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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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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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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0 22:51:03
第一〇七八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去罷見眾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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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人喜愛熱鬧。

      夜幕方起不久,秦淮河畔以金樓為中心的這片區域裏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綠林人已經將熱鬧的氣氛炒了起來。

      這是如今江寧城內最為繁華的幾個點之一,沿河的長街歸“轉輪王”許召南派人管轄,街上諸如金樓等眾多酒樓店鋪又有“平等王”時寶豐、“公平王”何文等人的注資入股。

      由於牽扯了多方勢力,這邊成為了城內相對敏感的一片區域,平日裏各方講數,比鬥撂話,會選在這裏,對於不少大人物的招待宴請,也往往會選在這裏。

      及至夜晚,這一片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想尋仇的、想出名的綠林人行走其間,一些英雄宴廣開門戶,遇上什麼人都以花花轎子人抬人的姿態笑臉相迎,也有陡然翻了臉的俠客,到庭院中、馬路上捉對廝殺。

      部分交了保護費、又或是幹脆從河裏偷偷遊過來的乞丐跪在路邊乞討一份飯食。偶爾也會有講究排場的大豪賞賜一份金銀,這些乞丐便連連誇讚,助其成名。

      以曆史沿革論,這一片當然不是秦淮河過去的核心區域那裏早在數月前便在遭遇劫掠後付之一炬了但這裏在得以保存後被人以這座金樓為核心,倒也有一些特殊的理由。

      按照好事者的考據,這座金樓在十數年前乃是心魔寧毅在江寧建立的最後一座竹記酒樓……寧毅弑君造反後,竹記的酒樓被收歸朝廷,劃入成國公主府名下產業,改了名字,而公平黨過來後,“轉輪王”名下的“武霸”高慧雲按照普通百姓的淳樸願望,將這裏改為金樓,設宴待客,此後數月,倒是因為大家習慣來此飲宴講數,繁華起來。

      關於金樓與寧毅的關係,人們在公開的場合並不願意說起,但私下裏的輿論場上,這一消息自然是一直都在流通的。人們踏足寧毅當初建立的酒樓,指點江山、嬉笑怒罵,心中則儼然像是做到了對西南那位的一種羞辱,至少,似乎也證明了自己“不弱於人”,這是私下裏的心理滿足,偶爾有人在這裏打一架,仿佛也顯得格外大氣些。

      這一晚,由“不死衛”的陳爵方做東,宴請了同為八執的“怨憎會”孟著桃做客金樓,接風洗塵。與會作陪的,除了“轉輪王”這邊的“天刀”譚正,“猴王”李彥鋒外,又有“平等王”那邊的金勇笙、單立夫,“高天王”麾下的果勝天以及眾多好手,極有麵子。

      而在公平黨以外,這一天在金樓宴請各方的,還有肩負了使命而來的戴夢微使節團。這使團的領頭者叫做呂仲明,乃是戴夢微最信任的一名弟子,其麾下幾名副使“無鋒劍”衛何、“花拳王”陳變、“斷魂槍”丘長英等,都是過去名震一方的俠客。

      這使團入城後便開始兜售戴夢微有關“中華武術會”的想法,雖然私底下難免遭遇一些冷嘲熱諷,但戴夢微一方承諾讓大家看完汴梁大戰的結果後再做決定,倒是顯得頗為大氣。

      這其實已經類似於後世宣傳時的饑餓營銷,戴夢微拋出的“中華武術會”一時間並不兌現,也並不要求眾人立刻下注。但與此對應,隻要參與其中,立刻便是花花轎子人抬人的局麵。

      此刻詛咒發誓,先揚了名,異日裏若戴夢微攻不下汴梁,那當然承諾作廢,這邊的參與者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可若是戴夢微真將汴梁拿下,此時的承諾便能帶來好處,對於眼下身處江寧的好事者而言,委實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買賣。

      在此之外,若是偶爾遭到部分人對戴夢微“賣國求榮”的指責,作為戴夢微弟子的呂仲明則引經據典,開始講述有關華夏軍重開道路的危險。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若是華夏軍折騰五十年沒有結果,整個天下豈不得在混亂裏多殺五十年對於這個道理,戴夢微治下已經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理論支撐,而呂仲明雄辯滔滔,慷慨激昂,再加上他的文人氣度、儀表堂堂,許多人在聽完之後,竟也不免為之點頭。覺得以華夏軍的激進,將來調不了頭,還真是有這樣的風險。

      如此這般,戴夢微拋出個空頭支票,一時間便在江寧城內卷起了偌大的聲勢。一眾好事的武者們衝在前頭,紛紛表示若戴公異日能複舊京,眾人必定前去相賀,而這樣捆綁式的輿論氛圍又更加有效地宣傳了戴夢微的思想。呂仲明每隔兩日便在城內宴請賓客,恰到好處地引導這般輿論持續發酵,也實在稱得上是可圈可點的操盤行為。

      他這一日包下金樓的一層,宴請的人物當中,又有劉光世那邊派出的使團成員劉光世這邊派出的正使名叫古安河,與呂仲明早就是熟識,而古安河之下的副使則恰是今日參加樓上宴席的“猴王”李彥鋒如此,一邊是公平黨內部各大勢力的代表,另一邊則都是外來使節中的重要人物,雙方上上下下的一番勾兌,當下將整個金樓包圓,又在樓下前庭裏設下桌椅,廣納八方豪傑,一時間在整個金樓範圍內,開起了英雄大會。

      自竹記在說書中推廣武俠小說以來,這十餘年裏,天下綠林豪傑們最喜歡的便是這“英雄大會”。最近月餘時日在江寧城,大大小小的聚會層出不窮,小到三五好友的路旁偶遇,大到一群綠林人在客棧大堂裏的論辯,無不要冠上些英雄的名頭。

      眾人說一說北拳南傳、學藝救國,又或是在空地上擺開陣勢,切磋一番,隻要稍有些樣子的,便要在與會者口中傳為一番“佳話”。

      到得這一晚,江寧城內除五大王級別外,次一等的實權人物在金樓幾乎到了小半,委實稱得上群英薈萃。消息傳出後,走在附近的英雄好漢、有識之士們皆來拜會、參與,而“轉輪王”、呂仲明等各方又派出人物在門口守衛。若遇上慕名而來的江湖人,便搭一搭手,報出名號,若遇上頗有名氣的文士,隻要有認得的,便也報出大名,相迎而入。

      如此這般,隨著一聲聲包含厲害外號、來曆的唱名之聲響起,這金樓一層以及外頭庭院間新增的席麵也漸漸被各路英豪坐滿。

      觥籌交錯間,有比較會來事、會說話的英雄或是文士出麵,或者說一說對“公平黨”的尊重,對孟著桃等人的仰慕,又或者大聲地抒發一陣對國仇家恨的認知,再或者恭維一番戴夢微、劉光世等人。眾人的連聲應和之際,孟著桃、陳爵方等人得了麵子,呂仲明兜售戴夢微的理念,有了成績,各路英雄打了秋風,委實是一片賓主盡歡、和樂融融的場麵。

      當然,既然是英雄大會,那便不能少了武藝上的比鬥與切磋。這座金樓最初由寧毅設計而成,大大的庭院當中排水、美化做得極好,院子由大的青石板以及小的卵石點綴鋪就,雖然連日秋雨延綿,外頭的道路早已泥濘不堪,這邊的庭院倒並沒有變成滿是泥水的境地,偶爾便有自信的武者下場打鬥一番。

      此時若是遇上藝業不錯,打得漂亮的,陳爵方、孟著桃等人便大手一揮,邀其上樓共飲。這武者也算是因此交上了一份投名狀,樓上一眾高手點評,助其成名,隨後當然少不得一番拉攏,比起在城內辛苦地過擂台,這樣的上升途徑,便又要方便一些。

      “鄙人,河東遊明明,江湖人送匪號,亂世狂刀,兄台可聽過我的名字麼?”

      在周圍道路上探查了一陣,眼見金樓之中已經進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遊鴻卓方才過去報名入內。守在門口的也算是大光明教中藝業不錯的高手,雙方稍一搭手,比拚角力間不相伯仲,當下便是滿臉笑容,給他指了個地方,隨後又讓人大聲唱喏。

      “河東路!亂世狂刀遊明明遊大俠到!”

      這年月的大俠名字都不如書中那麼講究,因此雖然“亂世狂刀”叫做遊明明,一時間倒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頂多是二樓上有人向“天刀”譚正相詢:

      “譚公當年威震河朔,正是以刀道稱雄,對於這‘亂世狂刀’,可有印象麼?”

      譚正便隻是搖頭笑笑:“名頭中既有亂世二字,想必是成名不久的年輕英雄,老夫不曾聽過,卻是孤陋寡聞了。不過這些年河北河東戰亂連年,能在那邊殺出來的,必有驚人本領,不容小覷。”

      他如今也是一方諸侯、刀道宿老,深諳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對於並不認識的年輕一輩,給的評價大都不錯。

      遊鴻卓找了個地方坐下,眼見幾名武者正在論辯天下刀法,隨後下場比鬥,供樓上眾人品評,他隻是鼓掌,自不參與。隨後又籍著上茅房的機會,細細觀察這金樓內部的崗哨、保衛情況。

      敢這樣打開門招待八方賓客的,成名立威固然迅速,但自然就防不了有心人的滲透,又或是對手的砸場子。當然,此刻的江寧城裏,威壓當世的天下第一人林宗吾本就是“轉輪王”一方的太上皇,眼下坐鎮於此的陳爵方、孟著桃、李彥鋒、譚正等人亦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再加上“不死衛”、“怨憎會”這兩方的權勢,若真有人敢來搗亂,無論是武藝上的單打獨鬥還是搖旗叫人、比拚勢力,那恐怕都是討不了好去的。

      對方也是明白這類事情的隱患,整個安防情況外鬆內緊,金樓內部,有大量的哨卡盯住了這邊廚房、上菜等各個環節,避免投毒風險,而即便是借著機會到處走動的綠林人,也免不了要被多打量幾眼。

      遊鴻卓簡單地走了走便折返回去,並不造次。他與譚正、況文柏有仇,可以慢慢報,並不著急,這一次是準備想辦法做掉陳爵方,不過對方輕功厲害、警覺性也強,且得找到好的機會才行。

      如此坐得一陣,聽同桌的一幫綠林混混說著跟某江湖泰鬥“六通老人”如何如何熟悉,如何談笑風生的故事。到戌時過半,場地上的一輪打鬥平息,樓上眾人邀勝者前去喝酒,正上下吹捧、其樂融融時,宴席上的一輪變故終於還是出現了。

      那是在與遊鴻卓相對而坐的一張方桌旁,有看起來是同行的四人拿出了白麻布來徑自穿戴上身。這四人乃是三男一女,為首的女子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側三名男子年紀稍稍大些,從隨身的布兜裏掏出幾根鋼鞭鐧來。

      在這樣的場合披麻戴孝,看著便是要生事,附近維持秩序的人員想要上前來阻攔時,倒已經晚了,當先那女子捧起一張牌位,走了出來,隨行三名男子中年紀稍大的那人在庭前暴喝道:“孟著桃,你這欺師滅祖的畜生!我們來了,你可敢下樓來見”

      另外一人喝道:“師哥,來見一見師父他老人家的靈位!”

      二樓的喧囂暫時的停了下來,一樓的庭院間,眾人切切私語,帶起一片嗡嗡嗡的響聲,眾人心道,這下可有好戲看了。附近有隸屬於“轉輪王”麾下的管事之人過來,想要阻攔時,圍觀者當中便也有人打抱不平道:“有什麼話讓他們說出來嘛。”

      “我看這小娘子長得倒不錯……”

      在“轉輪王”等人做出主場的這等地方,若是恃強搗亂,那是會被對方直接以人數堆死的。這一行四人既然敢出麵,自然便有一番說頭,當下最先開口的那名男子大聲說話,將這次上門的來龍去脈說給了在場眾人聽。

      卻原來如今作為“轉輪王”麾下八執之一,執掌“怨憎會”的孟著桃,原本隻是北地南遷的一個小門派的弟子,這門派長於單鞭、雙鞭的打法,上一任的掌門名叫淩生威,孟著桃乃是帶藝投師的大弟子,其下又有數名師弟,以及淩生威的女兒淩楚,算是關門的小師妹。

      淩生威執掌的小門派名氣不大,但對孟著桃卻算得上是恩惠有加,不僅將門內武藝傾囊相授,早幾年還動了收其為婿的心思,將淩楚許配給他,作為未婚妻子。原本想著淩楚年紀稍大些便讓兩人完婚,誰知孟著桃本領大,心思也不定,早幾年結交各路匪人,成為黑道大梟,與淩生威那邊,鬧得很不愉快。

      後來女真人第四次南下,天下民不聊生,孟著桃糾合黑道勢力為禍一方,淩生威數度上門與其理論。待到最後一次,師徒倆動起手來,淩生威被孟著桃打成重傷,回去之後在鬱鬱寡歡中熬了一年,就此死了。

      綠林江湖恩恩怨怨,真要說起來,無非也就是那麼些故事。尤其這兩年兵凶戰危、天下板蕩,別說師徒反目,就是兄弟鬩牆之事,這世道上也算不得少見。四人中那出聲的漢子說到這裏,麵顯悲色。

      “……家師淩公尚在世時,對於此事有過一番遮掩,也曾阻止我們尋仇,令我們不得多生事端!我知道,他老人家是眼見大師哥聲勢浩蕩,先是占山為王,隨後跟隨公平黨,已成了許帥麾下堂堂‘八執’之一,我等找上門去,無異以卵擊石,或許連他人都看不到,便要不明不白的讓人埋了,至於喊冤,那是絕對不會有人聽得到的。”

      “……但師長如父母,此仇不報,如何立於人世之間!家師仙去後,我等也恰巧聽聞江寧大會的消息,知道今日天下英雄雲集,以各方前輩的身份、德望,必不至於令孟著桃就此隻手遮天!”

      “……各位英雄,各位長輩!”那漢子拱手四望,“今日孟著桃威勢逼人,我等幾人死不足惜,隻希望諸位能記住此事,日後將這小人的所行宣揚出去,將今日之事宣揚出去!相信天理昭昭,終有一日,是有人能還我那師父一個公道的。如此拜謝了!”

      他的這番話語說得慷慨激昂,到得後來,已是不求今日能有公道,隻是希望將事情大白天下的姿態。這是激將之法,當下便有綠林人道:“你們今日既來講理,未必就會死了。”

      “天下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

      又有人道:“孟先生,這等事情,是得說清楚。”

      “‘怨憎會’於‘八執’中掌的本就是刑責之權,這件事上若說不過去,公平黨恐難服眾!”

      如此一番輿論之中,遊鴻卓匿身人群,也跟著說了幾句:“孟著桃欺師滅祖,你們別怕!”

      “我雕俠黃平,為你們撐腰!”

      他武藝高強,此時躲在人群裏蓄意煽風點火,聲音發出之時,竟無人發現他在哪裏。不過這也是因為沒有太多高手注意的緣故,故意的說了兩句,便即收斂,心中倒是佩服樓上的孟著桃沉得住氣,這樣的一番言論竟也是任由他們幾人說完了,沒有中途恃強打斷。

      如此下方喧鬧了一陣,樓上倒是安安靜靜的令人摸不清頭腦,待到最初的這陣喧鬧氣勢過了,才見到一道身影從樓上下來。

      這座金樓的設計闊氣,一樓的大堂頗高,但對於多數江湖人來說,從二樓窗口直接躍下也不是難事。但這道身影卻是從樓內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下。一樓內的眾賓客讓開道路,待到那人出了廳堂,到了院子,眾人便都能看清此人的樣貌,隻見他身形高大、眉宇軒闊、虎背猿腰。任誰見了都能看出他是天生的大力之人,即便不習武,以這等身形打起架來,三五漢子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一些在江寧城內待了數日,開始熟悉“轉輪王”一黨的人們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那“武霸”高慧雲,對方也是這等金剛姿態,據說在戰場上持大槍衝陣時,聲勢尤其凶猛,當者披靡。而作為天下第一人的林宗吾也是身形如山,隻是胖些。

      這孟著桃作為“怨憎會”的首領,執掌內外刑法,麵目端方,背後負有一根大鐵尺,比鋼鞭鐧要長些,比棍又稍短。一些人見到這東西,才會想起他過去的外號,叫做“量天尺”。

      他就這樣出現在眾人眼前,目光平靜,環視一周,那平靜中的威嚴已令得眾人的話語平息下來,都在等他表態。隻見他望向了庭院中央的淩楚以及她手中的牌位,又緩緩地走了幾步過去,撩起衣服下擺,屈膝跪地,隨後是砰砰砰的在青石上給那牌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這等鄭重的行禮之後,孟著桃伏地片刻,方才起身站了起來。他的目光掃過前方的三男一女,之後開口道:“你們還沒死,這是好事。隻是又何苦過來湊這些熱鬧。”

      先前出聲那漢子道:“父母之仇,豈能不來!”他的聲音振聾發聵。

      孟著桃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俞斌,你是老二,我與師父去後,你便該護住這些師弟師妹,使他們遠離危險。可歎你心思依舊如此齷齪,說話刪頭去尾,令人不齒。”

      眾人方才知道,這出聲說話的二師弟叫做俞斌。

      “我說話刪頭去尾?”那俞斌道,“大師哥,我來問你,師父是否是不讚同你的作為,每次找你理論,不歡而散。最後那次,是否是你們之間交手,將師父打成了重傷。他回家之後,初時還跟我們說是路遇流民劫道,中了暗算,命我們不得再去尋找。若非他後來說漏,我們還都不知道,那傷竟是你打的!”

      “這便是爾等刪頭去尾之處了。”孟著桃歎了口氣,“你要問我,那我也且問你,師父他老人家每次找我理論,回家之時,是否都帶了大批的米糧蔬果。你說不讚同我的作為,我問你,外頭兵凶戰危這麼幾年,俞家村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站在我這邊,有多少站在你那邊的?女真南來,整個俞家村被毀,大夥兒化為流民,我且問你,你們幾人,是如何活下來的,是如何活的比旁人好的,你讓大家夥兒看看,你們的臉色如何……”

      孟著桃的話語頓了頓,隨後發出的聲音猶如悶雷響起在庭院之中:“幾位師弟師妹,你們知道,什麼叫易子而食嗎?你們……吃過孩子嗎!?”

      他這個問題響徹金樓,人群當中,一時間有人麵色煞白。其實女真南來這幾年,天下事情慘絕人寰者哪裏少見?女真肆虐的兩年,各種物資被劫掠一空,此刻雖然已經走了,但江南被破壞掉的生產仍舊恢複緩慢,人們靠著吃大戶、相互吞噬而活著。隻不過這些事情,在體麵的場合通常無人說起而已。

      此刻庭院的周圍亮著火把,籍著搖晃的火光,眾人再仔細打量尋仇的幾人時,才發現這幾人的身形果然並不瘦弱。按照孟著桃的說法,或許便是得了他的接濟,一直過得不錯。

      為師尋仇固然是義士所謂,可若是一直得著仇人的接濟,那便有些可笑了。

      那俞斌臉色變幻幾次:“這些便是你弑師的理由嗎?”

      孟著桃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環顧四周,過得片刻,朗聲開口。

      “今日之事,我知道諸位心有疑惑。他們說孟某隻手遮天,但孟某沒有,今日在這裏,讓他們說完了想說的話,但孟某這裏,也有一番來龍去脈,供諸位品評,至於之後,是非曲直,自有諸位判斷。”

      他麵對眾人,鄭重抱拳,拱了拱手。

      “孟著桃自幼習武,從少時蒙學到如今,一共跟過三位師父,於最後這位淩老英雄,跟隨最久,老英雄教我鋼鞭打法,對於手中絕技,傾囊相授,孟某待其如父,此事不假。”

      他此時在轉輪王麾下統領數萬人,一番話語說出,自有堂堂氣勢,比之庭院前的幾名師弟師妹,這容色氣場不知道要高到哪裏去了。在場許多綠林人士聽得他先後拜過三位師父,並不奇怪,均道以對方這等身形,正是習武的胚子,一般的武師見了,見獵心喜,將一身絕技相授,委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情。

      又有人看看對峙的雙方,想想那淩生威的門派寂寂無名,教出來的其餘弟子也不過是平庸之輩。而孟著桃此時打出偌大聲勢,這並非是淩生威的鞭法助其成事,委實是孟著桃乃天生的英雄,他學了淩家的鞭法,更像是淩家的鞭法有幸到了他的手上,籍之有了光彩。

      隻聽孟著桃道:“因為是帶藝投師,我與淩老英雄之間雖如父子,但對於天下局勢的判斷,平素的行事又有些許異同之處。淩老英雄與我常有討論,卻與這幾位師弟師妹所想的不同,那是堂堂的君子之辯,並非是單純師徒間的唯唯諾諾……好教諸位知道,我拜淩老英雄為師時,正值中原淪陷,門派南下,在場這幾位不是少年便是孩童,我與老英雄之間的關係,他們又能清楚些什麼?”

      “……女真人搜山撿海,一番大亂後,我們師徒在長江北麵的俞家村落腳,之後才有這二弟子俞斌的入門……女真人離去,建朔朝的那些年,江南局麵一片大好,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籍著失了田產土地的北人,江南闊氣起來了,一些人甚至都在高喊著打回去,可我始終都知道,一旦女真人再度打來,這些繁華景象,都不過是空中樓閣,會被一推即倒。”

      “……淩老英雄是個硬氣的人,外頭說著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他便說南方人不歡迎我們,一直待在俞家村不肯過江南下。各位,武朝後來在江寧、鎮江等地練兵,自己都將這一片叫做長江防線,長江以北雖然也有不少地方是他們的,可女真人大軍一來,誰能抵擋?淩老英雄要待在俞家村,我敬其為師,勸說難成。”

      “……可居於一地,便有對一地的情感。我與老英雄在俞家村數年,俞家村可不止有我與老英雄一家人!那裏有三姓七十餘戶人聚居!我知道女真人遲早會來,而這些人又無法提前離開,為大局計,自建朔八年起,我便在為將來有一日的兵禍做準備!各位,我是從北麵過來的人,我知道家破人亡是什麼感覺!”

      孟著桃的話語擲地有聲,眾人聽到這裏,心中欽佩,江南最闊氣的那幾年,眾人隻覺得反攻中原指日可待,誰知道這孟著桃在當時便已看準了有朝一日必然兵敗的結果。就連人群中的遊鴻卓也不免感到佩服,這是何等的遠見?

      也難怪今日是他走到了這等地位上。

      “對於女真兵禍南來之事,淩老英雄有自己的想法,覺得有朝一日麵對金人大軍,不過奮力抵擋、仗義死節便是!各位,這樣的想法,是英雄所為,孟著桃心中敬佩,也很認同。但這世上有仗義死節之輩,也需有人盡量圜轉,讓更多的人能夠活下來,就如同孟某身邊的眾人,如同這些師弟師妹,如同俞家村的那些人,我與淩老英雄死不足惜,難道就將這所有的人統統扔到戰場上,讓他們一死了之嗎!?”

      “對於此事,我與淩老英雄有過許多的討論,我明白他的想法,他也明白我的。隻不過到得行事時,師父他老人家的做法是直的,他坐在家中,等待女真人過來便是,孟某卻需要提前做好諸多打算。”

      “那時候女真人尚未南下,我結交江北各路英雄,於山中占地,囤積米糧,這中間的手段,坦率來說有黑有白,孟某不做辯解。我在外頭做事,偶爾回到俞家村,看到這些師弟師妹……他們天真地過日子,我心中也有安慰,包括我的這位師妹,淩楚姑娘,她是師父的女兒,與我也有婚約,因為我回去得少,她與我之間……並不熟悉,整日裏與幾位師哥在一起玩鬧。她與這位四師弟關係極好,我也早就清楚。”

      孟著桃目光環視,這日過來的三名男子當中,年紀在中間的那人,或許便是淩生威的四弟子。孟著桃將目光看看淩楚,也看看他:“你們如今,已經完婚了吧?”

      那身著孝服的淩楚身形微震,這四師弟也是目光閃爍,一時間難以回答。

      孟著桃點了點頭。

      “如此,也是很好的。”

      人群之中,便是一陣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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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七九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去罷見眾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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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建朔九年之後,女真人第四次南下,一路過來的場麵,大夥兒都知道了。”

      孟著桃的聲音響在寬闊的庭院裏,壓下了因他師弟師妹成親而來的些許喧鬧。

      “大軍過徐州後,武朝於江北的軍隊匆匆南逃,成千上萬的百姓,又是倉皇逃離。我在山間有寨子,避開了大道,因此未受太大的衝擊。寨內有存糧,是我在先前幾年時間裏處心積慮攢的,後來又收了流民,因此多活了數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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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俞家村的百姓,我先一步喚了他們轉移,百姓當中若有想做事、能做事的青壯,孟某在山寨之中皆有安置。當然,這中間也難免有過一些爭鬥,一些強人甚至是武朝的官兒,見我這邊準備妥善,便想要過來搶奪,因此便被我殺了,不瞞大家,這期間,孟某還劫過官府的糧倉,若要說殺人,孟著桃手上血跡斑斑,絕對算不得無辜,可若說活人,孟某救人之時,比許多官府可稱職得多!”

      他的話說到這裏,人群當中不少綠林人已經開始點頭。

      有人道:“官府的糧,即便留下,後來也落入女真人的手中了。”

      又有人道:“孟先生能做到這些,確實已經極不容易,不愧是‘量天尺’。”

      亦有人說:“莫非做了這些,便能殺了他師父麼?”

      孟著桃對於這些年的救人舉動,顯然也是頗為自豪,此時頓了頓,目光掃過周遭。

      “孟某與家師的分歧,倒有兩項,也不是不能說與大家聽……”

      他道:“其中一項,乃是家師性子耿直,女真人南下時,他一直希望孟某能率兵出擊,進攻金國軍隊,仗義死節……”

      這句話一出,人群中便又是一片轟響,均覺得這淩生威著實過於強人所難。金人殺來時,武朝百萬大軍尚且不斷潰退,孟著桃一個小山寨,若真的殺出去,無非是在女真陣前死了,複有何用?

