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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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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8:07:52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庭訓之死(三)

    時局動盪不堪,人命賤如蟻,稍有勢力者都會結寨自保。

    雖說人數少了很難在海盜頻繁出入的揚子江外海口海域立足,但是長山島不以搶掠為生,生存空間就相當有限。

    在這個時局動盪、連年饑荒、無數人被迫鋌而走險揭竿而起、劉安兒在洪澤浦聚眾揭竿造反三五日就聚攏三五萬烏合之眾的年代,秦承祖他們在長山島立足也有半年多,聚攏的精銳戰力還不到三百人。

    長山島跟普通的海盜勢力有著本質的區別,準確的說來要屬於結寨自保的水寨勢力範疇,因此也要負責解決三百精銳身後一千多人的生存問題。

    聽曹子昂介紹過長山島的情況,林夢得輕吐了一口氣,微歎道:「真是不簡單啊!我自以為我的眼睛也算是銳利,當真是沒有看出你們連續數月運這麼多的物資去長山島……」

    「是不簡單,壓力也大……」林縛笑道。

    「七夫人知道這事?」林夢得問道。

    「也是這次回上林裡才告訴盈袖姐,」林縛說道,也強調了他與顧盈袖之間的關係,「此外就趙虎與景中知道詳情,這次將夢得叔您拉上了賊船,今後就要夢得叔一起來承擔這一切了。」

    林夢得走南闖北、博聞廣識,對時局有清醒的認識,能替林族主事一方,做事也不會拖泥帶水、膽小怕事。

    林縛他們畢竟不是揭竿造反,說到底也是結寨自保以便能在亂世求存。

    天下暗蓄私兵的強豪勢族多了去,也不多林縛一人。

    上林裡鄉營擁鄉勇七百餘人,二公子林續宗甚至都敢暗中收留逃竄到東陽的巨盜馬賊好便宜用事。

    只可惜二公子林續宗遠沒有林縛的手段與魄力,臨到頭竟給叛奴趙能將這支馬賊私兵拉攏過去噬了主。

    林夢得知道林縛這時走的道路看上去凶險,卻暗藏進退兩便的玄機:進則為梟雄,觀天下亂局擇機而入;退而為良臣,長山島勢力可為林縛建功立業的憑借。

    這賊船又有什麼不敢上的?

    林夢得笑著跟林縛說道:「就怕我能力有限,日後拖了你的後腿。」

    「許多事我做夢都在想夢得叔能放手助我,哪裡會不相信你的能力?」林縛微微一笑,說道,「我們先回河口,有什麼事情,在船上商量……」

    林縛拉曹子昂跟他們一起回河口,曹子昂善謀略,林庭訓遺言的事情要向他討主意。

    「我也認為此時沒有必要站出來公開爭林家族權,」曹子昂坐在船頭,蹙眉細思,說道,「林庭訓算是客死異鄉,上林裡又陷落敵手,林庭訓的遺屍要暫時停放在江寧——這種情況下,大公子林續文可以告『丁憂』到江寧來守孝,亦可待洪澤浦局勢穩定之後林庭訓歸葬祖墳再告『丁憂』歸籍守孝……」

    「對,關鍵就是在這裡,」林縛說道,「我擔心林庭訓臨死說出的遺言實際是這隻老狐狸給我設的一個局!」

    林夢得看到長山島的佈局,眼光自然也不會再局限在林族之內。

    林夢得知道大公子醉心仕途,對族權並不在意。

    對於稍有野心的人來說,林家族權爭奪還只是局限於上林裡這個小地方,格局太小了。大公子才三十六歲,擔任正五品工部郎中已有五年時間,正是年富力強、野心勃勃之時,對林家族權看不上眼也是正常,否則林庭訓重病臥床之時,大公子就可以提前歸鄉以敬孝道的。

    林夢得細想來,也懷疑林庭訓臨死說出的遺言當真可能是給林縛設的一個套。

    本朝立國以孝道為先,『丁憂』之制之不可違;大公子才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朝廷不可能出特旨奪情留他在京,但是大公子可以拖到林庭訓遺體歸葬上林裡再回鄉守孝。

    此時誰知道洪澤浦亂事何時才能徹底平息?

    這多年來,大公子也是受西秦黨壓制之人,現在楚黨得勢,以往給西秦黨壓制的官員都有可能得到楚黨的拉攏而獲得陞遷的機會,大公子他本人多半也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燕京歸籍守孝,能在燕京多留一刻,就能多一分機會。

    大公子不爭族權,是他不跟自己的兄弟爭,絕不意味著他會眼睜睜的看著林家族權落入旁支子弟手裡。

    這時候眾人齊心協力扶持小公子林續熙主持家業,大公子多半會拖到不得不歸鄉守孝再離開燕京,畢竟有林庭訓的遺言在,就算他回來也不可能翻臉跟自己弟弟爭族權、族產。

    但是此時遵照林庭訓的遺言使集雲社回歸林族,就形成客強主弱之勢,林家人又客居江寧,不管林縛如何表決心,大公子也多半會直接到江寧來守孝,確保族權、族產不落入林縛這個旁支子弟之手。

    另外,二老爺林庭立的反應也很關鍵,大公子到江寧來守孝,林庭立只要讓林宗海回來,就足以使林縛陷入被動之中。林宗海之妻是大公子的姨表妹,林宗海野心破滅之後,多半會跳到大公子一邊。

    集雲社真要依林庭訓的遺言選擇在這時回歸林族,林縛很可能不但掌握不了林族大權,還給林族在江寧立足做了嫁衣。

    「林庭訓算是隻老狐狸,還是看輕了你……」曹子昂笑道,「你不入他的彀,他人死也不能復生,能奈你何?」

    「也不能怪他,」林縛微微一歎,說道,「若無長山島,即使知道他設的這個局凶險,有夢得叔與盈袖姐助我,我說不定還是會跳進去爭一爭。」

    林夢得跟隨林庭訓時間最長,對林庭訓的能耐最是清楚,林家雖是勳族,但真正在東陽崛起還是林庭訓一手成就,將死之時還要給林縛設下這個圈套。只是奈何林縛不跳進去。

    林夢得問道:「明裡不爭,暗地裡卻是要爭的,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林家逃出上林裡還擁銀近二十萬兩,在上林裡良田地產無數,在江寧也有不小的產業——別人看來,我要是爭族權,也是爭這些東西,」林縛說道,「這些我們一概不爭,他們還要怎麼防備我?我們手裡現在有十萬兩銀子,一時半會也用不花,要再多也沒有意思。唯有花出去的銀子才是銀子,亂局將臨,就算你坐在金山銀山上又有何益?上林裡失陷敵手,數萬畝田產、地產也是死地,那些田契、地契只是一堆廢紙。洪澤浦亂事一時半會也平息不了,將來時局發展更難預料,我們去爭那些廢紙有什麼用?林家在江寧的產業主要是轉銷石樑縣的物產,此時石樑縣陷入敵手,諸事停頓,爭林家在江寧的產業又有何益?到頭上來還要為諸多夥計的生計發愁——趁著別人眼睛盯著林家的金銀財寶、林家的田契、地契以及在江寧的產業上,我們暗地裡要爭的是人……」

    「爭人?」林夢得疑惑的問了一句,「還要拉攏誰?」

    「不是別的什麼人,我要將現在滯留河口的兩百餘鄉勇掌握在手裡,」林縛說道,「這兩百餘鄉勇在江寧算是客軍,人數又少,毫不起眼,我要將這兩百餘鄉勇掌握在手裡,再將這兩百人用好。」

    「如何用好?」林夢得看到河堤碼頭就在眼前,又緊問了一句,林縛的謀斷甚深,他初聞秘事,一時有些跟不上思路。

    「夢得叔,你替林家在江寧主事好些年,但是如今林家人都逃到江寧來避難,特別是林記貨棧在上林裡的好幾個掌櫃都一起逃到江寧來,他們多半想親自掌握林家在江寧的產業,你便將這些事務交給他們去負責好了,這樣也能安大公子與林庭立的心。」林縛說道,「此次隨我們逃難到江寧來有千餘民眾,其中很多都是鄉勇的家小,夢得叔你來親自安置他們。這些事很煩瑣,但是欲役使他人,勢要先安其心,才能得其力……」

    「行,這個事情我來做。」林夢得一口答應道。

    林夢得也清楚,這次大家能從上林裡安全逃脫,不是因為林家有錢有勢,而是林縛親自率領披甲武衛與鄉勇殿後威懾得洪澤浦水寨船隻不敢動手,時逢亂世,沒有比將武備抓在自己手裡更穩妥。

    「集雲社還有兩艘大船過段時間就能造好,這兩百鄉勇我會挑選精銳安排到這兩艘船上,」林縛說道「這才是任何時候我們都依賴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其他事情都好說。」

    這時候船已經靠上河堤碼頭,碼頭上人多眼雜,也不便再多說什麼,曹子昂上岸去處置其他事,林縛與林夢得回草堂去見五位夫人與三位族老還有與林庭訓關係最近的侄少爺林續宏。

    除了顧盈袖之外,其他人都曉得此時寄人籬下,真怕林縛借集雲社回歸林族之機控制族權、爭奪族產,但是林庭訓的遺言林夢得與七夫人都在場親耳聽見,他們又不可能這時候選擇離開江寧去投奔別處去。甚至懷疑林夢得、林景中將大家臨時安置河口是包藏了禍心。

    林縛與林夢得離開小半天讓他們商議林庭訓的後事,他們在草堂前廳這邊心思錯亂,擔心這個,又擔心那個,小半天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商議出什麼頭緒來。這時候看見林縛與林夢得去而復返,心又懸到喉嚨眼。

    最惶惶不安的就是六夫人單柔,雖說老頭子的遺言最終要將續熙扶上位,但是在江寧沒有人能夠節制林縛,她孤兒寡母落在林縛手裡,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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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林庭訓之死(四)

    當世以「服制」來確定血系親疏,分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類喪服。

    君、父、夫亡,臣、子、妻妾要穿斬衰服喪三年,是為斬衰至親。

    「齊衰親」指父系親屬、「大功親」指祖父系親屬、「小功親」指曾祖父系親屬、「緦麻親」指高祖父系親屬,母族親屬也列入「緦麻親」中。

    通常所說的本家便是指五服之內的宗族血親,一旦宗族血親關係超出了五服,像林縛、林夢得、林景中之於林家,便要算是旁系子弟。

    雖說林家在東陽府是世勳豪族,但是真正能受惠的只有五服之內的宗族血親,像林縛、林景中、林夢得的出身皆貧寒,能脫穎而出皆是因為自身才能使然。

    當然,五服之內的宗族血親尊卑親疏也有區別,小功親曾祖父一系以及緦麻親高祖父一系的宗親血緣關係畢竟要疏遠多了。

    長期以來林家的主要事務都是由林庭訓祖父一系以內的宗親把持。具體說來,長輩裡就是林庭訓的親叔伯,在平輩裡就是林庭訓的兄弟、堂兄弟,晚輩裡就是林訓庭的子侄、堂侄。

    此次隨林縛到江寧避難的眾人中,與林庭訓關係親近的有林庭訓叔伯輩二人、堂兄弟一人、遺霜五人、幼子一人、幼孫一人、堂侄子一人、女兒三人、女婿二人。

    眾人聚在草堂商議林庭訓的治喪之事,實際上是討論林族日後的出路。由於服制的關係,草堂議事除了林庭訓叔伯二人、堂兄弟一人、五位夫人以及林庭訓的堂侄子林續宏之外,林庭訓的三個女兒跟兩個女婿都給排除在外。

    林縛走進草堂前廳,眼神很安靜的掃過眾人,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的,問道:「真是疏忽了,怎麼沒有將請少夫人與孫少爺喊過來一起商議家主的喪事?」

    二公子林續宗與其妻關係一向不好,林續宗與妾室常年住在上林溪南岸的望鄉樓,其妻與年僅五歲的幼子卻住在大宅裡。望鄉樓給趙能與諸噬主馬賊一把火燒掉,其妻、子逃過一劫,給林縛一起帶到江寧來。

    林縛所說的少夫人與孫少爺便是二公子林續宗留下來的孤兒寡母。

    三位族老兩人是林庭訓的叔伯,一人是林庭訓的堂兄弟,他們聽到林縛的話都是一愣。

    按說二公子留下來的孤兒寡母一是女流之輩,一是五齡幼童,治喪之事這邊商議過後告訴他們一聲就是。

    這時明裡說治喪,實際是決定林族日後的出路。

    林縛話裡的意思很明白,三位族老與林庭訓是「大功親」,但是林家傳到林續熙一輩,他們與林家的關係就要疏遠為「小功親」。

    按照服制來說,林家傳到林續熙一輩,對林家大事有決策權的除了指定的繼承人林續熙外,就只有林庭立(叔伯輩)、林庭立的兒子(堂兄弟)、林續文(兄長)以及林續文與林續宗的兒子等人。

    商議林族日後的出路,二公子林續宗留下來的孤兒寡母是有發言權的,偏偏現在林家的三位族老都要給踢到一邊去,還有林庭訓的堂侄子林續宏也要給踢到一邊去。

    事實上,除了三夫人是正室、六夫人單氏是小公子的生母之外,其他幾位夫人除寡居所需由林家供給外,日後對林家大事也是沒有決策權的。

    林庭訓去世後,留下的遺言讓大家都摸不著頭腦。

    三位族老與林續宏都擔心林縛藉機將林家大小事權掌握在他手裡,進而將龐大的族產霸佔過去,這半天來都惶惶不安,此時讓林縛一語點透,才恍然明白過來:不管林縛爭不爭族權、奪不奪族產,實際上跟三位族老以及林續宏都沒有多大的關係了。

