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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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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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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2 18:3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九章 拜師

“聽說相公昨晚,出大風頭了呢……

本以為昨晚上的事情做得隱蔽,誰知道跑步回來,家中的人都已經知道了,畢竟他當時那番動作瞞得過其他人,自然瞞不過旁邊的蘇家人與李頻,被當成趣事嘲笑一番。早晨大概蘇文定等人過來說了,此時便也被蘇檀兒提起來。

“一次就給五百兩,姑爺大手筆哦。”拿著碗盛來米粥的時候,小嬋笑嘻嘻地說了一句。一旁的娟兒回過頭去,輕聲跟杏兒道:“敗家。”其實跟寧毅熟了,這也是打趣,話語聲誰都能聽到,寧毅沒好氣地舉起調羹要打過去時,便笑著跑開了。

“好了好了,相公以前又沒怎麼去過,少拿這事取笑了。”

雖然五百兩銀子的確是一筆大錢,但對於寧毅昨晚的事情,蘇檀兒倒也只是覺得有趣,此時並不介意的樣子,待到大家都坐定了,方才不經意地問起來:,“相公跟那元錦兒認識啊?”

寧毅想子想:“算不上很熟,不過我認識另一個。”

小嬋眼前一亮:“那個唱水調歌頭的白衣服?早上文定少爺過來的時候說她唱得好好呢,用了新唱法。本來還以為是姑爺的那套唱法,可是我唱了唱,文定少爺又說不是的。”她說著笑起來,嗓子裡又哼唱幾句,自得其樂的樣子:“有姑爺教的這個好聽嗎?”

“人家可厲害了。”寧毅夾了一管酸豆角,搖了搖頭笑起來”“小嬋你是業餘選手比不了。 ”

"晤。”小嬋抿了抿嘴,隨後低頭喝粥,杏兒在那邊問出來:,“那她是誰啊?”

“談是哪位仰慕相公才學的姑娘吧。”蘇檀兒笑著。

“叫做聶雲竹,很厲害,我以前救過她。”寧毅回答一句,隨後一邊喝粥一邊說起聶雲竹追著母雞墜河的那個早上,從那笨拙的追殺母雞到後來連他也被波及,給扇了一個​​耳光,房間裡的幾人表情都​​怪怪的。

“是那個……賣松花蛋,然後跟顧燕楨也有些糾葛的聶雲竹吧?”

“顧燕楨……嘖……”寧毅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此時早餐時間也已經吃完了,又說了些有關聶雲竹的瑣碎的事情,蘇檀兒偶爾看看寧毅,隨後還是輕笑道:“相公說得這麼厲害,若是有機會倒想見見這位雲竹姑娘了……”

“昨晚沒什麼人認識她,最好還是別外傳。”

“妾身知道的。”

要說下去還有很多可說的,不過對蘇檀兒而言,也已經到了要出門處理些事情的時候,暫時也只能壓下一些想法,望望一切如常的寧毅。這兩天的事情已經越來越多,她上午帶了嬋兒、娟兒、杏兒出門,寧毅則打算去往書院旁邊的院子整理一下那小小的實驗室。臨近中午時分自院子裡出來,往書院方向繞過去時,卻見兩輛馬車停在已經關閉了的書院門口,依然是康王府的馬車,周佩與周君武這對姐弟與幾名護衛似乎剛剛敲了門,發現沒人朝這邊過來,護衛之中卻有那陸阿貴的身影,驚喜地打了個招呼。

“方才過來,想不到書院這邊已經關門了,正準備轉去蘇府,倒想不到在這裡遇上了,真巧。”

“呵,這幾日情況緊張,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要關城門,於是昨天書院裡開了個會,便暫時關閉了。”

兩人家暄幾句,寧毅看看旁邊的周佩與周君武,這才笑著問道:“陸兄過來,所為何事?呵……不會又是為了踢館吧?”他望著那對姐弟打趣道。

“豈敢。”陸阿貴連忙搖頭,“我們是過來……”

“我和姐姐是過來拜師的!”陸阿貴話沒說完,周君武已經插了進來,擺出非常誠懇的樣子,一旁的周佩卻怔了怔,微微有些窘,她看看弟弟,又望望寧毅:“我……我還有問題要問的……”

寧毅看著她,不由得笑了出來。陸阿貴在一旁略有些尷尬地咳了幾聲,大抵是知道寧毅性格,想圓上幾句。寧毅想想,望向那周佩:,“聽說你算術很好?”

周佩看著他,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方才輕哼一句:“嗯。”

“問你幾個最簡單的問題,你答出來了,就可以問我問題,如何?”

“………佩遲疑片刻方才點頭,隨後轉身,“我去拿紙筆。”

“不用拿了,真是最簡單的。”寧毅笑起來,待到周佩疑惑地轉過了身,方才伸出一根手指,“告訴我這是幾?”

小姑娘望望手指,又望望寧毅,再望望手指、寧毅,目光轉了兩次,皺起眉頭,心中應該是在思考寧毅詭辯和耍詐的方法。過得好一眸子,才終於謹慎地開口:“陳夫子曾經說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若要將這些基本事物混淆的,皆是詭辯……”

這話說得緩慢,大義凜然的模樣,她在看著寧毅的反應。寧毅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動了動:“呃,有人這樣說嗎?陳夫子是誰?”

“陳秋嵐陳夫子,乃是康王府客卿,當世大儒,與我家主人也常有來往。”陸阿貴在旁邊說著。

"哦。"毅點點頭,手指仍舊伸著,“說得有道理啊,不過說了這麼多,這到底是幾?”

“……一。”頓了片刻,回答短促有力。

“哦。 ”寧毅點點頭,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

"二。"這一次沒有遲疑,小姑娘一仰頭,模樣看起來像是說看你能耍出什麼花招。

隨後三根手指:“一加一等於幾?”

“三!”回答依舊嘹亮。

寧毅收回了手,笑了起來,前方周佩,旁邊周君武、陸阿貴還在下意識地等待著寧毅的第四個問題,看見寧毅表情,周君武“啊”的反應過來。周佩眨眨眼睛:“幹嘛,你還不繼續呃……噶?”

周君武與陸阿貴都在旁邊笑起來了,小姑娘這才反應過來,漲得滿臉通紅:“你你你、你耍詐……怎麼能……”

“呵,你想的太多了……做人要有禮貌。要不然……你想賴賬? ”

“我……我才不賴帳呢,你想怎麼樣!”

“哪有怎麼樣?開個玩笑罷了,不過這下我可不用回答你的問題了吧。”寧毅朝陸阿貴聳了聳肩,“肯定很難,不用回答真好。”陸阿貴也在那兒笑了起來。周君武舉起手,眼睛都要放出光來:“我我我,我不要問問題,寧先生,我可以拜師嗎?”

“書院擺在那裡,想進的誰都可以進去,只是現在關了門,你覺得有趣,待開門時進去交了學費上課便是。”

寧毅隨意說著,陸阿貴那邊小聲道:“其實若有可能,康王爺是希望立恆能去王府教授,最好能在王府有個客卿職銜,我知立恆不愛當官,不過這客卿並無甚強迫之事,只每月領些薪傣罷了。不知立恆意下如何? ”

“康王爺怎麼知道我的?”

“說來話長,其實康王爺只是聽過立恆才名,這乃是我家主人開的口,若是可以還望收下兩位小王爺、小郡主,教些有用的東西,當然,客卿之位,也以立恆的意思為主。”

寧毅想了想:“那……還是謝過好意吧,我懂的也不是很多,多兩個弟子沒關係,到課堂上來聽聽課,能教的我當然教。不過去王府還是算了,我這人性格古怪,人多的時候說些故事什麼的沒關係,若是單獨教,我還真不知該教些什麼了。 ”

周君武在旁邊拉了拉陸阿貴的衣服,隨後高興地表態:“我也覺得書院好,還有姐姐……姐姐?”

他回頭看姐姐,只見周佩吃了個啞巴虧,這時候還在低頭生悶氣不說話。不過周君武仍舊很高興,隨後便轉過頭來:“到時候我和姐姐過來書院才有趣。”想來他平素在家中學習或是參加一些大儒的私塾也總嫌枯燥,此時巴不得到個新地方玩。陸阿貴想了想:“既然立恆這樣說了,我便如此回頭禀報,想來問題倒也不是很大。

不過平日大概會有一兩人陪同,當然,絕不致打擾立恆上課。”

“這事我明白。”寧毅點點頭,幾人隨著馬車一路前行,後方幾名護衛跟著,不久之後,寧毅才問道:“倒是陸兄說的那說來話長,到底指的什麼?”

陸阿貴想了想,方才輕聲道:“其實………前幾日立恆於那李頻李德新在課室中所言之事,小王爺和小郡主碰巧聽到了,我倒是不知道立恆到底說了些什麼,不過……”

他原原本本地交代一番,寧毅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主人這幾日皆在思考立恆所言,看得出來,他極其重視立恆這些話,有時候也說立恆離經叛道,豈有此理,可總的來說,怕是被立恆說到點子上了。今日若非有事,原本是要陪兩位小王爺、小郡主一同來的。呵呵,我知主人性格,少不得要與立恆理論一番,不過讓小王爺、小郡主拜立恆為師也是主人親口所說。今日只是來徵求立恆意見,主人說依立恆性子,得由小王爺、小郡主親自過來才顯禮貌,待到真正拜師,自不會如此簡單,康王爺也得出面的,禮數如此,立恆得有些準備了……”

陸阿貴一面笑,一面說著話,隨後又跟寧毅提起另一件事。

“哦,方才立恆所說,關閉城門,便是這一兩天了,今日十三明日十四,待到十五中元,家家戶戶祭祀先人,城外失去家人者不少,怕會鬧出事情來……”

他的話未說完,急促的鐘聲與鑼聲自江寧城東的方向傳來,馬車在這兒停了片刻,隨後眾人扭頭朝那邊望去,重重屋舍相隔,自然看不清景象,然而這片刻間,整個城市都彷彿寧靜了許多,壓迫感從東邊傳來,隨後,隱約的喧鬧聲、混亂聲,開始變大。

“出事了……”

時間接近中午,街道之上,寧毅聽見陸阿貴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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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2 18:3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零章 圍城

“好的不靈,壞的還真靈了……”

混亂的聲音傳過來不久,已然能夠確定是東門方向出了問題,大街上的人都朝那個方向望了過去,這其中也有些災民,不明就里地慌亂起來,紛紛猜測著那邊發生的事情。陸阿貴朝周圍看了看。

“郡主、小王爺,你們上車,準備回去,城門可能要關了……我要過去看看。立恆,馬車會經過蘇府,你也一道回府吧,一旦出了這事,總有些慌亂情況發生的。”

寧毅點了點頭,陸阿貴朝城門那邊趕過去,他則與周佩、周君武上了馬車,一路回駛。寧毅坐在車夫的座位旁,周佩與周君武也掀開簾子看外面的情況。這幾日來城裡的狀況一直有些緊張,此時災民已經稍稍混亂起來,道路上爭吵聲、喝罵聲、小孩哭泣聲響成一片,官兵與衙役維持著秩序,看來混亂,一時間倒還沒有真正的大亂子出現。

於是一路到家,蘇府之中也已經警惕起來了,府門開始嚴嚴實實地閉上,一些人架著梯子攀在牆壁上往外看熱鬧。其實大家都有些懵,娟兒此時正在正門附近等著他,隨後才知道嬋兒等在了側門方向——蘇檀兒與三個丫鬟已經回到家,外面出現騷亂的時候,便叫了她們過來等著,要是再過得片刻寧毅沒回來,估計要組織家丁出去找找看了。

隨後聽得外面的街上開始有聲音響起來:“城門關了——”聲音一個傳一個,逐漸匯集成有些慌亂與迷惘的聲浪,陽光在天空中似乎變得有些蒼白……

七月十三的這個中午,在一陣陣的騷亂中,江寧城關閉了四門。

起因還是因為中元已至,雖說七月半才是真正的中心,但七月初一鬼門開,此後各種祭奠的理由還是有的,江寧城街頭各種元寶花燭,城外則是些多少有親人出了事的難民。也無怪蘇檀兒、陸阿貴都會說十五之前城門必定會關。

不過,此時城外的難民當中也有能看出這一點的人,此時能夠進入江寧城的難民過得自然好一點,可若沒有各種文碟、身份證明的根本不許入城,一旦閉了城門,他們或許就會過得更加艱難。於是在十三這天,東門那邊有人煽動了難民開始往裡衝,眼看混亂越鬧越大,守在那邊的官員趕快選擇了閉城——反正這是之前就做好了的決定。

東門閉後,其餘三門便也跟著陸續關閉了。

城市裡盲目的慌亂並沒有持續下去,秩序還是得到了維持,只是在這個晚上,江寧顯得有些安靜,人們默默地在院子裡、街道上燒著紙錢。偶爾有馬車、行人經過,也顯得清冷蕭瑟,接近城牆的人家,能聽見城門外傳來的各種聲音。

到了第二天早上,除了不再有人自城門進進出出之外,一切都似乎開始變得正常起來。蘇家的宅子裡一片祥和,照例的起床、洗漱、吃飯、練字、閒聊,早晨進房為寧毅整理被褥打掃房間的時候,小嬋也問起了那聶姑娘的事情,寧毅隨口說上幾句,不過倒也沒有多談,這事在眼下,倒也變得沒多少重要的了。

蘇府的人多了,出門的人少,氣氛也更加熱鬧起來。孩子們在各處跑來跑去,熟面孔、生面孔走動串門聊天的。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不過人們漸漸也適應了城門關閉這一事實,過了中元,青樓妓寨的生意更加熱鬧起來,各種夜生活的豐富,出門者往往三五成群呼朋喚友,一擲千金,比之往常還要開心地享受著生活。

另一方面,城中的米糧價格,已經上升到一種離譜的程度了。官府售糧每日有限量供應,大門大戶屯糧通過黑市渠道售賣。江寧富商多,只要不出大亂子,官府其實也沒法真的雷厲風行,嚴格去管,只是用適當的手段敲打著,這些大戶也得割些肉,幫忙維持城市秩序之類的。

城門閉了,前後幾日的衝擊總是有,蘇檀兒似乎變得更加忙碌起來,又適逢中元祭祖,瑣碎的事情也是不少。她在晚上仍舊睡得較晚。有一天晚上又在中途睡著,寧毅過去吹滅了燈,她卻又清醒過來,望著寧毅吸了吸鼻子,隨後笑起來:“馬上睡了……”這次倒沒有等多久,片刻之後,真滅了燈,上床休憩。

七月十七的那天晚上,兩人在二樓走廊間聊天,蘇檀兒吃著寧毅給她的糕點:“唔,明後兩天大概沒什麼事了,去外面施粥放糧,救濟災民,立恆你來嗎?”

“就是那種擺上吃的東西讓災民排隊一個個發,這樣的嗎?”