      孟著桃搖了搖頭:“家師的理念,是極好的想法,孟某極能理解他的心情。隻是這世上各人的選擇,在那等情況下,已經說不清對錯了。孟某有自己的堅持,而且在這一點上,與幾位師弟師妹的想法不同,淩老英雄雖然曾經有過勸說,但對我的想法,也是理解的……”

      “可與此同時,師父他……一直覺得孟某有些時候手段過重,殺人過多,其實事後想想,有時候或許也確實不該殺那麼多人,可身處前兩年的亂局,許多時候,分不清了。”

      女真離去之後,留下江南的這個爛攤子,隨後是公平黨的大規模起事,殺富民,奪吃食,在此期間,揚旗而起的各路梟雄又何嚐不是勾心鬥角、相互廝殺。這裏頭的腥風血雨,孟著桃雖然並不明說,眾人幾乎也能聞到那滲人的血腥味。

      隻聽孟著桃長長地歎了口氣。

      “師父他老人家不願隨我上山,後來……江北情況惡劣,山下已易子而食了,我寨中的東西不多,手底下……出過一些亂子。師父他每次找我分說,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經攪合在一起,最後是沒法說了……師父說,我輩武人,以武為道,既然嘴上已經說不清楚,那便以武藝來衛道吧。”

      “……我們打過一場,是堂堂正正的比鬥。淩老英雄說,這是謝師禮,從此,送我出師。”

      孟著桃在那兒靜靜地站了片刻,他抬起一隻手,看著自己的右手。

      “諸位英雄,孟某這些年,都是在激流中打拚,手上的武藝,不是給人好看的花架子。我的尺上、手上沾血太多,既然如此,功夫必定暴戾極端。師父他老人家,使出鋼鞭之中的幾門絕藝,我收手不及,打傷了他……這是孟某的罪孽。可要說老英雄因我而死,我不同意,淩老英雄他最後,也並未說是我錯了。他隻是說,我等道路不同,隻好分道揚鑣。而對於淩家的鞭法,孟某從不曾辜負了它。”

      “殺了淩老英雄的,是這個世道!”

      孟著桃轉身,緩緩走上屋簷下的台階,隨後又轉過來,朗聲道。

      “諸位,我與淩老英雄的分歧,是武道的分歧。老英雄他想要慷慨而死,孟某心中敬佩,可孟某的道路,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來……孟某讓這些人,活下來了。”

      他將手指指向庭院中央的四人。

      “在山中,孟某讓寨子裏的人,活下來了……在俞家村,孟某讓俞家村的人活下來了……女真人殺過來時,孟某讓數千百姓,活下來了……此外還有公平黨的數萬人,孟某讓他們活下來了。”

      “你若說著活下來的過程裏有沒有人無辜者死去,孟某想說,那不僅有,或許還很多……這樣的世道,你讓一些人活下來,另外便必然有一些人,活不下去。為什麼?這是因為女真人肆虐之後,這天下的米糧,已經不夠吃了”

      “這樣的時刻,有些人一人家中依然存了十人的口糧,你說他有罪嗎?他無罪卻又有罪!這無糧的十人眼看著就要餓死,我們便隻能奪出這一人的口糧,令十個人能夠活著。諸位英雄,公平黨為不了無米之炊,整個江南,千百萬人要死了!我們隻能采取一些手段,讓死的人能稍微少一些!等到事態稍微緩解,再盡力的,讓更多人,甚至全部的人,活下來!”

      “我方才聽人說起,孟著桃夠不夠資格執掌‘怨憎會’,諸位英雄,能不能執掌‘怨憎會’,不是以情理而論。那不是因為孟某會做人,不是因為孟某在麵對女真人時,慷慨地衝了上去然後死了,而是因為孟某能夠讓更多的人,活下來,是因為孟某能在兩個壞的選擇裏,選一個不是最壞的。”

      “各位啊,怨憎之會,隻要做了選擇,怨憎就永遠在這人身上交彙,你讓人活下來了,死了的那些人會恨你,你為一方主持了公道,被處理的那些人會恨你,這就是所謂的怨憎會。而不做選擇之人,從無業障……”

      孟著桃望著下方庭院間的師弟師妹們,院子周圍的人群中竊竊私語,對於此事,終究是難以評判的。

      若孟著桃自稱是個道德無缺的君子,那或許還能指責一番。可對方自承手上染血無數,他是亦正亦邪之人,與淩生威因做事分歧分道揚鑣,並非是完全說不過去。最重要的是,他方才這一番說話,表麵上從容大氣,實則內蘊強硬無比,一時間卻沒有幾人敢就此開口,拿簡單的道德來“審判”於他。

      幾名師弟師妹麵色變幻,那位去了師妹的四師弟此刻倒是咬著牙,憋出一句話來:“你如此巧舌如簧,歪理無數,便想將這等潑天仇怨揭過麼?”

      “並非如此。”

      孟著桃搖了搖頭。坦然道:“我與淩老英雄的分歧,乃是說給天下人聽的道理,這對對錯錯,既不在淩老英雄身上,也不在我的身上,比武那日淩老英雄送我出師,心懷暢快,爾等何知?你們是我的師弟師妹,過往我將你們視為孩子,但你們已然長大,要來複仇,卻是理所當然,情理之中的事。”

      他道:“俞斌,你們往日裏想著過來尋仇,卻又瞻前顧後,擔心我指使手下人隨隨便便就將你們如何了,這也實在太小看你們的師哥。武者以武為道,你們若心性堅定,要殺過來,師哥心裏隻有高興而已。”

      “那麼,今日,此刻,你們要來尋仇,是一人來,還是四人其上,孟某也隻一人接下便了……如何?”

      孟著桃說到這裏,朝著前方攤了攤手。

      圍觀眾人興奮起來,知道雖然先前過了口舌,但孟著桃心底實則是動了怒,此刻終究還是會有一場打鬥。

      這淩家的四人武藝或許並不高強,但若是四人齊上,對於作為八執之一的“量天尺”孟著桃的武藝到底有多高,大夥兒便多少能夠看出些端倪來。

      孟著桃的話語落下,庭院當中沉默了片刻,那過來尋仇的四人雖然言語慷慨,但對於孟著桃直接的約架,卻是微微的有些猶豫了。

      人群之中一時間竊竊私語,二樓之上,平等王麾下的大掌櫃金勇笙開口道:“今日之事既然到了這裏,我等可以做個保,淩家眾人的尋仇堂堂正正,待會若與孟先生打起來,無論哪一邊的死傷,此事都需到此為止。即便孟先生死在這裏,大夥兒也不許尋仇,而若是淩家的眾人,還有那位……俞斌小兄弟去了,也不許因此再生仇怨。大家說,如何啊?”

      “天刀”譚正道:“自該如此。”

      李彥鋒、果勝天等人也隨之出聲:“我等也可作保,誰若是沒完沒了,便是不給今日過來的眾多英雄前輩麵子!”

      眾人的話說到這裏,人群之中有人朝外頭出來,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在場諸人聽得心頭一震,都能感覺到這聲佛號的內力渾厚,仿佛直接沉入所有人的心中。

      隻見此時出來的是一名胡須斑白,穿著破舊灰袍,持月牙鏟的高大和尚。這和尚走出人群,朝著場地中央過來,場地中央的四人便仿佛找到了救星,各自合十見禮。隻見這年紀在五十上下的和尚向著前方豎起單掌,笑道:“孟施主,可還認得我麼?”

      “原來是曇濟大師。”孟著桃抱拳行禮,“許久不見了。”

      “十年前見淩施主時,你的武藝已然不俗,老衲當時便斷言,你必有一日能令淩家鞭法大放異彩,卻想不到,十年之後你我再見,卻是這樣的狀況了。”

      那和尚一笑之後,麵容肅穆起來:“不久之前,你的這幾位師弟師妹找到老衲,要老衲為淩施主的死主持公道,老衲憶及十年前所見,知道施主素有見識,因此今日讓他們幾位先行出麵,激施主出來說話,辨明原委。此時看來,倒真是……一場孽債。”

      聽他如此說完,那邊的孟著桃也微微地吐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本察覺幾名師弟師妹行得此事,背後或許有人指使,擔心他們為壞人利用。想不到是曇濟大師過來,那便無事了。”

      “要說無事,卻也未必。”

      “……大師此言何意?”

      孟著桃的神色,微微錯愕。

      對麵那位曇濟和尚豎著單掌,微微歎息。

      “阿彌陀佛,老衲出家之前,與淩生威施主便是舊識,當年淩施主與我徹夜論武,將手中鞭法精義不吝賜告,方令老衲補足胸中所學,最終能殺了敵人,報家中大仇……孟施主,你與淩施主道路不同,但即便如此,你坦坦蕩蕩,老衲也不能說你做的事情就錯了,因此對大道,老衲無話可說……”

      “可除此之外,之於私怨這樣的小事,老衲卻囿於因果,有不得不為之事……”

      ……

      老和尚的目光,略帶疲憊地望向了那邊的孟著桃。

      ……

      孟著桃目光複雜,微微地張了張嘴,如此持續片刻,但終於還是歎息出聲。

      ……

      “……罷了。”

      ******

      夜色迷蒙,火光照耀的金樓庭院之中,一眾綠林人朝著後方靠去,給預備生死相搏的兩人,騰出更大的地方來。

      陳爵方、金勇笙、譚正、李彥鋒等人此時也從樓上下來了。

      原本以為接下來的打鬥便是孟著桃欺負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朋友,誰知那位老和尚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這位出身五台山的曇濟和尚在綠林間並非寂寂無名之輩,他的武藝高強,而最重要的是在中原淪陷的十餘年裏,他活躍於黃河兩岸敵占區,做下了不少的俠義之事。

      武藝加上名氣,令他成為了在場一眾豪傑都不得不尊重的人物,即便是譚正、金勇笙等人,此時在對方麵前也隻能平輩論交,至於李彥鋒,在這裏便隻能與孟著桃一般自稱晚輩。

      這一次淩家的三男一女抱著牌位出來,表麵上看乃是尋仇和求個公道,但身處八執之一的位子,孟著桃擔心的則是更多有心人的操縱。他以一番話術將俞斌等人推到比武決鬥的選擇上,本是想要給幾名師弟師妹施壓,以逼出可能的背後推手,誰知道隨著曇濟和尚的出現,他的這番話術,倒將自己給困住了。

      是他自己承認對方尋私仇的合理性的。

      此時的場地當中,譚正等人使用話術稍作勸說,或是說兩位都是有用之身,要保留力量為抗金攜手,或是說冤冤相報何時了,那淩生威老英雄畢竟也不算是孟著桃打死的……然而曇濟作為和尚明心見性,平日裏又是打慣了機鋒的,如何會被這等簡單話術說動,眾人勸說間,也隻是無奈地搖頭笑笑。

      他與淩生威的交情太過特殊,淩生威死後,他也不得不為私仇就此出手了。這並非大義,卻隻能說是勢在必行。

      孟著桃於場地之中站定,拄著手中的鐵尺,閉目養神。

      他的身材高大健壯,一生之中三度投師,先練棍法、槍法,後又練了鋼鞭的鞭法,此刻他手中的這根鐵尺比一般的鋼鞭鐧要長,看起來與鐵棍無異,但在他的體型上,卻可以單手雙手輪換使用,已經算是開宗立派的偏門兵器。這鐵尺無鋒,但揮砸之間破壞力與鋼鞭無異,回收時又能如棍法般抵擋進攻,這些年裏,也不知砸碎過多少人的骨頭。

      曇濟和尚轉身與淩家的幾人叮囑一番,隨後朝孟著桃這邊過來,他握著手中沉重的月牙鏟,道:“老衲練的是瘋魔杖,孟施主是知道的,一旦打得起興,便控製不住自己。今日之事隻為私怨,卻是不得不為,實在慚愧。”

      孟著桃睜開眼睛:“大師若是死了,我該將你葬在哪裏?”

      “且燒做灰塵,隨手撒了吧。”

      “……罷了。”

      孟著桃歎了口氣。

      曇濟陡然間執起月牙鏟,在大喝之中,呼嘯而來!

      ……

      夜幕之中的這一刻,金樓外頭的街道上,嚴雲芝穿著一身蓑衣,正看著聚集的人群朝前湧動。

      “要打起來了,要打起來了……”有人激動地說道。

      “原本不就在打麼?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次可不同,乃是曇濟大師與‘怨憎會’的孟著桃做生死鬥,要不死不休了”

      街邊的好事者都屬於想要混進聚會卻因為武藝低微資格不夠的那些,此時的話語之中充滿激動。

      嚴雲芝蹙眉往前,她對於‘怨憎會’的孟著桃並無太多概念,隻知道裏頭接風洗塵,為的是迎接他。但對曇濟大師在中原所行的義舉,這些年來卻聽父親嚴泰威說過多次。

      正疑惑間,隻聽得那院子裏頭便是一聲暴喝響起,呐喊之聲震蕩四周,隨後便是“嘭”的一聲巨響,也不知是兩根鐵器以何等大力的互擊,才能發出這樣的響聲來。街邊的人群裏,當即又是一片驚呼……

      ******

      同樣的時刻,城市另一端,五湖客棧附近的街道,一隊人馬在夜色中靠近了這裏。

      “……說的就是前頭。”

      帶路之人回頭報告。

      這支隊伍的領頭者,便是背負長短雙刀,衛昫文麾下負責抓人的小頭領盧顯,盧顯身邊的副手年紀稍大,乃是帶著盧顯出道,眾人居住村莊裏江湖最老的李端午。

      接了衛昫文的任務後,盧顯每日夜間裝模作樣的巡查,白日裏則放出人手四處打探尋找,如此過得幾日,便找到了疑似那龍傲天與孫悟空居住的地點。

      從城市外頭進來的人,想要照規矩尋個像樣的住所,可供選擇的地方畢竟不多。李端午乃是老捕頭出身,帶出來的弟子盧顯也是經驗老到,嗅到兩名少年身上露宿的臭味不多,便就此縮小了排查的範圍。

      “掛的是公平黨下頭農賢的旗子。”李端午仔細看了看,說道。

      “農賢趙敬慈是個不管事的,掛他旗子的倒是少見。”盧顯笑了笑,隨後望向客棧附近的環境,做出安排,“客棧旁邊的那個橋洞下頭有煙,柱子去看看是什麼人,是不是盯梢的。傳文待會與端午叔進去,就裝作要住店,打探一下情況。兩個少年人,其中小的那個是和尚,若無意外,這消息不難打聽,必要的話給些錢也行,傳文多學著些。”

      他如此說完,名叫柱子的年輕人朝著客棧附近的橋洞過去,到得近處,才見到橋洞下是一道人影正艱難地用濕柴生火他原本的火堆可能是滅了,此刻隻留下小小的餘燼,這跪在地上衣衫襤褸的身影將幾根稍微幹些了小柴枝搭在上頭,小心翼翼地吹風,火堆裏散出的煙塵令他不停的咳嗽。

      另外還有一道虛弱的身影,躺在橋洞裏的上風處,病懨懨的睡著。

      名叫柱子的年輕人走到近處,或許是攪亂了洞口的風,令得裏頭的小火苗一陣抖動,便要滅掉。那正在吹火的乞丐回過頭來,柱子走出去抽出了長刀,抵住了對方的喉嚨:“不要說話。”

      小小的火光抖動間,那乞丐也在恐懼地發抖。

      柱子仔細看過了這在長刀前顫抖的乞丐,隨後前行一步,去到另一邊,看那躺在地上的另一道身影。這邊卻是一個女人,瘦得快皮包骨頭了,病得夠嗆。眼見著他過來查看這女子,吹火的乞丐跪趴著想要過來,目光中滿是祈求,柱子長刀一轉,便又指向他,隨後拉起那女人破爛的衣服看了看。

      江寧城內如今的情況複雜,有的地方隻是常人聚居,也有些地方外表看來尋常,實際上卻是凶人聚集,必須謹慎。盧顯等人目前對這邊並不熟悉,那柱子觀察一陣,方才確認這兩人就是普通的乞丐。女的病了,昏昏沉沉的眼看快死,男的瘸了一條腿,發起聲音來結結巴巴含糊不清,見他拿著刀,便一直流淚一直求饒。

      柱子看得心煩,恨不得直接兩刀結果了對方。

      過得一陣,河道上方有人打來收拾,喚他上去。

      他小跑著跟隨過去,卻見盧顯等人也在黑暗的街道之中奔跑,名叫傳文的年輕人肩上扛了一個人,也不知是什麼來曆。眾人行至附近一處破屋,將那昏迷了的身影扔在地上,隨後點起火光,一番說話,才知道那五湖客棧當中發生了什麼。

      “娘的……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客棧,裏頭的人也不多,誰知道這小二竟頗為警覺,我們問他兩個少年人的下落,他說不知道,但看他的樣子就有些問題……端午叔拉著我出去,然後就折返回來,看見這小二往裏頭去,便是要報訊。我們趕快在走廊上截住他,一拳打暈了,找了個帶窗戶的房間跳出來……”

      那名叫傳文的年輕人口中絮絮叨叨,吐了口口水:“娘的,那裏一準有事……”

      有人點起了燈火,李端午俯下身去,搜索那店小二的周身上下,此時那店小二也恍恍惚惚地醒來,眼看著便要掙紮,周圍幾名年輕人衝上去按住對方,有人堵住這小二的嘴。李端午翻找片刻,從對方腳上的綁帶裏抽出個小布袋來,他開打布袋,皺了皺眉。

      “瞎貓碰上死耗子,還真的撈著尖貨了……”

      李端午喃喃說著,將手中的東西交給盧顯,隻見那布袋中掏出來的,卻是兩本手抄版的小冊子。

      盧顯蹙起眉頭,望向地麵上的店小二:“讀書會的?”隨後抽了把刀在手上,蹲下身來,擺手道,“讓他說話。”

      堵住對方嘴的那名跟班伸手將小二口中的布團拿掉了。

      盧顯與對方對視了片刻,那小二口中喘息著,目光驚疑不定。盧顯歎了口氣:“這次過來,本不是為了找你們……看了幾本書而已,何必反應那麼大,將那龍傲天、孫悟空兩人的消息告訴我們,放你回去便是。何苦呢?”

      小二喘了一陣:“你……你既然知道讀書會的事,這事情……便不會小,你……你們,是哪邊的人?”

      “平等王派出來的。”盧顯隨口道。

      對方顯然並不相信,與盧顯對望了片刻,道:“你們……肆意妄為……隨便抓人,你們……看看城內的這個樣子……公平黨若這樣做事,成不了的,想要成事,得有規矩……要有規矩……”

      他說著這番話,仿佛是在對著某種切口,盧顯皺了皺眉:“我們不是來抓你們的,我們打聽的是那兩個人,一個叫龍傲天,一個叫孫悟空,孫悟空是個小和尚,你若是知道,便告訴我們,這事情就結了,成不成?”

      “……我不知道什麼小和尚……我以為、我以為你們是在抓我的……”

      盧顯站起來,歎了口氣,終於道:“……再多問問。”他望向一旁,“傳文,過來學學手藝。”

      夜色中的街道上,過了一陣,有壓抑得猶如鬼哭般的慘叫聲發出。江寧城自大亂後廢墟眾多,這樣的聲音似真似幻,原也算不得什麼出奇的事情了……

      ******

      金樓。

      庭院之中,曇濟和尚的瘋魔杖呼嘯如碾輪,縱橫揮舞間,交手的兩人猶如颶風般的卷過整個場地。

      沉重的打擊聲不停的響起來,瘋魔杖力大勢沉,進攻當中幾乎有進無退。而孟著桃手中鐵尺爆發出來的威力也是超乎了一般人的想象,他雙手持尺時,能夠將對方月牙鏟的猛砸正麵擋開,而若是他單手持尺,如鋼鞭鐧般揮砸時,爆發出來的大力則更是驚人。

      雙方交手的前半段,孟著桃似乎還有心想讓,被曇濟和尚追得以守勢居多,但到的中期,打開了性子,他的鋼鞭揮砸之勢便愈發沉重。曇濟和尚以瘋魔杖進攻,孟著桃好幾次竟揮舞鐵鞭與其對攻,剛猛的揮砸之間,竟然幾度將對方進攻的勢頭給生生砸退。

      場地邊上一根裝飾性的石柱被兩人兵器打中,爆出漫天石粉來,一張擺放在旁邊的桌子在隨後的呼嘯中也被直接砸成破爛。場地兩旁圍觀的人一時間都忍不住朝後方退去,知道若是卷入這兩人的剛猛打鬥中,一般人的血肉之軀,絕對挨不了一下重擊。

      這樣的打鬥裏,眾人也是暗暗心驚,均道偌大的名聲果然名不虛傳。曇濟和尚成名多年,也就罷了,這孟著桃三十多歲,尚未至四十,竟能與對方比鬥隱隱占據上風,也難怪他能成為一方梟雄。他雖入了淩氏門下,但包括淩生威在內,這整個門派加起來,恐怕都不夠他打的,此時離開,也有道理。

      雙方瘋狂的對打看得圍觀眾人心驚膽戰。那曇濟和尚原本眉目慈和,但瘋魔杖打得久了,殺得興起,交手之間又是一聲大喊,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以鐵杖壓住對方鐵尺,撲將上去,猛地一記頭槌照著孟著桃臉上撞來,孟著桃倉促間一避,和尚的頭槌撞在他的頸項旁,孟著桃雙手一攬,腳下的膝撞照著對方小腹踢將上來!

      這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曇濟和尚挨了膝撞,當即便是一拳還擊,兩人在短距離壓住兵器瘋狂互毆,那曇濟和尚嘴一張,照著孟著桃的脖子大口咬了上來,孟著桃掙紮脫身,避開了喉嚨這處要害。他抽起鐵尺,嚐試拉開距離,老和尚抓起月牙鏟凶猛地鏟將過來,孟著桃的身形在疾退中猛地一旋,曇濟和尚揮著沉重的鏟子衝了過去,身體撞在對方肩上。

      老和尚揮舞鏟子便要回擊,然而孟著桃身體旋在空中,也是同樣的一記回頭望月,那鐵尺的前端嘭的打上了老和尚的腦袋。

      老和尚沒能回頭,身體朝著前方撲出,他的腦袋在方才那一下裏已經被對方的鐵尺打碎了。

      孟著桃艱難地落地,也是踉蹌幾步退開,這凶猛的打鬥幾乎是在轉瞬之間便停歇下來,孟著桃一時間也有些怔住了。按照他的想法,若是有可能,自然以不殺對方為好,可打到這等激烈的程度,他又哪裏受得住手,就如同當初跟師父最後的那次比鬥一般,他收不住出手,終究將對方打出了內傷來,這一次曇濟和尚的武藝更高,他也愈發的控製不住局麵了。

      圍觀的眾人一時間幾乎都沒有反應過來。

      但也就在這一刻,已經有人影從孟著桃的背後躍了出來,卻是先前被孟著桃點名的淩氏二師兄俞斌,他奮起雙鞭,照著孟著桃的腦袋用力砸下。

      “住手”

      “小心!”

      “豎子爾敢”

      周圍的場地間,有人霍然起身,“天刀”譚正“戧”的一聲拔刀而出,“寒鴉”陳爵方朝著這邊猛撲而來,李彥鋒順手揮出了一枚果子……孟著桃身影一晃,手中鐵尺一架,眾人隻聽得那雙鞭落下,也不知具體砸中了哪裏,隨後是孟著桃的鐵尺橫揮,將俞斌的身體當空打飛了出去。

      “不要造次”

      孟著桃口中大喝,此時說的,卻是人群中正要衝出來的師弟師妹三人這淩氏師兄妹四人性情也是剛烈,先前孟著桃主動邀約,他們故作猶豫,還被周圍眾人一陣看輕,待到曇濟和尚出手未果,被眾人視作膽小鬼的他們仍舊抓住機會,奮力殺來,顯然是早就做好了的計較。

      然而一切,並不隻是這樣簡單。

      當是時,圍觀眾人的注意力都已經被這淩氏師兄妹吸引,一道身影衝上附近牆頭,伸手猛地一擲,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朝著人群之中扔進了東西,那些東西在人群中“啪啪啪啪”的爆炸開來,頓時間煙塵四起。

      遊鴻卓原本就在觀察周圍情況,此時陡然驚覺,那在人群中爆開的東西乃是過去名叫“霹靂火”的暗器,實際上是當量甚少的火藥玩具,炸人不易,攪局倒是有些作用。這些霹靂火爆開的同時,一道身影從人群中竄出,口中叫到:“殺陳爵方”

      陳爵方的長鞭舞過院落上空,空中有殺手墜下。

      那霹靂火的爆炸令得院子裏的人群無比慌亂,對方高呼“殺陳爵方”的同時,遊鴻卓幾乎以為遇到了同道,簡直想要拔刀出手,然而在這一番驚亂當中,他才察覺到對方的意圖更為複雜。

      在那庭院的前方,譚正長刀揮出,擋下了飛來的一柄飛刀,“猴王”李彥鋒抓起棍子,呼嘯間連出數棒,封住了一名圖謀不軌的武者去路。而在眾人身側不遠處,又是一道身影趁著大亂忽然撲出,掠過了……劉光世使團正使古安河的身前。

      那身影掠過之後,古安河才捂著自己的喉嚨,緩緩坐了下去。

      眾人看見那身影高速躥過了院子,將兩名迎上來的不死衛成員打飛出去,口中卻是高調的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一群可憐的賤狗,太慢啦!”

      “陳爵方!”這邊的李彥鋒放聲暴喝,“不要跑了他”他是劉光世使團副使,當著他的麵,正使被殺了,回去少不得便要吃掛落。

      “誰也跑不了”陳爵方號稱輕功天下第一,此時呼嘯著追將上去

      “一個都不能放過!”這邊人群裏還有其他渾水摸魚的刺客同夥,“天刀”譚正亦是一聲暴喝,走上前去,陳爵方離開後的這一刻,他便是院子裏的壓陣之人。

      眼見那刺客的身影奔跑過圍牆,陳爵方飛快跟去,遊鴻卓心中也是一陣大喜,他耳中聽著“天刀”譚正的喝聲,便也是一聲大喝:“將他們圍起來,一個都不能跑了”

      他這句話一出,原本遭遇變故還在盡力保持平靜的眾多江湖老手便立刻炸了鍋。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出了這等事情,等著公平黨眾人將他們抓住一個個盤問?就算都知道自己是無辜的,誰能信得過對方的道德水平?

