講?”

“你看那小兒,氣度沉穩,舉止毫不慌張…… 所經之處,未出一語,卻令隋軍士氣大振。

這種氣度,非數十載歷練而不可得。

我生平所見者,唯高丞相與楚公兩人耳!可高丞相和楚公,那是何等人物?這小兒,怎生如此了得?”

李密口中的高丞相,就是開隋元勳高穎;楚公並非楊玄感,而是隋初大名鼎鼎僕射楊素。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評價,讓王伯當嚇了一跳。王伯當也知道,李言慶不好對付,可卻未想過,這李言慶能和高穎、楊素相提並論。高穎楊素,那是何等人物?可這李言慶,才多大年紀?

“快看,劉驃騎登城了!”

隨著軍卒一聲歡呼,王伯當抬頭看去,只見劉黑闥已經衝到城下,一手高舉盾牌,一手攀雲梯而上,竟在瞬息之間,登上了黑石關城頭。王伯當臉上,頓時露出一抹興奮的笑容。

“密公,劉黑闥登城了……”

可他話音未落,就見那黑石關上,突然站出一個黑大漢。

劉黑闥一腳踏在城牆上,還沒等他從口中取下長刀。那黑大漢已經到了他跟前,手中持一根碗口粗細的生鐵棍,朝著劉黑闥一棍砸了過去。

“小白臉,給我滾下去!”

劉黑闥無處躲閃,眼見鐵棍襲來,掛著一股迅猛風雷之聲。

他也知道,對方這棍子要夯實了,他不死也得殘廢。可沒有辦法,他根本沒辦法地方閃躲,只得雙手捧住盾牌,護住身體,用力向外一封。蓬…… 生鐵棍和銅盾碰撞,銅盾四分五裂。

劉黑闥被砸的頭昏腦脹,順著那股子力道,向後一退。

可他忘記了,他身後可是空的……

身子呼的從城頭上跌落下來,只嚇得王伯當膛目欲裂,大喊道:“劉黑闥小心!”

李密這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完了,劉黑闥這摔下來,只怕是凶多吉少!

要知道,黑石關的城牆,可是不比虎牢關低。作為東都最後一道屏障,黑石關的營造自然也不可能放鬆。李言慶出鎮黑石關一年來,連續數次加固黑石關,使得城牆的高度,接近十丈,厚度,也增加了。

如此高而堅厚的城牆,摔下去不死也是骨斷筋折。

李密都閉上了眼睛,實不忍看到劉黑闥被摔死的慘狀。不過,耳邊卻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

“密公,劉驃騎站起來了!”

李密連忙睜開眼睛,舉目看過去。

只見從黑石關城牆下的一堆屍體中,劉黑闥晃晃悠悠站起身來。看外表,似乎沒什麼大礙,也幸虧了鏖戰三日,這城牆下屍體疊摞。可即便如此,劉黑闥那暈乎乎的模樣,好像連方向都認不清了。

“收兵,收兵……”

李密實在是不敢再這麼打下去了!

死傷太慘重,慘重得讓他,有點無法承受。

如果死這麼多人,那黑石關露出半點敗相,他李密斷然不會就此罷手。可現在,黑石關依舊那麼匍匐在河洛大地,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瓦崗軍被它吞噬。如此狀況,李密如何再戰?

就算真的攻破了黑石關,只怕也沒有力氣,面對偃師的隋軍。

“收兵!”

不管李密對李言慶多麼恨之入骨,多麼渴望攻下黑石關,但只要他還沒瘋,就只能暫時收兵。

隨著緊密的銅鑼聲在黑石關上空響起,瓦崗軍灰溜溜,退回了本陣。

殘陽夕照,把個黑石關照應的一片血紅,連天都是紅色的…… 也不知,是鮮血染紅了天空,還是斜陽令大地變色。

黑石關上,傳來一陣陣歡呼雀躍聲。

“李無敵,李無敵……”

那一聲聲的呼喊,顯得格外刺耳。

李密咬牙切齒,在戰車上回首向黑石關看去。

夕陽照耀下,李言慶一身如雪博領大衫,卓爾不群立於城頭。

在一片血紅色中,他那一抹白色,顯得格外醒目,格外刺眼,格外的…… 讓李密羞怒不已。

李言慶…… 我與你,誓不兩立!

夜幕降臨,洛水的嗚咽聲,似乎是在為逝者哭泣。

李密坐在大帳裡,一杯又一杯的喝著悶酒。王伯當、王當仁兄弟,李公逸、單雄信、劉黑闥、祖君彥,還有傷勢已痊癒的程咬金,分列兩旁,一個個臉色陰鬱,只喝酒,無人開口。

“直娘賊,這黑石關怎地如此難啃?”

房獻伯忍不住大帳中這沉悶的氣息,忍不住放下酒杯,破口大罵。

“那李言慶,活脫脫像一個蜷起來的刺蝟,渾身是刺,根本無法下口。

密公,在這麼打下去的話,只怕兒郎們這心裡,受不住啊。”

祖君彥抬起頭,“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

撤兵!

可這種時候,誰又敢說出這兩個字來?大家都明白,黑石關就算打下來,偃師還有個王世充黃雀在後。但是撤兵?如何撤?往哪裡撤?此次大戰,瓦崗幾乎傾巢而出。且不說黑石關這邊死了這麼多人,虎牢關下,死的人恐怕比黑石關更多。雖說拿下了新鄭陽城,殺死了箕山府張季珣,擊潰了龐玉…… 但此次作戰的目的,並沒有達到。

要知道,瓦崗寨如今,可是沒有多少存糧了……

瓦崗寨需要大批糧草作為基礎!這一點從李密上瓦崗的第一天,就已經確立下來。如果說此前大家還不甚在意的話,開春以後,因糧草匿乏,而致使瓦崗寨人心浮動,更出現了許多逃兵,已提醒了各路首領。

沒有一個穩固的根基,勢必難以成就大事。

東郡瓦崗,乃四戰之地 不足以為依托。李密的戰略眼光,也隨之凸顯出來,滎陽的重要性,為所有人知曉。

打不下滎陽郡,迎接瓦崗寨的命運,必然是四分五裂。

到了這個份上撤兵,莫說這帳中的所有人心有不甘,在虎牢關的孟讓李文相郝孝德等人,又會如何想?

虎牢關下,消耗的可全是他們的人馬啊!

這些盜匪出身的傢伙,說不得仁義。有好處的時候就俯首聽命,一旦失利,必將翻臉無情。

瓦崗,能承受得起這種打擊嗎?

一時間,大帳中再一次出現了死一般的沉寂。

“啟稟大王,魏書記押運糧草抵達營內,如今在營外求見大王。”

“魏玄成來了? 哈哈哈,孤之張子房至矣,快快有請。”

魏書記,就是魏徵。

自魏征獻策誅殺翟讓之後,其地位日益增長。

名義上,雖然只是一個書記,可實際上,卻擔負著極為重大的責任。李密佔領陽城新鄭之後,一應庫府皆由魏徵掌管。說白了,他如今就好像劉邦的蕭何一樣,承擔著整個黑石關戰事的物資供應。

魏徵依舊是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袍,大步走進中軍大帳。

“魏徵,拜見魏王。”

“快坐快坐,玄成這一路,可是辛苦了!”

李密一臉笑容,招呼魏徵落座。

“怎麼樣,後邊都已經打理妥當了?”

魏徵抬臀躬身道:“新鄭陽城庫府都已經清理完畢,一應輜重,皆運抵九山囤積。另外,臣又從兩縣徵召青壯一萬六千人,已補充大王的兵力。如今這些兵馬,都聚集在九山寨中。

臣聽說大王戰事不利,八風營損失慘重…… 所以在九山寨,請秦驃騎先行補充了兵力,而後托付他練兵馬。不出十日,九山寨兵馬就會抵達黑石關。只是不知大王這邊,情況又如何?”

這魏徵,果真厲害啊!

一下子帶來了一萬六千人馬,實在是及時雨。

不過當魏徵詢問戰事進展的時候,包括李密在內,所有人都露出了慚愧之色。

看看人家的成績,在看看黑石關這邊……

李密道:“玄成,此事一言難盡,孤王有愧啊!”

他長歎一口氣,把黑石關下連日戰況一一說明,而後苦笑著道:“玄成,如今黑石關戰事不利,而偃師隋軍,又在旁虎視眈眈。雖則王世充一派不會出兵的模樣,可狼子野心,孤焉能不知?

他想做黃雀,可孤卻不想做那螳螂。只是如今戰事膠著,孤騎虎難下,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密還算坦誠,沒有半點遮遮掩掩。

魏徵聽罷,頓時陷入了沉思。

半晌後,他抬起頭,看了看李密,又環視大帳中眾人。

猶豫一下後,輕聲道:“大王,既然黑石關一時片刻無法攻取,何不假虞滅虢,取那偃師呢?”

“偃師?”

李密苦笑道:“玄成,孤不是不想取偃師,而是那偃師如今已有所防備,想要攻取,只怕很難。

魏徵微微一笑,手中青絹折扇刷的打開,透出無盡瀟灑姿態。

“大王想要即刻取黑石關,魏徵無能為力。

但若要想攻取偃師,魏徵倒是能助大王一臂之力。王世充聲名響亮,實則無能之輩。徵有一計,可令王世充…… 全軍覆沒。”

剎那間,大帳之中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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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四)


偃師,詠鵝樓。

王世充站在蔣口,看著窗外池塘畔豎立的鵝碑,一臉輕鬆的笑意。

黑石關的戰事正酣,李言慶和李密的二李相爭,如火如荼,打得是不可開交。雖則偃師距離黑石關還有百里之遙,依舊能感受到自黑石關傳來的慘烈之氣。每天往來不絕的文書,送至王世充面前,也使的他對黑石關的戰事瞭若指掌。二李打得越厲害,王世充心裡樂開懷。

打吧,最好全都打殘,打廢……

“果真是鐵筆銀鉤,氣勢雄渾啊!”王世充扭頭和鄭乾象笑道:“李郎君留此碑文時,果真僅止六歲?”

鄭乾象連忙回答:“這件事情,下官倒是不太清楚。”

“哦?”

王世充不禁好奇問道:“我記得鄭縣令也是滎陽鄭氏族人,難道也不知李郎君當時的才華?”

鄭乾象尷尬撓頭,“不瞞王郎君,李郎君當時並非鄭氏族人。

他幼年時被安遠堂鄭世安收養,一直待在安遠堂裡,並不為人所知。下官那時候在范陽求學,故而也不瞭解李郎君的事情。直到後來李郎君以詠鵝詩和詠鵝體再聞名天下,我方知鵝公子姓名。”

“如此說來,李郎君和鄭氏並無關聯?”

“哦…… 話也不能這麼說。若非鄭老爺好心收養,他也不可能活到現在。只是李郎君能有如今成就,確是不容易。我後來聽說,他幼年時為求學練字,甚至不惜做鄭老爺的小廝。只是後來二房有些太不像話,以至於李郎君和鄭家斷絕了關係,否則現在的成就,會更高吧。”

言下之意,若無鄭氏推手,李言慶的成就終究難成氣候。

鄭乾象畢竟是鄭氏族人,言語之間,自然要向著鄭家人說話……

王世充,卻陷入了沉思!

這李言慶,和自己的經歷何其相似。

只不過王世充的運氣好,老娘頗有姿色,被王榮看重,於是王世充順理成章的成為王氏族人,此後也算是一帆風順。而李言慶呢?運氣則差了一些,被一個鄭家的閹奴收養,這其中所經歷的種種磨難,只怕更甚於王世充。可是李言慶還是一路殺出來,倒讓王世充,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慨。

“李郎君,不簡單啊!”

他忍不住歎息一聲。

而鄭乾象也連連點頭,“是啊,李郎君確實不簡單。”

鄭乾象覺得李言慶不簡單,是因為言慶如今的成就;而王世充認為李言慶不簡單,則是言慶在黑石關的種種作為。李密那麼強悍的人物,竟然被李言慶弄的毫無脾氣。言慶在黑石關怒駡李密的那番言語,早已流傳開去,甚至連洛陽人都已經知曉,更況乎王世充在偃師。

王世充自認,若自己放在李密的位子上,被李言慶這麼臭罵,說不定會當場吐血而亡。

人言鵝公子是狂生,生就一條毒舌。

四年前,他在鞏縣硬是把虞世基的兒子罵死,王世充當時在江都聽說後,還不太相信,說個話就能把人說死?他真以為自己比蘇秦和張儀還要厲害?人言蘇秦張儀之流,三寸不爛之舌,可令黑白顛倒。可卻沒有說過,蘇秦張儀能把對手罵死。李言慶的三國演義,雖有諸葛亮罵死王朗的情節,但畢竟是小說,是演義,可信度不大。不過王世充現在相信了,如果有朝一日和李言慶交鋒的話,千萬別給他開口的機會。要打就打,弄不好真會被這傢伙罵死!

如此人才,我必讓其為我所用……

“鄭縣令,酒宴結束時,能否請掌櫃的為我拓印一部詠鵝碑文?”

詠鵝樓的老闆已經換人了!

不過即便是換了主人,這鵝碑,還有這座詠鵝樓,卻是無人敢去改動。所以,詠鵝樓依舊是生意興隆。但凡有過往士子名流,在偃師擺酒設宴的話,詠鵝樓首當其衝,是第一選擇。

也許李言慶自己都沒想過,他當年一時興起的塗鴉,竟讓許多人收益。

當時偃師的縣令,是張琮,同時也是詠鵝樓的幕後老闆。據說他轉讓這詠鵝樓,足足賺取了六萬貫的利潤。還別還價,六萬貫是友情價。否則沒十萬貫,休想得到。不過接手的人,在短短兩年裡就把這六萬貫翻了一番。當時天下尚未動盪,往來於河洛的商戶多不勝數。

名士來偃師,必來詠鵝樓欣賞鵝碑。

商人大豪途經此地,也要在詠鵝樓中隨風附雅。

你不在詠鵝樓吃一頓飯,那就不算來過偃師。吃罷飯,當然要求一下墨寶。這碑帖的拓印費用,五十貫。別嫌貴,風雅是用錢買不來的…… 如果不願意,大可不要,求的人多了去。

不過王世充既然開口,這五十貫自然無需花費。

喝著酒,隔著窗戶看著池塘裡白白胖胖的白鵝,欣賞著鵝碑…… 王世充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高雅許多。

不行,這個李言慶,我一定耍收服彼!

