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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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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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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41: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零章 事情還沒完

那些東西首先是從烏家的某個小作坊裡蔓延出來的……

江寧織造業,在眾人的眼中,向來有著不少閃閃發亮的人物,一些精於商業、精於算計的商才在各個舞台上活躍,舒展著他們的才能,例如蘇檀兒、例如席君煜、例如烏啟隆、烏啟豪兄弟,又例如烏承厚、薛盛,乃至於老一輩的蘇愈,都有著自己值得稱道的成績,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這些人精於商才,其實在哪個行當或許都能做出成績,另外也有部分精於技術的人,各家各戶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長處,某種程度上,也要托賴於這些人的支撐,這其中,名聲最高,大概要屬烏家的駱神針。

烏家的駱敏之,這是作為江寧布行第一家的烏家之中最重要的元老之一,今年四十歲出頭的他曾經一手將烏家的織工技術推到了巔峰。如今的這些年來,蘇家、薛家、烏家雖說三足鼎立各有各的長處,但相對而言,蘇、薛兩家就算有長處,也並非是那種非常明顯的,足以在決定性層面拉開距離的東西,而只有烏家的織工,在高端層面上向來都可以說是比旁人高出一籌的東西,這些事情,也都是因為駱敏之這些年來的努力。

如今這位烏家管事通常情況下已經不再管理太多瑣碎東西。這人愛逛青樓、嗜酒、愛他人追捧、性格有些狂放,當然在織工一項上,也足以稱得上才華橫溢。烏家給了他他想要的一切,他則只需要考慮如何保持織工方面的領先。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他也已經稍稍忙碌起來。

身為烏家最受重用的管事,最近有關於皇商的事情,作坊與倉庫的方面實際上也就是由他在操控與看顧著。這件事在眼下對他來說,與其說是一個責任,倒不如說是個榮譽,因為在技術層面上,無論織工印染,都已經得到了解決,他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看著作坊裡將需要送入皇宮的布匹制出來,嚴格檢驗過之後存入倉庫,準備在不久之後做為第一批的布料發去汴梁。

看起來責任重但實際上能做到的人烏家遍地都是,駱敏之表面上是此次的管理者,實際工作自然有原本就負責這些作坊、倉庫的管事去做,駱敏之只是每天過來看上一次,其餘的時間便由自己的長子駱夏坐鎮一番,與一幫掌櫃、管事拉好關係,也是為了將來駱夏進入烏家的管理層做些準備。

駱夏並沒有真正繼承駱敏之在織工上的天分,但從小崇拜父親的他至少在勤奮一項上還算得上可圈可點,就算開拓不足,至少守成有餘。按部就班地學習,當個按部就班的掌櫃,在這一點的人生規劃上並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何況如今烏家正要進行大規模的發展,也正是他能夠做些事情的時機。

這次被父親交付了這一職責,他便也努力地與眾多掌櫃、管事處好關係為將來做些準備。在此之外,每日的檢查也是一絲不芶一一當然就算是這樣,也沒有多少有技術含量和操作性的實事可言。

他當然也明白,管著這些事情,沒事才是常態。父親讓他過來其實也只是讓他與其餘前輩見見面、處好關係而已,並不指望他真做點什麼。只是年輕人之前早在烏家布行裡幹了好幾年,多是在父親之下的織工作坊裡學習些管理之類的小事物,這一次終於被委以大任,然而每天過得比之前還要枯燥,根本就沒有他可以做的事情,心中其實多少也有些失望,但另一方面,也只能以成大事者必定要能夠忍受枯燥這樣的商業道理來教導自己。

一個月以來的按部就班,每日裡與幾名前輩說說話,其實講的也是有關於駱敏之的事情。這一次能拿到皇商,除了在烏啟隆等人的操作下巧妙地拿到了原本屬於蘇家的染布配方,另一個殺手鐧,便是因為有駱敏之的織工,否則,若只是同樣那種顏色的布匹,烏家所擁有的優勢其實也不多,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讓蘇家了解情況而黯然鎩羽,一個月前的那場宴會上,名叫寧立恆的蘇家人因為了解這些而將自家的布匹憤然扔出窗外,實打實的就是駱神針的存在。

當然,整天聊著自己的父親,年輕人心中固然有著自豪,另一方面常常與別人說這些事情其實也有些枯燥,有的掌櫃跟他說些風月場所的事情,此時已經成親的駱夏在這方面固然不是愣頭青,但老實端方的他對於與那些叔叔伯伯輩的老油條談論這些或是一起去光顧那些地方還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每天按部就班的去幾個作坊、倉庫轉一圈,按部就班地記錄,這些地方都有叔叔伯伯在,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但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性格,九月底的一天,是他第一次發現了某些不協調的地方。

“爹,秦明樓那邊的小倉庫裡的那些燦金錦,看起來好像有些褪色……””

這天晚上在家中吃飯的時候,他有些不太自信地提了一句。褪色這是件大事,駱敏之微微愣了愣,隨後道:“秦明樓那邊?那是第一批出來的,染坊何掌櫃也說恐怕不怎麼好,不過……你是看見哪裡的? ”

“角落裡那些。””

“角落裡……那是廢布,嗯,最初的一批,而且也是我和陳管事他們覺得不理想的布,順手就扔在那裡了,角落裡又潮濕,難免的……嗯,明早我們去看看。””

最近一段時間烏家已經在準備皇商穩定下來之後的發展,他作為烏家最出名的招牌之一,整日裡也有些酒宴應酬。事情已經發展了一個月,要出什麼問題早就該出了,江寧布行中的許多人甚至將蘇家都幾乎已經拋諸腦後,如此平穩的局面哪裡還可能再出什麼波折?

不過駱敏之倒也是個明白事情輕重的人,既然兒子回來這樣說了,第二天他也就隨著駱夏去秦明樓附近的小倉庫看了看,果然那匹錦是剛剛得到染方弄出來的第一批,他拿去實驗織造方法也因為有些不滿意而扔掉了。廢布嘛,放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裡,會有些髒亂難免,褪色倒是看不出太多,他將兒子安慰一番,此事作罷。

駱敏之並未將這些廢布放在心上,駱夏暫時也不再去想它,他每日裡依舊行走於幾個作坊、倉庫間。皇商已經定下,大概還有一個月便會有第一批的二百二十匹燦金錦要首先發貨。這種錦緞目前算是烏家的招牌了,也不可能放開了大規模生產,這幾個小作坊也是在日趕夜趕,還在不斷地試圖進行改良和篩選,最初一批製作出來的錦緞,也有因為各種各樣不足而被篩選出來的,每日裡看著紡織,看著印染,看著成布,那些金燦燦的顏色,某一天,駱夏便又去了那秦明樓的廢布倉庫一次。

角落裡那匹布的褪色已經變得明顯起來了,雖說放在角落裡的這些布匹會褪色很正常,但某些不詳的預感,還是閃過了駱夏的心底,一旁的架子上其實還有幾匹被廢掉的錦緞,這些保管較好,他打開盒子看了看,有幾匹看起來已經不是那樣的金黃色了。

“拿了蘇家的配方剛剛調出來的,肯定會有差的,這一批都不可能拿出來給人看……””

這是父親在之前說的話,駱夏想了想,回頭去檢查了一些其餘的成布,一如那燦金錦的名字,所有的布匹觸目所及都是明黃色的,華麗非常。只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那幾匹褪了色的布料總是在他的腦海裡晃來晃去,令得他精神有些恍惚。時間此時已經進入十月,這一天他去到倉庫裡,直接打開了那些已經封好在盒子裡的錦緞,一匹一匹的拿出來擺好,當看管這邊倉庫的秦管事過來,那些綢緞在桌子上已經堆疊了兩米多高,金燦燦的幾乎都有些晃眼,沒人能攔得住駱夏,他還在繼續做,而出奇的是,幾名看管倉庫的伙計也在那兒拆盒子。

“駱夏!你……”秦管事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此時也已經看見了,在那堆金燦燦的綢緞中間,赫然有兩匹呈現著有些不一樣的顏色,駱夏抱著一匹布轉過身來。

“秦叔叔,第一批的燦金錦出問題了……”

秦管事只是遲疑了片刻,陡然揮手:“拆,全拆了!””

第一批燦金錦出了問題,這事情傳入駱敏之與烏啟隆等人耳中時,都被嚇了一大跳。不過還好,其餘的都還是好好的,當大家都被放在一起時,那幾匹布料褪色明顯,但其餘的都是渾然一體,這至少證明後來的這些錦緞沒問題,是因為之前烏家還不熟悉那染料配方而出的一些小問題。

“我們暫時也還不清楚問題到底出在哪裡,這些天來,我們這邊對配方也有些調整,只能是回頭查查,看這些問題到底是因為什麼。嗯,及時發現,這還是​​最好的情況了。”

未有褪色的那些布匹被堆疊在了一起,金燦燦的看起來如同一面不倒之牆。烏啟隆在慶幸之餘下令開始查明原因,之後再將這些布匹重新裝箱。小小波折在生意場上常常會有,此時波折已去,發現這事情的駱夏也因此受到了獎賞。距離皇商的第一次交貨還有二十天,剩餘的任務其實已經不多,幾個作坊也仍舊在熱火朝天地工作著,沒有人再提起有關褪色的事情,擺放著那些布匹的倉庫房門也被關閉起來,鑰匙由秦管事親自拿著,但也就是在幾天之後,癌變了。

十月初九的這個下午,一名伙計經過倉庫房門時,發現這幾天只有秦管事能夠進去的那間倉庫房門是打開的,他朝裡面走了進去,光芒不算明亮的倉庫中,秦管事坐在那倉庫的一側,他原本就有些老了,鬚髮皆白,這幾日顯得有些憔悴,旁人也只以為他最近太忙所致,但知道此時,某些東西才終於顯出了端倪。