    林縛簡單的一句話,這四人彷彿都給打了一擊重拳似的,愣了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對啊,真是忙慌了頭,我立即去找人……」林夢得拍了拍腦殼子,轉身走出去親自去請林續宗留下來的孤兒寡母。

    林續宗的妻子馬氏是瘦長臉的年輕婦人,臉上有幾點白麻子,勉強算是中人之姿,換了一身白孝,牽著幼子林昭逸的手走進來,她先給林縛斂身施禮:「我們孤兒寡母倆人多謝林大人照顧……」又給三夫人及其他幾位夫人行禮,最後才給三位族老施禮。

    三夫人是林續宗之母,不過她長期跟媳婦馬氏關係不和,這時候看著她走進來行禮,想將孫子林昭逸拉到懷裡,看到馬氏的臉色,想想也作罷了。

    馬氏是性子很強的女人,草堂裡商議公公林庭訓的喪事,她給排斥在外,心裡對主事的三位族老以及她的婆婆很有怨言,只是她一個女流之輩,在江寧又沒有依靠,想爭也爭不到什麼,此時林夢得跑過去說林縛請她孤兒寡母二人一同去參與決策大事,她對林縛自然是十分的感激。

    林續宗因受辱等事對林縛恨之入骨,但林續宗畢竟死在趙能的手裡;馬氏與林續宗長期夫妻不和,與林續宗之母三夫人的關係也一直都很差,她對林縛自然沒有一丁點的怨恨。

    馬氏心裡也明白,她要想以女流之輩插手林家事務,就要將幼子昭逸抓在自己手裡,而不能給她婆婆三夫人這個老寡婦將昭逸搶過去。

    馬氏在林家孤立無援,娘家也式微無法給她依賴,林縛讓林夢得親自請她過來,彷彿溺水之時看到眼前漂來一顆大樹,出於本能的就想牢牢抱住。

    顧盈袖心裡好笑,不知道林縛與林夢得出去半天商議出什麼,光將馬氏母子請出來,就狠狠的將在座的眾人將了一軍。

    三位族老跟林續宏都像經霜的茄子似的,其他幾位夫人臉色都各異。

    「家主的遺訓,夢得叔跟我說過了,」林縛見該到的人、能到的人都到齊了,才開始說正事,「家主對我恩同父母,我犯下大錯,家主臨終惦念之事竟然許我重回宗族,叫我如何回報家主的恩怨?」林縛語氣懇切又帶有泣聲,彷彿是在追悔自己曾犯過的大錯,「為了能名正言順的給家主披麻守孝,我自然要遵家主遺訓重回宗族,不需要諸位夫人跟族老相勸。上林裡之變,諸位也知道我林縛始終有念及林家,也能稍彌迷我以往所犯的大錯。只是有一點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告慰九泉之下的家主,想要請諸位夫人跟族老幫我拿個主意。集雲社雖說是我在江寧自立門戶所創,但是集雲社畢竟不是我一人之集雲社,景中也是林家子弟,事情好說,但是集雲社還有顧家跟左司寇參軍張大人的銀股,所以讓集雲社回歸林家,實在叫我為難啊……」

    林縛說到這裡,在座的諸人都是一驚,連顧盈袖也是相當的驚詫,畢竟她一直都在草堂這邊,不知道林縛與林夢得出去半天商議出了什麼結果來。

    當年林縛考中秀才,林庭訓為拉攏林縛,將林縛過繼給他一位已經過世但沒有子嗣繼承的遠堂兄弟,算是列入五服之內,成了真正的林氏子弟。

    林縛自遂江寧,林家從頭都尾也沒有提出要將林縛逐出宗族,本來就不存在他本人回歸不回歸之說。

    林家傳到林續熙一輩,林縛與林續熙的關係又遠了一層,只能算緦麻親,比三位族老跟林續熙的關係更遠。

    按當朝服制,林縛是無法參與決策林族大事的,但是集雲社回歸林家後,林縛就能通過在林家諸多產業中佔有一定比例的銀股從而擁有對林族實際事務的決策權。

    集雲社回不回歸,實際上是林縛能不能控制林家族權的關鍵。

    林庭訓遺言要大家勸林縛同意使集雲社回歸林家,大家都擔心林縛會藉機爭奪族權,根本就沒有想過林縛會拒絕使集雲社回歸林家,這時都愣在那裡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難道真要勸他、求他同意使集雲社回歸林家嗎?

    「只是我庭訓叔的遺言是這麼說的……」林庭訓的堂侄子林續宏遲疑的說道。

    「你們不要勸我了,我也不想違背家主的遺訓,只是這事情實在難辦,我去給家主磕頭認錯去……」林縛斬金截鐵的說道,「家主的後事,還要幾位夫人跟族老們一起商議,最好今晚就派人去東陽跟燕京報喪,要人要錢要地方,跟我說、跟景中說都一樣,我這邊都悉數照辦。」

    林縛表了態,將壓在眾人心頭最大的疑惑去掉,接下來的事情都有章有法可依,沒有什麼難決定的,大家也沒有必要聚在草堂裡商議。

    遺屍要暫時停放在河口的漏澤園義莊裡,待局勢安定之後再運回石樑葬入祖墳;當夜就派人進城裡請來忤作、殮婆給林庭訓的遺體作防腐處理。怕途中有變,往燕京大公子、東陽二老爺處各派了兩撥人去送報喪信;在信裡將林庭訓身故、遺言以及此次倉促帶到江寧的財物數量諸事都一一寫明,三位族老、五位夫人以及其他對林家大事有決策權的諸人都在信裡署了名。

    顧盈袖到河口後她與四夫人、五夫人住在圍攏屋裡的同一座獨院裡,此時跟幾位夫人都要到漏澤園義莊裡給林庭訓守靈,河口以及圍攏屋裡又人多眼雜,林縛無法跟盈袖單獨相處細談。

    林縛忙完其他事,夜裡去停屍的義莊祭拜林庭訓,將柳月兒跟小蠻一起帶過去。

    幾位夫人跟馬氏以及小公子、孫少爺都在偏房裡休息,林縛讓柳月兒、小蠻去找盈袖,將他的打算說給她聽,好讓她暫時安心下來。

    在停屍的正屋裡,林縛拿一疊黃紙墊在屁股下坐著,給林庭訓燒了幾疊紙錢,看著楠木巨棺,死後享受最多的尊榮也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心想林庭訓這一生也算是波瀾壯闊,享盡了富貴,他的才幹與氣魄實際上要遠遠強過其弟林庭立,一直到他臥床不能言、不能動,林族才脫離他的掌握,要是生在亂世,說不定就是一方梟雄。

    「林大人在呢……」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林庭訓的堂侄子林續宏走了進來,他往邊上讓了讓,給林續宏一個坐下來的地方,說道:「七哥喚我林縛就可以,要是按本家輩份排,我排第十七,七哥喚我老十七也可以,彼此本家兄弟,不要叫生分了。」又遞了兩疊紙線給他,一起燒給九泉之下的林庭訓。

    林續宏今年才二十八歲,在本家諸多兄弟裡,排行第七,這幾年來一直是林記貨棧的大管事,雖說能力、見識、閱歷都不比林夢得,但是他早逝的父親跟林庭訓、林庭立是嫡親堂兄弟,他在林家的實際地位要比林夢得要高得多,林庭訓臥床之後,他是林家幾個主要管事人之一。

    如今林庭訓身故,林家傳到林續熙這一輩,按照規矩,之前林家的幾個主要管事人都要換掉。

    「嘿嘿,老十七,」林續宏嘿然而笑,覺得這麼一喊,感覺兩人關係真是拉近了許多,以往林縛雖然在考中秀才後給列入宗族,本家兄弟裡卻沒有看得起他的,彼此間兄弟相稱,也刻意將林縛遺漏過去,林續宏坐到林縛的身邊給林庭訓燒紙,說道,「倒也不是我事後說說,林家這麼多子弟,我很早就最看好你,也果如我所料,河口這麼大的盤子,別人可做不來……」

    「什麼盤子不盤子的,瞎折騰……」林縛說道,他與林續宏沒有什麼接觸,自然談不上什麼關係,但是他以退為進,並將林續宏以及他們三位族老都迫到即將大權旁落的角落裡,就要林續宏與三位族老想清楚,壓制他林縛,對他們本身也沒有一點好處,所以林續宏主動來套親乎,林縛自然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老十七,你說二老爺跟大公子接到報喪信會做什麼處置……」林續宏問道。

    「二老爺在東陽脫不開身,大概會派老四或者老六過來守孝,大公子那邊就不清楚了。」林縛含混其辭的說道。

    林縛主動退了一大步,林家的權力爭奪就不會轉移到他與林庭立、林續文等人之間。

    按照本朝服制規定,作為指定繼承人的小公子林續熙年紀還小,能參與林家事務決策的,除了林庭立、林續文之外,還有林庭訓的正室三夫人,以及小公子林續熙的生母六夫人單氏,一是孫少爺林昭逸的生母馬氏;很顯然,三夫人、六夫人以及馬氏都是女流之輩,無法真正的拋頭露面站出來主事,即使林庭立、林續文無法親自過來,也會指定代理人參與這邊的事務。林家之前的幾位主事人包括三位族老、林續宏、林宗海以及七夫人顧盈袖等人都要給邊緣化。

    林續宏這時來找林縛套近乎,當然是不想給邊緣化。

    「對了,夢得叔剛剛找三位族老還有我說過,他要將江寧的事務脫手給我們管。說是本家子弟都在江寧,他繼續一手將江寧的事務抓在手裡也不合適,」林續宏說道,「只是就算二老爺、大公子會派人過來,一時半會也到不了,這邊諸事也沒有人能拿個准主意,總不能就任其亂糟糟的一團吧?」

    「二老爺那邊快,這邊派人過江去報信,寧多三天就會有回音,」林縛說道,「先讓二老爺拿主意,待大公子親自過來或者派人過來,再一起商議就是,也耽擱不了什麼事情。你們住在河口,條件雖然艱苦,其他什麼事情都不用擔心。」

    林縛能肯定林庭立是無法脫身來江寧的,他這麼安排只要求能達到兩點:一是林庭立將林宗海留在東陽,從他兩個兒子中派一人過來也行;二是林續文暫時還留在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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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奔喪議事(一)


    林庭訓死後第四日,林庭立就派他長子林續祿帶了妻子以及丫鬟、僕婦、隨扈一行六人趕到江寧來協助處置林庭訓後事、代為守孝。

    林續祿在林氏本家兄弟裡排行第三,剛過而立之年,唇上留著一撇濃密的短髭,相貌頗為不凡,早年考中秀才、舉子功名,今年到燕京參加會試春闈落榜剛回東陽。

    林續祿到河口後,先換上孝衣到義莊停靈堂室祭拜林庭訓,又見過幾位嬸娘之後,就到草堂拜謁林縛,將他父親的手書交給林縛。

    「三哥,你且坐下,」林縛請林續祿坐下,他坐在書案後將林庭立給他的書信拆開,林庭立的手書用小楷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紙,開篇就寫了東陽府最新的狀況。

    石樑縣已經失陷賊手有七八日了,進一步的消息也有傳回江寧來。

    劉安兒部攻陷石樑時,知縣梁左任集眾上城牆抵抗,面門中箭身亡,梁左任死後,城牆守軍也不戰而潰,教諭盧東陽、主簿陳凌等一干官吏悉數身陷敵手,最新的情報顯示主簿陳凌在被俘後次日就失節從賊,教諭盧東陽等官吏則寧死不屈,已經給劉安兒押往泗州關押。

    石樑縣失陷時,東陽知府沈戎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作為東陽通判的林庭立是在石樑縣的最高長官。石樑縣失陷的原因很多,大家都極力推諉,但是林庭立卻推脫不了抵抗不力、調度無法之責。

    在石樑縣境內重傷昏迷不醒的東陽知府沈戎回到東陽後竟然奇跡般的甦醒過來,甚至能勉強躺在病榻上處置公務,就使林庭立陷入被動。

    林濟遠、陳壽巖率領兩百鄉勇護送按察副使顧悟塵到東陽監察東陽府的平叛事,才使林庭立的處境好一些。

    林家與顧家是有舊怨,但那是過去的事情,到顧悟塵給洗罪獲得重用後,林家與顧家並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再說顧盈袖是林家的遺孀,林縛也是林家的子弟,顧悟塵即使有拉攏沈戎的心思,也不會坐看沈戎無限度的打壓林庭立。

    顧悟塵到東陽後,就將沈戎與林庭立的矛盾暫時壓制下去,甚至臨時委任林庭立、林宗海負責東陽府境內編練鄉勇之要務。

    「父親在東陽常說老十七你必將是林家的中流砥柱,要我到江寧凡事要跟你多商量;我來江寧,看河口氣像當真不凡……」林續祿說道。

    「讓二叔、三哥謬讚了,林縛愧不敢當。」別人投桃,林縛自然也報李,稱呼間先跟林庭立、林續祿親熱起來。

    說到底林庭立此時能暫時扳倒回被動也是因為顧悟塵、林縛的關係,再說他身上的危機還沒有徹底解掉,林縛又表明態度不會藉機侵奪林家族產,再說此時的林縛已非吳下阿蒙,林庭立、林續祿還不知拉攏彼此的關係,當真是不會做人。

    細看過信,林縛心裡微歎:林庭立終究是手段不夠狠辣,沈戎受箭傷頗重千真萬確,他完全可以使沈戎在救治過程中不小心使箭傷更重甚至不治而亡,哪裡會至於陷入此時的被動之中?

