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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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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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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1-11 08:19:40
第一一一六章 決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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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隱約約的,遠處的躁動猶如鍋中的沸水在翻滾前一刻的鳴叫,壓抑而又低沉。

    蔓延的殺意抵近眉心,帶來幻覺般的刺痛,林宗吾睜開眼睛,從蒲團上起來,走向門外。

    這關鍵的一天,整個上午老衙門附近的方圓數裏都顯得躁動不安,但眼前的一刻,整個江寧城的水,正要燒開。

    而眼前,養精蓄銳了整個上午的林宗吾,也已然彌補回了昨夜與孟著桃交手的損耗,並且在一場浩大的事件之前,與那等踏入宗師境界的高手比試並取勝,整件事情也猶如熱身一般,令他的武力與狀態都達臻一個新階段的巔峰。

    這是城內一處寺院雄偉後殿的三樓,走上樓台的林宗吾袍袖寬大、神完氣足,猶如人間的巨佛。巨大的殿堂一側,一株高大的銀杏樹正展開漫天華蓋,深秋白色的天光從金黃的樹葉空隙間道道垂落。




    躁動的氣息從西南的方向傳來,那是由閻羅王、高天王兩方高手防禦的地盤,此時那邊的動靜還未引起這頭大部分人的注意,但是隨著林宗吾的出現,“天刀”譚正、“寒鴉”陳爵方、“五羅斬”唐清花等一名名的護法、客卿級別的高手,也陸續的出現在視野的遠遠近近。

    秋風未動而蟬先覺,這正是在武學一道取得驚人藝業的體現……

    遠遠的,有一顆奇怪的信號彈劃上天空,隱約的脆響聲猶如年關世界稀疏的爆竹,響了幾下。

    從寺院的高處透過銀杏的葉子朝那邊望,一個個鱗次櫛比的院落上方滿是搖曳的旗幟,但某一刻,視野遠處的一麵旗幟晃了幾下,些微的時間後……

    一麵黑色的旗幟,緩緩擠入視野的上方,猶如這整片旗幟的大海中,陡然滴入了一滴黑墨。

    旗幟飄揚。

    正午的時光裏,這一刻,整個江寧城的上空都仿佛安靜了一瞬,某種氣氛從天空壓下,又如海潮一般,鳴動著,從遠方席卷而來,終於化為高達千丈的怒潮。

    遠遠的,有一道煙火陡然間升上天空,那煙火伴隨著示警的脆響。

    而接下來,一道道的煙火,甚至伴隨著土炮的轟鳴,陸續朝著天空之中暴漲而起,光影交錯。

    守護這裏的人們,在向無數個方向的同伴示警、做出提醒,拉開示警煙火的人們奔走在街道上,甚至有人大聲地呼喊起來。

    秋風撫動了銀杏的葉子,撫動了巨佛身上寬大的袈裟,周圍的院落上方,王難陀、陳爵方、譚正、唐清花、金勇笙……一道道的高手身影躍上樓台或是屋頂,林宗吾看著那邊,目光淡然,在那如海潮、如暴雨般此起彼落的示警中,他緩緩張開雙臂,隨後“啊”的一聲,如雷霆般震響了天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佛的聲音渾宏而厚重,隨著那身軀之中龐大而驚人的內力催運,這一道吼聲也仿似海潮般朝無數院落上方蔓延而去,它漸漸的融入那此起彼落的示警,隨後在方圓數裏的混亂之中,化作最為明顯的信號。各處關節上一名名的高手、宗師,聽著這猶如天上降下的雷音,先是驚駭,隨後在目光中化為平靜與驚喜的興奮。

    陽光之下,銀杏的葉子飄飛,人間的巨佛身上袍袖鼓動,正以一人之力,穩下方圓數裏內人心的紛亂,由那黑色的旗幟帶來的壓迫感被這渾宏的怒吼一衝,似乎在這城市上空,形成了一片對衝的波瀾,那麵黑旗,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驚人了。




    這一刻,人心所向,林宗吾似乎成為了不折不扣的人間第一。即便是過去的周侗,也從未留下如他這一刻般的傳說。

    顛沛輾轉的一生,想要成為最無可置疑的第一高手,卻因為周侗的早死,總是差了那麼一些明證;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又總在麵對軍事、麵對政治的時刻铩羽,去到汴梁,被騎兵追殺,想要抗金,手底下的士兵又隻是烏合之眾,要在晉地傳播教法,卻發現在勾心鬥角上,他甚至不如一名女子……




    作為一個巨大舞台上毋庸置疑的主角,他總像是差了那麼一步。即便是跟隨王難陀來到江寧,許昭南與何文的決裂也總像是令他失去了酣暢的大義名分,他並不真的想殺死孟著桃,內心之中對孟著桃的覺悟甚至有幾分讚許,想要看到對方未來的成長……

    但即便生活有如此之多的瑕疵,亂世之中的成年人總要做出自己的選擇、付出自己的代價。而當他做出了那個選擇,林宗吾始終還是那個逞凶半生的大光明教教主,一生武藝與誰想比都不落下風的最強宗師。




    這十餘年,他未曾去到西南尋寧毅的麻煩,不過是因為沒有必要。而在江寧城的這一刻,那黑旗軍中無論來了哪一位高手,他都決定下來,必要全力出手,壓下對方的鋒芒,以作為他對自己一生藝業的告慰,以及他真正橫壓一世的明證

    ……

    突然響起的廝殺與爆響鳴動了這片正午,但小和尚並未注意到太多無聊的響動,當薛進走過他的身邊,那皮膚黝黑的西南高手走過他的身邊,手持刀盾以及奇怪長棍的人們走過他的身邊,他的心神也漸漸在手中那麵黑旗的舒展中安靜了下來。

    他衝向前方,蹭蹭蹭的爬向附近的屋頂,周圍街道上的廝殺已經展開,出奇的,竟沒有人過來攔他,也不知是沒有必要又或是下意識地疏忽了他的存在。




    小和尚衝上附近的屋頂,他找了一座相對高些的閣樓,過去推到了旗杆,將上頭花花綠綠的旗幟扔掉後,套上了那麵黑旗,隨後,他將黑旗在那閣樓的高處立了起來。

    旗幟舒展,從樓頂朝下頭望去,幾道衝擊而入的血線正從街道的外圍朝前方蔓延。

    而就在片刻之後,他看見炮聲、示警的煙火聲不斷的升騰起來,它們從無數的方向,指向這裏,其浩蕩的聲浪,幾乎要將整個城池都給淹沒,人們在恐懼和震驚中向他人示警。

    黑旗軍。

    來了。

    小和尚瞪大眼睛。

    他從未見過這樣浩蕩的一幕。

    “啊”

    他舉起雙臂,在屋頂上高聲大喊了出來。

    我是齊天小聖孫悟空

    齊天小聖心中想要喊出這樣的話語來,但口中上卻是羞澀得無法說出來。而也就是在這猶豫的片刻之後,小和尚張大的嘴巴變為驚悚的形狀,看著前方升騰的箭雨,他猛地轉身,抱頭鼠竄。

    高速的步伐跑到樓房的邊緣,小和尚身影靈動地躍上另一邊的屋頂,才剛剛站穩,一道如怒潮般的喊聲在澎湃內力的推動下從遠處席卷而來。

    啊?師父……

    齊天小聖腳下一滑,嘩的踩脫了一片青瓦,朝滿是驚慌敵人的院子裏掉落下去……

    ……

    隨著各種示警煙火的升騰、怒佛吼聲如海潮般席卷的同時,舊武衙門輻射數裏範圍內的大片區域,一名名旁觀者、或是潛伏者們也都陸續有了自己的反應。

    在北麵正對主街的一片院落當中,公平王一方暫時留在了江寧城主事的“龍賢”傅平波三步並作兩步的上了屋頂,他舉起望遠鏡觀察遠處的動靜,過了一陣,才能夠確定具體的事態。

    “……黑旗來犯……華夏軍動手了?”

    “搞的什麼事……不是說我們這邊先動嗎,他出什麼風頭,現在什麼時辰……”

    目睹那邊開始擴大的事態,傅平波甚至跟身邊人再度確認了具體的時間,之後又飛快地從屋頂上下去:“所有的人,準備”

    江寧監察司的這一片動作,是要在天下人的眼前,展現何文手頭選擇的“民心所向”,因此即便何文手握大軍,也不能直接發兵推平整個城市,而是要讓大量的武者、普通人以及部分已然選擇與何文合作的勢力,“自發”地衝開其餘四王的陣地。

    也正是因為這一目標充滿難度,其餘四位才會願意擺開這樣的一個陣勢,一攻一守地向天下人彰顯大部分人的選擇,卻不是將徐勇為殺死,並且將舊衙門一把火燒光了事。

    在這樣的目的下,江寧的這個賭約,必然是以何文勢力首先的出頭與造勢為主,而作為外援的黑旗隨後插手為輔助。但一向講規矩的傅平波未曾想到的是,譽滿天下的黑旗竟會如此的不講武德,時間尚未到,他們居然提前搶戲……

    一百多人帶頭衝,這是想死麼

    雖然心中震怒,但由於盟友的稀缺,傅平波隨即也開始用最快的速度下達和傳遞命令,準備對這些盟友的魯莽,做出補救。反正在公平黨如此混亂的生態裏,他的救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在此同時,舊武衙門附近騷亂尚未掀起的其他街口上,一些看到了傳單,嚐試喊冤的普通人們開始蠢蠢欲動,他們下意識的走向前方,而迎接他們的,是遠比之前更為暴戾的一輪刀槍。隨著那輪巨大的示警響起,守在各個路口前方的精銳們也都收起了最後一縷玩鬧的心思。

    戰爭已經啟幕。

    在舊武衙門東側,“不死衛”所鎮守的街口前方一道暗巷中,遊鴻卓與梁思乙在示警煙火的升騰中拿起了隨身的刀劍,之後是林宗吾的吼聲如潮席卷,街麵上的無數武者露出驚歎的神色。兩人在暗巷裏靜靜地感受著那怒潮之中的訊息。

    “西南的那位宗師,內力或許稍遜……”遊鴻卓輕聲而又平靜地說出自己的衡量。

    “義父曾說,林惡禪體質占優,天下再沒有他那般得天獨厚的身體去鍛煉內勁了……”梁思乙道,“但這也沒什麼可怕的。”

    修習孔雀明王七展羽的王寅,過去對林惡禪的武藝也有著深入的認知。不過,在人生的後半段,王寅化名王巨雲,在北地救人練兵,缺衣少糧卻又殫精竭慮,武藝早已不再是他人生中重要的東西,江湖的風流在這一刻距離過去文武雙全的王尚書,已極為遙遠了。而這番風流,眼下是屬於林惡禪的。

    梁思乙口中“這也沒什麼可怕的”,更像是“死也沒什麼可怕”一般平靜的陳述,遊鴻卓笑了笑。當然,他們此番目的並不需要對上林惡禪或許也能完成,兩人站在那兒,便就此等待這波橫壓一世的聲浪過去。

    城市更遠處的地方,持著望遠鏡的丁嵩南那到了那麵黑旗的招展,錢洛寧以及各個特戰小隊朝著內圍殺入的景象令他的麵上神色複雜。

    在過去,他也曾是這支凶悍隊伍中的一部分。

    而接下來,他就得每天絞盡腦汁地思考,將來該如何麵對這種進攻的衝擊了。

    無數的旁觀者被黑旗的到來與這波怒吼掀起的聲勢所震撼。

    南麵的茶樓上,當錢洛寧等人下樓之後,左修權仍在那兒的窗口邊站了一會兒,林宗吾的吼聲傳來,聲浪遠隔數裏仍清晰可聞,老人的臉上漸漸色變,道:“此非人耶?”

    嶽雲聽著,漸漸蹙眉:“父親與高將軍……似乎也差了一線……”

    銀瓶道:“戰陣之上抵不了幾個人,不過林教主的這番內力……確實已深厚至難以想象的地步。”

    “那黑旗的人……”左修權扭頭過來,回憶起方才的最後一番對話,微微的感到迷惑。但隨即,搖了搖頭:“算了,不多想……按照預定計劃,你們也開始準備吧。”

    他望向茶樓當中的眾人。

    “見機行事,你們的目標,隻有一個”

    還有一撥撥的勢力,一個個的命令,在無數的旁觀者當中開始下達。

    城市西南側,華夏軍的猝然衝擊以及黑旗的飄揚而起,帶來了第一波巨大的混亂,但隨即,這陣混亂在林宗吾的吼聲之中開始重整起來。

    “是林教主”

    “有林教主壓陣”

    “便是黑旗又如何,沒幾個人……”

    第一波混亂者們在奔跑中示警,而隨即,一處處院落、一條條街道上,原本就有著一定心理預期的殺場精銳、綠林高手們開始提振起士氣,有人舒展開身體,內息運轉,開始迫至巔峰,有人抄刀而起,衝出房屋。輕功高的已躍上屋頂,在奔襲中張開視野,善隱匿者沿著房屋的跟腳高速穿行,開始朝外圍奔突,在街巷稍後方的第二道防線上,精銳士兵們推起盾車,開始如牆壁般的朝前方壓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

    “殺了他們吃了他們”

    “我要幹西南的女人”

    防禦“堡壘”南側,“閻羅王”周商手下的高手們本就嗜血而瘋狂,而在西側,“高天王”的部下則是四大王中最為適應戰場的士兵。隨著華夏軍衝開外圍的一段院落,高手們的反擊,便在林宗吾吼聲的引導下,排山倒海般的撲來了。

    而僅僅百餘人的突襲也在霎時間撞了上去,與這些高手們轟然衝在了一起,隨後綻開的,便是猶如絞肉機刀口一般的血肉橫飛

    ……

    作為“天殺”衛昫文座下得用的先鋒之一,盧顯不僅武藝高強而且保有理智,具備一定的大局觀,因此在決定防禦位置時,他與他的手下們被安排在街道的第二陣,即距離大宗師“無極斬”高海峰坐鎮的街口七八張外的一道岔口上。

    敵人從街口出現,黑旗飄揚而起的那一瞬間,他與他手下人們的臉色都顯得有些蒼白,但隨即,林宗吾的怒吼蔓延而來。作為副手的李端午抓住機會,在沉聲暴喝中指揮著周圍的士兵,開始推起並排陳列在街上的那一列猙獰的盾車。

    這是橫堵在街頭的一片插滿刀山的巨牆,即便是宗師級別的武林高手,麵對著這些盾車一時間也會有些束手無策。

    這時前方的血肉混攪,在一波凶悍的對殺中,那一批黑旗的高手已經碾過了高海峰與他的一群弟子,屋頂上有人奔馳、騰躍,有人跳將下來,李端午聲嘶力竭地帶著眾人推車衝向前,而華夏軍的身影亦在向前、向前……

    轟

    衝撞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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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1-13 21:50:27
第一一一七章 決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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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著華夏軍來犯方向增援的綠林高手們,皆在第一時間使出了畢生最強的殺招。

    在無數呐喊的鼓舞下,自第二道防線、以及已然混亂的第一道防線中反撲而來的,首先便是大量的箭矢、暗器、飛蝗、石塊、鐵蒺藜與屋頂上的瓦片……

    綠林之中的搏殺——在經過西南小說的渲染後——於場麵切磋時固然講究堂堂正正,而一旦進入實際廝殺,各類的武學都有著自己不擇手段的絕學,扔漁網、灑暗器、擲石灰、揚沙塵……視具體情況而定,都是許多武人鍛煉過的招數。而在眾多的武學流派之中,包括地躺、暗殺、使毒等種種聽起來並不光彩的分支,也有許多人在習業當中會有所涉獵。




    南麵的樓房、屋頂之上,有武者甫一衝上,便以高速的腿法如莽牛犁地般鏟起了大量的瓦片,如天女散花般的撲向前方;在側麵,有精擅鼠拳的高手身形幾乎縮成了一團,腳下步履飛快,沿著房頂的邊緣飛奔,他在屋頂的邊緣與下方的橫梁間翻躍,時隱時現,還不時的發出了如鼠一般的叫聲。

    世間武學,大都彷動物發力而來,這鼠拳看似滑稽,然而衝上屋頂、房梁,騰挪折閃如電,最是適應複雜環境下的街巷作戰,若是在夜間,這鼠拳高手於城市之中的暗殺足以令人心驚膽寒。

    在前方,有躍上屋頂的身影猶如大鵬展翅;

    有人在街巷之間奔行如狼;

    有人身體低伏猶如巨大的蜘蛛;

    有人手持巨錘,奔行如犀牛;

    有人步伐迷蹤,折轉之間令人分不清他要去往的方向,但隻是片刻,便已騰越過十餘丈的距離,手中雙刀暗藏;

    一道道的身影洶湧而來……

    李端午與同伴推著盾車,高速朝前方碾壓過去——

    屋頂上,有人被黑高個子的男人砸飛下來,在盾車前的刀林上紮成了肉串,那黑高個隨即取了手榴彈從樓上扔下來。李端午大喝一聲:“躲開。”身體飛躍而出,而在盾車的前方,隨即又有人將一隻手榴彈扔過來。。

    轟然巨響,街頭便是彌漫的硝煙,幾輛盾車停了下來,李端午在街邊大喊:“上火雷,轟他娘的——”

    火藥被寧毅大規模使用了這麼些年,公平黨於戰陣上雖然沒有大量普及,但精銳部隊總是有所了解和準備的,幾乎在黑旗軍扔手榴彈的當時,盧顯這邊已然讓人拿出了火雷,隨後點燃引線。

    李家村中力大身壯的幾人揮起火雷,準備朝前方擲來,這一刻,盧顯用力揮手,讓李端午等人回撤或是躲避,李端午看似年邁的身體如猛虎般撲向後方。而在街道前方的屋頂上,宇文飛渡在不起眼的地方,扣動了扳機。




    一些火雷飛上天空,朝遠方翻滾,而在盧顯身邊不遠,一名同伴的腦門爆出血花,朝後方癱倒,點燃的火雷掉落在地,骨碌碌的滾動。

    “我操,躲開——”盧顯聲嘶力竭地大喝。

    屬於武者常年鍛煉養成的反應能力令得數道身影在這一瞬間朝不同的方向高速奔突而出,下一刻,轟隆隆的爆炸聲籠罩了半條街道,屋頂、大地都在震動,煙塵滾滾而起,掉落在盧顯身側不遠處的那顆火雷,隨即讓這邊的火雷儲備引起了連鎖反應。

    屋頂上、樓房二樓當中,撲來的綠林高手們也已經與持盾前行、基本三人一組的華夏軍戰士撞在一起。相對於各個綠林高手展現的凶狠與暴戾,華夏軍的士兵基本以前方兩名刀盾手為防禦,後方的一人或使長槍或使大刀為主要的策應或攻擊手,隨著對麵幾人的撲來,刀盾在架起屏障往前推的同時,後方的長槍便對著看來最容易得手一名敵人刺了出去。

    簡單而又迅捷的一槍,刺出、收回。

    下一刻,兩名刀盾手翻盾,同時劈斬。

    沒有多少的花俏,隻是兩柄鋼刀在同時堅決在猛烈地劈向一名敵人,隨後橫刀應對另一名,再翻盾格擋。

    交手的一刻,他們前方騰躍的足有五六名高手,隨後血花騰起,又有格擋的聲音乒乒乓乓,長槍直接將一名高手的肩頭刺穿,而翻盾的兩刀斬開了距離最近一名高手的胸膛和手臂,再將旁邊幾名武者的攻擊擋下。

    使鼠拳的那名高手最是靈動,在即將接觸的前一刻陡然從側麵翻了下去,他以高速穿過二樓的橫梁,騰挪至三名華夏軍腳步稍後一些的地方,猛地衝開了屋頂,“哇啊——”一聲,雙刀揮舞欲斬,但迎接他的是後方持槍那人的一個轉身。

    對方手中的長槍似乎已然消失,但下一刻,鋒芒刺出、收回,這是一式教科書般的回馬槍。

    鼠拳高手被貫穿胸膛,身體從後方屋頂砸落。

    持刀盾的同伴仍在揮刀、前行,衝來的數名高手已有四位被斬殺在血泊裏,下方的爆炸之聲轟然襲來,一時間幾乎動搖整座長街,屋頂上的眾人拿捏身形,有人朝著下方摔落,手持長槍的華夏軍人又是一個翻滾,在氣浪的幹擾中,點穿了前方一名敵人的大腿。

    刀盾前行,血肉在行進中爆飛。

    這個時候,舉著手中紙張蹣跚前進的薛進才剛剛走道街口的拒馬前,轟隆隆的爆炸帶來的氣浪翻滾升騰,仿佛要吞沒前方的長街,大地震動。即便已攜死誌,這一刻的他仍舊瞪大眼睛,猶如看到了毀滅的奇觀。

    他蹣跚地,往前行進。

    與此同時,舊武衙門西側、南側防禦陣地的外圍,華夏軍的軍人亦在不同的地方同樣的向前行進,如果說前方卷起的反撲猶如一波聲勢驚人的巨浪,華夏軍的前進更像是一支有十數道鋒銳的巨犁,在雙方轟然相撞的下一刻,它犁開了大地,犁碎了鋪麵而來的浪潮,它的速度並不快,隻是仿佛沒有遇上阻攔一般的朝前推進。

    猶如絞肉的機器,將第一批衝上來的綠林高手攪得爆碎在空中。

    即便作為華夏軍,各個軍人的素質,自然也有高有低,不過這些年來,隻要是出門出長距離任務的小隊,按照慣例還是會挑選軍隊最精銳的特戰人員。例如在西南大戰期間,派出去的各個隊伍如渠慶、卓永青這些人參與的,不僅要肩負與各方談判的職責,許多時候,還肩負鋤奸、殺人的重任,類似配合於明舟、扮演完顏青玨抓捕李投鶴、設計銀術可等關竅,也都需要這些人的靈活配合。

    西南大戰的那段時間,華夏軍中人手尚緊缺,然而到得擊潰了粘罕、希尹,休養生息的這段時日裏能夠挑選出來的特戰隊成員就委實太多了。此次錢洛寧帶出來的這些人有過去的霸刀成員,也有曾經的綠林高手,但最重要的是,都已經在西南與女真的殘酷作戰中經過了欠錘百煉的廝殺配合。




    這些人中有那麼一部分,在參與華夏軍之前藝業或許遠遠比不上這次衝鋒過來的綠林高手,但在這些年的廝殺打磨後,他們的刀槍合作殺人甚至都用不了第二次出手,甚至於一刀一槍在出手前對手甚至都感受不到巨大的殺氣,隻因在戰陣上千錘百煉的搏殺之後,這樣的刺殺動作,甚至都不需要帶有惡意,就如同屠夫宰殺豬羊一般,精準而自然。

    而隊伍之中另外一部分人,則在加入華夏軍之前便已經是綠林間有名的大高手,此刻無論是與同伴的配合還是稍微的走單,都保持著比一般武者更為強大的大局觀。




    爆炸轟鳴,氣流衝突,瓦片與灰塵簌簌而下,盧顯在一片雜亂的門板之間爬起來,視野的不遠處,外號柱子的壯實青年吊著一隻斷手,在煙塵裏迷惘地轉動。這些人有使用火雷的經驗,但由於經曆的場景不多,還沒有過被一次次大規模意外逼出來的安全意識。

    盧顯耳朵裏聽不到太多的聲音,口中大喝:“往後退啊,後退啊——”他揮手示意,隨後朝著前方奔行出去。硝煙之中,街道上猶有不少的身影在灰塵中打轉,有的從地上爬起來,破破爛爛的身體仿佛漏成了篩子,有的相互攙扶朝後方退去,李端午原本躲在一處牆壁後方,此刻陡然發力,朝這邊狂奔而來,揮了揮手。




    作為收留盧顯,且帶他在江湖上出師的“斷江龍”李端午最擅虎形拳,年輕時也曾在江湖上打出偌大的名氣來。此時虎步奔撲,一躍之間猛地騰出數丈,轉眼便到了前方,盧顯看見他口中還在叫喊著什麼。

    而不遠的另一處屋頂上,有兩道身影已探了一會兒頭。

    “打指揮那個。”

    “誰……”

    “嗓門最大的?”