“叔父,黑石關有軍情送抵。”

門外,王仁則聲音急促,有些惶急的說道。

王世充正沉浸在高雅的氛圍之中,被王仁則這麼一打攪,頓覺心中不快。

“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我不問公務。有什麼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叔父,是緊急軍情……”

若是在從前,王世充說完這句話,王仁則肯定就走了。可是這一次,王仁則似乎真的急了。

‘緊急’兩字特意加重,王世充立刻意識到,有大事發生。

“唉,本想偷閒半日,竟亦不可得。”

他苦笑著起身,與鄭乾象一拱手,“鄭縣令,王某軍務在身,只好先告辭,還請鄭縣令莫怪。”

鄭乾象連連擺手:“王郎君心繫國事,乃百官楷模,下官怎能怪罪。郎君只管去忙,這鵝碑拓本,下官隨後派人送至營中。”

“如此,有勞鄭縣令。”

一派和諧景象,王世充和鄭乾象,依依惜別。

走出詠鵝樓,王世充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如此驚慌失措?”

“李逆,撤兵了!”

“啊?”

王世充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詫異的看著王仁則,“你說什麼?”

“叔父,李密老賊在今天凌晨,撤離黑石關,返回九山寨。”

“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 探馬已回信,李密前鋒軍人馬,已經抵達九山寨。看那架勢,似乎連九山也不欲久留,似是準備退回陽城。”

“怎麼可能!”

王世充瞪大了眼睛。

你李密怎能這個樣子?你不打黑石關,卻讓我如何奪取黑石關?你不和李言慶火拼,我怎麼黃雀在後?

王世充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機會,可不想就這麼放過。

他立刻上馬,“咱們回大營再說。”

說罷,他打馬揚鞭,從偃師縣城的城門衝過。王仁則等人也不敢猶豫,連忙緊隨其後,返回軍營。

回到軍營之後,王世充立刻升帳。

他召集麾下眾將,其實也主要是以王氏族人為主。王世充長兄王世衡、次兄王世偉,長子王玄應。族人王整、王楷、王素。

再加上王仁則的兄弟王道誠,王道詢,王道稜三人。以及他麾下大將楊公卿,全都聚集在中軍大帳。不過大家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使得王世充如此匆忙的把人召集過來。

王世充坐下之後,把王仁則打聽來的情況講述一遍。

“李密撤兵了…… 如果李密一撤兵,滎陽之危勢必緩解。到時候楊慶若稟報了東都,我等就再無半點機會。

大家都說說看,如此情況下,我們當如何是好? 我先說明白,滎陽是誓要取之!”

“李密怎可能撤兵?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楊公卿立刻提出了他心中的疑問,“戰事到了這個地步,李密若就此撤兵,豈非前功盡棄?而且,他又如何向各路蟻賊交代?”

正所謂當什麼人,說什麼話。

這楊公卿也是悍匪出身,可如今卻張口蟻賊,閉口盜匪。

王仁則不等他坐下,就立刻回答:“此事我已派人打聽清楚。據說李密雖然攻取了新鄭和陽城,並有邙嶺大捷…… 可瓦崗糧草幾乎告罄,新鄭陽城兩地的庫府,無法支撐他繼續作戰。

而且,孟讓等人據說對李密非常不滿,認為李密是藉機消耗他們的力量,所以呈現反意。李密不得已,只好暫時退回,準備安撫各方蟻賊…… 叔父,咱們可不能就這麼放李密逃離。”

王世充突然問道:“孟讓李文相,果真對李密不滿?”

王仁則笑道:“叔父,若侄兒讓您帶著自己的人馬,猛攻虎牢而無半點收穫,您又會如何?”

如何?

當然提劍砍了你這小子!

王世充頓時笑了,同時也似乎放下了心事。

“不錯,李逆自誅殺翟讓之後,各路蟻賊對他明裡臣服,暗中戒備…… 恩,李逆此時退兵,若非瓦崗出了內訌,否則怎可能撤走?仁則說的不錯,咱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李言慶和李逆鏖戰多時,也不可能有力量追擊。我當儘快出兵,連夜過黑石渡,趁李逆將走未走之時……”

“就算李言慶不願意,可叔父若殺了李逆,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又豈能落入他人之手?”

“不錯不錯!”

王世充連連點頭。

楊公卿還想開口勸說,可是見王世充這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也知道勸說沒有用處。

但願得,那李逆是真的退走吧!

否則的話,王公此次追擊,只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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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五)


楚河漢界,鏖戰正酣。

三月暮春時,杏花殘落,桃紅滿地。

李言慶和薛收正圍著棋盤,你來我往的交鋒。杜如晦和李淳風則站在一旁,看得是津津有味。

畢竟是發明者,畢竟讀過無數棋譜,這腦子裡有各種各樣的招法,層出不窮。

言慶每走出一步,總是讓薛收感到無比難受,就好像自己苦思冥想的招數,總是被李言慶一眼看破,而且搶先一招。這種滋味,的確不太舒服。偏偏薛收又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每次輸了,也不會氣餒。回家後思緒新的招法,以求能勝過言慶。

可想出新的招數,又豈是那麼容易。

中國象棋經過千餘年的淬煉,在李言慶的前世時,已經發展到了極致。

君不見大街小巷那些擺殘局騙錢的人,雖說是騙子,可也能熟讀棋譜。李言慶說不上特別出色,但薛收想到的招法,他往往能一眼看穿。即便是偶爾輸一局,再下時定會令薛收俯首。

一邊是虐的快活,一邊是拼命想勝出。

李言慶有時候甚至覺得,薛收是不是被虐上癮了?

“將軍!”

李言慶落子之後,一臉笑容。

薛收則瞪大了眼睛,看著老帥旁邊那個血紅色的卒子,“你這小卒子什麼時候跑到這裡了?”

“當然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 呵呵,小看我這過河卒子了吧。過河卒子頂得車!怎麼樣,服氣不服氣?”

“這盤不算,咱們再來。”

就在這時,鄭大彪走過來,在言慶耳邊低語了兩句。

“哦?老王忍不住了?”

李言慶推開棋盤,起身對薛收道:“本想再虐你一局,不過看起來沒機會了。下次吧,等回到鞏縣,我定虐得你欲仙欲死,你到時候可別哭鼻子。”

這欲仙欲死一詞用到薛收身上,引得杜如晦哈哈大笑。

“杜先生,你笑什麼?”

杜如晦連連搖頭,指著李言慶道:“你這傢伙,怎能把這詞用到薛大郎身上,莫非有龍陽之癖?”

“他定是如此,否則守著千嬌百媚兩娘子,為何又遲遲不肯成親?”

“唔!”

李淳風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瞪大眼睛,看向李言慶。

“休要教壞小孩子…… 你這子,躲什麼躲?老子若真好這一口,你躲也沒有用處。老杜,你看你把這孩子嚇成了什麼模樣?”

杜如晦呵呵直笑,薛收滿臉通紅。

李淳風也知道他們這是在玩笑,不由得尷尬撓撓頭,躲到了旁邊。

“李逆退了,你打算如何?”

李言慶三人並排走出軍府,紛紛上馬。

“如何?該如何時就如何…… 反正那小卒子已經過河了,你我就在一旁靜觀,這李王如何初會。”

“小卒子已經過河了?”

薛收啊的驚呼一聲,“你不說我到忘記了。自開戰以來,你的墨麒麟蹤跡全無,連帶著麥郎君和費別將也消失不見,莫非你……”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李言慶把手指放在唇邊,做出一副高深莫測之狀。

他看上去很輕鬆,似乎渾不在意。事實上,從黑石關之戰開始的第一天,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但也正是他這種輕鬆,這種渾不在意,破解了李密無數次精心的安排。六天前,滎陽大雨,李密整整一天沒有出戰,以至於所有人都認為,這種惡劣的天氣下,李密不會出擊。

可李言慶卻堅持認為,李密一定會在後半夜偷襲黑石關。

他親自駐守城樓,並下令雄闊海闞稜兩人徹夜警戒。果然,在黎明將臨前的黑暗中,李密果然出擊了……

結果嘛,早有準備的隋軍,輕而易舉的將瓦崗軍的攻勢化解。

諸如此類的事情有很多!

李言慶這風輕雲淡的模樣,使的隋軍對他生出莫名的信任。

如今,他又是這副表情,令薛收感慨萬千。曾幾何時,他初識李言慶的時候,這傢伙雖說聰明,卻不過是個小孩子。當時他就表現出了許多不同尋常之處,只可惜薛收並沒有在意。

如今,那個黃口孺子,已長大成人,更獨當一面。

人還是那個人,但在薛收看來,李言慶已經超脫出了二十歲人的範疇。

莫不是真如老杜所言,言慶是個妖孽?否則又如何知曉這許多事情。詩詞歌賦,文韜武略莫不精通,還發明出象棋這樣的遊戲,實在令人吃驚。他很年輕,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可也正是因為言慶的年輕,使得他最後,難以登上頂峰。這也許就是上蒼在給予他無窮智慧的同時,又多了一些束縛吧。

薛收在心裡暗自感慨,看著李言慶的背影,目光格外複雜……

言慶啊,你若能再長十歲,這江山必將歸你所有!


王世充命長兄王世衡為前鋒軍,自偃師出發,連夜抵達河畔。

半日光景,強力急行軍,足以讓人疲憊不堪。不過,王世充還是覺得行軍太慢。他擔心拖得久了,那李密從九山寨順利脫出,如果等他退回陽城,再想取李密的姓命,可就困難許多。

想到這裡,王世充一咬牙,在馬上下令:“傳令三軍,連夜渡河!”

“連夜渡河?”

王世衡感到有些不妥,連忙上前阻攔,“四郎,兒郎們半日就狂行百里,已經疲憊不堪。何不休息片刻,待天亮之後,再行渡河追擊?”

“大兄,兵貴神速啊!”

王世充對這個兄長,非常尊敬。

無他,當年他隨母親一起進入王家的時候,諸兄弟多有欺凌,更時常以他相貌取樂。唯有王世衡,對王世充關愛無比,更嚴令其他兄弟勿欺負王世充,有時候甚至還出頭為王世充抱打不平。

也正是因為王世衡的維護,使得王世充少受了許多欺辱。

王世充發跡之後,所想到的第一個人,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他的母親,而是這個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兄長。很多時候,別人不敢和王世充說的話,都是由王世衡出面。而王世充呢,也大都會聽從王世衡的勸說。

只是這一次……

王世充說:“我等尾隨追擊,已經到了這裡,李密必然不會想到,我們會連夜追趕。

若我們這時候休息,只怕李密會有所覺察。到時候,我們即便追上李密,也少不得一場苦戰。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趁李密不覺察時,將其擊殺。”

王世衡聽罷,點了點頭。

“四郎言之有理!”

“大兄,我也知道兒郎們辛苦。可咱們如今,心軟不得啊!

想那李小子,不過千餘人,靠著一幫子散兵游勇,烏合之眾,就硬抗了李密十天。他所承受的壓力,遠甚於我等。難不成,我麾下這些身經百戰的好漢,還比不得滎陽城那些傢伙嗎?”

王世衡更是一臉肅穆之色。

“四郎說的不錯,我們怎麼也不能丟了王氏的臉面。

他李言慶在黑石關可謂出盡了風頭,我們數萬大軍屯紮偃師,若是寸功未立,只怕被人恥笑。”

“著啊,我亦如此想。”

“那這樣吧,你坐鎮中軍督戰,我親率前鋒軍渡河,你隨後跟上。

我渡河後,會繼續追擊,拖住李逆的腳步。你儘快跟上,咱兄弟聯手,取那李逆首級,也讓天下人知道,這洛陽除了有一個李言慶之外,還有咱太原王氏兄弟。就這麼說,我立刻渡河。”

月光下,王世衡一臉凝重之色。

王世充點點頭,“大兄且行,弟隨後跟進。”

“保重!”

王世衡和王世充拱手道別,帶著他兄弟王世惲,指揮前鋒軍強行渡河。看著王世衡兩兄弟的背影,不知為何,王世充突然覺得這心裡面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將要失去。

他連忙甩甩頭,用力搓揉面頰。

這時候,胡思亂想個什麼?

“這是什麼河?”

“啟稟將軍,此河名夾石子河。”

夾石子河?聽上去倒是沒甚忌諱之處。不過也許是有了那一絲不祥預兆的緣故,王世充格外小心。

他目送前鋒軍順利渡過夾石子河後,見沒有什麼異狀,這才下令,全軍渡河。

王世充並沒有把所有人馬都帶來,只帶了兩萬精銳士卒。其中前鋒軍六千,中軍萬人,還有四千人殿后,由楊公卿率領。思來想去,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王世充看著一批批人馬從河面上渡過,待過去一半之後,他這才帶著王仁則和王道稜三兄弟,登上船隻,向河對岸駛去。

月光明亮,夾石子河寬闊的河面上,一支支舟船行進。

王世充此時也從不安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心情大好,站在甲板上和王仁則兄弟四人有說有笑。

就在他即將登岸的時候,突然一陣詭異的風卷過,將豎在河灘上的大纛颳倒。

王世充眼皮子一跳,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大纛被刮倒,這好像是不祥之兆啊……

不過他更多的還是認為,這是軍士守護大纛不利的原因。

“仁則,上岸之後查清楚是那個混蛋守護大纛旗?把他們抓起來,全都砍了,以祭大旗。”

“侄兒遵命!”

話音未落,船身一震,卻是到岸了。

王世充帶著王仁則兄弟跳下舟船,剛準備上馬,忽然間,就聽河灘兩邊山坳中,戰鼓聲大作。

無數支人馬,仿佛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撲向河灘。

一員白袍將胯下白龍馬,掌中一桿亮銀槍,跨刀挾弓,大吼一聲:“王世充,王勇在此侯你多時,拿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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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六)



但凡讀過兵書的人,定知曉「兵半渡而擊之」的道理。

王世充好兵法,喜讀兵書,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

若在平時,王世充一定會命王世衡的前鋒軍先行渡河,而後在河灘紮下營寨,以保護大隊人馬安全的通過夾石子河渡口。可這一次,王世充被李密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萬萬沒有想到,李密會突然撤離黑石關,並準備返回瓦崗寨。你李密撈夠了好處,連奪兩縣一府,並在邙嶺大勝,可王世充連半點好處都沒得到呢!若是就這麼讓你走了,我又如何進得去滎陽郡?如何能獲取那討捕大使的職務?

總之,你李密不夠意思!

王世充斷然不會放李密就這麼走了……

所以,王世衡渡河之後,立刻往九山追趕。而王世充則匆匆組織人馬渡河,毫無半點防備。

在王世充看來,瓦崗寨分崩離析,也在情理之中。

自李密殺了翟讓之後,表面上看風光無限,可實際上,各路義軍只是在李密連戰連勝的聲威下委曲求全。一旦李密長勝不敗的戰績被打破,迎接瓦崗寨的,必然是一次沉重打擊。

李密撤兵,似乎並不算突兀。

可沒有想到,李密撤兵是假,圖謀王世充是真。

魏徵獻計說:“黑石關如今雖擋住了大王,但想必也是出盡全力。據臣探知,虎牢關下,隋軍集結了六七萬人馬,實際上已經過了滎陽郡的承受力。滎陽郡共十一縣,如今有五座縣城落入大王手中。滎陽、管城、鞏縣雖是上縣,總人口不過四五十萬。

隋軍在虎牢關集結了這麼多兵馬,也說明滎陽郡已出盡全力。虎牢戰事不止,楊慶斷無援兵,援救黑石關。”

李密聞聽,深以為然。

他本身也是幕僚出身,思緒縝密。

聽魏徵這番言語,又如何聽不出他話中有話?