    林續祿畢竟是來奔喪的,林縛也不便為他大擺宴席洗塵,夜裡就在草堂擺了一桌私宴,將林夢得、林景中以及林續宏及三位族老請過來陪同三公子林續祿。讓柳月兒、小蠻在內宅陪同林續祿的妻子吃飯。

    林續宏及三位族老認識了林家傳到林續熙這一輩,他們也很有可能給踢到一邊去,與林縛之間的對立情緒就如湯沃冰雪頓時就消融化解掉了。在林縛表明立場不會去控制族權、侵奪族產之後,特別是林夢得將江寧這邊的事務讓出來之後,他們這幾日反過來都十分的巴結林縛。

    大公子那邊最快也要大半個月才能有信傳回來,林家諸多事都是一團亂麻,等不及了這麼長的時間再去解決。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馬氏都是平時居行在深宅大院、沒有多少見識的女流之輩,三公子林續祿代表二老爺過來,林家在江寧總算是有了一個能拿主意的人。

    宴席過後,就準備商議正事,林續祿跟林縛說道:「還要跟老十七借這個地方,我讓人將三嬸娘、六嬸娘、七嬸娘還有二嫂嫂請過來商議事情……」

    「這……」林縛遲疑的說道。

    林縛陸續從圍攏屋裡擠出幾座獨院安置林家人,林續祿他們商議族中大事應該去那邊,在這裡借地方,明顯是要他一起參與進來,林縛自然要推辭一下。

    「江寧的情況,老十七跟夢得叔最是熟悉,我過來時,父親也特意吩咐過,即便老十七你事務繁忙,也要請夢得叔幫著拿主意;父親說現在續熙、昭逸年齡都少,內宅也要有個能拿主意的人,沒有比七嬸娘更合適的。這話當然也只是在這裡說話,可不要給三嬸娘、六嬸娘知道,我可得罪不三嬸娘、六嬸娘啊……」林續祿說道。

    林夢得這時才徹底的知道林縛這一步「不爭」退得極妙。

    與其爭得頭破血流、四分五裂,不如退一步使林家更團結以對當前的危機。

    林縛在江寧要算地頭蛇,林家算是客居落難江寧,只要不存在爭奪族權、族產上的巨大矛盾,林家在江寧諸事還是會依仗林縛的。

    七夫人沒有子嗣,按說林庭訓過世之後,再也不便參與族中大事,林庭立依舊建議讓七夫人來主持內宅事務,主要也是看重七夫人是顧家的人,林庭立能不能在東陽擺脫危機,顧悟塵能起到關鍵作用。

    林庭立雖說氣魄不足,畢竟不是蠢人,他知道此時與其死守那二十萬兩存銀、那一大堆田契、地契、房契,遠不如讓林家根基扎實的存續下去,只要人在、權勢在,錢財散去日後自有聚攏的機會,即使要爭權奪權,也要等林家渡過眼前的危機再說。

    林景中暫時還沒有參與林族大事的資格,他退了出去,過了片刻,三夫人、六夫人、七夫人以及少夫人馬氏給請了過來。

    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馬氏都知道此時寄人籬下,胳膊擰不過大腿,讓林縛參與進來族中事務是大勢所趨,顧家正勢大,也知道許多事情她們都不及小七顧盈袖,再說這些事都由二老爺林庭立拿了主意,自然也不便再反對了。

    大家在前廳裡坐下,燭火給竄進為的風吹得明滅搖曳。

    「父親的意思是大哥的前程要緊,這邊事情能不煩他則不煩他,洪澤浦局勢安定、大伯歸葬祖墳之後,大哥再歸籍守孝即可,」林續祿說道,「三位嬸娘覺得如何?要覺得可以,我立即給大哥寫一封信將這邊的情況寫明讓人快馬送去燕京,讓大哥自己決斷。」

    林縛坐在一旁不吭聲,這封信是要告訴林續文這邊林家大事已定,便是他返回也影響不了大局,還不如留在燕京等待陞遷的機會。林縛此時也不擔心林續文會到江寧來守孝,畢竟此時楚黨在朝中正得勢,自己好歹是楚黨新貴顧悟塵的親信,諸事做得恰如其分,林續文又怎麼會跟自己搞疆關係?

    「父親的意思,是要到顧家登門拜訪以示親近,但是孝服在身,不便登門,這事怎麼辦,還要七嬸娘拿個主意。」林續祿跟七夫人顧盈袖說道,他此行將妻子帶上,就是要走夫人道路的。

    顧悟塵在東陽能決定林庭立的命運,顧悟塵的岳父、顧夫人之父湯浩信更是楚黨的元老級大佬,對大公子在朝中能否獲得重任舉足輕重,此時要徹底化解掉林、顧兩家矛盾,不能給守孝之事限制了。

    「顧夫人昨天還捎信來說,要過來悼唁,也許這兩天就會過來。」林縛在旁邊胡扯道,想著明天派人進城捎信去,要顧夫人辛苦跑一趟到河口來收禮,顧夫人又怎麼會拒絕?心想林庭立沒有掌握大局的氣魄,鑽營的本事倒是很強。

    林家與顧家本來也沒有解不開的矛盾,雖然顧家人對林家仍有怨言,但是他們影響不了大局,林家與顧家都是東陽府石樑縣的鄉黨,在朝中合則兩利,難得此時林家主動低頭,顧悟塵不會拒絕的。

    顧悟塵要是拒絕的話,當初也不可能帶林家所養的鄉勇去東陽府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林續祿說道,「父親讓我從東陽帶了些小物件來,怕送給顧家還有不足,還要請三位嬸娘再拿個主意……」

    林續祿從懷裡掏出一份禮單,卻先遞給林縛看。如何跟顧家搞好關係,林縛與七夫人顧盈袖是關鍵,林庭立、林續祿父子倆心裡很明白。

    林縛看著單子上金銀器、玉器、珠寶列寫了一堆,他對這麼不是很懂,總之價值不會太低,林庭立在東陽府裡也有很大的家業。

    林縛將單子遞給顧盈袖,顧盈袖看過之後,又與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馬氏商議。她們從上林裡撤出來時,除了金銀等,金銀器、玉器與珠寶也帶了一堆出來,這些東西多是各房夫人手裡的私物。四個女人商議了一陣子,都決定照著單子再湊一份出來,合起來當作大禮送給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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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奔喪議事(二)

    河口這邊驟然多了一千多上林裡鄉民,雖說大家皆逃難而來,也擔心留在上林裡的親朋故友的安危,畢竟使河口這邊比往時熱鬧了許多,恰如繁榮的市鎮。

    夜色濃郁,草堂裡明燭高燒,書案上還放在兩盞工藝精巧的銅油燈,林縛、林續祿、林夢得、林續宏、三夫人、六夫人、七夫人、少夫人以及三位族老坐在廳裡商議林族的前程。

    時維五月,天氣漸炎熱,廳裡議事,門窗都通透敞開著,偶爾一陣夜風驚竄進來,吹得銅油燈與燭火搖曳明滅,也使人有感時局飄搖如斯,林族也舟行浪中,令人驚魂難安。

    說到傷心處,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三個女流之輩也忍不住又起泣聲。

    且不管如何,時局難定,眾人都要在江寧暫時安置下來。諸多事情之前都沒有能拿主意的人,三公子代表二老爺林庭立而來,算是有了個能主意的人,安置之事也刻不容緩。

    林庭訓棺木停放在河口,即使河口的條件再艱苦,幾位夫人及少夫人、小公子以及孫少爺甚至林續祿夫婦都要在河口守孝是必須的。除非將林庭訓的遺屍搬到城裡去,但是隨便移動棺木有不敬、不孝之嫌,當世人是不敢隨便犯這種忌諱的。

    林縛拉東陽鄉黨共建河口,林夢得是最早將銀子投進來的,他在後街出資修建的幾處宅子即將落成,當即表示要將最好的一處宅子讓給幾位夫人及少夫人、小公子、孫少爺搬進去暫住。

    林夢得這幾處宅子的格局都與集雲居相仿,都有前院、正院與後院三進院落,有兩處宅子緊挨著,可以打通,形成一座大宅。

    這座宅子雖說遠遠不能跟上林渡的林家大宅相比,但在河口這邊新建之地,卻是難得的好宅子,讓幾位夫人、小公子、孫少爺以及丫鬟、婆子們住進去,再從逃難鄉民雇幾個可靠的幫傭,生活也能勉強安頓下來。

    「夢得叔的宅子,也不能白住,我看本家就照雙倍造價直接買下來得了……」林續祿說道。

    「不敢,不敢,我手裡能有些積蓄,也是本家所賜,」林夢得說道,「幾位夫人要住,拿去住就是,我隔天就將房契過到本家名下,銀子不銀子的事情,三少爺莫要提。」

    「呃……」林庭訓的堂侄子、林記貨棧的大管事、本家子弟裡排行老七的林續宏輕咳了一聲,說道:「時局起復難定,這邊緊挨著江寧城,比鄉下要安全十倍、百倍。河口這邊也是新建之地,林家在這裡買宅子,再買些地,又有老十七照應,在江寧也不能算客戶。多一處落腳的地方也是好處……」言下之意不僅僅是在河口暫時落腳,而是要在這裡置辦固定的家業。

    顧盈袖看了林縛一眼,見林縛正襟危坐,好像這事真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似的。

    諸多人裡,三位族老或許說還有些老腦筋,畢竟年紀大了,不願意折騰;還未到而立之年的林續宏卻是最好拉攏的。

    河口這邊除了安置普通民眾的圍攏屋外,東陽鄉黨沿南北長街及後街出資修建的店舖、宅院也初成規模。

    現在的河口這邊不要說跟城裡比了,繁榮也遠不及城南的龍藏浦與曲陽鎮。東陽鄉黨當初原意將銀子投過來,一是林縛無償給地,再一個他們要給顧悟塵的面子。鄉陽鄉黨參與都很踴躍,反正投錢進來有房子搬在那裡,不過他們暫時還沒有搬過來住或者將生意移到這邊來的心思。有林縛、林夢得居中聯繫,林家要從他們手裡出高價把即將建成的店舖、宅院買過來,不是什麼難事。

    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一批東陽鄉黨要算最原始的房產投資商了。

    老七林續宏建議本家直接在河口置辦家業,林續祿蹙眉想了片刻,問幾位夫人:「三嬸娘、六嬸娘、七嬸娘、二嫂嫂,你們覺得呢?」不待四個女人回答,他又說道,「老十七在河口立足都不足五個月的時候,河口已有這般模樣,當真是不容易。也不知道洪澤浦的亂事幾時能平定,既然老十七與顧大人都倡議東陽鄉黨共建河口,我們林家也不應該落於人後……」他已然是傾向直接在河口置辦家業。

    洪澤浦亂事有些來勢洶洶,也怨石樑河兩岸以及洪澤浦周邊滯留的流民太多了,劉安兒舉旗幾乎是一呼百應,江東郡內又沒有足夠的兵力平叛,林續祿不得不考慮要是叛軍要是威脅到東陽府城,他家人也要到江寧避難。

    現在就置辦家業,總比到時候如喪家之犬好。

    當然了,林續祿最初是想直接到城裡買宅子的,但是林庭訓停屍在河口,誰也不能住進城裡去。

    按「服制」,子、妻妾要守孝二十七個月,也就是常說的守孝三年,林續祿最少也要代父守孝百日,但是林續祿心裡清楚,棺木一日停在河口,幾位夫人都留在河口,他也不能離開這邊。

    林續祿心想差不多在洪澤浦亂事平定之前,大家都要在河口住下來。

    「林家也是因水而興,聽老人說上林渡口最初也荒涼得很,」少夫人馬氏想著留在河口能依仗林縛,不然光她婆婆三夫人就能將她死死的吃死,她插嘴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麼也不懂,但是這幾天看這裡,日後未必沒有上林渡的氣象哩。」

    少夫人馬氏的父親是個老秀才,從小跟著讀過幾年書,性子強,在當世的婦女中算是有些見識的。

    河口這邊許多建築都沒有建起來,但是規劃的模樣已經有了雛形。

    河口這邊是十字街格局,從江岸碼頭出來的南北長街直接連上車馬便道直通東華門官道,還有一條後街從河堤碼頭出來東西向貫穿河口。

    說是南北長街,實際只有四百步長,後街也只有三百步長,東陽鄉黨主要是圍著南北長街與後街建店舖與宅院。以林縛拿後世的眼光來看,當真是袖珍得可憐。但是在當世,南北長街、後街與江岸碼頭、河堤碼頭、兩處佔地有三四十畝的堆棧以及西側數座每座能容百戶居民的大型圍攏屋使得河口已經有大市鎮的氣度。

    馬氏的這番話,即使與她關係最惡劣的三夫人也不得不點頭稱是。

    而且與東華門官道相接的車馬便道也已經最終築成,集雲社正僱人在車馬便道兩側種植上楊柳桃榆等樹木,從河口乘馬車進江寧城就十四五里的車馬道,很是便捷。

    再說林家此次帶出來的現銀就近二十萬兩,這個數字寫在紙上也沒有多少嚇人。若是以江寧田價計,二十萬兩銀可在江寧購入水田三萬畝,以面積計算,差不多相當於河口佔地的七八十倍,由此可知這筆財富是何等的龐大。

    在河口置辦房產物業,頂多花銷三五千兩銀子,甚至都比不上送給顧家的大禮。

    來河口這幾天也實在是艱苦,只是家主停屍在河口,誰也不能提進城去住,眼看著不知道還要在河口住多久,大家享受慣了都叫苦不迭。

    三夫人、六夫人覺得花出銀子、有大宅子住,又能將房契抓在手裡,再說這裡指不定就會興旺起來,也沒有好遲疑的,便都同意下來。

    林縛這邊也忙答應要景中幫他們居中協調,多抽調些工匠,將林家從東陽鄉黨手裡過手來的宅子先建妥讓大家盡快搬進去。

    林家在江寧的事務,林夢得堅持要讓出來,畢竟不能讓林續宏等幾個從上林裡逃出來的管事、掌櫃到江寧無事可做;也借此表明林縛沒有染指林家族產的立場。

    林夢得在江寧與林縛走得親近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林續祿與幾位夫人勸了林夢得一會兒,見林夢得甚是堅持,自然也就順勢答應下來,這樣就完全不用擔心林縛會侵奪族產了。畢竟林縛除了強奪之外,就不再有其他侵奪的手段了。林家是世勳之族,又有林庭立與林續文在朝中、地方官居要職,當然不用擔心別人會來公開搶奪族產。