    狙擊手扣動了扳機。

    “跑得有點快……”

    盧顯麵前,跑得很快的李端午身上爆開鮮血,從他的眼前騰躍了出去,他栽倒在地後還骨碌碌地撞出了很遠,但身體的姿態證明他已然死了。

    隻是一個瞬間的區別,猶如幻象。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盧顯暴喝而出。如狂雷、如負獸一般的咆哮裏,一道身影衝天空中衝下來,手中的鋼刀照著那斷了手的柱子頭上劈了下來。

    這一刻,盧顯已憤怒到極點,身上的感官也敏銳到極點,他猛地一刀揚起將對方的劈砍架了下來,身形撲將出去,手中的鋼刀揮舞怒斬,那身影在地上翻滾,起身與他拚了一刀,步伐飛退,盧顯手中的刀猶如狂風暴雨,一刀沉似一刀的要將對方直接劈碎,然而眼前的少年人一麵飛退一麵拆招,叮叮當當叮叮當當的聲音如暴雨轟打蕉葉,他卻無論如何都破不開對方的攻勢。

    與之對應,那少年手中的刀光也是凶戾到了極點,對方張開嘴,“哇啊啊啊啊啊啊”的與他猛烈搶攻。盧顯這一刻剛剛喪失親人,一身須發賁張如魔神,但少年絲毫不懼,雖然失了先手,竟不斷地奮起內勁,刀光如潮汐一般一波一波的要在對手最凶悍的時間裏反撲過來!

    街道的一旁,“黑鐵神”從天而降,身邊的同伴嘶喊著殺將過去,視野的前方,有幸存的宣刀門弟子越過了歪歪扭扭的盾車,鮮血淋淋的哭喊奔逃,幾道華夏軍的身影從那邊追殺過來了,而在道路一側的屋頂上,有一道道的屍體鮮血淋淋的摔落下來,華夏軍的小隊正向前推進。

    後方亦有更多的同伴已經瘋狂吼喊著衝鋒過來,周商麾下不怕死的瘋子最多,隨著第一波的先鋒在華夏軍的攻勢前炸開,此時衝來的,終於是真正的大部隊,遠遠的,甚至於炮車都已經排成一列。

    旁邊有李家村的刀手渾身帶血的廝殺過來,試圖拖著他朝後方退去,前方那少年與他對攻半晌,看似凶性勃發,此時找到個空隙,卻朝著一旁橫躍出去,手中鋼刀一揮,直飛兩丈外一名衝來的“閻羅王”成員胸口。鮮血爆開之時,他已經如獵豹般躍入旁邊的商鋪之後,朝側麵的院落橫向殺去。

    “黑鐵神”仇書延同樣朝側麵的商鋪和院落橫向而走。華夏軍的高手攻勢強悍無比,然而這一刻盧顯才意識到,無論是這位身經百戰的“黑鐵神”仇書延,還是那看似年少氣壯的“五尺Y魔”,這一刻竟都沒有憑借意氣向前廝殺,而是在超出鋒線後不遠,即選擇朝兩旁橫走。

    道路兩側,乃至在更遠一些的院落裏,一支支華夏軍小隊侵攻的鋒芒,隱隱的連成一條長線,前進的士兵在相互之間,保持著聯係與對敵人的威懾。

    嘭——

    嘭嘭——

    天空中,火槍的聲音偶爾響起,後方衝來的人群裏,時不時的爆開一朵血花,慘叫聲、呼喊聲此起彼伏,偶爾,有手榴彈的爆炸響起,街麵上有自己這邊的人試圖投擲火雷,但隨即被火槍打出血花來,接著就是人群裏的轟鳴與混亂……

    華夏軍的戰線還在有條不紊地推進,周商一係陣地前線,混亂炸開之後便沒有停歇下來,一隊隊凶神惡煞的綠林人撲了上來,隨後倉惶後撤。像是洶湧的海潮遭遇了堤防後不斷倒卷。

    天空在盧顯的眼中,變成血色,又變成蒼白的顏色。

    這個時候,距離廝殺的展開過去僅僅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舊武衙門的東側、北側路口前,大量的喊冤者開始聚集起來,之後是一群群的武者開始撲向這些路口的各處,大規模的混亂開始了,但由於沒有炮火或是火槍的支持,東、北兩側的攻勢在展開之時隻是陷入僵局,僅有少量綠林高手帶人衝進了外圍的院落,隨即被坐鎮於此的大光明教或是寶豐號高手們殺死或擊傷。

    隻有西側、南側的方向上,隨著華夏軍前進的鋒線突至第二個路口,後方的街道上、院落中一撥撥或傷或逃的人群正令這片地方陷入更為巨大的混亂。

    華夏軍的狙擊手在高的地方向看來有巨大威懾的身影射擊,對於正麵衝上的敵人,突進的小隊則會在第一時間擊潰甚、殺死殺傷。但相對於聚集此地的大量綠林人,十一個小隊畢竟也隻能擊潰自己前方的部分敵人。一些敵人在潰亂的階段倉皇逃竄,也有部分武者仍舊選擇從不同的方向對華夏軍發動了突襲。

    薛進行進在彌漫的硝煙間。

    周圍轟向如雷,遠遠近近的都是廝殺之聲,有黑旗的成員奔跑過他的身側,有人在屋頂上朝前方走,他的目光哀泣,微帶迷惘,又仿佛陷入了離奇的夢裏。

    那血腥氣彌漫的街口並沒有成為他人生的終點,那黑色的旗幟破開前路,於是視野的前方,猶有漫長的道路還在等待他的跨越。時隔多年,似乎是寧毅……那熟悉的名字帶著陌生的意誌降臨了這裏。

    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呢……

    他跨過粘稠的血跡,跨過內髒猩紅的屍體,像是在一片混亂的海潮中,走向人生的最後一程。

    月娘……

    搖搖晃晃的……

    這疲憊而又漫長的人生啊……

    前行的步伐艱難地繞過前方擱淺的盾車,那支起的長刀森然如林,他朝後方看去,後方的街口上,也正有一道一道的人影畏縮地、嘶吼地過來……

    側麵的店鋪煙塵彌漫,鼻青臉腫身上帶著鮮血的李彥鋒低伏著身軀竄行而來,他被華夏軍的一男一女不顧武德的追殺,待到衝入一群“同伴”之中,才艱難地擺脫了戰鬥,天空中有人用火槍對他開了一槍,險些將他打死,但隨著他在暗處的細細觀察,之後也漸漸明白過來,這火槍也不過是更為猛烈的箭矢,反應迅速些,仍舊是有辦法避得開的。

    隻是想要朝對方進行反擊,並不容易,此時來到江寧的一名名黑旗成員皆非庸手,並且相互之間分進合擊經過大量的鍛煉,即便以他的身手,一旦被對方兩人纏住,想要逃離都非常困難。

    當然,眼下這片混亂的殺場之中,自己這邊的“戰友”畢竟是多數,在大量的人奔走廝殺的時候,他仍舊有找到落單的華夏軍成員予以擊殺的可能。

    從店鋪之中穿行而過,看到了外頭盾車一側翻躍過來的那道身影。

    他舉棒衝出,想要一舉結果了這人,斜對麵的屋頂上,有長長的槍杆朝這裏舉了過來。

    李彥鋒足下發力,刷的一下改變方向,在道路上劃出一個大大的“Z”字,隨後如猿猴翻滾,撲入了道路對麵的巷道之中。

    他揮爪如虎,轟的一聲,在牆壁上摳下半塊青磚來。

    薛進搖搖晃晃地前進。

    砰——

    青磚呼嘯……

    ……

    血是紅色的……

    又像是帶著粘稠的甘甜……

    視野旋轉,身體裏發出嗡嗡的響聲……

    他早已習慣痛苦了……

    青磚打在他的身上,他在地上翻滾著,晃動的視野轉啊、轉啊,化為飄著雲彩的長空,街巷的屋瓦在視野的兩邊延伸成長長的黑色線條。

    曾幾何時,曾經看過這樣的畫麵……

    或許是兒時父母帶著去江寧郊外踏青時看見的天空……

    又像是與初識的女子肩並肩地躺在某個地方……

    鼻間像是能聞到淡淡的青草香……

    我將要離開了嗎……

    他躺在那兒,靜靜地等待了一陣……

    然而眼前的畫麵還在持續……

    月娘啊……

    ……還不到時間嗎?

    長街之上,薛進於是緩緩地翻轉過來……

    他朝著前方,用力地爬了一步……

    從一片混亂之中衝殺出來的小和尚正在奔跑中狼狽地整理著衣服,隨後,看到了這一幕。

    屋頂上,宇文飛度遲疑了一下,他固然並不明白薛進的身份與意義……

    街道上,那早已瘸腿的蹣跚身影伸出拿訴狀的手,緩慢地、艱難地,朝著前方爬了四步,身下,有淋漓的鮮血。

    他去往了想要去往的方向……

    洶湧的毀滅與殺戮,則早已降臨整片大地。

    ……

    某一刻,

    小和尚揮舞飯缽,朝著前方衝殺過去……

    屋頂上,宇文飛度長身而起,撲向前方。

    身邊一名同伴亦是在呼嘯中殺向地麵。

    猴王李彥鋒衝出暗巷,躍入人群,在混亂中奔跑,在後方,有同伴的身上被子彈打得爆開血花,一陣陣的混亂隨著他的奔逃而展開……

    華夏軍與“高天王”、“閻羅王”對峙的鋒線上,殺戮與衝突的狂瀾還在卷起,一處處混亂的廝殺也給華夏軍的小隊陸續帶來了傷亡,寧忌以霸刀劈斬向前,隨即又加入到緊急的救人當中……

    部分真正的高手在衝殺之中漸漸發揮了作用,而在第二道街口的那邊,火炮聲排山倒海地響了起來,淹沒了一些街道,附近的狙擊手開始壓製對麵的炮火陣地……

    林宗吾的身影,已消失在寺院的樓台上……

    ……

    一切的暴戾,從他的身側遠去了。

    風中,像是有平靜的歌聲響起。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

    他討厭那個名叫寧毅的詞人。

    但漸漸的,開始聽多了這首歌。

    因為名叫月娘的女子,常常會唱起它。

    明月幾時有呢?

    ……

    她在時……

    便一直有。

    ……

    薛進站在長街上,等了一陣。

    ……

    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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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1-22 22:28:07
第一一一八章 決裂(五)




    沸騰的廝殺在城中化為一片喧囂的海洋,爆炸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時不時的,還有內家高手懾人的呼嘯聲傳來。

    在一陣旗語的溝通後,華夏軍讓開西麵屬於“高天王”防線的一部分道路,由隨之而來的背嵬軍成員接手壓上。而作為交換,銀瓶、嶽雲等人帶領數名背嵬軍精銳,在變裝後得以自側麵的道路,突入內圍。

    作為西南、東南而來的兩支軍隊中的精銳,彼此都打量了對方一陣。

    “看懂人家怎麼打的了嗎?”匆匆穿過的時間裏,銀瓶低聲說道。

    “火槍厲害……高手也多。”後方的嶽雲回答了一句。

    視野前方,約好接應的人已經在那邊一處破舊院牆下出現了,對方滿臉的焦急。。

    “……雖然說了是趁亂……怎麼黑旗的人殺過來了?”

    “我們也很意外,怎麼?沒事吧?”嶽雲偏著頭看他。

    “沒事……打得太難,你們再不來,我的人要被派上去了……”那人搖了搖頭,隨後揮手,“走吧,我帶你們進去。”

    一行人在這名內應的帶領下,穿過這複雜院落間的內圍防線,不多時,到得內圍核心的一處院落。他指向前方。

    “隔壁院子,是羅彥的親衛所在,再過去一進院,為羅彥發號施令的正堂。我隻能帶你們到這裏。”

    銀瓶點了點頭,對方轉身要走,嶽雲過去,在這內應的肩膀上指了指:“你不能走。”

    之後,有隨行的人開始解下背後的大包裹,包裹上留有引線,他們開始將這包裹在牆角進行安置。

    “這東西能行嗎?不會事到臨頭不行了吧?”有人詢問。

    安放包裹的人冷笑:“咱們是左先生教的弟子,西南的手藝……等著瞧吧……”

    柴禾已煮開了水,城市之中,沸騰聲鼓蕩。觀戰的茶樓上,雖然左修權的口中並沒有多少交底的實話,但在背嵬軍入場、且打過旗語之後,麵上有疤的女子也大致想到了一些事情。

    “左公原來是替東南的那位陛下與高天王做了買賣。倒也合理……隻有這位‘開山將’羅將軍,看來是真不受高天王待見……”

    “七姑娘哪裏的話,開山將羅彥乃高天王心腹大將,老朽這邊同樣是下注何文,約好為他去一對手。隻是何文未必實誠,估計不會跟你們坦誠相待。”左修權笑眯眯的,“倒是七姑娘, 當年在江寧長大, 亦是跟隨寧先生蒙的學, 在幼時與陛下以及長公主……當是見過的吧?”

    “倒是有過幾麵之緣。當年的長公主聰明過人,強勢得很,那位陛下在印象中卻是性格敦厚……”

    “七姑娘多說一些, 待老朽回到福州,與陛下提起, 他必定歡喜。”

    左修權看似隨意地轉開了話題, 小七便也順勢地說起過去, 笑吟吟的,並不刨根問底。

    如今這世道紛亂, 左家作為與各方都有些交情的特殊存在,卻也始終都堅持著自己的操守。從左端佑開始,他們將黑旗視作極端情況下的華夏希望, 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 給予了諸多幫助, 這是基於抗金與華夏軍傳續的大局。

    但在更多的方向上, 對方也始終不曾拋卻自己作為儒家正統的身份,當武朝出現了君武這種有希望的皇帝, 他們便也開始義無反顧地為對方奔走呼籲,縱然已不再需要食君之祿,卻也依舊忠君之事。並且這種態度在任何人麵前, 都有堂堂正正的表述,乃是與戴夢微截然不同的儒門路數。

    這次來到江寧, 他肩負的是為了東南遊說的責任,在這樣的前提下, 老人看似隨意的謊言,更多蘊含的, 反倒是對西南的提醒和禮貌,而這種保持距離的親切感,在目前來說便是對西南、東南兩方最好的現狀。

    兩人笑著聊了一會兒,屬於“高天王”勢力的陣營內部,一陣爆炸聲轟然而起,隨後便是漫天揚起的煙塵。

    滾滾的浮沉之中,嶽雲掩起口鼻, 猶如炮彈般的殺向一片混亂中的“開山將”羅彥。在他的身邊,銀瓶的五步十三槍如風而至。

    對“高天王”一係大將羅彥的斬首作戰,於焉展開。

    ……

    整個情況熱鬧起來的時刻,東麵的殺場邊緣, “寒鴉”陳爵方飆飛如電,手中的快刀將幾名衝殺進來的高手劈翻在地。

    周圍一片血腥,但在不死衛築起的這片戰場上,殺戮的鋒芒並未朝內延伸。

    “我乃‘寒鴉’陳爵方!”在斬殺數人之後,那道身影奔上附近的樓頭,激烈的聲音響徹戰場,“有不服的,便來與我廝殺——”

    作為江湖上有數的強者,陳爵方手中刀鋒如血,一時間倒也令得手下“不死衛”士氣大振。

    站在外圍二樓走廊上的況文柏也在大聲指揮著附近的小弟參與廝殺,某一刻,便聽得屋頂上響動大作,有高手衝上了房頂,已經與這邊的守衛開始了廝殺。

    他抄了鋼鞭在手,還未來得及說話,兩道身影帶著鮮血從屋頂上摔落,敵人翻下屋頂,落在況文柏身側不遠,一拳已經向這邊揮了過來。

    況文柏平素麵對這樣的打鬥,通常會揮舞鋼鞭硬碰,但這一刻卻將身形猛地朝後方躲了一躲,對方的拳頭在他的麵具前方揮過,一時間,兩人竟都愣了愣。

    況文柏隨即方才明白,麵前這人一揮拳,竟然又是要打他的鼻子。

    他第一次鼻子被打塌,出事是在夜間,對方的揮拳也極為自然,隻覺得無非巧合。到得金樓挨打的第二次,也隻以為是有人選擇了他的弱點進行攻擊。但到得眼下這一拳,他才陡然反應過來,前頭的兩次,很可能都是同一人的蓄謀,而這人顯然已經出現在眼前。

    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間,憤怒在心頭洶湧而起,同時也在佩服自己方才的反應,修養多日,武藝終於成長起來……

    下一刻,他身體彈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隨後又白了起來,驚人的痛楚從他的腦海裏爆開。

    有人從背後偷襲他,就在方才,猛擊了他的胯下,這一刻,他的雙腿之間有碎裂的感覺。

    前方落下的那名男子在一拳揮空後微微愣了一下,而隨即,即便是蒙著麵的情況下都能看出他的眼角抽動的痕跡,退了一步第二拳竟有不好下手之意。

    “喔……”

    況文柏隻發出了些微的聲響,他的大腿已經夾了起來,在最後清醒的時間裏微微轉過身去,想要看清楚這卑鄙的偷襲者到底是什麼人。從後方慘白的陽光裏出現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輪廓,對方毫不猶豫地伸手過來,嘩的掀掉了他那張猙獰的麵具,隨後沉重而剛猛的一拳,照著他的麵門砸了過來。

    嘭——

    況文柏的口鼻第三次的碎了。

    他整個人翻滾出去,倒在了二樓廊道的牆角,一塌糊塗的麵門在噗噗的流血,而即便昏迷也依舊夾緊的雙腿間,似乎也有粘稠的鮮血正在滲出。

    梁思乙目光冰冷,甩了甩打在對方臉上的拳頭。

    而在她的前方,目睹這一幕的遊鴻卓眼角在抽搐,他下意識地伸手捂了捂嘴巴,低聲說出的,是他自己先前也未曾想過的言語。

    “這個……罪、罪不至此……不至於……不至於……”

    “噗……”

    猶如冰山溶解,梁思乙的眼角猛地泛起笑意。而下一刻,她將那笑意凍住,轉頭望向了不遠處樓台上方的那道身影,拔出背後的一刀一劍。

    遊鴻卓搖頭歎了口氣,轉身與梁思乙一道,殺向陳爵方……

    ……

    廝殺的浪湧猶如潮水拍向中央的舊武衙門,某一刻,呼嘯的輕功卷起漫天的銀杏,巨大的身影席卷而過,而在那身影的後方,王難陀、譚正、唐清花以及一道一道的高手身影都朝著西南方向的戰場狂飆而來。

    這一名名的高手內息澎湃,在高速的奔行中放聲呐喊,猶如滿天的魔影沸騰。而同一時刻,南麵的戰場上,由“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組織起的大規模反撲已經將局麵帶入白熱化的狀態,隨著大量炮擊的加入,如海潮般響起的爆炸似乎並未讓西南來的這一百餘人專美於前,“閻羅王”麾下高手們凶悍的反擊,隱約在第二道長街的防線上堵住了華夏軍的推進。

    華夏軍的狙擊手隻偶爾敲掉了幾名發炮的士兵,而大量的高手、神射手已經注意到各個屋頂上那些持火槍者的危害,開始以箭矢、暗器甚至是以輕功高速突襲的方法,嚐試拔除掉這些如黃蜂尾針般狠毒的存在。

    前後兩批的高手至少都已經在彭天罡的調動下撲入了廝殺的第一線,也給華夏軍的推進帶來了巨大的威脅。

    前後左右,一片混亂。

    寧忌在狂奔之中一路廝殺。

    他自幼習武,天分極高,但一直以來所學駁雜,西瓜教他學刀,紅提教他習劍,陳凡教授拳法,十餘年打基礎的時間裏,學了最高深的內家功,隨後又修習了各家融會貫通後最有效的防身術與最極端的戰場殺人術……在這期間,由於擔心善泳者溺於水的可能,寧毅又給他灌輸了大量從心才是男子漢、留得青山在轉頭燒人山方為大丈夫的人生哲學,反複叮囑他打不過就跑根本不算事。

    在然後為了上戰場,寧忌在與父親的相互妥協下成為了一名醫療兵,雖然人體構造與習武強身並不衝突,但也令得他一直以來的武學三維非常均衡,打法多變,並不強求以某種武器製敵,十八般兵器對他而言,都不過工具而已。

    而唯獨這次,心中的憤怒推動他以暴烈的姿態衝擊“閻羅王”的防線,手中的刀融彙霸刀刀法,委實打出了雖千萬人而吾往的氣勢。過去父親偶爾跟他講些大道理,對於什麼“天地不仁、萬物有靈”、“文人的尺、武人的刀”這類辯證思維他還沒辦法想的太清楚,倒是在這一刻,卻似乎隱隱約約的體會到了當年“胸毛凜凜才是大英雄”的外公劉大彪的豪邁境界,如此一輪廝殺,渾身熱血翻湧,恨不得仰天長嘯,如大和尚一般的鎮壓眾人。

    如果他的內力已然超過林宗吾,他會做的,但由於對方長嘯在前,此時的寧忌也就沒有自取其辱了。

    當然,隨著閻羅王那邊開始大規模的發射火炮反擊,整個戰場的分界線上一片狼藉,有的華夏軍戰士從屋頂跌落,有的則在混亂之中被暗器波及,常年混跡於戰場上的條件反射又使得他隨即加入到救人的隊伍當中。

    而此時要被救的這些人也是戰場上的老油子,整個廝殺的場麵看似浩大,尤其在炮火的加入後更是大片房屋、牆壁倒塌,但絕大多數一線的戰士在第一時間都已經找好掩體,甚至於在將後方混亂的敵人趕向炮火最激烈的時刻,寧忌跑過去救人,對方也在廢墟中翻滾爬動,雖然流了些血,但看起來並沒有多少問題,甚至眼見他來,對方還用力揮手。

    “回去回去……”寧忌低伏身體高速奔跑到近處,對方才道,“趴下趴下。”

    “你受傷了不要亂動——”

    “有沒有受傷老子不清楚?回去!”