坐在那兒的秦管事目光有些呆滯,神情憔悴,一隻手在抖動著,直勾勾地望著另一側堆疊起來的那些布匹,彷彿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伙計叫了他一聲,但老人沒什麼反應,於是他回頭喊了一句:“來人啊!”再回過頭望那堆布料時,才赫然發現有些昏暗的房間裡,原本渾然一體的那面布牆,此時赫然有了些參差的對比,混雜在其中的大概八九匹布,已經或深或淺地變了些顏色,不復原本的明黃。那褪色的布匹混雜在布牆當中,此時看起來,就好像是一隻古怪的臉,兩隻眼睛一上一下,扯著一張扭曲的嘴唇,在這房間之中,露出了笑容,日光也彷彿褪了色一般被阻擋在門外,遲遲的不肯進來。數個月前或許是發生在蘇家布行作坊中的情景,到的此時終於如同被複製一般的,一項一項的,開始在這裡被重現出來。

不遠處的作坊裡,工人們還在熱火朝天的工作著,一匹一匹的新布被染了出來,一名名的管事在人群間談論、說笑,所有人都在預定的規劃中,準備著走向美好的未來……

**************

接到消息時,烏啟隆正與駱敏之在一家裝修華美的茶樓上喝茶,商量著皇商第二批要布時要做的創新以及今天晚上需要與一名大布商碰面解決歲布缺貨與填補的問題,一名伙計過來,小聲地告訴了他發生的事情。

“你說什麼?””那聲音太小,烏啟隆覺得自己並沒有聽清楚,於是他重復了一遍。

“秦、秦管事病倒了,還有……布在褪色……””

“什……什麼布在褪色?””

“那些燦金錦……””

“我知道是那些燦金錦!那些燦金錦褪色不是已經選出來了嗎!還沒找到原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

“可是……”伙計又將作坊與倉庫那邊的情況重複了一遍,即便是這一遍之後,烏啟隆一時間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每一個字他都聽懂了,可就是沒辦法在腦海中形成具體的形象。距離交貨給皇家還有十多天,布……或許全都出了問題?要褪色?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偏了偏頭,目光晃動著,隨後再轉回來,“到底什麼褪色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到得此時,某些東西終於蓄積起了力量,打破了蓄意營造出來的,在這一個半月裡猶如天堂般美好的幻覺,然後,開始將所有人,都狠狠的拉回去……

這個時候,寧毅正從學堂邊那小實驗室中出來,在這秋末冬初的下午關上了房門,準備回家。最近他沒什麼應酬,甚至見了家裡的許多人連招呼都不用打,異常悠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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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夜幕

到底怎麼回事,不是只有第一批出了問題麼……

“回二少的話,原本大家也都以為只有第一批,先前出事之後,那些布料已經被秦管事鎖在了作坊邊的倉庫裡,這原也是怕在交貨前再出問題,每日裡只是由秦管事進去看上一陣,一開始誰都沒注意到什麼不對……呃,其實也不是,聽說這幾日裡,就已經有人注意到秦管事的精神有些不對,今日發現之時,大家方才反應過來,很可能是第一批貨出問題之後,秦管事就已經注意到了每日裡的褪色情況,只是前幾日那情況不明顯,秦管事每日裡進去看,也不敢亂說,恐怕……還有些僥幸,但隨之變色的布料每日增加,秦管事也知道出大問題了……”

“這個……”馬車之中,烏啟豪皺起了眉頭,左手捏起一隻拳頭,似乎想要罵出來,但終究沒有出口,“怎麼不早說……”

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心中其實也是明白的。

“封銷消息了嗎?”

“發現之後便立即封鎖了,知道的人不多,只是秦管事的狀況看來不太好,已經叫大夫過來看了……”

“秦伯伯他……終究還是盡責的……”

烏啟豪皺著眉頭,最終說出這句話來,坐在那兒沒有再多開口。他是被家丁在一戶布商的家中被叫出來的,現下還不能完全弄清楚整個情況,只是結合前幾天發生的第一批布料的問題,感覺很不好,隱約間簡直像是被什麼東西忽如其來的抄了後背。他現在根本還不敢去假設什麼最壞的情況,只希望是自家的什麼失誤弄出來的個別情況,畢竟這是新布,出些問題,也是應該的。

掀開車簾,距離那邊的作坊已經不算遠了,一家蘇氏布行的招牌映入眼簾,這些日子每每在江寧城中看見這招牌他都有些想笑,若是與其他人一塊看見,則多半都要議論一番。對方“客觀”地說說蘇氏未來可能出的各種問題,​​利益會如何流失,他則在旁邊搖頭笑笑,不做多的置評,享受著某些成就感,作為烏家人一一甚至是繼承人之一,真有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無論是蘇家還是旁邊說這些話的人,都已經無足掛齒。但在此時,他放下了簾子,揮去心底湧起的一股煩躁。

不可能跟他們有關的,都過去一個多月了……

沒有細想,馬車一路抵達那小作坊,到得門口時,遇上了駱神針的馬車,他與駱敏之打了個招呼,只是從彼此的眼神裡都能看出那擔憂的感覺,於是也沒有多談,兩人一同進去,一旁的作坊裡製作這燦金錦的工作還在熱火朝天的進行,明黃色的布料在空中招展,燦爛得驚人,看不出任何可能有問題的感覺,那邊,伙計們喊著將一些布料從巨大的染料池裡拖出來,一名管事在旁邊呼喊幾聲:“悠著點悠著點,一點問題都不能出,咱們這可是為了當今聖上做的布料……”

作坊的情景映在這片夕陽當中。

烏啟豪與駱敏之從一邊過去倉庫,這裡原本就守得嚴密,這時候更是增加了一些人手,一路進到那小倉庫裡,燈火已經點起來,包括烏啟隆在內,其餘也有幾名烏家大管事到了,這些都是前前後後負責各道工序的,得烏家信任的元老級成員,擺在他們面前的,便是那一面燦金錦組成的布牆,其中一些布料的褪色一目了然。

駱敏之只是看了一眼,便開始與其餘兩名掌櫃去檢查那布料上會有的一些標誌。

“秦、秦伯伯怎麼樣了?”

烏啟豪抬頭看了一眼那布牆便皺著眉頭閉了閉眼睛,不過,第一句話還是對兄長問了這事情,烏啟隆此時正坐在一張凳子上,搖了搖頭,沉默許久方才說道:“大夫說沒事,只是太累了……”

“為什麼會褪色的?”

“不知道,但是……”說著這個,烏啟隆霍然站了起來,朝弟弟揮了揮手,幾步走向那布牆,隨後拿起靠在旁邊的一匹布靠在那布牆上。

“你來看,這匹布是今天制出來的,這些布是在一個多月前出來的,看看,一個月的時間,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褪色的跡象,我們拿出去試了,染色……都非常牢固。可是這些褪色的,呵……”

烏啟隆笑了笑,指指此時駱敏之等人正在檢查的那幾匹:“我們剛才也已經看了,時間……時間幾乎是從一個多月以前依次排來的,一個半月,到一個月二十天之間,它們幾乎是依次開始褪色了,我們剛才去看了看那些廢布,幾乎也是一樣的情況。另外還有這裡……”

他拿起旁邊一塊稍有些皺巴巴的布,那布仍舊是金閃閃的明黃色,只是扔到其餘錦緞當中時,才稍稍顯出了顏色不太協調的跡象:“這就是壓在時間點上的幾匹之一,先前看來也是一般,毫無褪色跡象。我們方才拿去浸了水,以火烘烤,我割下一片拿過來,它已經開始褪色了,其餘的還在試。”

“怎麼會這樣的……”

“是啊。”

烏啟隆有些諷刺地笑了笑,坐下來望瞭望這倉庫:,“染布方出了問題?”

這問題簡簡單單地問出來,所有人在頃刻間都已經沉默下來,面面相覷,過了許久,烏啟豪方才問了一句:“可能嗎?”

“怎麼可能?”烏啟隆蹙眉搖頭,“我們安排在蘇家的也不止那一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還拿到錯的方子,除非這個人……除非這個人從一開始就能把我們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裡,幾年的時間,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就算是蘇愈,也不可能這樣吧。我們這次爭皇商本身就是今年才做下的決定,現在難道有人要告訴我有些人幾年前就在佈局……幾年前佈局的也只有蘇檀兒了,幾年前她怎麼可能針對我們……”

“她若真的一直都在背後看著,自己拿下皇商能得到的好處要比這樣子多得多……”

“暫時……可能是我們自己出了問題……”烏啟隆揉了揉額頭,隨後望望前方的幾名掌櫃,“駱叔叔、聶叔叔,眼下的事情,還是麻煩大家要封鎖這消息,讓染坊的各位師傅檢查一下方子,分析下可能出的問題。此事太過奇怪,暫時還未能妄下結論,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我與父親那邊,也會與織造局的董大人多做溝通,將交貨的日子順延。

織造局此次已將皇商交予我烏家,不會坐視我烏家出事……我烏家數十年來走到這一步,大小難關也已經遇上過不知多少,大家風雨同濟過來,在江寧城布行之中認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這次只要大家盡力去做,便一樣不會有事……這邊的事情,便交由各位叔叔了。

此時在這房間裡的不僅是烏家心腹,也都是經歷了各種風浪而來的商場老手了,與蘇家的廖掌櫃等人大抵都是同一級別,烏啟隆即便不開口,他們也大抵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事,此時齊聲應諾,開始聚集一起,商量起來。

烏啟隆、烏啟豪兩兄弟一路出門,夕陽在天邊褪下了最後的殘紅,作坊之中,火把、燈籠都已經燃了起來,伙計們換班、吃飯,由下一批伙計接手上來。諸事未停,但兩兄弟此時心情難言,這些布不斷地在做,制好之後送入那倉庫之中,然後若是全部……褪色掉……那他們現在到底在幹些什麼?