      當即便有人衝向門口、有人衝向圍牆。

      圍牆外的街道上,嚴雲芝混在人群裏,隻聽得牆內的打鬥在平靜一瞬後,陡然化作混亂爆發開來。她還根本弄不清到底是什麼事情,有一道身影大笑著“……一群可憐的賤狗,太慢啦!”衝出圍牆,隨後順手一撒,又以漫天花雨的手法灑出一波東西來。

      炸炮劈劈啪啪的在街道上的人群裏爆開,這些人本就擠在圍牆邊聽裏頭的動靜,此時煙塵一起,便是數不盡的毫無頭緒的呼喊聲,那身影投入混亂的人群,將一名迎上來的“不死衛”成員打飛。後方的牆上,陳爵方也已經衝了出來,他的鬥篷在黑暗中便如一襲寒鴉,穿梭過街道上空。

      那最先出來的人大笑著衝向遠處,口中道:“來呀,小烏鴉,看是你厲害,還是周侗厲害!”

      圍牆上,院門口隨即又有人影撲出,其中有人高喊著:“看住這裏,一個都不能跑掉”

      街道兩旁的不死衛成員此時都已動了起來,他們下意識地跟隨著那個聲音的呼喊試圖堵住街道,阻攔別人的離開不論事情的真相是怎樣,這一刻控製住場麵總是沒錯的。

      況文柏此時持單鞭在手,衝向街道的遠處,試圖叫長街兩頭的“轉輪王”成員設置路障、封鎖街口,正奔跑間,聽到那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一個都不能跑掉!”

      他還以為這是自己人,轉過臉朝著旁邊看去。那與他並肩奔跑的身影一拳揮了過來,這拳頭的落點正是他先前鼻梁斷掉尚未恢複的麵門。

      況文柏的臉上便是一黑,整個人咕嘟嘟的滾了出去,砸翻了路邊的幾張破舊桌椅,滿臉的血,開始從碎了的鼻子後頭浸出來……

      這一刻,“寒鴉”陳爵方似乎已經在前頭與那刺客打鬥起來,兩道身影竄上複雜的屋頂,交手如電。而在後方的街道上、院落裏,一片混亂已經爆發開來。

      嚴雲芝在混亂的人群裏抱頭鼠竄。

      距離這邊不遠的一處街道邊,名叫龍傲天與孫悟空的兩名少年正蹲在一個賣煎餅的攤位前,目不轉睛地看著攤主給他們煎煎餅。

      滋啦啦滋啦啦。

      “師傅你煎餅煎得真好吃……你是武大郎變的吧?”

      龍傲天在發表著自己很沒營養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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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〇章 亂·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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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傅你煎餅煎得真好吃……你是武大郎變的吧?”

      夜幕漸深,街道上的煎餅攤前,兩名少年人興致勃勃地等待著食物的出鍋。頗有學問的武林盟主龍傲天抒發著自己的博學與感慨。他們已經吃過一輪了,覺得非常好吃,這是二度光顧。

      正在煎餅的攤主不知道少年口中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沒有接話,倒是一旁的小和尚及時捧哏。

      “武大郎是什麼啊?”

      “我爹說是天底下煎餅煎得最好吃的人。”

      “你爹吃那家煎餅的時候,肯定是餓了。”

      “嘿嘿,說不定也是。”

      兩個人當然是準備出來找“轉輪王”麾下“猴王”李彥鋒麻煩的,隻不過此刻夜市未歇,他們找了一陣,便有些煩了,覺得做壞事應該到深夜才好。這也是重開新局的麻煩。

      此時有煙花令箭飛上夜空……

      小和尚耳朵動了動,幾乎與龍傲天一同望向不遠處的秦淮河邊街道。

      “出事了。”

      “師傅,那邊是哪裏啊?”

      煎餅子的師傅看了看:“那邊……是金樓的方向吧。那裏最熱鬧,估計談判不成,又有人打架嘍。你們這個年紀,可別過去。”

      “嗯嗯,師傅你快點煎。”

      過得一陣,他們拿起煎餅,拔腿就跑。

      跑在前方的龍傲天目光在平靜中蘊含興奮,而緊跟在後方的小和尚張著嘴巴,滿臉都是遮不住的高興。他過去在晉地行走,雖然跟著對他極好的師父,學了一身武藝,但自幼沒了父母,又常常被師父扔到危險之中錘煉,要說多麼的有趣,自是不可能的。倒是大部分時候精神緊繃,又被打得鼻青臉腫,偷偷地哭鼻子。

      也隻有這次抵達江寧後,遇上了這位身手高強的大哥,兩人每日裏奔走間,才令他真正感到了一身功夫、到處湊熱鬧的快樂。他心中想,說不定師父便是讓自己出來交上朋友,經理這些事情的。師父真是禪機深厚、老謀深算,哈哈哈哈。

      這樣的心情中,兩人朝著熱鬧的方向,一路狂飆。

      ……

      金樓內外,混亂蔓延開來。

      樓外街道上,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嚴雲芝險些被騷亂的人群撞倒在地上,好在她迅速的反應過來,奔跑到一旁的街邊靠強站住,觀察著局麵。

      最先從圍牆中翻出來的幾人輕功高絕,其中一人或許便是那“轉輪王”麾下的“寒鴉”陳爵方,以這幾人展現出來的輕身功夫看來,自己的這點微末功夫仍舊望塵莫及。




      街道之上有人在大喊著命令“不死衛”截人,也不知道那院子裏到底出了怎樣突然的火並。視野之中,遠遠近近有攤販推起車子便跑,一些進來乞討的乞丐、行人、湊熱鬧的綠林人士也在匆匆忙忙地散向遠方,道路這邊的店鋪內有持刀的“不死衛”或是“怨憎會”成員出來,而店主與小二忙亂地插起門板,誰也不想輕易地卷入這樣的大亂當中去。

      示警的令箭已經飛上天空,周圍看見煙火的“轉輪王”手下,恐怕會大規模地朝這裏聚集過來。

      嚴雲芝站在路邊昏暗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思緒冷靜。

      她能看得出來,眼前並非是勢均力敵的大規模火並,最先逃出來的那人朝人群裏投放霹靂火,目的是為了攪亂局勢,令騷動擴大,但如今街道上的行人、湊熱鬧的綠林人足有數百,那金樓院子裏人數也早已過百,隻要初期的亂局被壓下,“轉輪王”也好“公平黨”也罷,不可能對這麼多的人興師問罪。

      自己隻要不被卷入一開始的亂局之中,理論上來說是沒有危險的。

      然而,自己目前也正被時寶豐那邊的人畫圖捉拿,附近的街道若是被人封鎖,要檢查入城時的文牒路引,那自己的情況,或許就會變得糟糕起來。

      她想到這裏,看準了道路邊上因光照問題而顯得昏暗的區域,開始無聲地去往長街的一端。此時身側、周圍都有人在奔跑,金樓那邊的圍牆上有綠林人陸續翻出,院落的大門處也有人衝向外頭。

      嚴雲芝忽然明白過來,此時在這數百人的大亂裏,擔心身份問題不清不楚,不願意被盤查的,又何止是自己一人。

      她連日以來心情鬱結,每日裏練功,隻想著殺傳謠的陳爵方或是那始作俑者龍傲天報仇。此刻經曆這等事情,看見眾人狂奔,不知道為什麼,倒是在黑暗中好氣又好惱地笑了出來。

      也在此時,那邊的圍牆上,一道身影如奔雷般衝上牆頭,手中棒影揮舞,將幾名試圖躍出圍牆的綠林打翻下去,隻聽得那身影也是一聲暴喝:“我乃聖教護法‘猴王’李彥鋒!今日街上,誰也不許走!大光明教眾!都給我把人截住”

      如雷霆般的聲音朝著長街兩頭傳開,端的霸氣無雙。

      這邊街上正在散開的好事者聽得那聲音,有人卻並不買賬,口中嗤笑:“什麼‘猴王’,什麼東西……”腳下步伐不停。

      那李彥鋒目光望過去,身影在牆頭飛快奔來,猛地躍起,朝街頭落下。隻見他手中長棍一番衝突揮打,棒影呼嘯間,朝著街道那邊奔去的人群竟被打翻一大片。人群裏還有人不服,衝鋒出去便被長棍打回來,又衝出去兩人,又被打回在地上。李彥鋒在那邊握棍而立,棍棒前端點在地上,一時間竟無人再敢朝那邊衝過去。

      這片刻間,又有一人衝上牆頭,隻見那身影手持大刀,也隨著“猴王”開了口。

      “我乃‘天刀’譚正!今有數名凶徒行刺劉光世使節,意欲逃亡,無辜之人且靠牆站立,不要喧嘩引亂,免中奸人之計,我等排查完後,自會送諸位離開!”

      “天刀”譚正成名已久,此刻發聲,那內力沉穩渾厚、深不見底,亦在長街上遠遠傳揚開去。

      如果說先前那“猴王”李彥鋒出來,直接喝令所有人不許走,彰顯的是自家的霸氣,此刻“天刀”譚正的說話來龍去脈便都已經交待清楚,這雄渾的內力倒是將大光明教一方的霸道彰顯得更加深刻了。

      而隨著“天刀”的出麵,隨後便又有數道聲音響起來。

      “我乃寶豐號金勇笙,聽命行事,保諸位無事。”

      “我乃‘高天王’麾下,果勝天……”

      “我乃‘無鋒劍’衛何,望諸位不要中了奸人詭計……”

      “我乃‘花拳’陳變……”

      此刻街道上煙霧飛散,一個一個大人物的身影出現在那金樓的牆頭或是樓頂之上,一時間竟令得長街上下、金樓內外數百人氣勢為之奪。

      這些日子以來,眾綠林人來到江寧,想要參與的,氣勢也就是各種故事、說書裏令人心旌動搖的英雄時刻。甚至盼望著自己能夠參與其中,成為這等豪邁大事的參與者或者見證者。




      而眼下的這一刻,各路英雄、巨頭雲集,在這混亂的場景裏給人的衝擊感和壓迫感愈發真實與強大,那“猴王”李彥鋒單人隻棍幾乎便封住了半條街,其餘的豪傑陸續站出。“轉輪王”、“平等王”、“高天王”連同戴夢微、劉光世等各路人馬的意誌降臨於此,一些並未被卷入其中的綠林人明白,隻需到的明日,眼下金樓這一刻的盛況,便會在滿城綠林人口中傳開。

      一些人在煙塵中冷靜下來,開始去往街邊等待、不再亂跑,同一時刻,自然也有少部分的人仍舊在四處奔跑找路。有人哈哈大笑,甚至報上自己的名字,衝向李彥鋒,隨後被打得鼻青臉腫。




      部分的行人正在開始朝街道兩旁散開,街邊的其中一段又有霹靂火被撒了出來,這是混在人群當中的刺客試圖再次攪亂局麵進行的努力,但在這一刻,隻見高牆上的“天刀”譚正一聲暴喝,從牆頭衝下。

      這位刀道宗師猶如猛虎般撲入那霹靂火炸開的煙霧之中,隻聽叮叮當當的幾下響,譚正抓住一個人拖了出來,他站在街道的這一頭將那渾身染血的身體擲在地上,口中喝道:

      “大丈夫行事堂堂正正,今日能過得了譚某人手中的刀,放你們走又如何!”

      街道那頭,“猴王”李彥鋒又將一人打倒在棍下,威風凜凜,頂天立地。

      一眾高手片刻間的威壓攝人心魄,但長街之上自然還有些人不及躲開,正四處奔突。嚴雲芝便注意兩名手持鋼鞭的男女正在街頭奔跑,他們衝向其中一邊,李彥鋒卻似乎是認得他們,舉起棍子便指了過來,兩人當即掉頭,而周圍從院子裏出來的少量“不死衛”、“怨憎會”成員則朝他們圍了過來。

      一名手持粗長鐵尺、肩頭染血的高大漢子從金樓的院門那邊朝兩人過來,那漢子一麵走,也一麵開口:“不要負隅頑抗,我保你們沒事!”這漢子的話語鏗鏘穩重,似乎有種一字千鈞的分量。




      嚴雲芝自然並不知道這人便是“轉輪王”麾下執掌“怨憎會”的孟著桃。他打死曇濟和尚後,心神動搖,四名師弟師妹立刻便發動了偷襲,那二師兄俞斌動作最快,鋼鞭砸下,打在孟著桃的肩頭,那一瞬間孟著桃幾乎也無法收手,將對方全力打飛。

      而此後的三名師弟師妹卻沒能占到便宜,其中娶了小師妹淩楚的老四被製住後,小師弟便拉了淩楚趁亂逃向外街。然而他們的武藝、輕功並不高強,在被眾人盯住的情況下,又哪裏真能逃掉?

      孟著桃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口中說話。

      “聽好了,你們與我之間,隻是私怨。這些刺客趁亂動手,並非你們的過錯,四師弟被我製住,傷勢不重,隻要你們不再亂來,我保你們今日可以安全離開!”

      他的威嚴深重,這話語隨著腳步逼近過來,周圍又有不死衛圍堵,委實令人有種難以反抗的感覺。

      隻見那兩人種持單鞭的女子“啊”的一聲吼了出來。

      她道:“大師哥,你說你跟爹爹論道,你還說是你將淩家的鞭法發揚光大,你不知道淩氏的鞭法,寧折不彎的嗎”

      嚴雲芝站在路邊的人群裏,她也不清楚這些人的恩怨為何,隻是聽得這句話,一時間內心翻湧、為之動容。

      孟著桃的腳步微微的停了停,他站在那兒,看了兩人片刻,隨後朝著一旁道:“……拿漁網來。”

      兩人似乎沒想到孟著桃會冒出這句話來,一時間也是愣了愣。隨後隻見兩人猛地調頭,朝著不遠處的“猴王”李彥鋒衝將過去。

      李彥鋒手中棍棒呼嘯,轉了一圈。

      “請盡量留手,不要傷了他們。”孟著桃朝那邊說道。

      “有分寸。”李彥鋒道。此刻他所站著的街道畢竟寬敞,待看到衝將過來的兩人竟是並肩而上,一時間被氣得笑了,棍鋒一點:“分開跑啊!”

      兩人衝將上去:“讓開”

      李彥鋒無奈搖頭:“真有病……”

      夜風吹拂過來,將長街上因霹靂火引起的煙塵橫掃而過,遠遠近近的,小規模的騷亂,一陣陣的打鬥正在持續。一些人奔向遠處,與守在街口那邊的人打在一起,朝更遠的地方奔逃,有人試圖翻入周圍的店鋪、或是朝著暗巷之中跑,部分人奔向了金樓那邊的秦淮河,但似乎也有人在喊:“高將軍來了……鎖住河道……”

      劉光世派來的使者被殺,這在城內絕非小事,“轉輪王”這邊的人正試圖全力補救、鎮壓現場、找回威嚴,不過人群之中,不願意讓“轉輪王”或是劉光世好過的人,又有多少呢?

      嚴雲芝盡量冷靜思考著這一切。

      又是一陣霹靂火飛出,這邊的人群裏,一道身影撲向李彥鋒與那持雙鞭的師兄妹的戰團,一刀朝著李彥鋒斬下。這或許是先前藏身人群的一名刺客,如今看見了機會,與李彥鋒交手兩招,便要飛快朝遠處逃亡。

      街道另一端,先前追逐第一名刺客遠去的陳爵方正在呼嘯而回。

      那一名刺客輕功高絕,身手也委實厲害,行刺得手後一番嘲諷,拖著陳爵方在附近的樓宇間打鬥了一陣,眼下居然失去了蹤跡,以至於陳爵方也在那邊樓頂上呼喊:“封鎖江麵!”隨後又召喚不知那一部分的不死衛成員:“給我圍住這裏”

      ……

      煙火令箭一支接一支的響了起來。

      遊鴻卓在樓宇間的黑暗中觀望著一切。

      隨著一位又一位綠林英雄的出麵、出手,以及部分“轉輪王”成員的趕到,長街前前後後的廝殺仍未平息,但已經有所降低。如果按照正常情況,或許持續半柱香左右的時間,那些在路上亂跑、四處翻牆的人就會被控製住。

      不過那也隻是正常情況而已。

      金樓附近的狀況複雜,各方勢力都有滲透,這一刻“轉輪王”的人鬧出笑話,這笑話是誰做出來的,其餘幾方會是怎樣的心思,那是誰也不知道。說不定某一方此刻就會拉出一撥人殺進來,公開宣布古安河是我做掉的、我就是看劉光世不順眼,然後乒乒乓乓的打上一架更大的也未可知。

      那些沒有背景的人在下頭的街道上奔逃,而遊鴻卓能夠感覺到,有更多的人,正如他一般站在黑暗之中窺探著這一切。

      他在觀望著陳爵方。

      先前那名刺客的身份,他目前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這一次過來,除了四哥況文柏算是個驚喜,“天刀”譚正是遲早要挑戰的對象,他這兩日非要殺死的,便是這“寒鴉”陳爵方。

      “轉輪王”這邊的苗錚因為梁思乙的牽連,不得不投靠衛昫文,隨後衛昫文設下陷阱試圖抓捕安惜福,在未果後不久,苗錚回到了陳爵方手上,被陳爵方殺死……這中間的關係耐人尋味,當然,遊鴻卓也並不喜歡深究。

      但是按照安惜福的說法,梁思乙本身有些問題,需要開解。

      遊鴻卓哪裏會開解?

      想了許久,也隻好過來做掉陳爵方了。

      按照先前的一番觀察,自己的輕功是及不上對方的,眼下的情況複雜,或許也並不是刺殺的最好時機……最主要的是看不懂這條街上其他人的心思。以成功的可能性而論,這場行刺最好是等到今天晚上對方主持抓人,更為疲倦一些更好……

      他想著這些事情,看著陳爵方在前方木樓樓頂上發號施令後,飛速回奔的身影。

      而也在這一刻,他的眼角一動,注意到了那邊二樓上黑暗中緩緩前行的一道輪廓。

      陳爵方長鞭一揮,在一處樓頂簷角上借力,身形飛蕩下來。

      遊鴻卓搖了搖頭。

      但對麵黑暗中潛伏的那道身影已經朝陳爵方迎了上去,長劍經天,反射火光。

      孔雀明王七展羽!

      遊鴻卓的身形下蹲,猛地發力,朝著那邊狂飆而出!

      梁思乙經曆最多的是戰場,她不曾像她的那些義兄弟們,曾經被外放出去,到江湖上廝混、劫掠錢財貼補軍隊,也是因此,她並不明白,類似陳爵方這種人,在眼下的環境裏,警惕心仍舊是非常高的。甚至有可能是最高的一刻。

      長劍揮動,劈向陳爵方,隨後半空之中發出的是金鐵相擊的猛烈聲響,空中火光四射。陳爵方用隨身的長刀封住了對方的這一劍,而他的另一隻手拉著長鞭,身體在空中接力折轉,撞向木樓的牆麵,隨後雙腿在牆麵上全力一蹬,投向了身在半空,正落向街麵的梁思乙。

      這一刻,遊鴻卓的身影已經從不遠處全力撲來,沿途之中二樓簷角上的瓦片轟然碎裂。

      而在這一處房屋的另一邊,正巡到這裏的“斷魂槍”丘長英幾乎是下意識的被引動,奔跑過了屋頂。

      長街上方。

      陳爵方手中長刀照著梁思乙飛劈而下。

      遊鴻卓的身影突入上空,手中的刀光猶如霹靂綻放,揮向陳爵方的頭顱。

      一側,丘長英的槍鋒刺了出來。

      遊鴻卓身在半空,左臂朝上一揮,打上那長槍的槍身,他的身形因此下墜,手中的刀與陳爵方刹那間拚了一刀,他在空中揮舞大圓,與刀鋒、長槍又是兩下交手……

      街道之上各種大小規模的騷亂還在持續,四道身影幾乎是陡然躍出在長街上空,半空中便是叮叮當當的幾聲,隻見那些身影朝著不同的方向砸落、翻滾。有兩名躲閃不及的行為被大名鼎鼎的“寒鴉”陳爵方砸倒在地,一架來不及收攤的小車被不知名的身影砸爛了,街道邊碎片、水花四濺。

      許多人的目光都被這一幕吸引過來。

      梁思乙、遊鴻卓的身體在地上翻滾幾圈,卸去力道,站了起來。陳爵方在半空中受到的幾乎是遊鴻卓壓箱底的凶戾一刀,險被斷頭,倉促抵擋落得也是狼狽,但他砸到兩名行人,也就緩衝掉了大部分的力量。

      那丘長英在空中出了兩槍,並不麻煩,因此落得也相對瀟灑,隻是就地一滾便站了起來,口中喝道:“我乃‘斷魂槍’丘長英,兩位是何方神聖、鬼鬼祟祟,可敢報上名來!”




      遊鴻卓朝後方退了退,他的肩頭被對方一槍刺破了,且身在半空強使大力,落地時砸破小車,受傷最重,此時盡力調息,低聲道:“若要逃跑,不要選河那邊,他們備了漁網。”

      梁思乙與他站到一起:“我來打,你盡量逃。”

      遊鴻卓已朝著陳爵方衝了上去。

      生死攸關,他已留不得力了……

      ……

      四名高手從長街那頭的空中落下的這一刻,正在嚐試離開的嚴雲芝,看到了道路前方不遠處的寶豐號大掌櫃金勇笙。

      先前在猴王棍下試圖逃離的那名刺客放出的霹靂彈令得周圍煙塵繚繞,路邊不少人都被嗆得咳嗽起來,有的人也在奔向遠處。那逃跑的殺手被前方幾名“不死衛”成員截住,正在廝鬥,兩名使鋼鞭的男女當中,男的已經被李彥鋒打倒在地,又讓人扔了漁網兜住了,女的在呐喊之中奮力廝殺,李彥鋒單手持棍,隻是隨手幾下將對方鋼鞭砸開,算是給孟著桃一個麵子,逗著這女人玩。

      一些“不死衛”、“怨憎會”的成員喝令著路邊的人群不許亂動,但事實上,命令發得相對混亂,又讓人站著的,也有喝令眾人蹲下的,一陣咳嗽當中,也有小規模的衝突發生。

      嚴雲芝已經見識到了李彥鋒的強大,這樣煙霧彌漫的場合裏,自己固然有一次出手的機會,但勝算渺茫,她想要趁著這個機會離開。一名不死衛的成員在前方堵過來,揮刀試圖砍人,嚴雲芝一步趨近,以猛烈卻也盡量利落的手法將對方打翻在地。

      她朝著前方走出了幾步,這一刻,聽得街道另一端的夜空中有人在打鬥中落下地麵來,她沒有回頭去看,而走出下一步,她便看見了金勇笙。

      這位寶豐號的人字號資深掌櫃負了一隻手在背後,正帶著有些深邃的笑容看著她。她明白過來,想要若無其事地轉身,也已經晚了。

      嚴雲芝的雙手按住了劍柄。

      金勇笙開口道:“想不到嚴姑娘也在這裏。這裏亂,且隨老朽回去吧。”

      嚴雲芝搖了搖頭。

      她的身影向後,隱沒在煙霧中。

      金勇笙歎了口氣。隨即,呼嘯而來。

      ……

      退入煙霧中的這一刻,嚴雲芝有著些許的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眼下應該去傾盡全力刺殺旁邊的李彥鋒,還是與這位金掌櫃做一番周旋,嚐試逃亡。

      這樣的想法隻是出現了一瞬,正要持劍衝出,隻聽得耳側響起了一個聲音:“這下,麻煩了……”

      這聲音顯得平靜輕柔,隨著聲音的響起,一隻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在她身體的一側,有人將身上的鬥篷掀開。

      出現在她身後與身側的,正是當天救了她的那對兄弟,賀平與賀雲,此時大平站在她的身後,而小雲已經在旁邊掀開了鬥篷。

      金勇笙呼嘯而來。

      等待著他的,是一記剛猛到了極點的

      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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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4 23: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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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奔逃。

      街道這一段彌漫的煙霧正緩緩散開,周圍趕來的“不死衛”、“怨憎會”成員與想要趁機離散的行人正發生小小的衝突。

      不遠處的街道中央,李彥鋒持著棍棒隨手擋開前方女子的鋼鞭鐧……一向眼觀四路、心思敏銳的他也注意到了場麵上情況的變化。

      長街的那一頭,追凶未果後折返回來的陳爵方遭遇到了截擊,四道身影從空中墜下,砸落街頭。這突然出現的一男一女武藝高強,已不是這邊持鋼鞭的幾個水貨可比的了。

      而自己這邊,也有值得注意的微小變故出現。

      “……哈,怎麼了?金老?”