    “炮彈的震傷也會很嚴重……”

    “我知道你別亂摸我沒事,你先往左走——”

    “你吐血了我檢查一下。”

    “我操你爹啊——”

    煙塵之中有對麵的高手衝刺而來,那傷員罵了寧毅,幾乎與寧忌同時從地上躍起,兩把刀一左一右將對方砍成了滾地葫蘆。

    “你看老子哪裏受傷了……”

    這也是個軍隊裏的高手,寧忌當下罵罵咧咧地跑掉了,過得一陣,又加入到救治傷員的行列當中。

    如此這般,在混亂的鋒線上輾轉片刻,視野的一側,李彥鋒被人追殺著往這邊過來。後頭輕功靈動的明顯是自家的光頭小弟悟空,而真正令李彥鋒抱頭鼠竄的乃是另一名三十餘歲的中年漢子,這人名叫韓嶽,乃是黑妞那一組的大高手,在寧忌看來,是武藝足以掌斃黑妞的可靠戰友。此時也不知道這倒黴猴子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竟被對方一路追殺。

    當然,雖然韓嶽武藝高強,但猴子的棍法也並不弱,再加上他心性陰毒,逃亡之際一直將敵人往閻羅王麾下的“戰友”當中領,韓嶽與小和尚的追殺時不時的便會被擋住,一時間難以真正將之攔下。

    寧忌手中長刀一振,便要衝向前方將猴子砍翻,視野那邊,隻見小和尚看見他,便放聲大喊:“大哥!”

    “……啊?你豬……”

    寧忌愣了愣,他本想以最快的速度悄然靠近李彥鋒,隨著這聲大喊,李彥鋒卻也發現了他,長棍一晃折往了旁邊,這邊便要罵出來,隻聽小和尚喊道:“薛施主他……薛施主被猴子打得不省人事啦……”

    “……”

    寧忌的目光陰沉下來。

    李彥鋒從前方不遠處奔跑過去。

    下一刻,寧忌朝來的地方發足狂奔。他固然年輕氣盛,遇上事情容易火冒三丈,但直到自己人受傷的第一時間,醫療兵的反應永遠還是先去救人,再說複仇。

    他的身影刷的穿過這邊院落,朝著那條長街高速奔去,與如猴子一般騰躍翻飛的李彥鋒,去往相反的方向。

    同一時刻,轟鳴聲在長街的那邊開始減弱,一股奇怪的氛圍,籠罩了這裏。

    “羽刀”錢洛寧躍上了附近樓閣的高處,手持長刀,開始朝前方觀望。

    一道道屬於華夏軍精銳的身影,幾乎也在前後相差無幾的時間裏安靜下來,小黑在混亂的院落間停下了腳步,蹙眉望向附近的天空,在仔細地分辨著什麼。

    城市中的戰鬥並未停歇,四麵八方都有動靜襲來。

    陣地的前方,“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似乎得到了什麼訊息,執起大刀,押向前線,眾人能聽到他在人群中的呐喊。

    “兒郎們,隨我殺人——”

    大量的人群,從前方潮湧而來。

    陡然間,錢洛寧發現什麼,他的身形飆飛如電。

    眾人的目光朝那邊望去,那是一處不算起眼的小院落,由於房舍的構造,被包括一名狙擊手在內的四名華夏軍人當成了暫時的製高點與落腳地,但這一刻,樓頂上的幾人陡然發現了什麼,一人抬起鐵棒,朝屋頂下方怒砸而下。

    視野當中,轟然巨響,一道身影掀翻屋瓦,如巨龍、如怒佛一般的衝出在那邊的天空中,砸下的鐵棒被飛舞的半截房梁轟飛,天空中,瓦片、石塊、木屑、人影交錯成一片,後方擔任狙擊手觀察員的戰士揮舞長刀,照著那撲出的身影正麵撲上,嚐試將對方斬開在刀下。

    前方的兩人被撞開在漫天飛舞的瓦片之中,那衝出的怒佛一拳擊出,從那個方向拋灑的瓦片仿佛化作了炮彈轟向前方,在這滔天的威勢下,執刀劈斬的戰士竟然避開了那一拳的轟擊,嚐試與對方周旋在一起,而狙擊手端起槍試圖射擊。

    下一刻,屋頂之上陰影卷起,一根粗大的房梁在空中掀了起來,整個屋頂的框架都在變形,那木製的橫梁翻上天空,然後照著前方轟然砸下,一側的牆壁倒塌下去,人影隨著漫天的磚瓦和灰塵吐血飛出。

    那巨大如怒佛般的身影壓下那木製樓房的二樓,直入一層,這一刻,他像是衝上了天空,又從容地轟入地麵。

    從樓上墜落下來的華夏軍士兵在廢墟與拋飛的磚塊中翻滾,嚐試在第一時間站起來,踉蹌而行,巨大的身影衝破牆壁,轟殺而至。

    相隔一個院落,在那道身影衝上天空的一瞬間,小黑的目光,已經將那拋飛的漫天磚瓦納入視野。

    他陡然間轉身,朝著那邊發力狂奔。

    怒佛沉入地麵,衝開牆壁,小黑已翻過牆頭,躍向前方。

    “喂——”

    他口中怒喝,腳下的步伐猶如縮地成寸,手上揮拳,要在對方擊中戰友前將之攔下。

    那龐大的身影在衝鋒之中,朝他瞥了一眼。隨後迎著這邊,一拳擊出。

    兩道狂飆的身影撞在一起。

    沛然巨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小黑胸口一悶,隨之而來的是喉頭的微甜。

    轟——

    在高速的衝鋒下,地麵上泥土凹陷,猶如有無形的腳印在延伸,小黑的身影被撞飛了出去,那巨大身影的前方,踉蹌之中嚐試躲避的華夏軍士兵亦在下一刻,被擊飛出去,一直撞到院落一側的青石牆壁上,似乎停留了片刻,方才摔落在地。

    小黑也在地上翻滾,隨後又再爬了起來,衝向前方。

    “林宗吾——”

    戰場上的人們聽到了他的怒吼。

    “我草你媽啊——”

    “天下第一”,林宗吾。

    於焉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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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九章 決裂(六)




    “林宗吾!我草你媽啊”

    木樓倒塌的巨大動靜伴隨著憤怒的吼聲,象征著那位天下第一人的到來。而隨著這輪動靜的出現,隸屬於閻羅王麾下的眾多高手都是士氣沸騰,壓向前方。

    更多的,隸屬於大光明教的高手,亦在王難陀的帶領下向這片炮擊後充滿混亂與煙塵的地方洶湧而來。

    而在華夏軍的方向上,幾乎是林宗吾出現的那一瞬間,便有信號彈呼嘯著升上天空。亦有數道身影狂飆而起,撲向林宗吾到來的方位。

    雖然隨著寧毅弑君造反,華夏軍成為一個組織後,其對內部的宣傳便不再渲染單打獨鬥的英雄主義,但是在天下鏖戰數年,尤其是眼下能夠派來出任務的又哪裏少得了藝業驚人的高手。戰場上按部就班有序推進是一回事,但隨著某些特定目標的出現,事先便打過招呼的特殊預案便隨之觸發,以薛進踏入的那條街道為中軸,附近四個特戰小組當中武藝與殺傷力最高的人物也在同時發動,撲向逞凶而來的林宗吾。




    華夏軍鏖戰天下十餘年,各路人物來來去去,類似“羽刀”這類先前便在江湖上闖出了偌大名聲的高手、又或者類似宇文飛度、小黑這些有著名家淵源者,其實都在少數,這些年來,類似於邪道的陳駝子,類似正道的“五鳳刀”林念、侯烈堂等人,大多也已經淹沒在這一路走來廝殺的煙塵中。

    但這些年來輾轉無常,加入華夏軍的除那些過去便有名氣的人以外,亦有大量過去江湖上的三流高手,甚至三流都算不得的人物,當他們伴隨著小蒼河的廝殺、伴隨著西南的廝殺一路走到現在,這些人縱然未在江湖上揚名,其廝殺的伎倆縱然單打獨鬥, 也已經足夠睥睨一大片的所謂綠林宗師。




    這些人見過人山人海的殘酷對抗,在正麵擊潰過足以傾朝滅國的女真人, 他們將江湖看成了玩笑, 但即便如此, 對於能夠親手獵殺這名外界所謂的“天下第一高手”,也足夠讓這些華夏軍的骨幹精銳們熱血沸騰起來……

    於是, 隨著前方士氣大振的敵人洶湧而來,華夏軍這邊四個小組高速收縮的同時,並沒有多少人意識到, 華夏軍這邊的士氣,其實也在瞬間提振了起來。

    宇文飛度以及其餘兩名狙擊手在屋頂上拔腿狂奔,試圖調整到最理想的交叉封鎖方位上。

    作為特戰小組主要作戰力量的眾人在高速集中後各自後撤了稍許的距離,隨後照著那洶湧而來的敵人扔出了手榴彈,他們將作為支點, 直接撐開這波浪潮。

    數道身影狂飆過一處處的院落, 直撲林宗吾, 猶如遠古的人類, 開始嚐試獵殺巨獸。

    而在前方, 一道道身影也以高速狂飆過廝殺的鋒線,他們前進的軌跡都遠超普通人,正是跟隨林宗吾而來的大高手們。

    “羽刀”錢洛寧在這一刻於戰場鋒線上高速奔襲而過, 在他的身前,“五羅斬”唐清花連帶著數名高手撲殺而至,試圖攔阻他的去路,下一刻, 那一片激烈的刀光橫掠過十數丈的距離, 出現在前方的高手猶如被颶風襲掠, 有的人身上爆開血光,有的人向旁邊撲開, 有的人在一片廢墟中像球一樣的滾動,撞開漫天灰塵。




    作為大光明教客卿,成名已久的五羅斬這一刻就如同被一匹發狂的奔馬帶著,在高速的拚刀中某一刻竟也是腳下一顛, 天旋地轉地翻滾衝撞出去。

    高手的身影們掠過鋒線, 各自交織, 後方,手榴彈在撲來的海潮之中爆開漫天煙塵,這一刻, 身形龐大的林宗吾成為整個舞台上所有視線的中央,而猶如被千萬銀針砭入肌膚的刺痛感,在腦海中翻湧而起

    王難陀的聲音在狂奔中掠過戰場。

    “先殺執火槍者”

    一道道的身影已高速撲向各處屋頂。

    最為激烈的廝殺在無數方向上爆開

    ……

    寧忌在血腥之中狂奔。

    穿過院落、穿過房舍、穿過巷道,終於,回到最初的長街。

    他前後尋找了片刻,在破損盾車的後方,找到了血泊中的薛進。

    他胸口的骨頭被打碎了,但臨死之際,依舊朝前方爬了好幾步,這一切有他身體下方蔓延的鮮血為證。

    而翻過那具屍體,對方仍未閉上的眼睛裏並沒有悲苦與仇恨。他沒有合上眼,但那目光之中,卻更像是在期待和憧憬著一些什麼。

    寧忌在那兒蹲了片刻,之後站了起來。

    那眼神之中的是什麼呢?

    寧忌並不知道。

    月娘死去之後,寧忌一直都知道,薛進是必然會死的,他斷了一隻手一條腿,拖著病軀活了這麼久,即便過些時日,也隻會在痛苦中死去。麵對公平黨是一種不錯的死法,寧忌心知肚明,也是因此,他衝向前方之後,其實並未考慮太多。

    已經不需要為薛進考慮太多了。

    但是察覺到李彥鋒在這半途中用一塊石頭打死了他,寧忌的心中又有著無處依歸的複雜心情在翻湧。

    喧囂聲從耳畔襲來。

    他站在那兒,扭頭望過去,街道的前方,敵人浩浩蕩蕩的撲來,似乎因為某些原因,又變得興奮起來了。

    人影衝撞交織,信號彈在天空中升騰,手榴彈煙塵爆開。寧忌的心中沒來由的難受,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異常的難受。

    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結束時令人難受,縱然突然結束,也一樣的讓人南手續。

    他掂了掂手中的刀,開始朝前方走去。

    “要搞把槍來……”

    他這樣說著,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之後朝著街道側麵的屋頂狂奔而上,他衝上高處,視野之中,已是一片龍爭虎鬥。

    林宗吾正在戰場中瘋狂地衝撞廝殺。

    “要搞把槍來……”

    寧忌喃喃說著,在混亂的戰場上方穿行飛躍。

    ……

    飛舞的石塊如炮彈般的劃過天空,在青灰的屋頂上轟然撞開房梁與瓦片,碎屑爆散的同時,帶血的身影也在那邊狼狽地翻滾而出。

    林宗吾的身形在一處處的院落、林木之中若隱若現,他的步伐呼嘯,轉眼間便會越過數丈的距離,猶如巨大的鬼魅,劃出並不確定的穿行路徑。




    時而撞開山石,時而又隱入延綿的房舍,偶爾擲出呼嘯的磚石,偶爾又如通天的巨佛般撲上有華夏軍人前行的屋頂,遇上殘破的木樓時,他幾乎便是以翻江倒海的威勢將半座建築都給掀開。

    有武藝高強的華夏軍人在某些院落的房間裏圍堵住林宗吾,雙方衝入房間,混亂的交手聲勢浩大,然而在第二名華夏軍軍人抵達之前,對方便往往會撞開門窗,揚長而去。在短短片刻間,先後便有數名華夏軍軍人被打成輕傷或是重傷。




    而大光明教的高手們已然衝殺過來,在一處處的院落間、屋頂上截下試圖圍追林宗吾的華夏軍軍人,有的也開始嚐試追擊屋頂上持火槍的狙擊手。

    整個環境在轉眼間直接化作白熱化的修羅場,一些戰士在接觸的片刻便已經與敵人分出勝負來,也有在與林宗吾的交手中被打斷了一條手臂的華夏軍戰士,轉身拖著兩名大光明教的武者便進了一旁的宅院,隨後便是土石飛濺的爆炸,之後在濃煙滾滾的廢墟之中,隻能看到負傷的身影狼狽地爬動的跡象,也不知是哪邊的人活了下來。

    小黑在高速的衝鋒中將對麵衝來的一名奇形怪狀的高手撞飛,視野一側,同樣高速奔行的龐大身影穿過若隱若現的林木與院牆,陡然在視野當中放大。他一聲暴喝,揮拳迎上。

    林宗吾的拳頭呼嘯而來,沉悶而迅速,小黑的步伐飛快,與他並肩而行,手臂亦如鋼鐵般撞上,彼此之間三拳揮空,兩拳撞上,巨大的力量湧來的同時,小黑咬緊牙關,手臂照著對方肘上、袈裟上纏了過去。

    兩人的手臂撕扯,步伐如有千鈞般在泥地上綻開朵朵蓮花,隨後將前方來不及躲避的一架馬車撞成漫天飛舞的木架。小黑的身體摔落在地,狼狽地翻滾,林宗吾則已經衝向前方。

    側麵的屋頂上,先前便聽到了小黑那聲怒吼的宇文飛度在奔跑中翻滾起來,以半跪的姿態猛地抬起長槍,他的視野之中,林宗吾手中的一輪物件也在狂奔之中朝這邊猛然擲出,一輪圓形放大在眼前,那是先前被他與小黑撞開的馬車車輪,此時照著屋頂上他的位置,呼嘯飛來。

    宇文飛度猛地一咬牙,在飛撲之中扣動扳機,砰的一聲被淹沒在更為聲勢浩大的動靜之中,那飛擲而來的車輪掀開了小半個屋頂,瓦片與木石如海浪衝散。

    宇文飛度在屋頂上翻滾,朝樓下跌落。

    林宗吾已經在狂嘯之中衝向戰場的其它地方,他以一人之力,正在凶猛地撕扯交手的整個戰場。

    雙方的交手都在巔峰的士氣之中展開,但令華夏軍眾人也感到意外的是,雖然近十年來雙方並沒有在正麵戰場上有過交手,林宗吾在開戰的片刻間卻選擇了與他平時絕不一致的作戰風格。

    他並未如過去收集的作戰數據一般憑借強大的力量將來犯的敵人一一擊破,而是在華夏軍高手出動的那一刻,便開始了與其身形絕不匹配的高速奔襲,即便是大光明教中的高手們都不曾料到,以他這等身份和地位,在眼下竟能將一擊不中高速遠飆的戰術提升到這等程度。

    那身影的奔走如烈風呼嘯,又如同龐大的、無堅不摧的沉重犀牛,而他出手帶動的聲勢與結果在戰場之上如此的明顯,以至於短短片刻間,隸屬於閻羅王與大光明教的眾多參與者們,其士氣還在攀向更為狂熱的境地。

    區區數十華夏軍的戰場,轉眼間便被成百上千的敵人蔓延而過。

    盧顯指揮著李家村的眾人,亦已投入到這場狂熱的複仇行動當中,他的雙目赤紅,卻也隻想趁著這樣的良機為亦師亦父的李端午報仇雪恨。

    而更多的人,幾乎是看到了在這一天裏擊潰華夏軍的可能性。

    這是何其偉大的壯舉!

    在他們的視野中,作為支點的幾撥華夏軍核心成員開始撤向後方,雖然他們偶爾扔出的火雷以及猝不及防同時展開的短管火槍能夠將奔襲在前頭的數人淹沒在血泊中,但更多的人已經如蟻群般蔓延而過,有的甚至自屋頂上衝到了這些華夏軍的後方,他們雖然尚未找到機會展開攻擊,但已然被包圍的敵人,還能頑抗多久?

    這一刻,沒有人能夠以單人之力截住瘋狂奔突的林宗吾;而在戰場的另一側,“羽刀”的奔行路徑上同樣掀起了滔天的血浪,一名名高手在圍堵之中被錢洛寧斬殺或是斬傷,他的身影亦如鬼魅般的出現在各個地方,嚐試追上林宗吾,但這一刻,林宗吾選擇的,卻是與他相反的方向,短時間內,並不想讓他追上。

    戰線的浪潮如滔天的陰影般淹沒過來。

    宇文飛度從屋頂狼狽地摔落下去,他的手在半途中做了幾次減速,在院落裏一個翻滾,便爬了起來,而在前方的房間裏,一個身影陡然撞開了窗戶,猶如老鷹般猛撲而出,宇文飛度腳步一退,正要拔刀將對方捅死,身邊也有一道人影“哇”的衝了過去,那看來擅長鷹爪的高手還未落地,又被這道身影撞回了房間裏,隨意一瞥,正是寧忌。

    借著衝撞的力量將鋼刀從這鷹爪高手的腹中攪出,寧忌的身形在翻滾後未曾停歇,而是直衝向前,將一名正要衝進房間的武者踹得倒飛而出,隨後一個甩腿踢上了房門。他這一係列招式如行雲流水,宇文飛度豎了個大拇指:“幹得好!”

    寧忌轉過身來:“給我一把……操”

    宇文飛度已經衝出視野,幾下借力,再度朝著屋頂上撲去。

    林宗吾正在臨街的二樓商鋪中狂奔,遇上隔斷的牆壁,他幾乎如同戰車一般將之轟然撞開,轉眼間,試圖鑿穿整個戰場。

    街道另一邊的屋頂上亦有狙擊手在屋頂上不斷飛奔,而二樓的窗戶裏,一顆顆的石塊如炮彈般的斜飛而上,這狙擊手低伏身體飛撲、翻滾,以林宗吾的手勁,這樣的“暗器”普通人根本無法接得下來。

    但人力有時而窮,縱然林宗吾的內力天下無雙,擊殺普通的高手隻需要一招,但隻要尋到他力量不繼的那個機會,結果了他的性命,也隻需要區區一槍就能做到。這是華夏軍的狙擊手都有的信念。

    狙擊手飛奔往前,陡然間,視野的前方,一道身影衝天而起,手中的大刀已經斬了過來。狙擊手翻滾而出,站起身時,前方的大刀卷舞而來,空中飆出鮮血,他開了一槍,隨後被對方自屋頂上重重地劈下,落入這店鋪後方的院落。

    鮮血湧向地麵。

    這陡然衝出的持大刀者,赫然便是“瘋虎”王難陀,自與寧毅結下梁子尤其是在朱仙鎮上殺死了秦嗣源的這些年裏,林宗吾等人始終將華夏軍視作最恐怖也最不能言的敵人,此後的這些年裏縱然沒有正麵開戰,但寧毅收集林宗吾等人武力數據的同時,林宗吾、王難陀等又何嚐沒有悄悄打探西南的情況?

    也是因此,在交手的第一時間,王難陀便做出了“先殺執火槍者”的安排。

    這一刻,眾多的高手已經淹沒了華夏軍的整個陣地,王難陀將這人斬下屋頂,揚起長刀放聲大喝:“殺光他們”

    視野的不遠處,一名華夏軍狙擊手猛地停下,朝這邊抬起了槍口,隻聽在房間裏狂奔的林宗吾“哈”的一聲,將一枚青磚轟然擲了出來!

    轟的一聲,那青磚砸中屋頂上方的一角,屋瓦轟然飛濺,那狙擊手被波及,咬牙扣動扳機,隨後便是滿臉的鮮血。

    那林宗吾“哈”的一聲之後,下一聲“哈”字響起,已經與這邊飛快地拉近了距離,戰場上空隻聽得這巨佛的笑聲如狂潮怒卷:“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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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陣笑聲之後,他的身形衝開整片屋頂,壓向那受傷滾在一邊的槍手,連同小黑在內的兩名華夏軍高手先後衝來,隨後拖著那槍手一齊滾下屋頂。

    戰場鋒線,揮舞長刀壓向前方的彭天罡舉刀狂喝:“林教主萬勝”

    其餘人同樣振奮起士氣:“林教主萬勝啊”

    林宗吾沉入下方的房舍,仍舊在巨大的動靜中狂奔,沒有任何人能擋住他的步伐。

    這便是天下第一全力廝殺的威儀!

    聽慣了說書的綠林人們又何曾見過這等聲勢?

    人們口中帶血,歇斯底裏的呐喊。

    王難陀這邊,他看見店鋪後方的院落中有高手衝了過來,試圖結果摔落在地麵的那名狙擊手的性命,而一名少年也自側麵衝出,手中的長刀與兩名凶狠的武者廝殺在一起,在這樣的廝殺裏,他竟然還在嚐試護著那槍手離開,王難陀“啊”的一聲,揚刀劈下!