這一個月來對他們來說,每一件事都在往前走,走得異常有意義,他們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有些什麼用處。可做了這麼久之後,回頭看看,才發現基石上似乎出了問題。那麼這一個多月來忙忙碌碌的,他們又在做些什麼呢?霍然之間找不到歸宿。

“哥,真的有人在暗中對付我們?”

烏啟豪已經想了很久,此時望著這在瞬間都已經失去意義,暫時卻不得不仍然進行下去的忙碌景象,開口問了出來。烏啟隆眉頭緊蹙,搖了搖頭,回首望望那邊的倉庫門口。

“現在怎麼知道,不該是這樣的。現在……現在也只希望是我們自己出了問題吧,若然不是……”

他皺著眉頭,難以理解。的確,游目四顧,他們看不見任何的敵人,皇商之前,他們未曾感受到敵意,皇商之後,就算有些敵意,也已經無法付諸實踐。他們的確出了一次手,但所有的策劃都在暗中,理論上來說,不該有任何人察覺到了他們的準備,他們就像是一隻老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吃掉了一隻山羊,整個過程都沒有任何問題,沒有弓箭、沒有獵人、沒有刀槍,甚至連那隻山羊都來不及反抗,一切完美而流暢,可到頭來,他發現身上有了傷口,卻完全不知道那傷口是何時何地出現的,而且這傷口之嚴重,甚至可能致命。

到底是誰……

老虎霍然驚醒,開始往四周的黑暗中看了,然而游目四顧還是看不見任何東西,森林開始充滿了敵意……

“若然不是……或許就是有人早在幾個月前,便一直在我們的背後,看著我們了……”

烏啟隆喃喃說出這些,烏啟豪下意識地朝後方看了一眼,轉了個圈:“那到底會是誰?蘇愈?蘇檀兒?另外還有誰?蘇家的幾個老人?”

“不像……”烏啟隆搖了搖頭,“不像……不太可能啊,這根本不像是他們布的局,席君煜也不可能,我們拿到的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東西,這次……到底是誰陰的我們? ”

“別想了,哥,或許只是某個小事上出了問題呢,現在這時候,我們不能自亂陣腳。先查清楚。 ”

烏啟豪安慰兄長一句,烏啟隆隨後也點了點頭:“嗯,回去開始查,暫時……”他望著前方工作中的作坊,更遠處各種燈火亮起來的江寧城,“暫時……先看看吧。”

天空中,夜幕落下,黑暗才剛剛降臨。

他們穿過了小作坊外昏暗的通道,出到有燈光籠罩的作坊門外,上了馬車,帶著不明所以的焦慮心情一路往回家的方向駛去,道路時明時暗,還有更多更多的人,這時候還完全不知道下午在江寧一角發生的這些事情。

蘇府當中,寧毅此時才剛剛洗過了澡出來,坐在院子裡的小亭中乘涼,小嬋端了一碗煮熟的花生,兩人在桌子上無聊地玩著猜顆數的幼稚遊戲。院門那邊傳來話語與腳步聲的時候,蘇檀兒也與娟兒、杏兒回來了,她今天大概又是東走西跑的忙碌了一天,不過見到寧毅之後,還是抿著嘴充實地笑了出來。

以往這樣的晚上,常常會有些孩子過來玩,或者親近大房的一些堂兄弟過來要錢、聊天,但這些日子以來,這類人也少了許多。嬋兒去準備了一些簡單的飯菜,不一會兒蘇檀兒也洗了個澡出來,輪到娟兒去。大家一塊坐在涼亭裡聊天、說話、吃些東西,即便是屬於商場上的不少事情,如今蘇檀兒也會毫不在意地與寧毅說起來了,當然,寧毅通常就只是隨意開個玩笑,讓大家取笑一番。

星月之下,又是悠閒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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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亮劍

天氣漸漸的轉冷了,目前的情況下,寧毅每天的生活,大抵也與先前的日子相差無幾。

每天早晨奔跑去秦淮河邊,與聶雲竹見上一面,偶爾也會講講這一天之內的安排,下午或者去竹記總店,或者來到這裡喝杯茶聽聽琴。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與聶雲竹相處的時間裡總會有個電燈泡隔在中間。當然準確來說是在旁邊,看來無所事事的元錦兒老是會坐在他的旁邊陪他聽雲竹彈琴唱歌,原本寧毅與雲竹之間的關係已經挑明,或許可以往很不純潔的方向發展一下了,這種情況下,卻令得寧毅與雲竹不得不純潔起來,讓寧毅覺得很遺憾。

當然,退一步來說,有兩個花魁級的美女坐在旁邊也不是普通人可以享受得到的事情,雲竹的彈唱稱得上一絕,若元錦兒沒事下去跳個舞什麼的,看起來也是很享受的事情了。可元錦兒這點便宜也不給他佔,她像是男孩子一般盤著腿托著下巴坐在寧毅的身邊聽得津津有味,看來自得其樂,像個小和尚。若是雲竹離開去拿茶盤點心什麼的,她也不跟著去,就坐在寧毅的身邊,一本正經,很是可惡。

為此,當大家互相冷嘲熱諷的交鋒幾次之後,兩人曾有過幾番開誠佈公地交談,那多半是在聶雲竹離開,兩眼瞪小眼的時候。

“待會下去跳個舞來看看啊,小妞。”寧毅跟這傢伙之間反正有些不對,也不用挑多好的詞彙了。

“不跳,我就是坐在這兒聽雲竹姐唱歌的……你就知足吧,知不知道以前在金風樓想讓本小姐作陪得花多少錢?”

寧毅翻個白眼,不跟她在這方面一般見識。最近蘇檀兒給了把鑰匙給他,他已經成為一個可以隨意拿錢的​​小白臉,反倒不太好拿了,因此近期比較貧困,不去扯錢這方面的事情:“嘖,你這樣子不行的,壞人姻緣這是……”

“哪有壞人姻緣,你跟雲竹姐不是很正人君子的朋友關係嗎?那你們就這樣啊,但是你想要得寸進尺做哪些壞壞的事情,我可不許。你才不是什麼好人,你家裡有妻子的,你能拋開家裡的那個蘇檀兒跟雲竹姐在一起麼?”

“老實說這個很難。”寧毅想​​了想,隨後望著一旁的江水喃喃自語,“問題有很多,而且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總是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

原本元錦兒便想說這話,見寧毅如此恬不知恥,一時間瞪圓了眼睛,氣鼓鼓的樣子,但她也是久經考驗之人,隨即便又恢復了自然,嘴一撇:“望著啊,望著啊,就是讓你望著沒得吃。”

寧毅也有些憊懶地看著她:“我本來也不是很想吃的,不過你整天這樣子提醒我,我忽然就變得很想吃了,這怎麼辦……”

“那就看我們誰厲害啦……”元錦兒衝著寧毅拋了個媚眼,可愛非常,寧毅笑了起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哼。"元錦兒不聽這個,臉一板轉到一邊。之後又陪著寧毅在這兒聽歌,她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雲竹也覺得有趣不去趕她,反過頭來,待到寧毅走了,她便纏著雲竹拼命告狀。只是眼下這樣的情況裡雲竹哪裡會為了這樣的事情而生氣,便算錦兒說起寧毅的那副吃著碗裡的瞧著鍋裡的嘴臉,雲竹也是笑而不語,甚至感興趣地問問他真的這樣說了,儼然一副“他真的想要吃麼?”的模樣,錦兒便微微有些氣餒。

事實上寧毅對這類事情在意不多,作為一個男人,他想自然也是想的,不可能不想。聶雲竹樣貌美麗,性情柔順,而在其堅韌的一面上,也有著非常吸引他的地方,大家都已經到了這一步,雲竹對這些事情也已經是千肯萬肯的,那天若沒有錦兒忽然出現,原本也就順水推舟的發展下去了。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思在這些東西上佔的成分也不多。

而在雲竹一面,更多的則是在享受著與寧毅來往之間的這種感覺。平心而論,在這個年代上,雖然也會出現一些什麼浪漫的、被人稱道的愛情故事或者堅貞的傳說,但男女之間的相處模式,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或者尊重什麼的,許多男人就算對女子愛惜,其實也是建立在如今這個年代的模式下。

寧毅真正能夠讓某些人感覺到的,或許也就是那種極度“古怪”的、“特立獨行”的行事風格,他在當初救下聶雲竹卻被扇了一個耳光後能那樣毫不在意地走掉,後來也能隨意與她閒聊瞎扯,他能夠在聶雲竹的琴音裡睡上一個下午,懶得去表現自己的厲害或是才子的一面。就好像他能在無聊的時候陪著蘇檀兒在陽台上坐一晚上,能夠亂開求包養的這些玩笑。

雖然隨意,但寧毅所表現出來的卻也並非無賴或是無節操,他從來都有著自己的氣質與風度,只是隨意而已。這些東西中真正夾雜的平靜、對等的感情成分,或者在她們來說應該屬於愛情的成分,恐怕都是這個年代的女子永遠也不可能感受到的。當然,喜不喜歡那或許就見仁見智了,例如某個叫做周佩的小姑娘,就整天覺得寧毅這老師真是太沒形象,不夠威嚴。

寧毅與元錦兒一番冷嘲熱諷明爭暗鬥,常常倒是令得雲竹有些手忙腳亂,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她儼然便又回到了曾經當歌姬的時候,沒事便抱著古琴彈唱一曲助興。只當觀眾不肯幫忙的錦兒很可恥,雲竹此時雖然有些自得其樂的感覺,但與錦兒同樣可恥的寧毅偶爾還是會把節操拿出來擦一擦,待到錦兒有時候消失的片刻間問候幾句,雲竹卻也只是笑著說:“心中開心呢。”常常也將錦兒告密的內容拿出來與寧毅分享一番,當然,倒也不是太過敏感的類似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那類。