“玄成,那你的意思是……”

“李言慶出盡全力,如今之所以還能強撐,就是因為偃師的王世充一旁觀戰。不管王世充怎麼想,如果黑石關真的出現危機,他必定會前來救援。真心襄助也好,漁翁得利也罷,於李言慶而言,並無損失。他能擋住大王,已經完成了任務,王世充出兵,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李密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讓孤吃掉王世充?”

魏徵立刻點頭,“大王高明,臣正有此意…… 大王您想,吃掉王世充,您順勢可攻取偃師,奪得興洛倉,以補充糧草輜重。而李言慶呢?失去了王世充這個希望後,黑石關還能有多少士氣?也許到時候不需要大王出兵,只憑一二能言善辯之人過去,定能說服李言慶投降。

李言慶若降,黑石關不攻自破!

憑借他李言慶在鞏縣的威望,大王可輕而易舉掌控滎陽郡。到那時候,單靠徐世績一個人,又能支撐多久?大王,李、徐二人,乃滎陽左膀右臂。失去此二人,楊慶必然俯稱臣。”

魏徵這一番分析,使得瓦崗眾將的心裡,頓時變得無比敞亮。

是啊,按照魏徵這麼說的話,那滎陽郡真的是唾手可得!

程咬金忍不住讚道:“魏書記果真是足智多謀,魏王得魏書記相助,又何懼那李家小兒哉?”

一干武將,紛紛稱讚。

卻沒有留意到,李密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在瓦崗寨,只能有一個核心,那就是李密自己。魏徵這主意好是好,卻奪了李密的風光。試想,李密在黑石關下苦戰多日,對李言慶束手無策。偏偏魏徵一來,立刻就想出了對策,豈不是說我李密,比不得他魏徵足智多謀嗎?再者說了,你有這麼好的主意,為什麼不早一點說出來。若是早一日告訴我,我又何苦在黑石關損兵折將?魏徵此人,端地有野心!

不過,李密心裡雖對魏徵多有顧忌,卻不能否認,魏徵出了一個好主意。

就目前而言,也確實沒有更好的對策。所以李密也只好選擇了魏徵的這個想法,開始著手安排。

王世充?

在李密眼中,不過跳樑小丑而已。

略施小計,就能把他引出來。而王世充麾下雖說兵強馬壯,可瓦崗軍的戰鬥力,就算隋軍精銳,亦不是對手。出戰至今,除了黑石關的李言慶之外,又有何人,能將瓦崗軍戰敗呢?

王世充要消滅,但李言慶也不能不防。

“如果李言慶出兵夾擊,該如何是好?”

魏徵正色道:“大王不是想要黑石關嗎?他李言慶不出兵也就罷了。若是出兵,則天賜滎陽於大王。

大王可命一心腹大將,秘密藏於黑石關附近。

一旦李言慶出了黑石關,可趁勢伏擊,奪取黑石關。不過在此之前,務必要隱藏蹤跡,不可令李言慶覺察。”

魏徵一獻策,李密立刻答應。

可是魏徵每獻一策,李密對他的顧忌,就多出幾分。

就這樣,李密先是放出謠言,說孟讓李文相對他生出不滿,試圖反出瓦崗,所以不得不暫時撤兵。同時,他又秘密安排程咬金和劉黑闥兩人,埋伏於黑石關下。而後造出撤兵的假象,從九山秘密調秦瓊的八風營,和王伯當的連山營埋伏於夾石子河河灘的兩側,等待王世充到來。

而王世充,竟真的來了!

王伯當挺槍躍馬,自山坳中殺出。

與此同時,秦瓊的八風營也衝出來,迅速殺入隋軍之中。

經過山灣慘敗,秦瓊傷上加病,臥床十日。不過這十天的時間,也讓秦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為什麼張須陀的八風營,只是短暫訓練,就能戰無不勝?

實戰!

八風營的訓練,必須要在搏殺中進行。這也是張須陀八風營戰無不勝,但卻難以成軍的原因。

一場血戰之後,死傷慘重。

能活下來的就是精英,而後以此為基礎,老兵帶新兵,再次上陣。於是乎,八風營越戰越強,而張須陀也正是靠這種方法,能瞬間組成兵馬。當初他從齊郡帶來八百壯士,不到兩個月,就能打的身經百戰的瓦崗軍望風而逃。秦瓊同樣組織起八風營,經過數月磨練,可就是因為沒有那八百壯士,使得八風營只具有其形,而不具備其神,被李言慶一戰,幾乎盡沒。

所以,秦瓊在補充了人馬之後,迅速從山灣之戰中倖存下來的瓦崗軍裡,挑選出一千人,作為八風營的基礎。只幾天時間的訓練,立刻從九山拉出來,埋伏在河灘旁的山坳之中。

秦瓊一馬當先,手持大鐵槍,衝向隋軍。

這桿大鐵槍,是他在九山時命人重新打造,重達一百三十餘斤,比之原來更加沉重。

胯下馬,則是李密在邙嶺大勝隋軍時俘獲的戰利品,原本是霍世舉的坐騎,如今贈給秦瓊。

霍世舉身為虎賁郎將,坐騎出自飛黃上廄,是皇家御馬,可謂寶馬良駒。

秦瓊得此寶馬,如虎添翼。

大槍揮舞,只殺得隋軍連連敗退。

隋軍登岸之後,由於需要等候後軍抵達,加上缺少主將坐鎮,所以非常懶散,他們甚至沒有派出警戒。登岸後許多人因為疲憊的緣故,一屁股坐在河灘上,兵器也隨之丟在一旁。

瓦崗軍神兵天降,一邊是蓄謀已久,一邊是倉促應戰。

這兵力相差並不算太大,所以優劣顯現的更加明顯。一時間,兩支瓦崗軍衝入隋軍,在王伯當和秦瓊的率領下,猶如兩把鋒利的寶劍,把隋軍頓時撕扯成了碎片。王伯當銀槍舞動,幻化出萬朵梨花。馬到之處,隋將紛紛落馬;秦瓊鐵槍兇猛,勢大力沉,如巨蟒出洞,馬前無一合之敵。

王世充這邊剛上馬,就遭遇這種情況,不由得大驚失色。

“仁則,速速迎敵。”

王仁則大喊一聲,提錘上馬,殺入亂軍之中。

這傢伙也確實有真才實學,不愧王世充麾下第一猛將之名。獨角金錘掛著風聲,呼呼作響,只殺得血肉橫飛。金錘盡走大開大闔招數,馬前三尺之地,只殺得瓦崗軍橫屍遍地。

“王仁則在此,蟻賊休要猖狂。”

秦瓊正好趕到跟前,二話不說,擰槍就刺。

王仁則也不客氣,擺錘相應。兩人槍錘相交,發出叮噹不斷的碰撞聲,一時間竟難解難分。

秦瓊槍槍奪命,王仁則錘重力沉。

就在兩人殺得不可開交時,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高喝:“叔叔休要擔心,我來助你!”

一個黑壯的小子,身披鑌鐵甲,頭戴繽鐵獅子盔,掌中一桿碗口粗細的熟銅棍,胯下一匹黑馬,眨眼間就衝了過來。一旁王道誠三兄弟,此時也上了戰馬,見這黑小子要過去幫忙,立刻催馬上前。

“黑鬼,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

三兄弟說著話,就攔住了這黑小子。

王道誠二話不說,抬槍就分心就刺。那黑小子不慌不忙,熟銅棍拉開,掛著一道詭異的圓弧,鐺的一聲,正敲在槍脊上。王道誠只覺手中長槍,好像被一座大山壓住似地,竟無法抬起,心中不由得一晃。剛要抽槍變招,就見黑小子人借馬勢,熟銅棍順著槍桿一抹,蓬的正轟在王道誠的面門上。

這熟銅棍,有兩百斤的份量吧……

只一下,就把王道誠的腦袋,拍成了爛西瓜。

鮮血混合著黃白且渾濁的腦漿,四濺!王仁則一見,頓時勃然大怒,口中悲呼一聲,一錘逼退了秦瓊,順勢撲向那黑小子。捶棍交擊,只聽鐺一聲巨響,黑小子和王仁則胯下的戰馬,希聿聿長嘶不止,連連後退。

兩人的力氣,不分上下。

只是王仁則胯下坐騎,卻是一匹西域汗血寶馬。

雖則後退,但很快就恢復過來,而黑小子的戰馬,卻極為普通。中原之地,本就不是產馬的地區,否則楊廣當年,也不至於非要幹掉吐谷渾不可。固然吐谷渾對天朝不敬,但更多的是楊廣看中了吐谷渾治下的馬場。連年征戰,中原的好馬幾乎斷絕。黑小子的坐騎,是一匹駑馬。

遇到個普通的對手也就罷了,偏偏王仁則的力氣,和他相差不多,黑小子胯下坐騎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道。腿一軟,撲通就翻到在地,把黑小子壓在了馬下,熟銅棍也不知丟到何處。

王仁則又怎能放棄這種機會,輪錘就要取那黑小子的性命。

秦瓊一見,心中大急,催馬擰槍,“秦用,快閃開!”

黑小子名叫秦用,是秦瓊的親侄兒。秦瓊父親死得早,從小是長兄帶大,他更視長兄如父。

不過,在秦瓊從軍的那一年,秦瓊的大哥因一場瘟疲,而病死家中,只留下一個兒子,就是秦用。秦瓊待秦用如同親生兒子一樣,等他成人後,就帶在身邊,後又隨秦瓊一起投奔了李密。

山灣之戰時,秦用因病留在新鄭。

直到魏徵押送輜重到九山時,他才跟著魏徵和秦瓊匯合。這黑小子一身的好力氣,在秦瓊的指點下,更練得好武藝。只可惜,秦用至今還未有施展本領的機會。好不容易上戰場,卻又因為這胯下的坐騎,面臨險境。秦瓊暗自後悔,早知如此,就該給他尋一匹好馬才是……

他催馬上前想要營救,卻被王道詢和王道稜兩兄弟拍馬舞刀攔住。

與此同時,王世充也衝了過來,叔侄三人聯手,將秦瓊死死纏住,難以脫身。另一邊,王仁則一臉猙獰,舞錘向秦用衝過去。人到跟前,手起錘落。眼看著秦用出師未捷,就要身死於此,秦瓊瞠目欲裂,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這千鈞一之際,就聽一聲弓弦顫響。

三支利箭,呈品字形射向王仁則。

箭速奇快,王仁則若是還要殺秦用,秦用固然難逃一死,他同樣是性命難保。不得已,王仁則抬錘封擋。可是那三連珠箭術太過詭異,幾乎是同時抵達,王仁則雖崩開兩箭,卻躲不過第三箭。

噗,那狼牙箭正中王仁則的大腿腹溝處,再偏一點,就是要害。

王仁則疼得大叫一聲,丟錘伏在馬上,撥馬就走。

王世充一看王仁則出現危險,連忙丟開秦瓊,催馬上前救援。

“船呢?”

王世充怒聲喝道:“船怎麼還不過來。”

那船隻,此時在河中央已經掉頭,可是要駛到岸邊,卻非一時半會兒能夠抵達。

隋軍已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王世衡王世惲兩兄弟率前鋒軍本來已經離開了河灘,忽聞王世充在河灘遭遇伏擊,頓時大驚失色。

特別是王世衡,對王世充極為看好。

他覺得,王世充是太原王氏重新崛起的關鍵人物,絕不能有所閃失。於是王世衡立刻下令前軍變後軍,回援河灘。一時間,隋軍陣型大亂,擁堵在路上。王世衡兩人不斷催促,嘶聲厲吼。

哪知不等隊伍變陣完畢,就聽身後一陣喊殺聲傳來。

李密親率大軍殺出,單雄信、房獻伯兩人一左一右,各領本部人馬,衝進了隋軍之中。突如其來的打擊,令王世衡和王世惲都懵了……王世衡第一個反應過來:李密這是設好的陷阱啊!

“世惲救援四郎,我擋住蟻賊。”

王世衡也算是反應機敏,大吼一聲,帶著一彪人馬就迎上前去。

王世惲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家族花費了這許多心血,好不容易捧王世充上位。

如果王世充死了,那王榮這一支,只怕會立刻被家族拋棄。

想到這裡,他二話不說,帶著後軍(此時已變為前軍),急忙向河灘方向趕回。等王世惲率部抵達河灘時,隋軍早已潰不成軍。王世惲的到來,雖能解一時之危,但是卻難以改變大軍。

秦用此時已被人救出,更有人為他換了一匹戰馬。

想到剛才差點喪命,秦用羞怒不已。他找回那桿兩米多長的熟銅棍,口中出狂獅般的咆哮。

王世惲正一邊收攏殘兵敗將,一邊指揮人馬向王世充靠攏。

哪知秦用從半途殺出,一人一騎,胯下馬掌中棍,摧枯拉朽一般,就衝進了隋軍的隊伍當中。這黑小子眼睛都紅了,見人就殺,逢人便打。那熟銅棍猶如一道閻王帖子般,勾走一條條性命。有不長眼的隋將想要上前阻攔,被這黑小子一棍下去,連人帶馬轟殺在疆場上。

此時,秦瓊已經逼退了王道詢和王道稜兄弟,與王伯當合兵一處,撲向王世惲。

王世惲這邊正指揮著人馬,秦用就殺到了跟前。

看這黑小子雙眸通紅,一身血污,如同凶神惡煞般的模樣,王世惲嚇了一跳。

“給我攔住他!”

十幾名親兵衝上前去,還沒等動手,就聽弓弦顫響連連。

王伯當在馬上左右開弓,連珠箭不斷射出,瞬間射殺了七八人之多,剩下的人見此情況,扭頭就跑。

秦用一路殺過來,就到了王世惲跟前。

大棍一橫,一招橫蕩千軍,呼的掃了過來。

王世惲雖是武將,可這武藝卻不怎麼樣。他用手中橫刀向外封擋,可橫刀又豈能阻擋住碗口粗細的熟銅棍。嘎巴一聲,橫刀折斷,王世惲慘叫一聲,被熟銅棍正打在肩膀上。秦用羞怒一擊,足有萬鈞之力,就算是生鐵,也能打折,打彎。王世惲的肩膀呈現出明顯凹陷之狀,整個肩胛骨被拍得粉碎,半邊身子好像塌了似地,從馬上翻身倒在地上,當場氣絕身亡。

剛剛聚集在一起的隋軍,見此狀況,莫不大驚失色,四處逃竄。

“攔住那匹馬!”