    林家在江寧的事務自然是由林續宏與其他幾個管事、掌櫃接手。

    具體而微的事務,不要說幾位夫人了,林續祿也管不來,林續宏等幾個管事一直都很信任,這時候自然沒有必要換人。

    事實上,林家在江寧的事務多為轉銷東陽府所出的物產,特別是茶、米、紙、油等物產銷量尤其的大。

    說林家是東陽府第一世勳豪族,也不是空口胡說,倉促之間逃難就能帶出近二十萬兩現銀就可見林家近十代積累家勢的強大。

    林家每年轉銷江寧諸府的米糧數以十萬石計,更是一度壟斷銷往外地的東陽茶,林家在上林溪沿岸有油搾坊十八座,油搾坊驅動磨盤的大水車就有六十具,拉磨的黃牛有四百頭,林家紙坊每年產紙數以萬簍計由林記貨棧轉銷江東各府。

    上林裡失陷,給林家造成的損失是難以估算的。

    同樣的,上林裡失陷後,林家在江寧的諸多事務也受到嚴重的影響。

    在江寧,林家的主要產業在城南龍藏浦三汊河口有一座庫房佔地就有二十畝地的大型貨棧,在城中興旺處有十七八間鋪子經營米糧油貨、茶貨、紙貨等東陽/物產。

    另有三座宅院,一座精巧別緻的院子林夢得自家居住;一座臨街的大宅院開設東陽會館兼營酒樓與客棧,一座私園空著預備接待到江寧來的本家人。

    不計算貨棧、店舖、宅院的房產所值,林家在江寧的存銀以及存貨統共加起來也要有超過四萬兩銀。

    林夢得當下就將林家在江寧產業的底都交了出去。

    林夢得如此識大體,令趙續祿、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以及三位族老、趙續宏等人都相當的欣慰,都覺得家主在世時沒有信任錯人、用錯人。

    林夢得抽身而出,趙續宏等管事接手,也沒有特別的難度,畢竟各處產業都有大小掌櫃管著,這些大小掌櫃多為本鄉子弟,很多就是族人。

    趙續宏等從上林裡過來的幾個管事也不是沒有發愁的地方。

    林家在江寧的這些產業,用到的掌櫃、夥計以及各處的護院武衛加起來就有二百四五十人,特別是城南龍浦的貨棧用人最多。那邊平時存貨動輒值數萬兩銀,僅武衛(實際是從上林裡抽調來的精銳鄉勇)就有四十多人。

    在洪澤浦亂事爆發前,林家自備的船隊剛運了一批貨到江寧來。林記貨棧的船隊主要走上林裡到江寧的水路,船都是一百石、二百石載量的東陽木船,二十二條船,船工、水手就有一百四十餘人。

    此外還有七八十個掌櫃、夥計從上林裡一起跟著一起逃到江寧來。

    除了東陽會館兼營酒樓、客棧外,林家在江寧的其他產業經營主要是轉銷從東陽/物產。如今上林裡失陷,貨棧、店舖、船隊一時間都斷了生計,畢竟林家以後還要回上林裡去,掌櫃、夥計、護院武衛、船工、水手等等差不多近五百人都不能解散了事,即使維持生計再艱難,安家費還是要定時發放的。

    「要養這麼多人啊?」六夫人單柔聽林夢得說完,驚訝的歎了一聲,她小戶人家出身,皮相生得好,從小就給嬌生慣養,給林庭訓納為妾後,也不管林家事務,也都不知道林家的家勢到底有多龐大。

    林續祿對林家具體的事務也不甚清晰,聽林夢得交了底,心裡也頗為驚詫,故作鎮靜的說道:「有這些鋪子在,可以從別處進些貨源維持,養這些人總不成問題……」

    「勉強維持下去應該可以。」林夢得說道。

    林家在江寧的經營多為大宗交易,而各地的大宗物產貿易都給地方上的豪商壟斷。別家若是貿然到上林裡來搶購茶紙米油等東陽/物產,林家自然會百般阻撓、千般破壞,反過來亦然。林夢得知道事情遠沒有林續祿說的這麼簡單,但是他與林縛覺得讓林家到別處多碰碰壁也好。

    總之,林夢得將這些繁瑣事務都讓出來,也可以專門輔助林縛去做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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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0:12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如夫人(一)

    除了林家本家子弟的安置問題、林家在江寧產業經營的處置問題之外,如何安置鄉勇也也很是迫切,必須要盡快拿個准主意;林續祿他們卻是不會管到江寧避難的上林裡普通民眾的。

    除了林濟遠、陳壽巖率領兩百餘鄉勇外,隨林縛直接坐船到河口來的鄉勇就有二百多人。多日來又有三四十名當初在上林渡南岸營地給擊潰的鄉勇在聽到消息後也拖家帶口逃到江寧來,林縛都予以收留。再加上在江寧各處林家產業充當武衛的鄉勇,林家在江寧這邊的鄉勇要超過三百人。

    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有盜匪出沒,幾位夫人、族老、林續祿、林續宏等人當然是希望繼續擁有私兵能夠直接保護林家人與族產,但是現實的問題就是養私兵很耗銀子。

    林家在上林裡擁有龐大家業時,各樣經營的模樣都很大,每日都有大量的銀子流進來,每年額外花費兩三萬銀子養私兵保護林家家業,不會感到吃力。

    眼下情況大為不同,上林裡失陷後,林家遭受的損失極為慘重,江寧的各處產業也受到嚴重的影響。

    雖說此時帶出來的財物折銀能有二十萬兩,但是相當長的時間裡,銀子也是只出不進,林家人在江寧的開銷也是一筆龐大的數目,特別是上林裡收復之後,還要投入大量的銀子進行重建。

    養私兵還繼續保持這麼大的開銷,一旦洪澤浦亂事持續三四年,僅養私兵就要用掉近一半的現銀,就叫此時的林家如何承受得了?

    私兵要養、錢要花,但是每年為養私兵支出的開銷要削減下來。

    在林續祿過來之前,幾位夫人與族老以及林續宏等幾個管事就對此形成共識。

    ********

    鄉勇此時實際已經分成兩部分,一部在東陽,一部留在江寧。

    林濟遠、陳壽巖所率領的兩百餘鄉勇是不能解散的,林家還要繼續供養。

    這支鄉勇借給顧悟塵當護衛用,解散這支鄉勇,會直接跟顧悟塵鬧翻。

    另外,這支鄉勇在東陽對林庭立也非常有利。

    江淮無兵可調,各地都以防守為主,劉安兒部又膨脹得厲害,不到十日的時間就號稱擁兵二十萬,即使劉安兒胡吹牛,六七萬烏合之眾總是有的。

    很多人也多意識到洪澤浦亂事一時半會也平息不了。

    林續祿這次隨身將林庭立開出來的一張單子隨身攜帶過來,這會兒,他拿給幾位嬸娘過目。林濟遠、陳壽巖所率領的兩百餘鄉勇,每年開銷預計要用一萬兩千兩銀,林庭立在東陽自籌兩千兩銀,剩下的一萬兩銀就要本家這裡供給。

    林續祿拿出這張單子之後,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馬氏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一齊倒吸了一口冷氣的問道:「養兩百人要這麼多銀子……」

    「平日養兵與戰時出戰,耗銀子是絕對不成比例的,」林續祿耐心的解釋道,銀子給這邊抓在手裡,林庭立也吩咐過眼下林家要共渡難關,態度要擺端正,「日常訓練,兵甲械器也許幾年才需要更換一次;一場激烈的戰鬥,兵甲很可能就要損毀兩三成,箭矢、輜重的消耗也是無度的。另外,鄉勇替林家出戰,餉銀都是以雙倍給付的,有傷亡還要有撫恤,還要再招募一些輔兵……父親只是照這個預備充足一些,具體的支度最後還要跟這邊核銷。」

    林縛知道這張單子有些虛報。

    兩百多鄉勇戰時每年消費一萬兩銀子也不能算多,但是林濟遠、陳壽巖所率領的兩百多鄉勇,顧悟塵指望他們賣命,自然盡力照顧,林庭立又是東陽府通判,鄉勇為官府平叛出戰,他讓東陽府補貼伙食、賞餉銀也是名正言順的,實際要林家這裡供給的銀子就相當有限。

    林庭立此時在東陽府負責編練鄉勇,也不可以從某家族手裡將鄉勇收編過來,還要這家完全負責這部分鄉勇的賞餉銀、兵甲、伙食供給。

    雖說東陽府的庫銀有限,但是平叛所需的銀子可以強行跟境內士紳豪族攤派,也可以在徵收秋糧時進行加派。真要想著法子籌集、收刮銀子,總是有辦法的。東陽府地處肥沃,風調雨順、民間頗為富裕,幾十年來又無亂事,籌銀子堅持幾年的戰事不是什麼大問題。

    林縛知道林庭立這張單子有些虛報,但他不動聲色、也不說破。

    林縛從趙續宏那裡探聽到口風,三夫人、六夫人找他還有三位族老談過,養鄉勇的錢想控制每年一萬兩銀子以內,要是她們所計劃拿出來養鄉勇的銀子都給東陽那邊佔過來,那麼江寧這邊的鄉勇規模就會給嚴格控制。

    林縛就等著接手給削減下來的鄉勇呢。

    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雖說都是女流之輩,但是看守銀子的本事還是有的,死活咬住東陽拿銀子太多,這麼大的一項開銷,要使大公子知道才合規矩。

    當夜就這事沒有討論出什麼結果來。

    林縛給林續祿在圍攏屋裡安排了一棟獨院,使他夫婦二人以及丫鬟、婆子、隨扈四人臨時居住。

    諸夫人以及族老、林續宏等人先回圍攏屋,這邊議事到深夜,柳月兒與小蠻也陪同林續祿的妻子周氏到深夜,林續祿借等妻子從內宅出來的當兒,與林縛開誠佈公的談道:「兩百鄉勇在東陽,有顧大人照拂,開銷確實不大。家父得顧大人信任,負責編練東陽府鄉勇以抗亂匪,但是東陽府的錢糧用度都給沈戎捏在手裡,總能給他以及他所用的私人找到種種借口推諉。家父便想自己先墊銀子進去,將鄉勇先編練起來,有了一定的規模,也不怕沈戎最後不認賬,所以需要本家這邊支援一二。只有怕三個嬸娘想不透這個理,所以才不先言明,開出那張單子來……」

    林縛心想林庭立給東陽馬步兵在石樑縣放了鴿子,終於是知道將兵抓在自己手裡的好處。

    「你看這樣可好,」林縛替林續祿出主意道,「每年的開銷東陽少報一些,但一次將兩年或者三年的開銷都支走,這樣也能對付東陽急需。」

    一旦是練兵要用,兩三萬兩銀子絲毫算不上多,編練兩千鄉勇,光發放安家費就要上萬兩銀子,反正在林庭立將人都攏過來之後,倒不用愁軍糧軍餉了。

    只要林庭立編練的鄉勇規模超過兩千人,完全可以拿鄉勇嘩變來要挾沈戎;當然,那時林庭立在顧悟塵眼裡的份量重了,顧悟塵也會幫著林庭立壓制沈戎的。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林續祿說道,「你看支出多少銀子合適?」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三哥還跟七哥跟三位族老先商量吧,」林縛說道,「個中道理也許三夫人、六夫人還有少夫人不能理解,三位族老與七哥還是能顧大局的,我想大公子也是顧大局的人……」

    林縛與柳月兒、小蠻親自送林續祿夫婦回圍攏屋,回草堂途中,小蠻偏著頭問林縛:「好不好看?」

    林縛這才發現小蠻髮髻上插一支精美的鳳頭點翠花鈿,以前沒有見過,想來是林續祿之妻周氏所送,笑著問:「這是周氏給你們的見面禮?出手倒也大方,不過你們要記住,日後誰送禮來,你們都要記個細賬給我過目。有些禮可以收,可與之禮尚往來;有些禮卻不能收。」

    「就知道教訓人,知道了,」小蠻拖長聲音說道,「可惜我只得這一支鳳頭釵當見面禮,就挨了一頓教訓,某人還得了許多成親賀禮呢……」

    「胡說八道什麼啊,」柳月兒粉紅漲得通紅,給小蠻說得很不好意思,低眉順眼的細聲跟林縛說,「三夫人嘴巴太厲害,讓人無法拒絕,回去後我就將東西都拿給你。」

    「你就留著吧,」林縛說道,「收他這份禮也是應該。」

    「……」柳月兒她只是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以前雖說兩人也有戀人一樣的親熱,終是沒有什麼名份,卻是這一聲應,真就是將自己交給林縛似的,柳月兒俏臉似吃酒似的緋紅,又彷彿是晨昏天際所聚的煙霜,使她的臉蛋在遠處投來的燈火下嬌美雅致,有說不出來的媚惑,偏偏小蠻還在一旁睜著眼睛看她。

    看著柳月兒美態,林縛也是心魂微蕩,想著今夜是不是想法子將小蠻支開才好。

    這會兒有個瘸腳漢子給個女人攙著從河堤碼頭過來經過草堂前,看見林縛與二女過來,忙過來叩頭請安。林縛在渡口可沒有叩頭的規矩,見來人面熟,讓武卒退開,問道:「王麻子,你怎麼還留在河口,又從哪裡拐來一個女人?」