下午去到小樓那邊的時間當然還是不多,上午放了學,要么是帶著周家的小姐弟在書院旁的實驗室裡多​​教些東西,研究一下物理、化學之類的,要么是與小嬋走走逛逛,吃些東西,有時候去秦老家中說說話下下棋,有時候去竹記的店裡坐坐,城門已開,水患的影響已經進入善後階段,一旦開了酒禁,竹記便要將高度酒拿出來出售了。

偶爾會遇上之前在商場認識的那些人,烏家的、薛家的,或是其餘蘇家的朋友或敵人,也會遇上蘇家的一些掌櫃什麼的,這樣看起來江寧城倒也不大,不過大家也沒什麼話可說。對於寧毅,這些人或者恥笑或者不屑,寧毅也大抵明白,懶得理他們。

倒是在蘇家的時候,常常會有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出現,譬如說前不久就有個與蘇家多少有些親戚關係的年輕掌櫃指責他說之前皇商的事情全是因為他沒有將那布料的配方管好才導致的問題,假如不是因為他沒有經驗,在這一項上重視不夠,皇商的​​事情到後來本該是十拿九穩了的。

類似的事情不會少,早先就已將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不論是蘇家大房內部的一些矛盾,還是二房與三房的力量,這個時候都已經冒了出來。只要能不遺餘力地打擊到與蘇檀兒有關的人,或許都能算得上是一種勝利。寧毅如今在蘇家雖說是入贅,目前也已經放開了商業方面的事情,但他畢竟是蘇檀兒的丈夫,只要能以任何手段讓他離開蘇家,對於蘇檀兒來說,顯然都是一種最有力的打擊。

能不能真做到當然是另一回事,但各方面的壓力總是免不了的。寧毅眼下的應對,自然也只能被人認為是採用了毫不抵抗的龜縮態度,理虧嘛,只能這樣,但心裡的憋屈不會少,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造成更大的破綻。人們現在等待的就是這一天,寧毅出點什麼問題,眼下已經有些焦頭爛額的蘇檀兒也就要變得更加不好過。只不過最近幾天的時間,情況似乎變得稍稍有些奇怪。

“最近,族中五叔、七叔都已答應下來,半月之後,再開宗族大會,會正式討論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家中出現的問題,到時候,他們也會重新提起檀兒以女子之身涉足家中商務的問題。

大房的事情,今年以內,也該決定下來了。”

下午時分,蘇仲堪所在的院子裡,幾名親近二房的掌櫃、堂兄弟包括蘇崇華在內,正與蘇仲堪坐在房間裡喝茶,隨口聊一些最近以來家中的事情。近兩個半月的時間以來,蘇家動盪不寧,二房、三房的生意也受到了頗大的影響,不過作為二房成員,此時所表現出來的卻沒有多少沮喪的情緒。蘇仲堪說著這事,那邊一名堂兄弟開了口。

“只是怕到時候三伯還是不肯回心轉意,咱們蘇家的情況,就算其餘的叔叔、伯伯都站在我們這邊,他老人家一句話下來,恐怕還是會繼續這樣拖下去。”

蘇愈在老一輩中排行第三,此時這人說的三伯,也就是指他。蘇仲堪搖了搖頭。

“爹應該不會再說什麼了,若他真的會說,最近一個月的時間家裡的情況,他恐怕就已經出面了。大房、二房、三房,終究會有個結果,他老人家也明白的。他老人家求平穩,希望家和萬事興,對於大哥的事情他恐怕真的是生氣的,但大哥眼下已經這個樣子,檀兒又出了這樣的錯。想必他也會覺得大房再在這風口浪尖頂著也不好,真退下去,也是保全了檀兒侄女以後能好好過些日子。”

“想來也該是如此了。”一名堂兄點點頭,“如今家中,大家對此事大概都有了如此認知,這些天來,我與大房的幾名掌櫃聯繫,詢問此後意向,他們也大都表示了若從大房劃出,願意來我們這邊。只可惜最中心的幾位還未表態,席掌櫃年輕氣盛,說是要與大房共存亡,呵,他對二丫頭的心思家中許多人也是知道的。另外,廖開泰也不願表態……”

“廖掌櫃若是說上一句話,相信許多人都要變風向。”其中一名掌櫃說道,“不過他對大老爺確實忠心,出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他仍未對大房有怨言……哦,只是在布行年會後的幾晚與人說寧立恆那書生氣實在是太過任性,否則原本還有一線機會的……最近一段時間找不見他,因此也沒辦法從這方面入手……”

“呵,寧立恆……”有人笑了起來。

蘇崇華也笑著靠到了椅子上:“此人才學是有的,可惜於商事一竅不通啊……”

“倒是廖掌櫃,聽說是被檀兒侄女派著上京了?”

蘇仲堪點點頭:“具體幹什麼就難說了,不過對家中報備的確實是上京,我當日還笑,這檀兒侄女莫非昏了頭,知道江寧關係走不通,想要上京告狀不成?不過我猜恐怕她是另有想法。告狀這種事,沒有真憑實據,我們在東京也沒有太好的路子可走,她也該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最近似乎是盯著烏家做佈局,想要低價衝貨攪亂市場,說不定也真是昏了頭想要做孤注一擲呢?”

“低價衝貨,那就是把咱們整個蘇家往火坑裡推了,傻子都知道結果會怎麼樣,整個布行都會聯合起來打我們。”蘇仲堪笑起來,“就算她想做,家中也不會允的,這道命令第一天發下,恐怕當天晚上就會開宗族大會,我們倒省了事了。”

“不過……這兩天外面倒是有些奇怪的傳言。”說話間,一名姓任的掌櫃想著,開口提了提。

“嗯?什麼傳言?”

“烏家的情況似乎有些奇怪,這兩日的情況與之前一面調整供需抽調歲布一面大刀闊斧與其餘商戶談論發展有些不同。有傳言說他們在燦金錦上似乎出了些問題,總之這兩日,烏承厚這些人在談生意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織造局的人甚至傳言出來,他們在與董德成商量將第一批燦金錦交貨時間延後。只是眼下還確認不了。”

“那是怎麼回事?”蘇仲堪皺了皺眉。

“恐怕真是出了些小問題吧,這種事情常有。昨天似乎聽說他們家負責皇商那批布的秦中南秦管事突然病倒了。因為這樣那樣的關係,總會有些人傳得神乎其神的。”一名掌櫃搖頭說道。

先前開口的那名掌櫃也搖頭笑了起來:“應該是,我覺得該是薛家在放消息。今天下午甚至還聽見有人說,烏家在皇商之事上中了我蘇家的計,二小姐在暗中算計他們,眼下出問題了還是怎麼的。”

“中計?”蘇仲堪愣了愣,隨後仰頭笑了,“這想必是薛家亂放傳言無疑了,若真要中什麼計,要么是中大哥的,要么是中二丫頭的,不過大哥那些日子意識都尚未清醒。二丫頭嘛,她若是假臥病,或許真有可能在用什麼計,不過前次她是真的積勞成疾,忽然病倒,孫大夫也說了她壓力太大,又驟逢大哥倒下……此事當無疑問。若真是中計,聽說當時事情皆由立恆處理,他們莫非是中了立恆的計策麼?”

他說到這個,眾人都有些無奈地苦笑起來,老實說自家人笑自家人有些不好,但對於寧毅,他們也都已經熟悉了,旁人或者會說這人神秘,看不懂什麼的。都是一所大宅子裡的人,對於他每天做些什麼,家中的人都清清楚楚。

整日裡就是給一幫小孩子上上課,講講不著調的故事,據說還做些什麼旁門左道的小實驗什麼的,下圍棋、到處走走逛逛吃東西。蘇檀兒倒下之前他幾乎從未接觸商事,那日年會之後也不再踏足布行。如果說這樣的一個整日無所事事的人在那一個月內真做了些什麼事,一直悠閒到此時才被發現,還整日裡忍受各種膈應與辱罵而紋風不動,那他簡直就不像是人了。更何況,若他真有做些什麼,此後一個半月的時間各種變故都可能出,根本不可能完全不去理會的。

眾人喝著茶,笑了一陣。片刻之後,一名堂兄弟皺了皺眉:“不過……若真的是呢?”

“呃……”蘇仲堪微微愣了愣,房間裡的氣氛隨即也有些冷了下來,面面相覷。那堂兄弟想了一會兒。

“此時想起來才覺得實在奇怪,這寧立恆之前全不管商事,二丫頭病倒之後他確實是用了心打算去弄好的,可八月二十五之後,二丫頭接了手,他忽然就又抽身,要說他在當日受到了打擊確也有可能。只是……抽得未免也太過徹底了,此後對商事竟然完全不再過問,旁人說他、罵他,他也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照舊如以往一般過日子,簡直像是完全為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絲毫看不出影響來……若他真有那么生氣,此後不也該有些內疚或是在意麼?他的修養莫非真有如此厲害?”