秦瓊一眼看出,王世惲那匹坐騎,是少有的龍馬,連忙大吼一聲。

有八風營軍卒立刻衝上去,抓住了龍馬轡頭。

秦瓊大叫,“秦用,換馬,換馬!”

王世惲的馬,的確是寶馬良駒,而且是去了勢的馬,性子極其溫順。秦用是個愣頭青,誰的話都不聽,只聽秦瓊的話。秦瓊讓他換馬,他二話不說,甩蹬下馬,從八風營軍卒手中接過韁繩,翻身跨上。

“用兒,隨我殺賊去。”

秦用一方面出了胸中這口惡氣,另一方面又得了一匹好馬,心情大爽。

聞聽秦瓊吩咐,他立刻催馬跟上,熟銅棍舞動,和秦瓊並肩,追殺四處逃竄不聽的隋軍將士。

王世充的兵馬被壓制在小小的河灘上,身邊的人手越來越少。

遠處,號角聲傳來!

李密在殺死了王世衡之後,率部趕到河灘。

“王世充,今孤在此,還不授首?”

王世充這時候也豁出去了!

投降?

誰都可以投降,偏他不能投降……

要知道,王世充的手裡,可是沾染了無數義軍的鮮血。從坑殺劉元進餘部三萬餘人的那一天起,王世充和義軍之間,已無寰轉之地。之後他殺格謙,殺盧明月,縱橫河南河北。各路義軍死在王世充手裡的,何止十數萬人?他要是被俘了,只怕立刻被那些義軍亂刃分屍。

所以,王世充不能降。

“兒郎們,休要害怕,隨本將軍殺賊!”

王世充咬牙切齒,衝向了瓦崗軍。就在這時候,有人突然大聲叫喊:“船來了,船來了!”

一艘河船,抵達岸邊。

隋軍蜂擁而上。

王世充也不想拚命了,讓人護著王仁則,在王道詢和王道稜的左右護衛下,衝向河船。可現在不僅是他要逃命,無數隋軍也要逃命。近萬人擁堵在河灘上,人挨著人,人擠著人,不曉得有多少人被推倒,踩死……

王世充大怒,拔出長刀,左劈右砍,接連砍翻十數人,總算是殺出一條血路。

王道詢背著王仁則,跳上一艘河船。

王道稜攙扶著王世充,登上了另一艘河船。

“開船,開船!”

王世充嘶聲大叫,河船緩緩駛離河岸。不過那些隋軍士卒,卻不肯就此放棄,紛紛跳下河水,抓著船幫子,不肯放手。

瓦崗軍衝到河灘上,河船已遠離河岸。

王伯當見王世充要逃走,二話不說,指揮人馬朝著河船開弓放箭。

河面上,漂浮著無數具隋軍的屍體。王世充一邊躲閃箭矢,一邊催促船夫,“快一點,再快一點!”

“將軍,快不得啊…… 船上太重了!”

王世充一聽,二話不說,把站在船邊上的隋軍,一連砍翻四五個。

他這舉動,卻惹怒了那些隋軍將士。

剎那間小小的河船上頓時亂成了一片,河船在河中央不斷打晃。到最後,終於支撐不住,轟的一聲,河船倒翻,把船上的人,全都扣在河裡面。王世充身上披著甲冑,不斷往下沉。

他驚恐不已,大呼道:“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可現在,所有人都忙著逃命,誰又會理會王世充的死活。就連他那侄子王道稜,也不知道跑到何處。

李密大喜,連忙喊道:“快,活捉王世充者,賞萬貫!”

一時間,善泅水的瓦崗軍,紛紛衝向河中央。

王世充被兩個瓦崗軍拉扯住,往河灘上走,他拚命掙扎,可是水性著實太差……

“主公,休要驚慌,我來救你!”

一艘小舟,從遠處飛來。

船上一員大將,赤膊立在甲板上,在快要靠近王世充的時候,他縱身跳入水中,手中一柄分水尖刀,在水裡如同浪裡白條一樣出沒。每一次出現,必會帶起一片血泡子。眨眼間,他就到了王世充跟前,分水刀扎死了一個瓦崗軍之後,順勢一把扭住王世充的胳膊,另一手揮刀斬落,將另一個瓦崗軍的手臂砍斷。

“公卿,救我!”

“主公休要驚慌,楊公卿在此,誰也傷不得你性命。”

他一手架著王世充,一手揮刀,將靠近過來的瓦崗軍砍殺,很快就游到了小船邊上,順勢將王世充推到了船上,他才翻身躍出水面。

李密等人站在河灘上,看著水面的漢子,驚愕不已。

“那是何人?”

他疑惑的向身邊人詢問。

有識得漢子的人,連忙道:“大王,小的認識此人。他是河北大盜楊公卿,原本是格謙麾下的將領,不知為何,卻投靠了王世充。”

李密不禁感慨:“如此好漢,為何不能為我所用?”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突然間河灘上一陣大亂。

也不知從哪兒來了一支人馬,黑盔黑甲,一個個面覆黑色猙獰假面,長槍橫刀短弓,似神兵天降,出現在河灘之上。為兩人,一個手持長矛,一個揮舞雙錘,兇猛無比,悍勇至極。

在這支騎軍身後,還有一支步軍。清一色隋軍裝束,三三成隊,迅殺入陣中。

“賊寇,李無敵在此!”

那手持長矛的將領,悍勇無比。一桿長矛上下翻飛,接連將十數名瓦崗軍挑翻在地。

此時河灘上的戰事已經大致結束,瓦崗軍也放鬆了警惕,絲毫沒有任何準備。有的在收拾戰場,有的乾脆解下衣甲,坐在地上休息。畢竟這一夜鏖戰,對於瓦崗軍而言,同樣辛苦。

戰事,就是在這樣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再一次發生變化。

‘李無敵’三個字,如同一聲沉雷般,在河灘上空炸響。這些日子以來,瓦崗軍可是被李言慶折騰得欲仙欲死。近十日強攻,未得寸進,反而損兵折將,死傷無數。特別是李言慶怒斥李密的風姿,令無數瓦崗軍心生仰慕之情。

他們和李言慶並無恩怨,說實話,不少人當年還是聽著李言慶編寫的《三國演義》解乏取樂。

在世冑門閥中,言慶的名聲也許不算太好。

可是在百姓裡,市井中,李言慶…… 那可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以至於當這支人馬出現的時候,瓦崗軍第一個念頭不是迎戰,而是掉頭就跑。不少已經投降的隋軍,在看到援軍抵達時,立刻又起身反抗。李言慶三個字,對許多隋軍而言,那是需要仰視的存在。

李密,頓時懵了!

這李言慶,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出現在夾石子河?

程咬金和劉黑闥在幹什麼?竟然讓李言慶順利的從黑石關出來?

一連串的疑問在李密腦海中浮現,令他頓時慌了手腳。而這時候,王伯當突然大聲驚呼起來。

“密公,快看那邊!”

順著王伯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山巒中,火光隱隱,更有旌旗隱現。

“該死的,上當了!”

李密大叫一聲,撥馬就走。

頓時,河灘上的瓦崗軍,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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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9:49: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七章  漁人(上)



黎明時,突然下起小雨。

李言慶登上城門樓,舉目眺望。夾石子河鏖戰了大半夜,那喊殺聲震天,言慶又豈能沒有覺察?

不過他並沒有感到意外,那神情分明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李密終於和王世充交手了!

歷史上這兩個老對手,因為李言慶的出現,終於提前交鋒……

其實,言慶並沒有看穿李密的招數。但出於他對李密的瞭解,最終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任你詭計多端,我不予理睬。隨著王世充的衝擊,李密的意圖也就漸漸浮出水面。

他這也算是敲山震虎的招數,試圖以王世充為樣板,震懾黑石關,震懾李言慶。而且李密若擊敗了王世充,定能撈到不少好處。他可以順勢攻取偃師,到時候進可威脅東都,退可虎視黑石關。

同時憑藉興洛倉的輜重,李密也可站穩腳跟。

到時候,李密的聲威不會因黑石關的失敗而受到半分影響。相反,他將因為直接威脅洛陽安危,而聲名大振。

此時的河洛地區,相對還算安寧。

可李密佔領了偃師的話,必然會引發出一連串的動盪。

潁川、襄城、淮陽三郡必首當其衝,進而影響整個江淮地區,使局勢變得更加混亂而複雜。

那樣一來的話,這場戰事的規模必將越來越大,波及範圍越來越廣。

李言慶不怕任何一路反王,但卻擔心這些反王一旦有了一個首領之後,會變得更難以對付。

說心裡話,許多反王也並非是想要造反,做皇帝。

很多人只是為了吃飽肚子而已!他們聚眾造反,實際上目標很不明確。

但如果李密的影響力不斷擴大的話,那麼這些人的目標會漸漸清晰,其危害性必隨之增大。

所以,李言慶絕不能坐視李密,攻取偃師。

城門樓下,一隊隊,一列列隋軍,半蹲在李家門大道兩側,等候李言慶一聲令下。

雨水無聲的落在他們的甲胄上,順著甲葉子,悄然滴落在地…… 不過,卻無一人表示不滿。

他們只是在靜靜的等待,等待著李言慶的出擊命令。

今夜,一切都將要做個了結!



漆黑蒼穹,突然出現一道流行似地亮光。

緊跟著在空中炸開,呈現出五彩繽紛的色彩,格外醒目。

“將軍,姚懿他們行動了!”

杜如晦話音未落,天空中又出現了一道焰火,與先前那道黃色的焰火不同,這道焰火是紅色。

“火字營出動了!”

李言慶臉上頓時露出淡淡笑容。

“傳令,羅士信、闞稜、雄闊海所部,立刻出擊,務必全殲火字營。”

“喏!”

城頭上,旗牌官從旗架上抄起一面火紅色的飛龍大纛,走到城垛口處,向著城下的隋兵晃動。

黑夜中,火紅色的大纛格外醒目。

緊跟著就聽城樓下,千斤閘嘎吱吱升起,大門“吱紐紐”緩緩開啟。

羅士信胯下烏騅,手持青鋒,在馬上向城樓躬身一禮,而後青鋒槊高舉,厲聲喝道:“兒郎們,出擊!”

那一隊隊,一列列的隋軍將士,立刻起身,隨著羅士信三人,風一般從城門內殺出,向著無盡的黑夜衝去。

李言慶也走下城樓,梁老實把象龍牽到他跟前。

只見梁老實單膝跪地,讓出大腿。李言慶也不客氣,踩著梁老實的大腿,翻身上馬。

緊跟著,有三名軍卒合力將沉香槊抬到馬前。

言慶探身一把抄起沉香槊,看著留在城內的士卒們,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兄弟們,建功立業,就在此刻。

是爺們兒的,就拿起你們手中的刀槍,和那些企圖破壞你們家園,姦淫你們妻女的畜生們,決一死戰吧。”

“必勝,必勝!”

軍卒們的回答非常簡練,也很簡單。

王伏寶催馬到李言慶跟前,在馬上欠身行禮,“將軍,伏寶自開戰以來,寸功未立。今夜這首功,就請將軍賜予伏寶吧。”

李言慶微微點頭,將扣在頭頂的假面拉下來,遮住了臉。

“准!”

“兒郎們,隨我殺敵!”

王伏寶嘶聲厲吼,一馬當先,衝出黑石關。

他本是奉命守護鞏縣,同時擔任著郡兵的刮練任務。隨著黑石關戰事的不斷升級,王伏寶也有些耐不住寂賓。於是與長孫無忌說明之後,親率已練完畢的五千鄉勇,趕到黑石關參戰。

李言慶正發愁手中兵力不夠,王伏寶的到來,令他喜出望外。

眼看著王伏寶出擊,言慶也嘴角浮現出一抹柔和弧線。

“大彪子,今天就讓我好生看一看,左孝友麾下第一猛將,究竟有何本事。”

鄭大彪一身黑甲,肩肘等關節處,扣著鐵鎧。這裝束,是學自雄闊海。似他這種體型,普通鎧甲實在是太過於費事,倒不如這樣子裝備。雖說簡陋,可實用性很強。

“公子放心,鄭大彪定不辱使命。”

李言慶哈哈大笑,沉香槊朝天一舉,大喝一聲:“出擊!”

三千鄉勇蜂擁而動,衝在最前面的,是百餘鐵騎。黑石關內,如今只剩下這麼多騎軍了…… 隨著墨麒麟在白石渡口一戰後,奉命進入邙嶺桃花坳,和姚懿所部匯合,李言慶手中的騎軍幾乎全部出動。

這一百多騎軍,還是零零散散從鞏縣湊過來。

好在騎士們身經百戰,故而到無需擔心臨戰而怯陣。

三千鄉勇在黑夜中狂奔,直撲夾石子河河灘。

而此時,夾石子河的河灘上已經亂成一團。突如其來的一支人馬,把瓦崗軍殺得落荒而逃。

黑夜中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有多少人?

不過僅僅是‘李無敵’那三個字,恐怕就當得上百萬甲兵。

李密也慌了神,在秦瓊等人的護衛下撤出戰場。他一邊跑,一邊心裡嘀咕:這李言慶莫非有神靈相助?他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在我嚴密監視之下,派出了這一支人馬?古怪,真是古怪!

也難怪李密如此!

姚懿這支人馬出現得實在是太過詭異。

李密派火字營、巨木營兩營近萬人埋伏在黑石關四周,可謂天羅地網。黑石關只要有一點動作,李密就能立刻知曉。可誰又能想到,早在虎牢關之戰開始之前,李言慶突發奇想的把姚懿派到了桃花坳。其實,言慶一開始並沒有想到怎麼用這支兵馬。只不過習慣性的,他會留有一張底牌。主要還是桃花坳的位置太好了,好得李言慶認為,不派一支人馬駐留,就辜負了老天爺鬼斧神工營造出來的這個地方。

桃花坳地處隱秘,視野廣闊。

如果沒有人引路,根本無法發現。

如果在這裡放一支兵馬,至少能有奇兵的效果。

哪怕難以出戰,可斷個糧道,燒殺劫掠一下,也是極佳的選擇。

所以,莫說李密,就連李言慶自己,都沒想過姚懿這支人馬,會產生巨大的作用。

運氣使然!

但有時候,也就是這運氣二字,能改變一場戰爭的局面……

“密公,且慢!”

王伯當突然大聲所喊,“官軍似乎人數不多,可能是小股人馬!密公,你現在登高指揮,說不得還能將其全殲。咱們要兵有兵,要將有將,就算真的是李言慶過來,也可與他一戰啊。”

著啊!

李密總算是冷靜下來,勒住戰馬,回身觀戰。

正如王伯當所說的那樣,官軍的人數似乎並不算多。那黑甲長矛的隋將,乍看有點像李言慶,可仔細看,完全不同。

李密對言慶的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得足以刻在腦子裡。

長這麼大,還沒有人像李言慶這般惡毒的咒駡過他。也是他心氣大了點,換個人說不定就要被這傢伙罵死,再給他平添一份美名。戰場中那自稱李言慶的人,身高和李言慶差不多,但體型明顯比李言慶魁梧壯碩。手裡的兵器也不同,最重要的是,他胯下馬,並非象龍。

我真是被那李言慶嚇昏了頭!