“嗯,準備粥和饅頭,他們排隊過來,一小碗粥,一個饅頭,能吃一頓了,孩子也發一份。幾年前也是閉城了,我去發過,東西放到他們手上,聽聲謝謝,挺高興,那時候人挺多的,不過現在還是頭幾天,應該不多,不過不多也是好事。”蘇檀兒拿著糕點地啃。

“喔,你不愛國,但其實也蠻多愁善感的……”

“我是女人嘛,眼前幫了一個人的善良才顧得過來,一個國家那麼多,誰知道都有誰呢?”蘇檀兒仰著頭笑了笑,隨意地回答,“不過相公明天到底去不去?”

“嗯,去啊。”

“好的。”

城門才關閉四天,一切都還未沉澱下來,許多事情未曾習慣,許多事情也還不到開始的時候。寧毅去看過一些聶雲竹,那邊倒還沒什麼事,但這幾天不好與她去秦老家回絕義女的事情。康賢那邊肯定也忙,寧毅只出了一次門,自然也沒法遇上,雖然在陸阿貴說起來康老要找他理論什麼的,但眼下自然沒什麼可能。

在他預定行程上的事情無非就是這麼多,或許穩定幾天,那幫孩子也玩夠了,寧毅會叫他們過來這邊院子裡講講課什麼的。明日出去做做善事,對他、對蘇檀兒也純屬一件簡單的事情。此時沒有多少人知道,就在第二天,會發生那樣的一件事情,沒有防備,卻又彷佛潛伏已久陰謀,驟然就出現了……

**************

閉城四天,城市裡的緊張程度還沒有增長多少,完全斷糧沒飯吃的人自然也不算很多。不過聽說蘇家今天義賑,許許多多的災民、乞丐還是往這邊蘇家附近的小廣場上聚集了過來。

此時賑災的形式,與寧毅曾經在電視上見過的也差不多,無非是排成幾隊,一大勺稀飯,給個不大的饅頭。雖說此時困難才開始,但不少災民其實也已經是面有菜色,神色淒惶,有默默不語的,也有千恩萬謝的,有的人議論紛紛,說那個是蘇家的二小姐,那個是蘇家的姑爺……這種義賑對商人來說肯定要收穫些名聲,這很正常。

蘇檀兒自然知道博取名聲的目的,當然她本身也為做些好事感到高興,大抵是性格中善良的一面。但對於寧毅來說,就有些複雜,要說壞的,他見過最深的黑暗最不公平的事情最扭曲的人性,但若要說好的,他也見過許多更公平的輿論和氛圍,因此要在這樣的行動中獲取優越感什麼的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只是當成一件需要做的事情做著而已。

小廣場上人聲喧鬧,食物發到一半的時候,蘇檀兒從那邊靠過來:“爹也過來了。”

“嗯?”寧毅扭頭看看,一輛馬車自廣場一側分開了擁擠的人群,這是早晨出去的蘇伯庸,此時一路過來準備回家,馬車倒還是在施粥的那排桌椅邊停下,蘇伯庸便過來與寧毅、蘇檀兒打了招呼。

雖然兩人是父女,不過蘇伯庸與蘇檀兒之間的相處也不像是普通的父女那般熱絡,蘇檀兒從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兒一般在父親身邊撒嬌,蘇伯庸對於蘇檀兒似乎也總有些無所適從,不知是該表現出慈祥的一面還是嚴厲的一面,更或者是專業的商人那一面。

招呼打完,與寧毅略略說笑幾句之後,蘇伯庸看看蘇檀兒,隨後簡單叮囑一番:“這幾日看你臉色不太好,能休息便休息,勿要太過勞累了。”蘇檀兒點點頭:“我知道的。”

隨後蘇伯庸也去往不遠處的一張長桌邊親自動手發著饅頭。寧毅則與蘇檀兒留在這裡,一個施粥,一個發饅頭地配合著。有關蘇檀兒與父親的關係無需多言,兩人在這兒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某一刻,寧毅眼角晃了晃,注意到一些東西時,是一側一條隊伍的小小騷亂。

那正是蘇伯庸前方的小隊伍,有人擠了上來,似乎想要插隊,弄出了一小場非常正常的騷亂,蘇家維持秩序的家丁沒能反應過來,那人已經拉近了距離,蘇伯庸抬起頭來,手上拿著一隻饅頭,寧毅注意那邊不到一秒的時間,兩道身影撞在了一起。蘇檀兒也正朝那邊望過去。

血光噴灑出來,那人手上拿了一把刀,將​​蘇伯庸捅了一刀,蘇伯庸踉蹌後退,一個轉身,那人照著後背又是一刀,轉身便跑。

“啊——”人群中嘶喊起來,混亂擴張。寧毅掀開桌子朝那邊跑過去,蘇檀兒幾乎也是同時起步,沒有驚呼亂喊,臉色與目光之間幾乎毫無表情,寧毅衝到旁邊提放混亂的人群波及過來,蘇檀兒撲倒在父親身邊,她朝那奔跑的歹徒方向望了一眼,只是簡單而短促地朝周圍家丁說了一句:“抓住他。”隨後只是低頭按住父親的傷口,不再理會那邊。其實也已經有好些家丁圍過去了。

寧毅朝周圍注意著,確定即便有第二名歹徒也不可能再衝上來之後,方才回過頭去幫蘇檀兒按住傷口,蘇檀兒眼中此時已經有了淚光,緊抿雙唇沒有說話,恐怕一時間也有些混亂了。因此寧毅朝周圍吩咐著:“找最近的大夫!那些乾淨的布過來!快點快點快點,做你們能做的事情……”

兩道刀傷都比較深,一時間雖未致命,但後果難料,蘇伯庸意識清醒,此時抓著蘇檀兒的手說著一些話,寧毅皺起眉頭朝周圍張望著,尋找著可能看到的蛛絲馬跡。

可能是預謀,可能不是,但蘇家三房,大房是最薄弱的。雖然都說蘇檀兒是什麼第三代最厲害的接班人,將來可能掌蘇家,但這時依然是在測試階段。蘇家大房,始終是由蘇伯庸來掌控著的,他才是主心骨。

這兩刀下來,明天蘇家會成為什麼樣子,後果難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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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2 18:3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一章 連環

時間是下午,蘇家大房的宅子裡氣氛複雜緊張,蘇伯庸所居住的院子中顯得有些安靜,但人都裡裡外外的聚集過來了。門偶爾打開,有人端了熱水進去或者端些血水出來。旁邊的客廳裡,老太公蘇愈拄著他的拐杖沉默地坐在上首,旁邊是旁支的幾位老者,蘇仲堪、蘇雲方則在門外的院子裡。

蘇檀兒此時正與母親、兩位姨娘以及寧毅在靠門一點的位置上坐著,母親與兩位姨娘都在低聲地哭著,後方杏兒、娟兒、嬋兒也在抹眼淚。不過蘇檀兒除了在事發之初一直流淚,此時抹掉了,並沒有再哭出來,她的坐姿看來與平日並無不同,但雙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指尖都在泛白,眼眶泛紅目光冷然地等待著接下來的消息,父親的或是被抓住兇徒的。

剛剛回到這裡時,她的手上都是血,身上也是濺的斑斑點點,若非是寧毅吩咐了嬋兒去打水過來給她洗了手,估計此時她手上仍是血紅的,不過身上沾了血跡的衣服還沒有換,髮鬢也稍有些亂了。她還是鎮定清醒的,寧毅所能做的也不多,此時只能等著看發展。

院子裡的也都是與主系三房關係較近的一些親戚,若出了這院子,等待著消息的就大抵在竊竊私語,討論事情可能的結果,此後的發展,蘇家三房的格局等等等等。

行刺的那人是當場抓住了的,不過這時不在蘇家,而是被隨之而來的捕快給帶去了衙門,這時候蘇家也只能聽著衙門那邊的初步消息傳來才行。

沉默的等待,自臥室進出的人沒有傳出什麼好消息,大抵是大爺傷情太重,還在救治之類的話語,院子裡偶爾有人進來,低聲地問問情況。某一刻,客廳門口那邊又有趕過來的人小聲說著話,幾個人的目光朝廳堂裡望瞭望,其中一人是剛剛趕來的蘇文圭,他目光轉了轉,咬了咬牙,舉步走進門去。

“寧毅,你當時在場,竟然顧不好大伯?”

前幾天大家還一起逛了青樓,但此時已經翻了臉。這聲音低沉短促,憤然於心,寧毅挑了挑眉,蘇文圭陡然走了過來,憤慨地揪住了寧毅的衣服將他拉起來,下一刻,寧毅抓住他的手腕隨手一擰,已經單手將他按在後方的柱子上。

“放開我,你個沒用的東西……”蘇文圭也知道此時不能大聲喧嘩,低聲喝著。寧毅只是微微偏了頭,目光淡漠地望著他。客廳前方,砰的響起一聲,那是拐杖磕在地面上的聲音。蘇老太公從那裡站了起來,他此時鬚髮皆白,卻仍顯矍櫟,平日裡一向慈和的他這時明顯憋著憤怒,跟在他身邊的小廝連忙想要扶他,被他順手推開了,腳步緩慢卻沉穩地往這邊過來。

眼見老太公漸漸走近,蘇文圭眼底閃過一絲得計的神態:“放開我……三爺爺、三爺爺,你看他………”他掙扎幾下,寧毅看了片刻,心頭嘆了口氣,放開了他的手,不再理會。外面竊竊私語,都在看著這一幕,蘇文圭踉蹌幾步:“哈,三爺爺,你看他……”才一回頭,望見了蘇愈盯著他的目光,老人神態中含著憤怒,陡然揮起了手中的拐杖,蘇文圭話還未完,噗的一下,一臉血光,這一拐杖毫不留情地揮在了他的頭上。

“都這個時候了……”寧毅正轉過身,低頭往方才坐的地方過去,口中低喃了一句,蘇文圭啪的被打,幾乎是踉蹌著從他背後衝出了大廳,腳絆倒在門檻上,摔倒在地。掙扎著回過身時,左臉之上已經皮開肉綻,口中吐出鮮血與半顆牙齒。老太公的拐杖頓在地上,一步步地過來。

“都這個時候了……”老人微微搖頭,沉聲說著,“收起你的小聰明!”

方才那樣的情況,蘇文圭進來一鬧,不管有理沒理,此後大家怕是都要說那個贅婿當時在場,如何如何。只是這樣的事情,落在寧毅或者蘇老太公眼裡,哪有不明白的。

蘇家三房競爭,老太公要的是平穩,他絕不願看到的就是大家兄弟之間撕破臉。這次的事情尚未有定論,可若以結果來看,這兩刀就可以直接拖垮整個大房,誰知道其餘兩房參與的可能有沒有。

事情未定,當下在老太公心中最為緊迫的可能就是阻止蘇家發生任何形式的內訌,蘇文圭竟就在這裡耍這種小把戲。這個已經有好些年慈眉善目的老人終於是爆發了出來。他緩緩走出門檻,往外面竊竊私語的人當中掃了一眼,隨後才嘆了口氣。

“不相干的,沒事的,別在院子裡擠著……都出去等。 ”

人群中蘇雲方點了點頭,往周圍揮了揮手,院子裡的許多人陸續開始出去了,老人又說了一句:“把文圭也抬出去。”

便有小廝過來扶蘇文圭。

對於蘇文圭的這種極端的愚蠢,寧毅從一開始就只覺得荒謬,聰明多少是有點,甚至被幾個同輩稱為智多星了,這時不知道用在了哪裡。他站在那兒看了兩眼,隨後轉身坐下,手放上扶手的時候,另一隻手也覆了過來,蘇檀兒仍然抿著嘴坐在那兒,只是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緊緊握著,指尖微顫,偏過頭望了他一眼。寧毅點點頭,將她的手覆在掌下,輕輕拍了拍。

那邊臥室又有人出來一次,這時蘇雲方在走廊上扶著老太公,那人過來報告幾句,大抵也是與之前類似的說法。其實寧毅大概知道,這類傷勢,前面連續幾天都肯定過不了生命危險,眼下若能有什麼確切的消息,那恐怕才會是最糟糕的消息,不過暫時也只能在這裡等著。

老太公在蘇雲方的攙扶下轉身往回走,經過寧毅與蘇檀兒身邊時稍稍停了停,他伸手在寧毅與蘇檀兒的手上拍了幾下。神色複雜,終於只是點頭說了:“你們倆,要好好的。”轉身往座位那邊過去了,眼下畢竟還沒到要交代什麼的時候……

又過得一陣,去到衙門那邊的幾名蘇家管事回來了一名,報告情況。

“……刺傷大爺的兇犯名叫陳二,據說原為鄂州嘉魚人,據他所說三年前我蘇氏於鄂州開店收地,雇了地痞流氓將他一家人趕出原住址,當時他家中母親因此而死,他與家人因此搬去了低窪地點居住。也是今年水患,他家因地勢太低,來不及逃走,他家中妻兒皆因此死於水患。於是此次到了江寧,見到蘇家人,陡然萌生了殺意。此人……牌符清晰、引條清晰,操鄂州口音方言……”

管事說完這個,低下頭,微微頓了頓:“但我們與府衙之中幾位熟人疏通時,關節卻無法打通。陳管家說,官差當時去得有些快,到此時,我們怎樣也接觸不到那陳二……有人怕是在我們之前就已徑打點了一切,一旦幾日之後正式開堂審理,就算判了那陳二死刑,恐怕也……”

這邊蘇檀兒靜靜地聽著,目光未變,只是手上愈發用力。那邊砰的一下,老太公的拐杖砸在了地下,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此事並非只針對伯庸。有人……要動我蘇家了……”

商人重名譽,這等逼得人家破人亡的理由,一旦審理,再經有心人一傳,那便是對整個蘇家的一個沉重打擊。

這人不僅僅是捅了人,引得蘇家三房局勢傾斜,反過來還要將整個蘇家都咬上一口。蘇雲方在那邊陰沉了臉:“薛家?”