    不久,那身負重傷的槍手拔開了身上手榴彈的拉環……

    轟然巨響。

    滾滾的煙塵籠罩了這裏。

    ……

    瘋狂湧來的敵人在一時間已經淹沒整個陣地。

    但對於經曆過小蒼河三年鏖戰的華夏軍而言,隻要聚集到一塊的隊伍仍舊能夠支撐起自己的隊形,藉由複雜的地形展開反擊並不是太大的問題。甚至於隨著敵人越來越密集地進入附近的院落,手榴彈等物能夠發揮的破壞力反而會更加的淋漓盡致。

    蔓延的鮮血、滾滾的煙塵,華夏軍的隊伍在廝殺中穿行。

    戰場側後方,林宗吾調轉方向,朝著這邊作為支點的一個八人小隊奔行過來了,他的突襲當中動靜巨大,附近數名華夏軍高手仍在嚐試圍追堵截,但林宗吾的突進何其凶猛,轉眼間,又是一名攔在了前方的華夏軍高手被他衝撞而出。目睹這樣的威勢,彭天罡等人心懷大暢,高聲呼喝:“拿下這裏”

    距離廝殺的這邊僅有十數丈的距離,人群洶湧而來,目睹著林宗吾衝來的動靜也在高速延伸,也就在這一刻,空氣中,有聽來平靜的聲音,陡然炸開。

    “喂。”

    視野的那頭,林宗吾正撞開一麵木牆。那響起聲音平靜而沉穩,它不像林宗吾一開始炫技般的那樣籠罩舊武衙門附近廝殺的方圓數裏,但在眼前的戰場上,這聲音竟猶如釘子般突兀地沉入眾人的心底。

    店鋪之中,林宗吾的眼前,身穿黑色鬥篷的高大身影怒拳襲來。

    同樣高大的佛陀,揮拳迎上。

    拳勁碰撞的這一刻,林宗吾甚至都微微的有些恍惚。

    在看見對方身形的第一時間,他感覺是再次看到了昨晚與其暢快一戰的孟著桃,然而排山倒海的拳勁在空中凶猛地爆開,化為巨大的波紋傳入地麵,這並非是擅使鋼鞭的孟著桃能夠擁有的力量。

    沛然如海的內勁正在翻湧,腦海中的記憶也在翻湧,他翻過無數陳舊的片段,之一追溯到十餘、二十餘年前的一道身影……

    對麵的拳勁在不斷的攀升,兩人的打鬥衝撞在一起,地麵的樓板轉眼間枯朽變形,在它朝著一邊的一樓轟然垮塌的那一瞬間,那轟來的拳風已如同怒潮一般,朝著他的整個人,吞沒下去。

    那一瞬間,怒佛的麵前,看到了龍

    “雲龍九現”,方七佛。

    這是那方氏兄弟中最為難測的一人,曾經在聖教總壇放手廝殺的景象……

    “啊”

    巨佛的吼聲在這暴烈的廝殺中轟然響起,戰場上的人們看見那突然爆發的搏殺徑直壓垮了樓板,作戰的雙方沉入一樓的地麵,隨後,席卷周圍的一切……

    戰場之上,彭天罡退了一步。

    風卷雲動。

    滔天的殺意,已從視野的一側,洶湧而來……

    而這邊的戰場,四個華夏軍小隊仍在各自的位置上,冷靜地作戰……

    他們落入劣勢,但似乎,並未對他們造成任何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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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〇章 決裂(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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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稍稍的回退,李彥鋒正朝混亂的戰場的東側奔行。他能夠感覺到,有浩浩蕩蕩的聲浪正在後方響起來。。。

    不僅是大光明教的高手到了,彭天罡也終於組織起了規模浩大的反撲。

    後方不依不饒追殺而來的兩人,陷入了一波又一波的廝殺當中。那麼再過不久,自己就可以回頭,料理掉這兩人。

    何文一意孤行,決心掀起整個江南的大劫難,江寧的局麵,不再關係整個大局的走向。但隨著黑旗的出現,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日後仍將為各個中小勢力的參與者們帶來巨大的聲望。

    隻要今日涉足漩渦,打出一番成績,之後回到通山,他便能籍此名望,更上一層樓。再之後,他一方麵背靠劉光世、戴夢微,另一邊借大光明教護法的身份串聯許昭南,成為雙方往來的橋梁,在這亂世之中,便有可能從一枚棋子成為執棋的那隻手。

    當然,這次來到江寧,數次搏殺,當中還有一些蹊蹺的事情,他尚未想得透徹,例如刺殺古安河的那名殺手,為何又要來刺殺他……但隨著跟黑旗的戰鬥開始,這些小事,暫時也就算不得重要了。

    他在心頭盤算著反擊的時機。

    隨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記簡單到極點的——

    ——拳頭。

    ……

    前一刻突兀地出現在數丈外的黑色身影,下一刻已經出現在眼前,這身影帶動的步伐沒有聲響,空氣中所有的聲響都仿佛被那黑色身影陡然間的擴大給吞噬了進去。

    李彥鋒渾身上下的汗毛炸起。

    這一刻他也在快速的前衝,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一瞬,他的身形猛地縮了起來,小猴拳的身形變幻,在他下意識的一聲尖叫中,似乎同時幻出五六道身形,要向不同的方向奔突。

    綠林之中傳武千百年,多數的拳法都模擬了動物或是器物發力的精髓,生死之間的一瞬,李彥鋒身上爆發出來的猴形身架,已臻化境。

    對麵的一拳轟了過來。

    李彥鋒身上所有的猴形架收於一點,隨後整個人就像是炸開一般,轟向前方。他身形原本高大,方才小猴拳身架一收,身形像是化作了一隻瘋狂奔突的小猴,而這一刹那,小猴炸開,似乎化為了通天的魔猿,這一收一放不過眨眼,全身的力量已迫發到極限。

    這是白猿通臂中發力最強的秘技,摩雲擊天。

    魔猿的可怖姿態隻舒展了一瞬。

    轟的一聲,李彥鋒的身形倒飛而出,撞塌了後方殘破的假山,石塊飛舞間,他的身體朝後方翻滾,衝起飛散的塵泥。

    不遠處,追趕過來的小和尚平安看著這一切。

    方才李彥鋒應激出手的那一係列動作,從收縮到舒展,已盡得猴形精要,對於習武者而言,從小猴拳身架的靈動到白猿通臂的滔天威嚴,都能夠令內行人們為之驚歎。然而那衝擊過來的拳風如此剛猛強悍,以至於李彥鋒才剛剛舒展開來,就在接近巔峰處,被硬生生的轟碎了一切的拳架。

    以至於那一式剛猛異常的“摩雲擊天”,看起來就像是某個孩子在別人開門的瞬間,張開雙手,做了一個可怖的鬼臉。

    然後被別人一拳打飛了出去。

    那一瞬間,小和尚就像是看到了師父毫不留手的全力出招。

    李彥鋒在地麵上翻滾,還未曾停下,那迫近而來、披著鬥篷的黑色身影已跨過李彥鋒的身邊,開口時,卻是聽來溫和的嗓音。

    “怎麼提前了?”

    這句話乃是對著與他一道追殺李彥鋒過來的華夏軍士兵說的,隻見不遠處那名使鐵掌的華夏軍大叔將一名天殺麾下嘍囉砸翻在地,道:“是龍少俠……提前動手了。”

    “龍……”

    身披黑鬥篷的身影遲疑了一瞬,話語之中似有疑惑,但隨即反應過來,隻見他消失在原地,空氣之中隻留下了些許仿如失笑的聲響。

    這人是誰……

    小和尚的心中還在迷惑,但隨即,他看見視野的東麵,有更多穿著黑色鬥篷的身影已經呼嘯而來,他們洶湧蔓延,正在撕開大光明教、“轉輪王”、“閻羅王”等方部眾共同築起的方向,翻滾而來的,是沸騰的刀光。

    小和尚轉身便跑,在他的前方,他知道師父已經出手了,而他想要示警,告訴師父“華夏軍的大高手到了”。但距離甚遠,已經有些晚了。

    ……

    此刻。

    “閻羅王”麾下的高手們已經朝華夏軍的前沿陣地上蔓延而過,將鋒線上的數十華夏軍士兵淹沒於人潮大海之中。

    從後方折轉而來,即將對華夏軍核心隊伍展開衝進的林宗吾,陡然間撞上了一座山。

    這是他進入戰場之後第一次被人截停奔突的步伐。盡管那一路衝殺的身影暫時被房屋的外牆阻隔,遠遠近近關注著這邊、甚至被這魔神般的身形所鼓舞的高手們,仍舊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商鋪二樓之中發生的衝撞。

    轉瞬間爆發的激烈打鬥,首先帶起的,是如同風暴般的沉悶低鳴,隨後房間裏的東西令得窗戶與牆壁開始破裂變形,樓板在腳步的移動與對攻中轟然扭曲,波浪翻湧。

    隨即,樓板垮塌,兩人在激烈的對攻中,沉入一樓地麵,林宗吾的怒吼之聲鼓蕩而出。

    參與此次廝殺的成員多數都是江湖間有名的人物,也是因此,對於戰場上許多人的武藝,大多能品出內行的味道來。

    林宗吾自出手起展露出來的便是這天下間見所未見的神通,他的衝撞之中,在場眾多高手、宿老、甚至屢屢被人吹捧做宗師者,恐怕都不敢當頭硬碰。華夏軍中高手也多,甚至於他們性格凶悍,不要命了真要擋在前方,不是不能還手幾招,然而當這卷起的風暴持續一息、兩息,林宗吾未能突破對手,甚至於連破壞的動靜都轟隆隆的壓下一樓。在那愈發可怖的交手動靜裏,在場的許多人便禁不住的變了臉色,他們明白,這是華夏軍中的大宗師到了。

    激烈的對攻在那店鋪之中衝突,如重炮在響,雷霆在轟,林宗吾“啊——”的長嘯之中,兩道身影撞開店鋪後側的牆壁,一片鼓蕩的煙塵裏,林宗吾的出拳猶如巨大的磨盤在旋,那寬大的袍袖間振起的土塵像是重炮出膛,轟向對麵來人的上半身。

    而對麵身披黑色鬥篷的那人幾乎是以同樣剛猛的拳法對攻,兩道身形撞開店鋪後牆,穿過狹窄的後巷,再將另一邊的院牆撞得扭曲,接著又朝店鋪的牆壁撞回去。

    這兩道身形換位挪移,如果說林宗吾的身軀猶如巨佛、如山嶽,那身披鬥篷的黑影轟出的拳腳就像是千萬的龍吟,他在對攻之中輔以凶狠的擒拿、撕扯、摔絆功夫,拖著林宗吾一麵打一麵左衝右突。距離短時,他上手擒拿撕扯,以肘當拳,凶悍搶攻,而隻要距離稍稍拉開,他手上的拳法便會如同暴雨般展開,籠罩林宗吾的上半身,這種依靠長距離發揮最大力量的打法,類似於李彥鋒的白猿通臂,然而眼前黑袍人拳法與身形的結合更為大氣,舒展狩獵的範圍更為寬闊,卻像是將龍形拳的拳架結合了炮錘、槍法,短短片刻間,其從容揮灑的宗師氣象竟像是將林宗吾都隱隱壓了一頭。

    當然,兩道身影的對攻與衝撞凶猛而迅速,短短片刻間,人影化為的風暴在店鋪後方的巷道中左右衝撞了三次,彼此之間也不知道換了多少拳,林宗吾的怒吼聲中,隻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對攻的兩人在最為猛烈的一擊後分開。林宗吾的身形踏踏踏的退回店鋪裏,而那身披黑鬥篷的身影撞開另一邊院落的牆壁,在踏踏的後退之中踩裂了地上的青磚,黑色的鬥篷晃動,高大的身影竟然沒有倒下。

    滾滾的煙塵彌漫,這院落的牆壁正一片一片的倒下,而在對麵,被破壞了一整麵牆的店鋪也正緩緩的開始垮塌。

    前方的戰鬥還在繼續,但眼見這邊激烈而瘋狂的一幕,戰場遠遠近近,部分隸屬於大光明教、閻羅王方麵的高手,此刻竟都安靜了數息。眾人看著那截住了林宗吾,此時身披煙塵的黑鬥篷,頭皮發麻。

    有的人在想:這莫不是那位寧先生到了?

    這樣的思緒沒能持續,開始倒塌的那處商鋪當中,隻聽林宗吾笑了出來:“哈哈。”他的聲音沉穩,說道:“陳凡。”

    這聲音沉沉地落入附近戰場上眾人的耳中,也像是驚雷般炸開,但相對於不少人的第一念頭而言,這個名字倒是令人更加好受一些。

    西南與江南相隔數千裏,綠林眾人過去說起西南的那位心魔或是血手人屠,固然都顯得輕鬆,但若是真與黑旗為敵,那位寧先生到場,在林教主巔峰階段悍然出手,橫壓當世的這種事情,眾人卻是信的。

    苗疆,華夏第二十九軍副軍長陳凡,這是潭州戰場上親手擊殺了女真大將銀術可的人物,對於他的來曆,綠林之中,有少部分人知道,但大部分武者,倒並不十分清楚。

    街道之上,“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倒走兩步,朝街道的東邊看去,有更多的身影揮舞長刀,正自視野的那頭砍殺出來。相對於先前衝陣的華夏軍小隊,這些身披黑鬥篷的身影手上長刀顯得更為血腥粗獷,他們正沿著街道掀起滔天血浪。

    東側的防線,原本就是大光明教與“轉輪王”一係執掌的方位,這支身披黑色鬥篷的隊伍,原本才是黑旗準備用來壓製林教主的主力。

    隻聽得空氣中有聲音凶暴地呼喊:“天南霸刀,向大光明教討還舊賬!閑雜人等!都給我滾開——”

    這邊的防線上亦有高手不堪受辱,叫陣迎上:“此乃我公平黨的地盤,什麼鬼刀,休得猖狂!”

    對麵亦有高手撲出:“那便死來!”

    在二十餘年前,江湖尚未變成一個大家都能理解的名詞,許多人也尚未對綠林形成多麼牢固的記憶,如今隻有少數人隱約記得,當初劉大彪執掌的天南霸刀,便是如此霸道的存在。

    在以刑部為首的朝廷勢力出動資源,盡起高手將劉大彪撲殺後,霸刀莊加入方臘麾下,仍舊成為了永樂起義的主力,便漸漸的脫離普通綠林的範疇。永樂起義失敗後,霸刀莊剩餘八百餘人,回歸苗疆休養生息,此後參與金殿弑君、西北抵抗,過去的老莊戶,其實多已拆分加入到華夏軍的體係當中去了。

    這是霸刀的名字,最後一次出現在江湖的紛爭之中。

    院落當中,黑色的身影拉開鬥篷,在一片灰塵之中,扔向空中。

    “胖子,你死鬼師姐等了你很多年。”

    那殘破鬥篷在空中的舒展間,下方是陳凡高大而結實的身影,他晃動了手臂,望向對麵。

    “我送你去見她。”

    對麵,殘破的商鋪正在倒塌,灰塵與石塊坍塌落下,這一片收縮的黑暗之中,林宗吾伸手拖住一根倒塌的柱子,隨後平靜地將它單手推開,更為劇烈的坍圮揚起塵埃。

    他在笑。

    “哈哈哈,陳凡、陳凡……來得好。”

    巨大的魔神,走向前方。

    人的一生,兜兜轉轉,會留下許多的遺憾。林宗吾的一生,一度將武學當成世上最重要的東西,以為有朝一日成為了世上最強,便能夠事事順遂,做到許多了不起的大事,為天下人所稱頌。

    他的武學天分確實過人,早早地便摸到了宗師的門檻,然而事到如今,於武學一道的巔峰回首,他欲行的大事,卻沒有哪一件真正的順遂過。

    仍在盛世之時,想要攜大光明教的力量縱橫中原,才稍稍看到些機會,便在朱仙鎮被寧毅迎頭斬落;

    遭逢亂世,欲力挽狂瀾,帶領的教民數十萬計,卻非女真人的一合之將;

    曾經想要挑戰周侗而成名,然而周侗去刺殺粘罕,死於戰陣;

    在政治上想要與人合作,最終卻被樓舒婉那樣的女子弄得焦頭爛額,甚至因為他的教民在抗金戰場上太過不堪,他都不好憑借自身的武力去尋對方的麻煩;

    在朱仙鎮,他一度出手逼死了奸相秦嗣源,然而到得後來,隨著黑旗軍的各種宣傳,這或許要成為他一生最大的汙點和罵名;

    與寧立恒在方七佛的事情上便結下梁子,此後結怨日深,但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法去向對方尋仇,隻因黑旗軍在西南堂堂正正地擊潰了女真的粘罕與希尹,他若以私怨為由擊殺對方——姑且不論能否成功——他的身上,也隻能留下一堆罵名了;

    甚至於來到江南,被許昭南尊稱為聖教主,其實又何嚐不是對大光明教掌控不足導致的權力旁落……

    凡此種種,他這幾十年來,想要成就的種種大事,都像是被這樣那樣的人擊於半渡,竟是一件都沒能酣暢淋漓地做到。

    到江寧之後,他居於新虎宮,在種種美譽之中旁觀著城內混亂的一切,內心反倒愈發平靜。

    這一生大事未竟,到得對權力、地位、讚譽不那麼在乎時,反倒能在這混亂的濁流裏品出些東西來。

    人生在世,隨波逐流,到得老來,許多事情倒不是想做,隻是該做罷了。大光明教可以扔給許昭南,未嚐不是一個歸宿,好在弟子平安武學天賦甚高,心性也純良,當能繼承衣缽,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於黑旗的來人,他也終於能夠肆無忌憚地出手,與之較量一二。

    而到得陳凡出現的這一刻,他才又久違地感受到了沸騰的熱血。

    這是繼承方七佛衣缽的最強弟子,從小也是天生神力,這些年活躍於戰場,正值壯年,從他的身上,可以看見巔峰時期的方七佛。

    師姐司空南,歿於他的刺殺。

    這些年來,他卻無法過去報仇。

    其一,江湖兒女江湖老,陳凡是小輩,為方七佛尋仇,算得上堂堂正正,自己作為與方七佛同輩之人,倘若因此打上門去,算不得體麵,說出來,要丟人。

    第二,陳凡加入黑旗,成了戰場上的將軍,後來又在戰場上殺過女真大將,這樣的人物,如寧毅一樣,已不能用私怨來清算。

    但這一刻,是他主動以方七佛弟子、以霸刀成員的江湖身份,來到了這裏。

    對麵的院落間,樹蔭流動,樹蔭之中,陳凡的身影一如二十餘年前與劉大彪等人打入摩尼教總壇的方七佛一般豪邁。這是獨屬於江湖的豪邁,是胖和尚一生所尊重與追求的東西。

    這追求無敵的半生兜轉,與方七佛一係的恩恩怨怨,到得這一刻,竟終能走成一個圓。

    他感受到了人生中的大歡喜。

    支撐的柱子帶著沉重牆壁倒塌解體,那破爛的、正在引發連鎖反應的店鋪轟然間漾起巨大的煙塵,煙塵之中,“魔佛陀”林惡禪邁步而出,他的左臂輕描淡寫地揮動,恰到好處地截住一塊半空落下的青磚,那青磚如炮彈般朝側麵射去,半個戰場上的人在此時都聽到了他的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這佛號渾厚之中飽含喜悅,竟似響起在附近每個人的耳畔。

    同一時刻,陳凡消失在原地。

    衝拳。

    兩道身影,轟然沉入解體的廢墟之中——

    ……

    稍早些許。

    端著從負傷戰友手中接過的火槍,寧忌在戰場上高速地奔跑。

    王難陀與另外一名高手追在後方,要將手持火槍者趕盡殺絕,但寧忌的步伐飛快而又靈敏,轉眼間穿過房舍、翻過屋頂、躍過廢墟,朝著戰場上最為激烈的方向狂奔而去,始終與追殺的高手拉開了幾個身位。

    火槍殺傷高效,但並不適合單打獨鬥,最為理想的狀況,當然是拖著敵人亂跑,由戰友解決掉兩隻蒼蠅,自己再與戰友打交叉配合,雖然這一刻戰場狀況混亂,但他有信心,隻要宇文飛度等人看見自己這邊的狀況,就一定會找到機會出手,為自己解圍。

    另一方麵,那“一生之敵”林宗吾造成的破壞巨大,自己找到機會,無論如何都得給他一槍,讓他知道什麼叫做“時代變了”。

    隔著幾個院落,不遠處的地方傳來激烈的打鬥與破壞聲,極為暴戾,當林宗吾的口中喝出“陳凡”的那一刻,寧忌的眼睛瞪了瞪,他玩命般的撲向不遠處的屋頂。

    衝上屋頂的脊線,腳步鏟起瓦片,身體下沉、往前、半跪、舉槍,槍口循著林宗吾的聲音來處調轉過去。

    煙塵彌漫,他的目光看到了塵埃升騰之際,林宗吾揮動的手臂。

    陳凡的身影已陡然消失。

    沒有看到胖和尚的身體,但腦袋的一側猶如千萬的細針刺入,惡意席卷而來。

    如同去年在成都,與兄嫂一道挑戰陳凡時的生死一線。寧忌來不及多做考慮,朝著一邊全力躍出。

    “……阿彌陀佛。”

    青磚轟然飛來,無數的瓦片連同屋脊的木屑翻飛。

    秋風未動而蟬先覺。

    這一刻,林宗吾的心境圓融無礙。

    抱著火槍,寧忌自屋頂上狼狽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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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一章 決裂(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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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凡的身影與拳頭如同轟然砸出的大炮。

    朝外揚起的灰塵陡然向內凹陷,兩道身影衝回倒塌的商鋪裏。

    多年以前,方臘眾兄弟中,方七佛文武雙全,最為驚才絕豔,他於武學一道既得其博,又得其精,十八般武藝上手即會,外人稱其“雲龍九現”,其一是說他手段多變,不可捉摸,其二則是指方七佛在眾多武藝中,最得龍形拳精要。

    世間武學,多數仿世間動物、器物的發力靈感而來,但世上無龍,龍形拳乃是觀想圖騰而來的拳法,出拳時腳步配合身形、脊柱,縱躍發力,拳法大氣、綿長、連貫,此外還長於擒拿、身法、腿法等功夫。