李密深吸一口氣,突然厲聲喝道:“那位將軍願為孤取那冒名賊人首級?”

“我去!”

“末將願往!”

房獻伯和秦用幾乎是同時開口,兩人相視一眼之後,突然縱馬衝向河灘。

不過,房獻伯的馬快一些,搶在秦用之前,攔住了長矛隋將。只見他拍馬舞刀,摟頭就砍,口中罵道:“藏頭縮尾之輩,也敢自稱‘無敵’。”

刀掛風聲,勢若奔雷,快如閃電。

這房獻伯也是一員猛將,同時還是房玄藻的族侄,武藝高強,甚得李密信賴。

他是蒲山公營的創建者…… 在李密還未崛起的時候,就是房獻伯利用各種方法,打造出一支遠比瓦崗軍更加善戰的蒲山公營。此後,蒲山公營一戰張須陀,二戰劉長恭,房獻伯居功至偉。

蒲山公卓轉而為內軍之後,房獻伯沒能位列四驃騎。

可他卻毫無怨言,甘願做單雄信的助手。

這樣一個人,沒什麼私心,忠心耿耿,而且能力也不差,李密怎能對他不喜?

自稱李言慶的隋將咧嘴笑了。

他面覆假面,長矛一抖,撲稜分心就刺。

房獻伯擺刀相應,兩人就鬥在一起。這一交手,房獻伯暗叫一聲不好,對面隋將的武藝,不弱!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那隋將看似毫不在意的隨手一擊,卻透出一股無窮的壓力。

那種煞氣,那種威壓,幾乎令房獻伯喘不過氣來。如果一個對手能給自己帶來這樣的感受,那兩者的差距,定然巨大。房獻伯心中一慌,手裡大刀頓時露了個破綻。戰場上,一個破綻,足矣要人性命。隋將大喝一聲,長矛餓虎撲食,鐺的撞開房獻伯手中大刀,一矛將房獻伯挑於馬下。

“爺爺不是李無敵,記住爺爺的名字,我乃上柱國麥鐵技長孫,麥子仲是也!”

說著話,麥子仲陰陽把一合,房獻伯立刻栽落馬下。

而另一邊,秦用被一個雙錘將攔住,兩人走馬十餘個回合後,秦用一招泰山壓頂,把那雙錘將當場轟殺。

麥子仲殺了房獻伯,而秦用,卻殺了費青奴。

兩人解決了對手,抬頭正好四目相視。

“狗賊,敢殺我大將,拿命來。”

麥子仲厲吼一聲,催馬挺矛,撲向秦用。

那費青奴,放棄了虎賁郎將的身份,隨他一同來到黑石關任職。兩人感情很深,如同兄弟一樣。麥子仲眼見費青奴死於秦用手中,心中悲痛萬分。而秦用呢,也毫不畏懼,迎著麥子仲就衝了過來。

李密在遠處觀戰,已確定麥子仲並非李言慶。

一種羞怒之情,悠然而生。

就在剛才,他一聽‘李無敵’三字,扭頭就走,沒想到居然是被一個無名小輩給愚弄了……

心高氣傲的李密,焉能容忍這種事情。

他用馬鞭一指,厲聲喝道:“小賊竟敢欺孤,孤與你誓不兩立,來人,給我殺,一個不留。”

刹那間,瓦崗軍群情激昂。

就在這時候,瓦崗軍的後陣出現了一陣騷動。

緊跟著,一個李密極為熟悉,甚至是魂牽夢縈的聲音,回蕩在戰場上空。

“李密老賊,也敢在此倡狂?

爾欲敲山震虎,殊不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李言慶侯你多時,還不獻上你那顆項上狗頭。”

那個混蛋又在詐我?

李密勃然大怒,扭頭循聲音看去。

這一看卻不要緊,就見一支人馬自後軍殺入,如劈波斬浪一般,殺得瓦崗軍連連敗退。

正中央一桿大纛,上書一個斗大的‘李’字。大纛旗下,李言慶縱馬開弓,連珠箭發,向李密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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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七章  漁人(下)


“大王,小心!”王伯當嘶聲吼。

李密想要躲閃,不過連珠箭速實在太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連珠箭已經到了眼前。只嚇得李密藏頭縮腰,想要避過去。可連珠箭哪是那麼好躲閃過去?李言慶的箭術盡得長孫晟真傳,更因為他幼年先學降龍樁,後學五禽戲、引導養生術,使得身體機能發育極其茁壯。

論力氣,李言慶可以和力分雙牛的羅士信相提並論。

所以他的箭術,在繼承了長孫晨連珠箭的基礎上,更可以加強了力道上的修行。

長孫晟以快箭聞名天下,好用一石半的強弓。而李言慶的力量,遠比長孫晟要強,故而所用的弓箭,差不多在三石上下。所以他的箭術不但快如閃電,而且力道奇強。如果真的要有一個範本,那應該是長孫晟和魚俱羅的結合體。七箭連發,防不勝防。李密雖然躲過了前面兩箭,但卻躲不過連珠七箭。

蓬蓬兩箭,正中李密胸口。

好在這距離較遠,射到李密身前的時候,力道已經減弱。

再加上李密的鎧甲防護力甚強,故而兩箭射中李密胸口,卻只是將他胸口的護心鏡擊碎。

饒是如此,那箭矢上的力道,打在身上同樣生疼。

李密大叫一聲,從馬上栽倒在地上。

王伯當立刻跳下馬來,跑過去一把抱起了李密,大聲呼喊:“擋住李賊,快擋住李賊!”

秦瓊、單雄信等人紛紛迎了過去。

王伯當見李密雙眸緊閉,昏迷不醒,也嚇得不輕。

他跳上馬,抱著李密就走。原本便有些慌亂的瓦崗軍,見李密被射中,一個個不禁心驚肉跳。混亂的陣型,變得更加混亂,哪裡還有心思和隋軍交鋒,一時間,瓦崗軍呈現出潰敗之勢。

秦瓊見秦用還在和麥子仲戰鬥,也有些著急。

“秦用,休得戀戰,速速隨我突圍!”

秦用答應一聲,一棍逼退麥子仲,撥馬就走。

可秦瓊這麼一喊,秦用是走了,卻引來了鄭大彪。鄭大彪一見秦瓊,眼睛頓時紅了!想當初,追殺他最狠的就是秦瓊。齊郡最後一戰,鄭大彪被秦瓊殺得全軍覆沒,狼狽而走。雖說大家各為其主,但在鄭大彪心裡,就是秦瓊和左孝友聯手,把他數千弟兄坑死在齊郡戰場上。

“秦叔寶,拿命來。”

平素不愛說話的鄭大彪怒吼著,縱馬衝了過來。

雙槍左右一分,雙鬼拍門,分心便刺。秦瓊大槍在手中打了一個轉,崩開鄭大彪的雙槍之後,也認出了鄭大彪。

“小賊竟未死邪?”

你這傢伙,居然到現在還活著?

鄭大彪卻不理秦瓊,悶著頭,雙槍如疾風暴雨,瘋狂進擊。

一時間打得秦瓊是狼狽不堪,無還手之力,同時這心裡面,不曉得有多麼鬱悶。想當初,自己是官軍,這鄭大彪不過是個山賊而已…… 可現在,形勢卻掉了一個個兒!他成了萬夫所指的亂臣賊子,鄭大彪卻成了官軍?

這些上的事情,還真是可笑啊!

本來就被鄭大彪壓制,秦瓊這一分心,於是更處於下風。好幾次,他險些被鄭大彪刺中。

秦用甩開麥子仲後,麥子仲也沒有去追他。

李言慶既然已經出擊,說明決戰來臨。他立刻和姚懿彙聚一起,拼命向外衝殺。秦用跑出去之後,扭頭發現叔父秦瓊被一個黑鐵塔似的大漢纏住,險象環生,心裡頓時大急,撥馬又殺了回來。

“叔父速走!”

秦用揮棍而上,為秦瓊攔住了鄭大彪。

秦瓊也實在是無心戀戰。

他此時的心情很複雜,哪裡有心思與人拼殺。招呼了一聲秦用 他就準備突圍,但不成想,沒走出幾步,一員隋將攔住了他的去路。那隋將一身鸚鵡綠的戰袍,掌中一口青龍偃月刀。

二馬照面,隋將輪刀就打。

秦瓊也有些火了!

莫非當我是軟柿子捏嗎?

他擰槍相迎,二人就戰在一處。可打了幾個回合之後,秦瓊心裡開始發毛了……

這李言慶究竟從哪兒找來這許多猛將?

早先羅士信也就罷了,那雄闊海、闞稜皆有萬夫不擋之勇。鄭大彪比之那兩人隨差了些,也是天下難尋的一員猛將。現在倒好,又跑出來一個使刀的?這傢伙的裝束,看著可是很眼熟啊…… 他娘的,以為穿一身鸚鵡綠的戰袍,你就是關雲長了嗎?不過,這傢伙的確厲害!

秦瓊和隋將交手,十幾個回合下來,竟然是不分勝負。

他偷眼向旁邊看了一下,心裡咯噔打顫。此時的河灘上,正重複上演著一出屠殺的好戲。只不過剛才是瓦崗軍屠殺隋軍,現在是隋軍屠殺瓦崗軍。戰況非常激烈,瓦崗軍敗局已定。

單雄信則攔住了李言慶,正搏命廝殺。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單雄信和李言慶,可是仇深似海。長子死於白石渡口,次子更被李言慶射殺,而且是死無全屍。

義子成莫言,生死不明,估計是凶多吉少。

如此深仇大恨,單雄信焉能和李言慶善罷甘休?看見李言慶的時候,單雄信就瘋了,舞槊攔住了言慶,完全是亡命的架勢。論武藝,單雄信略遜李言慶一籌。可這一將亡命,三軍亦辟,言慶雖說比單雄信高明那麼一點點,但在單雄信如此亡命的攻擊下,一時間也束手無策。

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

秦瓊心裡暗自嘀咕:再這麼打,到最後肯定是自己陷進去。

“秦用,休得戀戰,隨我突圍。”

秦瓊大喊一聲,一連三槍,逼退了王伏寶。與此同時秦用正和鄭大彪打得難解難分,聞聽叔父的呼喊,他攔腰一棍,這有個名目,叫做玉帶纏腰。他的大棍長,而鄭大彪的雙槍相對而言要短一些。如果硬來,弄不好是兩敗俱傷…… 鄭大彪雖然恨秦瓊,但也達不到要用自己的性命,和對方換命的地步。於是勒馬向後一跳,躲過了秦用一擊。而秦用也順勢,脫出戰圈。

叔侄二人匯合一處,朝著李言慶就衝了過來。

言慶也嚇了一跳!

鬥秦瓊,鬥單雄信,他都不怕。

可讓他獨鬥兩人,卻是沒有把握,而且還跟著一個黑小子,能和鄭大彪打得不分上下,也是個了不得的傢伙。言慶雖然在心裡很想把秦瓊單雄信留下來,可他也不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眼見秦瓊叔侄上來,他立刻撥馬就走。

單雄信還想追,卻被秦瓊拉住了轡頭……

“老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我等輸了,不可戀戰,速速突圍,與魏王匯合!”

單雄信雖說對李言慶恨之入骨,但也分得清楚狀況。

眼前景象,勝負一目了然,如果真的再打下去,弄不好李言慶殺不死,自己卻要交代在這裡。

“如此,且放那李家小兒一次。”

臨走時,還要撂下一句狠話,這也是綠林中人的習慣。

三人匯合一處,合力向外突圍。隋軍雖說鬥志盎然,可是卻無人能夠攔住秦瓊單雄信三頭猛虎。

鄭大彪和王伏寶追了上來,被李言慶攔住。

“窮寇莫追,打到了這個份上,咱們已經是老天保佑。

放心吧,我們有的是機會和他們打交道。這次放跑了他們,下一次,咱們就取了他們狗頭。”

李言慶心裡明白,能有今日的戰果,說實話純粹是運氣。

如果沒有姚懿這支奇兵的存在,說不定李密已經殺過夾石子河,直撲偃師去了。自己也算是救了王世充一次!不過,這只是開始,王世充活著,李密就得活著。難不成日後,要自己和王世充決鬥?這可不是李言慶所期望看到的事情…… 從內心而言,他還真不想過這種生活。

“立刻打掃戰場,所有俘虜,不論隋魏,一律押至黑石關。”

王世充這些郡兵不錯,戰鬥力挺厲害。

可惜配了個王世充,不免讓人有明珠暗投的感覺。

黑石關經此一戰,損失也不小。讓李言慶把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還給王世充?那決不可能。

倒不如,便宜了自己?



天邊,已露出魚肚白的亮光。

一夜鏖戰,足以讓所有人筋疲力盡。

李言慶在夾石子河河灘大勝而回,李密卻是欲哭無淚。

他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計策,到頭來卻白白便宜了李言慶。如今,偃師沒有得到,自己更損兵折將。

被李言慶連珠箭射中,他當時一時氣悶,昏迷過去。

醒來時,他已被王伯當護著,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帶著一眾殘兵敗將,躲在白石渡的樹林中。

“三郎,戰況如何?”

王伯當也是遍體鱗傷,靠在李密身邊坐著,有氣無力。

他聽到李密詢問,抬頭苦澀一笑,“密公,咱們這一次…… 栽了!”

“我知道,我只想弄清楚,我輸得有多狠。”

“此次伏擊王世充,連火字營和巨木營,共出動三萬人。

如今火字營和巨木營的情況仍不清楚,夾石子河攤上一戰,咱們幾乎是全軍覆沒。除了我帶出來這幾千人馬之外,其餘生死不知。不過我已派人去尋找秦將軍他們,估計很快就會回來。”

全軍覆沒?

這四個字,深深刺痛了李密,令他忍不住,放聲大哭。

王伯當連忙說:“密公休得悲傷,咱們還沒有山窮水盡…… 九山寨,魏徵手裡還有兩萬人馬,咱們還有陽城,還有新鄭,還有開封,尉氏,大樑城……還有瓦崗寨!只要您活著,咱們遲早可以東山再起。到時候,我願為密公先鋒,踏平黑石關。活捉那李言慶,一雪今日之恥。”

“對,孤有朝一日,定要報仇雪恨!”

李密頓時來了精神,信誓旦旦,握拳發誓。

可同時,心裡卻在嘀咕:孤如此強盛時,都奈何不得李言慶,他日真的能活捉李言慶,報仇雪恨嗎?

既然上天讓我稱王,為何有安排了這許多磨難,還有這麼一個妖孽似的對手?