蘇仲堪搖搖頭:“難說。”

老太公沉默了片刻:“再去查。用所有可用的關係,查那陳二的背景。城內、城外,一直查到鄂州去,讓負責鄂州的掌櫃弄清楚三年前可曾有這事,官府那邊也繼續打探……選在城門關閉之後動手,殺人、反咬……此人手段毒辣,心機深沉,可見一斑。此當我蘇家生死存亡,你們要穩住大勢。我……也要準備去拜訪些人了……”

老太公說完這些,拄著拐杖起身出去:“若伯庸傷勢定下來,差人告訴我。”隨後也對蘇檀兒的母親、兩個姨娘安慰了幾句,走出門檻時,他看了看廊道下的血跡,好半晌,才用捉杖點了點:“勿要再縱容,這等蠢事。”

說完,老人在小廝丫鬟的攙扶下,一路出去。

傷勢再重,也不可能一直搶救下去,治療總有告一段落的時候。接近傍晚時分,大夫那邊終於盡了人事。

“大爺仍在昏迷當中,這幾日怕有危險,不知道能不能過得了這道坎,不過還是有希望的。只是……夫人、小姐、姑爺還得有些心理準備,主要是背後的那一刀傷及脊背,就算大爺能挺過來,此後,恐怕也會雙腿癱瘓……若只是雙腿,怕是最好的情況了……”

這話說完,蘇檀兒的母親陡然晃了晃,隨後,暈厥過去。

夕陽在天邊燒出壯麗的雲霞,整個蘇府,此時都已經動起來了。至於這邊的這個院子裡有人驚訝、有人哭泣、又有人暈倒,此時在這大大的忙碌起來宅子裡,也不過已經是一件小事而已……

更多的、更複雜的、更危險的東西,或許也已經等在了前方的那片夜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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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危局

蘇伯庸倒下去了,但是隨之而來開始的忙碌,並非只是蘇家大房。衙門的消息一過來,大家就都已經明白了,有人要對蘇家動手。從下午開始,整個蘇家在城內的力量都已經忙碌起來。掌櫃、管事、幫著出謀劃策的各種員工開始往蘇家趕過來,二房的、三房的……而大房的事情就更加繁多。

以往蘇檀兒掌管了大房的生意,說是已經管了一半,但在其背後,實際上還是有蘇伯庸在坐鎮的成分。蘇伯庸一倒,對於整個大房的掌控,就已經直接壓到蘇檀兒背上。老太公那邊或許會有意識地分擔一些,但這個老人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畢竟老了,不可能再出來背起整個蘇家。

下午老太公離開之後,蘇仲堪、蘇雲方也焦急地離開,蘇檀兒也開始召集所有能召集的人進府,這一次連著以往蘇伯庸管著的那些掌櫃也叫了來。其實就算按照以前的路數按部就班,這些掌櫃也能支撐很久,可如果真有人在後面做推手,整個蘇家在全國的生意,就會變得很危險,更何況此時閉了城門,消息要傳遞進出,不知道比以往要慢上多少倍。

聽得蘇伯庸傷情之後,蘇檀兒的母親暈倒過去,蘇檀兒陪同在房間裡,寧毅交代著嬋兒、娟兒等人出去處理一些瑣碎事情。華燈初上時,他了出了院子一趟,回來的時候,房間裡也已經掌起了燈。蘇檀兒的母親也已經醒過來了,接近那房間裡,看見裡面的人影,聽見聲音。蘇檀兒的母親與兩個姨娘正在裡面哭著,口中說著話。蘇檀兒坐在那兒一直沉默,寧毅聽了幾句,大概也就明白過來。

三個女人,此時正一邊哭一邊在抱怨著蘇檀兒,抱怨她的好強,抱怨著……這次有關皇商的事情。

“早就說過了……女孩子家這麼好強幹什麼……”

“這次的事情,誰知道有沒有二叔、三叔在裡面……”

“他們知道檀兒要做皇商了呢……”

“前幾天就在議論……”

“也許把他們嚇到了……要真做成了,他們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也知道這個道理……”

蘇伯庸這人對大房各方面的管理還是很不錯的,但他的妻子——蘇檀兒的母親為人就有些弱勢,主要是因為只給蘇伯庸生了個女兒,在這樣的家庭裡說起話來也沒什麼底氣。到後來幫著蘇伯庸娶了兩名妾室,可大房仍舊無所出,眾人這才覺得可能是蘇伯庸的問題,不過到這個時候,各人的地位與風格,基本上也已經確定了。

早年因為蘇檀兒是女孩子的緣故,她這個當母親的也不是非常疼愛,一心想要生個男丁。這大概也奠定了母女兩的相處方式與那對父女也是類似,平素並不是非常的親切,蘇檀兒想要接觸家中商事的時候她提出過反對,但後來就沒怎麼說了。到得現在,就算懷念相對正常的母女關係,其實也已經無所適從。

兩個姨娘平日裡在蘇檀兒面前是沒有太多發言權的,到得這時,也只敢哭泣著旁敲側擊地暗示一番。

蘇檀兒想要拿皇商,家中知道的人不多,能看穿的也沒幾個,但就算一直隱蔽,也總有要擺在明面上的一天,畢竟那邊負責皇商事情的大小也是些官員,江寧織造這些事情,到了快見真格的時候,總歸還是要曝光的。關城門的前幾天,大概也就是與席君煜談過之後,蘇檀兒就已經正式的與這方面的人物碰了面,把以往打下的關係,要一樣樣的擺出來了,今年皇商真要拿下,也就是在接下來一兩個月之內的時間裡。

事情一曝光,旁人就都看在眼裡了,特別是對蘇家人來說。他們原本想著給蘇檀兒使些絆子等著她因女子身份失去角逐家主的機會,誰知道這女人暗中來的這一下這麼厲害。皇商的事情,如果真能做漂亮、有利潤,以後那就什麼事情都沒得爭了。

城門關閉幾天以來,這事情還在眾人口耳之間流傳、議論,結果就出了蘇伯庸的事情。蘇檀兒的母親、姨娘平日裡接觸的也盡是府中之人,善意惡意的感受也都是針對家中的這些成員,這時候當然便在懷疑蘇仲堪與蘇雲方,他們中的某些人鋌而走險,就算把家裡給賣了,至少不會讓蘇檀兒全拿去……少拿些,總比什麼都拿不到好……女人家的心思,往往也就在這上面轉了。

這時候蘇檀兒的母親哭哭啼啼,兩個姨娘也是哭哭啼啼,瑣瑣碎碎的言辭埋怨、含沙射影……映在窗戶上的人影中,蘇檀兒則一直坐在那兒低頭沉默,沒有說話,也不加辯駁。寧毅敲了敲門,打開之後,只見蘇檀兒仍是身上沾了血漬的那件衣服,在床邊小凳子上坐著,雙手握拳擱在腿上,目光斜望著地面的某一點,冷漠得沒有變化。

寧毅與兩位姨娘、床上的岳母打了個招呼,岳母還在哭,並未理他,目光中有些怨氣,更多的是傷心。怨蘇檀兒的太過好強,對寧毅這個女婿多半也是怨的,另外還有家裡人,想著爭家產的兩個小叔子,二房、三房……大戶人家這也常見。

“……幾個掌櫃的都已經到了,所以我過來看看,廖掌櫃有些東西給檀兒看……”

招呼打過之後,寧毅說起這些,檀兒點了點頭,這才在那邊抹了抹眼角,輕聲與母親、兩位姨娘道歉、告辭,有些公式化的敷衍。但這時候在意不了了。待出了門,出了院子,蘇檀兒與寧毅走在路上,星光透下來,她目光淡漠地望著四周的景色,沉默地走到居住的院子門口時,小嬋已經等在了那裡,小跑過來。

“姑爺,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她望望旁邊的小姐。

蘇檀兒皺了皺眉:“廖掌櫃……”

“我瞎說的,你已經坐了一天了,如果晚上還要忙,那就先去洗個澡吧。”寧毅說道。

蘇檀兒愣了愣,扭頭望了寧毅一眼,片刻後,默默地點了點頭:“相公,謝謝你……”說完這句,她舉步朝院子裡走去,隨後才見她舉手擦了擦眼角,只是步伐當中並沒有多少遲疑的。寧毅朝小嬋示意一下,讓她跟了上去。

星夜高懸,月光由圓轉缺,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月光、星光、燈光在蘇家大宅裡匯集成一片,各種喧鬧的人聲、腳步聲。寧毅站在那兒想想,微微嘆了口氣,這個晚上,大概要徹夜不眠了……

***************

半個晚上的時間,隔壁的院子裡燈火未息,蘇檀兒與大房的掌櫃們在連夜開著會,預測可能出現的事情,商量應對的辦法,估計背後的敵人,接下來可能尋找的助力。眼下還沒有多少的頭緒,但該準備的事情,就都要準備起來了。

嬋兒、娟兒、杏兒等三個丫鬟忙忙碌碌的也都有了自己的事情,相對而言,這邊的院子就比較冷清。寧毅比較閒,因為在大多數人看來這並非他的事,也不是他有能力參與或者改變的。他拿了半碗花生,在院子中間的涼亭裡一邊感受著整個大宅傳來氣氛一邊慢慢剝著,思考著這件事可能的原因,將會去往的方向。

當然,能夠把握到的線索實在是不多,真要說有什麼成果,當然也是不可能的。小嬋匆匆忙忙走過廊道時,見著沒人,靠過來抱了他一下,放開手後輕抿了嘴唇:“姑爺,你在擔心嗎?”她小聲說著,想來是打算安慰寧毅。寧毅笑起來,拿了幾顆花生放到她手裡:“我沒事的,去忙吧,看著些檀兒。”

小丫鬟點了點頭,將幾顆花生收進懷裡,想了片刻,轉身走掉了:“姑爺早些睡啊……”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娟兒走過屋簷時往這邊看了看,隨後過來安安靜靜地坐下了,寧毅正無聊地將花生殼擺在桌上當成與這次事情有關的各種利益方。娟兒應該是看不懂的,她安安靜靜地坐了一陣子,目光望望盛花生的碗望望寧毅,寧毅瞥她一眼,將碗推過去:“怎麼了?”

娟兒笑起來:“剛才經過那邊時,小嬋從懷裡拿出一顆花生來吃,吃了一顆就又去做事了,我去問她,她笑著跟我說姑爺給了她幾顆花生,這樣就能吃到天亮了……”

“喔,這麼厲害……”

“所以我也來吃一顆。”娟兒說著從碗裡拿一顆花生剝開吃掉,隨後起身離開。離開時又說:“姑爺早些睡吧……”

寧毅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搖頭笑了笑。

這個晚上真要說有多忙也難說,忙的是蘇檀兒與許多掌櫃,主要是焦慮、商討,但暫時來說,頭緒不多。下面的人多半是引這份情緒帶著、等著,若是不忙,多半會被說成不本分。目前來說,真要找突破口,擺在眼前的終究還是衙門裡的那位陳二,若是一下子找不到幕後黑手到底是誰,剩下的事情,就都得等到對方再次發飆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想完能想到的一些事情,寧毅收起花生碗,回房睡覺,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又起來,這時已經到了黎明前最為黑暗安靜的那段時間,但整個蘇家大宅的不安與躁動還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得到。他端了一杯茶出門,隔壁院子裡已經暗下來了,估計來開會的掌櫃們也已經離開,嬋兒、娟兒、杏兒應該也已經去稍作休息,蘇檀兒的房間裡還亮著燈,寧毅走過去時,她手上拿了一支筆,正望著桌上的油燈光芒發呆,一封信寫了一半,展開在桌上,這信件應該是要寄出城的。

寧毅走到窗前,將茶杯放到桌子上,裡面的蘇檀兒才反應過來,她陡然抬頭望瞭望寧毅,隨後目光才變得安靜,望著推過來的茶杯失神,隨後伸出一隻手拿著,低下了頭。

“快天亮了。”寧毅說道。

蘇檀兒點了點頭,但沒有做出回答,她在那兒沉默了好久,方才抬起頭,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淒然,也有些開朗:“娘……和姨娘她們覺得可能是皇商的事情曝光,才會有人鋌而走險,有的掌櫃……也這麼覺得,二房、三房的人,可能也參與了……”

“這世界上不缺白痴。”寧毅點頭,“但白痴做不了大事。”

“呵……”蘇檀兒笑了笑,“就算有,他們也不可能是主導,何況二房、三房知道皇商的事情不過幾天,他們沒這麼果決,不可能這麼快就能下決心把家裡賣掉,下了決心他們也沒這個能力。背後的那些人肯定策劃了很久。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說一定跟我沒關係。”

蘇檀兒行事有主見有毅力,即便已經出了這些事,今晚還是冷靜地開始處理一切,積極應對,撐起大局。父親已經倒下,她就肯定不能倒,這種心性比之一般男子都更加剛強,也才是真正做事的態度。不過此時說起這些,她眼中還是有了淚光,女子抬起頭,將些許淚水收回去。

“可不管怎麼樣,事情決定了,要去做,就肯定會有阻力,什麼阻力都可能會有,如果什麼都想避免,那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相公……我會把事情做下去的……做完以後,所有的事情都會清楚。”

蘇檀兒望著他,露出一個笑容,隨後吸了吸鼻子。這番話與其說是對著寧毅在講,不如說是對她自己在說。寧毅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隨後又回過頭來。

“茶剛泡的……早些忙完,早些睡。”

“謝謝相公……”

大家算是同一類人,寧毅也大概明白,危機是危機,這一次或許忽如其來的打擊太大,但蘇檀兒並不需要太多的同情。對於整個蘇家來說,這也只是一次應付危機的過程而已。一切該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她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著她去做也就行了。

不過,隨後的幾天裡,或許因為某些意外情況的出現,整個局面還是急轉直下了……

************

這幾天的時間裡,寧毅沒有出門。

蘇家的局面亂糟糟的。寧毅只能看著,當然也是插手不進,這幾天裡,老太公蘇愈、蘇仲堪、蘇雲方常常出門拜訪這人那人,但衙門那邊,有關陳二卻還沒有新的進展。大房的一些掌櫃頻頻拜訪了織造局的官員,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明擺出了對這次皇商勢在必得的氣勢——蘇檀兒所用的,也正是正確的應對方略,為著這些事情,她已經打點了一年多,一旦表現出來,就是令旁人咋舌的氣魄了。

蘇伯庸的傷情還在生死線上徘徊著,最後會如何還難說,大家都在沉默以待,蘇檀兒每天去看一次,做起事情來,雷打不動。

寧毅偶爾會在二樓上看著那些掌櫃進進出出,偶爾聽寫消息的最新進展,更多的時候,看書、寫字,心中將這些發展稍稍歸納一下。

情況不知道是在哪天悄悄發生的,蘇伯庸倒下的四天後,大概七月二十二這天早上,寧毅注意到了蘇檀兒的精神似乎有些變化,她像是感冒了,但這種變態並非僅僅像在身體上,而是精神氣上與前幾晚跟他說話時有些不同。

這天傍晚過後,又叫了眾多掌櫃進府商議事情,嬋兒、娟兒、杏兒去忙碌接待之時,蘇檀兒在房間裡趴著睡著了,幾張信紙被風吹了出來,寧毅撿到之後拿進去,他將信紙放到蘇檀兒身邊的桌上,用鎮紙壓住,蘇檀兒陡然醒了過來,站起來撞在寧毅懷裡,隨後退出兩步,看見是寧毅,虛弱地笑起來:“啊,相公。”

寧毅看了她幾眼:“你是不是發燒了?”

“嗯?”蘇檀兒愣了愣,伸手摸了摸額頭,片刻後才笑起來,搖了搖頭,“沒有啊,就是這幾天有些累,相公也知道的……事情做完後就沒事了。”

這話說完,她扭頭收拾起桌上的信件來,隨後娟兒過來說那些掌櫃們到了,蘇檀兒抱歉地朝寧毅笑笑,之後說了幾句話,隨娟兒出去了。

晚上的時候,寧毅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隔壁院子裡的情景,大房的幾名家丁、丫鬟守在外面,裡面在開會,大家議論著亂七八糟的東西,蘇檀兒的精神狀況似乎還是好的,也見到她說了些話。如此看了一陣子,寧毅嘆了口氣,轉身下樓,隨後往那邊院子過去。

儘管開著會,但那邊丫鬟中管事的便是嬋兒、娟兒與杏兒,見寧毅面色凝重,自然不會攔他,只是杏兒跟了過來:“姑爺怎麼了啊?”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家小姐病幾天了?”