      “寶豐號”分天地人三大櫃,每一櫃上又有兩到三名大掌櫃主持,金勇笙乃是人字號輩分最深的掌櫃,據說老謀深算、極為難纏。雙方如今雖然在同一個宴席上照麵,看起來立場也是一致,可具體是敵是友,那也還難說得緊呢。他這一刻忽然下場,目的為何便令李彥鋒在意起來。

      嚴姑娘,那是誰……雖然周圍的聲音嘈雜,但李彥鋒也將這些話語聽入了耳中。

      隻是心中還在思考,側後方一些的街邊,金勇笙陡然發力,身形如颶風卷舞,已經投入這煙塵之中。李彥鋒本以為他年紀不小,做事多半慢慢悠悠,卻料不到他的出手如此暴烈果決,人群中的這位說不得便要被這老頭子抓住後糟蹋,自己沒機會多做手腳了。

      這念頭才在腦海中閃過。

      身側的人群裏,有人掀開了鬥篷,迎上金勇笙,下一刻,拳風呼嘯,連環而出。李彥鋒眉頭一挑,隻是聽這聲音,他便能夠聽出對方拳法與破壞力的端倪來。煙霧之中,兩道身影撞在一起。

      ……

      金勇笙忽然看見嚴雲芝,乃是準備快刀斬亂麻地抓住對方,結束一切,卻也沒想到,身形才一衝上,霧氣中的反擊隨之而來。

      呼嘯的拳頭揮至眼前,他倒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伸手朝背後一抄,一把黝黑而沉重的鐵算盤猛地旋轉,揮了出來。

      金勇笙手中的算盤名叫“泰山盤”,也是他縱橫江湖多年,外號的由來。這鐵算盤乃是偏門兵器,做得沉重而粗糲,在手中旋轉如磨盤,揮舞打砸間,斷骨碎頭隻是等閑,駕馭得好,也能作為盾牌抵擋攻擊,又或是使用算盤縫隙奪人兵器。此時他算盤一掄,猶如磨盤般照著對方的拳頭甚至腦袋磨了過去。

      那揮拳之人拳路沉重而迅速,前兩拳避開了沉重的算盤揮砸,隨後便是身形變幻,拳、肘、劈、撞連環而至。

      金勇笙的泰山盤攻勢綿密,一般人見他年長,多以為他是慢條斯理的打法,然而他借著鐵算盤的沉重與偏門,出手的攻勢向來是趁著對方反應不及的連環搶攻。而麵前這人身形靈動,拳出如電,剛猛的肘擊與揮砸間,手臂上顯然也有鐵器保護,與那鐵算盤撞出沉重而猛烈的響聲來。

      雙方這甫一交手,都在第一時間相互強攻,硬碰硬地試圖奪得優勢,這煙霧之中,轉眼間幾乎是雷鳴暴雨般的轟鳴之聲響起,白煙翻滾鼓蕩。

      手中算盤揮砸與對方的硬碰之中,金勇笙的腦海陡然閃過一個名字:翻子拳。

      這是“鐵臂膀”周侗傳下來的拳法,據說拳法中的“八閃翻”講求的是身法的靈動,但出拳間的攻勢講究的是出拳如暴雨、脆似一掛鞭。周侗老年時武藝超凡入聖,往往隻在理念上講述這拳法的訣竅,至於在實際的比武之中,則已經很少有人需要他躲來閃去,更別提有誰經得起他的“出拳如暴雨,脆似一掛鞭”了。

      周侗在禦拳館坐鎮時授徒眾多,但後來成名者多以擅使槍棍等兵器為主,至於這些年江湖上有說擅長周侗拳法的,則往往得其皮毛,精髓難通。然而眼前這人不僅拳法剛猛、迅如暴雨,而且小範圍內的跨步躲閃更是迅捷無比,已然將這正麵搶攻的拳法與身法、步伐結合得天衣無縫,得了“鐵臂膀”拳法理念精髓。

      “好”

      金勇笙一聲大喝,手中的算盤揮、砸、格、擋一時間更為迅猛起來。他如今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方豪傑,雖然平日裏以勾心鬥角處理實務為主,但在武藝上的修煉卻一日都未有落下過。這一刻一是見獵心喜,二是心中傲氣使然。雙方都是全力出手,一片煙塵中片刻之間因這打鬥爆發出來的破壞力堪稱恐怖。

      如此交手隻是短短幾息,金勇笙喝道:“小單!”

      寶豐號這次過來的另一名掌櫃單立夫已經在朝這裏走來,不遠處李彥鋒手中棍棒一敲,一挑,徑自打掉了那名叫淩楚的女子手中鋼鞭鐧,將她直接挑向孟著桃,也朝這邊煙塵中的人群走來。

      肩頭染血的孟著桃一把抓住踉蹌倒來的師妹的肩膀,目光望定了這邊煙塵裏忽然爆開的打鬥。

      煙塵之中人際影影綽綽。嚴雲芝被“韓平”拉的朝側後方走,對方平靜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

      “他們的人太多……不可戀戰……”

      “出手之後,你找準機會,朝前方第二條巷子跑……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們……”

      韓平道:“清楚了嗎?”

      “……清楚了。”

      對方的話語平靜,嚴雲芝也冷靜地點了點頭。

      她聽得“他”笑道:“好。”

      此時李彥鋒提著棍子,朝這邊走過來。道路之上雖然有煙塵四散,但以他的功夫,一瞥之間留下了印象,仍舊能夠準確地留意到人群中某些身影的位置,他的棍棒在空中一揮,直接將擋在前頭一名瞎跑的路人打得翻滾出去。

      這一邊,就在韓平的話語落下之後,嚴雲芝感到他鬆開了手,隨後將身側一根長條狀的布兜,拉了下來,轉身,迎向李彥鋒。

      這一瞬間,前方單手持棒的李彥鋒將棍棒一沉,轉為了雙手持握中段,煙霧之中,猛的有槍鋒騰躍而起,無聲衝出。

      李彥鋒棍棒前端猛地一挑,格開長槍的刺擊,接著後端朝著前方掃了出去。那槍鋒猶如幻影般的收回。就在瞬間的空白之後,煙塵之中傳來槍的低吟。

      隻是交手的一槍過後,延綿的槍影猶如怒龍卷舞,奔騰呼嘯而出。嚴雲芝奔行於側,隻覺得周圍的空間都開始咆哮而起。

      這邊李彥鋒揮起長棍,在那咆哮的槍影中幾乎是同樣的速度格擋回擊。槍影與人影轟然間朝街心推展出來,李彥鋒奔走格打,兩人的交手在刹那間爆發至巔峰,劈劈啪啪劈劈啪啪轉眼間是無數的聲音。街道上的煙塵被卷起,千萬的龍與蛇在街道上瘋狂騰躍攪開!

      街道上的眾人看著這突然爆發出來的場景。

      激烈的打鬥還在繼續,一道身影無聲而迅速地衝向李彥鋒的後方,籍著煙塵的掩護,霎時間遞出了手中的短劍。李彥鋒感受到危險時,那短劍的劍鋒幾乎已經迫近了他的頸側。

      這一瞬間,也算是身經百戰的“猴王啊”的一聲,雙足之上猛地用力,狼狽地朝後方脫出戰團。他的身形在街頭翻滾了幾下,幾乎滾到街道的另一邊才停下來。雨後的道路上滿是汙水,站起來時,他的身形格外的難堪。

      使槍殺出的那道身影本欲追逐,但“寶豐號”掌櫃單立夫手中梭子鏢已經掠過夜空,梭子鏢的後方係著鏈子,在煙塵中畫出一個大圈,飛回他的手中。對這邊做出了威懾。

      不遠處,金勇笙與那名出手的使拳者在一輪激烈的對攻後終於分開。金勇笙的身影退出兩丈之外,算盤一轉,負手於後。口中吞入長長的氣息,隨後又長長地吐出,些許煙塵在他的周身彌散。

      街麵兩側不相幹的行人猶在奔走,正在逸散的煙塵裏,李彥鋒、金勇笙、單立夫、孟著桃以及那忽然出現的使拳、使槍的兩人也各自走動了幾步。這忽然出現的兩道身影年紀算不得太大,但一人拳風淩厲,一人槍出如龍,純以身手論,也已經是綠林間數一數二的好手。

      李彥鋒先前立於街心,單人隻棍阻人逃跑,好不威風。此時身體在路邊的髒水裏滾了滾,一時間卻看不出喜怒,隻是沉聲喝道:“好身手!來者何人,可敢報上姓名!?”

      煙塵中那使拳的年輕男子腳下踱步,笑了出來:“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父親啊!”

      在場之人都知道“猴王”李彥鋒的父親李若缺過去乃是被心魔寧毅指揮騎兵踩死的。此時聽得這句話,各自神色古怪,但自然無人去接。接了等於是跟李彥鋒結仇了。

      李彥鋒隻是一聲冷笑。

      距離李彥鋒不遠處的人群裏,方才遞出了一劍的嚴雲芝開始朝著不遠處走去。

      街道另一側看起來在與拳手對峙的金勇笙此時忽然將目光望過來,開了口:“小單,留下他們。”

      也就在這句話後,街道上的這幾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動了起來。

      金勇笙朝著嚴雲芝的方向撲去。

      看似被拳手話語激怒的李彥鋒也是猛地發力,口中喝道:“逃得了嗎?”竟然也將目光投向了嚴雲芝這邊。

      單立夫手中正在緩緩旋轉的梭子鏢猛地一動,沿著不規則的路徑陡然擴大,照著兩名敵人射來。

      孟著桃歎了口氣,手揮鐵尺,大步前進,口中喝道:“‘怨憎會’聽令,留住這些人”

      他的喝聲如雷霆,而在這邊,使拳的年輕人抱起街邊的一隻石鼓,“啊”的一聲怒吼,將那石鼓朝著金勇笙擲了出去,隻見那石鼓轟然間掠過街麵,隨後以驚人的威勢砸進道路那邊的一家店鋪當中,碎屑四濺。

      他吼道:“老東西,你跑得了!?”身影已衝突而來,猶如奔騰的戰車。

      街心處使長槍的身影也在這一刻投向李彥鋒,口中幾乎是與孟著桃同樣的喝聲發出:“大家還不跑”

      幾個聲音在街麵上鼓蕩而出。

      這長街前後,數以百計看熱鬧的人群又或是心懷鬼胎的綠林人本就是被一大群高手的威嚴所懾,漸漸的開始放棄反抗,到路邊聚集。此刻街麵上幾名高手的突然殺出,場麵已再度混亂起來。在孟著桃的那聲“留住這些人”與使槍者“大家還不跑”的雙重刺激下,這一段街道上的人群便又忽然炸開,一些原本放棄了反抗想法的、不願意被檢查身份的人又率先的沿著街邊的昏暗處朝遠處奔行。

      嚴雲芝發足狂奔。

      這一刻她並不知道身在後方的韓平、韓雲兩名恩人是否能夠順利離開,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先走,因為她明白,自己留在這邊,也隻是累贅。

      這一段街道爆發出大亂的同時,長街另一端,遊鴻卓、梁思乙兩刀一劍,正在街道上奔突。

      陳爵方、丘長英兩人嚐試著截擊他們,街道周邊,其餘的嘍囉也開始陸續的迎上來,幾名“不死衛”被遊鴻卓呼嘯而凶戾的刀光砍翻在地,他們的廝殺也引得周圍的行人們開始伺機逃跑。一時間,混亂擴散。

      激烈的廝殺中,幾乎轉眼便見血。梁思乙的孔雀明王劍大開大合,她也是早就適應了類似戰場的環境,一麵抵擋住丘長英等人的攻擊,一麵故意將敵人往路邊人多的地方引去,掀起混亂作為降低對方人數優勢的籌碼路邊的這些人多數並非是普通的路人百姓,一旦受到戰團衝擊,絕不會傻傻的待在原地等死,而是如魚群般散開,隨後倒是破罐子破摔地跑向遠處,不少人半途中就與“不死衛”、“怨憎會”的嘍囉們打了起來。

      而到得放手廝殺的這一刻,梁思乙才發現,遊鴻卓手中的刀,要遠比他過去呈現出來的可怕。許多時候隻見他單刀趨進如風,幾乎是一人之力抵住了陳爵方與那丘長英兩人的攻勢,而路邊殺過來的“不死衛”嘍囉,往往是交手一刀便被他砍翻在地。

      與兩人對敵的陳爵方與丘長英心中的感受更是深刻。與這名使單刀的漢子交手,最可怕的是他給人的節奏格外讓人難受,往往是三四刀快如閃電般、不要命的劈出,到得下一刀上,前半刀仍舊迅速,後半刀卻像是突兀地缺了一塊,這邊一槍或是一刀撲空,對方的攻勢便到了眼前。

      眾人習武半生,往往都是在千百次的訓練之中將對敵動作打成條件反射,然而對方的刀在關鍵時刻往往時快時慢,給人的感覺極其扭曲古怪,猶如天上的月亮缺了一塊,按照瞬間的反應應對,猝不及防下,好幾次都著了道。好在他們也是廝殺多年的老手,交手片刻,雙方身上都有見血,但都還算不得嚴重。

      這廝殺的戰團隨著遊鴻卓、梁思乙二人的奔突朝著前方蔓延,“天刀”譚正看著這邊,一路走來,到得近處時,方才哈哈一笑:“好刀法,這位朋友的刀中已明快慢、圓缺之道,假以時日,或能大成……可惜了。”

      他口中“可惜了”三個字一出,身影猛地趨進,猶如幻影般踏過數丈的距離,長刀經天而來,隻聽“乒”的一聲響,將遊鴻卓連人帶刀劈飛了出去。

      “圓缺之道,訣竅在於以搶攻之法將對手帶入自己的節拍。”譚正淡然道,“雖然知易行難,但了解之後,倒也不難破解。”

      先前眾人一輪廝殺,陳爵方、丘長英帶著大量嘍囉,也不過與兩人戰了個有來有往的局麵,此時譚正一刀將遊鴻卓劈飛,談笑間委實霸氣無雙。那邊梁思乙以孔雀明王劍將一人砍道,身上也中了一劍,濺起血光,她猶如未覺,轉身攻向譚正。

      “幾十個人輪流過來,虧你這老頭有臉聒噪”

      她平素麵容冷峻、話語不多,此時一輪廝殺,卻仿佛引起了血性,口中喝罵出來。

      譚正笑著歎了口氣,揮刀架開對方攻勢:“姑娘,你今日不死,那才會知道什麼叫做幾十個人、輪流過來。”

      說話間,梁思乙刀劍斬舞如輪,陳爵方從一旁攻上,後方,遊鴻卓飛撲而回,口中道:“譚正,你的對手是我!”與梁思乙身形一轉,換了位置,兩人背靠著背,在刹那間迎向了周圍數方的攻擊。

      ……

      長街兩頭局麵開始沸騰之時,仍舊有不少人站在戰團外,看著這街道間混亂的情況。

      距離大亂場景不遠的一處側麵暗巷之中,兩道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檢查著地麵上男人的身體。

      “喔,這個人的鼻子爛了。”

      “我看看我看看……哇,好惡心啊……”

      “阿彌陀佛……”

      “人又沒死,有什麼好念經的,你快點,脫他褲子……”

      “阿彌陀佛不是念經,這是和尚的口頭禪……他褲子穿得好緊……”

      “他們不死衛的衣服褲子都這樣,亂七八糟的,不過這樣顯得氣派啊……”

      “可是他是不是有點高了……”

      “之前那兩個傻瓜更高,沒事,高一點就我穿嘛……”

      兩人鬼鬼祟祟,窸窸窣窣地給人寬衣解帶,費了好一陣的功夫。

      黑暗之中,隻見這兩位少年英雄英氣勃發,顯然就是一路跑來湊熱鬧、給“轉輪王”找麻煩的“武林盟主”與“齊天小聖”。他們這一路奔跑過來,將好吃的煎餅揣在了兜裏,途中繞過幾處壞人的聚集點,找了這處巷子潛行進來,到接近巷口時,還打翻了可能是“怨憎會”安排在這裏堵人的兩名暗哨。過得一陣,兩人衝出巷口,隻見街頭上亂成一片,是有很多的熱鬧可以看了。

      他們在巷子口外的不遠處,又發現了一名倒在地下的“不死衛”。那巷道之中光線黑暗,被他們打倒在地的兩人是如何裝扮的看不太清楚,此時光線更亮一些,經受過多種作戰培訓的龍傲天計上心來,與跟班小和尚一番合計。

      “……我以前學過喬裝易容……今日反正要大幹一場,咱們準備就得做得充分些……這樣那樣……我們將他的衣服脫下來,若是被追得逃不掉了,我就假裝是不死衛,正好把你抓住,然後大搖大擺地從壞人當中出去……我告訴你,華夏軍跟金兵打仗的時候,就這樣幹過……”

      小和尚滿眼崇拜:“大哥知道得真多。”

      “沒錯沒錯,我早就想這麼幹一次了……”

      他們便又將倒在地上的那名可憐的“不死衛”成員拖回了巷子裏,扒掉他的衣服褲子。

      “外麵好熱鬧啊,小衲方才聽到那個李賤鋒的名字了。”

      “果然是來對地方了,不過我們說好啊,這次要低調,不要打草驚蛇。”

      “嗯,外麵壞人很多……”

      “所以要聽我指揮。我們先偷偷裝傻,混在人群裏,等到看清楚了李賤鋒那個猴子是誰,再到他回去的路上埋伏,嘿嘿……”

      “大哥,他武功很高,你說要不要等他回家,我們拿那個炸藥桶炸他?”

      “炸藥桶很難搶的……而且你把地方都炸塌了,就沒辦法在牆上寫字了啊……”

      “阿彌陀佛,也是哦。”

      兩人進行著若是被李彥鋒聽到必定會血衝腦門的對話。外頭的街道上有人喊:“……來者何人?可敢報上姓名?”

      那邊回答:“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父親啊!”

      這對話的聲音聽得兩人眼前一亮,龍傲天佩服道:“喔……這個好這個好,下次我也要這樣說……”格外的英雄相惜。

      也就是在這聲對話後,街道上的吼聲猶如雷霆交錯,一番更加激烈的打鬥已經開始。兩人迅速地扒著那鼻子碎了的倒黴蛋的衣服褲子,還沒扒完,那邊巷口已經有人衝了進來,這些是逃散的人群,眼見巷口無人守衛,頓時五六個人都朝這邊湧入,待見到巷子裏頭的兩道身影,才頓時愣了愣。

      外頭的人並不知道裏頭是哪一邊的,若是“轉輪王”的手下,自然免不了要打一場才能通過,而這邊兩人也跳起來,微微愣了愣,小個子開口道:“大哥,打不打。”

      大哥一巴掌打在小個子的頭上:“他們又不是壞蛋……啊,我們也是好人,我們也是逃跑的……”拉起小個子轉身就跑,一揮手,“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啊。”

      許多時候,這樣的狹路相逢打起來,倒不是立場問題了。而是因為巷子狹窄,兩個身份不明白的人擋在這裏,自然免不了跟對方打上一通。武林盟主已深諳世事,眼見大熱鬧在前,仍舊決定低調一點,免得在這邊跟五六個傻瓜莫名其妙地打上一通,首先暴露掉自己。

      他一麵跑,一麵跟小和尚道:“我們到前頭繞一圈再回來。”小和尚明白過來,對他的運籌帷幄分外崇拜。

      這處暗巷前頭是一條砌了圍牆的死路,但盡處的牆壁若是輕身功夫不錯仍舊可以爬出去,圍牆那邊是一處院子,兩人便是從這裏偷偷過來的。此時混在這幫人中,又裝作輕功平平、連滾帶爬地翻了出去。他們混在這些人當中扮豬吃虎,感覺也頗為有趣。

      翻過圍牆,到得那處院子後方,兩人還幫著一個爬牆艱難的人翻越過來,隨後咋咋呼呼的沿著房屋後的泥地朝前方跑。此時“不死衛”的煙火令又在空中炸開,不遠處的屋頂上似乎有人交手,有人不慎踩破房頂掉進樓裏,一切都格外熱鬧。龍傲天與一道身影並肩而行,熱心地給他們指點道路:“你們朝那邊跑,繞出去就能上大道了。”

      他笑眯眯地看了對方一眼,對方也扭頭看了他一眼,兩人一道跑出幾步,隨後,又對望了一眼。

      天空中煙火正化作餘燼落下。

      跑在周圍的人到一旁轉彎,準備奔向不遠處的院落出口。嚴雲芝的臉色陡然間白了,她停了下來,龍傲天也停了下來,下一刻,隻見嚴雲芝的步伐陡然朝後竄出一丈,劍鋒平舉指了過來。

      小和尚跑到前方,又停住腳步趕了回來:“怎、怎麼了?”

      那邊的嚴雲芝猶如見鬼一般,咬牙切齒:“你、你……”

      龍傲天也看著她,愣了片刻,跟小和尚解釋:“她就是害我被汙蔑的那個女人啊。你看她的彈弓劍,咚……就彈出去了。”

      “啊。”小和尚瞪了眼睛,“她就是那個……屎寶寶的女人?”

      “嗯,她是屎寶寶的姘頭。”龍傲天小聲說。

      “那怎麼辦?”

      “冷靜,我要想一下。”龍傲天一手抱胸,一隻手托著下巴,隨後望了對方一眼:“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你含血噴人……”嚴雲芝目光之中似乎帶著淚光,“汙我清白……”

      “汙……我汙你清白?明明你們是壞人!你跟屎寶寶是一夥的,跟通山的人也是一夥的!”龍傲天被人倒打一耙,幾乎要跳起來,當下一番指責、控訴。

      “誰說我跟他們是一夥的”嚴雲芝的聲音壓抑地說道。

      “呃……不是嗎?還想狡辯!你們明明是……”

      “你放屁!我殺了你”

      女子咬緊牙關,便欲攻上。她在過去的數日當中,曾經許多次的想過與此人拚命時的場景,這時化作現實,竟有些不太適應。而也在這一刻,外頭的院落前方,有人呼嘯落地,幾名跑在前方的人似乎被嚇得夠嗆,一陣喧嘩聲,但那道身影手持長棍,徑直朝這邊來了。

      落入李彥鋒眼簾的,便是這邊三道身影對峙的情況。

      他的心思縝密深沉,先前由金勇笙的一句話引起疑惑,此時已迅速地回憶起寶豐號最近的行動,以及與“嚴姑娘”有關的一切。這嚴雲芝背後代表的利益不小,今日若能將她拿下,異日便有了與寶豐號交易的籌碼,無論如何,都是一個能做的買賣。

      那邊街道上出現的兩人身手厲害,但無論如何,終究是年輕了一些,雖然鼓動不少人趁亂逃跑,可即便盡力而為,頂多也隻暫時性的拖住了孟著桃、金勇笙、單立夫等三人,他已提前一步翻上屋頂,抄近道堵截過來。

      這時見到這嚴雲芝想一想對方被侮辱的新聞還是自己這邊放出,等於是一手操縱了整個局麵,將寶豐號玩弄於鼓掌,說出去也稱得上是一番壯舉不由得心懷大暢。

      時人縱橫天下,武藝隻是很小的一部分,真正令他覺得自豪的,還是在通山攪動風雲、排除異己,短短數年前使李家成為了通山第一的這些運籌帷幄。心中憧憬的,其實也是如同仇人心魔那邊操縱人心、局勢的能力。

      綠林間的勝負格局,其實值得了什麼呢?

      當下腳步放緩,收棒於身側,步履穩健地走了過來。昏暗的光芒裏,隻聽得這位綠林大梟朗聲笑道:“本座今日高興,不相幹的人,且放你們生路。走了吧。”

      嚴雲芝橫起劍鋒朝向了他。這邊兩道身影一時間有些迷惑,在這男子的氣勢麵前,站著沒動。無論是龍傲天還是小和尚都在想:不相幹的人是誰?

      李彥鋒蹙了蹙眉,隨後或許也是發現了這個漏洞,棍棒在地上一頓。

      “本座‘猴王’李彥鋒!今日隻為留下此人。”他的手指微抬,指了指嚴雲芝,“你們還不走!?”連目光都沒有多望過那兩道身影。

      兩道身影還是沒動,他們看著李彥鋒,因為對方的抬手,一齊扭頭望了望嚴雲芝,隨後又扭頭看李彥鋒。

      小和尚伸出手指戳了戳旁邊的大哥:“他、他他……就是李賤鋒哎。”

      “嗯嗯,我聽到了。”

      “怎麼辦啊……”小和尚小聲問。

      他們定好的計劃,分明是今晚沒人時再去找對方算賬,免得今天在街上打起來,過於濫殺無辜,此時計劃還沒開頭,又夭折了……

      李彥鋒氣勢滿滿,本以為說完名字,兩名圍觀者便要逃跑,然而呼吸過了兩次,站在側麵的這兩位路人甲沒有動靜。他將目光望了過來,雖後發現兩人的目光也正盯著他。

      六目相對,一片詭異的尷尬。

      李彥鋒臉頰抽動,心中嘀咕:“邪了門了,今晚上還真是什麼傻子都有……”他先前攔在街上時,便有幾個傻瓜明明沒事,卻非要衝過來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當時是打人立威,卻也覺得這些人傻不拉幾令人唾棄。此刻沒了旁觀者,對於這幫雜魚就隻剩厭惡了。

      接著,他見到對麵那身形較高的少年伸出手來指了指這邊:“你為什麼要抓她啊?”

      這聲音聽來……竟有幾分天真。

      我草你大爺。

      這關你卵事

      院子後方靜悄悄的,秋天的、雨後的夜晚,這一刻,李彥鋒心中有一場海嘯,但他的目光平靜,沒讓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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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二章 亂·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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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晦暗,傳訊的煙火陸續在空中升起、落下,外間混亂的打鬥聲還在傳來,將這處院落後方的氣氛也襯得有幾分焦灼。

      李彥鋒不再理會突然出現的兩名少年人,高大的身影走向位於牆角的嚴雲芝。

      對於突然出現的外人,他已經出於仁慈地說了兩句話,雖然對方的反應令他多少有些憤怒,但更多的聒噪,也已經變得沒有必要。

      習武這些年來,李彥鋒青出於藍,罕逢敵手。他先前才在長街上單人隻棍打倒了一大片武者,隨後與那持槍的高手有過片刻過招,此時熱身已畢、血行如汞,正是最為巔峰的狀態上,便是再有一大群人撲上來,他也有信心隨手打翻。

      倒是正事在前,拖延不得。

      他持棍往前,嚴雲芝的身體也陡然在黑暗裏緊繃起來。一旁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走過來,猶然出聲:“你們不是一夥的嗎?”