    陳凡為報仇而來,有意以龍形對敵。

    林宗吾接住青磚的瞬間,他的身形已經消失在原地,腳下的步伐奔出數丈,身形如蒼龍般下沉又揚起,出拳之時,力量已至巔峰。

    林宗吾擲出青磚,以雙手硬架,被這一拳打向後方。

    而在近處,陳凡隻覺得如同打進了粘稠的漿糊裏。

    煙塵之中,波紋泛起,震蕩八方。

    陳凡並不在意,手中炮錘如雨展開,無數重拳奔行砸落。

    林宗吾腳下後退,撞開磚石,手上拳法輪轉、接擋,某一刻,雙手陡然劈出,砸開陳凡的拳架,猶如奔騰的獸口,猛然朝陳凡手上絞來。

    灰塵激蕩、彌漫,林宗吾的雙手猶如攪動天雲的利爪,咆哮而起。

    擒拿手,龍形。。

    這是當年方七佛最為擅長的一式“雲龍探爪”,此時在林宗吾手上使來,亦是格外的凶狠暴戾,這雙爪分合間,猶如嗜血的龍口,若是一般的武者,隻待這雙爪閉合的一刻,手臂恐怕就會被直接撕碎。

    但陳凡何其厲害,此時手臂猛地一沉,手上的肌肉猶如巨蟒翻騰,以龍形拆解、反扣。轉眼間,雙方的擒拿、反擒拿舒展開來,灰塵之中,猶如千百條巨龍的飛騰撕咬,隨著兩人的步伐飛旋,舒展爆發,而陳凡的衣袖、林宗吾的袈裟袖子首先便爆開成了千萬的蝴蝶,隨後被空氣的激流裹挾進去,呼嘯翻飛。

    “方七佛在天有靈……”

    周圍商鋪的倒塌還在持續,瓦片、橫梁、木架、桌椅隨著樓板的傾頹朝下方不斷滑落,而兩人的打鬥猶如巨大的磨盤,落入其間的物品或被撞開或被碾碎。而在這激烈的輾轉騰挪間,林宗吾的聲音響了起來,幾乎是同一時刻,陳凡與對方拉近距離,手臂陡然從擒拿化為太極的錘法,由上往下猛然劈落。

    嘭——

    林宗吾龐大的身形下沉,左手上架右臂下壓,雙手掄舞如太極圓轉,周圍的地麵在灰塵中崩裂。

    “……知你青出於藍……”

    在這巨大的出力中發聲,似乎給林宗吾的嗓音帶來了些許的窒礙,陳凡一聲暴喝,手中至陽至剛的錘法連環砸來,林宗吾腳步後退,每一步都像是樁子一般砸進石板裏。

    陳凡自少年時起便天生神力,這或許是林宗吾多年以來第一次在力量比拚上顯露頹勢,腳下的步伐轟轟轟的退了三步,上半身拳架被砸開,陳凡的一拳全力轟來,腳下的龍形配合手上的重拳,林宗吾的袈裟上泛起波紋,陡然凹陷。

    拳頭砸實的瞬間,灰塵之中林宗吾喜悅的臉上露出森然的白齒來,他的右拳如衝天的巨炮,在同一時刻,轟上陳凡的身體。

    轟——

    陳凡倒飛而出,身體撞開後方的牆壁,在地上翻滾,隨後手上借力半跪而起,再吐出一口鮮血,站立起來。

    灰塵之中那龐大的身軀晃了一陣,似乎也往後退了退,他雙臂緩緩舒展,朝這邊走來。

    口中緩慢而沉重的聲音,漫過塵埃。

    “……必定如本座一般欣喜。”

    塵埃之中,隻見林宗吾的臉上,也已經染了鮮血,因為猙獰的笑容而露出的兩排牙齒間,血光殷紅。

    陳凡笑了笑。

    “司空南泉下有知,曉得你這麼些年仍無長進,多少要和我一樣生氣。”

    “哈哈……哈哈哈哈……”

    林宗吾似乎是被這押韻的應對弄得愣了愣,隨後又是哈哈大笑。此時在這煙塵彌漫的店鋪外,戰場上的廝殺又已激烈地響起。林宗吾摸了摸嘴角的血,顯得快意。

    “是啊。”他道,“這些年兜兜轉轉、追名逐利,於天下間的大事,並無所得,也難怪爾等小輩說出這等話來。但是陳凡啊,之於武道……”

    身形龐大的魔神推開殘破的土牆,穿過震動的煙塵,帶血的目光望定了正值壯年的將軍,緩緩而來。

    “之於武道……今日即便周侗複生,當年的方七佛、劉大彪輕至,本座也已不弱於任何人。”

    外頭的廝殺激烈,他走到陳凡身前兩臂處,方才停下,陳述事實。林宗吾身軀龐大,此時比身形健壯結實的陳凡,猶要高出半個頭來,兩人在塵埃間對峙。些許的平靜。

    陳凡也看著他。

    “和尚,陳凡一生習武,從未在乎過武道,你知為何?”他笑了笑,“你所舉的那些人物,為人所記,從不在於他們的武學是否天下第一,而在於他們此生做到了什麼事情。陳凡此生行事,複仇則複仇,打仗則打仗,從未因為武藝天下一百,事情便不做了。和尚,你這一生倘若隻有武學天下第一,那與吃屎天下第一,又有什麼區別啊?”

    林宗吾的目光微微愣了愣。

    兩道身影的昂然對峙間,陳凡張開雙臂。

    “來吧……天下第一。”

    時間沉默了一瞬。

    ……

    “……好。”

    ******

    沸騰的廝殺在城市的中心喧囂,席卷了舊武衙門附近的一切。

    從南側街頭的屋頂朝前方望去,衝向前方的黑旗早已淹沒在這一片混亂裏,爆炸升騰、鮮血綻開,偶爾,高手們在屋頂上衝殺時會掀起令人咋舌的奔襲景象,也有許多身影在奔行之中陡然飆開鮮血滾落。

    端著望遠鏡,左修權在屋頂上望著這令人咋舌的一切。女真人肆虐時,他一度隨軍折轉,見過烏泱泱的戰陣,見過成千上萬人的潰敗,卻從未見過城內廝殺如此激烈昂然的一幕。不僅僅是殺向前方的華夏軍小隊,公平黨四王及大光明教麾下的高手們此刻展現出來的意誌,也令他覺得意外。

    在視野的一側看見了背嵬軍成員打出的信號,知道銀瓶等人刺殺“開山將”羅彥的行動成功之後,老人放下了一樁心事,這才開口與一旁的女子說話。

    “都說公平黨乃烏合之眾,綠林人於戰陣上更是不堪久用,想不到今日竟能爆發如此膽量。七姑娘,如今華夏軍各小隊皆被敵方淹沒,陷於危局,這不會……出什麼事吧?”

    麵帶疤痕卻仍舊能看出清秀來的姑娘放下望遠鏡想了想。

    “左先生,西南大戰後期,一團亂麻,華夏軍的各個隊伍,您知道,每次戰鬥要跟敵人熬上多久?”

    “嗯?”

    “幾百人呆在山頭上,被對方數千人圍困,打上半天到一天,這叫做危局。”小七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舉起望遠鏡,“今日在這裏,不過是一群綠林高手覺得自己人多,不恃強淩弱一番便不肯認命,說白了,他們包圍過來,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邊死了多少人,於是感覺優勢在我、熱血沸騰。今日負責攻堅的原本不是我們,但按照原定計劃,釘在戰場上半柱香、最多一炷香的時間,敵方自潰。”

    她的話語平靜,細細的陳述聽起來竟更像是宣判。左修權第一次看見華夏軍的女子在戰場上的作風,此時愣了愣,但隨即想起來,跟隨著他去到福建的左文懷等人,又何嚐沒有這樣的感覺呢,縱然表麵上看起來文弱,實際上做事冷靜細致卻又冷厲風行,從容到近乎冷酷。

    倘若撕下西南寧先生對外接待時那副樂嗬嗬的麵孔,下方的麵貌,恐怕也會是這個樣子吧?

    “但是林教主的事情如何?”

    左修權舉起望遠鏡又看了片刻,歎了口氣:“你們先前藏著掖著,老朽還蒙在鼓裏,想不到是陳帥親至。但即便陳帥英勇,為將之人不立危牆,他是何等身份,擊殺了銀術可的英雄,何必下場與此等莽夫廝殺。而且,這林宗吾負武藝天下第一之名多年,擅長的便是匹夫之勇,你們莫非還真有把握,讓陳帥將他拿下,有什麼意義?”

    老人說到這裏,話語凝重,對於華夏軍的此番安排,頗有恨鐵不成鋼的緊張。他一生習文,曾經跟隨在左端佑身邊的時間也多,偶爾了解一下誰誰誰武藝高強、感歎幾句“此非人耶”,不過當成看戲般的消遣,一如當年秦嗣源對林宗吾的輕蔑、對周侗的疏忽般,林宗吾習武一生,號稱天下第一,即便是真的,在他們看來也是連陳凡的一根小指都不如的,何必下場呢。

    他這樣一說,小七在旁邊微微抽了抽嘴角,也有些尷尬。

    “……陳帥忽然到這裏,要做事,我們也是勸過的,錢八叔勸不住,我們能怎麼樣,姐夫又沒來……”

    “倒是想不到,何文在這件事上,竟說了真話……”

    “何文嘴裏沒一句真話,他跟當年不一樣了。”

    說到何文,小七搖了搖頭。當年在西南,何文是文武雙全的儒俠,辯才無礙武藝也高,本身風流氣度是極為引人的,若非如此,也不會得了林靜梅的青睞,包括後來寧毅的挽留,亦是賞識他的才學氣質,然而這次來到江寧,何文表露在外的作風確實是大變了一個樣,滿嘴胡言亂語、插科打諢,令人觀感並不很好。

    老人卻也搖了搖頭。

    “假作真時真亦假……公平黨起事,聚集的皆是草莽虎狼之輩,他不這樣,大家不怕他的。”對於公平王如今的做派,倒顯出了幾分認同。

    兩人的說話間,隻見視野遠處兩名大宗師的廝殺從房間裏殺至附近的院子,一路之上圍牆倒塌草木盡折,一棵大樹在那兩人的衝撞下轟然倒下,在深秋正午的陽光中卷起漫天的落葉。

    老人屏息一陣,又感歎:“想不到陳帥的武藝如此之高,竟真能與林教主分庭抗禮,不相上下。”

    他其實也不看懂什麼叫分庭抗禮,總之兩人打得有來有往,那顯然便該是勢均力敵了。

    小七看的也是這樣的結果,道:“陳帥承襲的是永樂方氏的衣缽,與林教主這邊,原是摩尼教中的兩支傳承,當年林教主逼死方七佛、方百花,陳帥殺了他的師姐司空南。此次若無華夏軍的參與,也就是摩尼教內的一番恩仇。按照姐夫的說法,他們兩方的武藝,在這天下的確數一數二,這等爭鬥,不是天天可以看得到的。當然,今日又不一樣,有了咱們到場,我看再糾纏一陣,林教主可能會被火槍打死。”

    視野之中的廝殺混亂而激烈,華夏軍中的大部分成員被洶湧而來的敵人糾纏住,林宗吾與陳凡一番打鬥騰挪迅速,還沒有人找到給林教主放黑槍的機會,兩人衝過院落,便又打進了附近的一所宅子。作為隻能看個熱鬧的外行,這邊觀戰的兩人也說不出更多的所以然來。

    倒是提及寧毅,左修權道:“外界盛傳寧先生武藝高強,亦是一代宗師的身份,當初在西南隻以為是笑談,不及細問。但如今想來,聽說寧先生與陳帥是在杭州永樂之圍時結成的好友……難不成寧先生還真的身負絕藝?”

    小七點頭:“姐夫和家中會武藝的幾位嫂子,單打獨鬥陳帥也未必打得過。”

    “是了。”左修權點頭,明白過來,“去年在西南,天下第一比武大會時確實聽寧先生點評過幾個人的武藝,老朽雖聽得不是很懂,但回想起來確實是堂堂宗師氣象,他身份尊崇,是來不了這裏了,但他與秦相相識之初,確實是名動於江湖……另外,那位劉夫人,名義上也才是苗疆二十七軍的主帥……”

    他推理到此,對於西南寧先生更添了解。也是,對方在金殿弑君之前,先後平永樂之患,助秦相掌密偵司鎮壓綠林草莽,又有清剿梁山的功績,這一切原就是他江湖地位的體現,隻是弑君之後這些綠林間的小名氣便不適宜宣傳了,作為掌控輿論最強的勢力,也是因此這些年來對寧先生武力的說法才那般含糊,有人說真有人說假,分辨不清。

    但若非如此,隻是那位勇力冠於陳凡之上的劉夫人,他又如何能鎮壓得住?堂堂心魔,未免要夫綱不振。

    對於這等類似帝王陰私的東西,作為老儒生細細咀嚼,感到其樂無窮,但在小姑娘的身邊,倒是不適合提起這些事情了。左修權點了點頭,心中回味,一旁的小七此時凝神想想,伸出手指撓了撓頭,微微覺得哪裏不對,但終於也沒有說出更多的話來。

    往日裏在家中,雖然西瓜嫂子總是自稱家中一霸,但姐夫等人對她更多的像是寵溺的讓步,若是論及武藝,說不定……姐夫真的是更加厲害的……吧?

    兩人說到這裏,各懷著不能出口的心思閉了嘴。左修權拿出吹毛求疵的考據精神細細分析,感到寧毅的過往大有意思,準備回到福建再與左文懷等小輩們聊上一番;小七這邊對姐夫的武藝究竟如何不甚了解,但在外頭,肯定是要把場子撐起來,嘴上總是要說他天下第一的,她一麵這樣認定,一麵等待著戰場上敵人士氣衰竭的節點到來。

    一旦敵人那邊士氣潰散,戰場上的狙擊手們便能騰出功夫來,釘死正與陳凡作戰的林宗吾,到時候隻要稍有機會,這所謂的天下第一,就會變成一攤爛肉。

    也就在這個時候,變故再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宗吾的一聲吼聲,響起在戰場上空。與他最初吼聲的渾宏大氣、後來廝殺的凶狠豪邁不同,此刻出現的這聲呼喊之中,似乎凝聚了無盡的悲慟,這悲慟中又蘊含了血腥的殺意。

    戰場上混亂不堪,從這邊拿著望遠鏡掃視過去,有些地方能看見,更多的地方,掩藏在視野之外,屋頂上的兩人微微一怔。

    “出什麼事了……”

    ……

    時間稍稍轉回去片刻。

    林宗吾心念通達,在一聲圓滿的“阿彌陀佛”之後與陳凡展開正麵的廝殺。

    戰場上的武者士氣大振,阿鼻元屠的掌刀人彭天罡指揮著手下發起了最大規模的衝鋒,試圖在霸刀勢力從東麵衝殺過來之前,配合林宗吾覆滅前方的區區數十華夏軍軍人。

    王難陀也接受到了師兄的信念,一聲“彌勒降世,遍照光明”的口號之後,這些年來,大光明教中隸屬於他提拔起來的高手們發動了最為激烈的進攻。

    一如小七與左修權在遠處談論時所言,無論這些綠林人如何被詬病為烏合之眾,在人多勢眾的最初一段時間裏,人們總是要進行一輪勇猛的嚐試的。

    林宗吾與陳凡的戰鬥衝出了商鋪,衝過院子,衝入附近的宅邸。陳凡天生神力,正值當打之年,然而林宗吾的拳勁一浪接著一浪,渾宏的內力推動下,就連陳凡也微微顯出頹勢來。

    戰場的一側,抱著火槍的寧忌滿身狼狽地在廢墟中奔行,他身上不少地方都在滲出鮮血來。林宗吾衝出來後,他嚐試著朝那邊瞄準了兩次,但是沒能找到機會,另一方麵,王難陀手持大刀,在後方追殺不息,幾次險些將他逼入絕地。

    作為名震一時的“瘋虎”,王難陀在壯年時武藝一度逼近江湖上的第一梯隊,在追殺方七佛的那次大戰中,他與二十出頭,體力巔峰但經驗尚差的陳凡能夠在拳法上分庭抗禮、甚至隱約間能將對方壓下一頭。

    然而沃州城麵對林衝的那場無妄之災幾乎要了他的性命。

    麵對著那位名叫林衝的高手刺出的必殺一槍,林宗吾擋在前頭救了他的性命,但刺出的長槍也廢掉了他的一隻手,自那之後,縱然他勤練不綴,武藝頂多也隻能摸到第二梯隊的邊了。從那以後他改變策略,為心灰意冷的師兄撐起南方大光明教的空架子,由於態度謙和起來,竟也得到了不少綠林人的尊敬,一直到此刻許昭南崛起,他也算是為大光明教找到了未來的一條前路。

    但這一刻,全力的廝殺竟然捉不住華夏軍的一個小兔崽子,武力下降的事實仍舊令他感到一陣沮喪。

    無論如何,一旦與華夏軍展開廝殺,必須在第一時間糾纏住或者殺死這些手持火槍的狙擊手,仍舊是他在長期危機感的驅動下調查後得出的結論,於是他一路追砍,無論如何,不打算讓這華夏軍的持槍者找到瞄準師兄那邊的機會。

    深秋的陽光中,寧忌一身狼狽,灰塵與鮮血在破爛的衣服上綻開,另一邊的瘋虎縱然努力地束起了長發,也難以掩蓋頭上發色的黑白參差,他在追殺中揮刀怒吼,尾音之中已帶了些微的沙啞,在一度重傷之後,他的身體至此,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他手中的鋼刀仍能劈碎木石,一般的民眾在他魁梧的身軀與須發皆張的怒火前仍舊會被簡單地劈碎,但對於久經戰場的寧忌而言,這樣的追殺,已經不能讓他感受到太多生死之間的緊迫了。

    但當然,一名高手的追殺,仍舊會讓他感到煩惱,他的身手也沒有高到可以輕輕鬆鬆殺死對方,再去料理林宗吾的程度……

    小和尚平安同樣在混亂的戰場上折轉。

    他一路奔跑而回,廝殺已經進行到白熱化的程度,戰場上無論是大光明教還是華夏軍又或者是阿鼻元屠的士兵都沒有將他當成同伴的意思,因此他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各處的戰圈,艱難地朝師父與“大哥”的方向靠近。

    師父與華夏軍那名大高手的廝殺已經開始,他想過要居中調停,叫師父放棄這番比鬥,但不知道從何開口,即便是兩名大宗師廝殺的戰場,他都很難衝進去。

    一路躲避、潛行,偶爾會將落單遇上的公平黨成員順手砍翻,他艱難地靠近著來時的方向,準備找到“大哥”,讓他作為中人,到華夏軍那邊說上幾句好話,自己再想辦法看看如何讓師父看到自己。

    某一刻,他攀上附近的屋簷。

    視野的不遠處,“大哥”扛著長長的火槍,在一片廢墟中翻滾而下,他站起來時,腳下踩中一根木棍,身體一個顛簸,朝前方滑去,在他的身後,魁梧的巨漢揮舞鋼刀劈落。

    平安張了張嘴。

    視野之中,被“大哥”扛在肩上的火槍火槍,正滑過巨漢的麵門。

    嘭——

    巨漢朝前方撲去的身體陡然間震了一震,他的腦袋後仰,拉動整個身軀都在空中停留了一息,紅紅白白的物體爆上後方的天空。

    “瘋虎”王難陀,從這一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再不會出現了。

    ……

    寧忌抱著火槍鏟起地上的灰塵,他在遍布各種石子的地麵上翻滾了兩圈,站立起來,追殺他的那名高手在他後方倒下,也滾了兩圈,頭蓋骨被子彈掀開了。

    喘息的機會來了。

    他朝著前方奔跑,開始給火槍上彈,也就在這時,視野的不遠處,有人在看著他。

    他望過去,正是小弟悟空,對方低伏身體,朝這邊奔跑而來。

    寧忌心中愉悅,不曾多想,他裝彈未完,朝前方林宗吾的方向指了指:“你來得正好,咱們……”

    距離拉近。

    “哇啊——”

    小和尚叫喊而出,凶狠中帶著泣音。

    寧忌猛然偏頭。

    刀光迎麵而來。

    血花,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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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二章 決裂(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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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和尚近乎哭喊的聲音做出了一瞬間的示警。

    刀光迎麵而來。

    寧忌猛地舉槍格擋,隨後,右手放開槍柄,環抱而出。

    小和尚的身影衝撞上來,兩人在極短的範圍內幾乎是下意識的拆招,火槍被隔在兩人中間,轉眼間承受了一次膝撞、一次肘砸,更為致命的匕首刀光則穿過火槍,直刺寧忌的咽喉、胸口。

    兩人皆擅短刀,之前便曾有過切磋交手。變故陡至的這一刻,寧忌的右手抱出,與對方的手臂閃電般的穿插纏繞,刺向頸項的一刀被他在手肘上一壓,劃向了肩膀,對方刀光一撤拉開了口子、再刺,寧忌貼身迎上,纏鎖對方的上半身,攬向小和尚的脖子。

    小和尚後頸才要被勾住,他腳步趨進,化作頭槌猛砸過來,轟在火槍的木製槍身上,寧忌攬了個空,另一隻手卻已揪住對方衣襟,小和尚手中刀光由下而上,刺向寧忌一側太陽穴,寧忌手臂揮格,隨後又被帶出鮮血來。

    兩名少年人轉眼間的貼身交手,身形騰挪間如風暴疾旋,那火槍被夾在兩人之間幾乎飛舞起來,隨後在那刀光交錯中隻聽轟的一聲,較小的身影被甩飛出去,在地上翻滾出灰塵,之後手臂撐地站起來,寧忌也撞向道路一側的牆壁,他的手上、身上都是鮮血,火槍在空中被小和尚最後的全力一腳踢爛了,木柄、槍管爆得滿地都是。

    寧忌在空中揮了揮手,捏成拳頭,衝著對麵瞪大了眼睛。

    “你瘋了”

    在戰場上被戰友背叛,這還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的經曆。

    小和尚手握短匕,滿眼淚水,他帶著哭腔喊:“那是我師叔”

    “什麼東西,那些是壞人”寧忌扭頭張望四周,隨後伸手指向一旁,“那是大……”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那是我師叔”小和尚哭喊道。

    “那是大光明教的王、王……”寧忌對於王難陀的名字記得並不清晰,但對大光明教的基本構架勉強有所了解,這時候無數的東西在腦中亂竄,“那、那……死胖子是你的師、師父……”

    “哇啊啊啊啊啊……”深秋的日光沒有太多溫度,小和尚爆發了一時的凶性,此刻在街頭哭泣,“那是我師叔,你打死我師叔……”

    寧忌搖了搖頭,目光漸漸變得凜冽,他站在那兒想了想,隨即,刀光滑出衣袖,他望定了小和尚的方向……

    在人生之中,有許多事情並不容易被接受,要想清楚需要漫長的時間,但在戰場上並不是這樣,哪怕是最親近之人的生與死,都不會給人時間來慢慢消化。寧忌見多了這樣的事情,這一刻已然明白,眼前的小和尚,已經是敵人了。

    他便接受了這一判斷。

    而另一邊,小和尚手持短刀,兀自淚流不停。

    也就在這一刻,林宗吾悲慟的吼聲,從不遠的地方,響了起來。

    王難陀的死,他已然知道了。

    擺開馬步,已經做出戰鬥姿態的寧忌微微愣了愣,他眨了眨眼睛。

    恐怖的、猶如被洪荒巨獸盯上的危機感,已經席卷而來。

    戰場上大宗師之間的勝負未分,但這一刻,有許多人都先後感受到了氣機的變化。

    “羽刀”錢洛寧朝著這邊飆飛而來,他的口中同樣帶起了激烈的、急促的呼嘯聲。

    周圍的戰場上,包括宇文飛度、小黑、黑妞在內的華夏軍高手們,大都露出了眼中的迷惘。

    “……怎、怎麼了?”