“小姐……”杏兒愣了愣,隨後幾乎要哭出來了,“我們……我們今天也發現了,可是、可是……”

寧毅往房間裡走了過去,蘇檀兒正背對房門,左手撐在桌子邊,低頭用右手在桌上點點點點,說著什麼事情。看見寧毅進來,掌櫃都將目光投過來,寧毅走過去,拍了拍蘇檀兒的肩膀,蘇檀兒下意識地揮了揮手,寧毅又拍了拍,她才轉身回過頭來,微微有些疑惑,但還是露出了些許笑容:“相公,你……”

左手一離開桌面,其實她的身體已經搖晃起來了,寧毅將手掌覆在她的額頭上,隱隱發燙。蘇檀兒低下頭,用兩隻手攀著寧毅的手掌。

“我沒事、沒事……”

這句話喃喃地說著,她的身體軟倒​​下去,席君煜從旁邊過來想要伸手,寧毅已經將蘇檀兒的身體抱了起來。

“小姐!”嬋兒、娟兒、杏兒都衝進來了,掌櫃們也都瞪大眼睛,站了起來,話語紛亂,不過片刻後,有一個聲音淡淡地壓在了其中,並不高亢,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你們繼續商量,廖掌櫃幫忙主持一下。娟兒,去叫孫大夫過來。嬋兒跟我來。杏兒,你留在這裡照顧下情況。一切照常。”

這話簡單說完,寧毅皺著眉頭,抱著蘇檀兒,轉身離開。

夜空深邃晦暗,天邊積壓著深深的雨雲,朝這座城池籠罩了過來,夜風有些涼,不過在寧毅懷中的那具女子身體,滾燙滾燙的,將蘇檀兒放到臥室的床上時,女子微張著雙唇,臉上一片被體溫燒紅的顏色,還在無意識地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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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開端……

還未至夜深,隱約能感受到整個蘇家大宅內外的喧囂,不安的躁動感。廳堂之中燈影搖曳,窗戶中溢出微光。蘇檀兒的臥室中,嬋兒與娟兒守在了床邊,拿著溫熱的毛巾給床上情緒似乎有些不安的蘇檀兒敷著額頭,鬚髮皆白的老醫師正坐在床邊為蘇檀兒診脈。寧毅站在門口,雙手抱在胸前思考著事情,外面的院子裡除了跟著孫大夫的那名藥童,並沒有旁人進來。

診斷的過程並不長,老大夫放開蘇檀兒的手腕,起身往外走,娟兒連忙跟了上來,外面的大門口,眼眶微紅的杏兒也過來了。

“二小姐是染了風寒,看症狀恐怕已有多日,這中間還碰上了其它的一些緣由,嗯,染上風寒這幾日,怕是也來了,咳……來了葵水。這些加起來令得風寒加劇,若只是這樣,倒也無甚大礙,幾幅藥下去,燒退了,便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除此之外……二小姐恐怕也是太過操勞,大概是遇上大爺的事情刺激,受打擊之下,心力交瘁……這些加起來,就不是幾日之內可以好得了的了。”

“心力交瘁?”寧毅皺眉問了一句。

老大夫點了點頭:“嗯,這次與其說是風寒,不如說是長期以來的疲勞與壓力,身心俱疲,最重要的,還是在心上,只是加上風寒,一次爆發出來而已。此事不能輕視,我這便開服藥,先為二小姐退燒,但治病之法,終究還是要……二小姐心中放得下來才行,唉……”

這孫姓的老大夫嘆了口氣,他是蘇家供奉,為蘇伯庸治療也是由他主導,自然明白此時蘇家局勢,要讓蘇檀兒心中放下來,談何容易。他搖著頭在客廳裡寫好了診方,隨後又叮囑了一番方才告辭離去,小嬋跟著去抓藥。娟兒與杏兒跑到床邊看昏迷的蘇檀兒,隨後微帶哭腔朝寧毅這邊望過來:“怎麼辦啊。”這話像是在向寧毅求助,又像是自言自語,平日裡三個丫鬟管著大房的許多事情也很有主見,但到得這時,蘇伯庸倒下,蘇檀兒也倒下之後,終於也是不知所措了。

寧毅拿著診方想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問道:“這幾天,到底出什麼事了?”

蘇檀兒染上風寒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那天下午掉進浴桶裡導致的,最初的幾天似乎就有些症狀了,但並不嚴重。蘇伯庸遇刺之後,蘇檀兒面臨的挑戰肯定很艱難,但看不出她有退縮或是會被打倒的跡象,幾天前的那個凌晨她還很有自信地說著要搞定皇商,她的精神和自信都在巔峰,應變也是毫無錯處。

就如同一個大公司,它會面臨很多的打擊,很多的陰謀,或輕或重。打擊到了之後,這邊開始應變,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蘇伯庸遇刺可以看成一次突如其來的打擊,如果說蘇檀兒會因為一次打擊就直接不反抗地倒下去,她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眼下這一步,只能適應順境的人以後就算能掌蘇家也是寸步難行。

蘇檀兒不是這樣的性格,寧毅早就清清楚楚,要她在精神層面上受到打擊,不可能是之前的那些事。而對方再有陰謀和打擊過來也應該已經有心理準備。這短短的四天裡,肯定有些什麼更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她這樣一問,娟兒微微有些疑惑,扭頭去看這幾天多數時間跟隨著小姐的杏兒。杏兒還在流著淚,望了娟兒與寧毅一會兒,擦著眼淚哽咽道:“我……小姐說了不讓說的……”寧毅想了想,隨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嘆了口氣,他伸手揉著額頭,喃喃說著:

“心力交瘁……皇商,皇商的事情出問題了,解決不了的問題… …外部或者內部,外部的話,得罪死了什麼織造局的大官,可這幾天拜訪那些當官的的事情都是掌櫃們在做,到不了撕破臉這一步……只能是內部出了問題,出了問題解決不了,技術上的事情我也沒太多興趣知道,暫時就不說吧……”兩個丫鬟在旁邊聽他喃喃地說完這些,杏兒隨後哭得更厲害了:“其實、其實……前幾天……”

話沒說完,外面已經傳來了腳步聲,娟兒與杏兒連忙出門,那是大房掌櫃中資歷最高的廖掌櫃,也已經從孫大夫那邊知道了情況,過來詢問一番。蘇老太公眼下還未回府,娟兒與杏兒肯定也做不了主,與廖掌櫃小聲商議幾句。寧毅坐在房間裡推測著事情的可能,站起來走了幾步,看看床上沉睡的蘇檀兒。

這間臥室平日裡倒還整潔,這幾天大概因為太忙,其實顯得稍稍有些亂,寧毅朝桌上的幾個本子走過去的時候,無意間望見床腳掉下的一樣東西,他拿起來,那是一小塊布片,三角形,淺黃色,上面有一道簡單的紋路。

布片大概就是這兩日才掉在了地下的,沒有什麼灰塵,寧毅將它拿近油燈,有些事情記了起來。那是有一天在對面小樓的二樓之上,蘇檀兒拿了一塊布片給他看看,那時笑靨如花,很是開心:“相公,你看這顏色漂亮嗎?”

“喔……漂亮是漂亮,這顏色普通人家可用不得……”明黃色的布片……蘇檀兒當時並未為此話題討論太多,不過那布片鮮豔,寧毅大概還記得,而在眼下這片,似乎褪了顏色,變成淺黃了……外面的廖掌櫃提起了寧毅的名字來,寧毅嘆了口氣,將布片收回衣袖裡。如今蘇伯庸、蘇檀兒都已經倒下,不可能叫上二房、三房的人來想辦法。寧毅平日裡不管這些事,但在蘇家還是有主人的地位的,隨後那廖掌櫃跟他聊了幾句大概也是讓他能表個態,寧毅點點頭。“沒什麼大事,一切照舊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是檀兒的事情別亂傳,暫時別讓太多人知道​​她病了,就這樣。”“我知道二小姐的病情需要休養,不能煩心,不過……若真有變故出現,需要拿主意的時候,不知道……”“那就拿過來,這邊會想辦法。其餘的……就有勞廖掌櫃與諸位掌櫃的費心了。”

“是。其實就算有什麼變化,大家也都有應對的經驗,這麼多年,都是些布行的老油條了,還請姑爺讓小姐多寬寬心……”
廖掌櫃說的這些的確只是寬心之辭了,如果只是江寧一地,任一個掌櫃的坐鎮都不會有問題,但若涉及全國生意的變動和衝擊,就必須有一個主心骨在,不過暫時來說,也沒有其它的辦法可想。

廖掌櫃離開之後,嬋兒抓了藥回來了。之後不久,回府的老太公匆匆趕了過來,看了仍舊昏睡的蘇檀兒,這件事情令得這位老人也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不過眼下說什麼也沒有用,他對寧毅、三個丫鬟都叮囑了幾句寬心的話,步伐沉重地回去了。

老太公也離開之後,院子裡終於安靜下來,搖曳的燈火,煎出的中藥味。類似安靜的晚上對於院子裡的幾人來說先前也有過許多天,那時候大家坐在一起說話聊天,下五子棋,偶爾笑出來,這是一家人。寧毅未來之前院子裡的四名少女大概也能算一家人,但此時氣氛真是太安靜了,小嬋端了藥碗進來,大家沉默的守候當中,娟兒忍不住哽咽出聲:“我們該怎麼辦啊?姑爺……”蘇伯庸已經倒下來,蘇檀兒也昏迷了,就算能醒來,身體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好的,老太公或許只能讓旁人暫時來接手大房的事情。

未來忽然變得空空落落的,無法預測的可怕,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會變成這樣。能夠依靠的,大抵也只是身邊的幾個人而已,如果寧毅真是曾經那個書呆子,或許他也會被排除在外,但是這一年多的相處,至少在這樣的事情上,寧毅也已經被接納成這個家庭的一份子……當然,娟兒此時問起來,也僅僅是因為無措而已,寧毅是男子,與她們不同,但真要有解決事情的辦法,肯定是不可能的。

寧毅此時正站在窗前收拾著書桌上的一些東西,房間有些亂,因此他將一些東西歸了位,有的順手扔到櫃子上看不到的地方,他動作不快,但這時候也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了。他沒有回頭,只是將一張還未裁開的宣紙在桌上折疊了幾下,隨後展開,往硯台裡倒了些水,緩緩地磨起墨來。

“以前沒教過你們怎麼應付這些事嗎?”

寧毅低聲說道。

三名少女搖了搖頭。

寧毅那邊拿起了毛筆,沉默片刻:“接下來……我要蘇家這些年來的賬冊,七年到十年左右,要蘇家各方面發展的記錄,跟各個地區掌櫃來往的信件,我要知道蘇家生意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應變的方法,最後的結果和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結果的原因……另外我要更多的宣紙、墨,我要一些細線,準備一些糕點,飽肚子的不要太甜,準備一大壺茶……暫時大概就是這些了……”

後方一陣沉默,三個丫鬟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他要幹嘛。寧毅回過頭來。

“岳父那邊沒可能了,老太公那邊……可能會叫個人過來幫忙,不過沒用。”寧毅淡淡地伸手指了指床上的蘇檀兒,“你們家小姐不會放的,她醒過來以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會是吃藥,而是下床,誰也代替不了她……所以,結果就很簡單了。”

他朝那邊笑了笑,有些無奈,有些無聊,與平日裡下棋說故事時倒沒有太大的差別:

“我來試試吧……”

娟兒與杏兒還有些遲疑,嬋兒在那邊吸了一口氣,本來也是淚眼朦朧了,這時才露出一絲笑容,抹了抹眼角,轉身出門:“我去拿賬冊和記錄……”蘇家有總賬房,不過大房有大房分開的這些記錄,其實一份就在隔壁,三個丫鬟平日裡管理著這些事,是有資格去拿的。

小嬋離開後,娟兒想了想,也跟出去了,隨後是杏兒,她抹抹臉上的淚水,出門的時候方才小聲道:“姑爺……就在這裡嗎?”“要不然你家小姐醒過來了怎麼辦?”

姑爺想要幫小姐解決些問題,對於這樣的想法,杏兒與娟兒都難以分清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會有怎樣的結果,但如果在其它的地方,一旦小姐醒來,肯定會立刻想要下床處理事情,這一點,三個丫鬟卻是心知肚明的。無論如何得讓小姐呆在床上,這件事,或許也只有姑爺能做到了。

她有些難堪地笑了笑,隨後出門,房間裡只有他與昏迷的蘇檀兒的時候,寧毅才坐了下來,對著那宣紙與毛筆嘆了口氣。

“你們這些人,過分了……搞得入贅的也不得安寧哪……”

隱約間,那像是對幕後的某些人發的牢騷……凌晨,丑時過後,蘇檀兒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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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心情(上)

凌晨,丑時過後,蘇檀兒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光芒微黃,窗外仍是寂靜的夜,​​然而感受不到安寧。腦海、身上,各種難受、躁動、不安,但一時間卻把握不住那難受的方向。為什麼要難受呢?許多破碎的畫面經過腦海,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有些東西在崩塌……這樣混亂的感覺中,傳來了家人的聲音。

“小姐醒來了呢。”

這是小嬋的聲音,無需思考與辨認也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閉上眼睛艱難地回憶一陣,用力地想要起來時,被小嬋拉著被子將她按下去了。小丫鬟沒用多少力氣,主要是她沒有了多少的力量,目光之中,看見的眼眶紅紅的。

“什麼時候了?”她開口問道,聲音有些嘶啞,聽起來簡直不像是她的。

“丑時快過了。”

“小姐別起來……”

“我去熱藥……”

響起在耳邊的聲音,有嬋兒的、娟兒的、杏兒的,說出時間的卻是立恆,他也留在了這裡,腦中還是難受,可心底有些溫暖,她回憶著之前的事情:“廖掌櫃他們……”

“小姐你別想這些事了好不好啊……”床邊的娟兒哽咽出來了。蘇檀兒抱歉地搖了搖頭,虛弱地開口:“不行啊……”

“廖掌櫃他們已經回去休息了。”寧毅的聲音響起在旁邊,隨後他對嬋兒、娟兒輕聲道,“我來跟她說說,你們先出去幫杏兒。”

兩個丫鬟點頭出門,到隔壁的房間裡煎藥去了。安靜下來時,蘇檀兒的視力和精神才稍稍凝聚了一些,作為她相公的男人如白日裡一般穿著那身青色的袍服,搬了張凳子過來坐下看著她。神態與平日裡在二樓之上聊天時相似,隨意地偏著頭,有些書生氣的淡然與沈穩,雖然年輕人的樣貌並不會顯得很老成持重,但這的確是她曾經在心目中想過的才子模樣。

他的才學比許許多多人都厲害,但並不張揚,內蘊的深沉、安靜其實有​​著很大的力量。以往蘇檀兒未曾在這方面多想。照理說第一才子這種事情應該總會給人很厲害的感覺才是,可是在家中,包括她在內,嬋兒、娟兒、杏兒似乎都沒有在這方面感受太深,從頭到尾都是輕鬆自然地來往,旁人說起時或許會覺得自豪,陡然知道的時候嚇了一跳,可是……她們從頭到尾似乎都只看見了這個人。如果從遠處看,旁人看到的是第一才子的光圈,可近處看的人,似乎就只能看見這個簡單的人而已。

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看見他,就陡然想起了那第一才子的光環。他也是從晚上一直待到了現在也未有休息吧,縱然說起來是自己的相公,可自己終究還是影響到他了,相公終究是個文人,不該被這些商事牽扯進來的,可眼下……她於是抱歉地笑了笑,想要開口時,寧毅手上拿了塊糕點遞過來。

像是在二樓上聊天時的感覺,蘇檀兒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去接了,可手上並沒有力氣,那糕點在空中轉了個圈,被他吃進嘴裡,咀嚼一陣,然後咕嚕嚕地喝了口茶,嚥下去,男子表情淡然。

“這些東西我可以吃,你不行,你只能喝藥。”

想要笑出來,隨後這湧起的情緒帶來一陣暈眩與疲倦感,心中有些無奈:這人,幹嘛要逗她笑呢。

然後她聽見寧毅說道:“然後……有些事情要跟你談談。”

“嗯?”床上虛弱的女子再度疲倦地睜開了眼睛。

*************

炭火燒起來,瓦甕之中,藥氣開始升騰起來,三個丫鬟守在了旁邊,偶爾扭頭望望旁邊的牆壁,眼神之中其實都有憂慮。

小嬋稍微好一點,娟兒與杏兒則是心事重重,小姐終於醒來了,可仍舊發著高燒,這長長的夜裡,眼下其實只是開始。小姐病倒,大房的事情就難了,她們都是跟著小姐從小長大的,知道小姐在這其中付出的心血與代價,她是絕不肯退的,不知道姑爺能不能說服小姐。可即便說服了小姐,大房的事情又怎麼辦呢?讓小姐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心血流走嗎?