他這樣一說,眾人心中也有些奇怪的感覺湧了起來。確實,這一個半月以來,家中明爭暗鬥,潮起潮落,裡裡外外都在為著許多的東西而爭來奪去,所有人都費了最大的力氣。不少人也將目光盯在了這書生身上,將他作為爭鬥的一部分,試圖不斷給他臉色和不快將他擠出蘇家,至少給蘇檀兒造成干擾。但這對夫妻,一個在漩渦的最中央執拗地做著些別人看不太懂的傻事情,另一個……如今看來簡直像是似乎不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般的如常生活,一直以來大家都覺得他在忍,不過能忍到這種程度,也確實有些過分了。

不過這終究也只是隨口一說的猜測,片刻之後,眾人就搖頭笑起來。

“那書生哪有這般厲害……”

蘇崇華大概是對寧毅了解最多的,此時也笑得最是有趣:“想得太多了,烏家不過出些小問題,虧得你們也將道聽途說拿來當真。立恆若真有如此厲害,那可就不是你我認識之寧立恆,而是諸葛臥龍嘍,臨危受命,做些該做之事,做完後抽身而走,萬物不絮於懷……你們可有認識這等人物麼?不過他確實有些文才修養,性情也與旁人不同,往日他因詩才受所有人質疑,也懶得出口辯解半句,此時受些謾罵議論,要忍,還是沒問題的……”

“呵呵,崇華說得對,你們啊,確實想太多了……”

說笑之中,眾人隨即將這些事情拋諸腦後,不過,或許是因為下午聊過這些事情,這天傍晚與回家的寧毅相遇時,蘇仲堪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一身青色長袍的年輕人手上拿著一本不知道是從哪裡買回來的舊書,一面走一面看著西方天際的落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注意到他的目光,才回過頭來沖他笑了笑:“二叔。”

雙方打了個招呼,錯身而過,蘇仲堪微微搖了搖頭。確實,他太年輕,看得出一份屬於年輕人的從容,倒是看不出太多的老謀深算,而這樣的從容,放在年輕人身上,多半也是裝出來的。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受了那麼多的白眼和謾罵,估計也正憋在心裡,只是不得不做出這種樣子來吧……

他這樣想著,隨後將心思放在了今晚如何說服幾個叔伯中最為年輕的九叔身上,不再考慮有關寧立恆的這些事。

小打小鬧,總是那些小輩的事情,他就不必參與進去了。

***********

同樣的傍晚,秦淮河畔的一家酒​​樓房間裡,烏啟隆與席君煜見了一面,兩人這天算得上是“偶遇”,各自還有事情,例如席君煜,最近與許多的蘇家人以及大房掌櫃們來來往往的,努力引導和鋪陳著一些東西,眼下已經有了效果,今天晚上也正是與幾名蘇家子弟約好在附近吃飯,此時剩下的時間並不多。

“席兄,最近如何?”

“一切都好,倒是你烏家,這兩天出事了?”

烏啟隆望了他一陣,隨後喝了一口茶:“沒事,只是想問問你,之前所說之事,到底考慮得如何了。這一個半月以來,你在努力讓蘇家人將皇商的事情怪到寧毅頭上,我也讓人幫你在外面宣揚,此時皇商的事情最大的問題就是寧毅未曾守好染方一項,不過看起來,效果似乎有限。到了現在,你怎麼想?”

“誰說效果有限?”席君煜笑了笑,“事情未到最後一步,誰知道會怎麼樣?如今蘇家的狀況,無論蘇檀兒還是寧毅,心裡肯定都在憋著不滿,蘇檀兒如今自顧不暇,想要抓最後的機會,還來不及處理這些心情。寧立恆……他就是一直在忍著,總有一天會忍不下去的……一旦在蘇檀兒的手上丟了大房,之前發生的事情,她就都會想起來,到時候她就會記起來所有人都在說這是寧立恆的錯……”

“若不是這樣怎麼辦?”

席君煜搖搖頭:“那不是我現在要考慮的事情。”

“呵,真是,你的性格……”烏啟隆笑起來,隨後靠到椅背上,“還是那句話,我烏家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到了必要的時候,還是請多少考慮一下。”

席君煜微微沉默地望著他,先是點了點頭,隨後想想,方才說道:“你不太對勁,莫非你們那邊真出什麼問題了?”

“確實有問題,作坊出了幾次意外,秦叔叔忽然病倒了,事情畢竟太快,壓得太緊。我們現在在考慮跟織造局那邊交涉延期,問題不大,但總不是什麼好事,知道的人又不能太多,所以我在想,如果家裡能多些可用的人就好了……”

“忙你自己的事情吧。”席君煜說完,轉身離開。

烏啟隆目送他出門,隨後喝了一杯茶,在房間裡安安靜靜地坐著,時間過了傍晚,轉向入夜,燈火變得明晰起來的時候,有一道人影敲了門,隨後進來。如果有蘇家的人在,必然也會認出眼前的這人來,這次進門的中年男人也是蘇家的一名管事,姓齊,名光祖,關上門後,與烏啟隆打了個招呼,在一旁的席位上坐下了,皺著眉頭。

“齊叔,怎麼樣?”

那齊光祖望瞭望烏啟隆:“大少,烏家是否真的出問題了?”

烏啟隆笑著低頭喝了口茶:“齊叔,若我烏家真出了事,對你也沒有好處吧?”

“昨日與週掌櫃談過了。”齊光祖皺著眉頭,“周掌櫃與白掌櫃在蘇家大房這些掌櫃中最為低調謹慎,因此二小姐才讓他們倆負責那染方的開發。皇商的事情之後,蘇家也在自查,他們倆這段時間也極受冷落,可接到大少你的傳信之後,前晚我與那周掌櫃喝酒,才真將我嚇了一跳……大少,到底出了什麼事?”

烏啟隆的神色嚴肅起來:“到底出了什麼事,豈不是該我問你麼?齊叔,那周掌櫃到底說了什麼?”

“他……他基本上沒說太多。”烏啟隆不肯說,齊管事深吸了一口氣,“可整個喝醉的過程裡,我卻看不出他有任何擔心,我到昨天才看出來,他似乎……不光不擔心蘇家的調查,甚至連眼下蘇家的整個形勢都不擔心,這明明該是他與白掌櫃負責任的事情,大少,只有一句話是我記得最清楚的。”

齊光祖頓了頓:“他當時喝醉了,說……整個蘇家,他最佩服的,除了老太公之外,就是……”

“呵,是你家二小姐麼……”烏啟隆幾乎已經能猜到接下來的事情,這時候舉起茶杯冷冷笑了笑。那邊齊光祖有些為難地望著他:“不是……是……寧姑爺。”

烏啟隆愣在了那兒,他將茶杯移開了嘴邊,片刻之後,目光轉動著,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將茶杯放在哪裡才好,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張了張嘴,又長長地呼出來,目光轉回齊光祖的身上。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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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43: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三三章 寒意

自酒樓中離開,回到烏家之時,天色也只經晚了。烏家大宅內外燈火通明,最近一個半月以來,烏府喜氣洋洋的氛圍未散,這樣的喜氣,是在每一個家丁下人的精氣神上可以看得到的。或者也只有跟在家中地位最高的一群人身邊的家丁們才能隱約感到些許不對,此時進了府門,一名守在門口的家丁便小心地過來。

“大少爺回來了。二少爺和老爺半個時辰前已經到家,另外,三爺、五爺、六爺、駱掌櫃、聶掌櫃他們也已經過來,此時正與老爺在偏廳議事。”

這是一般人家晚飯過去後不久的時間,以往的月餘時間,家中諸多管事人都得在外面應酬到深夜才能回來,也只有這兩日會是這樣的狀況。烏啟隆點了點頭,一路沉默地朝偏廳那邊過去,才到走廊上,只聽得裡面砰的一下,響起茶杯摔在地上的聲音。

“這就說解決不了了?不過才三天的時間?就說解決不了了?”

此時摔了茶杯正在說話的正是父親烏承厚,這許多年來,已經很少看見他有如此失控的狀態。也是因為這次出問題的後果太過嚴重,轉折也真是太過突如其來,令得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陡然間中了當頭一棒,然後大家就都有些懵了。偏廳之中,此時正在與父親說話的是族中的五叔。布料的染色在技術層面由聶掌櫃負責,但最主要的管理者還是五叔。此時大抵也只有他能夠跟父親說些討價還價的話。

“可是……的確是解決不了。本身不是我們這邊研究出來的方子,拿到之後兩個月來,家中的師傅也都在嘗試改動,可這個方子實在太敏感,大大小小的改動都會讓顏色大變,蘇家甚至在裡面用了一些原本染青色布料才用的原料。如今……不是說一定解決不了,或許運氣好的話……”

五叔烏承克此時也有些為難,烏啟隆走進房門,上方的父親看了他一眼,隨意的一揮手讓他在旁邊坐下,轉過頭再與五叔對峙。

“……運氣?”

“呵,蘇家花了兩三年才研究出這個方子,我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陳師傅他們說……也許只能靠運氣……”

商場之上,說要解決問題,這時候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只能靠運氣。上方的烏承厚瞪著眼睛,整個正廳都是沉默的一片。

過了好半晌,烏承厚才張了幾次嘴,退後坐回到座位上:“這麼說,可以確定了?不是我們出了問題,我們確實是……被蘇家擺了一道? ”

偏廳裡的眾人之間,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做出這樣的結論。或許大家都有去想過,但如果真是這樣,此後需要付出的代價,才真是大得可怕。一陣沉默之中,駱敏之搖了搖頭:

“此事尚有蹊蹺,難以理解,若真是蘇家布下這樣的局,那他們直接拿下皇商豈不更好。蘇檀兒花了幾年的功夫來做這個,誰都能感覺得到,你看看現在的蘇家,焦頭爛額,就算真有什麼轉機,這一個半月以來的動靜都足以讓他們損失許多。我與三爺、聶掌櫃他們都有考慮過,如果說兩個月前就有什麼陰謀,對蘇家來說風險實在太大……”

一旁在烏家排行第三的烏​​承遠此時也點了點頭:“駱賢弟說得沒錯,我們原本就並未打算用蘇家的方子,兩個多月以前才臨時起意。蘇家若真有另一套配方,我們不可能不知道,此後數次推論也證明毫無問題方才用的這燦金錦。要說蘇家從一開始就布了這個局,他們如何能從一開始就篤定我們會入局。要說他們算得如此天衣無縫,我不信,蘇檀兒並無如此能力,就連蘇愈,他老謀深算也並未至此程度……”