    「告訴林大人知道,小的坐監刑滿,無家無業,婆娘帶著兩個兒子也給娘家做主再嫁了別人,小的也無處可去,蒙小五掌櫃收留,就在河口做工,想著攢些錢將兩個兒子給討回來,」王麻子跪在地上回道,又不好意思的說道,「珍娘可不是小的拐騙來的,她也剛坐監刑滿,家裡人不要她回去,小的反正在河口做工能多養活一口人,總不能看著她乞食為生吧……」

    「你倒也知道憐香惜玉,起來說話,不要動不動就叩頭,」林縛笑著將王麻子從地上攙起來,王麻子就是當初逃監求刑的那個人,受了苔刑之後沒有再增加刑期,給放過來有半個月了,林縛這半個月多在外面,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婦人原來也是女囚,頗有幾分秀色,大概是王麻子做牢頭管分工時就勾當上了,見王麻子瘸著腿,問道,「怎麼,在島上腳傷沒治好?」

    「小的也不是見人就跪,回大人,離開時腳傷就好了,還養了幾斤膘肉,這腳前天做工下河堤時不小心給崴了,小五掌櫃許小的領了半個月工錢在家修養,夜裡閒不住,麻煩珍娘攙著出來走動走動。」王麻子回道。

    「腳崴了還亂走動,就不怕腳再瘸了,」林縛訓斥道,又問道,「我家裡頭缺兩個幫傭,你要是怨恨我在島上打了你三十鞭子,那就算了。」

    「不敢怨恨,不敢怨恨,巴不得大人再打小的三十鞭子,」王麻子連忙又拉婦人跪下來叩頭,「大人要小的做什麼,下刀山下火海,小的都願為大人做的。」

    「就你這樣子,還是先替我家裡看門將腳養好再說,」林縛說道,「明天你們來找柳姑娘,讓她給你們找地方住、安排宅子裡的活。」

    「明明已經是柳夫人了。」小蠻在身後小聲說道,語氣裡還有些酸意。

    妻室才能冠夫姓,這是妻室的特權,妾室還是要保留娘家姓氏。就如柳月兒嫁給肖氏,別人稱她為肖家娘子,或者肖柳氏;她給林縛作妾,是如夫人,也只能稱柳氏或柳家婆娘等等。

    這內宅之中,從丫鬟升到如夫人容易,從如夫人升到夫人就千難萬難。

    柳月兒端真是羞澀,臉上紅暈消退,這會兒連耳朵根子又染紅了,見王麻子又朝她叩頭請安,手腳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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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春夜苦短

    五月天氣炎炎,回到內宅準備休息,柳月兒換上一襲輕紗似的粉紅衣裙,裙下也只穿著褻褲、沒有穿長褲,露出秀美水潤的足踝來。

    林縛習慣晚睡晚起,小蠻給林縛作貼身丫鬟,便隨他的作息;柳月兒每日都要早起吩咐事情,夜裡都要早些睡下,洗漱過便過來給林縛說一聲回屋去休息。

    小蠻這時候不在林縛屋裡,林縛坐在案前正藉著銅油燈的明亮燈火看塘報抄件,看見柳月兒走進來。柳月兒薄裳裡只繫著翠色抹胸,修長玉頸下露出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抹胸給高高的頂起來,腰間纖細,裙下露出的秀足在燈下也瑩白美麗。

    「坐過來……」林縛要柳月兒坐他懷裡來。

    「小蠻呢。」柳月兒問道,她好幾回跟林縛親熱給小蠻撞見,總是羞不勝羞。

    「給我打發回屋抄書去了。」林縛說道,牽過柳月兒滑如柔荑的小手,將她拉到懷裡來。

    柳月兒眸子含笑妖嬈,蒙了一層水霧似的,清水離水裡透著媚意蕩漾,紅唇嫣然,如誘人的櫻桃紅果,身上傳來幽幽的香氣,叫人迷醉。

    「會不會委屈了你?」林縛摟著柳月兒的纖腰,纖細柔軟,又有著無限的彈力。

    「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就心滿意足了。」柳月兒含羞說道。

    兩人衣裳都穿得單薄,疊股而坐,能感受到林縛的體熱以及男子陽剛的反應,柳月兒螓首垂下來,貼著林縛微微刺人的下頷,便覺得他的鬍渣子也刺得叫好心間舒服,感覺到林縛的雙手沿著她的腰間往下摸去,以前總是要避讓開,怕勾出更多的心火,此時也由著他胡來,自己只是羞不勝羞的貼著林縛的身子,身子發熱,好想將自己整個人都鑽進他的身子去,待林縛生著繭子的手鑽進襦裙裡去,心裡想他今日比平時都心急,也豁出去的雙手摟過林縛的脖子,既擔心林縛的手摸到她腿間的濕熱,又想讓自己的一切都袒露給林縛知道,更怕自己會忍不住呻吟出來。

    柳月兒的小腿細直,滑脂如玉,越往裡腿肌越豐,綿彈得力。當世人所穿的褻褲褲腿很長,差不多到膝蓋,也很寬大,林縛的手毫不費力的就鑽到裡,只覺柳月兒大腿內側的肌膚竟然舌尖一樣的嫩滑,手指再往裡側,便是那誘人之間的水潦處了,那裡彷彿浸滿了稀滑的清油。給林縛的手指一觸,柳月兒身子也忍不住的打顫,嘴裡也情不自禁的發出呻吟,她頭趴在林縛的肩上,呻吟銷魂,也只緊緊的摟著林縛的脖子抵抗體內湧來的一波波快感,任他手指輕薄,人也幾乎要昏過去。

    「我抱你上床?」林縛輕問

    柳月兒一時也反應不出林縛要做什麼,也忘了小蠻隨時會闖進來,只摟緊林縛的脖子隨他輕狂,只是衣裳都給林縛解去,才驚覺的拉起薄被將自己裹起來,橫陣的躺在床上。

    林縛將薄被掀開,看著燈下如玉美人媚態橫生竟無一處不美,柳月兒只是害羞的拿雙遮著臉,雙腿交疊著不讓林縛看到秘處,她玉體橫陣,胸前峰巒如怒,峰尖嫣紅如相思紅豆,腰細腿長、肌體豐潤圓潤,使人看了心火似燒,林縛忙不及的將自家衣裳脫光,將玉腿分開,劍及鞘口,藉著清油似的濕潤就要進去……

    這會兒半遮掩的門給吱呀推開,柳月兒驚醒的跟林縛同時望去,就見穿著一襲翠煙衫的小蠻站在門戶。小蠻雙眼捂著眼睛,說道:「真是的,也不差這兩三天,羞死人了,要瞎眼睛了……」便逃也似的離開。

    「不要,不要,」柳月兒這時候清醒了掙扎著要起來,「總要給你的,也不差這幾天……」

    林縛箭在弦上,哪能不發?抱著她的嬌軀,將腿分開,劍頭抵著蛤口,腰下用力一挺。

    「啊,」柳月兒痛得眉頭直皺,見已經給林縛得逞,便不再掙扎,只用力的將林縛的虎軀抱住,只小聲救饒,「痛,痛,你不要動,要憐惜我……」也不去管門有沒有掩上,大戶人家男女房事本來就不避貼身丫鬟的,再說柳月兒也知道小蠻遲早是林縛的房裡人。

    春宵苦短,輕狂放蕩,幾番起伏,也使得嬌吟難休。直到天光晞微,林縛才盡了興攬著嬌軀睡去。聽著林縛微沉的鼻息,柳月兒只覺得渾身每一根骨子都徹底酥軟掉了,心裡又愛又喜的看著林縛英俊的臉跟堅實的胸膛,伸手在他臉上甜蜜的輕摸了一會兒,看著床單上的血跡,心想到底有沒有給這冤家看到,還是掙扎著起床穿衣打水去洗身子。

    打開半掩的房門就看見小蠻一溜煙的鑽進她房裡,房門放著一盆溫水擱著洗腳巾,柳月兒這時也覺得給林縛折騰了一夜甚是羞人,她先給林縛洗了身子,又換了盆溫水回房洗過再睡下。

    給小蠻知曉也無所謂,柳月兒總是不想這時候就給別人知道她已經給林縛得了身子,睡下一個多時辰,又掙扎著起來做事。

    王麻子帶著婦人過來,柳月兒給他們安排住處。草堂這邊空房子也多,草堂請的幫傭都只是白天過來幫工,夜裡不住這邊。

    王麻子在河口這邊做工,平時與婦人只住窩棚,衣裳被褥也是破敗不堪,柳月兒知道林縛有意將他們二人收為僕從,不是請來做普通的幫傭,又有意做主將這婦人正式許給王麻子,免得他們偷偷摸摸的見不得人,給他們兩人安排個寬敞的住處,又要錢小五的家裡人云娘帶著他們去領用幾身新衣裳跟被單、褥子。

    林縛不想參與林家削減鄉勇的事情,醒來後找不到柳月兒、也找不到小蠻,就直接上了獄島。

    不管怎麼說,此時的鄉勇還是忠於本家的。林縛總要等到林家實際削減鄉勇之後,才會去接收這部分鄉勇進行整訓,免得這部分鄉勇的指揮權在以後留下後患。

    獄島上也是一攤事情,長孫庚四月份都沒能離島回家一趟,看到林縛難得露面,也不提他休息的事情,只拉到監房裡查看獄情。

    由於揚子江以北長期滯留大量流民,鋌而冒險、作奸犯科者也多,送來到江島大牢來坐監的囚犯這幾月持續增漲。

    林縛初上獄島時,島上的囚犯才兩百人出頭,此時島上的囚犯已經接近八百人。

    府縣衙門對作奸犯科的流民下手也狠,殺威棍與送上島前的笞刑或杖刑都是實打實的用力。林縛請名醫武延清上島當醫吏,除了兩名醫吏來,也額外配置了四名醫徒。即使如此也遠遠應付不了這麼多送上島前受笞刑或杖刑的囚犯,幾乎隔日都有囚犯傷重不治而亡。

    各府縣都有大牢,獄島是可以拒收傷勢過重的囚犯,只是將那些受刑囚犯拒之島外,無非更是死路一條,林縛要求長孫庚不得拒收傷囚,傷囚到島上來,也要盡力醫治。

    獄島經林縛治理,役使囚犯在島上勞作,經過初期大量的投入,已經渡過入不敷出的艱難時刻。就長孫庚所接觸到的賬目,要是不計算給醫治傷囚的醫藥費,獄島四月份竟然有三百兩銀子的盈餘。

    到四月,獄島上人員編制逐漸恢復過來,吏卒與囚犯的伙食支出標準要超過之前的一倍不止,僅囚糧一項,獄島一個月就要在宣撫使司的給付之外額外補貼近二百兩銀子。

    做工的囚犯每日還要計算工錢,這部分也逐月扣除。在帳上有盈餘之後,林縛要長孫庚逐月發放部分工錢,使囚犯能自行購買物品改善生活或托人捎回家裡。這些工錢雖少,普通工每日才計五錢,但是對囚犯來說卻不敢奢求更多,另外,做工勤奮或有專長者還額外有加賞,每月單工錢結算就要有上百兩銀子。

    眼下在獄島上,禁上出監做工、關禁閉、降低伙食標準,就成為有效的懲戒跟處罰手段。雖說島上囚犯激增,卒吏差役人數甚至比以前還有減少,獄島的管理卻更井然有序。

    在這種情況,獄島四月份還能有三百兩銀的盈餘,當真是了不得的成就,前任司獄官夥同書辦、武卒將獄島女囚私押到武陽鎮青樓裡賣身,每月所得也不過能得百十兩銀子罷了。

    由於受傷囚徒激增,武延清等人醫治傷者用藥也無節制,缺藥便要集雲社從島外送來,集雲社再跟長孫庚結算,四月份用掉的傷藥竟然也有三百兩銀子。

    長山庚倒不是疑心集雲社貪獄島的銀子,畢竟集雲社實為林縛私人所有,林縛要貪銀子,額外補貼的伙食錢、囚犯做工錢他都可以貪下來,這筆數字絕不容小窺。另外,集雲社每回送藥來入庫,長山庚作為島上唯一的書辦,都要一一過目,並無缺扣,怨只怨,受傷囚徒太多,這邊醫治也過於用心。

    長孫庚將島上的賬本交給林縛過目,又拉林縛到監房視察,特別是到專門用作醫館的監房察看,希望林縛能稍稍限制一下武延清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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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亂世良民易為賊

    這數月送來的囚犯以鋌而走險、偷盜流掠的流民居多,佔到九成以上,受刑也最重,地方衙門都恨不得將這些作賊為患地方的流民當場杖斃。長孫庚與獄島吏卒都是以當地人居多,對送上島來的流民囚犯也是抱以排斥的態度,只是限於林縛的嚴令,勉強一視同仁罷了。