“……姑爺剛才叫我們做的那些,是要幹什麼呢?”

“看不懂啊……”

“姑爺做實驗的地方也有那樣的……”

“可是能有什麼用呢……”

“不知道……”

一邊煎藥,三個丫鬟一邊彼此說著心中的疑惑,先前寧毅讓她們拿墨線在宣紙上橫橫豎豎地扯了些格子,然後就拿著三年前得賬本開始在上面標誌些東西,有些是地名、蘇家的商舖名,更多的是古古怪怪歪歪扭扭的符號,簡單的一豎、一個圈、半個圈之類,完全看不懂,姑爺記得倒是快,只是偶爾會皺眉想想,有兩次將三人叫過去,問那裡收支出問題是因為什麼緣故,然後在符號邊註明出來。

姑爺想要了解蘇家的情況,可這樣能抵什麼事呢?誰也想不通。一年的時間以來,姑爺給她們的感覺都是很親切很淵博,但畢竟不涉商事。這時候整個蘇家都感到了危機,這麼多經商幾十年的掌櫃管事們都在忙碌,姑爺畢竟是個書生,就算想要幫忙,恐怕也只是臨時抱佛腳的書生氣發作,沒有多大用處的——術業有專攻,肯定是這樣。

“姑爺他……”與寧毅最為親近的小嬋低頭說著,“姑爺他很厲害的……”

她以往也知道寧毅很厲害,自從與寧毅有了肌膚之親之後,這種感覺自然更有加強,可那也是有限度的。以往她想要叫姑爺幫忙小姐分擔些事情,主要還是為了姑爺跟小姐之間的親近,有人幫小姐分擔,有這樣的感覺在小姐當然會更加高興。可是姑爺在經商上,肯定也代替不了小姐,姑爺在這些事情上,即便在小嬋的心裡,也是比一般人厲害很多,這就已經很厲害了,可要說姑爺什麼事情都比所有人厲害,那又怎麼可能了,小嬋也是不可能這樣覺得的。

“我們也知道姑爺很厲害,很聰明,但他不可能什麼事情都像寫詩那樣厲害啊……”娟兒低聲道。

“姑爺答應有辦法,不會騙人的。”小嬋此時也只能執拗地相信這事,旁邊杏兒望著那炭火沉默了許久,終於又伸手抹了抹眼角。

“我知道小姐的脾氣,可這次姑爺只要能說服小姐好好靜養,那就行了。”或許是因為心中壓著有事,這個晚上,平日裡性子最強的杏兒反倒流了許多次的眼淚,語聲哽咽,“只要小姐好好的,就算成不了家主,小姐也還是小姐,姑爺還是姑爺,我們還是會在一起……只要這樣,那就行了……”

她的情緒感染了旁邊的娟兒與嬋兒,隨後傷感的灰色又籠罩了過來,娟兒哽咽起來時,嬋兒在旁邊小聲地說著:“姑爺會有辦法的……”

"嗯。"

杏兒與娟兒在旁邊點頭,其實大概也沒什麼人真信。

只要小姐能沒事,那就最好了,至於其它的,只能讓家中其他人去努力了,老太公、廖掌櫃、席掌櫃、二老爺、三老爺那邊……這麼大的家子,總有人能扛得住的……

***********

丫鬟們過去煎藥的時候,臥室之中,油燈仍舊在搖曳著火光,寧毅坐在床前,喝了一口茶,緩緩地轉告了孫大夫的診斷。

“不是風寒,不止是風寒,你自己也清楚。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心情安定不下來,解決不掉問題你沒辦法安心,沒辦法安心,就更加解決不了問題,快要成死局了……我知道我這樣嘮嘮叨叨的你也煩我……”

他稍稍頓了頓,蘇檀兒在那兒微微搖了搖頭,隨後開了口,語音輕得像是隨時都要斷在風中的一縷煙:“相公,我明白……可我怎麼放啊……”神色有些淒然。

“放不放的,都隨你。”寧毅將手掌覆在她額頭上,“你現在這樣,沒辦法討論太多,所以我簡單的交代一下,我剛剛看完了三年前大房的幾本帳。”

“嗯?”蘇檀兒有些迷惑。

“我剛剛看完了三年前大房的幾本帳。”寧毅安靜地望著她,重複了一遍,“岳父現在還沒脫離危險,你也是這樣。爺爺可能會考慮派人接手,不過你不會肯,但從現在開始,你不能下床,所有事情都擺在眼前,所以接下來我會幫你,嬋兒、娟兒、杏兒也都在這裡,不過有些事情,只能我代你出面,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我知道所有的疑問,但現在沒必要說太多,明天、後天,你清醒一點的時候再慢慢談吧,我也有些想要跟你談的。不過現在,只有幾點:我們認識一年多了,我現在要你知道一件事,我說可以做到的事情,就可以做到,這一點我非常認真,眼下的這件事,我會幫你做到……”

蘇檀兒握著他的手,艱難地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笑容:“相公,這件事……你不知道……”

寧毅制止了她的搖頭,微微靠近,看著她:“不,我知道這些事情的性質,我是知道以後才說出這句話的,我也想讓你知道這一點。你相不相信我,就看你怎麼看我的人品和我們的交情,但暫時你記得我是這樣說的就行了,這是最重要的……”

“然後,這幾天處理事情商量事情會在你的房間裡,你可以在床上聽,可以看,想也沒關係,做出的任何決定,我會告訴你原因,你點頭,我們再發出去。我知道你不會放,不可能把你撇在一邊,所以我不撇開你,我只減少你想事情的過程,你只用考慮我說的有沒有道理……這樣可以了嗎?”

蘇檀兒閉上眼睛,好半晌,一滴眼淚從眼角滑下來,寧毅放緩了話語。

“蘇家還沒到出事的時候,那邊還沒有出手,你現在要準備喝藥,少想事情,記得我已經那樣說了就行,我說會解決,就一定會解決。然後好好睡一覺,至少暫時把心放寬,家裡不會有事,因為我在這。嗯?”

蘇檀兒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好,我們談妥了。”

寧毅退回去,喝了口茶。片刻之後,蘇檀兒從那邊睜開眼睛:“相公,我好多了……”

“你們這些做生意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寧毅撇了撇嘴,搖頭以示不信。

蘇檀兒微微笑了起來,腦海中又是一陣暈眩。

隨後杏兒與娟兒、嬋兒端了藥碗進來,扶起她將藥喝完了,幾人關心的注視下,終於沉沉地睡去,臨睡的時候說了一句話:“相公也去休息……”

“知道了。”

中途醒過來一次,天色微微的亮了,小嬋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打盹,那身影還坐在窗前的桌邊,不知道在寫著什麼。她於是閉上眼睛,再度進入夢鄉,或許是因為那道背影,這一次,心中像是平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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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心情(下)

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陰天看起來要下雨,天氣稍稍有些悶。相公的身影已經不在窗前了,小嬋也已經去休息,換了娟兒與杏兒在這裡守著。據娟兒說,早先一點老太公過來了一趟,見她在睡覺便示意不用叫了醒來,只是隨口問了問桌上的那些圖表是用來幹嘛的,知道是寧毅所做,便也沒有多問,只讓她好生休息。

區區一個晚上的時間,無法讓高燒褪去,她又喝了一碗藥,腦袋昏昏沉沉的,口中滿是苦味。心中的焦灼還在,縱然立恆昨天說了那樣的話,但最終會怎樣呢……她其實多少已經知道了,只是心中不甘,費了好大的力氣呵。

那道身影不在這房間裡,心中想起這事,覺得空落落的好大一片,但終於還是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意當中。這次的睡眠不像凌晨的那次,各種夢魘紛至沓來,攪得她無法安寧。再醒來的時候,時間大概過了中午,寧毅又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正與侍立一旁的娟兒小聲說著些話,大概是為著去年的一次賬目情況,娟兒小聲地解釋緣由。

小嬋過來道:“小姐,醒來了?”隨後寧毅與娟兒也回過頭來。

身體很疲倦,不太想說話,不太想動,只是嬋兒過來為她加高了枕頭,立恆的手伸過來覆在她額頭上——除了昨晚,在以前他們沒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但感覺卻是自然。

在用手掌測過額頭的溫度之後,男子點點頭:“好像好些了,待會去叫孫大夫過來一趟吧。”然後口中說些“昨天大概有四十度”之類意義難明的話語。

小嬋出門端來粥碗,“逼”著她喝了幾小口的白粥,不久之後孫大夫也過來了,問些情況,小嬋偶爾說些話,立恆在桌邊繼續看賬本,記錄東西,只偶爾開口。她躺在那兒看著一群人來來往往的樣子,也有些時候是她與寧毅單獨在這房間裡呆著的,桌邊那背影動作看來迅速而明確,有條不紊,讓人產生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能讓人心神安定。

傍晚時分,天色暗了,窗外下起雨來,清新的空氣飄進房間裡,有一股泥土的氣息。

她只是偶爾睡去,隨後又醒來,這天晚上廖掌櫃等人沒有進府,雨幕之中也沒有連續幾日以來那般躁動的燈火,他們在幹嘛呢,生意上的情況有沒有發生變動呢……偶爾在心中想著,只有寧毅與嬋兒、娟兒、杏兒在房間裡陪著她,幾張宣紙在房間裡被掛起在牆壁上,立恆偶爾看上一眼,算是為這安靜的局面添上了一抹意義難明的奇怪色彩。

她的臥房雖說常常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相比一般大家閨秀的臥房要顯得大氣,但許多女孩子喜歡的東西與裝飾還是有的,這時候添上這些宣紙,頓時便將那氣氛給打破了。房間裡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安靜的,嬋兒、娟兒、杏兒小聲地與她與立恆說話,進進出出也是輕輕的,混在這雨幕當中,立恆的忙碌與專注有其章法,也只帶來了安靜的力量。

到這個夜裡,她才又更加明確地想起凌晨的那個念頭來:相公是書生,甚至是江寧最厲害的才子。

早些年,還未出嫁,還是女孩兒的時候,憧憬著這些事,也曾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將來會嫁與某個才華橫溢的大才子,自己縱然是商賈之女,家中好歹也是個大商賈,並不是沒有這樣的機會。

自從多少懂得人情世故之後,這樣的想法便少了些,但憧憬肯定還是有的。曾經發生在江寧的那些口耳相傳的才子、佳人故事,後來名聲鵲起的曹冠、李頻等人,發生在一個個詩會宴席上的比鬥傳聞,她都很有興趣地去打聽,即便後來去到濮園詩會上大多是為了談生意,但聽到其他詩會的事情,看見許多好的詩作,也能讓她覺得物有所值,這彷彿是另一個世界上的東西,可並不妨礙她去喜歡去憧憬。

然後,生活還是生活,她按照預定的計劃成了親,招了贅,對上說是書生,但與才子是搭不上的,只能說是個書呆子。生活是生活,她依然可以憧憬著那些大詩才子的事情,然而當自己的這個相公似乎並不如預想的那般呆,當某些東西開始重合起來的時候,她才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了。

自己的相公,被一些人稱為江寧第一才子了,自己應該怎麼樣呢?她在這裡其實感受不到大才子大文人應有符號——以往聽說書,看戲曲,裡面都明明白白,大才子應該之乎者也引經據典,就算稍微離經叛道一點的傳奇小說裡也該隨口展現才華,他到哪裡都該是中心和標誌,讓人無法親近的那種。她曾經憧憬著嫁給了大才子,應該是“官人辛苦了”“多謝娘子關心”——總之是如同戲台上那般正式而有距離的,可若沒了那些距離,事情應該怎樣呢?

平日裡簡單隨意的說話,不張揚不誇耀,幽默風趣,可這樣的人,就是被人稱為第一才子了。那兩首詞她時時都會看看,他們之間,不像普通的夫妻,有時候簡直像是朋友——她從未聽過有這樣的好朋友,他們每隔幾天去到二樓上說說話,說什麼都行。男子與女子之間可能成為這樣的朋友麼?一些話本傳奇裡常有女扮男裝然後與人為友的,可她未有假扮,可是有這樣的夫妻麼?似乎也從未聽說過。

她其實是喜歡這樣的感覺的,喜歡到……不知如何去變,也不知如何去更進一步。可對於相公是大才子的這個認知,一直以來在她這兒也有些模糊。直到此時它清晰起來。

從下午到晚上,她聽見相公輕聲問過幾個問題,皆是這幾年賬目中最為關鍵之處。相公是個聰明人,他在認認真真的做這些事。這事情蘇檀兒很快就清楚了,可是再有天分的人對此也是無能為力的,相公是個大才子,自己才是商賈之女,這些事情,原本該是自己做起來的,一直以來也在努力地做好,努力不讓相公感到這些事情的煩心和干擾,可到得此時,終究還是將他牽累進來了。

結果會如何,在這裡反倒是不重要的,相公不可能做得好這個,他為了寬自己的心,說著:“我一定會做好。”可這些事情不是決心就能解決的,無論如何,讓他入贅進來之後,終究還是讓這些事情牽累到了他……

她心中想著這些事,睡一陣醒一陣的,到得午夜時分,雨還在下,但夜晚顯得安靜,油燈的光芒在搖曳著,房間裡只有立恆的背影坐在椅子上,他此時正在看著一些與各地掌櫃來往的信件,察覺到後方動靜時,回過了頭,隨後放下信箋,起身過來。

“醒來了?想喝點水嗎?”