腦海中,突然閃過他早先讀《三國演義》裡的一句話: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有了我李密,為何還要再弄出來一個李言慶?莫不是說,這李言慶是老天為我安排的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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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八章  李道玄


初夏,小雨。

車仗碾著碎石小徑,緩緩行進。

綠柳成蔭,在雨絲中輕歌曼舞,格外妖嬈。往前方看,一座雄關矗立,赫然已到了函谷。

“九爺,潼關到了!”

車仗裡傳來一聲輕吟,李孝基探身而出。

“武稷,過去通融一下,請求潼關守將放行。”

滎陽激戰正酣,從三月初開始,潼關就開始執行了關禁,對過往行人,進行嚴格的盤查。

武稷,是一個四旬中年文士。

他點點頭,立刻催馬加快了速度,越過在潼關前,排成長龍的隊伍,來到關卡前。守衛潼關的隋軍,自然早早就把他攔住。一名軍卒扣住轡頭,一個哨長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關卡?”

武稷連忙下馬,從懷中取出一塊金燦燦的腰牌,遞給那軍卒。

“在下武稷,乃晉陽宮宮中執事,奉裴宮監之名,前往洛陽採納。

順便護送唐國公子侄前往鞏縣麒麟館求學。這天已不早了,小郎君也等的有些不耐煩,故請將軍通融,讓我等先行出關。”

晉陽宮,是隋煬帝楊廣的行宮。

雖說楊廣如今在江都樂不思蜀,這晉陽宮恐怕早就已經拋在了腦後。可身為晉陽宮的一員,那舉手投足,代表的是皇家臉面。區區哨長,不入流的角色,甚至比火長還要低一品階。聞聽武稷是晉陽宮的人,那裡還敢為難?立刻露出燦爛的笑臉,示意麾下鬆開了馬轡頭。

他接過腰牌,輕聲道:“武執事稍候,此事還需由我家稟報郎君知曉。”

哪怕是為皇家做事,你大隊人馬不經檢查就放行,於關禁的規矩不合。小小哨長,還做不得主。

“如此,有勞了!”

哨長把腰牌遞給身旁的小校,低聲叮囑了兩句。

小校立刻轉身離去,而哨長則陪在武稷身旁,一臉笑模樣。

“運往來關中的人可是不少,如此一一盤查,弟兄們也著實辛苦。”

“武執事這話說的不假,這一個月來,的確是很辛苦。你看,運通行的人已積壓許多,還有不少商隊,領了號牌,乾脆在附近的城鎮安住。外面想要入關的也差不多,整日裡沒個消停。

您今天來的還算巧,如果再晚一會兒,只怕就要閉關了……”

“這麼早就要閉關?”

哨長苦笑一聲,“非是我們想,實在是河洛那邊,打得著實慘烈。

虎牢關、黑石關同時開戰,聽說每天死傷的人數,都極為驚人。連東都也驚動了,還派出了人馬,駐守於偃師縣城呢。”

“蟻賊,竟倡狂如斯?”

武稷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

哨長輕聲道:“據說那李密,是天命所歸。不過依我看,倒也未必…… 至少他在黑石關連連吃癟,李無敵也不好對付。想當初李郎君縱橫高句麗,殺得高句麗人夜兒止啼。李密是不是天命所歸,看他能否勝得過李郎君。若是連李郎君都打不羸的話,估計也成不得氣候。”

“李郎君利害啊!”

“可不是,要不怎麼號稱李無敵呢?”

兩人正說著話,忽聞腳步聲傳來。

一員武將大步流星從軍寨中走出,衝著那哨長怒聲喝道:“盛子安,你又在胡言亂語嗎?沒看到這兩邊這麼多人排隊等候通行,你這裡胡說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滾回去做事?否則有你好看。”

哨長嚇了一跳,連忙道了個罪,一溜煙兒的跑了。

“末將盛彥師,潼關鷹揚郎將,見過武執事。”

武稷連忙行禮,偷眼看了一下眼前這員將領。

但見他生得文質彬彬,一表人才。不過舉止之間,卻又透著一股子豪邁氣概。

“一共多少車仗?”

“共二十三輛車,一百七十人。”

這麼多人?”盛彥師從武稷手中接過名冊,掃了一眼之後,露出詫異之色,“骨蘭朵?怎麼還有岷蜀僚人?”

武稷撓頭苦笑道:“此乃成都都尉竇軌竇將軍託付。本來前幾日我們就該過來了,但就是為了等她們,不得不在長安多停留了幾日。

據說這骨蘭朵和長孫家的女兒關係非常密切,當初長孫家的小女兒去岷蜀尋醫,多虧了當地僚人相助。竇將軍既然託付了,我也只能答應。”

誰都知道,李竇兩家,關係密切。

既然李家托這武稷護送李道玄去鞏縣,那麼順路帶上幾個僚人,倒也算不得出奇的事情。

盛彥師濃眉一挑,“可是與黑石關李郎君定下親事的長孫娘子?”

“正是!”

盛彥師點點頭,把名冊遞還給武稷。

“既然如此,那請武執事快快通行吧。”

“多謝郎君。”

武執事和盛彥師拱手道別,上馬後撥馬往回走,招手示意車隊前進。

就在這時候,從潼關卷洞另一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匹快馬如風一般疾馳而來,一邊走一邊大喊:“黑石大捷,黑石關大捷…… 前方哨卡速速讓路,黑石關大捷,李密慘敗。”

盛彥師也好,武稷也罷。

包括那正坐在車仗中的李孝基等人,都聽到了喊聲。

黑石關大捷……

李孝基挑開車簾,探出身來。

“剛才在喊什麼?黑石關大捷嗎?”

快馬從哨卡疾馳而過,馬上騎士將一份文書丟擲給了哨卡的衛兵,而後沿著大路,繼續急行。

軍校撿起文書,匆忙遞給了盛彥師。

盛彥師連忙打開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那張威嚴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郎君,黑石關大捷了?”

武稷也趕了回來,緊張的向盛彥師詢問。

“大捷了,大捷了!”盛彥師似乎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看了一眼武稷,笑呵呵道:“李郎君在黑石關大敗李密…… 李逆如今已退至陽城。還有,虎牢關之戰也結束了…… 蟻賊被徐郎君打得落花流水,徐郎君如今已乘勢出擊,奪回了原武。蟻賊李文相被徐郎君擒獲,郝孝德所部退過河水,往河內軍狼狽逃竄…… 武執事,這下子你們勿需擔心了,這一路定將暢通無阻。”

武稷連連點頭,謝過盛彥師之後,急急返回車仗旁。

他點點頭,示意車仗不要停留,繼續前進。

李孝基也退回車中,看著車廂裡沉靜而坐,絲絲自豪,一點點驕傲笑容的少女,輕聲道:“朵朵,玉娃兒他,又贏了!”

“我知道,他肯定能贏!”

少女,正是宇文朵。

李孝基此次奉命前往鞏縣,還存了為言慶完婚的意思。

他在前往朔方的同時,命人入岷蜀,把宇文朵招至渭南縣,與他匯合。如今,竇軌已官拜成都都尉,也是岷罱地區軍方的第一人。在竇軌的幫助下,洈山熟僚的生活已產生了巨大變化,其歸化的程度,也變得更高。宇文朵化名骨蘭朵,在熟僚中聲望極高。她不僅為熟僚改善了生活,還指揮熟僚,在短短數年間吞併了五六個生僚部落,使得洈山僚成為峨眉地區,最大的一支土著勢力。

榮樂城,幾乎變成了朵朵的根據地,大量熟僚的湧入,也使得榮樂城更加繁榮。

一晃,宇文朵已經二十三四了!

在當地習俗中,她這絕對算得上大齡女青年。

不僅是她昔日部下為她著急,就連那些熟僚的族人,同樣著急。

聽聞此次朵朵要前往中原成親,熟僚舉族歡慶,準備了大量的禮物,要為他們的小公主慶賀。

朵朵只帶了五十個親信,悄然離開岷蜀。

一入關中,她就聽說了黑石關,激戰正酣……

車仗駛離函谷,遠遠的還能聽到後方傳來一陣陣歡呼聲。

武稷看了看天色,催馬來到車仗旁。“九爺,天不早了。雖說滎陽戰事已經平息,不過保不住有那散兵流寇作祟。夜間行路不安全,前面就是樂豆陣,不如今晚就在那裡落腳休息,明日一早,再啟程趕路?”

李孝基想了想,點頭道:“如此,也好…… 對了,打聽一下黑石關具體的狀況,順便看看東都,可有什麼動作。”

“喏!”

李孝基說罷,看了一眼宇文朵。“這武士彠倒是個能人,國公選派他去鞏縣輔佐,最為合適。”

哪知宇文朵柳眉一挑,淡然道:“只是輔佐嗎?”

李孝基臉色,不由得一變。

剛要開口,卻見宇文朵一扭頭,朝車窗外看去,似乎沒興趣繼續交談。

李孝基嘴巴張了張,最終苦笑著輕輕搖頭。

“朵朵,國公對言慶素來看重。

這些年來,隨著表面上不理不問,但實際上,還是給了他很多幫助。此次派道玄和武士彠過去,也是為了加強聯繫。你也知道,言慶一個人在滎陽,孤立無援。武士彠過去後,也能增強滎陽郡和太原之間的聯絡。”

“這與我何干?”宇文朵清冷一笑,“若小妖不在意的話,我自然不會多嘴!”

自幼顛簸流離,使得宇文朵對任何人,都有著極其強烈的戒備心理。也許除了在李言慶跟前,她會放鬆自己。其他人,即便是李孝基,這個昔日曾與她父親並肩作戰的長輩,也懷有幾分戒心。

李孝基不再贅言,他也知道,勸說不動宇文朵。

車仗駛入樂豆鎮以後,武稷,也就是李孝基口中的武士彠在鎮上包下了一個客棧,而後安頓下來。

宇文朵帶著五十名僚人,獨自住在一個小院子裡。

連食物,都是從岷蜀帶來的乾糧,而不與李孝基他們在客棧中用飯。

吃罷了東西,宇文朵坐在幽靜的小院子裡,從懷中取出一副看上去很陳舊的白絹。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字,正是當年言慶送給她的那一闕《卜算子》,秀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笑意。

“李言慶哪有那麼厲害?”

院子外,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不過是以訛傳訛,被人誇大了而已。什麼撒豆成兵,什麼呼風喚雨,他要真這麼厲害的話,他就不是人,而是妖怪!要我說,論本事,還是二哥最厲害。

你看二哥麾下那支騎軍,何等強悍?

李言慶是沒有遇到二哥,否則的話,哪有什麼無敵之名?”

宇文朵這柳眉頓時蹙起,秀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怒意……

她站起身,邁步走出小院子。

就見一個少年郎,正一邊走,一邊滔滔不絕和身旁的小跟班說話。那小跟班小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表示少年所言不差。

“李道玄,你剛才說什麼?”

“啊,是骨蘭朵姐姐啊……”

少年停步,扭頭一看,見是朵朵,連忙過來見禮。

他是原夏州刺史李繪的孫子,名叫李道玄,年方十三歲。

此次李孝基就是送他前往麒麟館就學。只是李道玄有些不太願意,好像更希望留在太原城。

他口中的二哥,也就是李世民。

李道玄在很小的時候,曾跟著竇夫人一起生活。李建成年紀太大,又常年不在家,故而和他接觸不多。所以他經常見的人,也就是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和李智雲等兄弟。其中又以李世民年紀最長,對他多有照顧。加之李世民平素很重儀表,舉止間總流露出大家之態。

致使李道玄對李世民,格外尊重。

本來,李道玄誇讚李世民,和宇文朵沒有半點關係。

但他在誇讚李世民的同時,還貶低李言慶,宇文朵又怎能不出聲?

“李道玄,你剛才說什麼?”

“哦…… 我是說,李言慶比不上二哥。”

李道玄倒是不遮遮掩掩,挺著胸膛,大聲回答。

宇文朵冷笑一聲,“李世民有何了不得?只憑他那一副好皮囊?還是唐國公羽翼護佑?李郎君六歲即創出詠鵝體,做詠鵝詩。七歲即寸香十詠竹,做出原道,令天下人莫不尊稱半緣君。

他敢和顏師古打賭,做《三國演義》,令天人下側目。

十四歲領兵出征,帶著百十人轉戰高句麗,殺得高句麗人血流成河,夜兒止啼。十五歲戰楊玄感,號稱李無敵。早早的便獨立於滎陽,一個人默默拼殺,創出今日的局面,更大勝李逆。

如此種種,李世民焉能與之相比?”

“那不過是謠言,當不得真……”

“當不得真?你去問問九爺,問問武稷他們,看看我所說的事情,可有半分是假?”

“我……”

“李道玄,你誇讚李世民,我才不在意。但你既然污蔑李郎君,我卻不能與你善罷甘休。”

李道玄終究是個小孩子,被宇文朵說的是面紅耳赤,惱羞成怒。

“我就是罵他了,又能如何?”

“你敢罵他,我就打你。”

“骨蘭朵,你這蠻女人別猖狂。若非看你是個女子,我今天……”

宇文朵也不廢話,踏步上前,蓮足一頓,一拳轟出。李道玄也是從小習武,並且那朔方郡自古便是邊塞,乃苦寒之地。在這等地方長大的孩子,又有哪個不好武?更何況,李道玄家學淵源,故而身手不弱,見宇文朵出手,他又豈能在一個女人面前示弱,立刻揮拳迎上。

李道玄雙拳一前一後,身形猶若狡兔,撲向宇文朵。

這叫做二連珠,是一種極為兇悍的拳法,也是小時候隨李世民學會。

宇文朵卻冷笑一聲,腳下一轉,纖細腰身隨腳步有一個不為人所覺察的扭動,拳方發出時,渾似無力,可到了半途,卻陡然有風雷之聲。這是降龍功的奧妙所在!想當年那幾乎是天下無敵的哈士奇,為朵朵姐弟專門創出的功法,又豈能是普通招數。功名降龍,拳喚風雷。

這名字可不是隨便喚的,那一招使出,李道玄立刻覺察不好。

宇文朵的拳風,幾乎令他窒息。

只嚇得李道玄大叫一聲,連忙撤步收招,一招懶驢打滾,才狼狽躲過了宇文朵那看似嬌嫩的拳頭。

“小屁孩兒,只會躲閃嗎?”

宇文朵冷哼一聲,拳拳相連,踏步跟上。

自幼築基,二十載苦練,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雖說降龍功是走剛猛路數,可是後來朵朵在抵達岷蜀之後,又隨著孫思邈修行養生道法,在剛猛之中,已增添了一絲陰柔之氣。

李道玄還沒等站起來,宇文朵的拳頭可就到了。

他連續躲過三拳,可是這第四拳再也無法躲過,被宇文朵一拳轟翻在地。

也是他年紀小,再加上李孝基的面子。否則宇文朵這一拳下去,就足矣讓李道玄骨斷筋折。

李道玄羞怒無比,爬起來就撲向宇文朵。

但見宇文朵冷冷一笑,“小屁孩,只這點本事,也敢評論李郎君?