    特殊的命令已然下達,戰場上出現的,是始料未及的變故。

    ……

    早些時日,與何文談妥,決定在江寧為對方撐一波場子的華夏軍,有著自己的計劃。

    按照原定的想法,舊武衙門附近首先對其餘四王展開攻擊的,當然是公平王本身安排的力量,隨後,華夏軍作為外援出手,東麵的陳凡以霸刀的身份壓製林宗吾,雙方結清過去江湖間遺留的債務,西麵與南麵錢洛寧率領的華夏軍小隊最後入場,將黑旗立起在江寧城的上空,起一錘定音的效果。如此一來,一方麵聲援了何文的改革,另一方麵又大大地宣揚了華夏軍的名望,屬於雙贏之局。

    在這期間,陳凡要求的是與林宗吾的一次單打獨鬥的機會。他作為二十九軍的實際掌權人,之所以來到這邊,打算的也是堂堂正正地了卻師父那一係遺留的江湖恩怨。他得方七佛傾囊相授,因此後來能夠領導大軍,在戰場上做出成就,但十餘年來,陳凡本身的灑脫豪邁,也未有太多的變化。

    有些事情,於他而言,不做也沒有關係,但事到臨頭,隨興而行,亦是無妨。

    錢洛寧是更為正宗的霸刀成員,也是因此,對陳凡的行動,他未作太多的勸說。而隨著戰鬥的展開,作為同樣堪與林宗吾一戰的高手,他未曾選擇與陳凡共鬥林宗吾,這是對陳凡做出的承諾。

    這一戰,倘若陳凡取勝,那固然酣暢淋漓,華夏軍能夠在外頭大肆宣傳此事。而倘若陳凡敗陣,按照最初的計劃,華夏軍也將對林宗吾展開圍殺兩人的身手同屬大宗師,以陳凡遇強則強的性格,即便輸上一手半手,林宗吾的也絕不會好過,到時候,錢洛寧連同一眾狙擊手圍攻上去,未來華夏軍還是能夠在外頭大肆宣傳自己的勝利。

    那個時候,頂多是由寧毅出馬,安撫一下性格耿直的陳凡,例如:“你就委屈一下,對外說是自己打贏了。”相信以陳凡顧全大局的性情,未來也能夠做出這樣的配合。

    事實上,寧毅本人可能還是更想配合宣傳的那一位,隻是他這次未到現場,沒有認下這件事的基本條件。

    這是極為妥善的、最初的安排。

    由於龍少俠的魯莽出手,作戰的順序被打亂了,也是因此,當林宗吾出手之後,陳凡方才帶著一眾霸刀成員自大光明教與“轉輪王”捍衛的東麵陣地匆匆趕來,但隨著陳凡與林宗吾的順利交手,些許的差錯,倒也談不上多大的問題。

    但誰也沒料到,還會有第二輪大變故的出現。

    林宗吾的圓融心境,隻持續了短短片刻的時間,他人生走出的圓,被人擊於半渡。

    龍傲天用火槍打死了王難陀。

    林宗吾一度認為司空南的隕落是他最大的失去。

    在過去那些年裏,或許是的。然而對死者的緬懷,又怎能高過生者的驟逝呢?

    司空南死後的十餘年來,王難陀跟隨在林宗吾身邊,戰戰兢兢地為他打理身邊的事情、教中的俗務,但事實上,他當年號稱“瘋虎”,原本是個比林宗吾更加不願理會這些事情的莽漢。當林宗吾放下教務,他執起教務,林宗吾要教導弟子,他全力支持,到得許昭南做出成績,他才勸說林宗吾過來看上一看,但事實上,他幾乎沒有做過任何與林宗吾意誌相悖的事情……

    林宗吾幾乎要習慣這一切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個戰場都能聽到他的悲慟之聲,林宗吾的身影從戰圈之中奔突而出,這一刻,失去心境的他比之方才,更為可怕,即便是陳凡,一時間都沒能拽住他,兩人一前一後,朝王難陀死去的地方狂飆而來,陳凡一拳擊向他的後背,他順手格擋,踉蹌之中奔行更為迅速起來。

    錢洛寧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呼嘯而出。

    寧忌站在原地愣了愣,哭泣的小和尚滿臉是淚,這時候聲音也噎在了喉間,扭頭望向視野的一側。

    陳凡從側麵撞向狂飆的林宗吾,兩人撞入一旁的房舍,漫天煙塵,下一刻,林宗吾再度衝撞出來。

    “媽的……”

    寧忌拔腿便跑。

    他這些年裏遭遇的最強高手是家中的紅姨,對方高超的劍道與殺人技巧估計能將林宗吾斬於劍下,但無論任何時候,紅姨都不可能給他如此凶險的殺意威脅,那狂飆之中的遠古魔神,竟連力大無窮的凡叔都壓不住了。

    這一刻,他沒有在乎任何的戰鬥方法,朝著遠處,玩命奔逃。

    混亂的戰場上,有人朝著這邊,開了一槍,但沒有打中林宗吾,陳凡試圖截住林宗吾,兩人磕磕絆絆地在狂飆中廝打。小和尚看著奔跑而來的身影,口中哭了一聲:“師父……”隨後抱著腦袋跑向一旁。

    戰場上沒有人能夠分辨他一個小光頭是屬於哪一邊的,而這裏立刻就要成為戰鬥的焦點了。

    殺了師叔的大哥身形如電,朝著東南方向狂奔而去,而師父與那華夏軍的大宗師一路衝撞,仿佛戰車般的要將攔在路上的一切房屋撞倒移平。

    他一度考慮過勸說雙方休戰,但這一刻,到底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是一點都不知道了,隻能哭著奔向更遠處,隨後又朝師父與大哥奔跑的方向追趕過去。

    錢洛寧、宇文飛度亦在追趕而來。

    戰場之上,隨後深刻理解到戰況變化的,是“阿鼻元屠”的掌刀人彭天罡。

    在理解到龍傲天少俠殺死王難陀,又繼續捅了馬蜂窩之後,戰場上的小黑等人先是震驚、感歎,隨後,也隻能在第一時間做出戰術上的調整。

    錢洛寧呼嘯之中傳達的信息,也是對此而來的。

    這一刻,華夏軍的眾人正被淹沒在許多綠林高手花俏的包圍當中,借助地利進行防守,但是,圍殺林宗吾的任務已經下達出來。

    防守的策略需要轉向進攻。

    守住這些被包圍的陣地一盞茶的時間,等待對方自行崩潰,傷亡會少一些,一旦轉向進攻,事情會變得冒險,但當然,或許會有收獲。

    錢洛寧的呼嘯傳令隻過去了幾息的時間,戰陣之中的一處院落,黑妞迅速地下達了命令。

    眾人抄出手榴彈。

    黑妞的手指伸在空中。

    三,

    二,

    一。

    戰陣前方,手雷擲出。

    一陣轟向後,煙塵彌漫,黑妞抄起盾牌,衝入煙塵之中,數道身影也在眨眼間衝入。

    煙塵的另一頭,傷者、死者橫七豎八地倒伏,有人渾身是血的站立起來,下一刻,他的身體被盾牌衝撞在空中,轉為衝勢的華夏軍人朝著前方暴戾地殺了出來。

    也就在先後數息的時間裏,戰場之上四處支點同時展開反撲,在手榴彈的破陣之後,暴戾的衝鋒迎向了那些自覺強大猶如海潮般撲來的綠林人,於是海浪轟然破碎了,四道鋒線犁出破碎而凶戾的血路,轉眼間在人潮中卷出數丈甚至十數丈的距離,這四道破陣的鋒芒,同時指向戰場中央的彭天罡。

    這一刻,久經江湖、殺人無算的大宗師彭天罡所感受到的殺意,絕不遜於此刻正在戰場上奔逃的寧忌,身上的汗毛根根豎了起來,與寧忌不同的是,他無法轉身逃跑。

    於是他揮舞鋼刀。

    “靠近過來!給我頂住”

    在他的命令下,親衛與心腹們朝著這邊聚集過來,人們心驚膽寒地呐喊,也嚐試朝前方扔出了火雷,爆炸的煙塵彌漫間,衝陣的血浪,朝著這邊凶猛地鑿殺過來了。

    ……

    寧忌半身是血,玩命地狂奔,這一刻,他甚至沒有辦法觀察局勢,將林宗吾朝著更為理想的伏擊方向引過去,隻能憑借第一時間的本能,朝著地勢更為複雜,更適合騰挪躲閃的方向奔跑與躲閃。

    後方有青磚呼嘯而至,幾乎是擦著他的身體,打爆了旁邊院落之中的假山,石屑飛舞間,寧忌翻滾在地,爬起來繼續逃命。右側的身體被忘恩負義的小弟砍傷,還在流血,左側的身體也被石子砸得升騰,此時他油然羨慕起自小練習十三太保橫練的大哥來,雖然哪怕練到小黑程度的金鍾罩也未必扛得住這死胖子的全力攻擊,但至少……不會那麼痛。

    小時候想著最強的防守就是進攻,這個想法是錯的是錯的!

    針對林宗吾忽然發瘋的這件事,前線的戰友與後方的預備人員似乎都在短短片刻間做出了反應,在奔跑的過程中,他都能看到一顆顆緊急信號彈的升騰。但這個時候,麵對著驟然發飆,不懼生死的胖和尚,華夏軍的眾人,竟沒能夠真正的將他拖住。

    轉眼間,朝著一個方向逃亡的寧忌已經跑出了最初混亂的戰團所在。

    陳凡拉著林宗吾一路衝撞廝打,偶爾撞入酒樓茶肆,又從另一邊撞出,在憤怒中近乎失控的林宗吾與全力出手的陳凡口鼻間都滲出了鮮血,但這一刻,那龐大身軀中的力量還在攀升,他或許真的已經達到天下第一人的境界。

    宇文飛度在樓頂上奔行,隨後又衝下街道,在視野的不同方向,又有三名狙擊手或是奔跑或是騎馬,朝著這邊全力奔來,有人嚐試朝林宗吾那邊射擊,但在那便複雜的地形與高速的衝撞中,槍擊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包圍圈正在追逐中縮小。

    穿過院落、穿過園林、穿過陳舊的閣樓與火燒之後的房舍殘骸,寧忌奔上街頭,街道的一側,是穿過城內的河流。寧忌微微的愣了一愣。

    以他的水性,在過去可以依靠跳進水中逃生,但這一刻,數月無人清理的城市河道汙穢無比,自己半身都是傷口,不能隨便往裏跳。

    後方十餘丈外,林宗吾與陳凡衝撞開一堵磚牆,在街道上以怒拳對攻,滿身狼狽之中,那胖和尚凶戾的目光也開始鎖定這邊,寧忌想要掉頭回到院落之中,但視野的一側,有狙擊手已經在前方的屋頂上出現,他朝著那邊奔跑過去。

    “打死他”他口中呼喊,麵容同樣凶戾。

    奔跑回院子裏,在複雜的地形中對方同樣容易抵禦槍擊,但是在這樣寬闊的街道上,哪怕今年隻有十五歲,他要跟這天下第一人賭命。

    陳凡與林宗吾廝打在一起,屋頂上的狙擊手沒能開槍,他等待著實際,而另一邊,第二名狙擊手也以高速衝向能夠開槍的位置。

    寧忌沿河奔跑。

    林宗吾抄起路邊的一根竹竿,試圖投擲過來,陳凡以重拳將竹竿打斷,兩人衝撞過路邊工事雜亂的竹棚,漫天的碎屑飛舞。

    一艘小船穿過髒亂的河道,朝這邊過來,寧忌朝著船上撐杆的那名渾身泥屑的小乞丐望了一眼,在奔跑之中,也又望了一眼,對方黑乎乎的臉上,也瞪大了眼睛……

    同一時刻,遠處的戰圈,瘋狂衝擊的鋒線碾殺過彭天罡的親衛隊,某一刻,混亂的攻擊降臨了彭天罡的身前,他揮舞大刀還擊,有人在高速的衝撞裏用盾牌壓製了他的反擊,有人抱住他的手臂,有大刀劈過他的胸口,黑妞推起他的麵門,將這凶名赫赫的一代高手砸向路邊堅硬的石頭,在對方的掙紮中,砸碎了對方的後腦勺。

    ……

    曲龍珺沒能逃出這一片混亂的城市,因為城門想要出去的人真是太多了。

    她決定再在城內躲藏一段時間,然而臨近中午,她聽說了舊武衙門附近展開的廝殺,華夏軍的黑旗高高的豎了起來,戰鬥已經打響,據說一片血腥。

    她沒有膽量去混亂的戰場邊觀戰,真說起來,她認識的華夏軍軍人也沒有幾個,她穿過混亂的街頭,在河邊找到一艘破舊的烏篷船,準備撐到附近,遠遠地瞧一瞧這邊的狀況。

    少年的身影帶著半身的鮮血,奔行在河邊的街道上,枯敗的柳蔭在風裏搖曳,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道身影,她感到那樣的熟悉,或許當初在西南小院子裏那廝殺的一夜,對方展露出來的便是這樣的形象吧。半個身體的傷與鮮血,猶然要向敵人討還血債。

    來到江寧的這些時日裏,她常常會想起他,平靜時顯得純良甚至有些可愛的麵孔,有時候顯得木木的,不好親近,發怒時能夠血濺十步的凶狠。往日裏她害怕衝突與殺戮,但或許是在亂世之中久了,她覺得這或許是麵對世界的更為恰當的麵容。

    五尺Y魔……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江寧闖出了這樣的一個名頭……

    猶如做夢一般,對方出現在眼前。

    “龍……龍……”

    她撐著小船,低聲喊叫,但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稱呼更好。

    這一刻,龍傲天也認出了小賤狗。

    他奔跑過去。

    騰躍在河水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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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3-2 20:49:13
第一一二三章 決裂(十)


    時間才過了正午不久,深秋的陽光穿過河道邊枯敗的柳蔭,烏篷的小船,撐向岸邊。

    街道上,陳凡與林宗吾的打鬥撞開竹棚,飛起漫天的殘竹。

    狙擊槍的槍口,跟隨著激烈對攻的人影晃動。

    少年躍向河水上空。

    轟然的對攻當中,林宗吾抄起漫天飛舞的竹竿中的一根,朝著河水之上橫躍而出。

    兩名大宗師的身形如電騰挪,陳凡一拳擊向林宗吾的後背,而林宗吾的手臂揮舞,竹竿呼嘯。

    轟然一聲,漫天袈裟漲開。

    同一時刻。

    砰砰砰。

    狙擊槍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從不同的方向,朝林宗吾做出了攻擊……

    寧忌於空中轉身,手中的鋼刀,由下而上全力揮擊。

    嘭的一聲,鋼刀與竹竿破碎成漫天激射的鋒芒,劃過天空,帶出血線,寧忌的身形轟然砸在烏篷船的船頭,整艘船在河道上高高的翹了起來。

    船上的曲龍珺幾乎要被翹起的船身拋飛出去,也就在這一刻,砸在船身上的寧忌再度發力,如豹子一般全力竄起,撲向空中的曲龍珺,將她帶了回去。

    又是轟然聲響,烏篷船砸回水麵,劇烈的波動。另一側,林宗吾帶著袈裟落入水中,在巨大的浪花中,直沉入河底。

    驚濤拍岸。

    狙擊槍的槍口挪動在河水的上方, 封鎖林宗吾可能的竄出位置。方才的片刻間,他與陳凡的打鬥追逐緊密, 倉促間的三聲槍響, 或許並未擊中那高速騰躍的身影。

    遠處傳來的廝殺聲掠過河床的上空, 烏篷船搖搖晃晃地翻騰,隨後隻聽“啊”的一聲, 寧忌在船上站了起來。他衣衫破爛、半身染血,臉上亦有鮮血浸出,令少年人的整個麵目看來有些猙獰, 在搖晃中迅速褪去了驚魂甫定的臉色,他抄起就要落下船舷的一根竹竿,撐進水裏,將小船全力的撐向後方。

    河水之中,似乎有巨獸在向前移動。

    陳凡行走在岸邊, 盯住水中的動靜, 不同方向上的槍手也屏住呼吸, 有戰馬正從遠處奔行而來。“嘩”的一聲, 小船向後蕩開, 隨後, 又是“嘩”的一聲。

    人們等待著林宗吾自水中的再度出手。

    對於這等宗師級的高手來說, 在水中屏息,並非大事, 他因王難陀的身死而失控, 一旦出水, 必然還會向寧忌發出雷霆一擊。然而這一刻, 火槍織成的殺陣也已經封鎖了水麵上空,隻要他騰躍而出, 因河水而降低速度的大宗師, 也會結結實實的挨上一槍。

    但不知道為什麼, 河水之中,隨後並未出現劇烈的動靜, 仿佛林宗吾躍入河床, 便自水中遁去了一般。

    一息。

    兩息。

    三息……

    半身是血的寧忌將烏篷船撐出去一段後,方才扭頭望了望癱坐在船艙裏的曲龍珺, 又下意識地望了望河邊的陳凡等人,某一刻, 他猛然用力, 讓小船靠向了另一邊的河岸。

    靠岸的瞬間, 他拉起曲龍珺, 朝河邊的道路上走去,待到距離河岸約有一丈的距離,才從那邊再度回頭。

    河道這邊,正提防林宗吾自水中躍出的陳凡遠遠看著他,偏了偏頭。

    狙擊手中,包括宇文飛度在內的幾名認識寧忌的人,也是微微蹙眉,但隨即還是將注意力放到了水麵上。

    曲龍珺被寧忌牽著手,隻覺得手上黏糊糊的,盡是鮮血,她輕輕地碰了碰寧忌帶血的手臂,口中低聲道:“你、你……”

    寧忌轉過身來:“……走。”

    “……啊?”

    曲龍珺眨了眨眼睛,隨即被寧忌拖著,轉入一旁狹窄的巷道,不久,消失在了河道這邊眾人的視野當中。

    “兔……崽子……”

    陳凡咬牙切齒,咕噥了一句。

    但沒有辦法,這一刻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仍隻能盯著河床,等待著林宗吾的再度殺出……

    ******

    城市中央,舊武衙門附近激烈的廝殺持續了半個多時辰,隨後化作更為混亂的局麵,散往整座城池。

    午時未盡,冤鼓的聲音在衙門口響了起來,宣告著四王防線的告破,廝殺再持續片刻後, 失去指揮的大量綠林人混亂地湧向舊武衙門西北、東北側的外圍方向。

    渾身是血, 一條手臂被炸彈波及、變得破破爛爛的盧顯,在幾名李家村青壯的拱衛下朝著後方退卻,身邊皆是身上掛彩的武者。黑旗與公平王的旗幟豎起在衙門的上方,隨著大光明教主林宗吾慘敗逃竄的消息大規模傳開, 原本身處戰場中央武者們的意誌也就陸續走向了崩潰。

    “高天王”坐下“開山將”羅彥、“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先後被殺,以及“不死衛”首領“寒鴉”陳爵方在廝殺中重傷,亦是這場潰退發生的主要原因。

    洶湧的人群穿過街巷,一切都顯得亂哄哄的,有人嘶喊、有人叫罵,“平等王”一方大掌櫃金勇笙派出了部分人手在高處叫喊,還在嚐試恢複秩序,但不僅其餘三方的綠林人不願意理他,即便原本就被“平等王”籠絡的一些高手之中,此刻也是人心浮動。

    遠遠的,城池之中有一道道的烽煙燃起,有爆炸聲升騰。

    “這是怎麼了?”注意到遠處的動靜,由於受傷神色有些恍惚的盧顯反應過來,吩咐旁邊的手下,“去打聽一下。”

    對方連忙朝遠處去。

    過得不久,也就有拚拚湊湊的消息傳了回來。

    “公平黨五王決裂的消息已經傳開,黑旗來的消息也傳開了,都說江南已經開始大戰,城內各家,如今都隻顧自己,開始廝殺了……”

    “城內各家……城內無非五家……”

    盧顯說到這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城內公平黨何止五家?

    那些自江南動亂中廝殺出來的各個團體,打著五位大王的旗幟,數十上百家的來到江寧城內,一邊等待聚義,一邊搶奪好處與地盤,這其中,固然有五位大王的嫡係、掌控力強的旁支,但也有半數以上,是靠著血腥與凶狠打殺出來的山頭。

    公平黨形勢一片大好時,他們等待著編入一支支正規部隊當中,但誰也沒有想到,公平黨就此決裂,這是新一輪的戰隊開始。

    在再度納上投名狀前,他們擁有了選擇、恢複了自由。

    “啊……”盧顯長嘶一聲,回頭望向視野的南側,在那邊,在那麵黑旗的飄揚之中,各種旗幟都以陸續倒下,而連同李端午在內的大量親朋的屍骸,此時尚無法得到收斂。

    身邊,僅剩的幾名李家村青壯望著遠處,他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麵對的局勢,盧顯咬了咬牙,終於艱難地開口:“快,回去……”他道:“回家……”

    “但是端午叔他們……”

    “快”

    他低吼一聲。

    綠林人混亂地集結在這一塊,而人群的外圍,望見城內戰火的人們已經在朝不同的方向散去,猶如一片巨大沙洲的消解。盧顯與同樣周身染血的幾名青壯穿過已然開始大範圍動蕩的城池,一個個以數十人、數百人為規模的小勢力已經開始相互對峙與攻殲,未雨綢繆的敏感者們開始了大規模的掠奪。

    回到李家村村民們搶來的那處坊市,隻見一群身披各種破爛服裝的強盜已經朝坊市發起了進攻,有人朝坊市中射入點火的箭矢,坊市中的婦孺們呼喊著救火,而留在這裏的少數青年或是老人正在工事的後方抵禦著對方的殺戮。

    鮮血延綿。

    身邊的幾名青壯刀手看得牙呲欲裂,有人道:“是‘大龍頭’的曹襄那幫人,他們趁火打劫”有人呼喊著,縱身往前。

    盧顯也看得雙目通紅,他握緊手中的長刀,衝將過去。

    口中呼嘯:“我乃‘天殺’衛昫文麾下先鋒盧顯,爾等不想活了?”