“嗯……”蘇檀兒微微點了點頭。

寧毅將枕頭加高,從旁邊倒了一杯溫水過來,餵著她喝了幾小口:“杏兒跟娟兒睡了,小嬋今天也很累,所以剛才騙了她去休息一下,不過待會吃藥的時候,你最好是醒來的,呃,你如果要……”寧毅看著她遲疑了一陣,隨後起身,“我去叫小嬋吧。”

寧毅的遲疑有其原因,白天的時候他就故意消失過幾次,主要是留時間給她下床方便什麼的,她風寒雖​​重,但其實下床的力氣還是有些的,並不至於真的癱在了床上。這些隱私的事情不好開口,若在平時,蘇檀兒的臉上不知道要紅成什麼樣子,但此時只是微微窘迫,見寧毅要離開,方才開口道:“相公……不用的……”待寧毅停下來,方才小聲說道:“相公真是不避諱……”當然,他若完全避諱或者根本不想這些事,難受的多半也是自己。

寧毅笑了笑:“好些了?”

“好些了……”

“退燒大概還得兩三天。”寧毅看了她幾眼,可以說的話是很多的,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你心裡難受,不吵你,想吃東西或者有其它事情再跟我說。”

他拿了封信件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房間裡陷入安靜,外面的秋雨早已成為背景,蘇檀兒望了那身影許久,終於開口道:“相公……為什麼會答應這門親事呢?”

以往兩人之間也有過類似的說話,但這時候說出來,問題顯然不太一樣。寧毅放下信箋,望著床上的蘇檀兒,好半晌之後,方才笑著搖了搖頭:“想過跟你聊這些,不過……也許過幾天,等你清醒一點的時候?你現在看起來不好受。”

“妾身沒事呢,想要……想要知道。”蘇檀兒說得緩慢,“原來相公也想談麼?”

“不是為什麼答應這門親事。”寧毅將信紙放到了一邊,將椅子搬到了床前,坐下,“先前……其實也已經說過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失憶了。我想說的倒不是失憶以前有些什麼事情,而是……之後的事情。”

“之​​後的事情?”

寧毅看著她好一會兒,嘆了口氣,隨後笑出來:“你確定你現在想聽這些?”

蘇檀兒也努力笑了笑:“不聽的話,妾身睡不著呢……”

“好吧。”寧毅點了點頭,由於蘇檀兒這時意識的靈活性恐怕也有限,因此他的語速也不快,時而重複,“​​其實是簡簡單單的事情,現在不說,有一天肯定也會說到的……有一個叫寧毅的男人跟一個叫蘇檀兒的女人成親了,入贅的,所以我們倆就是這麼認識的……這些已經是事實,不去想他,緣分也好,陰差陽錯也罷,反正就是我們兩個了……這樣的事情,你是其中一部分,你這麼看呢?”

蘇檀兒皺眉想了想,不太理解寧毅說這些的涵義:“妾身……妾身,很高興啊……”

寧毅拍拍她的手,微微頓了頓:“旁人怎麼說都是空的,什麼才子啊,入贅啊……總之事情已經是這樣了,生活簡簡單單,作為我來說,對於入贅沒什麼多的看法,對於你,我不討厭你……不,不如直接說,我是喜歡你的,經商也好,性格也好,你很好強,但是不錯,這樣的性格,我是喜歡的,更何況,你也蠻漂亮的……”

寧毅在床邊單手託了下巴,語句淡然平和,彷彿是想到哪裡就隨意說到了那裡。蘇檀兒卻在陡然間有些措手不及了,即便是在眼前這般虛弱的情況下,臉上都漾起了一陣紅暈,結結巴巴的害羞:“相公、相公,是真的……喜歡嗎? ”

“嗯,是喜歡的。”

“可是……可是,這不是大家閨秀的性格……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家……不該這個樣子,他們都說……這個……男人不會喜歡這樣子……”語無倫次地說了好一會兒,病中的蘇檀兒還不忘用眼神強調著一些事情,片刻之後,方才沮喪起來,“我……配不上相公……”

“這個時候還這麼愛抬槓,放別人眼裡,我也只是個吃軟飯的,你比很多男人都厲害……”

“相公不是沒本事……”

寧毅笑了笑:“這個時候,沒必要一直自我貶低了,這些不重要,爭論到明天也沒結果……反正呢,我們之間的事情而已。我對生活沒什麼不滿意的,也喜歡你,喜歡這個院子,嬋兒、娟兒、杏兒什麼的,周圍有些無聊的人,整天做些無聊的事情,但總的來說,就這樣過下去也沒關係,挺好的。所以呢,想跟你說說這個。”

他握了握蘇檀兒有些無力的手掌,五指圓潤修長,很漂亮,拿在手中把玩著,隨後定下來:“如果你也沒有太多不滿的話,那以後我們也許就要這樣過下去了……不管以前是怎麼安排的,反正事情已經是這樣,不用再去考慮它為什麼是這樣的,反正不討厭,這就是了……”

他拉了拉蘇檀兒的手,等待著回答,對於寧毅來說這或許也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決定。剛剛醒來的時候他還是做了隨時可以走的準備的,後來也只是靜觀其變,不過到得此時,有些事情大概也就可以確定。不用去想那些太過浪漫的因素,總之既然有了夫妻的稱呼,既然蘇檀兒的性子他也不討厭,兩人相處還算融洽,改不改的,那就無所謂了,接下來,無非是生活。

蘇檀兒望著他,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紅了眼眶,流下眼淚來,緊抿雙唇,說不出話來。寧毅等了好久,才低頭笑了笑:“不管怎麼樣,總得給句話吧……”

“相公……”蘇檀兒雙唇動了動,“這次的事情過後,檀兒身體好些了,我們……”那聲音哽咽而微帶沙啞,不過目光中卻是堅定的,雨夜之中,她微微頓了頓,吸了吸鼻子。

“我們圓房吧……”

*************

要讓她說出這句話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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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變色

“這次的事情過後,檀兒的身體好些了,我們……我們圓房吧……”

瀟瀟雨夜,蘇檀兒哽咽著說出這句話來,不久之後,寧毅點了點頭。

“呃……咳,我也不是指的這個,不過……”他笑了笑,“嗯。”

話語淹沒在這片深夜的雨幕裡,微風吹進來時,燭影搖動,這樣的表達對於蘇檀兒來說也不知要用上多大的勇氣,她躺在那兒,一時間赧然地沉默著。原本在她身上的病情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心理因素,這樣的說話之後,大概能讓她心頭的壓力減低不少。不過片刻之後,或許是因為想到了什麼,她還是輕輕咬了咬下唇。

“若是……若是此次事情過不去,相公相公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

“會不會……”蘇檀兒有些為難地欲言又止,隨後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算了,不說了。”

“掃興……”寧毅望著她想了一會兒,隨後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想法,搖了搖頭,“不是為了蘇家好不好而說這話的,事情過不過得去,我們之間的事情,反正就這樣吧……而且這次的事情,要過去其實也簡單的。”

蘇檀兒點了點頭,神色之上這才稍稍放鬆下來,過得片刻,倒是為著寧毅的後半句有些為難地笑笑:“這次的事,相公不清楚的……”

“清楚啊。”寧毅回頭看了看,“我大概查了一下這三年的賬目,蘇家的基礎還是穩的,不管對手是誰,他們捅了人還反咬一口的確很毒,但是能起到作用的不在顧客那邊,蘇家的生意鋪開全國,沒有真的會在進鋪子之前議論遠在江寧的這個老闆人品好不好。要起作用無非是近一點的合作人、供貨商,蘇家在這方面會受動搖,但相對於這種手段,起到的意義不大,以蘇家的基礎,很難因為某些環節的牽連然後直接倒下去,頂多損失一小部分。要起實際作用,主要還是在江寧附近,近階段之內,會受到最大影響的,也就是皇商了。事情坐實以後,官府會考慮到名聲的關係不跟蘇家合作……”

“便是皇商了……”蘇檀兒喃喃重複了一句。

“所以……最主要的還是解決皇商的事情。”

“相公不明白的……”她將目光側向床舖裡側,低聲重複,不讓寧毅看見她的表情。寧毅嘆了口氣,從身上掏出那塊布片放到她手裡:“不明白皇商,還是不明白這塊布?”

蘇檀兒回過頭來,看了看手上的布,隨後又看看寧毅:“相公……已經知道了?”

“老實說確實不太清楚。”寧毅搖了搖頭,“杏兒有些為難,不好開口,我也就沒逼她了。”

蘇檀兒將那布片拿在手上看了一段時間,偶爾將目光望向一旁,想著事情,待到再度望定寧毅,臉上有著些許微笑,但眼神卻顯得淒涼起來,顯然她最近想起這事常常都是這種快要哭的表情,或者偷偷也已經哭了不止一次。

“相公,皇商當不了了,三年前就已經在想著這些了,我偷偷準備了三年,好漂亮的顏色啊,本來以為一定能把事情做好的,可到頭來就變成這樣了……就像是被誰騙了一樣,我們沒有加柘黃,用了新的辦法配出來的,硃砂、茜草、明礬、梔子……這一定是之前從沒有人用過的配方,兩個多月以前還以為這次拿出來一定會把所有人都嚇到的,到頭來……到頭來它就……”

她吸了吸鼻子,輕咬嘴唇,寧毅想了想:“什麼時候開始褪色的?”

“快兩個月,根本不知道是為什麼。”蘇檀兒搖著頭,“做出來以後我們也試過很多事情的,太陽曬,火烤,用水一遍一遍的洗,什麼事情都沒有,還是那麼漂亮,本來什麼問題都沒有的了,可是到頭來……它就褪色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爹爹倒下之後,那邊終於忍不住過來說,可能解決不了了,我讓他們繼續試,可我也知道,沒辦法了……”

“這種顏色很難配,原料上用黃色的就少,配方稍微錯一點點顏色就差好多,根本不知道應該從哪裡調整,它就在我們無意找到的那個配方上有明黃色,”她稍稍頓了頓,眼中有淚,“沒辦法了,相公……拿不到了……”

織造業發展了這麼多年,其實對於現代稱為色牢度的判定上也有了自己的方法,可是在蘇檀兒找到的這個配比上,這些方法顯然出了問題。或許是某種微妙比例下的化學反應正好產生了那種明黃色一一當然以他目前的化學知識肯定無法從技術層面上解決這件事。

蘇檀兒不是肯輕易認輸的人,然而當三年的心血到頭來被判斷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對皇商的期待陡然沒了希望,再加上勞累、壓力、風寒等各種事情疊加到一起,會忽然倒下,也就不再是那麼讓人奇怪的事情。人的精神狀態就是這樣,前一刻你在巔峰,即便父親倒下,只要能拿到皇商危機自然也能過去,下一刻才發現手頭沒有了任何籌碼,在巔峰上陡然被打下的時候,一切的東西都會更猛烈的爆發出來。

不過,寧毅此時,倒還是在饒有興致地望著那布片,他從蘇檀兒手上拿起來:“不是還有織機上的改良嗎?我在賬目上看到你抽錢出來………

“改不了多少,原本也是應付皇商準備的,可這些方面,要押進去很多錢,賺到的也不多,若只是拿到歲幣那一部分,反倒是個負擔了。織造局那邊,只會把人當成苦力的……”

“這也就夠了,最終還是解決皇商的事情……”

“可解決不了了啊……相公,蘇檀兒說了這句話,隨後愣了愣,望著寧毅沒受她影響的表情,“嗯? ”

“也許很難拿到,不過不代表解決不了。”寧毅笑了笑,“不褪色有不褪色的解決辦法,褪色也有褪色的辦法,至於怎麼用,倒還得斟酌一下……”

蘇檀兒想了想:“相公……莫非是想把褪色的說成好的?不行的……”

她畢竟也是聰明人,知道有些時候,事情可以靠說,可以靠宣傳,寧毅也有才子之名,還以為他想要把褪色宣傳成布的特色,這事情在某些情況下可以奏效,但放在這裡,無非是拿皇家開涮而已。寧毅倒也搖了搖頭:“不是這麼做的。我還有些事情不清楚,主要是這次皇商涉及到的那些織造局官員,各家各戶想要爭皇商的籌碼,我們到底做了哪些事,織機的改良上到底到了什麼程度……你如果還有精神,現在可以跟我說說,待會我再把辦法告訴你,不過……”

他低頭看了看那布片:“皇商是事情的關鍵,不管我們的對手是誰,露面也好不露面也罷,我們都可以利用這個讓他們出來,一網打盡。所以無論如何,皇商這事……我們還是要爭到底的……”

**********

“……為什麼?因為我們有實力!”

上午時分,雨還在下,隔壁用於商議​​事情的院落房間裡,寧毅正在對著一幫掌櫃、管事正容說話。老實說這是他來到蘇家後第一次在“正式”的場合如此高調地開口,但看起來,青袍綸巾,還是像模像樣的,看來的確有著臨危受命者應有的風範,至少……看起來很盡力。

他此時拿著一把扇子敲了敲,左右環顧。

“……解決掉皇商的事情,外面那些跳粱小丑的謀劃,我們家裡的各種議論,都會一次性平息下去,一勞永逸。至於內內外外盯著我們的到底是些什麼人,不用去管,別人會把這些事情做完的,老太公會把這些事情解決掉,而我們就是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穩定局面,不擇手段地把皇商的份額拿到手。”

“所以接下來一個多月,我會接手這件事情。當然我知道我在這方面沒有經驗,大事我都會跟檀兒商量,各位掌櫃在這方面也比我有經驗,到時候會向各位請教,還望廖掌櫃以及各位多多教導在下……”

寧毅謙恭地抱了抱拳,隨後笑起來。

“不過,皇商的事情,接下來我們要開始打開局面了。我是個讀書人,沒接觸過商場,不過總有些東西在這世間是共通的,簡單的規則我還是懂的,譬如說去年過年,我也因為猜到一些事情,隨口說了一句就幫忙搞定了賀家的生意,呵呵……所以呢,我大概知道,有一點肯定是沒錯的。”

“好東西!”他將折扇往桌上敲了敲,一字一頓,“就一定是好東西!放在哪裡都是! ”

“就好像我們讀書人一樣,有才學的人,在哪裡都會發光,旁人總會知道,所以呢,在要把自己賣出去的情況下,不必低調。廖掌櫃、聶掌櫃最近是接手了與織造局的幾位大人來往的事情的,我們已經擺明車馬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可我覺得有一點還不夠……”

“我們只是擺明了要拿皇商的態度,薛家和烏家都看在了眼裡,可我們沒有清楚地擺明我們的籌碼。我希望接下來,各位掌櫃不管是在請人吃飯的時候,還是在談論下一步生意的時候,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別人,我們為了這一次已經準備了好幾年的時間!我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我們已經有了最好的布!這是實力,誰也趕不上!”