“但不管怎麼樣,總之我們目前的情況是這樣了……”烏啟隆自進入房間之後坐在旁邊沒有說話,但看來情緒不高,目光只是淡淡地望著偏廳裡的眾人。烏啟豪看了兄長幾眼,此時也才嘆了口氣,開始說話。

“事情既然已經是這樣,總得開始考慮接下來的應對。我與父親今日與董大人談過,交貨日期延後應當沒有問題,但現在的麻煩是。一旦我們正式向織造局提出延後,那這事情就得放上正式的公文裡,到時候就不是董大人可以壓得下來的。烏家出問題的消息必然會傳出去,到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很難說。現在距離約好的交貨日期還有十天,十天之後就得想好怎麼應付了。 ”

他頓了一頓:“而不管延後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最後要解決問題,我們還是得把這方子給調整好。五叔、聶叔叔,不管拼命也好,碰運氣也好,我們也只能試試了,另外,如果蘇家那邊有真方,我們大概也得嘗試一下。到時候……大哥,就得看你那邊了……”

烏啟豪朝兄長那邊望望,另一邊,族中的六叔搖頭道:“若不是蘇家在佈局,倒的確是可以這樣做,眼下還不能確定這個。”

“可眼下只能按這樣處理了。”烏承遠插了一句,“現在的確是確定不了,可若並非是蘇家的佈局,而真是因為巧合,我們這邊自己出了問題,能處理的沒有去處理,到頭來豈不也是淪為笑柄。 ”

語聲有些急促的爭論當中,烏啟隆此時也在弟弟的注視下站起了身來,他拍了拍烏啟豪的肩膀:“爹,各位叔叔伯伯,我……我最近在處理西北一邊發展的事情,對於江寧城中,也未有真正關注太多了,有此事情知道一些,可知道的不是太詳細,請問最近……蘇家到底在幹些什麼? ”

烏啟隆有烏承厚的風範,這時候語聲雖然不高,但心中顯然有了些結論。眾人看他一眼,烏承遠想了想,隨後在座位上坐下:“內訌了吧。”

“情況不好,蘇仲堪跟蘇雲方發力了,這時候正鬧得不可開交呢。”烏承克也搖頭道,蘇檀兒焦頭爛額,到處賠罪,拉關係,想要把原來的合作都維持住。”

“聽說……好像也沒什麼效果吧,蘇檀兒是有本事,但之前她身後還有個蘇伯庸,如今蘇伯庸聽說是癱瘓了,最近一段時間都還下不了床,原本的李家、年家都已經準備跟蘇家大房停止合作,也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生意也受到影響。主要是大家都在說蘇檀兒很快就掌不了大房的生意,薛家最近也在拉這些人,蘇家的生意一旦縮水,一些原本關係不怎麼密切的倒不如首先跟薛家合作來得更好了……”

大家最近在忙其餘實質性的事情,對於真正具體的有關蘇家的事物也是了解不多。駱敏之近期飯局頗多,倒也關注過一些,此時大家雜七雜八地說著,烏啟隆皺了皺眉:“那蘇檀兒本人呢?”

“維持之前的合作關係啊。”烏承遠笑了笑,“蘇伯庸倒了,眼下的情況,蘇家二房、三房的生意都在縮水,她還想要維持以前的那些生意,把本來由蘇伯庸掌的那些都維持住怎麼可能……”

烏啟隆望著三叔目光沒有多少變化:“可整個蘇家大房,在幹些什麼呢? ”

“整個蘇家大房,她……”烏承遠望著這侄子,揮了揮手隨後在半空中停下來,過了片刻才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麼,或者是一早就有想過的,只是不願意說這些,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理解。房間裡眾人的臉色都有些變,這時候想到的,不是什麼好事情。

“其實……”烏啟隆那苦笑的表情難以言喻,緩緩開了口 ,“其實……三叔、五叔,你們幾天前,也許就有考慮過了,不是麼?”

“那是倒果為因,不可能的。”烏承克面色陰沉地說了一句。

“這個時候也沒辦法了,就算是倒果為因……”烏啟隆搖了搖頭,“三年的準備,皇商之前一次性二十萬兩銀子的投入,之前投入得也許更多。蘇檀兒改良她手下的那些織機,原本我們以為她是為了應付大量歲布的需求,對皇商志在必得。可皇商的事情之後她還沒有停手,外面的人都以為她瘋了,騎虎難下,想要針對我們烏家提高產量低價衝貨……”

“女人腦子壞了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烏啟隆喃喃低語一句,“可要是不是呢……爹、各位叔叔伯伯,低價衝貨,壞了行情,所有人都會聯合起來打她,所以我們從來不怕她這些動作。但如果從一開始,這女人就在盯著我們烏家的份額,她在等著我們自己把份額空出來,那會怎麼樣?”

前方烏承厚望了這兒子許久,隨後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若真是這樣,她現在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是啊。”烏啟隆疲累地笑了笑,下一刻,抬高了聲音,“現在整個市場上沒有人在盯我們烏家,我們要擴張了,甚至走過去,其他人都在考慮怎麼讓開。以薛家為首,大家都在盯著現在的蘇家,等著它到了哪一天忽然崩盤,然後去分那些份額。可如果蘇家根本就不會崩盤呢?只有這個女人從我們拿下皇商……”

他揮了揮手:“不,甚至拿下皇商之前就已經在等著了,一旦我們這邊出問題,整個江寧的布商,在盯著蘇家的那些人,都會鬧個大笑話。烏家的市場份額一讓出來,其餘人都還反應不過來之前,蘇檀兒就會把它們吃得七七八八,其餘的人都只能乾瞪眼。”

“一個半月的時間,我們覺得什麼問題​​都沒,把人家當成了手下敗將甩在後面。可其實呢,人家​​已經引開了整個江寧織造業注視的重心,偷偷地做好了所有的準備,蘇檀兒把手下的那些織機更新換代,提高現在看起來沒用的出貨率。大家都在笑,只有我們,反應過來之後,人家已經準備了一個多月……”

難以言喻的窒息感籠罩著整個偏廳,過得片刻,烏承遠還是搖了搖頭:“這是最壞的可能,如果是這樣,這個局也布得太誇張了,我們怎麼可能一點都感覺不出來……”

烏承克皺了皺眉頭:“就算真是這樣,蘇家人現在也不好過,蘇檀兒還能撐多久?我們能撐多久?大不了就延期,拖兩個月,拖死她……

“不管誇不誇張,擺在我們面前的就是這個樣子,而且……”烏啟隆望望烏承克,“五叔,人家不會等著我們自己倒的,前天作坊裡才出問題,秦叔叔才病倒,昨天你有注意到嗎?有人在外面放謠言了,說我們烏家在皇商上出了事情……當然啦,商場之上捕風捉影胡亂臆測也是常有的事情,可這也未免太快了,誰都知道背後有人在放謠言,只是眼下還沒多少人重視,可是……”

他從懷中拿出一張宣紙:“回來之前我其實已經查了蘇檀兒這一個多月來的動作。現在也許看得更清楚一點,皇商之後,所有的調整和支出,都是針對了我們烏家來的,處心積慮啊。一個半月的時間,我們沒頭沒腦地往前走,人家已經把刀槍劍戟無聲無息地全架好了,每一把都是對著我們的要害過來的……爹、五叔你們感覺出來了嗎? ”

烏啟隆苦笑著,搖了搖頭,望瞭望蘇府那邊的方向:“那個女人已經偷偷摸摸地做完了所有準備……開始動手了啊……”

那宣紙在廳堂中傳閱著,一個多月以來這些看起來都是笑話,只要烏家不出事,所有的佈線都毫無意義。可烏家會出什麼事。也就是在這樣的認知之下,他們一路高歌朝著最好的方向過去,當他們發現前方是死地,還在疑惑的片刻間,才會發現周圍已經盡是鋒芒。

難以言喻的感覺,看著那張紙上羅列的有關蘇檀兒近一個半月以來針對烏家所做的佈局,眾人一時間幾乎覺得脊背都開始發涼,森冷的氣息從那兒湧上來。如果這是真的……

“我還是不相信。”烏承遠陡然揮了揮手,“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是我們自己走進去的,而是他們誘使我們走進去的。從兩個多月或者更早以前他們就一直在算計我們?蘇檀兒努力了三年來布一個這樣的局?我們在之前不是沒考慮過拿到假貨,整件事情刻意一點點,大家就都會看出來的!沒人能布這樣的局!這事情……不是想一想就能做到的,整個過程有多難,意外有多少,大家都明明白白。蘇檀兒不可能,蘇愈也不會拿著這樣的事情來冒險!他們能拿皇商為什麼不拿,如果他們不能拿,之前為什麼要造勢到那種程度,差一點點就坑不了人的。就說拿到方子一項,若是太難,我們拿不到,若是太簡單,我們不會信,後來我們多少次復核,才確定這事情沒問題的,誰能做到這種程度!”