      李彥鋒陡然一棍橫揮了出去。

      他步履往前,手中的棍子陡然橫揮,悄無聲息卻又迅如閃電,棍棒的鋒端取的是對方的右側太陽穴。這一棒猶如槍法中的鳳點頭,棍棒隻需一觸,便能將人的腦袋如瓦罐般打破,大部分人根本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便會斃命……

      但偶爾也會有意外的情況出現。

      那少年怔了一怔,不知什麼時候抬起的雙手已經將砸向太陽穴的棍子扣住了。

      “你這樣……”他的語氣有些忿怒。

      夜色中像是有寒意湧起,下一刻,兩人之間的棍子突然間完全,拱成了半圓形。

      李彥鋒腦後汗毛炸開。

      “嘭”的一聲,那跟長棍在空中重新彈回一字,李彥鋒的步伐猛地一沉,身形舞動如幻影,隨後雙拳如巨蟒般朝著對方呼嘯而出,白猿通臂拳的發力,凶狠而大氣。而在這邊,鬆開棍子的少年步伐在地麵上一踏,身體朝著對麵的中路直衝而出,李彥鋒連續兩拳揮在空中,第三拳上,拳頭已經狠狠地砸在了少年防禦的手臂上。

      撲

      周圍淤泥濺開,少年反擊的拳頭照著李彥鋒的胸口砸了過去。

      隨後便是一輪剛猛到極點的對攻……

      ……

      秋風拂掃天際,夜空之中,雨雲堆積湧動,猶如倒湧的山巒。

      金樓附近的街道上,混亂正在擴散。但遠遠近近的也都有響箭飛起來,這一刻,周圍屬於“轉輪王”一係的力量正在被調動起來,呼應的聲勢仿佛從四麵八方撲來的海潮。

      街道東段,譚正的步伐推開道路上彌散的煙霧,手中的大刀揚起,下一刻猶如霹靂般的落下。在他的前方,遊鴻卓揮刀反擊,兩柄長刀在空中爆出火光來。




      全力搏殺的刀光沉重而凜冽。這一刻,步伐沉穩的“天刀”譚正乃是雙手持刀,而另一邊的遊鴻卓半身染血,也已經將單手的快刀換成了雙手持握,他的目光凶戾,全力揮出的刀鋒迅速而又沉重,在街道之中與譚正的手中長刀的碰撞猶如颶風撕卷一般,劈劈啪啪的幾乎形成一片外人難以進入的可怕區域來。

      如果說譚正手中的刀大氣而穩健,已然有了如山一般的宗師氣象,那這名暫時還沒有多少人認識的年輕刀客手中的刀在這一刻便充滿了野性與破壞的氣息,如同初生牛犢一般衝向了這座大山。




      他先前在眾人的圍攻之下已然受傷,在與譚正最初的幾度交手中也沒有占到多少的便宜,但到得此時,帶著半身鮮血的遊鴻卓卻像是越戰越勇,一次次的改變著打法,眼下又與譚正正麵的拚殺在了一起。

      兩人雙手持握的長刀在空中暴雨般碰撞,一時間誰也沒有後退,稍許的挪移間,兩人的步伐便在朝街道的側麵轉移。這期間,路邊的幾張桌椅被這暴烈的刀光卷入,都如同爆開般的飛走,一名“不死衛”的成員從側麵殺來,手持長槍似乎是想要支援譚正,才剛剛進入廝殺的戰團,手中的槍鋒便被刀光斬斷,隨後刀光從他的大腿和身側爆開,鮮血飛舞。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刀光卷入的敵人卻也打破了比拚中的平衡,遊鴻卓的口中猶如困獸般的呐喊,仍舊試圖前衝,然而前方的譚正目光如水,沉重的刀罡不斷地從正麵落下,將他的攻勢劈開,又數刀後,遊鴻卓踉蹌後退。

      譚正的步伐如影隨形,一刀接一刀的劈了過來。

      混亂的街道上,譚正在轉眼間連劈五刀,遊鴻卓狼狽飛退,到的第五刀上,已被劈得門戶大開。正招架不及,梁思乙的刀劍從一旁硬生生地格擋過來,她擋了譚正的這一刀,手臂幾乎發麻,陳爵方猶如鬼魅般從一旁殺來,一刀斬在她的身上,鮮血飆飛,梁思乙幾乎是已換命的姿態朝陳爵方揮劍猛攻,陳爵方複又避開。

      “這是我的事!走”

      梁思乙口中大喝,這女人是戰場上、屍體堆裏爬出來的,渾身是血,猶在全力搶攻。遊鴻卓還在後退,硬生生的咽下口中的一口鮮血,抓住附近衝來的一名“不死衛”,手上一帶,已使出全力朝譚正衝去。

      雙方的距離轉眼拉近,譚正單手抓住那“不死衛”的後背,左手奪人,右手上的刀已朝這邊斬來,那“不死衛”手舞足蹈還在反抗,遊鴻卓口中鮮血朝譚正噴出,雙方的刀光在血光中複又拚殺在一起。

      遠遠近近的旁觀者看著譚正刀前的一男一女,幾乎殺成兩個血人,猶在全力搏殺,心中都不由得一陣唏噓。

      ……

      長街西側。

      路邊部分店鋪的二樓之上,激烈的打鬥聲正傳揚出來。一些桌椅轟然間衝破木樓的門窗,砸向路上的行人,將局麵變得愈發不可收拾,也有長槍的槍影衝出屋頂,揮灑間攪落漫天的瓦片。

      嶽銀瓶、嶽雲二人攔住了金勇笙、單立夫、孟著桃等人對嚴雲芝的追趕。在嶽飛的訓練下,相處多年的姐弟倆配合默契,弟弟嶽雲天生神力,縱然並未使戰場上善用的兵器,但得了周氏真傳的翻子拳出手之間也隱隱有了陳凡當年在杭州街頭刺殺包道乙般的威勢,正合了“拳怕少壯”的古語;而姐姐銀瓶平素最初擅長的是周侗當年的五步十三槍,她的身材高挑,槍法、腿法皆是淩厲驚人,弟弟在房間裏以一身怪力亂扔東西,甚至蠻橫地撞破牆板撲入下一處房間時,她躍上房梁甚至衝出屋頂在高處俯瞰大局,兩人彼此呼應,一時間竟拖著戰團四處肆虐,除了幾名高手外,遠遠近近的嘍囉竟都有些追趕不上。

      若是能夠全身而退,隻是這一番大鬧,便足以令他們名滿江湖。

      不過真要說局麵,其實也算不得樂觀。金勇笙、單立夫皆非庸手,平日裏即便是姐弟倆與其單挑放對,勝負其實也頗為難說,而在三人之中,尤其是那看來肩頭受傷的孟著桃,其武藝威勢還隱隱在寶豐號的這兩名掌櫃之上,若非他在殺了長輩、抓了同門後殺意平息,兼且弄不清金勇笙等人的意圖而有些消極怠工,姐弟兩人之中或許已經有人受傷了。

      方才金勇笙、單立夫主要存的心思還是想要抓住嚴雲芝,此時銀瓶揮槍如雨,在一番攪合之後與弟弟堪堪攔住三人,實際上也已經到了能力的極限。

      此時在打鬥之中,銀瓶也在向一旁的嶽雲發出信號必須盡快逃走。

      嶽雲在廝殺中也在焦急地傳出訊號:有人追過去了。

      銀瓶隻是搖頭。

      這一番搏殺,已經為對方的逃亡爭取了一定的時間,此刻遠遠近近的夜色中呼喊如潮,“轉輪王”麾下“武霸”高慧雲的大隊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有可能洶湧而至。能做的已經做完,此時不走,莫非還要把自己也搭上去麼……

      ……

      距離街道不遠處的晦暗院落裏,嚴雲芝看見那氣氛從平靜壓抑到爆發開來,隻用了短短的一瞬間。

      昏暗之中的兩道身影,前一刻還在開口說話,但就在持棍角力的下一刻,屬於真正高手的反應被引爆了。

      在這之前,嚴雲芝也曾考慮過如何與李彥鋒對抗的問題,但就在方才的那一刻,麵對著那西南來的少年,這位通山的“猴王”身形晃動,隨後大開大合的白猿通臂拳便排山倒海地壓了過來。這或許是真正的武道宗師察覺到危險後的劇烈反應,嚴雲芝甚至隻覺得眼前一花,隨後是李彥鋒的身形舒張,拳風凜冽呼嘯。

      天空中有明明滅滅的微光落下,也是在這瞬間,最讓嚴雲芝覺得吃驚的,是那名叫龍傲天的少年對著李彥鋒的白猿通臂拳猛衝而上,如果說李彥鋒的拳展開後就如同滔天撲擊的海浪,從四麵八方合圍而來,少年的身影在應激後的這一瞬間就如同一顆頑石,照著海浪的中心直撲了進去。




      兩道身影的拳交錯在一起,昏暗的光芒裏,嚴雲芝甚至看不清兩人轉眼間在小範圍內的趨進躲閃,但“砰砰砰砰”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拳頭砸在肉上的響聲。仿佛兩隻暴戾的凶獸在見麵的第一時間便要在正麵壓下對方,竟是誰也不肯後退。

      下一刻,一道身影突兀而又無聲地出現在兩人的中間。

      那是跟隨著“龍傲天”行動的那名小和尚,在雙方拳風猛烈互擊的刹那撲向了李彥鋒。黑暗中李彥鋒“啊”的一聲,澎湃的內息在這處院落的後方鼓蕩,他的身體騰挪,拳法揮舞間風雷之聲更盛,在煙火的微光中竟猶如展開了七八條手臂,而小和尚猶如跗骨之蛆跟隨著他。

      縱然精研刺客之道的嚴雲芝,此時也根本看不清那小和尚的手中使著怎樣的招數,但以李彥鋒此刻突然的反應來看,他也必然是感受到了棘手的威脅,一麵應付前方的“龍傲天”,一麵想要擺脫這死皮賴臉就要貼上來的小和尚。




      又有光芒綻放的一瞬間,嚴雲芝看見李彥鋒的身形朝後方旋了兩個圈,他抓住了小和尚的手,而在他的前方,名叫龍傲天的少年跨步躍起,一隻右拳已經揮起在空中。

      嘭的一聲,結結實實的一拳揮在了李彥鋒的臉上,李彥鋒的身形一矮,似乎將那小和尚朝遠處拋飛了出去,與此同時,他的身形像是縮小了一圈,一記朝天腳斜揮而出,在臉側中拳的下一刻,踢中了撲來少年的胸膛。

      三道身影都如同炮彈般的飛了出去。

      李彥鋒的身體在地麵上翻滾了幾圈,一直滾到牆角邊方才徑直用力站起;那猶如幽靈般粘人的小和尚被李彥鋒擲向了更遠處的牆角,筐的砸爛了幾個瓦罐,下一刻也站了起來;而這邊飛撲出拳後被當胸踢了一腳的少年,腳步在地上的泥濘裏踏了幾下,他的雙手在空中舒展,雙足朝後方滑動,卻已然拿住了身形,長長的氣息從他的口中呼出,似乎有無窮的力量在這具身體裏翻湧。

      類似的狀況嚴雲芝在通山時也曾經見過,也不知這少年修習的是怎樣的內家功法,在全力舒張時會有這樣的動作出現。但作為武者而言,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表象甚至連她都能感覺到熱血沸騰。




      這三人之前的交手,不過發生在短短幾次呼吸的時間裏,李彥鋒與這龍傲天剛猛至極的對衝、小和尚如跗骨之蛆般的凶險趨進,隨後李彥鋒甩開小和尚,被一拳打在臉上後又踢腿還擊,整個過程凶猛而又利落異常。

      而實際上,即便是臉上中拳稍顯狼狽的李彥鋒,展現出來的也已經是異常厲害的拳法與應對。他一開始以白猿通臂與龍傲天對拚,待到小和尚衝過來,整個拳法的路數其實就已經在往猴拳的方向變化,跳躍騰挪間躲過了對方的兩次撲擊,隨後拉起對方的手將人拋飛出去,而龍傲天雖然當麵一拳砸在他臉上,他在拋飛小和尚的同時還能旋身踢腿,以一打二,已然是極為漂亮的對抗。

      如果他麵對的是與他年紀相仿的武者,這樣子看來其實是毫無問題的。

      但這一刻他麵對的乃是一名年紀不過十五六歲以及另一名看來年紀更小的少年人,這兩人展露出來的身手便有如怪物一般了。

      嚴雲芝在通山時,與這龍傲天僅僅是照麵一瞬便被按倒,固然知道他相對自己而言武藝是高強得,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在麵對李彥鋒這等武道宗師的時刻,與其展開毫不相讓的正麵對抗。

      而那被拋飛出去的小和尚,或許便是傳聞中的“四尺YIN魔”,雖然看著年紀更小,但在短短片刻間竟能激得李彥鋒寧願正麵挨上一拳也要將他扔開,足以證明一旦被其近身,他的攻擊手段可能是致命的。

      夜色迷離,不遠處金街的喧囂蔓延,嚴雲芝的牙關緊咬,心中砰砰直跳。

      對麵的牆邊,李彥鋒高大的身影已經直立起來,他的麵上挨了一拳,此時一頭長發都已經散亂開,身上因為在地上翻滾而有了不少的泥濘。他伸出手臂,抓住自己的衣服,徑直將它撕了下來,昏暗之中露出輪廓如刀削斧鑿般的上半身,沉默之中,殺氣四溢。

      更遠處的牆角,砸碎了幾個瓶瓶罐罐的小和尚仿佛融入了那片黑暗裏,隻在這一刻,發出了“阿彌陀佛”的一聲響:“施主出手太過狠毒,確實是壞人。”這話語老氣橫秋,語音卻頗為稚嫩,令人聽後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這邊名叫龍傲天的少年是唯一一個沒有倒下的人,他的身形舒張隨後緩緩而落,口中似乎有無比漫長的氣息在吞吐。

      “今日江寧,看來確實風雲聚會。”黑暗之中,李彥鋒出了聲,“什麼奇奇怪怪的人都來了。”

      “我問你話,現在可以回答了?”這邊的少年也開了口。

      “問了什麼?”

      嚴雲芝看見那名叫龍傲天的少年將手指向自己這邊:“你們,不是一夥的嗎?鬧翻了?”

      那一邊李彥鋒蹙眉,舉步向前:“一夥的?你知道她是誰?”他走到掉落在地上的長棍邊,伸腿一掃,那棍棒啪的彈上旁邊的牆壁,隨後彈回來,被李彥鋒順手一抓,幹淨利落地拿在了手中。

      名叫龍傲天的少年手落下了。

      更遠處的黑暗中,小和尚朝這邊走來,李彥鋒用餘光瞥了他一眼。他的棍棒低垂,但這一刻即便嚴雲芝也知道,眾人要麵對的,將是真正全力出手的,不帶半點保留的本代“猴王”了。

      黑暗之中安靜了片刻,龍傲天沒有說話,他將指向嚴雲芝的手放下了。隨後道:“李賤鋒,你全家老小在通山作惡,你知錯嗎?”他沒有再追問李彥鋒與嚴雲芝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麼,說這句話時,語氣都像是微微低沉了幾分。

      “通、山、作、惡……”李彥鋒微微的笑起來,“原來,你就是那五尺YIN魔……”

      “我不是。”

      少年走向前方,李彥鋒沉下架勢。

      “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父……爺爺啊!”

      下一刻,嚴雲芝看見李彥鋒手中的棍棒如龍卷呼嘯而起,而在他的身形兩側,龍傲天與那小和尚身形突進,朝著兩邊環繞而來,幾乎在同一時間,從不同的方向向李彥鋒發起了突襲。

      李彥鋒“哇啊”一聲,於黑暗裏狂舞的身影似猿、似猴、又似瘋魔,他猶如雷霆般的一棒朝前方落下,龍傲天竄了過去,那地麵之下的大堆雜物連同淤泥轟然爆開,隨後那棍棒卷起漫天的汙泥、碎屑濺向四麵八方,李彥鋒突進那飛散的汙泥中,身後的黑暗中是無聲滑過的刀芒。

      伴隨著棍棒的狂舞,三道身影穿梭交錯,隨後,嚴雲芝發現,李彥鋒持棒的身形朝著她猛撲了過來。

      嚴雲芝亦是武者,眼見這突然爆發的打鬥,手中劍勢一沉,揮手迎擊。也是在下一刻,她聽得前方傳來“操”的一句罵聲,身體才突然反應過來一般朝後方猛退,李彥鋒手中的棍棒在黑暗中似乎失去了形跡,陡然出現時,砰的一聲響起在她方才站立處的牆麵上,石屑飛濺。

      李彥鋒作為武道宗師的放手搏殺鋪天蓋地地朝著她席卷過來,她的身形已經在朝後飛退,但下一刻朝前方做出防禦姿態的右手上仍是陡然一痛,隨後棍棒橫揮而來,掃中了她的身側肋骨。

      身體還在半空中飛出去,嚴雲芝看見李彥鋒手中的棍子似乎在空中爆成了碎片,一道身影從側麵衝撞向李彥鋒,隨後轟隆隆地撞向院子側麵的一堵頹牆。

      嚴雲芝從空中落下,在地麵上翻滾,她知道肋骨或許已經被打斷了,但李彥鋒的那一棒似乎並未使出全力,她的身體在地麵上一滾,又奮力地爬了起來。而就在她站立的不遠處,一整堵土牆正轟隆隆地倒下去,連同周圍的雜物、垃圾、壇壇罐罐,都在破碎開來,少年的身影抓起一隻帶水的陶罐,轟的一聲砸在李彥鋒的頭上,漫天的瓦片、臭水飛濺,李彥鋒同樣猛烈的一拳將對方打倒在廢墟之中,他身體的後方,小和尚撲了上來,揮手便朝李彥鋒的喉間劃了過去。

      李彥鋒綁有細長鐵尺的右手手臂便是猛地一格,空氣中便是細微而清脆的金鐵交擊之聲響起。那矮小的身影與他在空中糾纏,之後又是兩記猛烈的刺擊。李彥鋒才將這難纏如鬼魅般的身影甩了出去,後方爬起來的龍傲天又已經撲了上來,拳頭一揮,李彥鋒幾次格擋,都是清脆的金鐵交擊聲。

      他才將那難纏的小和尚甩出去,此時麵對著少年的攻擊,卻是在凶險之中踉蹌後退,之後摔飛在泥水裏,少年撲將上來,被他一腳踢開,他還沒能爬起來,那少年抓起身側廢墟之中的一大塊磚頭,照著他的頭臉砸了下來,李彥鋒奮力格擋,這卻是一塊泥磚,雖然沉重,卻也嘭的一聲爆散在空中,李彥鋒也沒能爬起來,身形往地上一趟,使出地躺拳的路數,雙腳猛踢威懾,隨後朝後方翻滾起來,龍傲天與小和尚從兩邊衝上,三道身影又激烈地衝撞在一起,將附近一座已經坍圮的假山撞得飛散。

      嚴雲芝站在那兒,一時間幾乎感覺不到肋下的疼痛。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慘烈而毫無形象的打法先前在那長街之上,李彥鋒單人隻棍,掃蕩一片,宗師的身手展露無餘,而在過往她所經曆的諸多擂台比武切磋中,眾人點到即止,即便有著武藝高下的分別,也都各自保持著風度。

      但這一刻,眼前呈現出來的一切儼如最為慘烈的戰場廝殺,雙方都爆開了殺意,要無所不用其極地置對方於死地,即便是李彥鋒,在這樣的打鬥中竟都未能保持絲毫的宗師風度,他渾身沾滿淤泥、臭水、一頭長發淩亂飛散,說起來身法靈動騰挪有度的大小猴拳,此時竟連離地騰躍的機會都沒有,雙方互相拉扯毆打中幾乎成了一隻泥猴。

      這是……西南的打法?

      嚴雲芝想起這少年的來曆,想起那傳說一般的地方,一時間心中火熱。她的右手被李彥鋒一棒打得鮮血淋漓,此時左手持劍,就要衝將上去。

      她也不知道要幫誰,但無論殺掉哪一個,感覺都沒有關係。

      龍傲天正與李彥鋒在碎石堆中糾纏毆打,手中的刀鋒朝著對方麵門刺過去又被格開,抬頭一看,卻見那名在通山有過往來的少女傻乎乎的提劍要過來,口中便罵:“我操!你還不快走”身體便被李彥鋒猛地踢開,一陣氣悶。

      不遠處的街道那邊,有人朝這邊奔跑過來,那是一名身著長衫,手拿算盤的老者。他的身形迅捷,原本在奔跑間籍著微光見到了這邊的人,還頗為興奮,口中遠遠地說道:“嚴姑娘……”內勁迫發、鼓蕩而來。

      到得近處時,已然看到了這邊一片狼藉的景象,一道狼狽的身影在大片碎石中站立,遍身泥濘、甚至還有鮮血,若不是多看幾眼,他簡直快認不出這是之前威勢懾服整條長街的“猴王”了事實上,倒也是因為李彥鋒方才脫掉衣裳,才在這樣的打鬥裏變得更為狼狽,龍傲天衣裳穿得嚴實,縱然受到些傷,外表顯不出來,絕不至於像李彥鋒一般渾身裹滿泥巴臭水。

      李彥鋒怎麼了?這少年又是誰?怎麼打成這樣的?

      “泰山盤”金勇笙話才出口半截,頓時有些驚疑不定。而在這邊,眼見對方有援手到來,龍傲天與小和尚也下意識地停了手,眾人之間相互望望,場麵一時之間,有些安靜。

      “……李兄,你這是……怎麼了?”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片刻之後,金勇笙語氣平靜地開口,問了一句。

      李彥鋒看著他,隨後抬了抬手,似笑非笑。

      “這女孩,歸你了。”

      “……嗯?”

      金勇笙蹙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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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5-19 21:40:45
第一〇八三章 不得不品的好書(上)


      很難有一部戲像《贅婿》一樣引發如此兩極的評論。

      這部脫胎於男頻的作品,圍繞在原著小說、小說作者周圍的討論,讓電視劇自帶爭議。微博#電視劇贅婿#話題總閱讀量接近13億,討論量突破70萬。而在另一端,豆瓣開分7.1的情況下,很多用戶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打一星運動。

      爭議的起點是《贅婿》的原著作者“憤怒的香蕉”曾公開表示“這是男頻爽文,不必考慮女性讀者”,同時,在一位女網文作者爆料的性騷擾事件中,“憤怒的香蕉”的言論又招致大量女性在播出前就宣布要抵製該劇。

      先失女性的路人緣,而這部改編後的電視劇又加入了“男德學院”、“妻為夫綱”的橋段,又讓很多男性原著粉決定棄劇。

      但令人意外的是,原著粉和女性路人的反感並沒有絲毫減弱這部劇的熱度。《贅婿》播出當天,愛奇藝平台熱度就突破10000。它成為自《延禧攻略》之後,熱度最快破萬的電視劇。

      這除了證明了電視劇本身的成功,背後也反映出爽劇模式的成功。

      很多人評價這種成功是套路討好觀眾的結果,但渣渣認為一部電視劇能帶來快樂就已經不易。“畢竟你不能寄望於從Pornhub中了解到人生道理。”他說。

      從2011年《甄嬛傳》發端,經曆《琅琊榜》《延禧攻略》《慶餘年》,爽劇終於迭代到了最新版本。

      爽劇的迭代有幾個重要的變化。

      第一,劇情逐漸與真實生活切割,刻意拉開故事與觀眾的距離。

      熱心觀眾田小七想起《贅婿》右相秦嗣源在皇帝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在江寧建立了武朝最大的火藥庫。“這個情節就非常扯。”他說。但這種與真實的切割,反而給觀眾提供了一種安全感。觀眾不必把任何真實生活中遇到的焦慮,投射進人物和情節。

      第二,人物動機逐漸世俗化。主角的核心動機《琅琊榜》中尋求正義、《慶餘年》尋求母親被殺真相,逐漸演化到《贅婿》中尋求家庭中妻子、親朋好友的認可。

      “現在的人逐漸明白自己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可能就是成為一個部門經理。那不如好好經營自己的生活,獲得家庭的幸福。”田小七說。

      其餘的迭代特點在虎扯電台中有詳細分析,歡迎移步收聽。

      這部劇的熱播,已經是觀眾用腳投票的結果。這背後反映出,當代年輕人的緊迫感前所未有。每個人的人生都成為了一棟隻能建造一次的大樓,不能有分毫誤差——不能做錯職業決定、選擇錯誤的親密關係、站錯CP、粉錯偶像。我們再也不想承受任何一點額外的壓力,哪怕它來自虛擬世界。

      任何指摘《贅婿》“缺乏深度”、“討好觀眾”的批評可能都是成立的,但毫無疑問,它的出現、爽劇的套路讓觀眾得到了簡單的快樂。這就夠了。

      如果你對《贅婿》的內容、爽劇這十年有任何看法,或對我們節目製作和內容上有任何意見和建議,歡迎大家繼續在評論區裏麵就這些問題跟我們交流,我們好好努力,謝謝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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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5-27 23:18:00
第一〇八三章凶影



    天色昏暗,夜色中的雲層湧動,猶如倒懸在天空上的大海。

    橘紅的煙火光芒在天與地之間緩緩升騰。

    破舊而混亂的後院當中,短暫而詭異的對峙正在發生。

    乍然趕到這裡的金勇笙不動聲色地掃視了周圍的景狀,也用謹慎而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昏暗光芒裡的幾道身影。

    四道身影都詭異地顯得狼狽不堪,一名少年人、一名年齡更小的小和尚,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此時正一前一後地包夾著李彥鋒,先前威風凜凜的猴王此刻渾身泥濘,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也不知先前經歷了怎樣的陣仗。四人當中唯一衣衫、妝容整齊點的嚴雲芝站立的姿態也有些奇怪,看來在之前的打鬥中受了傷。

    周圍的院子一片狼藉,幾截土牆倒塌成一片,甚至於一座假山也被撞開了,看痕跡似乎還是新的。

    難以想像,這李彥鋒在首先甩開他們,追上嚴雲芝後的這短暫時間裡,這整個院子裡發生了一場怎樣激烈的打鬥,片刻間也難以分辨那少年人與小和尚都是哪一家的人。

    “這女孩歸你了。”

    “……嗯?”