    曹襄等“大龍頭”麾下往日裏在這處坊市附近打秋風,對於“天殺”一係,素來畢恭畢敬,不敢觸犯。但這一刻,隻見那名叫曹襄的頭領凝目掃視,看到盧顯等人淒涼的模樣後,頓時放聲一笑。

    “哈哈哈哈……黑旗華夏軍已然入城,支援公平王鎮壓爾等鼠輩,盧顯你死到臨頭尚不自知,我等今天,便要揮師勤王、替天行道啊”

    他說著,著人拿出後方一麵黑炭般的大旗,晃動在空中,他身邊的眾多凶人頓時士氣高漲,眾人呼喊著,朝這邊的坊市,蔓延而來,轉眼間,覆蓋了盧顯前方鮮紅的視野。

    他絕望地嘶吼。

    衝殺了過去……

    ……

    城內混亂的衝突蔓延開來,部分出城的主要道路上,中小勢力的戰亂已點起延綿的大火。

    黑旗出現的消息,逐漸明朗的局勢正在城內引起複雜的連鎖反應。

    下午,申時左右,無數大光明教教眾呼嘯來襲,淹沒了舊武衙門附近的一切。

    據說一度被陳凡擊敗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在消失近一個時辰之後,發動了能夠發動的所有教眾,殺回這裏。

    一切都已化為殘破的廢墟。短暫出現的黑旗部隊,在正麵壓製四王、達成目的後,已遁去無蹤。他們並沒有興趣在城內與大量的烏合之眾反複糾纏。

    龍賢傅平波的部隊,在城內的混亂失控後,也已經開始朝著城北的方向收縮轉移。

    時間已是陽光慘白的傍晚,身形龐大、卻剛剛遭遇敗跡的“天下第一人”行走在殘破的戰場上,他找到了師弟王難陀的屍身,為其收斂了遺骸。

    一隻哭泣的小光頭跟隨在他身邊,與他一道,完成了斂屍的整個步驟。

    亦有諸多的勢力代表,正在黃昏中撤向城外。

    城北仍由傅平波掌控的幾處院落,從西南來的代表團與苗疆過來的二十九軍精銳聚集在了一起,與他們一同來到這邊的,還有作為東南福建小朝廷使節的左修權等人,嶽雲與銀瓶在一旁看著陳凡、錢洛寧等高手,竊竊私語,陳凡揮手將嶽雲喚了過去,考校了對方幾招武學,隨後與他傳授了一些使拳的心得。

    陳凡天生神力,與嶽雲的資質類似,兩人談及拳法,對嶽雲而言,裨益不淺。

    眾人的交談間,一名眉目間帶有英氣的少女在黑妞等人的陪同下,從一旁出來,鼓起勇氣向陳凡詢問了一件事情。

    陳凡的為人爽朗和善,對於這等武藝低微的小輩也不擺什麼架子,隻是當對方陳述完問題,他又詢問了幾句之後,即便當了多年的將軍、已頗有城府的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色來。

    對方名叫嚴雲芝,為了尋找華夏軍中名叫龍傲天的少年而來。今日中午的廝殺中,對方一路衝殺在戰場的最中央,她追趕不上,也不願在當時尋對方清算一些私怨,然而到得後來,那少年觸怒林宗吾,被那胖和尚一路追殺,眾人追追逃逃到遠處後,少年與林宗吾便再來沒有回來。如今黑旗往外放話林宗吾重傷逃遁,然而……

    “那龍……龍傲天呢……”

    林宗吾的武藝通神,今日若無火槍,簡直有可能一人壓倒全場,他在狂怒之後要追殺一名初出茅廬的少年,縱然陳凡全力攔截,似乎也未能真將對方留下。後來黑旗對外隻說林宗吾逃遁,對於那少年可能遭遇的境況,少女心中有所推測,此時問及,一邊的眼角竟陡然有水光流下,她心係答案,盯著陳凡,此時竟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

    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到“龍少俠”在通山縣一句瞎話導致的後果後,陳凡下意識地伸手在臉上搓了搓,盡量讓自己的眼神表現得純良,呐呐無言。

    “這個……那個……”他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錢洛寧、黑妞等人,轉了一圈,方才道,“其實……小龍他嘛,他……是受了一點點傷,而且……我們把他派到其他地方,去執行一項任務去了……嚴、嚴姑娘,你家的事情,我覺得……這個……他有責任,我們會盡力地……嗯,給你一個交代,這個……”

    他的話吞吞吐吐的,這便給了對麵少女複雜遐想的空間,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晃動了起來:“他……他執行任務……他去了哪裏……陳大帥,您……”

    “額……這個……畢竟任務要保密……我們之前沒有料到他還有事情沒完……這個……”

    “他……他是不是死了?”嚴雲芝盯著他,這一刻,她的身形看來無比單薄,嗓音哽咽。

    “沒、沒有啊。”陳凡蹙起眉頭,“這個絕對沒有……嚴姑娘,這個事情呢……”

    “你不用騙我的,我也就是……我就是……”

    “啊……”陳凡一巴掌拍在頭上,“真的不是啊,嚴姑娘,他真的沒死啊……”

    廳堂內便是一陣手忙腳亂,錢洛寧眼角抽動、目光嚴肅,黑妞等人伸手捂住嘴巴,將頭扭向一邊,見證過寧忌跑路一幕的宇文飛度隻好出來,跟著說:“不是啊、不是啊……”然而這件事情根本無法細說,又豈能令人相信?嶽雲等人迷惑而又著急地看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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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後,眾人才將嚴雲芝暫時的安撫、勸說下去。陳凡與錢洛寧目光複雜地對望,由於左修權等人還在,關於某個逃家熊孩子這一路過來的豐功偉績,他們還得等到私下裏,才能進行一番討論……想一想都覺得頭疼……

    隨後又有人過來報告林宗吾再度出現的事情。

    廳堂裏的左修權笑道:“陳帥為此事而來,不知道是否還會向那林教主出手,完成這未完的一戰。”

    陳凡搖了搖頭:“向胖子討債,隻是興之所至,打過一場,緣分盡了,而且他個人修為確實高深,天下間除西南的那位,恐怕無人能在單打獨鬥中取他性命了……”

    “哦。”左修權肅容,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這天下間武者的層級架構:整個天下能在單打獨鬥中取林教主性命的,隻有寧毅既然陳凡如此認為,那這個判斷,多半就沒什麼疑問了。

    心中也不由得感歎,果真能者無所不能,他先前對寧毅會武的事情多少還有些存疑,此刻也終於隻能承認,世上確實是有令人仰望的天才存在的。

    陳凡並不知道一旁老儒的心中所想,略頓了頓:“不過……今日一戰,胖子也已經知道了自身極限所在,從此往後,個人的勇力於他而言,不能誇耀了……”

    今日在河邊的那一路追殺,林宗吾在墮入水中之後,漸漸消失,沒有繼續展開追殺,絕非因為他大徹大悟、放下了仇恨,唯一的可能,隻是因為他感受到了,一旦躍出水麵,他便會被火槍打死。

    這些年來,寧毅不斷推進火槍的工藝,為了應對林宗吾這個級別的高手,也曾進行了大量的預案和推演,理論上來說,有拿下林宗吾的把握,但這一切從未進入實操。

    這次之後,火槍的殺陣對於林宗吾這個級別高手的威脅,已經得到論證。

    江湖的浪漫,對於現實的人們,又遠去一步了。

    左修權的開口,本意是想要對陳凡做出一番善意的勸說,此時聽得他放棄了與林宗吾繼續比武的想法,也就不再繼續。此時方道:“看來華夏軍對何文,仍舊抱以厚望,我回到福建,會以此向陛下稟報,以陛下的性格,說不定也會對何文,做出結盟的提議。”

    陳凡笑了笑:“按照寧毅的說法,對於有希望、有抱負的人,華夏軍皆會抱以厚望。我聽說東南押注了高將軍,往後不妨為之撮合一二。”

    “我們才殺了高天王手下的大將,陳帥說哪的話呢。”左修權笑眯眯的,但隨後拱了拱手,“世情險惡、人心難測,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如今公平黨情況混亂,東南也未必能夠做出多少承諾,但將來若能有合作的希望,老夫當會為之奔走,希望都能有些好處。”

    “希望是這樣。”陳凡點頭,“你們那邊那位小皇帝,我還挺喜歡的,替我向他問候。另外,左文懷不錯,我們在潭州有過合作,聽說他去了福建,讓他有空不妨回來坐坐,二十九軍,也永遠是他的家。”

    “自會轉達自會轉達。”聽得陳凡如此說,左修權哈哈大笑,不斷拱手,“陛下也早聽說過陳帥的事跡,對於潭州之戰,數次擊節叫好,若聽到陳帥今日的話,必定歡喜。至於文懷,多虧了陳帥往日裏對他的照拂,此情此義,左家上下,都是感激不盡,異日他回華夏軍探親,陳帥這邊,他是必須要去的,哈哈哈哈……”

    雙方如此又說得一陣,過得片刻,又談及局勢,談及江南的狀況,左修權問道:“不知華夏軍何時離開這邊?”

    陳凡道:“來的人也就這麼,事情已經做完,留久了也是夜長夢多,大約明後兩日,便會啟程吧。”

    “華夏軍於江寧城中插旗,看來卻無意收拾這裏。”

    “潭州與江寧遠隔數千裏,至於成都,更是天南地北,我們哪有力氣收拾這裏的殘局。”

    “道理自然是如此,不過……江寧是寧先生的故鄉啊。這次戰亂過後,又要更加殘破了。”

    老人說到這裏,微微感歎,陳凡想到這裏,也遲疑了一下,隨後,他望著院落外的動靜,歎了口氣。

    “是啊……”

    院落外頭,城市中的混亂與喧嚷愈發激烈起來,這是已然失去了秩序的城池,火焰、兵禍、無序的廝殺與混亂將再度席卷這裏,今日中午,在舊武衙門周圍爆發的那場激烈的廝殺,會成為此後整個公平黨宣傳大勢的一部分,然而,真正核心的目光,在這一刻,已經離開這裏了。

    距離江寧近百裏外的長江江麵上,巨大的、一路彙集而來的船隊正在朝前方浩浩蕩蕩的行進,颯颯的江風已經帶了些許初冬般的寒意,蒼白色的夕陽下,何文披著一件單衣,站在樓船的甲板上,麵對著這即將變得肅殺的天地,已怔怔地站了許久。

    這一刻,江寧的布局已然發動,或許已經進入了尾聲,黑旗將會在江寧城的上空豎起旗幟,猶如宣告著西南那位寧先生的短暫到來,與包括林宗吾以及其餘四王在內的高手們,展開廝殺。

    那會是令所有習武人心潮澎湃的一場戰鬥,但對於他而言,那場戰鬥的結果,算不得重要了。

    武振興二年,九月二十二,隨著江寧那場小小戰鬥的啟幕,在北接徐州、南至臨安的百十城鎮間,從長江兩岸到太湖平原的千裏沃野、縱橫水路裏,早已調撥過去的、數以十萬計的公平王軍隊,已經朝其餘四王的轄下重鎮、關鍵區域,同時發動了進攻。

    隨著公平黨五王的決裂,這個時候,整個江南千裏之地,已經卷入此起彼伏的煉獄戰火之中。

    江風呼嘯而來。

    何文站在那兒,看著自己的掌心。

    這一刻,他並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他也並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見到明年此刻的太陽。

    他會想起寧毅讓錢洛寧帶來的話來,那就像是寧毅站在他的身前,冷漠地看著他。

    無論如何,這是一場進步的運動。

    隻進一步的運動,也是進步。

    但是……

    你還得走出正確的第二步、第三步……

    ……

    他放下手掌。

    ……

    然而,過去走錯的任何一步,如今,都隻能用血來揉洗……

    這是他無法恕清的罪孽了……

    ……

    寧毅走錯過嗎……

    他會如何呢?

    ……

    他會為無數人的死感到內疚嗎?

    他靜靜地想著。

    ……

    船隊乘風破浪,承載著大阿修羅,行駛在煉獄的中央。

    一切皆已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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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四章 舊夢故去 新的旅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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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過巷道、穿過長街、奔行過逐漸浮動旳城池。

    周圍是兵荒馬亂的景色。

    一前一後的兩道身影步伐轉緩,最後在一處窄巷邊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外頭的木門早已不見,院子裏房屋坍圮,亦有主人家倉促離開留下的痕跡,或許也已經遭了乞丐或是小偷的光顧。

    “沒有人。”負傷的少年如此陳述。

    身旁在臉上擦了灰泥,猶如乞丐般的身影便扶著他進去了。

    檢查院落和坍圮的房舍,尋找可以用的東西。鍋碗瓢盆早已去無蹤影,房舍裏能剩下的隻有些許木柴。渾身染血的少年動作並不迅速,但小乞丐的手腳麻利,在牆角的汙泥裏找出半個瓦罐來。

    院子裏一口破井還有些水,但隻有井繩,桶子沒了,小乞丐解下的包袱皮,做成個小網兜兜住瓦罐,然後用井繩放下去,打上來一些水,清洗瓦罐準備燒水。少年在坍圮的房舍架子下生火,口中說著接下來需要處理傷口的步驟。

    由於要參加戰鬥,東西不曾多帶,此時身上僅剩下幾把小刀和些許傷藥。戰鬥中受的比較厲害的流血傷已經有過應急的處理,此時便要做相對精細的收尾,內傷不用說了,需要一段時間的恢複。在西南時關係便比較奇怪的少年少女,此時沒工夫敘舊,少年擺著高冷的態度說療傷的步驟, 小乞丐低頭做事,雖然不知道她懂了還是不懂, 但看著倒也沒什麼差錯。

    火焰升起來, 將瓦罐中的水燒開, 少年嚐試著撕開染血的衣服,小乞丐在他的吩咐下去洗了手, 便過來幫他,少年將手中的手術刀遞給她時,微微的愣了愣。

    “怎、怎麼了……”

    知道身上沾了泥灰的小乞丐, 跑去洗手時順便將臉上的黑泥也都洗掉了,此時蹲在他的麵前,那瓜子般的臉蛋素雅文靜,臉側的發絲上沾了些許水滴, 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想起春天原野裏的小花,或是風裏漂浮的蒲公英。

    啊, 是那個小……小賤狗的樣子……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撕不掉的就切開。”

    “嗯。”

    她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開始做事。

    院落外,城市的鼓噪聲遠遠地傳來,但或許是兵荒馬亂, 大家急著出城的緣故,這處房屋都已坍圮的院落在下午的陽光裏顯得安靜,少女撕開他身上染血的衣服, 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結痂, 又不可避免的流出了鮮血。她時不時的看看他, 但他目光冷靜,不為所動。

    痛當然是痛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眼前這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 他有些不想說話。

    又在一些傷口中挑出了破碎的竹簽來, 看著頗為淒慘,少女的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再度處理傷口,止血、上藥, 有幾處傷口少年燒紅了小刀,往上頭灼燒,隨後才鋪上一層藥粉。少女撕開了隨身包裹裏帶著的破衣服, 給他包紮她這段時日以來, 扮成乞丐回到江南, 隨身帶著的,也就兩件破破爛爛的乞兒服,此時一件撕開,另一件準備給少年穿上。

    “你不是要去太湖那邊嗎?怎麼到江寧來了?”傷口快包紮完,他隨意地問起。

    “啊……”少女愣了愣,隨後低頭,“走、走到這裏,便走不過去了。”

    “嗯。”少年點了點頭。

    從西南出來之後,幾度想起過在成都遭遇的這名少女,但僅僅是對方的形象劃過腦海,真正的推演,無從做起。畢竟遭逢亂世,即便是習武之人,行走起來也極為艱難,成都的“小賤狗”隻是一介弱女子,出了西南,要說活著的概率有多少……他不願細想。

    畢竟以天下之大,無論對方死活,雙方這輩子多半都是見不到了。

    但在內心深處,其實又存了一些不明不白的念想,許多年後想起來,那是少年人對青春的憧憬和寄托,是內心之中初次萌動後留下的看似模糊卻又深刻的痕跡……

    “……那你怎麼會,跑到戰場邊上去的啊?”

    他問了一句。

    少女低著頭。

    “我……我這些天在報紙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在城裏……”

    “報紙……唔……”

    少年的臉上神色變幻了一下,隨後, 紅色的白色的顏色交錯湧起,過得片刻,他“哇”的一聲, 吐出血來。少女神色頓時變得著急, 手忙腳亂:“你……你你你……你怎麼了……”

    “噗……內、內傷……沒事……沒事……”

    他將血吐到院子裏,大口大口地喘息,平複心情。院落外頭,似乎有人群正慌慌張張地過去。他按住少女的手,一臉嚴肅。

    “沒事……不要慌……不要慌……”

    過得一陣,院子外頭的人過去了,少女給他穿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兩人一道在坍圮的房屋下坐著。遊目四顧,天邊的太陽正放出些許的暖意,院子裏衰折的秋草在一處處土疙瘩、青石塊中生長出來,秋風正緩緩撫動它們。兩人坐在傾倒的房舍下頭,少女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她自離開西南之後發生的一切。

    從顧大嬸的安排,再到跟隨華夏軍商隊一路之上的學習,到她漸漸的離群單走,遇上過打劫,學會了扮乞丐,後來又遇上過“貴人”,被名叫霍青花的大娘收留,在“白羅刹”的院子裏當了個讀書讀報的“小秀才”,如此顛簸而堅韌地生存到現在。

    她自顧自地說話,跟西南過來,好不容易重逢的小恩公講述著這一路以來的艱難與困苦。在成都的那段時間裏或許還有些看不出來,但直到離開成都之後,少女才能夠清晰地意識到,西南的那位“小恩公”雖然性情看起來有些冷漠,實際上對她是非常好的,他給自己《婦女能頂半邊天》這種書,或許是因為看不慣自己太過嬌弱,但出於華夏軍的包容,他還是如拯救小貓小狗一般順手拯救了自己。

    就連這一刻,她對於這“龍小恩公”仍舊是有些敬畏的,因為對方仍舊是板著一張臉的樣子,雖然他的樣貌並不嚇人、偶爾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可愛,但在自己麵前的依然是不折不扣的華夏軍戰士,甚至於流那麼多血、用烙鐵烙傷口都麵不改色,可愛的外表下,實在是比自己厲害太多了。

    她來到江寧,身上的銀兩基本已經沒了,隻留有從西南帶出來的數張地契,在眼下的亂世,也已經明白沒有了兌現的可能。但即便如此,在這一刻,她如同麵對同齡人又像是麵對長輩一般的陳述著自己的進步,內心之中卻有著數月以來不曾感受到的寧靜。

    說到霍青花、說到小院子,說起那些“白羅刹”的生生死死,說到最後,小院子也沒有了,霍大娘也死在了公平黨的內訌裏,這裏沒有秩序,沒有好人與壞人,少女抱著雙膝,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了,隻是聽說華夏軍到了江寧,便想要來看一看……

    “……不過,你……你怎麼出來的啊。你怎麼……不去跟那些人彙合啊……”她說到最後,低聲問。

    寧忌沉默了片刻:“我還有些事,不能回去。”

    “哦。”少女點了點頭。

    “……你不知道去哪的話,接下來我們一起吧。”又是一陣沉默,終於寧忌將麵孔變成鐵板,盡量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來。

    “好啊。”

    “……我是說,如果你不是……如果你想要跟著他們……嗯,算了。”

    “……嗯。”

    “……報紙上都是騙人的。”

    “嗯,我早就知道的。”

    “好。”

    少年抿著嘴,點了點頭。

    之後就改名字……

    他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療傷告一段落,曲龍珺開始準備將隨身攜帶的些許幹糧煮成一小鍋粥,忙碌起來。秋風拂過這處院落,即便在深秋的衰草中,也有小小的黃花搖曳,寧忌看著少女的身影,終於漸漸的開始回想薛進死在道路之上的那一幕。

    戰鬥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陳凡大叔他們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壓製林宗吾,這殘破的江寧或許要變得更加殘破了吧,但也無所謂了,過去的蘇家大院,早已變成一片殘垣斷壁,再經過一輪洗刷,大概連那些痕跡都不會留下,而父母曾經認識的那些人,或許也如薛進一般,零落在了這混亂的年歲裏。

    將來回去,與父親、大娘、母親他們說起這一段時,他們大概也會覺得傷感吧。或許……自己能少挨一頓揍?

    還有小光頭,料不到他竟然會是林大胖的弟子,這下真夠陰差陽錯的了,他的本性不差,估計會哭上一段時間,但未來……說不定要被胖子教成一個壞人,他日重逢,不知道說些什麼話才好。打上一頓是肯定的,但自己倒也不怕他,到時候打他半死,饒他一次,也就算仁至義盡。

    另外,就是真正關於陳凡大叔他們的事情了,錢八叔、七姨、黑妞、小黑、宇文飛度,再加上陳凡大叔這邊……都來了、都來了……他想到這裏,都有點想不下去的感覺。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自己的名譽,這次要被他們糟蹋透了。原本從西南逃出來就是因為那樣可恥的汙蔑,現在於瀟兒那個賤人沒有一點消息,錢八叔他們回去,就要帶會自己在江寧的壯舉:

    “他叫五尺Y魔啦。”

    “五尺是一二三四五的五啦……”

    “他到了外頭,立刻又糟蹋了一個姑娘……”

    “陳凡都親眼見到啦……”

    “你家兒子不會是真的有這方麵愛好吧……”

    ……

    想一想,都覺得西南要變成人間地獄。

    在自己打出天下第一這等級別的名氣之前,恐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當然,或許也該讓錢八叔他們,給自己帶個平安……

    夕陽變幻,他在心中想著這些事情,看著一旁在瓦罐邊忙碌的那道身影,對於並不回去這個決定,倒也沒有太多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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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行走江湖,也沒什麼不好的。或許等到父親揮師江南,拯救天下的那一刻,自己健壯結實、天下無敵,到時候就能夠幫助父親與兄長,做出一番真正的大事了。

    這一刻,他是這樣想的。

    當然,過得不久,天色入夜,城市北麵的一處院落裏,陳凡、錢洛寧、小七、黑妞等人也就如他所料的聊起了他這一路過來闖出偌大名氣的問題。

    城市西麵的另一處地方,身形龐大的和尚麵對著篝火,也在靜靜聆聽徒弟講述他這段時間以來、與華夏軍少年龍傲天一道行走江湖的故事。他們的前方不遠處,大光明教教眾們正麵對著王難陀的靈堂,頌念浩蕩的經文。

    嘈雜而浩大的聲響中,小和尚哽咽的嗓音猶如浩瀚大海激流當中的一縷波紋,林宗吾安靜地聽完了這一切……

    在這世上,一切的人生都像是這浩瀚海洋中無足輕重的點滴,這一刻,烏雲密布的大海洶湧澎湃,暴雨就要在颶風中降臨,有誰能注意到這大海之中的渺小點滴呢?