我不用雙手,只要你能擊倒我,就算你羸。”

說著話,雙手背在身後,蓮步輕移,輕靈讓過李道玄的拳頭,陡然間踏步搶入,嬌柔的肩膀一掙,就撞在李道玄胸口上。這一下,猶如被重錘撞擊,李道玄呼的就飛了出去,摔在地上。

“起來啊!”

“蠻女子,我和你拼了!”

李道玄臉漲得通紅,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可是從胸口傳來的痛楚,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複又癱坐地上。

這時候,李孝基和武稷聞訊趕來,看到這種景象,也不由得呆愣住了……

“朵朵……”

李孝基張口就要斥責。

宇文朵卻頭也不回往小院裡走,一邊走一邊道:“他說小妖的不是。誰敢說小妖,我就打誰!”

李孝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叔父!”

李道玄在小跟班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這蠻女子好厲害!”

他揉著胸口,和李孝基抱怨道:“她不是洈山僚人嗎?怎麼這麼厲害,都快趕上祝融夫人了!”

“祝融夫人是誰?”武稷詫異開口。

“就是三國演義裡那個南蠻子王的老婆。”李道玄嘟囔道:“我不過是說了兩句李言慶而已,和她有什麼關係?用得著這麼兇…… 虧我一路上還喚她姐姐,這麼厲害,怪不得嫁不出去。”

關於李言慶的身份,李淵也好,李孝基也罷,都沒有說出去。

故而武稷和李道玄也不知道李言慶就是李孝基的兒子,更不知道,那兇婆娘就是李言慶的老婆。

李淵派他們過來,只說讓李道玄在麒麟館好好讀書。

又暗地裡吩咐武稷,讓他多與李言慶聯繫,若有什麼事情,可通過李言慶來解決。所以武稷大概知道,大名鼎鼎的李無敵李郎君,很可能和自家主公關系密切。但是什麼關係?他卻也不知。

看兩人的樣子,李孝基有些猶豫。

李道玄心高氣傲,如果在鞏縣真的招惹了言慶的話,弄不好會出事!

雖說言慶少年老成,也懂輕重緩急。可畢竟才二十歲啊…… 這等年紀火氣正盛,鬧得僵了,只怕反而不好。

要不要和他們說明呢?

李孝基想了想,最終拿定了主意。

“道玄,士彠,你二人隨我來。”

武士彠和李道玄疑惑的相視一眼,跟在李孝基身後,來到了他的房間裡。

“士彠,讓人在外面守著,任何人…… 哦,除了骨蘭朵,不得靠近這裡,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們。”

武稷心裡一跳,隱絡約約猜到了端倪。

他連忙出去,安排武士在屋外守候。而後走進房中,就見李道玄正好奇的問:“叔父,您究竟想說什麼啊。”

“黑石關大捷,勢必會給河洛,帶來一段短暫的平靜。”

李孝基深吸一口氣,琢磨著如何才能不突兀的把話挑明。“如今唐國公的狀況,並不算好。江都對國公甚為猜忌,令國公地位非常尷尬。自陛下三征高句麗以來,天下大亂,已有改朝趨勢。此次李密在滎陽用兵,可說是吸引了天下人的關注,也為國公緩解了巨大壓力。”

“叔父,這些我們都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李郎君是什麼人?”

李道玄一怔,“這個我倒不知。”

李孝基臉上浮現出一抹燦爛笑容,無比驕傲的挺起胸膛,“道玄,那我告訴你…… 李郎君,是你堂兄。”

堂兄?

李道玄瞪大眼睛,長大嘴巴,看著李孝基。

而武稷則先是一怔,旋即醒悟過來,輕聲道:“九爺,如此說來李郎君是您的……”

“不錯!”

李孝基沉聲道:“言慶正是我早年失散在外的親子。他小名玉娃兒,當年被滎陽鄭氏收養。”

“啊!”

李道玄低呼一聲。

“道玄,這件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一直瞞著大家。

你如今也長大了,該懂事了…… 我李家如今正處於危難之中,所有人都在為此而奮發拼搏。你敬佩世民,這沒有錯。骨蘭朵之所以打你,卻是因為…… 呵呵,她早年與言慶的婚約。”

“叔父,您是說…… 那兇蠻女人是我嫂嫂?”

“差不多吧,此次她從岷蜀而來,往鞏縣去。名為探望長孫娘子,實則是要和言慶完婚。”

李孝基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道玄和武士彠兩人。

“道玄,你年紀雖小,但舉止有度,頗受國公看重。

言慶十四歲時,已提槍上馬,搏殺於屍山血海中。他雖為我子,卻從未得過半點李家幫助,二十年來,一直獨立奮發,終有今日成就。如今思想起來,我仍覺得對不住他,愧疚與他…… 四年前,我途經滎陽,與言慶相認,曾囑託他,設法掌控滎陽。我也知道,這對於他而言,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我卻沒有想到,他為我昔日一句囑託,委屈求榮如斯。

你此次明裡是在麒麟館求學,實則是要為滎陽太原兩地,搭建起一個通路。

你也看到,言慶黑石關大捷,若非我們通過潼關,只怕現在還不知曉。那麼遠在太原的國公要知道這個消息,勢必更晚。如此一來,我們就無法及時作出反應,以協助言慶兒行事。”

李孝基日光灼灼,凝視李道玄。

他相信,以李道玄的聰明,此時此刻,定然已明白了他前來滎陽郡求學的真正目的。

果然,李道玄沉默了!

片刻後,他抬起頭看著李孝基,“九叔,道玄明白了。”

“你堂兄在滎陽很堅難。我李家勢力無法給予他更多支援,所以只有借用這樣的方式,來鼓勵他,讓他知道,在他背後,還有我們整個李家在支持他。

你到了鞏縣之後,該求學就求學,該嬉鬧就嬉鬧,凡事皆有武稷在暗中與言慶聯繫…… 但有一點,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必須要聽從你堂兄的命令。

這無關你個人喜好,而是關係我李家舉族安危。

如果出了半點偏差的話,哪怕國公再疼愛你,也斷不會饒你…… 道玄,你現在想退出,還來得及。”

李道玄淚流滿面,屈膝在李孝基面前跪下。

“道玄不知九叔和言慶哥哥付出如此之多,之前還有不敬之言,請叔叔責罰。

言慶哥哥十四歲就提槍搏殺,世民哥哥十四歲也征戰雁門。偏我十四,卻寸功未立。我若此時返回,又有何面目,去見李家列祖列宗?請九叔放心,道玄一定會聽從言慶哥哥的吩咐。”

李孝基,心滿意足的笑了。

他抬頭向武稷看去。

武稷也屈膝跪地,“武士彠自追隨國公,得國公看重,不以武某出身粗鄙,委以重任。一直以來,武士彠都在思索,如何報答國公的知遇之恩。此次到滎陽郡,武士彠必以少郎君馬首是瞻。”

李孝基聽武稷如此說,也算是放下了心事。

“如今李逆新敗,王世充也因損兵折將,自囚在偃師大牢。

表面上,滎陽暫時趨於平靜。可實際上,言慶兒也將因此,被推至風口浪尖。你們到了滎陽,需多留意,謹慎行事才好。現如今的滎陽郡,恐怕是暗流激湧,可不似表面的平靜。”

李道玄抹去眼淚,忍不住問道:“九叔,既然言慶哥哥是…… 為什麼國公不推薦他做河南討捕大使?”

李孝基呼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武士彠。

武士彠立刻明白,“少郎君,這也正是李郎君聰明之處。

剛才九爺也說了,我李家被陛下猜忌,如今身份極為尷尬。如果國公舉薦李郎君,只怕反被江都所忌。所以李郎君派人書信與九爺,請國公舉薦王世充…… 這樣一來,李郎君的希望,反而增加。”

“這是言慶哥哥的意思?”

李道玄不由得驚奇萬分,同時心裡一哆嗦。

李孝基何等人,自然明白李道玄的心思。

他輕聲道:“道玄,我知你好武,羨慕旁人可搏殺疆場。

可你要知道,即便是搏殺疆場,也需要有足夠的頭腦,否則就是一介莽夫。

等你到了鞏縣,不妨多向人詢問當時的戰況…… 你九叔我別看不是這個材料,卻不想有言慶這麼一個兵法大家。

你不是好讀《三國》嗎?

其實你言慶哥哥在那部書中,並非只是演義故事。若仔細品味,也許你能讀出更多東西來。”

李道玄用力點了點頭,“九叔,我一定會好好向言慶哥哥求教。”

其實,小孩子對人的崇拜,往往是在於某些機緣。

如果不是今日宇文朵先胖揍了李道玄一頓,說不得李道玄也聽不進李孝基的這些言語。他嘴上雖稱朵朵是‘凶蠻女人’,可心裡面,也不可避免的對宇文朵的武藝,感到由衷的敬佩。而朵朵,將會是他的嫂子。由此推及,李道玄雖然還沒有見李言慶,心裡卻不免有三分畏懼。

加之言慶那部《三國演義》,如今流傳甚廣。

李道玄也喜歡讀《三國》,而今又聽說李言慶原來是自己的堂哥,自然更多出了一些親近之意。

想想李言慶,從小在沒有家族的護翼下,一個人拼搏如斯。

本來他對李世民是敬佩萬分。可現在細一想來,不免覺得李世民這二十年,遠沒有李言慶這般艱辛,這般精彩,這般令人敬佩。於是這心裡面,在不知不覺間,向李言慶傾斜幾分。

第二天一早,車仗啟程動身。

朵朵收拾好了行裝,腰系一柄僚人持有的彎刀,邁步走出客棧。

“骨蘭朵姊姊!”

朵朵正要上車,卻被李道玄喚住。

只見他一臉扭捏的樣子,走到宇文朵跟前,輕聲道:“骨蘭朵姊姊,小弟昨日胡言亂語,還清你莫要往心裡去。”

心裡一怔,朵朵詫異的看著李道玄。

正好李孝基從客棧走出來,看到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朝朵朵點點頭,逕自登上了車仗。

朵朵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旋即笑了笑,伸出手,揉了一下李道玄的小腦袋瓜子,“此去滎陽尚遠,趕快上車,休得呱噪。”

李道玄嘿嘿一笑,心知朵朵已不再計較。

他立刻跑回去,翻身上馬。

此時,朝陽初升,把大地染成金色。

李道玄用手一指前方,大聲道:“上路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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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九章  二李王爭


大業十三年,天下大亂。

隋室已呈現頹勢,雖尚能勉力支持,但日薄西山,呈現出遲暮之態。

隋煬帝楊廣在經歷三次高句麗征伐的失敗後,再也沒有登基時的那般銳氣,變得縱情於酒色,而不願面對現實。

這也許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悲哀吧!

當他發現此前種種努力,不過鏡花水月的時候,就縮起頭翹起屁股,做出鴕鳥狀。即便朝臣向他陳述形式,請求楊廣即刻返還長安,以督天下之勢。可楊廣已被江南的煙雨所困,不想返回中原。甚至當朝臣們向他呈報各地亂象的時候,他都會大怒不已,死活不肯承認。

蕭皇后最清楚楊廣的心思,也知道他此時,再無當年奪嫡時的雄心壯志。

既然已經沉淪,索性就沉淪到底吧……

蕭皇后偷偷對隨行大臣說:“此後這等事情,莫要再呈報陛下。”

楊廣希望能如此歡快的醉死於江都,他似乎也預感到了一絲大廈將傾的危險,可是卻笑著對蕭皇后說:“大好頭顱,誰可取之?”

說著話,他還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蕭皇后亦只能搖頭歎息,同時暗中安排蕭氏族人,及早做出決斷。



黑石關大捷,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形勢下產生。

相比起其他各地戰事,黑石關的戰役規模也許並不算大,可是影響卻極為深遠。李密敗退陽城之後,將殘兵敗將收攏。夾石子河一戰,李密的損失格外慘重。剛重新組建起來的八風營再次被擊潰,連山營損兵折將,折了四成人馬;火字營和巨木營在馳援李密的途中,遭遇羅士信雄闊海和闞稜三人伏擊,同樣是慘敗而告終。火字營還好一些,程咬金聰明的很,見勢不妙,就立即撤走。可是巨木營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劉黑闥被擒,巨木營全軍覆沒。

此次戰事,李密共折了房獻伯、劉黑闥等數員大將。

各營驍將也死傷無數,其中還包括了單雄信的三個兒子,可謂元氣大傷。

王世充的情況也不比李密強。

四萬大軍,損了一半還多。長兄王世衡、三兄王世惲,以及族侄王道誠被殺,王仁則重傷,雖經搶救活了下來,卻因王伯當的冷箭傷了要害,失去生兒育女的功能。至於各部驍將,更死傷無數,難以計算。

以至於王世充回到偃師之後,立刻自請囚禁,把自己關進了偃師大牢。

同時又命長子王玄應,次子王玄恕在洛陽奔走,暗中備下重金,收買了元文都和王太后劉良娣。

也正是王太后劉良娣一力相保,盧楚雖上奏處置王世充,卻最終未能成功。

越王楊侗本就是一今生性寬宏溫和的人。

雖說乍聞王世充大敗消息,他心裡也無比憤怒。可先是有李言慶報奏黑石關大捷,後有王世充自請囚禁(算是態度端正),再加上王太后劉良娣的擔保,以及元文都段達等人的說項。

最終,越王楊侗沒有處置王世充,相反還從洛陽調撥兩萬人馬至偃師。

楊侗在詔書中明言:李逆雖敗,但實力猶存。

你王世充給本王好好鎮守偃師,配合李言慶儘快消滅李逆,還我大隋一個朗朗乾坤。不過,河南討捕大使的職務,你就不要再考慮了。什麼時候你能漂漂亮亮的給本王大勝一次,那時候在考慮升遷的事情吧。

也就是說,楊侗本來在王世充和李言慶二人間左右搖擺,從現在開始,他將支持李言慶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楊侗本來就對李言慶的印象不錯,只是由於他年紀小,無法獲得朝堂上的支持。

現在則變得簡單了…… 王世充輸了,李言慶勝了!這優劣一目了然。再加上言慶鎮守滎陽,已有一年之久。這一年來,滎陽郡總體還算安好,雖說丟了幾個縣城,但主要的城鎮和關隘,以及洛口倉仍牢牢把持在隋室之手。再加上大勝李密,楊侗又怎可能再安排王世充?