“她已經開始動手了,還有幾天就能看出來,其實我也希望只是我在瞎猜了……”烏啟隆坐在那兒,搖搖頭有些安靜,“可如果不是,那整件事件想起來就……呵,就很有趣了……”

“蘇檀兒當時病倒是真的,蘇愈那段時間也沒有辦法處理這樣的事情,他畢竟老了。可有一個人,或許我們都疏忽了,或者說除了一開始,我們都沒把他當成一回事。你看看……整個事情裡他看起來什麼都沒做,然而蘇檀兒病倒之後,其實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他帶著我們兜圈子,每天簡直像是在那裡說笑話。可在這背後,是他很愣頭青地跑出來說要大張旗鼓地宣傳那黃布,宣傳他們蘇家最有實力……”

“現在想想其實有一點很有趣,我也好,薛家的人也好,在當時都有一個習慣性的想法。我們每次在酒樓茶館上說寧毅最近又幹了些什麼傻事的時候,都忘不了提醒旁人一句:蘇檀兒很厲害,蘇家還是在用最光明正大的辦法搶皇商,所以別被寧毅的表演給騙了。結果大家都是聰明人,大家都在盯著蘇家的那塊布。 ”

“三叔,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你告訴我的嗎?如果要讓人看見一樣東西,最好的辦法不是把它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而是擺在那裡拿東西蓋起來,或者埋在地上鋪上一層沙子。欲蓋彌彰,此地無銀三百兩……寧毅從頭到尾都在告訴我們,蘇家有最好的布蘇家有最好的布蘇家有最好的布!而且……我們都覺得自己是聰明人,看到了後面的重點,慢慢的沒了警惕心……”

“他是個傻子嘛,商界白痴嘛,蘇檀兒生了病,有點疏漏難免。如果是蘇檀兒本人來,我們也許會更加警惕的,因為一些小錯誤本來不該犯。可他一直在犯小錯誤,我們沒有一個人覺得這不正常。呵……到頭來他也沒做什麼事情,反正最後我們拿到了黃布的方子,他就那樣看著,然後……白首相知猶按劍……他做完事情,東西一扔,走了,這一個半月以來,他就跟以前一樣,對商場上的這些事情甚至看都懶得看一眼,可到現在還沒人知道,他或許是根本沒把這些當回事……”

烏啟隆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完了這些,坐在那兒諷刺地笑了笑。一旁的烏啟豪皺著眉頭:“寧毅?這怎麼……不可能吧……”

烏啟隆抬起頭來:“呵,我也希望自己是搞錯了,可你們知道嗎,今天我去找我們安排在蘇家的內應談了談,他告訴我一件事情,前兩晚跟蘇家負責那染方的周掌櫃聊天的時候,那周掌櫃喝醉了酒,說了一句話,他說,在整個蘇家,他佩服的人除了蘇愈,就是家中的寧姑爺…… ”

有人瞪大了眼睛。

烏啟隆頓了頓:“反正……還有幾天的時間,不管怎麼樣,十天以內我們都得跟織造局請求延期,到時候,如果真是蘇家布了局,所有的東西就都會跟著過來的,那時候我們就知道他那個時候到底是演戲還是心裡清清楚楚。如果真的是這樣……”他望著一旁門外的黑暗,想起那書生的身影,“我會有些怕他……”

回憶起寧毅那段時間以及最近這段時間的表現,眾人仍舊沉默、錯愕難言,互相交換著難以相信的眼神,可如果那是真的,那種令人脊背發涼的感覺,恐怕就真是古怪到極點了。

過得片刻,烏啟隆才揉了揉額頭,喃喃地嘆了口氣。

“可憐的席君煜,他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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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三四章 攤牌

日光和煦,席君煜走過屋簷下的院廊,稍稍停了停之後,方才進入一旁的房間,與裡面的兩人點了點頭。

“陳掌櫃,榮記那邊的反應怎麼樣了?”

被他稱為陳掌櫃的男子名叫陳友和,聽席君煜問起,搖了搖頭:“榮立那邊還是堅持要提價,他們打算漲到四兩二錢。”

“那就是在搶了。”席君煜皺著眉頭,不過,因為最近一段時間類似的壞消息已經屢見不鮮,他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波動,只是陰沉著臉在桌邊坐下,“呂記那邊可以談到四兩。”

“也已經說了,但是榮立說,眼下大老爺已經不管事,一旦二小姐下來,蘇家大變動元氣難復,他們就等著虧本,所以一定要這個價。 ”

“二小姐不會下來!”席君煜頓了頓,“蘇愈不會這麼短視,就算死撐,他也會幫忙把大房撐在那裡,以二小姐的能力,遲早還會再上來的! ”

他的語句斬釘截鐵,但房間裡卻是沉默了下來。自家事自家知,眼下的情況確實很不好,二房、三房拼命的想要把大房拆掉,就算蘇愈,現在似乎也有點力不從心了,老人家也壓不住那麼多的人說這說哪。蘇家大房的聲音最近一個月以來在江寧附近受到了影響,最主要的還是有的供貨或者分銷的商戶​​要求提價或者抬高利潤,多數現在還在拖,蘇家這邊死咬著不鬆口,讓這邊等等那邊等等,但在隱性的影響上,恐怕已經將大房的總利潤拖下了兩成,最可怕的還是往後的發展問題。

“媽的……一步錯步步錯……”

席君煜憋著一口氣罵了一句,隨後陰沉著臉搖了搖頭,開始處理桌子上的一些事情,出入貨單之類的。旁邊的兩名掌櫃也陰沉了臉,陳友和也搖了搖頭:“要不是皇商那段時間的疏忽……”

房間裡的幾人沒有再說下去,但誰都知道這段話指的是什麼。最近一段時間有一種說法開始在蘇家的範圍內流傳起來,主要是在對皇商那段時間那明黃布作坊的情況做了自查之後才開始興起來的。

譬如有的事情諸多的掌櫃自己就能夠負責,卻也有不少的事情需要一個總控全盤的人來掌局。那個負責研究新布的小作坊原本由蘇檀兒親自負責,並無問題,但在蘇檀兒病倒之後,在某些層面上出現了疏忽。現在由蘇家這些頗有運作經驗的掌櫃們看來,若非是那段時間寧毅在明黃布的運作上太過亢奮,太過大刀闊斧,有許多小細節上的問題,原本就不該出現。

如果那段時間由蘇檀兒來親自掌局,當他們在宣傳策略上選擇了激進的方向,肯定也會對小作坊的保密手段做出一定的微調,以適應這種方向。但寧毅掌局之後,他畢竟不懂這些小細節上的東西,作坊裡的方針未變,周掌櫃、白掌櫃一邊要努力保密,一邊卻又要配合上面的高調宣傳,總會露出不少的痕跡,因此才讓烏家在這些最根本的戰略層面鑽了空子。

這事情讓眾人一想起來就覺得格外憋屈,他們什麼都做好了,最後還是輸在了那個愣頭青上。經驗、所有的問題都在於經驗,當時無論讓哪一個掌櫃出手控大局,恐怕都不會出這樣的問題。

虧得那個書生還格外義憤填膺的寫什麼“白首相知猶按劍”,丟人……以往大家對於寧毅還有幾分無視,覺得若然勝了肯定沒他什麼事,敗了也是沒辦法。但這樣的說法在最近半個多月裡才開始變得清晰,也是因此,最近一段時間,蘇家當中針對寧毅的言論也變得激烈起來。席掌櫃原本還算與人為善,說情有可原,但這時候終究還是感到鬱悶了一一在陳掌櫃等人眼中,席君煜此時的些許失態便是為此而來。

這房間安靜了一陣子,嘩嘩嘩、沙沙沙的處理生意的聲音。沉默之中,席君煜朝旁邊看了看,方才有些惱怒的目光也已經平靜下來。

大概也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宗族大會半個月內就會開始,到時候檀兒被解了職位,那時候最好也是可以讓這樣的言論走到最高。如果是二房、三房那幫人這樣指責,或許反而會引發她的敵愾心理,但如果說的一直是身邊的人在這樣說,她在頑廢的情況平終究還是免不了遷怒的。人心、人性,無非就是如此。

皇商之後,蘇家炸開了鍋,各種混亂,各種言辭都有。沒有人知道,有關於寧毅的這些言論,全是由他在背後做的推動和引導,沒必要請人去宣揚,只要在某些場合裡的談話當中稍微提幾句足以引發人思考的言辭,讓他們去想,讓他們去推導。另一方面,增加大家“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輸了”的感覺,增加那種委屈、憋悶感……從頭到尾,他都是以一個理智者的身份旁觀於外,甚至幫助寧毅說些話,當然,這些話最終也只起到了逆反的效果。

一切都鋪陳得很好,他長於此道。原本更加理想的情況是寧毅終於忍不住在家裡做出幾次失態的事情來,可惜那書生的確很能忍,面對各種挑釁知道辯解無用就什麼話都不說,還裝出一副悠閒的態度來,但也沒關係,眼下他已經開始暗示家中的這些人:這廝一點內疚都沒有。

腦中隨意想著這些,忽然間,烏啟隆的那張臉閃過了腦海,他皺了皺眉。

“陳掌櫃,最近烏家怎麼樣了,似乎聽說出了些問題。”

“不是很清楚,聽說一個管事忙得病倒了,秦業吧,前兩年打過一次交道。”陳友和抬起頭來,“有些人就議論說烏家要出這樣的事那樣的事,估計是薛家在背後放的話。皇商快要交貨了,接下來烏家會為了歲布的事情忙上一陣子,薛家估計想要佔點便宜。 ”

“喔。”

蘇家人眼下肯定不喜歡烏家人,但是作為手下敗將,剛剛被那邊坑了,這時候也絕對不喜歡整天聽旁人說起烏家的八卦。陳友和說得隨意,席君煜也就點了點頭,隨後想想,烏家能有什麼事……不管它,烏家現在要出的事情,跟蘇家也已經不在同一個層次上了,他們會越走越遠。什麼事情都隨得他們去,眼下,自己把事情做完也就成了。

總之一切都很順利。

他望了一眼窗外院落中下午的陽光,氣氛安寧,卻隱約有些死寂的感覺。距離蘇家宗族大會還有不到半個月了,一切都將塵埃落定。屬於大房的這些人眼下都有些頑廢,盡著人事,天命未知。或許只有他,能夠明明確確的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在哪裡,在幹些什麼事情。只有他是有歸宿的人。

於是他笑了笑,就如同那片陽光一般輕鬆。

午後安靜的房間,由於閉了門窗,顯得有​​些昏暗。房間裡滿是藥味,此時在那捂得嚴嚴實實的病床前,容色秀雅的女子手上端著粥碗,將調羹舉起來吹了吹,隨後往病人的嘴邊送了過去。