    簡單的對話,李彥鋒扶著半頹的假山而立,口中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金勇笙將這話聽在耳中,一麵回應,一麵朝李彥鋒使個試探的眼神,李彥鋒的神情也是似笑非笑,他的右邊眼睛被打腫了,一些汙泥從腫起的眼皮上掉落下來,猴王伸手將汙泥擦去,頭髮雜亂,目光淡定。

    方才經過了打鬥的少年人與小和尚此時也在昏暗之中緩緩走動,趁著這片刻的對峙,調整著口鼻間的呼吸節奏。

    在金勇笙看不到的地方,少年人朝嚴雲芝悄悄地擺了擺手。

    金勇笙拿著鐵算盤,試探性地朝著嚴雲芝這邊走動過來,少年人步伐橫走,隔斷金勇笙望向嚴雲芝的目光,小和尚環繞李彥鋒,晃動著手臂,往金勇笙這裡靠近了過來,一旦金勇笙繼續向前,他與少年人又將對金勇笙形成包夾之勢。

    四個人之間形成緩緩變形的四邊形,這片刻間卻是誰也沒有展現出殺意來,李彥鋒站立不動,金勇笙笑吟吟的,少年人緩緩走動,將手臂撐開做了幾個舒展的動作,小和尚雙手叉腰,脖子微微扭動。

    又一道橘紅的煙火爬上了夜空之中,光芒浸潤過來。

    少年人的手,朝後方揮了揮,五根手指在光暗之間彈開又收回。

    “……跑!”

    嚴雲芝朝後方退去。

    金勇笙的目光望向李彥鋒,這一刻,陰霾與殺意已經湧上這位猴王的表情,他的右臂之上肌肉賁張,抓起身側修葺假山的一塊青石,剎那間已經使出最大的力量要照著嚴雲芝投擲出去。

    假山被掰斷,石屑飛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緩緩橫走的少年人已經將手中的飛刀擲了出去,他的足尖挑起了地上被李彥鋒落下的長棍,伸手抓住。

    棒影便要呼嘯展開,另一邊金勇笙手中沉重的鐵算盤已經被擲了出來。

    擲出的飛刀紮進了李彥鋒的肩膀,令他擲出的石塊瞬間失準,呼嘯地掠過了少年身側,同一時間,鐵算盤“轟”的一聲砸上少年手中的木棍,棍棒斷裂開來,少年的身影被砸得飛向後方。

    嚴雲芝已經使出全部的力量向遠處縱躍,在她回頭的瞬間,少年的身影幾乎被金勇笙的鐵算盤向後方砸出丈餘的距離。這鐵算盤的全力一擊幾乎能將房屋外牆砸開,名叫龍傲天的少年結結實實地承受的這一擊令她看來頭皮都為之發麻,但這一刻,她也隻能使出全力朝前方奔跑。

    視野的餘光中,少年的身體在泥濘中朝後方翻滾,之後雙腿落地,竟硬生生地站起了半個身子,黑暗中的那頭,李彥鋒猶如瘋狂撲來的猛虎,白猿通臂順著衝勢如流星錘般的砸了過來,似乎要砸開沿途中的一切。但少年沒有絲毫的猶豫,張開雙臂朝著李彥鋒迎了上去。

    嘭的一聲巨響,雙方對沖在一起,李彥鋒是順勢猛衝過來,沉重的一拳當中,將倉促迎上、試圖阻攔的少年又撞得翻滾出去。

    黑暗之中,猴王的步伐跨幅巨大,兇猛追來。他先前受了少年人與那小和尚的圍攻,狼狽不堪,此刻是含怒出手,夜色中的輪廓都顯得瘋狂起來,然而下一刻,他奔躍的身影陡然被拉住,從空中砸向了地麵,少年人的身影在他的背後騰躍起來。

    “你爺爺……”

    嚴雲芝奔出了這邊院子,耳中聽得那名叫龍傲天的少年人身影沉悶地響在夜空中,口中像是含著鮮血,他的年紀雖然不如李彥鋒,但這一刻展露出來的,卻是睥睨一切的瘋狂與霸道。

    “你爺爺……”

    “讓你……”

    “……走了嗎”

    伴隨著這吼聲的,是後方不斷傳來的糾纏與打鬥聲。

    嚴雲芝竭力奔跑。

    雖然雙方在通山時有過過節,甚至於自己的清白名譽都被對方一句輕飄飄的話給毀去,但這一刻,她的心中也清晰地明白,在這樣的夜色中攔在李彥鋒與金勇笙的前頭,到底有多麼的艱難。

    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則隻能以後再問了。

    昏暗的光芒裡,李彥鋒與龍傲天廝打在一起,又撞塌了旁邊的牆壁。少年的口中滿是鮮血,卻是揪著他,幾記頭槌照著他的臉上沒完沒了地撞過來,眼中凶狠的顏色已經完全成了找人換命的模樣。

    李彥鋒縱橫江湖數十年,也是自詡凶狠,卻是極少遭遇這等武藝高強打起來卻完全不將自己當人看的對手。但轉念一想卻也合理,對方隻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懂個什麼人生的珍貴。這種小孩子最特麼瘋了!

    他習武成名多年,一身武學造詣、內力修為其實比對方要高出一截,然而在這打鬥的時間裡,竟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對方的這股瘋勁。心中怒氣沸騰,隨後又被對方拖著滾進泥裡。

    另一邊,金勇笙乍然遭遇那小和尚的攻擊,一時間也並不好過。

    他畢竟是剛剛抵達這邊,麵對著那矮小的身影,心中是有些託大的,然而隨著那小和尚狂奔而來,這習慣了大開大合路數的老人才察覺到對方的棘手。那小小的身影雙手揮舞小刀隻攻膝蓋之下的位置,令得他在狂奔躲閃中一陣左支右拙,最後幾乎要俯下身體來應付對方的刀鋒。

    江湖比武放對,有各種各樣的路數,然而若論路數陰狠,地躺刀地躺拳絕對都排得上前幾號。這類在地上翻滾砍殺的打法看起來並不入流,但事實上由於腳的靈動遠不如手,真正難防的往往也就是這類下三路的攻勢,甚至於部分軍隊當中都會專門訓練地躺刀法,戰場上陣型一亂,人往地上一趟,專砍人腿腳,大部分時候都能有不錯的戰績。

    這小和尚的刀法明顯是地躺刀的演化,卻是配合他的身高專門設計的一路刀法了金勇笙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的長輩幹的這種事,一般人教導小孩子練武,年紀不大時通常都是打好基礎,待到年紀大了再出來殺人,配合小孩子的身高教他一套打法有何用處?等到他長大之後變得沒用麼?

    他畢竟也是多年的老江湖,雖然往日裏大開大合慣了,人老了腰又沒那麼好,俯著身子應付一個出手狠毒的小孩子,終究還不至於出什麼事。隻是一番倉促的應對間,竟也完全騰不出功夫去追逐那嚴雲芝,一時間隻好邊在心中咒罵著小和尚長輩的缺德,一邊認真地應付起這狠毒孩子的攻擊來。

    而見到一旁李彥鋒與那少年在廢墟裏砰砰砰的相互毆打,竟看得他都有幾分頭皮發麻。相對於那少年人出手的兇戾,眼下這孩子出手的狠毒給人的感覺竟又隱隱好過了幾分。

    ******

    彷彿沸騰起來的廝殺中,刀鋒劃過身體,似乎又結結實實地帶走了一部分的生命。

    人生變得殘缺起來。

    梁思乙伴隨著遊鴻卓,在充盈著敵意的街頭衝突,每一刻,都像是要被這敵意淹沒下去……

    ……

    梁思乙記得,有過那樣的一段時間,受傷猶如吃飯一般簡單。

    或者毋寧說,那樣的一段時間裡,甚至於吃飯都是一件並不簡單的事情。

    從十餘年前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到中原淪陷,每一次掀起的戰火裡,首當其衝的,總是雁門關以南、晉地以北的那一片地方。

    梁思乙的家在太原,第一次女真南下時,這座古城在秦紹和的主持下固守了將近一年。汴梁第一次解圍後,朝廷的援兵遲遲未至,終於太原彈盡糧絕,破城之後經歷了報復性的大屠殺。

    那時候梁思乙的年紀還小,她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從那一片屍體的泥濘中生存過來的。

    父母在大屠殺的混亂中死去了,太原付之一炬,再也沒有重建起來。

    從那以後,她眼中的天與地,都是灰黑色的。

    不知什麼時候,名叫王巨雲的中年人來到那片絕望的土地上,接濟乞兒,教授武藝,她幾乎也忘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跟在對方身後的了。沒有出路的乞丐和饑民們聚集在那位背負雙劍、穿著破舊灰袍的男人身後,有時候能夠有一口吃的,許多時候,大家也都要餓著肚子。有人死去,有人離開。

    斷斷續續的飢餓與離散中,有過許多的苦楚。在兵禍肆虐的年月裡,雁門關以南的那片地方,基礎設施幾乎被破壞殆盡,有能力南下的人們早已離去,留在這邊的或是老弱病殘,或是率獸食人的匪類,即便有想要好好過活的人們,種下一片田地,或早或晚的也要經歷匪人的摧殘。

    義父王巨雲始終在那片廢墟之中救人。

    他是能夠南下的人,在聚集起一群人之後,也能夠帶著他們去往更好的地方重新開始。但一年一年的,他也始終沒有離開那片廢墟般的土地。多數的時候,他們與那片土地上的匪人相爭,也與劉豫麾下的烏合之眾般的軍隊廝殺,甚至伏殺過女真人的使節,也有的時候,他們在爭鬥中敗下陣來,被附近的大小匪幫燒過寨子。

    那手持雙劍的男人,始終沒有倒下。

    身邊的漸漸多起來之後,勢力擴大了,但需要的物資也更加的多,時不時的有人會建議大家轉移,時不時的,有人離開。每一年,總有那麼幾次,頭髮迅速灰白、迅速變老的王巨雲會聚集起身邊的孩子或是年輕人,指著太原的方向對他們說:“你們是忠烈之後,你們的父輩,曾經在那片廢墟裏,首先抵抗過女真人,至死不渝!”

    梁思乙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參與過正麵的抵抗,但偶爾聽人說起這樣的事情,她也會覺得這灰黑的天地裡,還有著些許的光芒。

    被王巨雲收做義子義女,其實並不代表在軍中有多少的特權。陸續十餘年的時間,被王巨雲收做義子義女的人,成百上千,他們吃不飽穿不暖,但每一天仍舊要進行武藝上的練習,而練習出色的,能夠多吃一點東西。

    有那麼一段時間,這些義子義女當中,也有著相當的仇視與對立心理,他們在校場上廝殺,有些時候殺出火氣來,甚至會鬧出人命。

    但在那樣混亂的年月裡,每每他們並肩作戰,對抗那片土地上肆虐的匪人與橫行的軍隊時,卻也能漸漸的積攢出一些親情來。

    梁思乙是在那樣的環境裡殺出來的,她在校場上與自己的兄弟姐妹廝殺,有時候將別人打得鼻青臉腫,有時候被打得頭破血流。那些時候,治傷的藥很寶貴、吃食也不多,有幾次負傷,梁思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到後來的。

    義父王巨雲偶爾出現時,總是冷漠地看著他們相互廝殺,而後冷漠地教導他們如何改良殺人的技巧,他就是那樣冷硬如鋼鐵般的男人。後來因為他以自己的“子女”為基礎打下“亂師”的基業,一些讀書人或是外界過來的人們總是以此詬病他的虛偽與冷血。

    部分孩子或是年輕人也曾經升起過這樣怨恨的念頭,待到有了一些能力之後,便憤然從“亂師”之中離開了,他們南下,尋找更好的生路,對於這些事情,亂師之中進行過一些整肅,但事實上總是沒能收到多大的成效。

    由此而來,存在於那片廢墟之中的那支乞丐軍隊,在整個天下的範疇裡總像是一支尋常而又奇怪的存在。尋常的是,這支軍隊沒能標榜出多少的仁義來,但整個天下,原本就沒有多少仁義可談了;而奇怪的是,那支乞丐般的部隊,始終盤踞在那片廢墟般的區域裡,漸漸的驅逐了眾多的匪人,將過去的殘局慢慢的收拾起來,頑強地生存下來。

    在女真第四次南下的戰火當中,他們再度首當其衝,遭遇天下最強的女真西路軍部隊……儘管在那之後他們開始與晉地的部隊、與華夏軍的部隊合流,但僅有的一點家業也在那樣的洪流中再度蕩然無存。

    他們經歷了持續的廝殺,與女真人、與廖義仁率領的晉地分裂部隊陸續作戰,“亂師”的武器並不精良,訓練其實也算不得優秀,唯一值得稱道的,或許也隻有在每一次的戰鬥中,都由他們這些“王家軍”的義子義女們坐鎮戰場、甚至首先發動衝鋒。

    或許是因為已經煎熬了這麼多年,仍舊留在亂師當中的這些義子義女們在麵對戰場時,罕有因畏懼而潰逃的。他們不逃,下頭的士兵縱然戰力不強,也常常能夠鼓起勇氣向前衝擊。

    “你們是忠烈之後,你們的父輩,曾經在那片廢墟裏,首先抵抗過女真人,至死不渝!”

    晉地連續兩三年的作戰,她見過了太多同伴的死去,自己也數度倒在血泊當中。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在那樣的戰場上,人們能不能活下來,更多憑藉的,往往隻是運氣,但在運氣之外,卻也有一部分年紀較大、更為成熟的兄姐,主動承擔起了最為危險的任務,也有的在危險的戰場上憑藉殊死一搏,將她拯救下來,自己卻慷慨赴死。

    在那樣的戰場上,陸續兩年多的時間裡,梁思乙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的兄弟姐妹。而她自己也在一次次的負傷後醒來。

    有的人會認為負傷多了,人們會漸漸習慣這樣的感覺,但事實上,沒有人能真正習慣它,在每一刀每一劍的交錯中,人的生命會變得殘破,甚至於有些時候……活下來的人們會憎恨自己。

    ……

    “……走啊”

    狼狽的身影在人群中衝撞奔突。

    鮮血從額頭上流下來,將視野也染成了猩紅色,刀劍揮過身體時帶來的痛苦與虛弱感不斷地持續著。

    路旁的人群奔散,有人逃跑,有人衝將過來,劍光揮退前方的敵人後,帶著長柄的鉤鐮從背後呼嘯而來,她憑藉瞬間的反應,下意識地用後背靠向槍柄,那明晃晃的鉤鐮幾乎紮進她的肩膀裡。趁著對方還沒能用力,梁思乙雙手之中刀劍斬舞,將這鉤鐮長槍的木柄劈成了三截!

    渾身上下不知道挨了幾刀幾劍,夜色中的涼意伴隨著身體的逐漸虛弱,似乎已經可以感受到了。但最讓人難受的,卻是無法慷慨去死的執念,這執念來自於身側那名叫遊鴻卓的男人。

    晉地兩年多的戰爭,王巨雲率領的“亂師”是傷亡最高的一支部隊。

    在雁門關附近那片物資缺乏的土地上練出來的軍隊,過去物資匱乏,訓練不夠,談到戰場上的素質其實算不得高,隻是由於其內部獨特的“義子義女”帶頭製度,其中層又有著一定的“聽命令不怕死”的將領,這樣的組合最終造成的是一場場慘烈的大戰。

    許多時候,那卻是在部分專業將領眼中無謂的傷亡。

    兩年多的大戰結束之後,大量熟悉的人已經在戰火中死去了,過去十餘年生存的天地似乎都變得空蕩起來。後來晉地平靜下來,梁思乙在幾場最為慘烈的大戰當中都有建功,倒是受到了不少的封賞與讚譽,但她心中卻是明白,這些所謂的功勞,其實卻是死去的兄弟姐妹們用生命給她堆積起來的,無非是她還活著,因此得到了這些讚美而已。

    讓她帶兵,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待到這次江寧大會,遊鴻卓奉義父的命令帶她過來“散散心”,她也聽命來了。

    戰場上的事情與江湖上的事情畢竟不同,讓她聯絡苗錚,中途出了問題,害死對方一家,對梁思乙而言,這樣的失敗與無能讓她感到痛苦,這些痛苦堆積在一起。

    但隨之而來的補救,事實上也是簡單的。

    刺殺陳爵方,盡力的讓對方償命,而倘若不成,那便自己償命亂師之中,從來就沒有怕死的人這素來便是軍隊中的邏輯。

    隻是她沒有想到,那名相處了幾日,名叫遊鴻卓的晉地俠客,也過來了。

    “走啊”

    奮力廝殺,口中低吼著,對於見慣了生死的江湖人而言,這其實是很不光棍的行為。就如同在戰場上眼見著那些兄姐的犧牲一般,所有人都知道哭泣是無用的,因此隻能奮力殺敵而已。

    但這一刻,遊鴻卓與那些兄弟姐妹終究是不同的,雖然希望渺茫,但梁思乙心中還是希望對方在某一刻轉身奔逃,而自己就在這裡豁出性命去,將那“天刀”譚正、“寒鴉”陳爵方等人阻攔片刻。

    但對方沉默不語,唯獨那手中的長刀兇戾,與緊逼過來的譚正手中的刀在空中拚出無數火光來。

    “走……”

    “躲”

    夜色之中,天空上的雲層倒捲欲墜。某一刻,梁思乙的呼喊之中,遊鴻卓轉身猛衝,他一隻手推起梁思乙的身體,另一隻手上長刀朝後方揮去。

    天刀譚正大踏步而來,一刀斬在他的手臂上。

    鮮血飆飛的下一刻,兩人的身影衝過路邊的幾名行人,徑直撞向道旁一間緊閉房門的店鋪。這本是一家食肆,眼見著外間廝殺蔓延,店主以木板將房門封了起來,此時砰的一聲,兩人撞破房門,朝屋內衝將過去。木屑橫飛間,“寒鴉”陳爵方、“天刀”譚正追殺而入。

    梁思乙的身體撞入木門內,渾身劇痛,但仍舊勉力拿住腳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房舍的後方奔去,然而身後的遊鴻卓以更為巨大的力量撞上來了,兩人在衝撞間滾倒在地,梁思乙隻感覺到對方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襟,兩人朝著黑暗的房屋深處翻滾過去。這樣的翻滾中,遊鴻卓似乎還踢翻了一張桌子,手中扔出了什麼東西。

    低沉的夜色下,街道的這一側,陳爵方與譚正追入路邊的食肆房間,下一刻,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震動了地麵,白色的塵埃帶著氣浪在那食肆中抖了一抖,噴薄而出。

    整條長街上的人都朝那邊望了過去。

    木屑、石屑飛舞。

    有身影從房間裡被那氣流沖了出來,翻滾在街上。

    一片混亂……

    ……

    彷彿是被大地之上的騷亂驚動,翻滾的雲層漸漸逼近大地,陰冷的秋雨又開始點點滴滴地降下來了。

    以金樓為中心,刺殺引起的巨大混亂在長街上持續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激烈的暴亂朝著四麵八方膨脹,隨後被周圍壓過來的轉輪王一係力量圍剿、平息。但在這樣的過程裡,也有數股暴亂的支流一度衝破防線,去向遠方。

    亥時一刻,位於金樓、秦淮河東南麵百丈外的桂枝街,便有一股風暴卷過。

    這原本就是一條不起眼的狹窄小街,破城時遭過兵禍,附近的院牆坍圮,居住了不少流民。亥時過後,隨著大量煙火令箭的升起,轉輪王麾下的人們開始朝金樓靠近,桂枝街也過了幾隊人,隨後,以小頭目方錦文為首的十餘人暫時的留在了這邊,觀望著遠處騷動的波瀾,同時喝令附近的流民躲回自己的棚屋或帳篷裡,不得生事。

    一刻,稀疏的雨滴從天空中降下,路麵上的火把也隨之動搖,黑暗眾的院落間,陡然有四道人影朝街頭衝殺出來。

    這四道身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互相追逐廝殺,為首的一名少年人衝上街頭奪了一把長刀,隨後幾乎將半條長街化作了修羅般的殺場。

    方錦文一時間分不清楚這四人當中誰是好的誰是壞的,但那奪了長刀的少年人凶狠如猛虎,一名更為矮小的身影則形如鬼魅,衝入人群奔跑騰挪,時隱時現,而在這兩人的後方,一名男子搶了一根長棍,揮舞如瘋魔,與那手持長刀的少年拚殺最多,而第四道身影是一名老人,手持沉重的鐵算盤揮舞砸打,附近街頭的破爛桌椅被那算盤一碰幾乎被砸成靡粉,甚至於半坍的土製院牆都被他扔出的算盤砸塌了一堵。

    四道身影在街頭廝殺,將來不及跑開的幾名轉輪王麾下捲入其中,血流滿地,隨後衝入附近的棚屋區,朝著遠處延伸過去。

    ……

    黑暗之中,嚴雲芝朝遠處遁去。

    胸口斷掉的肋骨正持續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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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5-27 23:18:41
第一〇八四章滿城風雨(上)



    秋夜的雨熄滅了地面上大多數的光,暗地裡謀算的人們,各自隱匿在黑暗裡了。

    金樓附近,負責善後事宜的各路“轉輪王”部下仍舊身披蓑衣、四處搜索。距離金樓十餘里外的新虎宮中,被這場大亂驚動的許昭南、林宗吾、王難陀等人已經在大殿之中聚集起來。

    時間過了子時,各方面的信息基本已經匯總完畢,隨後,“寒鴉”、“天刀”、“猴王”、高慧雲、孟著桃等人也陸陸續續地過來了。

    陰冷的夜色之中,新虎宮內的氣氛也顯得冷冽。許昭南的目光陰沉,此時出現在殿內的部分高手,也在先前的那場混亂中受了傷,這場突如其來的衝突,令得轉輪王這邊面子、裡子的受損都不小。

    “……先前在金樓行刺的那幫人,我們這邊現在抓了有四個活口,第一輪已經審過了。”

    寒鴉陳爵方的身上纏了些繃帶,他早些日子在與梁思乙、游鴻卓的廝殺中不小心中了石灰粉的暗算,本就傷勢未癒,今天晚上因為沖得太快,在店鋪之中遭遇了手榴彈爆炸,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很是狼狽,話語也是粗聲粗氣的。

    “審不出什麼頭緒來,我們現在知道,這些人是被雇傭的江湖人,彼此之間甚至不算認識,出錢的人讓他們今晚動手,為的是讓他們把水攪渾。真正動手殺人的只有一兩個高手……得手的那一個,輕功極好,我身上有傷,沒能追上……”

    陳爵方將這事交待完畢,沉默片刻,大殿之內也顯得安靜,各人的面色都有些陰鬱,劉光世使節被殺的這件事,今天丟的是所有人的臉……

    許昭南環顧四周,冷冷道:“行凶之人武藝高強,輕功也厲害,具體是哪邊的人,有誰那裡有頭緒麼?”

    “這天下間,輕功能勝'寒鴉'者,不過五指之數。”

    “我身上有傷。”陳爵方道。

    “此人嘴巴很壞,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大殿之中,譚正開了口,這一刻他的身上也有些繃帶,卻是在爆炸中受到的一些擦傷,並不嚴重,只是侮辱性極強,這令得他在眼下的一刻也顯得頗為可怕。他將目光望向上方的林宗吾與王難陀:“教主與副教主,可還記得北地的一位和尚麼?”

    王難陀蹙了蹙眉:“吞雲。”

    譚正點了點頭: “此人昔年的外號乃是吞雲鐵甲,看起來是以一身鐵甲、鐵袖著稱,實則輕功了得,脫去鐵甲後,周侗也抓他不住。他的武藝極高,但貪圖享樂,並無大志,這十餘年間,常常接受大戶僱傭,幫忙做些臟事,也曾在江南出現過。此次出手的若然是他,古安河死得不冤。”

    王難陀點了點頭:“那和尚的嘴巴是不好。”

    “問題在於,此次到底是何人僱的他。”

    “吳啟梅、鐵彥那邊很有可能。這次江寧大會,咱們公平黨一整合,首當其衝的便是臨安的小朝廷,這有事沒事,殺人搗個亂,是他們能幹得出來的事情。而且啊,這幫讀書人,也最愛用這等小手段……”

    “鄒旭也有可能……劉光世如今領兵北伐,要收復中原,正跟鄒旭打得不可開交,若是鄒旭僱傭了這吞雲和尚,首先做掉劉光世的人,倒也說得通。”

    “另外,大夥兒可別忘了,此次的事情中,有西南那邊的影子……”

    “只是西南的手榴彈而已,外頭不是沒有,老夫倒是覺得,不必多疑……”

    殿外大雨在下,眾人你一眼我一語地說著這中間的可能性。到的某一刻,只聽得大殿的角落當中有人突然出聲:“這次的事情,孟先生要給我一個交代。”

    眼下在這大殿之中,能夠出聲議事的都是江湖上有數、有地位的高手,眾人聽得這般不客氣的說話,扭頭朝那邊看去,只見雙手抱懷、面色陰鬱地站在那邊的,果然便是“猴王”李彥鋒。

    李彥鋒今天晚上的遭遇極其詭異,旁人甚至都不太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一次江寧大會,乃是這些年來江湖上有數的盛會之一,從四處敢來的各路高手、新秀無數。但無論跟誰作比較,通山的猴王都是其中最出色的新人之一,不僅武藝高強,甚至在心性乃至背後的勢力上,連“天刀”譚正這類老江湖都不敢對其有所小覷。

    以往在任何地方,李彥鋒雖然心性傲岸,卻也都保持著小輩的禮貌與謙恭,極為得體地與一種前輩打著交道。而在面對著外人時就如同今日在金樓外的街道上他的武藝施展,大氣英武,也往往能夠折服甚至壓倒面對的無數敵人。

    但就在金樓外大街作戰的後半段,這位以單人只棍的力量堵住半條長街的猴王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與一些不明不白的人物展開了廝殺,有的人說這猴王吃了虧,追著幾個孩子喪心病狂地殺發了性子,也有人說他被寶豐號的大掌櫃金勇笙擺了一道,總之最後沒能殺出什麼結果來,最終被人毆打到鼻青臉腫,旁人問及來龍去脈,他也並不開口多說。

    這並不奇怪。

    今晚金樓的一番宴飲雖然看起來熱鬧,但是寶豐號與轉輪王這邊終究不是同志。“猴王”這位外來的過江龍到底跟金勇笙之間出了什麼事情,一般人難以想得清楚,但不管是怎樣的陰謀論,在這中間終究都是行得通的、有可能的,他不說,旁人自然不好多問。

    而在另一方面,這次劉光世派出的使節團當中,今晚被刺殺的古安河乃是正使,李彥鋒擔任的是副使之一。古安河被殺之後,李彥鋒固然丟了一些面子,但他在街頭的一番逞兇,基本上又將面子拉了回來。

    若是這樣的事情能夠持續,或許李彥鋒如今也會是和和氣氣的,可是誰能料到有後來的離奇發展呢。正使被殺之後,他這個副使落入混亂之中,也被打成豬頭,面子裡子丟了個乾淨,或許也是因此,才導致了他此刻言語的不善。

    不過,無論心中藏著怎樣的火氣,此刻執掌“怨憎會”的“量天尺”孟著桃也絕非易與之輩。這位曾經親手弒師的大漢一手鐵尺的功夫出神入化,今日雖未在街頭肆意逞兇,但論及武功造詣,他卻算得上是殿內林宗吾之下最強的一列,再加上其在“八執”當中位置重要,權威深重,大部分時候甚至連許昭南都不敢隨意呵斥於他。

    這時候李彥鋒的矛頭對準孟著桃,殿內的氛圍就像是陡然間更冷了幾分,孟著桃瞇起眼睛來望定了李彥鋒,大殿一側,“天刀”譚正乾巴巴地開了口:“哎,賢侄冷靜一些。”算是幫忙拉了拉架,盡了長輩的義務。

    孟著桃緩緩道:“李猴王此言何指?”