    林縛即使不是同情心隨意氾濫的人,也知道亂世良民易為賊、揭竿而起也多是迫於生計的殘酷事實,所以對這些囚犯並沒有什麼偏見。

    林縛看過可關押三四百人的甲字號監房裡給躺傷病的小床擠得滿滿當當,臉色陰沉的看武延清所帶的一名少年醫徒給傷囚用藥。

    少年手法已經很熟悉了,也是接觸傷患格外多的緣故,放傷藥的紙包就放在手邊,大概林縛在旁邊看著太緊張的緣故,少年不小心就將藥包碰翻在地。

    渣沫子似的傷藥灑了一地,長孫庚看得心痛。

    武延清教徒也嚴厲,在旁邊看到就厲聲訓斥少年。

    林縛走過去蹲下來,小心翼翼的將上層沒有給弄髒的藥撮到紙包裡,安慰少年道:「上手已經相當熟練了,看你似乎是休息不夠?」將只剩下小一半的紙藥包送給少年。

    「傷患太多,我們這些人手也不足用,除了這邊傷患要照應外,煎藥、敷藥也都要準備,你看這些外敷藥也都研磨得很馬虎,」武延清說道,「實在是人手不夠用。」

    「上林裡逃難來的有兩個郎中,我想過了,我在河口要開設一間醫館,用一個人就夠了,還有一人先送到這邊暫時幫你,再麻煩武先生辛苦一些,再帶幾個小徒弟。」林縛說道。

    「行,行,你最好把人現在就給我送來。」武延清說道。

    長孫庚心裡肉疼,多用人就要多花銀子,小聲說道:「再多添加人手,島上又要入不敷出了。」

    「這個也是麻煩,」林縛蹙眉跟長孫庚說道:「長孫書辦,你以獄島名義寫一篇給按察使司的呈文,直言各府縣衙門肉刑過重,尤其是古棠縣所遣囚犯,十囚九重傷,試問古棠縣是在施肉刑,還是施斬刑?古棠縣送來重傷不治的十七名囚犯,受何等肉刑、傷何處、何時不治身亡,在文中都列寫清楚,語氣不用委婉。以後古棠縣送來的囚犯,骨折傷以上者一律拒收,再有古棠縣送來的傷囚不治而亡,將屍首直接送到古棠縣衙去。古棠縣不怕捅簍子,就由著他們繼續捅好了……」

    「這……」長孫庚遲疑的看著林縛,「這呈文遞上去,跟古棠縣要結怨的。」

    「我在江寧惹得的對頭還少嗎?」林縛看著滿監房的傷囚,蹙眉問道,「我們這邊也是公事公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古棠縣姓梁的也只敢捏軟的柿子捏。」

    林縛還是擔心朝天蕩北岸河灘地滯留的大量流民,寧可此時出些小亂子,迫使江寧府與古棠縣將問題解決掉,也勝過將來洪水襲來、屍骸遍野。自己一片苦心,也不知道有無人知道。

    武延清這邊急缺人手,林縛也不耽擱,立即讓人去河口找林夢得,讓他將上林裡逃難過來的兩個郎中、幾個學徒派船送過來應急。

    林縛有個想法,就是盡可能的多培養合格的醫生。

    當世軍營也用醫官,但是數量極少,差不多每鎮萬餘人才配一名軍醫官,重視軍營醫治問題的將領,也許會給軍醫官也添兩名助力。平時治個頭疼腳痛訓練傷,勉強夠用,到戰時出現大量傷亡時,這點人手就根本不就抵事。

    激戰時,當場死亡者總是少數,大多數是失血或傷後感染而死,造成大量減員。影響卒伍士氣有很多因素,傷者得不到及時、有效的醫治,即時不是最重要的,也是不容忽視。

    當然了,醫生這個職業,對從業者的要求很高,培養時間又長,有能力長時間培養子弟斷文識字的都熱衷功名,醫生這個職業雖然也受尊敬,但畢竟不歸入士紳範疇,這也造成當世醫生的稀少。

    林縛即使無法徹底解決這些問題,也要盡可能的改善這個問題。

    這次從上林裡逃出來,其他人林縛都沒有管,也無法去管,上林裡醫館裡的兩個郎中跟幾名學徒都一起接了出來。

    林庭訓也算有眼光的人,林家在上林裡立族,林庭訓做了許多惠及地方的事情,其中一項就是在上林裡建學堂。

    不同普通的私塾,林族學堂的規模要大許多,請來的教書先生就有四人,不管本家、旁支子弟,都可免費就讀,鄉里非林族子弟托關係進學堂也只收取少量的米錢。

    林縛、林景中滿腹學識、趙虎三兄弟能識書也得惠於此,這也使得上林裡鄉民的識字率要遠遠高過當世的平均水平,這也使得林家各處產業多用本鄉子弟當掌櫃成為可能。

    除了林縛從上林裡直接接出來的逃難鄉民有一千多人;林縛要趙夢得與北岸的哨卡去通融,用西河度的渡船將逃難到北岸的上林裡鄉民都接到河口來安置。除了可以投親靠友的,此時在河口滯留的鄉民差不多有三千人。林縛在河口設了兩個粥場賑濟,每日煮菜粥就要兩千斤米,也讓林夢得、林景中等人忙得焦頭爛額。

    鄉民裡少年子就有四五百之多,識字的就有一百四五十人。

    林縛看著監房裡躺著三百多骨折肉綻的傷囚,心想著再給武延清塞二三十個學徒過來不應該算過分。

    有這麼多傷囚可以練手,學徒傷治外傷也應該會學得較快。

    監房裡的傷囚受了肉刑給送過來時,以為小命不保,哪裡奢望過能得到悉心的救治?再說此間的伙食比起當流民時樹皮草莖稻糠不知道要美味多少,還以為到人間天堂。到島上來,聽到關於林縛的傳聞也多,這時看到真人,好些人要不是顧忌身上的傷熱,都會爬起來叩頭謝恩,卻不知道林縛心裡正想將他們給學徒練手。

    「武先生,我有件事跟你商量……」林縛跟武延清說道。

    「什麼事情?」武延清將手頭的事件丟下,跟林縛走到外面的過道裡。

    「此間所用的外敷藥劑甚大,僅用學徒來研磨藥粉,人手也遠遠不及,我看武先生跟幾個小兄弟都很疲憊,」林縛說道,「我剛開始還想過要從囚犯中挑選幾個老實本分、靈巧能幹的人給你用,後來細想,還有更好的辦法,所以找武先生商量。」

    「什麼法子?」武延清問道。

    「我知道城中經營藥材鋪子的,多為病患上門看診過,現時抓藥或研磨成散劑,或使病患家屬直接帶回過去煎服。有一些常規病症,特別要用到散劑的,藥材鋪子會事前研磨匹配好的散劑拿紙包好,有人來看病,拿了藥包就走——懸濟堂的虎骨散在江寧就很出名,想來是武先生研究出來的法子,」林縛說道,「武先生的藥方子止血療傷的效果要好過其他人,傷藥研磨成散劑保存時間也長,我想在河口設家藥鋪子,雇些人手,專門制這個散劑,一是用來治傷囚,不用這邊再費人手,二是可當成外傷藥對外人出售。若有盈餘,武先生佔兩成利,武先生你看如何……」

    「如此也好,」武延清說道,「分利之事就不要再提,一張方法能值幾個錢?在獄島之外,旁人嘴裡相傳對你頗為不利,老夫偶爾回城一趟,總有許多人來勸老夫離開這是非之地,還說若是受到你的脅迫,他們也會用心替我想法子。我卻是在想,換作那些滿口仁心道德的人來治獄島,誰會如你這般用心用醫藥來治傷囚?」

    「武老先生過譽了,」林縛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愛財亦非不君子也。武先生在竹舍辟了一處園圃,種植了些藥草,聽人說武先生有建一座藥園子收集天下草藥的宏願,此宏願利國利民,但也要有財力才能促成……」

    「嗯,」武延清思慮片刻,說道,「研磨藥劑,所利甚微,用人力甚多,若有盈利我佔一成利即可。只是武某名微能力差,就怕害你捨本。」

    「我可是愛財之人……」林縛笑道,便不再打擾武延清在此救死扶傷,又到獄中別處走了一圈,趕著林夢得親自送兩名郎中跟幾個學徒上島來。

    林夢得知道林縛這時候要躲起來不參與林家裁減鄉勇的事情,白天有事要到島上來找林縛,找林縛他人,跟他說道:「今天真是巧了,西河會的船剛將柳姑娘她父親兄嫂送過來,劉安兒占城之後,倒沒有限制平民離開,他們在路上走了五天,昨天上午才到古棠縣大營的哨卡,報了你的名字,柳西林派人送到渡口,趕著孫敬堂在北,親自送過河來。這下子倒是好了。」

    許多事,柳月兒不說,林縛也能從其他人嘴裡聽到,柳月兒父母兄嫂性子頗為刻薄勢利,梁左任將柳月兒送給顧家當廚娘,是其父母兄嫂貪其財。林夢得說好是柳月兒父母兄嫂安然無事過來,他就可以正式將柳月兒納為妾室,不用擔心別人拿「孝道」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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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打回原形

    散劑、丸劑都不算什麼新鮮玩藝兒,城中的醫館多有金創散、虎骨散、補血丸之類的中成藥出售,關於藥材及中成藥的炮製之術,前代名醫也早就有專門的著作傳世。

    當世的中成藥多用紙質包裝,存在難保存、易受潮的缺點。醫館自行所推出的散劑、丸劑等等中成藥,都只能在小範圍內流傳;除了上述缺點外,跟醫館的規模及輻射範圍也有很大關係。

    林縛考慮到,即使給軍中大量的配備醫官,用藥問題仍讓人頭疼。隨軍攜帶大量的藥材臨時配藥再研磨或煎熬湯劑總是異常的麻煩,在軍中配備常用中成藥至少對行軍作戰很有必要。特別是止血、預防傷口感染的外敷散劑作為標準配給,兵卒在受傷時就能及時的進行自我救治,將大幅降低因失血、傷口感染而導致的傷亡減員。

    說到中成藥難保存、易受潮的問題,解決起來也很簡單,小瓷瓶加軟木塞的包裝很容易實現;柳月兒、小蠻她們從東市買回來的胭脂、敷粉等物,就用精巧的瓷瓶包裝,只是成本較高。

    瓷器雖貴,一旦上了規模之後,就算工藝不能提高多少,成本也會大幅下降,普通鄉民用的白厚瓷碗也不過三五文錢。

    趕著林景中也到獄島來說事情,林縛將林夢得與林景中拉住,又讓人將武延清找過來說大規模生產止血藥、療傷藥的事情。

    聽林縛簡單的將思路說了一遍,武延清不大確定,也覺值得一試,說道:「這法子真要能成,能省不少力……」

    醫館裡負責炮製藥材、製造散劑等中成藥的都是學徒,這是許多年以來形成的傳統。對醫館來說,用學徒不花錢,卻沒有考慮學徒數量稀少,本該是醫師重要的助手,大部分時間卻來做雜役的活,本來就是對稀缺資源的極大浪費。醫館也囿於這種傳統,沒有充足的人手自然也無法擴張生產規模。

    林縛倒沒什麼不肯定的,後世的雲南白藥便是一種療傷中藥散劑,雖說武延清的方子不比雲南白藥療效更好,但本質上沒有多少區別。

    瓷瓶雖說易碎,但是瓷瓶做的小而厚,卻也相當結實。

    獄島上這些時間集中送來的傷囚太多,集雲社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購入大量的藥材,在河口設藥材鋪子可以說是早就準備就緒的事情,現在就積了一批藥材。江寧也有官窯、民窯出產瓷器。中成藥散劑的制備,當世已經相對較成熟的一套傳統工藝跟器具,武延清這邊就有一整套,要是出高價,城中藥材鋪子也有備用的器具會出售。集雲社這邊只是要組織一批手巧能幹的人手稍加訓練就能上手試著生產止血藥。

    河口這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手。

    林夢得、林景中說著馬上就派人去城中的藥材鋪子買兩套散劑制備器具,加武延清這邊的,就有三套器具,一套拿到獄島來仿製,兩套先組織一些人手先試制小批量的止血藥,先滿足獄島的用藥。

    待天黑之後,林縛才回河口草堂,看到柳月兒愁眉苦臉坐在房裡,繞到她身後,將溫香如玉的她摟在懷裡,輕聲問她:「你父母兄嫂都過來了,還愁眉苦臉做什麼?你安排他們住哪裡,是不是要給他們在這邊安排一棟好一點的宅子,再給他們安排一個幫傭,初來乍到的,心思難免驚惶,你這幾天多陪著他們。你說讓誰替我們過去跟你父母說媒去?」

    「你真是好說話,可惜他們不好說話,」柳月兒苦惱的說道,「趕過來父女、母親、兄妹之情都還沒有敘完,他們張口就要五百兩銀子,不然就不許這門親事……」

    「五百兩銀子也不多,你對我來說可是無價寶。」林縛說道。

    「跟你說事,也不正經,」柳月兒不好意思的紅著臉,低頭想了片刻,又發恨的說道,「他們將我賣了一回、二回,又怎麼許他們再把我賣第三回?都說要盡孝道,這樣的父母兄嫂,要讓人怎麼去盡孝道?」

    林縛摸著柳月兒的臉頰,攤上這樣的父母兄嫂,最難受不過是她本人了。

    當時柳家將她嫁給肖家重病之子沖喜,柳家便是貪肖家給的財禮,完全不去考慮肖家子是將死之人;再後來梁左任將柳月兒送給顧家當廚娘,也是柳家貪梁左任每月給付的三兩月銀,此時過來張口就要五百兩銀子,當真是貪得無厭了。

    「真想跟他們永不相見、永不相認……」柳月兒歎氣的說道。

    「這個也簡單,」林縛嘿然笑道,「不過你日後不許怨我心狠手辣。」

    「啊,」柳月兒吃驚的看著林縛,說道,「他們好歹是我的父母兄嫂,你可不要亂來。」

    「他們好歹也是我的泰山泰岳,」林縛握了握柳月兒的手,笑道,「我怎麼會胡來?我派人送他們去某個地方享福去,讓他們煩不到你就是。」

    林縛當即將林夢得找來,跟他說了柳月兒父母的事情。

    林夢得聽了也哭笑不得,說道:「當真是給錢蒙瞎了眼睛,有這門親戚可不比五百兩銀強十倍、百倍?要怎麼做,還是事情先拖著?」這種親戚對林縛有害無益,要真是如此,他甚至都不建議林縛納柳月兒為妾,反正柳月兒在林縛房裡,名份不名份的,說不上有多重要。

    「這事你去做,拿銀子給他們,將婚書先騙到手,」林縛說道,「夜裡找幾個人蒙上臉,將他們丟到北岸去,銀子記得拿回來。跟外面只是說將他們送到城裡享福去了,這時候在北岸也餓不死人,吩咐北岸的人不要相認。」

    林夢得心想北岸餓不死人,但是骨頭少說也要餓輕幾兩,既然林縛能下這樣的「狠手」,他當然沒有意見,便出去安排。

    男子未婚娶就納妾室,禮數也簡單,通常都是用一頂小轎從偏門接進來了事,所謂彩禮也多為赤裸裸的金錢交易。柳夢得算是長輩,他拿著銀子去跟柳月兒家人說定親事,林縛在草堂擺下一桌酒席,請柳月兒父母兄嫂四人過來,這門親事算是定下來了。

    柳月兒終是不知道林縛要用什麼手段,雖說她對父母兄嫂的感情也淡,但一頓酒總是吃得不安心,鬱鬱寡歡。她父母兄嫂四人這一頓酒卻吃得興高采烈,只是見林縛給銀子這麼爽快,心裡略有些後悔少報了數字。五百兩銀子在東陽能買七八十畝好田,也能保一家人衣食殷實無憂,只是誰生來會嫌銀子少?