    就如同師姐司空南、師弟王難陀,在短暫的飛舞之後,他們也終於去到被人遺忘的深淵裏了。

    眨眼之間,曾經充滿未來的人生,在這世道的大雨裏零落無蹤。

    他想到這裏,悲不自勝。

    “阿彌陀佛。”

    龐大身形摸了摸小小禿驢的肩膀,微微歎息。

    “這是人生的曆程。”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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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五章 舊夢故去 新的旅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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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亂的烽煙若星火飄飛,夜漸漸的變深。

    城市西北端旳院落,大戰之後的晚餐是一場火鍋宴。

    相對清水的鍋中雜燴入各種各樣的食物,輔以自三千裏外帶來的口味獨特的醬料,每十餘人圍坐一桌,作為勝利的犒賞,每人分得些許醪糟,再加上場地中央以各種香料佐味烤製焦黃的馬肉,皆是西南傳來的邪道,令人沉醉。

    城市在夜色中的鼓噪猶如怪異的背景樂,外圍的崗哨換了一輪,熱鬧的院落裏,華夏軍與背嵬軍的將士走來串去,打成一片。

    待到夜色漸深,眾人之間的應酬漸漸結束,熱鬧散場,陳凡方才回到屋簷下的圓桌邊,吃上幾口正經飯菜,此時錢洛寧、小七等人也已巡場結束,黑妞、小黑、宇文飛度等人打完了架,到桌邊作陪,也才能說起一些更加私人也更加機密的話題。

    “龍……這個,那什麼龍少俠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為華夏軍二十九軍的實際主事人,陳凡如今在這天下間的地位已經頗高,許多綠林間的小事,身邊人已不會輕易拿來煩他。早幾日他決定以霸刀的身份對林宗吾出手,在左修權等人看來,已經是紆尊降貴、毫無必要的舉動,對於寧忌的離家出走,他有所聽聞,待到與錢洛寧等人溝通,也知道了對方化名龍傲天的行為,但這些事情,他不會跟身邊的人多說,身邊的人也絕不會有事沒事跟他介紹“五尺Y魔”龍傲天這種綠林新秀的傳聞。

    也是因此,今日了解到後續,便頗有些驚奇。

    聽得這個問題,錢洛寧、小七等人有些失笑,黑妞等人則是神色各異,相互望望。

    “這個事情很複雜……”錢洛寧道。

    “複雜才有意思嘛。”陳凡往嘴裏扒飯,“一個好好的年輕人,離家出走不到半年,名字上了黑榜,居然還得了五尺Y魔這麼個外號,我是有些想不到,以寧忌這孩子的性格,怎麼會呢……他離家出走的那個事情,就已經很扯淡了,聽說還跟秦維文爭風吃醋來著……”

    “那個於瀟兒是個賤人,可惜沒有找到她。”說起這事,對麵的黑妞麵色冰冷地開了口。

    一旁小七道:“是往日裏的一些遺留問題,小……小龍性格單純,算是無妄之災,他跟維文之間的問題,已經處理好了。但是嚴家的這個事情,鬧得這麼大,的確有點始料未及,早幾日小黑他們帶隊出去調查過,到後來救下了嚴家的這位姑娘,我們才大致的弄清楚來龍去脈……這件事黑妞參與得多,你來跟陳帥說一下。”

    她如此說著,交由黑妞開口,將寧忌自通山縣過來的幾件大事一一敘述清楚。黑妞談到後來的這番結果,眾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當然,其餘幾人先前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已經聽過了,隻有陳凡一麵吃飯一麵聽著,最後表情複雜,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嚴肅。

    “其實呢,具體事情,也就是這個樣子……”黑妞最後做陳結,“龍……咱們的龍少俠呢,在通山縣以一人之力麵對整個李家的追兵,交換人質,起的是對敵的心思,他可能覺得,一句話讓人焦頭爛額,洋洋得意,這個我覺得吧……唉,也算情有可原。”

    陳凡夾些剩菜,扒了兩口飯,筷子敲打一下碗沿,沉默了片刻。

    “情有可原……倒也可以這樣說,不過那都是在明事理的人眼裏,小龍他……身份特殊,在張村,是因為一個女人離家出走,到了江湖上,第一個闖出頭來的名頭是Y魔,還帶了尺寸,這在將來,怕是要鬧出問題。”

    他說完這些,黑妞那邊麵容嚴肅,道:“這個事情,我們有過討論,好在他用的是化名,對外說自己是什麼‘武林盟主’龍傲天,外頭因為李彥鋒這些人瞎傳,雖然也有懷疑他是西南過來的人,但隻要真實身份不暴露,應該引不起太多的注意。咱們這邊,八爺已經說了,便不做正式記錄。”

    這是正事,陳凡便點了點頭,停頓片刻後,方才笑道:“……武林盟主?”

    “嗯,他吹噓自己的門派叫‘武林盟’,所以他是武林盟主。”小七忍著笑,“到了江寧之後,他跟許昭南、周商、時寶豐這三方都有作對,可能是想要揚名立萬,闖出名頭來,幾次出手,教訓一些壞蛋,留下了自己的外號……可惜沒人搭理他。”

    “……武林盟的老大叫武林盟主,這笑話老寧以前說過。”

    陳凡忍不住笑出聲來,其餘幾人便也笑成了一片,屋簷下一時間充滿了歡樂的氣息。

    如此笑得片刻,陳凡收斂了神情,他看看前方的幾人,伸手向黑妞指了指:“秀秀……跟小龍是一塊長大的吧,上次去張村,寧曦跟初一成親的時候,寧忌被誰追殺來著?老寧說,你們的感情很好,我上次以為小姑娘隻是武功高,這次看來,說話做事都很有條理啊……”

    黑妞大名靳文秀,先前與陳凡的幾次見麵,其實多是以紅提弟子的身份,這次經曆過戰場的並肩廝殺,觀感顯然更加具體起來。他這樣一說,黑妞的臉上倒是露出罕見的羞惱神色來,旁邊的小黑跟宇文哈哈大笑,拍打桌麵。

    事實上,陳凡說得含蓄,黑妞的年紀比初一稍小,乃是師姐妹的關係,寧曦與初一成親前後,她偶爾會被人認為是寧忌的童養媳,這中間也有著複雜的因由。

    一旁的小七笑道:“是這樣的,秀秀一開始是跟隨我那紅提嫂子學武,後來二姐那邊看她聰明,又將她留在張村身邊,學過兩年管賬。她文武雙全,現在可是個香餑餑,將來要不然進總參,要不然留在張村秘書處,就連西瓜嫂子都饞她好久了,說要挖她去當軍師。另外,我姐夫那張嘴在這些事情上也有點瞎開玩笑,嚴姑娘車鑒在前,陳帥您可別跟著瞎說了。”

    “嗯,有道理有道理。”陳凡笑著點頭。

    幾人說起這些,那邊黑妞撇了撇嘴,倒是伸手拍在了桌子上:“我可沒姓嚴的小姑娘那麼嬌氣,不過我跟初一她們是一輩的,在張村的時候,教訓小龍那也是嬋兒夫人和寧先生拜托我我才做的。哪有那麼多事。”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一旁小黑擺了擺手,“早年呢,寧忌那小子便熱衷習武,陳帥你是知道的,他天分高,又常年在紅提夫人、西瓜、咱們這些人身邊長大,很快打起來就沒什麼緊迫感了,尤其是西南大戰前後,他的武藝進展迅速,到軍隊裏待過之後,一般的比武,就成了兒戲……”




    “這樣子進展快,其實也不算好,紅提夫人武藝高,但性格太溫和,在小孩子麵前給不了什麼緊張感,我們這些年也板不下臉真把他往死裏揍,但老實說,如果不出全力,這個時候他滑不溜手,還真的留不住他。包括軍隊裏的一些戰士,雖然說起來要盡量真打,但真上了手,多少都有所顧忌,這個時候……年輕一輩裏頭,最下得了手的,就是文秀,經常叫上一幫孩子一擁而上,把寧忌打成死狗。”

    “所以我說句公道話。”他說到這裏,手指點了點桌子,“真的……有點像童養媳的感覺。”

    話音落下,那邊黑妞臉一橫,左手抓起一根筷子刺了過來,小黑以竹筷擋住,一旁的宇文飛度正要朝後方避開,脫離戰圈,黑妞右手上的一顆蠶豆啪的扔出來,打在了他的頭上。他愣了愣,歎一口氣:“……這王八蛋說的壞話關我什麼事。”

    黑妞叉腰:“我就是順手!”

    “唉……”宇文飛度歎了口氣,搬起凳子朝桌邊靠了靠,“陳帥我跟你說,你別看黑妞現在很正常,她其實就是神經病,去年西南大戰打完,小忌從戰場上回來,黑妞打他,其實就不怎麼抓得住他了,有一次……我記得是十月底,她偷偷摸摸地摸到茅房邊,往裏麵扔炮仗,藥量很足,像小半個手榴彈的那種,然後我就看見……”

    他說到這裏,黑妞一拳打在他肩上,他忍著笑不以為意,隨後又挨了第二拳、第三拳:“……然後我就看見,小忌提著褲子從茅房裏竄出來……他戰場上回來,警惕性高,把門都撞破了,身法那叫一個靈活……那整個茅房,裏麵上上下下被炸得全都是屎,周圍的人嚇壞了,當時……哈哈,杜殺還去看了,問清楚來龍去脈以後,愁眉苦臉的,說……這個……這個衛生可怎麼搞啊,再後來說,不能用了,算了重新建一個吧……哈哈哈哈哈哈……”

    宇文飛度一時間笑得直拍大腿,旁邊的小黑也笑,小七捂住嘴,拿了顆蠶豆打過去,那邊陳凡歎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飯碗,哭笑不得。黑妞漲紅了臉:“說了都是嬋兒夫人她們拜托我的,那個……那個是為了訓練他被手榴彈偷襲時候的反應!你看杜老大都沒說莪不能炸”

    黑妞說到最後,自己也噗嗤笑了出來,她又狠狠打了宇文飛度兩下,坐在那兒雙手抱胸,過得一陣,笑道:“好吧,我承認那個時候……我也有點懵了,那個茅房……那個茅房四處都是……都是那個東西,房梁上還在往下頭滴……差點掉在杜老大的頭上,我當時想,這要是罰我把茅房複原,我可真的……活不下去了……噗噗……呼呼……”

    桌邊幾人都在笑,陳凡也憋不住笑,過了好一陣方才收拾起表情,看著麵前的飯碗:“行了我算是知道了,你們這純粹是過來折騰我的,我還沒吃完呢。”




    宇文飛度舉起手,表示不再說了,黑妞道:“瘸子一肚子壞水,陳帥你打死他得了。”小黑道:“我也沒意見。”陳凡那邊笑了笑。

    “然後,咱們的龍少俠,平時接受的到底是多險惡的訓練,我也算是聽懂了,他從戰場上下來,又一直被文秀這邊追殺了大半年,也難怪……他打死王難陀以後,被林宗吾追殺的一路,應對都很好,你們這是……光教了他武藝廝殺,沒教他人情世故,不過這算是老寧的鍋了,他自作自受吧。”

    他微微頓了頓:“那現在這裏其實就有兩件事要想一想的,第一件,嚴家不算壞人,嚴泰威帶領的嚴家堡勢力不算大,但是抗金的立場一直都很明確。嚴鐵和帶著這位嚴姑娘來到江寧,家中的子弟都折了,對這件事……當然可以說是李彥鋒、時寶豐這兩方的問題,但歸根結底,小龍的一句話,功不可沒……”

    “……而且,這裏比較麻煩的一件事是,今天你們也看到了,那位嚴姑娘,對小龍這邊,似乎並不單純是恨意,她其實最關心的是小龍的安危。這件事,如果老寧在這裏,會怎麼算?恐怕不是隨便推掉就好。”

    他說到這,周圍的人沉默片刻,錢洛寧道:“這件事情,嚴鐵和方麵,其實不難安撫,嚴家最初下注時寶豐,是想要給嚴家堡謀一條出路,他們既然秉性不錯,咱們西南這邊跟他結個善緣,對他們會是意外之喜。但麻煩的是嚴姑娘和小龍這裏,這嚴姑娘我看了,對一般人家而言,算是良配,可小龍那邊觀感如何,咱們這裏找不到人,就不好表態……”

    說到“小龍”的去向,眾人相互看看,又有些無言。小黑吃了顆蠶豆:“他幹嘛要跑啊,陳帥都到了……你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宇文低下頭歎了口氣:“扯淡呢,追殺林宗吾,誰有空跟他說什麼話,按照他那個十四五歲的別扭勁,不跑才怪了。他要是不跑,今天晚上還不是你們這些壞蛋輪流過去取笑他,問他在江湖上打出名頭來的心得體會。”

    黑妞打了宇文飛度一拳,以示讚同。

    對麵小七笑了笑。

    “我看這樣,一開始沒有料到嚴姑娘的事情,他跑了也就跑了,但現在既然還有事情要交代,待會小黑、宇文……你們三個就再出去找一找他,趁著大家現在都還沒離開江寧,這件事情最好能有個答複。咱們預定返程的時間是後天早上,一天的時間,能把他找回來,盡量找回來。陳帥覺得如何?”

    陳凡點了點頭:“我估計他會殊死抵抗,既然秀秀這邊有經驗,你們三個去也好。”

    三人起身哭笑不得地接受了命令。

    陳凡補充道:“下手要注意分寸,他吃了林宗吾一招,受傷不輕,你們打個半死就行。”

    “是。”

    “那方才陳帥說的第二件事呢?”小七問道。

    “第二件事啊。”陳凡笑起來,“我在想,你們回去要怎麼跟老寧交代這個事情。其實在西南這麼久,你們應該都知道,老寧……你姐夫這個人,對江湖生涯還是有向往的,先前成都那場比武大會,給外頭來的高手設局,我跟他在摩訶池等了一晚上,外頭的人不爭氣,沒能殺過來,他還一直感慨,他有一招翻天印好久都沒用了,再這樣下去,江湖人快要不知道他的赫赫威名……那次得知二少一個人在院子裏殺了十多個敵人,他嘴上罵人,私底下還有些羨慕。”

    “這一次,二少這邊搞出事情,離家出走,老寧嘴巴上肯定沒好話,但在心裏,他恐怕還是會覺得,是這個孩子繼承了他對江湖的向往……你們看二少這一路過來,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對綠林的野心,在和登三縣打得雞飛狗跳,後來又加入軍隊,上了戰場,作為父親,老寧當然不會希望孩子出事,但既然擋不住,這一直以來,他其實也在培養這孩子在江湖上抗風浪的能力。”




    “十五歲,東走三千裏,在通山縣以一人之力,把李家、嚴家幾百人耍得團團轉,到了江寧,又是刺殺衛昫文,又是跟李彥鋒火並,當著林宗吾的麵殺了王難陀,被林宗吾一路追殺,居然還跑掉了。老寧若是在此,聽說這些事情,必定欣慰。但是啊……”

    陳凡敲了敲桌子:“但是呢……這位少年英雄名震天下後的外號,叫做‘五尺Y魔’……老錢,我就是很好奇,你們跟老寧那邊說起這些事情以後,他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老錢,我一時半會去不了西南,要不然幹脆我替你去報告這件事情,所以你到時候要記得,嗬嗬,你注意一下他的臉色,我下次過去還要跟他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哈哈哈哈……”

    陳凡說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他第一件事說得穩重,到得這第二件事,便顯得狹促起來。錢洛寧哭笑不得道:“你就不怕下去過去寧先生找你單挑。”

    “我不怕,他跟西瓜一起上都行,哈哈……”

    “他一招翻天印打在你臉上……”

    陳凡、錢洛寧、寧毅相識已久,過去平輩論交,這時候說起來,也隻是屬於大佬之間的逸聞,兩人咕噥了幾句,其他人不好插嘴。如此又過得片刻,陳凡敲了敲桌子,才道:“哦,其實還有第三件事……”

    眾人看著他。

    “按照大家的說法,咱們的龍少俠那邊,在張村是受了那個……什麼蕭兒的陷害,通山縣是因為對敵不慎,到了江寧,‘五尺Y魔’這個名聲也是因為壞人潑髒水,咱們姑且認為是這樣,但是……他今日在河上遇見,拖走的那個人是誰,你們有誰知道嗎?”

    “拖走?”黑妞想了想,看看宇文飛度,“還有這回事?”

    宇文飛度也想了想:“撐船的那個?”

    在場幾人之中,對於河邊的那一幕,隻有陳凡和宇文飛度在現場目睹,此時陳凡提起這突然出現的角色,宇文細細一想,才覺得有些奇怪。一旁錢洛寧皺了皺眉:“你們說的是什麼?那位四尺Y魔?”

    陳凡搖了搖頭:“如果我沒想錯,四尺是那位小光頭吧,他一開始與咱們的人一道追殺李彥鋒,後來折返回去,正好看見小龍擊殺王難陀的那一幕,兩人曾有對話,說林宗吾是他的師父。後來林宗吾追殺小龍一路,我覺得小龍那一路上的應對,可圈可點,因此受傷不重,然而到得河邊之後,他縱身上船,其實應對不好,林宗吾趁他淩空時的那一竹竿,將他傷得不輕。”

    宇文飛度想了想:“當時……咱們幾個已經開始合圍林宗吾,小卓那邊是第一個趕到的,在前方院子上架了槍,我隨後趕到。小龍的一路逃亡,實際上是領著林宗吾進了口袋,當時……他若再往回折返,衝進附近的院子裏,應該是更合理的。”

    陳凡道:“他看見撐船過來的那個人,換了方向。後來他將小船往另一邊靠岸,趁著咱們沒法追趕,牽著那人的手跑了。”

    黑妞靠過來:“會不會是如那‘四尺Y魔’一般,是龍少俠在江寧新交的朋友?”

    陳凡笑了笑:“是個少女。”

    “……”黑妞瞪大了眼睛。

    “……”一旁眾人也瞪大了眼睛。

    宇文飛度想了想:“我當時記得……那人衣衫破爛,應該……像是個少年乞丐……”

    “她的裝扮不論,當時驚鴻一瞥,咱們也看不仔細,但後來小龍拖著她上了道路,轉身往巷子裏跑過去那一程的身段,我很確定,是未曾習武的少女的步伐……所以你們想想,這一位,又會是誰?”

    “又……又來一個?”

    “會不會是於瀟兒?”

    “有那麼巧嗎?”

    “小龍……不是這個性格吧……”

    “他出門的時候跟秦維文揚言,要把於瀟兒的頭砍回去當球踢的……”

    “年輕人……食髓知味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覺得沒這麼巧……”

    “會不會……他闖下這五尺的名頭……還有其它咱們不知道的事情……”

    “他變壞了?”

    “想一想,他被於瀟兒這種壞女人玩弄……”

    “你不要用玩弄這麼下流的詞……”

    “別下結論……冷靜。”

    院子裏的火光仍在燃燒,巨大的震驚籠罩了這片屋簷下的區域,桌邊的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過得一陣,黑妞從桌邊霍然起身:“得去找到他,好好問一問!陳帥,錢隊,那我們就……”

    錢洛寧看著她:“現在就去?”

    “事關華夏軍的臉麵,不能再拖了。”

    說話間,小黑與宇文也相繼起身,充滿了刨根問底的好奇。隨後小七也站起身來:“城裏的情況瞬息萬變,我也去問問,還有什麼人能幫忙找些情報。”

    陳凡點了點頭,待到幾人相繼離去,他拿起桌邊的飯碗,方才笑了起來,衝錢洛寧道:“還說跟小忌之間沒事,你看看,多緊張。”




    錢洛寧也笑:“差著年紀呢,當初是嬋兒夫人和寧先生拜托文秀多照顧小忌,打打鬧鬧這幾年,姐弟之情總是免不了的。不過河邊的事情我晚到一步,還真有這麼個女孩子?”

    “撐船的那位確實是,不過倒也不用太擔心,白日裏的那一戰,王難陀死後,林宗吾有些失控。他的修為確實在我之上了,若非待武道至誠,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逃不過這輪追殺。”

    “我也是這麼個看法。”錢洛寧點了點頭。

    兩人都已是層次更高的武者,久經風浪,對於寧忌的事情,便也有著更為簡單直接的看法。此時幾個年輕人業已離開,陳凡吃完幾口飯,方才對錢洛寧說起更複雜的話題。

    “從這次的事情開始,江南大亂,要吸引整個天下的目光,你出來時,西南那邊如何了?”

    “出門之時,第二次大會已經在準備,按照過去的幾輪推演,第一輪會議是定口號和大方向,第二輪會議,要動真格了。全天下人都在盯著江南的現在,寧先生那邊應該已經通過了土地改革的決議,開始推動落實土改方案了。”

    “真的要開始做?”

    “他有些猶豫,但是跟這些年來很多大事前的猶豫,是一樣的。操心的太多,怕準備不足,哪怕往前看了十步,他也總能找到擔心的問題。”錢洛寧道,“但越是這樣,說明他對這件事想得越深……想得這麼深了,又怎麼可能不往前推呢?”

    “老寧確實有些生而知之了……”

    “另一方麵,由於江南公平黨的這一輪瞎搞,屠殺式的均平富之後,也算是給西南的土改方案,做了一輪背書,各方的接受度也許能好一點點。外人都說何文心機深沉,這次借著華夏軍的東風開了江寧大會,搶了咱們的風頭,其實寧先生那邊何嚐不是拿著他們當了一塊墊腳石?若是沒有這邊的熱鬧,西南突然提出土地改革,恐怕立馬就會麵對整個天下的反對,如戴夢微、吳啟梅之輩,不知道又要寫多少文章暗示西南要因暴虐而亡了。”

    說著這個話題,陳凡吃完了飯,兩人起身沿著屋簷,慢慢散步往前。

    “老寧的土地改革,跟我聊過幾次,想要把所有土地收回國家,天下有土地者,可能都會變成我們的敵人。”陳凡道,“我知道他跟你們、跟西瓜、還有跟那些年輕學生的推演,在你們的推演當中,所有問題都能解決了嗎?”

    錢洛寧搖了搖頭:“推演能發現一些問題,但發現不了所有的問題,能夠考慮一些問題的解法,但能不能解決,還是要看具體辦事的時候。”

    “最大的問題是什麼?是要殺多少人嗎?”

    錢洛寧再度搖頭。他沉默片刻,隨後歎息。

    “……是對官員的製約。”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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