    “今日古先生被殺,劉將軍那邊丟了面子,李某回去,這件事情難以交待。”李彥鋒目光毫不相讓地望著他若是右邊的眼皮沒有腫起來,或許會顯得更威武一些,“陳前輩說,他那邊抓了四個人,但誰都不知詳情,這件事情,莫非就這樣算了?”

    “說說你的想法。”孟著桃道。

    李彥鋒點點頭:“今日在金樓,賊子伺機出手刺殺,尋的機會是如何來的,大夥兒可都還沒有忘記。孟先生,是你那姓凌的幾位師弟師妹鬧事,後來才給了賊子行刺的時機,如今從四名賊子身上尋不到突破口,那總該問問你那幾名師弟師妹,是否曾經與人勾結、勾結的到底又是些什麼人,方才公道。您執掌'怨憎會',在公平黨中主持的是刑律之責,我這番說法,可有問題嗎?”

    面對著孟著桃,李彥鋒的這番說話,已經稱得上是咄咄逼人。孟著桃在那邊看著他,過得一陣,卻也淡淡地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這件事情,本座會查一查。”

    李彥鋒道:“但孟先生既然執掌刑律,此刻事涉親人,您親自去審,豈顯公正?在下覺得,您這幾位師弟師妹,該交給陳前輩這邊審訊,才更顯得公道。您說呢?”

    大殿之中又沉默了一陣,有的人已經皺起了眉頭。孟著桃看著他,眼神未變,卻是緩緩說道:“沒有可能。”

    他這四個字說出來,沒有辯論,也沒有任何解釋,李彥鋒放開抱在胸前的雙手,已經與孟著桃對峙起來。這邊天刀譚正正要說幾句話緩和一下氣氛,上頭許久不曾說話的許昭南砰的一聲將手掌拍在了座位扶手上:“夠了!”

    “今日之事還沒有丟夠人嗎?自己人之間還要內訌?”許昭南目光環顧四周,在李彥鋒身上停留了片刻,“李先生今日的損失,本座應允,必會有所補償,至於孟先生那幾位師弟師妹,本座了解了,與此事確實瓜葛不大,請孟先生酌情處理吧。來來回回,這件事丟的都是我們自己的面子……教主,這件事情,您的看法是……”

    他將目光望向旁邊的林宗吾。從一開始,這位聖教主對整個情況都有些似笑非笑,顯得併不在意、又像是智珠在握,此刻自然是要詢問一番的。

    只見林宗吾搖頭笑了笑:“依本座看,你們只是被花迷了眼,原本很簡單的事情,鬧得好像很複雜,自己人還差點要打起來。”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許昭南道:“請聖教主示下。”

    林宗吾的目光微微垂下來:“自本座入城之後,幫忙打了幾個擂台,咱們轉輪王這邊,聲勢正隆,可天下的便宜,哪有給一家佔盡的道理?昨日占了便宜,今日就要有被人針對的準備,古安河在小陳、小孟的宴席上遇刺,打的是咱們的臉。而即便今日不是古安河遇刺,本座也覺得,該有其他的事情要發生了,其餘四家不會看著咱們一家獨大吧?這是第一個要知道的地方。”

    大胖子說到這裡,微笑著頓了頓:“而第二件事,知道了有人打臉,至於是誰打的,很重要嗎?諸位啊,城裡是個什麼狀況,大夥兒如今都心知肚明。公平黨有五家,如今要分出個子丑寅卯來,公平黨之外,大大小小的各家各戶,有幾十家,眼看著談判的日子近了,這幾十家不管怎麼樣,總是要打起來的,今日就算查出了事情是吳啟梅干的、是鄒旭幹的,又能如何?是殺回去嗎?還是說不是那吳啟梅干的,該打他的時候,就不打他了?”

    “城裡的幾十家,遲早要亂。”林宗吾道,“想要把所有事情都弄清楚,那是沒意思的勾當的,咱們只是其中一家,需要分清楚的,無非是誰跟我們站在一塊,誰不跟我們站在一塊。既然是自己人,就要團結,而不是自己人的,明天找個由頭打死他就是了,比如吳啟梅的那幫人、鄒旭的那幫人,接下來找他們談一談,能當自己人,這事情就跟他們沒關係,若是談不攏,他們殺了古先生,莫非還要讓他們生離江寧不成?”

    “至於今天有多少人出手,背後有多少勢力動了手腳,有哪幾個高手出了手,分析來分析去,實在是沒有意思。情況這麼亂,將來的每件事情,都會有很多高手出來的,大家的腦子不要被這些事迷了眼睛。你們如今面對的不是一個江湖了,也不是一點快意恩仇的小事情,政治場上水深得很,都警醒些吧。許公,你說,話是不是這麼說啊?”

    坐在大殿的上頭,林宗吾身形如山,話語沉穩而緩慢。他如今接觸的政治事件多了,對於諸多事情都有了更加深層次的理解,此時說出這些看法來,也委實給了眾人一種運籌帷幄、穩如泰山的觀感。許昭南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敬仰地拱手。

    “聖教主真知灼見、撥雲見日,令人敬佩不已,我對教主的景仰,猶如滔滔江水……”

    當即也順著林宗吾的說法,發出命令。

    “……便按聖教主的教誨,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追查還是要追查的,便由陳爵方、孟著桃二位全權負責,與此同時,召集城中吳啟梅、鐵彥、鄒旭等各方代表過來坐一坐,問一問誰是兇手。劉光世將軍與我等素來交好,他的使節在我方宴席上遇害,許某人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告訴他們,有嫌疑的,誰也別想跑掉!此次談判,就由高將軍主持,譚先生為副手,如何?”

    下方陳爵方、孟著桃、高慧雲、譚正等人當即尊令。

    “……另外,公平王就要入城了,接下來不管是打是談,局勢都會有很大的變化。諸位要凜尊聖教主的教誨,維持團結為第一要務。彥鋒啊,你年輕氣盛,有衝勁是好事,但無論如何,孟先生是我等同志,也是你的前輩,不該對他咄咄相逼……你今日的損失,本座會做主為你補上,你前幾日曾經提起的關於通山的幾項生意,本座做主允了,三日之內還有其它補償,保你滿意,你看如何?”

    李彥鋒便也當即稱謝,隨後又向孟著桃道歉,再轉過來對許昭南道:“古先生的公道、劉將軍的面子,全賴許先生與諸位前輩主持了。”卻是將為古安河討債的名義,正當地交給了許昭南。

    許昭南與眾人哈哈大笑,隨後又道:“至於今日的街頭出現了多少高手,是哪邊哪邊的,我覺得就不必再提了。那些給了面子,被拿下了的,咱們要表現得大氣一些,待會本座親自去見一見他們,然後就放了,不必咄咄逼人。至於今日與諸位結下了梁子,有恩恩怨怨還要說道的……”

    許昭南頓了頓,目光掃了掃眾人:“……這些恩怨自己平,如何?”

    在江寧城魚龍混雜的大場面之下,某個地方突然殺出幾個高手,打死了誰打傷了誰,跟大局其實算不得有多少的關係。許昭南懶得去管,林宗吾也並不在意他作為天下第一,既無時間也沒有心情去了解某個或者某幾個年輕高手的狀況眾人聽完,當即也表示合理。

    雖然今晚跑了幾人,也因為各種狀況,譚正、陳爵方、李彥鋒等人都有受傷,丟了一些面子,可整體而言,出現的那幾個高手,誰不是被他們壓著在打,險些送了性命?作為這等層次的高手而言,對於接下來手刃仇人這件事,心中是既有迫切感、飢渴感,又是充滿了自信心的。

    至於放到檯面上來說被某某某某削了面子,甚至需要組織出手復仇,那才真是丟了老江湖的最後臉面。

    “最後還有,那位吞雲和尚若是真在城裡,將來遇上了……”臨走,許昭南補充道,“……給他開個價,讓他過來我們這裡,咱們既往不咎。”

    “若他不肯呢?”

    “那便殺了,留他何用。”

    許昭南笑著,揮了揮手。

    雨還在下。

    一切都浸沒在濕冷的黑暗裡。

    新虎宮這邊的會議開完,城內的其他地方,自然還有另外的一撥撥勢力,在商量著對於整件事情的應對策略。一道道黑暗的身影在竊竊私語後復又分開。

    ……

    無盡的寒冷正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淹沒已經殘破的身軀。

    陰雨之中,偶爾的清醒出現,目光裡只有背負著她前行的身影。

    在不知道什麼樣的地方,那身影撕開她的衣裳,似乎在修補著她身體上的破口。

    他的身上,也受了嚴重的傷,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沒有倒下。

    “醒醒……”

    “醒醒……”

    “給我醒過來!”

    恍惚之中也會感覺到自己挨了一個耳光。

    雨夜中,一個殘破的身體正在艱難地修補著另一具殘破的身體。

    “遊、游鴻卓……”

    “嗯?”

    “你還記得……記得……”

    “什麼?”

    “你記得……欒飛……還有秦湘嗎……”

    “嗯,記得。”那殘破的身影對於她提起的名字,並不覺得奇怪。

    “那是我的……義兄……和姐姐……你……你……”

    “……猜到了。”

    “雁門關……雁門關那裡,太荒涼了……沒有吃的,大家都要餓死……”

    “……”

    “年長一些的兄姐……他們出去找吃的,想辦法……弄錢,把銀子送回來……”

    “嗯。”

    “有些時候,他們也騙人……害了一些人……欒大哥何秦湘姐……你還記得吧……”

    “……三姐對我挺好的。”殘破的身影回答了一句,悶聲悶氣的,“被譚正那幫人殺了……”

    “欒大哥回去以後,沒有了腿,秦湘姐也去了……他、他過得不好……”

    “……”

    “後來你成名了,幫著女相,行俠仗義… …他有時候會說起你……”

    “……”

    “說……可惜你們的兄弟之情,是假的,他……沒能好好對你這個弟弟……”

    “……他還活著嗎?”

    “亂師……好窮的……”

    “……”

    “沒有吃的……”

    “……他……活著嗎?”

    “他……沒有腿啦……”

    “……”

    “亂師……好窮的……”

    “……”

    “女真快南下了,他沒有腿……秦湘姐也沒了……掉進井裡,死掉啦……”

    雨不停下,沉默當中,游鴻卓抱著她,微微的怔了怔……

    “天殺的……女真人啊”女人哭了出來,“中原……中原以前……好好的啊……”

    秋風秋雨陰冷得就像是刀子,從破舊的房檐下、從無盡的四面八方不斷地削切過來。他心中猶然記得在昭德所見的那一幕,亂師的隊伍一批一批的朝著敵人湧上去,一隊人被打散了,又有一名名作為王巨雲義子義女的將領帶領著他們再度殺上,城牆破了,幾隊人馬不斷地沖向前方封堵著口子,那名從來面色冰冷的女將殺到力竭,終於在一片血泊中抱著兄弟的屍首,仰天哭泣。

    亂師的作戰,沒有太多厲害的章法,他們的物資太少了,鍛煉也並不足夠,他們只是……竭盡了全力而已。

    他於是也竭盡全力地,想讓她,生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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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五章 滿城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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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喵的……死猴子……死猴子……嘶……喵喵的……”

      外頭是夜雨,位於江寧城南一處不知名的物資倉庫中,高高的貨堆上點了小小的油燈,兩道年紀不大的人影赤膊上身,正籍著些微的火光將藥酒塗上彼此的身體,然後呲牙裂齒地拚命揉搓,倒是渾然不管身下便是易燃的麻袋。

      按照兩個年輕人中年紀稍大那位的說法:“點著了就點著了,燒死那幫王八蛋。”

      反正這倒黴催的破倉庫是寶豐號的。

      兩人今天晚上挨打得夠嗆,小和尚的傷勢稍輕,但渾身上下也已經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他這一晚主要是被泰山盤金勇笙追打,對方年紀大了,力氣仍舊,但靈動不足,小和尚仗著刁鑽的打法攻其必救,吃的虧不多,但偶爾被打中幾次,也免不了在地上咕嚕嚕地亂滾,內傷外傷都有出現,嘴巴上都被撞出了一道豁口,顯得頗為可憐。

      但對比一旁的大哥龍傲天,小和尚的傷勢就算不得什麼了。作為阻擋李彥鋒與金勇笙追殺的主力,在掩護嚴雲芝逃跑的最初那段時間裏,這霸氣的少年人接下了那兩名綠林豪強帶來的大部分壓力,不僅正麵中了金勇笙擲出的鐵算盤,而且與擅長拳法的李彥鋒相互拉扯毆打了極長的一段時間。

      待到預計那姑娘已經跑掉,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拚命逃亡,負傷的狀況才少了一些,但到得尋覓到落腳點的這一刻,脫下衣服,小和尚才赫然發現自己這大哥的上半身幾乎沒了一處好的地方,而且口中吐了不少血,內傷顯然也是不輕。

      略作休憩調息,兩人才找了藥油給彼此處理傷勢,小和尚被龍傲天搓得呲牙裂齒,也用雙手在對方身上用力搓來搓去,揉散淤青紅紫,順便佩服地開始拍馬屁。

      “龍大哥真厲害,挨了這麼多下,骨頭沒事……真抗揍啊……”

      “嘶……他喵的死猴子……啊……那還用說,沒練打人先練挨揍,我們家都是從小就開始練十三太保橫練金鍾罩……嘶,痛痛痛……你沒練過啊……”

      “師父教我練功的時候我還太小了,練抗揍沒用,我都是靠躲的……”

      “長大些就有用了……可惜了,十三太保橫練是童子功,從小練起作用最大……幹,我遲早弄死那個猴子……還有那個老東西!”

      “那個老爺爺不知道是誰……”

      “拿算盤的,年紀又大,問一下就知道了……我帶你報仇。。”

      “阿彌陀佛……額,痛痛痛……”

      “啊,嘶,痛……你輕點……”

      兩人搓來揉去,互相傷害。過得一陣冷靜了些,便開始反省今晚的得失,眼下最大的問題似乎是運氣有些差,說了要偷偷地窺探一下李賤峰的情況,再到私下裏找機會把他做掉的,誰知地方還沒到就跟正主迎頭撞上,被打得狼狽逃竄,簡直丟盡了二人絕代雙驕的威名。

      “……不過我回頭想了想,咱們跟人遇上,莫名其妙的就開始打起來了,我好像沒有報名字,對不對?悟空你回憶一下是不是這樣?”被打成豬頭的龍傲天反應過來,回憶著關鍵的事情。

      小和尚想了想:“好、好像是的……”

      “那就沒事。”龍傲天道,“還好沒砸了招牌,否則要被那隻猴子笑死……哼,他的武功也就那樣,咱們兩人聯手,到時候多做幾個陷阱,足夠弄死他了。”

      “阿彌陀佛,小衲覺得,還是要謹慎一些。”

      “你怕什麼!放心吧,我還有好多招數沒有用出來呢,看我好好盤算一下,接下來一定行!哼,看我漂漂亮亮地把這件事情做了。”

      從西南來到江寧,好不容易收到這麼一個意氣相投的小弟,性格合得來、打起架來也有默契,本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可惜聯手之後,兩人在做大事上每每受挫,想去找“天殺”衛昫文找不到地方,抓住人家的小弟不小心把人撞死了,說要揪出周商來,最後也沒什麼頭緒,轉過來要抓李賤峰,想要改變方針,先做調查徐徐圖之,結果迎頭就跟對方遇上,被打得頭破血流抱頭鼠竄……作為兩人之中的主心骨,每每都將計劃說得頭頭是道的寧忌委實也覺得有些丟臉。

      他龍傲天畢竟也是要麵子的。

      當然,畢竟人還年輕,龍傲天的臉皮雖然比不得他那從小練過十三太保橫練、又修習了太極的卸力功法、再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一段時間的身體抗揍,但一番罵罵咧咧之後,也大可將些許的丟臉拋到記憶的另一邊了。

      年輕人的些許挫折,當成沒發生過就是。

      夜雨之中小半晚的療傷,隨後又吹了油燈,在倉庫之中多休息了一陣,令一兩天內無法痊愈的內傷暫時平複後,兩道身影才找了蓑衣披上,在雨幕之中鬼鬼祟祟地穿過了黑暗的城池,回去暫居的五湖客棧。

      此時已是淩晨的醜時了。

      五湖客棧附近,原本接了衛昫文的命令,過來調查四尺、五尺Y魔事件的盧顯等人,此時還在對客棧進行盯梢。

      這原本是一個相對簡單的事情,然而夜裏動手探查時,抓來的店小二竟是讀書會背景的人,卻令得整個事件突然變得複雜起來。

      公平黨中的這個所謂的“讀書會”,是去年年底方才興起的古怪事物,乍看這名頭委實人畜無害,但私下裏傳播的,卻是屬於西南的一些討論平等理念的小冊子。

      這件事情在公平黨中的性質可大可小,畢竟放在明麵當中,何文建立“公平黨”的理念源頭便來自於西南,而至今也沒有任何公平黨人正式的否定這一論調——畢竟華夏軍的虎皮實在好用。

      可對於公平黨內部的中高層來說,公平黨的起事與西南的理念探討,又有著全然不同的意義。西南的理念探討,在某些方麵過於純粹,在另外的一些方向上又過於保守,照搬是絕不行的,而且在某些近似公開的輿論之中,何文並不喜歡西南華夏軍,也算不得多大的秘密。公平黨扯著華夏軍的虎皮建立起來,但到得五位大王分治的階段,整個體係遲早將與西南華夏軍產生分歧這已經是不難看懂的事情,而之所以是分歧而不是衝突,不過是因為雙方距離太遠了一些罷了。

      當然,公平黨既然從一開始使用了華夏軍的名義,那麼雖然大部分的中高層隨後接受了雙方並非一路的現實,有少部分的存在開始變得傾向於西南、仰慕西南甚至於開始學習西南,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因為這些複雜的緣由,公平黨中那些對西南頗為好奇的人們最初以“讀書會”的形式傳閱小冊子,眾人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但這樣的敷衍沒持續幾個月,出於某些深層次的理由,公平黨中的幾位大王便開始調查和清理“讀書會”的存在,這其中,“閻羅王”周商這邊對讀書會的清理力度是最大的,幾乎一經發現,便要動手殺掉一大批的牽連者,這是因為周商的追隨者們在五位大王之中最為狂熱,他們以最極端的態度均貧富、分田地,在這樣的團隊裏討論如何理智的辦事、如何切實可行的達成“公平”的目的,本身就等同於一種造反。

      而其餘的幾位大王,甚至於包括“公平王”何文在內,對於這個“讀書會”的存在,也都在私下裏選擇了打壓。他們的狀況雖然與周商並不相同,但在半年多時間追查讀書會的過程中,盧顯卻能夠察覺到,這些“讀書會”成員所傳播的小冊子,實際上可能並不是從西南傳來的原版思維。

      也就是說,存在這某一個群體,從去年年底開始,便在公平黨中借著“西南華夏軍”的名義,暗地裏傳遞自己的“私貨”,這裏頭蘊藏的,或許也是某個能夠動搖公平黨根基的陰謀。

      對於公平黨的任何一位“大王”來說,他們都不需要某個“正統”的公平思想存在於此,畢竟若是正統的“公平”出現了,自己的思想又該如何自處呢?江南公平黨如今數千萬人的規模,所謂的“正統”,本就得從頭破血流中打出來的,任何人宣揚正統,也必然會被所有人打得頭破血流。

      這整件事情即便在盧顯看來也真是諷刺。當初“公平王”何文起事,假借西南的名義,實際上與西南卻並不同路;而今有人要釜底抽薪搞些陰謀,明麵上竟也要打了“西南”的名義,私底下卻又將西南傳來的思維修修改改,權做利用。

      而在這整個複雜的局勢裏,盧顯也能夠感受到,雖然對“讀書會”不約而同地進行了打壓,可背後的大人物們卻始終懷了一種最壞的擔憂,那就是……他們擔心這“讀書會”的幕後主使,還真有可能是西南的那位“心魔”派來的人。

      畢竟若這對手是公平黨內部的人物,眾人還能有所衡量,不至於太過驚奇。可若真是西南的那位寧先生將觸手伸過數千裏的距離,要憑借那些虛無縹緲的小冊子,將江南公平黨這個畸形的“孽子”捏死在繈褓中……平素說起天下英雄來都能目空一切的眾人,還真是會感到害怕的。

      因為這些緣由,對讀書會的打壓從未浮出明麵,但參與者們大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盧顯本已暫時的脫離了這件事,抓住那店小二後,才覺得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他集合了附近的手下,先做封口,隨後派出隊伍中江湖最老的李端午等人出去詳細打探周邊的情況。兩個Y魔的事情相對於“讀書會”,已經算不得什麼了,先前在閻羅王的地盤上抓捕讀書會是一回事,如今到了江寧,五位大王勢力錯綜複雜,讀書會的某個後台冒出來,很可能就是他惹不起的爸爸。

      “……任務是任務,接了上頭的命令,要查讀書會,那沒什麼說的。可如今咱們沒有這個任務,是突然碰上了,要不要惹,就得好好衡量。”

      夜雨之中,盧顯隱匿在黑暗裏,一麵盯梢,一麵與跟在身邊的小弟傳授著江湖上的經驗。

      “……這五湖客棧外頭,掛的是‘農賢’趙敬慈的牌子,雖然說起來,‘公平王’手下七賢,‘農賢’不惹事是出了名的,但不惹事不代表他沒有能力惹……咱們公平黨起事之後,在整個江南瓜分地盤,咱們這邊殺豪紳地主最是果斷,但分下來的地盤上,也都破破爛爛,‘平等王’經商,麾下金銀最多,看來最是富庶,但真要說過得太平的,還是‘公平王’的那一頭。”

      “……這是為什麼啊?因為‘公平王’的地盤上,開荒、複農是最快的,咱們這爭來搶去打了兩年,很多地荒了,至今沒人種,因為種了也會被燒光,倒隻有公平王那邊,幾座大城莊稼都種了,今年收成還行……你們看吧,今年冬天,餓死人最少的會是他們……而這些事情,就歸‘農賢’趙敬慈、‘章賢’沈黎兩位管。”

      “……他們不惹事,是因為旁人若是惹到他們,根本不用他們自己動手,這些人就會被莫名其妙的做掉。尤其是在今年大家都缺糧的時候,趙敬慈,輕易惹不得。”

      盧顯能夠在衛昫文的手下站穩腳跟,靠的便是身邊這些同村同族的手下,因此帶著他們也都盡心竭力,當說的事情,都會仔細的說出來。待他說完這些,眾人再看那五湖客棧時,目光也都複雜起來。

      一群小輩中相對年輕的盧傳文先前參與了審訊店小二的活動,後來將那店小二做掉,找個地方埋了,此時的情緒倒是有些焦慮。

      “那怎麼辦?咱們已經把人殺了,不管怎麼樣,他們發現少了人,恐怕也要打草驚蛇。顯哥兒,咱們莫非就這樣掉頭走?留在這邊若是被發現了,那可就結下梁子了。”

      “遇上大事,要有靜氣。”盧顯看了他一眼,“武林盟主和齊天小聖兩位還沒有回來,著急什麼?”