    四人從草堂離開,也不介意林縛不相送,也沒有覺得草堂外的光線要比來時暗得多,正奇怪左右怎麼無一人時,根本沒有注意到後面迅速貼上來數人捂嘴捂鼻,拿布條子蒙住他們的眼睛再捆綁起來,拿布糰子塞緊嘴裡,又拿大布袋子連頭帶腳的將人都裝了進去。

    這時候林夢得才從暗處走出來,也不說話,打了手勢,讓人將他們的牙牌給摘下來送到北岸河灘丟流民堆裡去;同時將集雲社在北岸蹲點的人都換上新面孔。

    林夢得心裡笑道:要沒有林縛這一層關係,他們此時也應該就在朝天驛附近當離鄉難民,既然他們貪心不足,那就將他們打回原形去,也算對得起他們。

    林縛此時與柳月兒在一起,林夢得見事情辦妥,也不急著去回稟林縛,先去忙別的事情。

    河口驟然多了三四千難民,人數還在持續不斷的增加,也不知道洪澤浦局勢幾時能穩定下來。這邊開了兩處粥場,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供應菜粥,只能勉強維持餓不死,長期安置還是大問題。

    林夢得這幾日來就是負責難民、流民安置之事,當真是忙得焦頭爛額,不過好歹也有些頭緒,也多虧林縛之前在河口做了那麼多工作、打下堅實的基礎。

    車馬便道、南北長街、後街基本築成,後期維護、排水溝的開挖、道木的種植以及沿街店舖、宅院、堆棧、草市等建築都相繼建起,都需要用到大量的勞工。為了容納勞力,集雲社這邊打算立即對河堤碼頭以及江岸碼頭進行擴建。之前為安置募工流民家屬的紡紗、織布工場也籌備將成。雖說能容納的人數有限,但是事情有了頭緒,依葫蘆畫瓢就要容易多了。繼續擴建紡紗、織布工場以及建造其他的工場、作坊,本身也能容納大量的勞力。

    眼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將難民中有所專長、有手藝的人梳理出來,人力要合理使用。

    一般說來安置流民需要大量的耕地,江東郡繁榮數百年,經過充分的開發,自然無法容納下更多的外來流民。流民的湧來,除了誘發大量的治安問題之外,也使得地方上的勞動力嚴重剩餘,使得工價大幅下挫,以致地方上的普通佃戶、力夫都敵視外來流民。

    林縛兩世為人,當然知道以工代賑能有效的解決短期流民、難民滯留的問題,另外規模化的家庭手工業與作坊手工業甚至更大規模的手工業工場能比純粹的耕地農作容納更多的剩下勞力。

    林夢得、林景中等人便是依照林縛這兩個思路去安置流民、難民,經過最初的混亂,五六日時間過去,諸多事就有頭緒,河口滯留了這麼多人,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便是林夢得自己在起初也無法想像能這麼順利,雖說很辛苦,卻也很興奮。

    由小及大,林夢得半輩子見到人物也多,經世致用之術堪比林縛的卻未見到過,他心裡時常想林縛心裡當真就滿足帶著長山島眾人在紛亂的時局中求存?

    能者應知蟄伏之道,時局紛亂,但還沒有糜爛到不可救藥的地方,所謂時勢造英雄,時勢不予,英雄難出,不要看劉安兒此時在濠州、東陽等地如此的風光,短短十數日就號稱擁兵二十萬,但是自古以來最早蹦跳的螞蚱多半是給他人做嫁衣的命。真到時勢相予之時,林夢得相信林縛也會應時而動的,從今天之事就可看出林縛絕不是拘泥於什麼「忠義仁孝」那虛偽一套的人。

    林夢得心中打定主意,不在這個問題多想,一步步的扎實根基才是最重要的。他找到林景中、錢小五,一起商議在河口開設藥坊的細節。

    由於獄島有近三百傷囚每日都要藥,林夢得、林景中他們就優先去辦藥坊的事情。

    河堤河口除了圍攏屋外,新落成的宅子不多,不過擠出一棟來做藥坊還是有的;從城中的藥材鋪子買來兩套舊器具先用起來,關鍵還是人手的問題。武延清從獄島脫不開身來,他推薦他兒子、也是江寧城裡的名醫武繼業到藥坊來做事,再從獄島調一名已經上手的學徒過來當助手,又從上林裡難民中雇了二十名識字的少年進藥坊當學徒,才兩三天的工夫,就按林縛的要求將藥坊的模樣做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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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2:53
第一百五十一章 騷亂
   
    林縛拿小木勺挖了一些淡黃色的藥粉湊到鼻端聞著濃郁的藥香味,手指沾了一些藥沫子醮到舌尖舔了舔,微帶苦辛。

    武延清的藥方子不同於普通的外敷刀尖藥(金創藥),此藥可外敷亦可口服,有止血、鎮痛之效,甚至對潰爛創口也有明顯療效。拿林縛的後世眼光來看,依此方配藥有較強消炎抑菌的療效,要比用動物骨頭磨粉為主藥的刀尖藥好得多,對加骨折痊癒、內出血等症也有明顯療效。

    武延清在江寧以治跌打傷聞名,這張藥方子是他研習前人醫書與總結數十年治療跌打傷的經驗所得,傳嫡子而不傳徒。此時武延清不僅將這張藥方子獻出來給林縛開設藥坊,他自己脫不開身,還將得他真傳的長子武繼業拉進藥坊裡來做事。

    林夢得走在林縛身後,心裡感慨萬分,心想江寧官吏多如過江之鯉,林縛不過小小的正九品儒林郎,以官職算實在算不了什麼,但是江寧又有幾個官員能如林縛這般使人甘心為己所用?便是顧悟塵身邊真正能放心用的人手都遠不及林縛多。

    林縛不知道林夢得在想什麼,他手托著下巴,認真的站在一旁看武延清之子武繼業指導學徒炮製藥材。

    武延清這張方子裡用到最多的一味藥是葛根,集雲社收購過來的是切片曬乾的葛根片,藥坊裡還要拿麩皮煨之後研磨至粉末再去混合其他主藥。

    林縛能識得在野外能覓到的十多種療傷草藥,但對傳統中藥實在談不上知道多少,對武延清的這張方子提不出更好的建議,但是就如何提高制備藥劑的效率,難怕是後世常識性的知識也要比當世高明許多。

    雖說在機器生產大規模代替手工作業之前,流水線並沒有多大的存在意義,但是從傳統的手工作坊展到分工更細化、更具體的工場手工業,生產效率也獲得明顯的提高;這是林縛在初中就學到的知識。

    當世的醫館、藥材鋪子也制備成藥對外銷售,但是當世的醫館、藥材鋪子可以說是標準的手工作坊,所用人手多為學徒。

    醫館、藥材鋪子用學徒屬於白用工,學徒們在出師之前,衣食住行依賴醫館,其他所獲得的報酬就極為有限,彼此之間也有嚴格的人身依附關係。

    「師徒如同父子」,這句話可不是拿來比喻師徒之間情義的,而是依照當世的「服制」律例,師父對徒弟擁有的權威類同於父親,徒弟動手打師父罪同忤逆,師父即使失手打死徒弟也只會判坐監徒刑以下的輕罪;當然,師父對學徒也有許多應盡的義務。

    正是這些因素,醫館即使擁有學徒用來白做工,但是受限於人數,制備成藥對外銷售的規模也很有限。

    林縛在河口要辦的藥坊,即使募來的人手名義上也是學徒,嚴格意義上來說卻是正式的手工製藥工場,募來的人手都按月放工食銀。雖說不能白用學徒做工,另一方面,卻沒有教導其學成出師的責任與其他方面的義務,招募人手數量也沒有嚴格的限制,使擴大生產成為可能。

    拿初中課本裡的話來說,河口藥坊的這種實際僱傭關係的出現,代表著資本主義真正的萌芽。

    林縛不會去理會資本主義不主義的,他真正的關心就是使河口的一切運作更有效率,他就能利用河口這彈丸之地凝聚更多的人跟勢力。

    林縛與武繼業談過,要他將制備藥劑的諸多步驟分拆、細化,不必使藥坊的學徒都熟知藥性,除了配藥的師傅外,其他學徒甚至只需要掌握自己所分擔的那部分工作即可。

    如此一來,僱傭一人只需稍加培訓跟指導就可以用來做事,而就其所負責的那部分工作更容易熟練、上手,更少出差錯,效率自然更高。

    醫館用十名培養數年的熟練學徒使其各自按照完整流程制備各種散劑成藥一個月能制五百包,河口藥坊這邊用十名稍加訓練的普通人在一名熟悉藥性的熟練學徒指導下,嚴格分工,一個月少說能制備一千包、兩千包甚至更多的散劑成藥。

    林縛另外還建議武繼業可以拿江寧野生的一種鼷鼠試驗藥性,以便能不斷改善武延清的那張方子。

    「顧夫人跟顧公子、顧小姐都過來了,馬車剛到籬門口……」

    林縛站在藥坊的中庭桂花樹下跟武繼業談藥劑制備事情,有人跑過來通報說顧悟塵之妻顧夫人攜女兒君薰坐馬車到河口了,趙勤民、顧嗣明已經先過去迎接了。

    「那我們先過去。」林縛拉著林夢得一起離開藥坊,經過草堂時,見顧盈袖、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馬氏、趙續祿之事都在草堂裡做好迎接的準備,林續祿不知道要不要跑到籬牆南門去迎接,站在草堂外等林縛回來,林縛便拉他一起過去。

    今日是林庭訓死後第七天,雖尚未落葬,林家人照舊請來道士、和尚到河口做「頭七」法事。林縛三天前使人捎信給顧夫人,提及林續祿及林家人有意化解林家與顧家的前仇舊怨,只是林家人都戴孝在身,不便登門拜訪,希望顧夫人能親自到河口一行。

    顧夫人那邊早就得到顧悟塵從東陽捎回來的信,捎信給林縛,說要趕在「頭七」這天到河口來祭拜,順便探望侄女顧盈袖及其他流落到江寧避難的其他顧家人。

    林縛與林夢得到籬牆南門,林續祿趙勤民、顧悟塵的堂侄子顧嗣明與騎著高頭大馬的顧嗣元一起正簇擁著顧夫人與顧君薰所乘的馬車往裡走。

    「本該林縛親自去接夫人跟君薰妹妹出城來,這會兒出來迎接也遲了,真是該死。」林縛朝馬車做揖道。

    「哪那麼多禮,你事情忙便忙你的事情去,我們自個兒還不長腿了?」顧夫人掀起紗質車簾子的一角,雖說天氣已是炎勢,只是大戶人家講究女眷不拋頭露面,顧夫人掀開簾子跟林縛說話,已經是不把他當外人看了。

    林縛笑了笑,也不多說,隨馬車一直到草堂,才將顧夫人、顧君薰迎下馬車。女眷自然由女眷來接待,七夫人為,與柳月兒、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馬氏、林續祿、顧天橋等人的妻子簇擁著顧夫人、顧君薰直接進了內堂,林縛算是晚輩,與顧天橋、顧嗣明等人進去問安,簡單的聊了幾句,就到外宅的前廳陪同顧悟塵之子顧嗣元說話。

    顧嗣元對林縛心存芥蒂,在前廳給眾人簇擁著,故意將林縛冷落到一邊不跟他說話,跟顧嗣明、趙勤民說話甚勤。林縛也不介意,與林續祿在一旁低聲說事。

    在顧府,有些事情顧悟塵都做不了主,顧嗣元更無法在他這位強勢的母親面前出頭,今天的重頭戲是在內宅。

    「老十七,」林續祿低聲說道,「三位嬸娘終於點頭答應一次性撥付三年餉銀共兩萬四千兩銀子給我爹用。東陽府雖說大處未亂,但是流寇出沒甚眾,這筆銀子要如何運回東陽去,我還要請老十七你替老哥我拿主意。」

    林縛心裡想著別的事情,林家養鄉勇的銀子要控制每年一萬兩以內,給在東陽的林庭立每年就要支走八千兩,那江寧這邊就只有兩千兩銀可用來養鄉勇,差不多只能養百人。林家在江寧這邊的鄉勇總有三百餘,也就是說要裁減掉近兩百人,