王世充在偃師大牢中,伏地領旨。

相較於王世充和李密二人,黑石關大捷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李言慶了。

首先他確保了在河南討捕大使一職上的優勢,其次又收攏了王世充和李密的殘部,麾下兵力一下子激增至八千人。其中,有不少俘虜都是身經百戰,經過戰場上搏殺而生存下來的悍卒。

瓦崗軍也好,隋軍也罷,這些兵力對於言慶而言,無疑是巨大補益。

只是如此龐大的兵力,在沒有獲取河南討捕大使職位之前,李言慶是不會對外公佈。他把俘虜安排在黑石關和鞏縣之間的一座荒嶺上,按日發放補給。同時命蘇邕和王伏寶兩人,共同看押戰俘。

而後,李言慶解散了鞏縣徵召的鄉勇。

不過他又下令,以後每個月,各村鄉勇必須集中一次,進行為時七天的訓練。

戰事還沒有結束,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李言慶不敢有半點懈怠,甚至還要求,變得更加嚴格……

黑石關大捷之後的第六天,徐世績似乎不想輸給李言慶,於是主動出擊,將虎牢關外的瓦崗軍擊潰。

斬殺李文相,將郝孝德逼到黃河以北,奪回原武縣。

這功勞,和李言慶比起來,似乎更加輝煌。

一時之間,徐世績聲名大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小小的滎陽郡藏龍臥虎。不僅僅有一個李無敵,還有一個徐無敵。更有好事者還編成歌謠:東一個無敵,西一個無敵,滎陽得安康。

東一個無敵,就是虎牢關徐世績;西一個無敵,則是指黑石關李言慶。

不過當李言慶聽聞徐世績的戰績之後,不禁眉頭一蹙。

“老徐這次出擊,只怕有些急了!”

“急了?”

跟在李言慶身邊的梁老實,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難道說徐郎君擊潰瓦崗,反而是一件壞事?”

不管外面怎麼風傳李言慶和徐世績之間的矛盾,梁老實對徐世績的稱呼,卻未曾改變。

畢竟,那是堂堂鷹揚郎將,正五品的官職。

李言慶可以指著徐世績的鼻子罵,但梁老實卻不可以。

他早年漂泊四方,討過飯,幹過苦力,當過盜匪。什麼事,什麼人沒有見過?所以這言語之間,更顯得非常謹慎。隨李言慶一年多,除了在鄭大彪的事情上出過頭之外,從不表示自己的主意。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梁老實一直出任李言慶的親隨。

當其他人,甚至連鄭大彪都因為戰功而被提升為校尉的時候,梁老實還是和從前一樣,為李言慶牽馬綴鐙。

有的時候,找個貼己的人,很難……

言慶也會偶爾透兩句心裡話。聞聽梁老實詢問,他笑了笑道:“老實,你認為徐郎君大勝,是好事嗎?”

“反正外面前這麼說,我倒說不上來是好還是壞。”

“呵呵,別人說好,未必真好啊!”

言慶仿佛自言自語:“如果老徐能控制一下,克制一點的話,不出兩個月,瓦崗必將分崩離析,說不定會有人奉上李密的人頭。可是他這一次卻打得有些狠了,打得瓦崗諸將怕了。

不僅僅是瓦崗害怕,只怕各路蟻賊,也會因瓦崗這次慘敗而感到恐懼。

如此一來,他們會更加團結,抱成一團。李密雖經此敗,卻有三鎮之得和邙嶺大捷的光環籠罩。各路蟻賊,勢必會以李密馬首是瞻。只怕用不了多久,李密不但能元氣盡復,還會實力大增。”

梁老實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不會吧…… 李密都敗成這個樣子,還能回過氣來?”

“世事難料,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怎知李密就回不過氣來?他當年隨楊玄感戰敗,惶惶如喪家之犬。可短短四年時間,他就自立魏王。此人野心甚大,而且還有手段,有聲望。

他若真恢復過來的話,勢必捲土重來…… 呵呵,不過老實你信不信,他打不到黑石關。”

“那是自然,有郎著在,李密怎敢輕犯?”

李言慶呵呵笑道:“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我敢說,李密一定會來找我麻煩,畢竟他輸給我一次,他要挽回顏面。只是這一次,自會有人和他纏磨,到時候不用我出手,王鬍子也不會和他善罷甘休。”

他話鋒一轉,驀地笑了。

“不過老徐這樣做到也無可厚非。

他本就輸我一籌,我這邊大勝了李密,他集結六萬人馬,若不能大勝一場,焉能保住顏面?

再者說了,裴老虎和蘇定方那種急性子,加上盧祖尚之流初出茅廬。那懂得‘大局觀’這三個字之中所隱藏的奧妙?”

梁老實一吐舌頭,呵呵笑了。

“對了,我剛才說的話,你可記住了?”

梁老實連忙道:“郎君放心,我什麼都沒記住,絕不會告訴別人。”

“屁話,你沒記住,老子豈不是和你白費了這許多口舌?

你不但要記住,還要設法傳出去,讓老徐知道。反正,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這件事搞定。”

梁老實頓時膛目結舌。

誰都知道,李言慶和徐世績之間頗有恩怨。

這些話要是傳揚出去了,豈不是讓兩人勢同水火?要知道,李言慶剛才那些話裡,可是暗含譏諷之意。甚至把虎牢關鷹揚府一干人等,全都給罵了進去。徐世績那邊知道李郎君這麼說他們,弄不好火上澆油,兩邊甚至可能會發生衝突。到時候,自己豈非也要陷入其中?

不過,李郎君既然這麼吩咐了,必然有其道理……

梁老實撓撓頭,呵呵笑道:“若是如此,老實定不負郎君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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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十章  真邪?假邪?


滎陽,洞林湖畔。

一場小雨過後,令天氣格外涼爽。初夏時節,卻未讓人感到太過於燥熱,接連不斷的雨水,也讓滎陽百姓的心裡,多多少少安定下來。只這幾場雨水,想今年這收成,也不會太壞吧。

楊慶站在平臺上,看著遠處洞林湖的湖光山色,心情格外舒暢。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楊慶沒有回頭。

能這個時候過來,整個郡守府中除了柳周臣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選。在楊慶看來,柳周臣不僅僅是他的謀士,還是他的兄弟。從小生長於深宅大院,受父親楊弘的影響,使得楊慶做人謹小慎微。哪怕是結髮的妻子,他也不太相信。這些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兩個人可以信賴。一個是楊慶的母親元太妃,另一個就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髮小,柳周臣。

“鄭善果鄭老兒走了?。

“呵呵,走了!”

楊慶轉過身,擺手示意柳周臣坐下。

這偌大的平臺上,只有他兩個人而已。柳周臣也不客氣,逕自在石桌旁的墩子上坐下,神色格外輕鬆。

“那老兒過來,可有事情?”

晌午時,鄭善果登門求見。

不過楊慶卻沒有出面,而是讓柳周臣出面打發。

倒不是楊慶拿架子,而是他已經猜出了鄭善果的來意。

柳周臣笑道:“主公猜的不錯。那鄭善果登門,正是為了李郎君前日說出那些言語而來…… 呵呵,看樣子鄭家對李郎君的那些話頗為不滿。鄭善果今天找來,就是請殿下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楊慶忍不住笑了,“李郎君不過是隨口說那麼兩句,孤總不成下令,不讓李郎君開口說話吧。”

“鄭善果的意思是,李郎君這分明是嫉妒徐郎君的功績。

還說李郎君的那些話,令虎牢關上下將士非常不滿。若非徐郎君識得大體,恐怕盧祖尚等人早就鬧將開來。而且時值此等舉國歡慶的大捷,李郎君說的這些言語,不免有些不合時宜。”

楊慶坐下來,托著下巴沉吟不語。

許久,他突然問道:“周臣,徐李兩家,果真勢同水火嗎?”

柳周臣想了想,“應該不會有假。”

李言慶在虎牢大捷之後,曾私下與人說,徐世績缺乏大局觀,雖然大勝瓦崗軍,卻不足掛齒。他還說,徐世績麾下無人與之相謀。盧祖尚之流皆短視之輩,只知眼前,而不明將來。

這些話語的核心意思,卻又是因為李言慶認為,徐世績把瓦崗打得太狠,會令蟻賊同仇敵愾。

總之,李言慶是對虎牢關大勝表示出不屑一顧的態度。

還認為徐世績之所以能勝瓦崗,不是他有多厲害的本領,而是因為得鄭家之助,幾乎傾滎陽之力才獲得了勝利。而他李言慶,憑藉一座孤城,在沒有得到滎陽太多幫助下獲勝,才是真正的本事…… 言語中,不免流露出一絲對楊慶的不滿,認為楊慶在兩方戰事上,厚此薄彼。

而且徐世績獲勝,還是靠著從他手中搶走了裴行儼,蕭懷靜和蘇定方三人。

這話也不知怎地就被傳了出來,立時引起軒然大波。鄭氏自然不能容忍李言慶的這種說法,認為李言慶是嫉妒徐世績的功勞比他大,害怕徐世績和他掙功,著實不是大丈夫的行為。

徐世績利表現的很淡然,冷冷的回了句:“豎子不足與為謀。”

那言下之意,對李言慶也頗為不爽。不過畢竟他挖角在先,徐世績也不好說出太激烈的言語。

只是盧祖尚李玄道等人,卻非常不快……

柳周臣不禁詫異道:“殿下何以做此問?”

楊慶歎了口氣,看了一眼柳周臣道:“周臣,孤生平所信者不多,你即其一,所以我也不瞞你。

孤雖為郇王,乃皇室宗親,看似風光,實則這皇室之中,殺機暗藏。

想當初,先皇膝下也僅有五子。可到最後,唯陛下一支…… 自先皇登基之後,先父又是如何渡過那日日夜夜,想來你也清楚。先父寧可被人恥笑,也不敢妄自出頭,以免受到猜忌。可即便如此,仍不免…… 他人都說先父乃自盡,可孤卻清楚,先父並非那種會自盡的人。

說實話,孤最初並不願出任滎陽郡守之職,只因坐在這裡,責任重大。做的好了,被人猜忌;做的不好,被人彈劾。孤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般,生怕某一日,陛下會責問于我…… 孤不求名留史冊,只求能平平安安,做好這滎陽太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柳周臣從小在王府長大,自然清楚,楊慶所言非虛。

只是這時候,他不好開口,就靜靜的坐在一旁,聆聽楊慶嘮叨。

“說實話,孤對李言慶很滿意。

但孤也明白,孤無降龍伏虎的手段,而那李言慶,卻非池中之物。他每戰必勝,號李無敵;他佈施粥棚,被稱之為李大善人;他文采飛揚,隱隱有宗師之勢。這樣一個人,你以為能輕易臣服嗎?孤從見李言慶第一面,就對此子頗有顧忌。明明尚未成丁,可處事圓滑,猶如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狐狸。你真以為他會對我尊敬?呵呵,他哪種人,豈能看重我這等庸碌之輩?

只是他李言慶心裡明白,無法和孤王相爭。

所以才刻意迎合,孤想什麼,他做什麼…… 這份心思,又豈是等閒人可具有?

我欣賞他,是因為他懂得是非,不會令孤為難。可是長久下去,一旦他有了足夠資本,孤又豈能再束縛於他?所以在河南討捕大使一事上,我始終不肯表態,甚至暗地裡支持王世充出任。不過現在看來,王世充也非他對手。而徐世績和他反目,說實話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徐世績背後有滎陽鄭氏扶持,論根基,論出身,論才能,不遜色於李言慶……”

“如此,徐李之爭,豈非正合了殿下心意?”

楊慶苦笑道:“可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孤想什麼,就出現了什麼狀況,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孤聽聞,那徐世績早年與李言慶頗為交好,還聯手與麥家小子擊鞠,以爭裴家美人。可怎麼突然間,就反目成仇?

為官之道,在於一個平衡。

為什麼孤剛想找人平衡那李言慶,徐世績就站了出來?按道理說,鄭家和李言慶也不是沒有交情?又為何突然間相互攻擊?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突然到讓孤不得不去考慮,這其中的真偽啊。”

柳周臣沉默了!

他想了片刻,輕聲回答:“徐李是否真的反目,卑職也說不準。不過從剛才鄭老兒的反應來看,似乎倒不像是作假。如殿下所言,此二人皆有為之輩。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就只看殿下有沒有足夠的誘餌,令這二虎相爭…… 若真反目,他二人定會鬥得頭破血流;若是假的,定然虛以為蛇,殿下到時候自然能一目了然。

卑職也見過李言慶,此子的確是不同尋常。

不論從氣度還是從膽略,恐與徐郎君不祖上下,乃至略勝一籌…… 殿下言,李言慶老成,卑職倒以為,這可能和他經歷有關。徐郎君雖然出身不比李郎君好,可卻生在富庶之家,一路有家人扶持,拜師學藝,皆一路順暢。哪怕是為官之後,也未有挫折,這一點確無法和李郎君相比。

李郎君雖是三品出身,可實則為鄭家一閹奴所抱養,本身和鄭家並無關聯。

我曾聽說,早年他被送去洛陽時,是老鄭大人想要讓他做小鄭郎君的書童。不成想小鄭大人對他祖孫極為不滿,甚至還險些取了那李郎君祖孫性命。若非他當時做詠鵝詩,得鵝公子美名,只怕如今已經變成塚中枯骨…… 李郎君的老師,不過是竇家學舍裡一普通的啟蒙先生,後來他也不知怎地就一下子發跡起來,更拜了長孫大將軍為老師,這才算站穩了腳跟。”

楊慶啞然道:“周臣,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曉?”

柳周臣呵呵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卑職平日裡無事,喜歡混跡於酒肆勾欄之中,時常會與一些鄭家的人相遇。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故而酒醉時也沒有顧及,卑職也是偶然得知。

似李郎君這種經歷,必善於察言觀色,辨別他人心思,否則他恐怕也活不到現在。

所以為人老成一些,也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事情。不過他再老成,也終究是個少年郎,這火氣甚壯。他不是想做河南討捕大使嗎?之前他和王世充相爭,而今黑石關他大勝而歸,王世充卻損兵折將,估計想要做這討捕使的可能已經不大。李郎君現在怕是以為這討捕使,屬他囊中之物吧。”

楊慶眼睛一亮,頓時明白了柳周臣的意思。

“你是說……”

“如果徐李是真的反目,想來鄭家是不會願意,看李郎君輕鬆獲取這討捕使的職務吧。李王即已息戰,何不令徐李相爭?不管李郎君當不當得這討捕使,殿下的平衡之策,豈非大功告成?

順便,還能一探其中真偽……”

楊慶連連點頭,不過眼珠子一轉,又不免有些擔憂道:“話是這麼說,若徐李真的反目,而李言慶又錯失討捕使之職的話,該如何是好?如果被他知曉這出自孤王之意,定會心生怨念。”

“他若失了討捕使,殿下還可以再行設法彌補就是。

可如果他沒有和徐世績反目,而是做戲的話,殿下您可就危險了…… 再者說,徐世績得了討捕使,也只會心向鄭家;李言慶若失了討捕使,到時候就只能依靠殿下您的護佑了!”

一席話點醒夢中人,楊慶聽完了柳周臣這番話,頓時喜出望外,連連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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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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