“如今大武與大遼情況緊張,歲幣肯定會出問題、起摩擦,每次這樣變動的時候,就是商機到的時候,以前……就好像薛家跟烏家,他們把皇商的事情視若畏途,可是看見情況要變了,看見我們要爭了,他們就想要來爭了,不過是一時興起,投機鑽營,他們有什麼準備?可我們不同,我們幾年前就已經開始準備這件事,現在已經可以告訴大家了!”

“就跟他們說這些嘛,薛家怎麼樣、烏家怎麼樣、我們怎麼樣,雖然我們暫時還不能把籌碼完全放出來,但可以這樣宣傳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有備而來的,讓織造局的幾位大人都知道,我們才是最好的,準備得最妥當的,我們已經有了織機改良的辦法,效率可以增加很多,保證不影響我們的生意,也不影響皇商。我們有最好的布……哦,接下來是還需要大家一起保密的事情,但我覺得已經可以拿出來給大家看看了,娟兒,把盒子拿過來。 ”

侍立一旁的小丫鬟娟兒點頭,轉身搬了個盒子放到那桌子上,寧毅伸手按住盒子:“重複一遍,接下來看到的,請大家保密,當然,大家都是我蘇家的自己人,比我明白這些事,呵,我說得多餘了……”

話說完,他笑著緩緩地打開那長方形的盒子,一匹明黃色的絲綢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其中幾人皺眉驚嘆之時,寧毅將它往前大氣地一堆,隨後拿起一把刀,有些笨拙地裁下一截。

雨仍然在下,房門已經關上了,寧毅的聲音從裡面一陣一陣的傳出來。

“耐火燒……耐水洗……耐日曬……不褪色……成品我們兩個月前才做好……本來想要低調一點,可是遇上現在這種情況,我覺得沒有辦法了……做成這件事,解決所有問題……誰家有這麼好的布?這種顏色……大家何必慌張,有了這種顏色,皇商不是我們的又是誰的……我雖然是個書生,也知道這次一定行,不是我們要求那些大人,是那些大人要來求我們,哦,這句話別說出去,但總之,我們有好處,他們也會有好處,他們的好處比我們的還大,明擺著的事情……行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會與諸位做好這件事……”

雨還在下著,臥室之中,蘇檀兒望著那雨幕,望著隔壁院子房間的方向,似乎能聽見些什麼動靜,但傳來的自然也只有雨聲。小嬋進了房間,在床邊陪著她說些閒話,過得一陣,她才說道:“相公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剛才杏兒姐過來,說姑爺在說話呢,很厲害,那些掌櫃啊,可都被姑爺說的話給折服了。嗯,姑爺說得有道理嘛……”

“嗯,是嗎……”蘇檀兒笑了起來,幻想著那些“很有道理”的話該是什麼樣子的。不久之後,那邊的商議結束了,掌櫃們離開的聲音細細碎碎地傳到這邊來,當然,只是腳步聲與離開時的走動聲,若她此時能出去,大概能在雨中聽見一些掌櫃們的竊竊私語。

“倒還真是書生之見了……”

“有些還是有道理的……”

“哪有那麼簡單。”

“不過……那布還真是……”

“沒辦法,大老爺和二小姐都倒下了,有些事情也只能姑爺出出面,只要他在旁邊看著,不要亂指手畫腳,也就沒什麼大的事情了……

“姑爺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還是懂的……”

“不過畢竟只是個書生,商場上的事情,太複雜……”

這樣的議論逐漸遠去,消失在雨中,寧毅回到小樓上,拍了拍手,在窗戶邊看著這些人從雨幕中離開的身影,隨後,轉身下樓去看望病中的蘇檀兒。

又過一天,蘇檀兒的高燒漸漸消褪的時候,寧毅也開始代替了她的位置,每天駕了馬車出府,學著蘇檀兒之前每天的樣子,以一個勤奮好學的愣頭青的姿態,開始對蘇家的生意“指手畫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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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看不懂的書生氣

於是,在蘇家大房的老爺和預備接大房生意的二小姐都倒下之後,那位入贅的姑爺,開始管理起蘇家的生意來了。

一一最近這在蘇家的範圍內算是個大新聞。

蘇伯庸的遇刺,蘇檀兒的病倒,要說其餘兩房的人中間沒有什麼幸災樂禍的想法,那恐怕是不可能的。

蘇檀兒病倒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外傳,但家裡人大抵都已經知道了,輿論方面無非是在猜測以往便主幹薄弱的大房到底要怎樣應付過眼下的局勢,或者也有說蘇檀兒以往表現厲害,也無非是個女人,扛不起大樑之類話的。總之,就在大家都在觀望的情況下,寧毅被推出來暫時當了主事人,頓時引起一番議論。

不過是入贅的身份,若是在其它的家庭,嗤笑謾罵大概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接踵而至。但至少自家的這位姑爺是有些不同的,進府以來屢屢打破眾人的認知,原本以為他只是一個簡單的書呆子,誰知卻是才華橫溢,詩詞也好,教書也好,其才能在一年以來已然得到驗證,家中眾人每每說起,也只能嘆服老太公的眼光,以為這事是當初老太公一力促成的,老太公肯定知道這書呆子不簡單。

到得眼下這樣的情況,他終於被大房推了出來,家中眾人一時間也持著觀望的態度,無論是二房、三房的文興、文季等人,還是原本就親近大房的一些親友,都在靜靜地看著他是不是在這方面也是那般深藏不露。老太公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和偏心,給蘇檀兒找了一個無論文采、商才都了得的夫婿,甚至是以入贅的形式。

這樣的安靜大概持續了三天左右,就變成一團哄笑了。

儘管詩才驚人,但這寧毅在經商上,終究是個外行,而且不過是個有書生氣的外行罷了。

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要把事情做好,但做事的方式,就委實有些笨拙。連續幾天,他每天上午似模似樣地坐著馬車去城中幾個店鋪和倉庫巡視一一大概是在之前打聽了蘇檀兒每天做的事情,於是依葫蘆畫瓢地照著做。

事實上以蘇家的基礎,店鋪都有比較信得過的人坐鎮,老闆根本不需要每天跑,蘇檀兒那是為以後接管整個蘇家做準備,因此對自己要求極嚴。眼下店舖裡出些什麼問題蘇檀兒在場都可以代替解決,但寧毅這般做派持續幾天之後,儘管也只是看看,盡量不說話,但幾個故作隨意的問題傳出來之後,旁人就大概看出了他的裝模作樣。

內行人跟外行人畢竟相差太遠了,事涉專業,偶爾寧毅的問題或許簡單,但看在內行人眼裡就變成了可笑,例如文興、文季等人或許管不好店鋪,但對布行的事情卻是熟悉的。這兩天就為著寧毅在布行發生的一件事笑破了肚子,原因在於寧毅將儲存布料時用的一些熏香草藥當成了染色原料來看,去到倉庫裡巡查的時候非常和氣地讓一個伙計拿袋子把散掉的“染料”給掃回去,免得浪費了。那伙計尷尬不已,這事情沒到一天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蘇宅。

隨後寧毅那天上午跟掌櫃們說的話也傳出來了。主攻皇商一路,這大概是蘇檀兒的主意,錯是沒錯的。但在寧毅口中說出的那些話,看起來慷慨激昂,還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實際上充滿了理想化的書生氣,就算是大房的掌櫃,重複一遍往往也會搖搖頭,不能說完全不對,但要說有好東西就有了一切,那也真是……只能用書生氣來形容了。

這位入贅的姑爺不懂商,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了,原本覺得他,“可能懂”的人也不多,幾天時間下來,也不過是得到些確認而已。

不過,儘管寧毅接手蘇家大房商事的前幾天就擺了些小烏龍,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有一件事情,終究還是做起來了。大房的掌櫃們已經開始盡力地宣揚這幾年以來為皇商而作的準備。無論寧毅如何,這幫掌櫃們終究還是專業和厲害的,區區三四天的時間,有關蘇家製出了新布、為皇商準備數年的事情就已經在江寧的織造一行中轟然傳開,配合著前幾日的高調,如今各個布行中的人大都已經知道,由於蘇伯庸遇刺的這件事,蘇家一一至少是蘇檀兒這個女人,已經準備在這件事情完全展露鋒芒,以孤注一擲的姿態做放手一搏了。

贏了,她借著幾年的準備,完美解決皇商的事情,掌蘇家大房,甚至以女子身份正式奠定她下任家主的地位。敗了,那便真是敗了,因為橫豎蘇伯庸已經遇刺,真要說失去,也沒有太多可失去的。

“病中還能有這等氣魄,一貫的巾幗不讓鬚眉,往後若要跟這位檀兒妹子做對手,壓力會很大啊。”

茶樓之上,薛延放下了杯子,搖頭笑了笑,“阿進,若早知如此,當年讓你入贅蘇家怕也是段好姻緣。 ”

今日薛延是與薛進以及幾位族中兄弟來茶樓喝茶聊天,同是做布行生意的,自然免不了說起蘇家最近的這番變故,薛進這時候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我算是看清楚了,我可壓不住她,要是她嫁進我們薛家來,我自然好好待她,要是我入贅過去,豈不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

薛進以往也是高傲之人,卻想不到今日變得這般低調。幾個族中兄弟也都不免笑了起來,打趣幾句,隨後自然也免不了又將話題落到蘇檀兒如今這夫婿身上。

“可惜,就算詩才驚人,也是繡花枕頭不抵用,家裡出了這種事情,他就算有詩才,又沒有功名,能有何用。 ”

“就說經商,看這寧立恆幾日以來的表現,背後怕也是蘇檀兒在撐著,幫忙出謀劃策。”

“我覺得他以前的那些表現是不是也有蘇檀兒在背後謀劃,”有才學的書呆子見多了,恐怕還是要加上蘇檀兒的手腕,這名聲才能出來。照我看就是這樣,蘇檀兒為她相公揚名立萬而已……”

聽得幾人這樣說著,薛進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搖了搖頭:,“別在這裡想當然了,那寧立恆不簡單的,人家可不是傻子。 ”

寧毅當初揚名,薛進幾乎成了墊腳石,這時候學得謙虛了,當然也是進步,不過薛延點了點頭之後,還是在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謙虛是好事,不過此事小弟過分謹慎了,那寧立恆固然不是什麼笨蛋,但也只是詩才了得,這等文人往往性格古怪一些,可以理解。可若他真是才學驚人又有商才,呵,那他為何要入贅蘇家,還真是成了傳奇小說裡的陰差陽錯了不成?”

他微微頓了頓:“這寧毅,我看來在經商一道上中人之姿還是有的,或許更有天分,他是個聰明人,但無論如何,都是初涉此道,l露出些笑話來很正常,不過,笑歸笑,有一點大家還是要清楚……無論寧毅如何,他背後總是蘇檀兒在坐鎮,這個女人不會那麼簡單的。不管寧毅弄出的笑話有多少,只要他們拿下皇商,所有的事情就會像風一樣被吹掉。蘇檀兒一邊大張旗鼓地爭皇商的位置,一邊放任她相公出來鬧笑話,怕也是算計的一部分。皇商我們也要分一份的,大家可別笑著笑著,眼看人家把好處全拿走。 ”

薛延這樣一說,眾人的臉色才變得嚴肅起來。皇商這事,薛家、蘇家、烏家都已經露出了意圖,大家都有自己的關係和優勢,可總的來說,蘇家的準備​​確實是最多的。薛進搖了搖頭,望了這幫兄弟一眼:“我早說過了。”話音未落,目光朝樓下望去,“咦? ”

薛延也隨著往樓下望了一眼,只見人群之中,寧毅的身影此時正抱了一隻盒子從路邊走過。他沒有帶跟班或者丫鬟,就是隻身一人,也不知興之所至閒逛到這裡還是特意來做事,只見他在路邊問了幾個攤販一些事情,然後朝不遠處一個院門過去了。

“那邊是……”

“織造局的,“……賀方賀大人府邸。 ”

“開玩笑,他就一個人跑過來了?”

薛家的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這次要爭皇商,終究是要找關係,據薛延、薛進等人所知,蘇家目前已經打通織造局的許多關節,據說跟好幾名官員來往密切。但是要通過皇商之事,織造局最有話語權的三名官員賀方賀大人、韓朝應韓大人以及主官董德成董大人中,蘇家真正走通了的路子,只有那韓朝應一人。

作為主官的董德成態度一向曖昧,是不會輕易表態的。而今年局勢有變,賀方在這方面也還未表態,他應該還是屬意之前的幾名中型商戶按老例繼續接皇商,如今幾家人都想走他的路子。局勢越來越敏感,這賀方便乾脆不再接待有關這方面的來訪,前兩天薛家還吃了個閉門羹,這幾天還在想辦法,倒想不到寧毅這個樣子就跑過來了。

隻身一人,看起來甚至像是一時興起,因為他站在門口似乎還想了好一陣子,隨後才去敲了門,隨後消失在那屋簷下。樓上的薛家人不免又議論起來,有的取笑兩句。

“不可能的。

“怎麼可能見得著……”

“他一個贅婿身份就這樣跑過來,想要代表蘇家談這種生意,還真把自己當成臨危受命了呢……“

“大概想要幹些成績出來吧。”

沒有人認為寧毅能見到那賀方,不過半晌時間不見他出來,眾人也疑惑起來,隨後有人下去打探,上來的時候,倒是忍不住笑。

“在門房那邊說話呢,這寧毅真是好耐心,那門房快被他煩死了……”

聽他這樣說,眾人才微感恍然。

“哈哈,書生氣,他不會以為這樣一直磨下去就能把賀方這條路走通吧。”

“不是沒有過。”薛延皺了皺眉,隨後搖頭笑了,“不過聽起來像在說故事……”

又過得一陣,寧毅還是沒有出來,便又有人過去看,回來的時候,卻笑那寧毅還在門房裡糾纏,只是佩服他的心性,倒也不賴皮,就在那兒一直說一直說,門房估計是沒脾氣了,也不鳥他,隨便他說。

來喝個茶,居然能看到這等奇事,委實有趣,如此說、笑、議論,在樓上一直等待觀望了一個時辰左右,也有人心中想著不會真被他給磨出一條路來吧,但隨後,寧毅終於還是拿著那盒子走了出來,回頭望瞭望院門,搖頭離開了。又有人下去打聽,回來的時候,有些想笑又有些佩服的樣子。

“跟那門房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弄得門房都沒力氣了……說明天繼續來拜訪……”

薛延愣了半晌:“這書呆子……”

薛進沉默了一會兒:“看起來,他在經商上也打算做出一些事情來給人看了……這種笨辦法……”

“若真這樣磨下去,賀大人遲早還是得見他一面……”

“那又有什麼意義?”