    「江寧這邊怎麼削減鄉勇,有定論了沒有?」林縛問道。

    「除了之前調來江寧擔任武衛的鄉勇外,此次隨船到江寧河口避難的整編鄉勇也就百十人,這些鄉勇對林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林家總不能虧待他們。其他鄉勇都是老二被殺留在鄉營被襲潰敗後再聚攏來的,老二被趙能叛奴所殺,林家不去追究這些鄉勇護主不力的責任已經夠寬容了,自然不會再白養著他們,打算過了今日『頭七』,就驅散他們——老十七,你覺得如何?」

    鄉營被襲時,趙青山、林濟遠、陳壽巖率三百鄉勇隨林縛他們在駱陽湖,鄉營尚留鄉勇近四百人。被襲營時,真正給趙能率領馬賊當場擊斃或事後重傷而亡的不過五六十人罷了,大多數人給打散潰逃而出,截止到現時,林縛在河口聚攏的這部分潰逃鄉勇就有一百五六十人,說起來還有近兩百人散在外面。

    「二叔跟三哥客氣,才將族裡的大事說給我聽,我當然是支持二叔、三哥還有幾位夫人做出的決定。」林縛說道,心想這樣也好,這部分鄉勇給打散了編製,再給林家削減了出去,他整訓起來也容易。

    顧夫人在草堂裡用過午宴,拉著諸女眷嘮了許久的家常,待太陽西垂到圍攏屋角樓的簷角,又將林縛叫過去說話。

    「剛才拉盈袖嘮了很多,林家人既然在河口置辦家業,我想著顧家到江寧來的七八十口人也安頓在河口好了,城裡也不是事事都方便的,我支五百兩銀子給你,你負責把事情幫我做好。」顧夫人說道。

    「我這邊暫時沒有安排是不知道顧夫人你會不會有別的想法,城裡的確有許多不方便。既然這樣,那就交給我好了……」林縛說道,顧家有好幾個女眷在屋子裡,他也不當面提不要顧府出銀子,總之他不會差五百兩銀子,好人卻還是要給顧夫人做的。

    顧夫人、顧君薰、顧嗣元返回城去,林縛騎馬、顧盈袖坐馬車親自送她們進東華門。

    到東華門外,顧夫人堅持不要林縛他們再送,掀起簾子跟林縛說道:「盈袖不肯隨我住進城去,她在河口真要托你照應了,她要在河口有個閃失,可不是我饒不了你。」

    「請顧夫人你放心。」林縛目不斜視的說道。

    看著顧夫人一行人進了東華門,林縛才策馬回轉,挨著顧盈袖所乘坐的馬車,邊走邊碎語聊天。

    「午後跟我嬸娘閒聊過,才知道君薰還沒有許人家呢……」顧盈袖將車窗紗簾子掀開一角,坐在馬車裡看著林縛說話。

    「這個我知道,」林縛說道,「都十七歲了,也該替她愁了。」

    「別裝癡賣傻,你知道我什麼意思,」顧盈袖嬌嗔道,「君薰今天可是變著法的找話題聊你的事情,你要沒有意見,我隔天進城就跟我嬸娘提這事——君薰也當真是漂亮,不比你屋裡那兩個差多少,辱沒不了你。」

    「說實話啊,」林縛輕輕的一歎,「我擔心我以後跟你叔叔不會始終走在同一條道上……」

    「你是怕到時候君薰夾在當中難做人?」顧盈袖美麗的眼睛看著林縛,又問道,「你怎麼就不擔心我夾在當中難做人?」

    「……」林縛笑而不語。

    「時局糜爛,各自飄零,說不定過些年,我叔叔還會再碰壁得滿頭鮮血,你總不會跟我叔叔結成生死大仇,擔心日後的事情做什麼?」顧盈袖說道。

    「唉,」林縛這才搖頭歎息,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只是林家旁支子弟,功名也只是舉子,散階也才儒林郎,要說門當戶對,是我配不上君薰呢。」

    「我就不信我叔叔會在意這個?」顧盈袖說道。

    這會兒,兩騎快馬迎面馳來,是留守河口的兩名護衛武卒。他們看到林縛,翻身下馬稟告:「林家要裁撤鄉勇,走漏風聲,百多名鄉勇聚集騷動,請大人回河口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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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3:59
第一百五十二章 草芥仇寇
   
    顧盈袖換了快馬,與林縛快趕回河口。

    縮頭縮腦躲在籬門口的林續宏看見林縛在護衛武卒的簇擁下趕過來,忙迎上去說道:「亂了,亂了,這些兔崽子吃林家的飯、穿林家的衣,此時卻知道嘩變了。趙青山那龜兒子也不聽使喚,林家又沒有他虧待他,他竟然敢拒絕率人將嘩變鄉勇驅趕走,老十七,你快下令從獄島調兵過來,將這些兔崽子鎮壓下去……」

    「慌什麼,」林縛沉聲說道,「兵戈鋒利,焉能隨便加在本鄉子弟頭上?」

    曹子昂、葛存信等人都不會為林家的事情出頭,只會暗中加強戒備;再說除了林縛的命令或者遇到真正的敵襲,趙虎與周普、楊釋才可能帶領獄島兵卒渡河來援。

    林景中、林夢得午後有事都離開河口,這時候去曲陽鎮辦事的林夢得才得信與林縛前後腳趕回來。林縛也來不及跟他細商量什麼,看著前頭人群圍聚,逕直往鬧事處而去。

    街西的新宅還沒有完全建成,但是林家人都受不住圍攏屋的簡樸,這一處三間院子打通的新宅過手後,這兩天就迫不及待的搬進來。

    新宅大門前還沒有來得及鋪上方磚,拴馬柱也才臨時埋下兩根急用,下馬石也沒有備好,後面的園子也才剛剛建。由於林家是世勳之族,大門也剛剛漆成朱紅色沒有完全乾透,有一股子桐油味散開來。

    林家此次要削減的鄉勇有一百六七十人,林家要消減鄉勇的風聲早就放出去了,真正做出決定還是今日午前。

    鬧事的鄉勇或坐或蹲的聚在新宅前的空地上,天氣炎熱,兵服厚重,有人耐不住炎熱,就解開兵服袒胸露乳,胡喊亂嚷,刀槍劍矛弓箭也丟了一地,加上圍觀的人眾,不僅新宅前的場地,連整個南北長街這一段也給堵了嚴實,場面端真是熱鬧不堪,也混亂不堪。

    卻是看到林縛與顧盈袖還有林夢得等人騎馬過來,這邊才驟然安靜下來。

    趙青山只率領三四十個鄉勇守在新宅大門前,不使嘩變鄉勇靠近生事,也沒有採取其他更多的措施;看著林縛他們趕回來,趙青山這才帶著幾人下台階來迎接。

    朱紅大門與兩邊偏門都緊閉著,唯有偏門望眼裡露出半張臉察看外面的勢態,是林續祿在裡面。

    林縛微微一歎,林續祿學識、做事其他都好,但是氣魄也未免太不足了,他與其他林家人都閉門躲在裡面,不但不利於跟嘩變鄉勇溝通,也使守在門外的鄉勇生出疏離之心。

    林家自林庭訓之後,當真是再沒有什麼了不得能控制大局的人物了。

    「都成什麼模樣,兵不像兵、寇不像寇,河口豈容你們胡來?」林縛翻身下馬,將馬交給護衛武卒,與顧盈袖徑直走到嘩變鄉勇中間,踢著給隨意丟在地上的刀矛,厲聲喝斥道,「你們一日未解散,一日便是上林裡鄉兵,誰人許你們將兵器械甲隨地丟棄?若有敵襲河口,你們如何迎敵?」

    「林大人,你的恩情,我們幾輩子都還不了,但是林家明日就要解散大家,安家費都無一錢,憑什麼今日還要我們給林家賣命?」一名兵弁站起來爭辯道。

    「此間沒有你等的父母妻兒?」林縛看著這名兵弁,問道,「你等持兵守土,當真是只為了林家?」

    林庭訓去世,林族本家再無人能有他的威望。

    林縛短短半年在江寧就闖下這麼大的聲望,在上林裡傳為傳奇。

    他此次又率眾在駱陽湖與水寇激戰、在率眾在上林渡與水寇對峙半天,順利將上千民眾順利退出上林裡。隨後逃難到江寧的鄉民,林縛都一個不落的予以收留。這些在鄉營被襲時潰散的鄉勇,也都是林縛收攏、容留並帶回河口避難的。

    雖說老一輩的上林裡鄉民對林縛某些激進的姿態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年輕一代都無疑視林縛為表率。

    林縛與七夫人顧盈袖走過來時,無人再或蹲或坐在地上;這會兒給林縛喝斥過,即使心裡仍有給林家拋棄的怨氣,還是穿整齊兵服,將地上的兵器械甲撿起來。

    「你們到河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看到這邊有餓死之人,你們有什麼好擔心的?」林縛走上台階,朗聲說道,「你們有什麼怨氣,推舉幾人來隨我進去說話,我林縛保他們無事;其他人都回臨時營地去,聚在這裡成什麼體統?天黑之前,林家會有交待給大家。」

    林夢得看到林縛三言兩語之間就將局勢控制住,而林續祿這時候見林縛控制住局勢才讓人從裡面打開大門,不要看林續祿相貌也好、家世也好,談吐、氣度皆不凡,也有功名在身,但是他與林縛相比,當真是天壤之別。

    嘩變之事必有人領頭起哄才成,有林縛的擔保,領頭的五人很快都站了出來,為表示對林縛的尊重,還將隨身兵器都交給旁人先帶回去。

    「三哥,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跟三位族老都在裡面?」林縛問林續祿。

    「在裡面,幸虧你跟七嬸娘及時趕回來。」林續祿這時候也不敢對領頭鬧事的五人惡言惡語,與七夫人,林縛、林夢得、林續宏等人走進新宅。

    繞過照壁,走進垂花門,林家遺孀跟三位族老都在中庭裡擔驚受怕的翹企盼,他們將林縛領進來的那五個領頭鬧事的當成林縛的隨扈,看見林縛回來,就像是看到救星,都迫不及待的說道:「你們回來就好,快通知官府派兵將那些鬧事的都抓起來。早就說這些賤民靠不住,老爺活著的時候,哪有半點虧待他們,老爺的屍還沒有寒,他們就要造反了,他們當真跟趙能那叛奴一樣的可惡。」

    「好了,」林縛稍沉著臉輕喝,阻止他們再亂說下來,說道,「事態沒有那麼嚴重,人都散開了,我讓大家推選了五人出來跟本家一起商議裁撤鄉勇安置之事。裁撤鄉勇畢竟事關鄉勇本身,不能不聽他們的意見。趙能此奴千刀萬剮不惜,門外鄉勇聚集不過是要本家慎重考慮解散、裁撤以及安置諸事,兩回事怎麼能混同一談?」

    這時候眾人才明白跟林縛他們進來的五名漢子是鬧事鄉勇推舉進來談判,臉色都變得難看,看到林縛回來就將局勢控制住,心裡也有了底氣,三夫人冷聲說道:「跟他們有商議的?本來就是林家養著他們,難道還要包他們一輩子的生老病死不成?」

    林縛蹙著眉頭,心知女人擰到彎上想讓她們馬上回頭絕不可能,這件事如何處置,他早有定計,便說道:「幾位夫人跟三位族老都在,鄉勇也推選出五名代表在這裡,此事需妥善解決。既然本家決計不用,我這邊先接管好了,待上林裡收復之後,人手少了也不行……河口這邊雖說窘迫,但是多養一二百人也不會讓人餓死,只是集雲社武衛定額才有四十人,不能多養私兵,我想林家裁撤鄉勇之事就不要跟外面通報了。三哥、三夫人、六夫人還有少夫人,你們覺得如何?」

    林縛的意思是將鬧事鄉勇都接手過去,但是還要占林家的養兵名額。

    雖說林縛以集雲社的名義養私兵不會拘泥四十名武衛的限額,但是一下子增加這麼多人手,想要再隱瞞很難,給顧悟塵的政敵或者說林縛他自己在江寧得罪的人捅上去,就會有大麻煩。

    上林裡鄉勇在江寧雖說是客兵,但畢竟有正式的名義在,有這個名義,林縛甚至可以驅使這部分鄉勇北上參加洪澤浦戰事。

    「這樣也好,」林續祿一時也搞不清楚林縛背地裡到底有多大的實力,竟然能獨力多養近兩百人的私兵,但是將鬧事鄉勇惹毛了也不好,林縛願意將燙手山芋接過來自然再好不過,林縛畢竟還是要算林家人,他看向幾位林家遺孀,「幾位嬸娘你們看如何?」

    「外姓人當真是不能信賴,老十七既然不怕麻煩,那就將外姓鄉勇都接手過去好了,」三夫人負氣的說道,「那個趙青山,我們都決定將他的月餉銀漲到四兩,剛才本家的命令他竟然也敢敷衍,這次一定要清出去……」

    「這個事情暫時不說,既然這麼決定了,麻煩三哥還有七夫人陪我去營地宣佈這個決定。」林縛說道,心想三夫人深居宅院之內,哪裡知道人心把握向來就不是簡單的一件事情?即使都用林族子弟,也難保林族子弟不生異心,兄弟殘殺者有史以來難道生的還少嗎?這世間本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林家視鄉勇如草芥,鄉勇視林家如分寇也是當然,無論是不是異姓都無分別,然而胸懷丘岳者,即使是異族也能使之如臂。

    林縛不再在新宅耽擱時間,領著五個領頭的鬧事鄉勇,與林續祿、林續宏、林夢得還有七夫人顧盈袖一起趕往河口圍攏屋以西的鄉勇臨時駐營地,將午後鬧事鄉勇都聚集起來宣佈將鬧事鄉勇編入集雲社武衛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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