      盧傳文被這樣瞪了一眼,不敢再說話,一旁有人道:“之前私下裏傳,‘讀書會’的事情很可能便是西南那邊指使的,這自稱‘武林盟主’的孩子聽說也是西南來的。顯哥兒,若這五湖客棧便是西南人在這邊的落腳點,這事情……可大可小啊。”

      “若是往上報,這波發達了。”

      “要是真的,咱們往上報了,事情接得起來嗎?怕是有命收錢,沒命享福……”

      “西南隔這邊幾千裏呢,哪有那麼玄乎……”

      眾人在黑暗之中竊竊私語,各自都發表了一些看法。盧顯沒有再參與討論,過得一陣,卻是李端午帶著人回來了。

      “城裏出事了,上半夜煙火亂放,是金樓那邊死了人,劉光世派來的使節被殺了,好多人在金樓那邊,打得頭破血流,這次事情要鬧大……”

      大家在黑暗之中碰頭,李端午首先說了些並不算直接相幹的消息,隨後才與盧顯走到一邊。

      “這五湖客棧的跟腳,找人打探過了。老板的旗子,是直接在‘農賢’那裏拿的,不是亂打……這事情原也想得通,若是亂插旗,也沒多少人會插農賢這一掛的。既然插了農賢,那多半是直係……可大可小……”

      公平黨內部旗號混亂,但總的來說,直係的屬下多半會有人罩,他們作為“天殺”的手下,真惹上了“農賢”,最後的結果也就難說。

      盧顯點了點頭:“方才還在說,那武林盟主、齊天小聖兩位如此張揚,說不定便是有什麼背景……龍傲天擺明是西南過來的,端午叔,這件事情背後若真查出來‘讀書會’有西南的指使……咱們是一步天王、一步死亡,全村死光的可能,也是有的。”

      “是得謹慎些。”李端午點頭,“好在,這次倒不是沒有替罪羊,可以幫咱們投石問路。”

      黑暗裏,盧顯也隨之點頭。

      “還是先等等,隻要確定這兩位真在這客棧裏……事情倒是好辦了。”

      他們如此議定,隨後又盯梢了一段時間,到得醜時過後,終於由李端午發現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周圍繞了幾圈,往客棧二樓悄悄的進去了。

      “所有的人先撤,今晚的事情封口,誰也不許說出去。這邊的事,暫時由我和端午叔處理了。”

      整個事情已經被讀書會弄得複雜起來,盧顯不敢留下生手,當下打發了其餘手下回去,留下自己和李端午在這邊盯梢。

      兩人並不打算進去抓捕那五尺與四尺的兩位Y魔,因為在此時的城內,有不少人對他們是更加感興趣的。

      “先去寶豐號報訊。”李端午道,“不要告訴那位金掌櫃,那是老江湖,做事有分寸。想辦法將消息傳給時寶豐的那位公子,好像是叫做時維揚的,年輕人,易衝動,這次被那五尺Y魔戴了帽子,有他出麵,才容易把事情搞大。”

      盧顯也是這樣想的。

      他穿過黑暗的雨幕,朝著眾安坊“聚賢館”那邊過去了。

      這一日天剛剛亮,得知了驚天消息的時家二公子召集了人馬,朝著五湖客棧這邊浩浩蕩蕩地殺了過來。

      在昨晚廝殺中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兩位小Y魔這一刻猶然在床上呼呼大睡,並不知道,危險便要在清晨的雨幕之中降臨。

      城市北端的客棧之中,嚴雲芝坐在床前,看著晨曦從漆黑的雨幕中漸漸舒展起清濛濛的眉眼來。白天到來了,她已經包紮好了胸口的傷勢,卻是一宿未睡,腦子裏亂哄哄的。

      “你爺爺……”

      “讓你……”

      “……走了嗎——”

      那少年搏殺的身影,似乎還在眼前晃動,他的吼聲,竟將那不可一世的猴王都壓了下去。

      算不得多麼美好的記憶。

      但從通山見到的第一眼開始,這西南過來的少年人便是這等的凶狠與霸道,他能走到人家的莊子上殺人,能夠為了一個書生,肆無忌憚的對抗整個通山的勢力,乃至於到了江寧這等群雄彙聚之地,他仍舊是這樣不可一世地對抗李彥鋒與金勇笙這等的綠林大豪……

      他還活著嗎?

      原本……

      ……

      是希望他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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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六章 滿城風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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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的東邊浸潤過來青色的光,持續了一晚上的陰雨,也漸漸變得柔和了一些。

      五湖客棧當中,有細微而謹慎的腳步聲響起來,之後,有敲門聲。

      “客官……客官……實在對不住,這個時候敲門……咱們店裏有個小二,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

      “……”

      “對不住、對不住……是忽然找不到了,就是來問問您,有沒有見過他……”

      “……”

      “嗯,客官您也知道城裏不太平……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我們也怕……”

      “……”

      “不好意思,打擾了……您休息……”

      篤篤的敲門聲、對話聲逐漸延續,到得二樓通道的一端,稍稍有些猶豫。

      “這邊是那兩個孩子……是不是……”

      “……也問問。”

      穿著青衣小帽的男子敲響了們,而掌櫃打扮的中年人退到一旁,過得一陣,一個小光頭揉著眼睛開門了。

      “啊……啊……阿彌陀佛……什麼事啊?”

      “實在對不住,這個時候敲門……是咱們店裏有個小二,個子稍微矮一點的那個,不知道您有沒有印象……”

      “啊……”小和尚張著嘴巴睡眼惺忪地呆了一陣,而後點頭,“阿、阿青……是那個叫阿青的小二哥……”

      “沒錯、沒錯,就是他。城裏兵荒馬亂,從昨晚開始忽然找不見他了,咱們就有些擔心,想來問問您有沒有見過……”

      “昨晚……昨晚出去了,不知道啊……”小和尚揉眼睛,揉到身上青紫的地方,痛得呲牙咧齒。

      青衣小帽嗅著空氣裏的氣味,也朝房間裏多看了幾眼。雙方又是一些簡單的詢問,方才道歉離開。

      客棧掌櫃與青衣小帽彙合……

      “奇了怪了……”

      “怎麼?”

      “這倆孩子,昨晚當是跟人打了一場,你看那小和尚,鼻青臉腫的,房間裏都是藥酒的味道……阿青莫不是被他們……”青衣小帽蹙著眉頭。

      掌櫃也想了想,隨後搖頭:“……不見得,若真打得鼻青臉腫,動靜一定大。要真是這兩個孩子做了阿青,那也該是偷襲,不是三個人打成一團。而且你想,若真是他們幹的,怎會帶著藥酒味直接開門?”

      “這兩個孩子也不簡單。”

      “這個時候待在城裏的,幾個人簡單了?多少都有些背景,晚上還動不動的溜出去,都是麻煩……”掌櫃想了想,“阿青折在他們手上的可能性不大,現在就擔心,他是落在自己人手上……”

      “他昨天帶回來的幾份東西……唉……”

      竊竊私語的兩道身影逐漸離開,小和尚回到床上繼續呼呼大睡,另一張床上,個子稍高的身影倒是陡然間坐了起來,他的意識也有些迷糊:“奇怪,昨晚不見了,今天早上就這麼著急敲門?”

      “唔?”小和尚在一旁側頭。

      “有貓膩。”五尺y魔嘟囔了一句,過得片刻,便又躺了回去。

      此刻的江寧城裏龍蛇混雜,不少人都有點這樣那樣的小秘密。不過,五湖客棧這邊的事情,與自己和小光頭能有什麼關係?如此想通,酣然睡去了。

      外頭的陰冷的細雨仍舊在下,城市之中某些區域的狀況,則在一點一滴的發生著變化。

      城市東頭眾安坊,一列車隊在這清晨的雨中駛來,進入了“聚賢館”最為核心的院落之中。從車上下來進入主院大堂的,便是如今的“平等王”時寶豐。這位主宰著公平黨大部分商貿事宜的掌權者身形頎長,樣貌溫和而不失威嚴,遠遠看去倒更像是一名儒生而並非商賈,不少人都說,他與西南的那位寧先生做派有些相似。而公平黨這一係的許多動作,包括在眾安坊興建“聚賢館”,類比西南的“迎賓路”,或多或少的也都透露著這樣的痕跡。

      時寶豐進入城內已有數日了,作為平等王一係的首領,這幾天時寶豐正在巡視周圍的地盤,並且秘密的會見一部分人。昨晚金樓那邊的事情發生,他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隻是到得清晨方才過來眾安坊,準備見一見昨晚親曆了事件的金勇笙。

      在召喚金勇笙過來的時間裏,時寶豐詢問了一下次子的蹤跡,眾安坊內其中一名管事便上前來回報,道二公子就在小半個時辰前召集人馬出去了,坊內幾名能打的客卿也被他帶了出去。

      時寶豐皺起眉頭:“這逆子又要去惹什麼禍了?”

      “聽人回報,似乎是有人找到了那兩名y魔的下落。”

      “……什麼y魔?”時寶豐愣了愣。

      “就是……與嚴家小姐有關的那兩位……”

      “……哼。”

      入城之後的這幾天,時寶豐對於時維揚這個“逆子”頗不滿意,私下裏給了孩子一個耳光。具體的理由便是因為時維揚的莽撞趕跑了嚴雲芝,攪合了與嚴家堡的聯姻。

      時寶豐與嚴家堡的嚴泰威相交於微末,雖然這兩年的時間,時寶豐乘著公平黨的東風,忽然成了這世上權力最大的幾個人物之一,在外人看來嚴家堡的支持已經可有可無,但作為一個商人,他卻深深明白蚊子再小也是肉的道理。

      在他看來,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上天,但若是飛上了天便失去謹慎,不再穩固根基,那便是這頭豬離死期不遠的象征這個道理,尤其是突然發家的人必須謹記的。

      而在第二個層麵上,他認為自己與西南的寧毅是有共通之處的。對於經商者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西南那邊早已做在明麵上。

      契約。

      一個經商的人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守契約,哪怕乍看起來對方很弱小很好欺負,實際上損害的也是自己最重要的根基。往後誰還能跟這樣的商人做生意?

      這個原則西南一直在守,他也並不含糊。這種不謀而合,也正是他與西南那位英雄所見略同之處。

      在這樣的道理之下,雖然嚴家的那位姑娘在通山遭遇了一些事情,有了些不太好的傳聞,可這能算是什麼壞事?尤其是在對方出紕漏的情況下,自己這邊反而可以大張旗鼓地為其澄清,予以接受,可以在這次各方彙聚的環境下,真正向眾人展示“平等王”的肚量與豁達,這是何其理想的千金市骨的機會?

      別說通山的事情一聽就是扯淡的,就算那嚴姑娘真的在通山遭遇了什麼,她千裏迢迢而來,自己這邊應該表達的豈不也該是包容與善意?英雄大會這種事情,是在所有人麵前表現自己形象的時刻,其它的小節,能有什麼重要的?娶了以後不開心,出去玩就是了嘛。

      在抵達江寧之前,他早已做好了全套的準備:對嚴家表示同情和慰問,以最大的力度去渲染這場婚事,同時派人在私底下做出宣傳雖然嚴家的姑娘已經有了些許瑕疵,雖然嚴家堡本身對公平黨這邊也算不得強大,但時寶豐對於約定是絕不會反悔的,任何人千裏迢迢地過來,時家都會對其作出最好的對待。

      結果,進來江寧之後的第一件事,是發現自己的這個兒子,因為精蟲上腦把對方嚇跑了。

      所有的準備都落了空,嚴家的老二嚴鐵和還跑到他的麵前來聲色俱厲地將他數落了一頓,時寶豐氣得夠嗆,好不容易安撫了嚴鐵和,當天就給了時維揚一個耳光,對其的稱呼也直接變成了“逆子”。

      大清早的過來,逆子呼朋喚友又跑出去了,原本心中已經在醞釀對孩子的拳打腳踢,聽得事關那兩位y魔,他才冷哼一聲,平靜了些許。

      嚴家的事情想要妥善解決,取決於兩個方向。事情的主體自然是將嚴姑娘找回來,令這場親事完成,彌合與嚴家堡合作的大局。而另一方麵,對方來到這裏,受了汙名,自己當然也有責任為對方洗刷這些恥辱,如此方才算是將事情做得妥妥當當。那兩個什麼亂七八糟的y魔若能抓回來,總還是有些用處的。

      “哼……這逆子,不要再搞出什麼亂子來才是!”

      火氣消退,口中還是要罵一句的。這句話罵完,廳堂外頭金勇笙也過來了,時寶豐麵容溫和,叫聲“金老”,迎了上去。

      金勇笙此時的麵色並不太好。他的武藝泰山盤大開大合,向來是以力壓人,打法剛猛,消耗也大,誰知昨晚遇上個蹦蹦跳跳的小不點,出手陰毒逃命也快,他以重手法壓了對方幾條街,好幾次眼看要打死對方,最終卻都被那小和尚一路狼狽地躲開,打得很累,對他這個年紀而言,更算是超高負荷的運動了。

      而那兩名敵人之中最可怕的還不是那小和尚,與李彥鋒放對的那名少年人在街頭奪了一把長刀之後放手搏命的幾個時刻,金勇笙才真正感受到了彷如實質的殺意。

      那是戰場之上最為凶戾的打法,刀光展開之時,仿佛要跟李彥鋒直接以一換一,殺得李彥鋒都下意識的後退。而金勇笙在追趕之中也承受了這樣的兩次進攻,他們武藝自然高於對方,可麵對那幾個瞬間的進攻時,卻都下意識的選擇了保命他們自然是不願意真與一個孩子同歸於盡的,後來也是在這樣瘋狂的廝殺中,對方最終窺準機會跑掉,令李彥鋒與他,都有些灰頭土臉。

      李彥鋒此人性格陰險,不是什麼好東西,從頭到尾也沒有說清這兩人是誰,但彙集最近以來的一些消息,金勇笙對此事倒也有著一些猜測。

      他昨晚回來之後腰酸背痛,此刻經過了休息,打起精神與時寶豐相見,隨後道:“老朽慚愧,昨夜在金樓附近,曾經見到嚴姑娘的蹤跡,可惜被李彥鋒與其餘幾人攪局,最終沒能將嚴姑娘尋回,還望東主贖罪。”

      “哦?找到了嚴姑娘?”時寶豐拖著金勇笙落座,“金老詳細跟我說說,究竟是怎樣的事情。”

      金勇笙將昨夜金樓事情的後半段說了出來:“不知為何,這嚴姑娘離開數日,倒是與好幾名年輕高手有了離奇的聯係,長街之上首先出手掩護她逃離的,一人力大無窮,使翻子拳,一人使五步十三槍,承襲的顯是當年周宗師的衣缽……至於後兩人,一人是個身材不高的小和尚,另一名少年,刀法之中隱隱有霸刀的威勢,對於這兩人的身份,老朽隻能猜測……”

      “……綠林江湖中,這少年英雄多有家學淵源,這四名年輕人,不論放在何處,都有一流高手的身手……老朽倒是想不到,嚴姑娘是如何能與他們一一結交的……”

      金勇笙說到這裏,話語其實也有些複雜。嚴家的人來到江寧之後,因為市麵上流傳的謠言,他自然也有調查過嚴雲芝的事情,當初他就知道這姑娘身家清白,乃是陰差陽錯遭人陷害了。誰知道這次逃跑才幾天,一下子與四名少年英雄有了聯係,令得四人能夠在那樣的情況下為其殊死一搏。

      這說不通啊,她被人一番輕薄後翻臉,逃出去後立馬就變壞了?這算是大徹大悟還是自暴自棄?

      聽出金勇笙話語中的言外之意,時寶豐一時間也皺了皺眉頭,道:“嚴家在江湖之上,其實頗有威名,或許這次過來,有其他朋友收留也說不定……”頓了頓之後,又道,“對了,金老覺得,後頭的兩個少年人,便可能是那四尺與五尺的……y魔?”

      “老朽隻是覺得有可能……”

      時寶豐道:“金老昨夜回來之後,可曾與那逆子聊過此事?”

      金勇笙微微猶豫:“其實……老朽睡下之時,二少尚在外頭……”

      “……”時寶豐抿了抿嘴,過得片刻,“金老可能不知道,今日清晨,有人過來報訊,說是找到了那兩位y魔的下落,這逆子召集人馬出去了……看來也是巧了。

      金勇笙點了點頭:“……那兩人雖然逃掉,但身上負傷頗多,或許因此露了行跡。二少若能將人抓回,事情自見分曉……嗯,說不定嚴姑娘的下落也能因此查明,一道帶了回來。”

      “那就最好。”時寶豐一揮手,“此事便看那逆子的處理,不提了。倒是金老,對於金樓此次事情的影響,您怎麼看?”

      “老朽正要說起此事。”金勇笙麵色嚴肅起來,“東家,許昭南性情霸道,不是一個會吃啞巴虧的人,此次金樓的事,看來隻是死了劉光世派來的使節,但若是許昭南借題發揮,我們不能不防。昨晚首先送過去的那些消息,老朽不曾說得清楚,方才仔細想起,事情得早做準備……”

      “哈哈,金老稍安勿躁,你與我想到一塊去了。”時寶豐笑起來,“老許的性格我最清楚,他們這幫神棍,平日裏沒事都要搞個大場麵,這次一定借勢發瘋,逼人站隊,撈些好處。好在他能逼人,我們就能夠示好,他要嚇人,我們就能夠保人,所以昨夜你讓人遞來消息,我這邊就已做了安排,著人連夜向城內各個使者通風報信,道許昭南要動他們了,今日隻要許昭南有動作,必定會有人向我等求助……”

      金勇笙昨晚打得腰酸背痛,回來之後隻是讓人給時寶豐送去金樓事件的基本消息,不曾做更多示警,此時聽得時寶豐已經做了安排,驚訝之餘也鬆了一口氣。當下表示了一番對東主的敬佩,時寶豐也謙虛一番,兩人隨後又商議起接下來的一些安排。

      事實上,江寧城內的局麵會愈演愈烈早已是各方的公式,這個階段,眾人也都在有意識地往中間添柴澆油、各自顯聖。這些事情才商議了片刻,有報訊的士兵陡然從外頭的雨裏衝了進來,向他們報知某項變故的出現,而院落外頭的街麵上,隱隱約約的,似乎也傳來了一些騷動。

      時寶豐與金勇笙站了起來,蹙著眉頭去往臨近街麵外側的閣樓。濛濛的秋雨中,隱隱約約的有大量的人群在遠處的街麵上動起來了,一些旗幟正在展開。

      “傅平波這條爛蛇,又要搞些什麼事情?”

      街麵上正在行動的,隱隱約約的,便是“公平王”何文旗下“龍賢”傅平波的人手。

      公平黨五位大王,如今說起來分庭抗禮,但在明麵之上,作為首領的何文仍舊是當中最特殊最超然的一個存在。而如今在城內的“龍賢”傅平波,也在名義上有著最高的治安管理的權限。城內其餘四位大王打來打去肆無忌憚,各種手段使用也顯得尋常,但隻有隸屬於何文的力量,動起來時似乎總有著一錘定音的意義。

      金樓出事的此刻,龍賢的人突然大規模動起來,沒有人能夠忽視這一動作背後蘊含的可能性。

      時寶豐與金勇笙在閣樓上看了一陣,城市的南端,便突然間有號角聲響起,這期間,也有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軍賢’林角九,率輕騎自南麵入城,距離城門,隻有五裏了”

      時寶豐皺了皺眉,隨後一揮手:“去他的,一個林角九,不說清楚我還以為何文到了呢!”

      金勇笙想了想:“林角九此時突然入城,可能是想壓一壓金樓事情引出的亂子。”

      “我自然知道。”時寶豐平靜地答道,“他昨天還紮在城外三十裏,動都不動,這大清早的突然輕騎過來,當然是給傅平波助陣的。”

      金樓古安河被殺,城內的下一波亂局即將開始,傅平波多半鎮不住場麵,因此何文那邊又緊急來了人……這些事情也並不奇怪。時寶豐說完,轉身便要離開,走出一步後,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轉了回來,目光透過雨幕,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細雨那邊的北方。

      城市當中,一撥一撥的人都在暗地裏行動,傅平波的隊伍開始清理街道時,許昭南那邊已經在安排威脅各個使團的順序了;城市的北麵,左修權收到了時寶豐那邊傳來的示警,正召集昨晚闖了禍的銀瓶與嶽雲等人開會;在城內各方當中最為弱勢的吳啟梅、鐵彥一方派來的使節們更是連夜逃離了客棧,轉移了地方……一些人觀望著街麵上的變化,討論著“軍賢”過來之後可能引發的變局。

      江寧城北麵,城外的碼頭上,此時已經有不少工人在陰冷的秋雨中開始做事,一隊隊軍隊朝這邊過來,隨後,有人在細雨濛濛的碼頭木架上抬起頭,望向了仿佛一片煙雨的長江江麵。

      一列打著巨大旗幟的船隊,已經穿過了江麵,巨大的樓船,朝著這邊緩緩駛來。

      有人認出了旗幟,跪倒在地上。

      “……救萬民啊……”有的人開始磕頭。

      “……公平王,救萬民啊……”

      一則消息猶如敲擊在江岸邊上的石塊,消息泛起的漣漪開始朝著整個江寧城,籠罩與擴散出去,不久之後,一些人帶著消息,在城市裏飛奔起來。

      公平王,何文,來了。

      ……

      時寶豐站在閣樓上,朝著北麵江岸的方向看了一陣,遠處的街麵上,有人在雨中策馬奔騰。

      他搓了搓手指。

      “一些小事情,隨便了。”

      他道。

      “準備談判吧。”

      ******

      時間倒回小半個時辰,五湖客棧二樓靠邊的房間裏,花名已經傳開的五尺y魔陡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太對勁……”

      他的眼睛還在閉著,耳朵動了動,聽著周圍的動靜。

      雨在屋外下。

      客棧當中,掌櫃與幾名同伴尋找著名叫阿青的小二未果,有同伴從外頭奔跑進來。

      “出、出事了……”

      “怎麼了?”

      “有一大隊人,朝這邊過來,路上跟人打聽了咱們這裏的位子……”

      “是什麼人?”

      “不不、不知道……看旗子像是平等王那邊的。”

      “幹,叫上周圍的人,都過來,阿青昨晚才不見,現在就來人,事情要糟糕……你們手上的東西都拿過來,我先燒了!”

      外頭是延綿的細雨,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的薛進披著破爛的蓑衣,從橋洞下上來,隨後他站在路邊,看到了悠悠閑閑過來的一大隊人馬,為首的是個年輕的公子哥,他們過了橋,要在五湖客棧前頭展開隊伍。

      “把周圍的人都趕走,這裏給我圍起來。”

      公子哥兒下了命令。

      嘍囉們往四周展開,有人朝薛進這邊過來,喝道:“給我滾開!”薛進卑微地縮到河岸邊沿,他有些結結巴巴的想說話,對方已經走近了:“走啊。”

      薛進想要回到下方的橋洞中,他朝這邊走了兩步,對方一腳朝他踢來:“叫你走你聽不懂啊。”

      “我……回……”

      薛進跪在地上,開始磕頭,那人將他踢翻在了泥水裏。

      客棧那邊、周圍的一些建築裏,此刻有不少人開始湧出來,朝著時寶豐的這支隊伍迎了過來,在街麵上開始對峙。

      “幹什麼?”

      “‘平等王’的人過來鬧事啊?”

      “……還有沒有王法?”

      隊伍前方,時維揚皺了皺眉頭,包圍受阻,他叫來身邊人,過去交涉按照他過去的脾氣,是會叫身邊的手下直接打人的,但眼下他長大了、成熟了、爹來了,要顧全大局,輕易倒是沒必要將事情鬧大,畢竟無非是搜兩個跟公平黨沒關係的外來者而已。

      這邊初步的交涉完畢,傳訊者衝進客棧,跟掌櫃報告,對方隻是要抓兩個得罪了他們的外來人,一個是五尺y魔、一個是四尺y魔,隻要給他們搜一搜,對方抓了人就走。

      “……對麵好像是時寶豐的公子時維揚,咱們得罪不起啊,若是真的,是不是給他們人就夠了?”

      掌櫃的麵色陰晴不定:“阿青才失蹤,人就來了,他說要抓人,你就給他搜啊,咱們這經得起搜嗎?下次有人說家裏的雞丟了,你是不是也給他搜一遍?幹,得罪不起也得得罪,咱們打的是農賢的旗子,不尿他平等王那一壺!想進來,跟他說沒門。”

      鼻青臉腫的y魔兩兄弟悄悄地奔出了客棧主樓,他們在側麵觀察了一陣,隨後悄悄地攀向旁邊的木樓。

      “這是什麼人啊?出什麼事了?”小和尚好奇而小聲地問。

      “像是屎寶寶的人……”

      “是來抓我們的嗎?”

      “不是吧。”龍傲天掰著手指想了想,“我們最近主要是得罪了衛昫文、周商,跟猴子那邊也打了一架,屎寶寶那邊,我們還沒有開始得罪呢。”

      他覺得自己是無辜的:“不過……不管怎麼樣都是壞人,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們先從後麵出去避避風頭,免得被波及。”

      “什麼是君子不立危牆啊?”

      “這是個成語。”

      趁著前方在對峙,兩人朝著後方悄然攀爬而出,當然,出於看熱鬧的心理,他們也在屋頂上停留了片刻。

      五湖客棧前方的道路上,爭吵愈發激烈起來。時維揚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了,他帶來的人既多且強,出於自身的善意給了對方一點禮貌,誰知道這幫打著農賢旗幟的東西竟然寸步不讓,這是什麼神經病?

      正要因此發飆,大打出手,城市之中不遠處的主幹道上,一些動靜開始變得明顯起來,大量的人馬與旗幟在周圍調動。

      不片刻,“軍賢”林角九入城的消息傳了過來。

      客棧當中的夥計與附近助拳的眾人頓時興奮起來,有的人甚至奔跑去了主街那邊,開始向“龍賢”與“軍賢”的人馬告狀和拉援手。一時間,即將發生流血慘案的五湖客棧前方,又恢複成了對峙的局麵。時維揚保持住了理智。

      雨幕之中,便是鬧哄哄的一片。

      從側後方翻出的小和尚與少年人在屋頂上看了片刻的熱鬧,方才往後巷下去,準備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事情太亂了,真是太刺激了,若不是昨晚才打了一架,這一刻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傲天便要過去大喊一句:“聽我一句勸……打一架吧。”

      “我跟你說,偷偷看他們打群架最有意思了。”

      他跟小弟傳授著人生經驗。

      長而髒亂的後巷,擺放著一些雜物,腳下是雨中的泥濘,某一刻,前行的兩人看見了前方的一道身影,他們同時朝旁邊躲避。走在後方的小和尚躲在了一堆垃圾後頭,前方的龍傲天,微微的愣了愣。

      他聽到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喲,真是巧啊。”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來自於蓑衣下一個黑皮膚的豐滿姑娘。

      她的下一句是:“……這不是咱們名震天下的五尺y魔,龍傲天嗎?”

      少年人的臉上原本有些慌亂,有些惶恐,到這一刻,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

      “……那!是!他!們!汙!蔑!我!的”

      混亂的城市清晨,有人在雨裏,悲憤地呐喊了出來。這個時候,公平王正在入城,數不清的人在雨裏磕頭,街頭正在對峙,薛進爬回橋洞下,瑟瑟發抖地哭泣,無數的勾心鬥角正在交織,寧忌見到了不該存在於此的黑妞。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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