話是這樣說,但到得此時,幾人的臉上多半已經沒了取笑之意,這種笨人的法子,小時候多半都被當成故事由父輩說給他們聽過,經商不是靠取巧,也得靠腳踏實地,靠紮紮實實的耐心。當然,若真有人去做,聽說的成功沒幾​​個,可今天看見這寧毅的架勢,眾人又不免心中嘀咕起來。

人家若不在家,為了生意等上多久也都罷了,人家擺明了不見,這傢伙看起來也沒詳細打聽所有的事情就來把人家門房折磨一個時辰,書生的倔脾氣真可怕……

希望渺茫,會不會成功,大概還得靠觀望了。時間已經是下午,他們在酒樓上嘀咕的同一時刻,寧毅已經走在附近的街道上,將方才做的事情拋諸腦後。轉過一條街,前面便是竹記總店所在的位置,寧毅進去上到二樓,方才興之所至,跑去折磨那門房,午飯也沒吃,此時便來補充些能量,兩樣小菜上來之後,端來最後一碗蛋湯的,卻是一名翠綠衣服的女子,寧毅沖她點了點頭。

閉城門之前說了過些時日陪著聶雲竹去找秦老道歉,但這幾天由於蘇伯庸的事情,兩人到此時才是第一次見,寧毅想了想,準備開口道歉。聶雲竹卻沒什麼責怪的意思,從過來開始,她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寧毅,目光有些擔心,隨後首先開口,輕聲問道:“立恆你……,沒事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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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 雲竹與錦兒的賭約

“立恆你……沒事吧?”

“嗯?”

如今城門已閉,下午時分,已經過了午飯時間,竹記總店裡食客寥寥,二樓之上,聶雲竹問出這句話時,寧毅愣了愣,女子在前方坐下,伸手撫了撫髮鬢,微微笑了笑:“前些天,聽說了蘇家的事情,說是……蘇家的老爺遇刺了,當時聽說蘇家的小姐、姑爺也在,所以這幾日便在想,你該沒有事吧……”

江寧富商眾多,各行各業都相當發達,蘇家雖在布行有著顯赫位置,但這些天氣氛緊張,出了遇刺的事情,旁人可是沒機會聽說太多,畢竟事不關己。就算是資訊發達的千年以後,某個商人被打劫了也不是普通人隨時能聽到的。聶雲竹此時對蘇家本就上了一份心,因此才能在與人交談中聽說這事情。這幾日見不到寧毅,她也是心中忐忑,害怕他被波及到,出了什麼事。

寧毅聽她說完,這才點了點頭:“嗯,我倒是沒事,不過,家裡也弄得蠻緊張的,所以在這幾天也被套​​進去了,一直在忙。”

聽他確認沒事,聶雲竹那有些擔憂的神色才放下來,又笑了笑:“蘇家老爺……沒事吧?”

“剛剛脫離生命危險,癱瘓了,以後不能走路,真要好,怕是得好幾個月的時間。”寧毅吃一口菜,搖了搖頭,不過話語倒還是隨意,“現在還是保密的,沒敢往外說。”

“嗯?為什麼啊?”

“行刺的人被抓住了,現在在衙門裡,咬定是蘇家先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背後有人操縱,畢竟受害人是死是活,最後也是影響判案的,所以這邊先拖幾天,能拖多久那就難說了……”

“有人要陷害蘇家麼?”聶雲竹瞪大了眼睛。

寧毅笑了笑,隨口將這次的事情解釋了一番,他的語氣之中除了對岳父的傷勢有些嘆息之外,其餘的描述盡皆淡然。以往與聶雲竹聊天的時候大抵也是這等氣氛,不過這次聶雲竹倒又擔憂起來,隨後又在心中想想這等事情不會影響到他一個入贅之人。片刻之後,隨意問道:“那……你那家中那位檀兒妹子,能處理得了這次的事情吧? ”

“她正巧染了風寒病倒了。”寧毅嘆了口氣,“所以最近我在幫忙坐鎮。”

“呃……”聶雲竹本是隨口問,但這時卻愣了愣,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才好,最後還是重複了一句:“沒事吧? ”也不知是問的蘇檀兒的情況還是寧毅的情況。

“沒事,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也有壓力太大這類的原因,總之修養一段時間也就好了。”

如此稍稍問候幾句,聶雲竹笑了起來:“這麼說,最近蘇家的生意,是立恆出面來照看了? ”以往她就覺得寧毅有才華只是不得伸展,竹記也是在他的指點下才運作得好的,這次終於有這種機會,作為朋友的立場,自然是要為之高興才對。

寧毅失笑地搖頭:“呃,不算是,只是現在蘇家的生意必須有一個這樣的人而已。具體項目上我懂的也不多,最近幾天先瞎折騰給人看。對了,前兩天出個事情,我把儲存布料時放的熏香啊、樟腦啊什麼的當成染色原料,讓他們別浪費,全都收起來,呵呵,差點被人笑死……

寧毅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著自己的笑料,聶雲竹聽了一半,也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沒好氣的笑出來:“立恆故意的吧?”

“嘁,當然啦,我這麼厲害,怎麼可能出那種小狀況,對不對! ”寧毅眨了眨眼睛,“我故意逗他們的他們都不知道,嗯,這事可別說出去啊……”

“你這樣一說,我又不信了。”聶雲竹笑著皺了皺眉,“不過,立恆既然出面了,事情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對吧?”

“哈哈,也許吧。不管怎麼樣,最近幾天大概都會在外面閒逛,上午去看看鋪子,嗯,我現在可是要看好幾個鋪子了,比你這鋪子規模要大哦。中午或者下午也許過來吃個飯,正事不多,那些掌櫃都成了精的,不用我教他們做什麼,所以過兩天的話,找個時間陪你去見見秦老吧,本來己經答應了,可前幾天沒時間,今天本來想過來道歉的。”

聶雲竹望著他,隨後抿了抿嘴:“立恆現在很忙的話,這事不用急著抽時間出來的……”

“不忙,沒什麼事情。”寧毅恢復正色,搖頭吃了口米飯,“蘇家問題不大,解決起來也不麻煩。有人半隻腳伸在坑裡,我只負責把這個坑挖大一點,等著別人掉下去了再看看坑裡的是誰就行。 ”

他情緒輕鬆,與以往跑步、閒聊的狀態無異,然後笑著說起布行裡這幾天所見到的一些小事。雲竹拖著下巴在飯桌對面聽著,待寧毅問起時,便也講講閉城之後這些天裡的情況,雖然氣氛緊張,城內也出了幾起大大小小的事件,不過整體來說,她們倒還不至於遇上安全問題。

寧毅對於蘇家的事情輕描淡寫,並沒有提及太多,雲竹自然也不好多問。但是等到寧毅離開,她心中不免也會想想寧毅在正式操縱蘇家商事時的作風和表現,對於她來說,寧毅一旦出手,肯定是會讓人刮目相看的。無論如何,作為朋友,她喜歡聽這些事情,就如同秦老讚歎寧毅的時候她往往也會覺得與有榮焉。傍晚時分去燕翠樓教了舞蹈的元錦兒過來,聽說寧毅來過,笑嘻嘻地打趣。

“喔,可算來了,雲竹姐這下不用整天擔心了吧。”

待聽到聶雲竹提起蘇家的危機來,錦兒瞪大了眼睛:“他家中那個娘子可厲害呢,她都病倒了……寧毅怎麼可能做得來……”

“我也不知道,他沒說太多,不過立恆既然出面了,肯定沒問題的。而且他方才也說了,問題不大,他會解決。 ”

“寬心的話。”錦兒露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術業有專攻啊,雲竹姐,我都知道的。那個寧毅……他厲害是很厲害啦,但也不可能什麼都懂,做生意的事情上,我敢打賭,他肯定比不過他那娘子的!”

錦兒說得在理,雲竹隨後也想了想,微微露出猶豫的神色。元錦兒看看她,在旁邊坐下:“反正不是我們的事情,這次可幫不了忙了,蘇家那麼多人,又不是讓他一個人出頭,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出頭坐鎮的而已,別擔心啦……嗯,這樣吧,明天我去問問跟蘇家相熟的幾個姐妹,看看蘇家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元錦兒雖然給自己贖了身,但這些關係暫時可都還沒有斷掉,一直想要籍著攬生意。第二天下午寧毅又去竹記吃了頓飯,與雲竹聊了一會兒離開。待到這天晚上,錦兒才與雲竹在床上說著打聽到的情報。

“嘖,原來蘇家想要當皇商呢,最近鬧得沸沸揚揚。如今薛家、烏家,還有什麼陳家、呂家都把他們當成了對手,哦,蘇家自己都在內鬥,可如果真的做成了,這些事情就都會迎刃而解……你那個寧立恆啊,在這方面可全是按照書呆子的辦法去做的……”

“什麼我的寧立恆……”

“那就別人的寧立恆,好了吧。他最近兩天想要去見賀方賀大人,也不太找關係一一雖然關係也沒什麼用。

但反正他就直接過去求見了,昨天、今天,把人家門房都煩了一個多時辰才走,真是鍥而不捨,聽說明天還要去,就兩天的時間,布行裡的人都在傳了……估計他打算每天去煩一個時辰,一直等到那賀大人見他。真笨,他不是有那個駙馬爺的關係麼,只要稍微說說……”

“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也隨便用別人的關係,以後會被看不起的。 ”

“嘁,反正,好笨的人,吵架的時候可看不出來他有這麼笨……

兩人穿著小衣躺在床上,聶雲竹笑了起來:“這叫有原則,可不叫笨,那個賀大人遲早得見他的,你老想著找關係……”

“哼,如果他不是寧立恆,雲竹姐你也會說他笨的!而且就算見到了,人家不高興,你也不可能說服人家,到頭來還是要​​有關係才有用。要不然來打賭! ”

“不賭這個,我賭立恆一定會解決這件事。”

“好,那我,那我賭他解決不了!”錦兒想了想,隨後忽然狹促地笑起來,“賭注是什麼?我的想到了,如果他解決不了,我贏了,雲竹姐你就要跟那寧毅坦白說喜歡他! ”

“我、我又沒有……那個……微光之中,雲竹的臉上陡然燙起來,她扭過頭去往那邊的元錦兒,錦兒微微仰著下巴,挑釁般的眨著眼睛,兩人對望片刻,雲竹有些羞惱地皺了皺眉一一她其實不喜歡錦兒老拿這個來打趣,這時候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呢?要是立恆解決了事情呢? ”

“那他這麼厲害,我跟雲竹姐一起喜歡他,以後不說他壞話。”這顯然是錦兒的惡作劇心理發作,她微微有些得意,依然仰著下巴望著旁邊的雲竹。雲竹眼睛瞪了瞪,隨後偏過頭去望著蚊帳的頂,好半晌,一字一頓地說道:“賭、了!”

“嘁……”錦兒的氣焰消褪了下去,床上安靜片刻,她往雲竹那邊靠靠,雲竹往外面挪挪,她又靠過去,雲竹才笑了出來,卻也嘆了口氣:“沒可能的事情呢,走開!你討厭……”她伸手推了推死皮賴臉的錦兒,“就愛亂來!”

“我跟你開玩笑的嘛,雲竹姐你這麼可以真賭,錦兒縮成一團,“哼哼幾下,“不管輸了贏了,不都讓那個寧毅佔便宜了麼,我可不要把自己搭進去……”

“不管輸了贏了,怎麼可能去說,說了以後大家還怎麼相處,把立恆當成什麼人了呢。”

“男人都是喜歡的……而且我是覺得雲竹姐你真的喜歡他,這樣下去看著我有時候都著急呢……”

“我……”雲竹想了一會兒,隨後望著蚊帳嘆了口氣。

“怎麼了?”

“我……”

“……”

"……我是喜歡他。 ”

過了許久,雲竹說出這句話來,心情複雜。錦兒在那邊沉默著看了看,隨後伸出雙手來比劃,一個叉:“好吧,開玩笑的,作廢……”

雲竹也伸出雙手在空中交叉一下,隨後一隻手在錦兒鼻頭上刮了一下,錦兒笑著往裡面靠去,房間裡安靜下來,過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又響起來,錦兒死皮賴臉地再度靠過來,伸手抱住了雲竹的一隻手:“雲竹姐,我剛才讓你的呢……”

“嗯?”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我也希望寧毅真能做到啦,因為是認識的人嘛。不過我知道雲竹姐你想站在他那一邊,所以我就只好站在另一邊了。嗯,錦兒讓你的唷……”

“知道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做不到……”

“……”

氣氛低落下來,臥室之中,微微的沉默著……

就在聶雲竹、元錦兒這邊注視著寧毅動作的同時,其餘也有許多人,都在觀望著這邊的動靜。寧毅不是真正的關鍵點,沒人會相信他真有什麼用,然而當蘇檀兒沉寂到事件背後,有關於蘇家決策的蛛絲馬跡,就必須從寧毅身上來尋找了。

他在布行商舖裡擺些烏龍,這不重要,頂多添些笑料,可是在這笑料之後,那幫掌櫃一絲不芶地在為了皇商烘托造勢,這裡自然便是蘇檀兒的真實意圖。而當寧毅陡然跑去拜訪織造局的賀方賀大人,雖然看來無厘頭,吃了閉門羹,但類似薛延、薛進之類的眾人也都提高了警覺,在旁邊看著他到底能不能取得什麼進展,或者注意著這之後蘇家的動靜,尋找蘇檀兒的真意。

不光是薛家這類對手,即便在蘇府的系統當中、類似席君煜等諸多掌櫃、也都不怎麼看得懂眼前的局勢,不明白寧毅突然看中賀方這條線到底是因為他書生氣發作,真認為自己只要見到對方就能說服對方,還是背後也有蘇檀兒的意志操作,有著更深的意圖。

“這到底是要幹些什麼事啊……”寧毅第二次在賀府吃閉門羹的這個晚上、席君煜便與一名相熟的掌櫃在自家院子裡一邊喝酒一邊聊著這些,對於寧毅的行動,固然是搖頭笑笑,可對於蘇檀兒的意圖,這次有了寧毅這樣的攪局,他還真的是猜不清楚了。

“姑爺所做之事,或許只是煙幕,例如把熏香當染料倒是無傷大雅,只是這次去到賀大人府邸、倒真是魯莽了,沒有進展倒還無所謂,就怕得罪賀大人,那就麻煩了……”

“唉,就當背後有二小姐的授意和想法吧,至於你、我……暫時只關心這皇商之事,也就罷了,反正……他書生意氣,下了決定,你我也不好指手畫腳……”

與此同時,江寧的另一側,倒也有一些人​​,單純地在觀望著寧毅本人的行動,至於什麼蘇檀兒、蘇愈之類,卻大抵是放不進他們眼裡的。

“吃了兩天的閉門羹了,說明天還去嗎?”駙馬府的涼亭之中,康賢聽著陸阿貴報告上來的情況,笑了起來,“這小子,到底想要幹什麼,難不成他真以為見到了就能說服那賀方?”

一旁,最近在無意中聽見這些事情,隨後關心起來的一對小姐弟也交換了一個眼神,跑到一旁竊竊私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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