“……宗族大會聽說七爺爺也決定讓我下來,二叔終究說服他了……三叔那邊忙著挖人,最近幾天在說可惜廖掌櫃眼下被派出去了,榮記那邊想要抬高價格,呂記也是,多麻煩啊,過段時間他們又得來回跑……”

一勺一勺餵著病人喝粥,口中緩緩地說著家中的事情,床邊的女子神色其實也有些疲憊,只是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疲倦之中,也有些諷刺的感覺,她伸手撫了撫髮鬢,偏著頭看床上的父親。其實心中也有幾分苦澀,原本是過來探病,不想再說這些煩心事的,可是回想起來,父女之間一直以來的交流,除了那些純屬應​​酬的話,似乎也只有這些。

距離蘇伯庸遇刺已經過去兩個半月的時間,這段時間裡,蘇伯庸已經確定了癱瘓,兩條腿沒了感覺,左手的行動其實也受到一定的影響。如今還是身體虛弱,每天換藥,無法下床的狀態,精神似乎也受了一定的影響,許多時候心情不好。蘇檀兒每天都會過來,但父女倆聊的大抵也是這些,許多時候母親與姨娘在,就只是說幾句問候的套話。這時候蘇檀兒沉默了片刻。

“今日在街上,看見許多賣柑橘的,爹爹以前,喜歡吃的吧……呃,今天沒什麼風,爹爹看看要不要將窗戶打開些……相公說打開比較好一點,呃……什麼空氣對流……然後陽光曬進來,心情也會好……"

她能夠找出來的真心的話語也就這些了,說到寧毅時,笑得開心了些。蘇伯庸在那邊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還是不要打開吧,天冷……覺得冷……另外,檀兒啊,立恆他最近,都在幹些什麼啊? ”

蘇檀兒微微笑了笑:“相公不是每天也來看你麼,他最近,也就是教教那幫孩子,每天出去走走玩玩……”蘇檀兒的笑容其實已經褪下去了,淡淡地說著寧毅最近的事情。其實心中明白父親問這些的原因是什麼,之前在這病床上,父親就感嘆了幾次:“看不透他啊。”

其​​實也是在提醒她。

這些事情是說不透的,相公到底有多厲害,能做到些什麼事,蘇檀兒心中也在好奇,但是父親的想法與自己不同。再多聊了幾句,她朝門外喚了一句,讓父親的丫鬟秀荷進來,將粥碗遞給她,然後也開始起身告辭了。

這一個半月,她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穩住眼下的局勢並不容易,她也費了大力,但這時已經不再像皇商之前那般毫無頭緒了,做起事情來,心中其實是安定的,精神良好,只是身體上忙碌。出門之後,跟隨著的娟兒也便迎了過來,看得出來小姐的情緒其實並不算好。

下午還有地方要去,還有事情要忙,主僕倆出了院子,卻聽得旁邊院子裡有些急促的說話聲傳來。

“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你還在想些什麼……”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姐姐……”

“我都已經聽說了,可這大房不是她一個人的,她要幹什麼大家都陪著啊,現在都已經這個樣子了,大房是伯庸的,你要幫伯庸守住這一份……”

“我知道……”

“要不是那寧毅什麼都不懂,橫插一腳……”

隱隱約約是這樣的交談聲,當兩道人影出現在那邊的門口時,陡然也愣了愣。蘇檀兒端莊地行了一禮:“二娘,古叔……”
呃,檀兒啊,你過來……過來看老爺……”

“二小姐。”

說話的是家中的二姨娘與她的弟弟,此時也是大房裡的掌櫃之一。尷尷尬尬地打完招呼,雙方也是分道揚鑣,待走到沒什麼人的地方,娟兒抿了抿嘴:“小姐”二夫人和古掌櫃商量著投降呢……”

“我知道。”蘇檀兒微微笑了笑,“也不是只有她們……”

最近一段時間大房出了這麼些事,內部其實也有不少的分歧。就有的人覺得大房肯定拿不到家主了,別再多爭,保全一些原本屬於自己的利益為好,就算以後是蘇仲堪或者蘇雲方掌這個家,總不至於將他們趕出去,能留下的越多,大家往後的日子也越好過一點。兩個姨娘,甚至自己的母親,似乎都是抱持這種態度的。當然,蘇檀兒若真想要開誠佈公的談一下,她們就多半會表示“絕無此事”,“我們婦道人家不管商事”。

在另一個方向上,她們其實也是在為大房、為蘇伯庸、為自己好,只是稍稍短視和另人心涼了一些,此時在用她們僅用於宅鬥的女人的心思在考慮著這些事。

“娟兒,還好你沒有生在大戶人家……”

“嗯?”娟兒眨眨眼睛。

“這個家裡,沒有人情味呢。”

蘇檀兒微微笑著,娟兒抿了抿嘴,她作為一個丫鬟,不好對此發表看法。兩人在靠近花園的池塘小橋上停了停,蘇檀兒看著水裡的倒影,整理了一下頭髮,低喃道:“其實我也沒多少人情味……”

“沒有,小姐和姑爺都很好的。”

“跟爹爹之間,我也親近不起來……只是委屈相公了,嗯,最近一段時間白天裡他都在外面吧。”

“嗯,家裡有些人說話很難聽,姑爺懶得跟他們爭,可是肯定也不喜歡聽的……上次嬋兒還被氣哭了呢。 ”

蘇檀兒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好半晌,方才深吸了一口氣,朝娟兒笑笑:“人都記下來了吧?”

“呃……”娟兒微微愣了愣,隨後低下頭,“小姐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是姐姐啊。”

蘇檀兒理所當然地說道,娟兒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為難地笑:“我、我和嬋兒都記下來了的,上次……上次在家裡跟嬋兒偷偷的記名字,還被姑爺看到了。 ”

“哦?相公怎麼說?”

“說我們小心眼。”

檀兒撲哧笑出來,隨後收斂了那笑,“記好了給我看看,不要告訴相公。 ”

"嗯。”娟兒點點頭,既然得了這免死金牌,隨後又板了臉開始告狀:“小姐,其實最近幾天,他們說得越來越過分了呢,有的還讓姑爺自己從蘇家離開……我們還有多久把事情解決啊……其實姑爺才是最委屈的,有些時候,娟兒也聽不下去了……”

“相公他……”

蘇檀兒頓了頓,回想這兩個多月以來的事情,尤其是皇商的年會之後,自己的忙碌其實倒在其次了,寧毅那身處眾人謾罵指責中的雲淡風輕。何止是娟兒、嬋兒、杏兒看不下去,自己的心中每次也都想要站起來罵人,甚至有幾次,是寧毅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回去,唯有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每一次事情背後的力量,那隨意的身影後方蘊藏的巋然及堅定。而每一次這樣的事情,也讓她覺得,自己其實有些對不起相公。成親之初,本以為這些都是自己要扛下來的東西,自己也很努力地想要做到,可到頭來,還是那道身影站出來輕描淡寫地擋下了這些。“不會拖多久了,消息已經開始放了,如果烏家那邊的反應正常,差不多……”她望瞭望周圍的景色,“差不多這幾天也可以開始攤牌了……”

說完這句話,心中似乎微微有些釋然:

“好長的兩個半月啊……”她喃喃地嘆了口氣,“事情完了以後,完了以後……”心中想到什麼,臉上忽然有一抹紅暈閃了過去,她低頭望瞭望水光中的倒影,然後下意識地舉手攏了攏頭髮,側著臉看了看水裡的自己。果然,要等到完了以後才行,現在的自己真是憔悴,這樣是配不上他的……水中的她笑了笑,女子放開了頭髮,舉步前行。

“走吧,準備攤牌了。”

午後的日光裡,照出了女子那灑脫而自信的步伐,小丫鬟開心地跟在後面。這一天是景翰八年的農曆十月十四。雖然已經決定了要攤牌,走些程序之後,自然還得有幾天時間的等待。但實際上,也就是在這個下午,某些事情就已經發生了,這事情看起來其實相當自然,但事後若想起,或許又會讓人覺得有些突兀。

這個下午在一間茶樓裡,寧毅或許是興之所至,為一件小事隨意地做了收線,當然,在他看來的這件小事,對於旁人來說,或許大得難以想像。

早一天的時候寧毅便與烏啟隆在街上遇見了一次,那事情看起來像是偶遇,雙方也看來順口的打了個招呼。一個半月的時間以來,這個或許不是他們第一次遇上,但的確是第一次打招呼,烏啟隆當時正在跟某個布行的商人聊著什麼事情,看見寧毅,遠遠的拱了拱手:

“寧兄,近來可好。 ”寧毅也就拱手回禮:

“還好。 ”之後分道揚鑣,當時寧毅倒也懶得將這事放在心上。

然後到了今天,上完課他跑去東集買了一本舊書。這大概是由胡商從西方阿拉伯地區帶進來的一本書,上面有不少的圖形,大概涉及煉金一類的知識。寧毅也是隨手的買下來,決定之後找人代為翻譯,買完書之後便去到茶館裡喝喝茶什麼的,也叫小二拿來了紙筆,他照著那些圖形看看,猜想一下這本書大概是些什麼內容一一這種猜想也算是回憶以往知識的一種方法,正埋頭寫寫畫畫中,一道人影也走到了旁邊。

“寧兄,真巧,這是什麼?”

寧毅抬頭看看,果然很巧,正是烏啟隆,當下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後,烏啟隆卻是在茶桌的另一邊坐下了,於是寧毅也就隨口介紹一番。

“應該屬於阿拉伯地區,這是北邊一點的波斯文,看不懂,不過圖形看起來,應該是涉及幾種金屬的化學反應……化學懂嗎?呃,類似煉丹……”

“寧兄真是涉獵廣泛。呃……金屬的化學反應?”

“金屬的提純轉化之類的。”

“哦?”烏啟隆肅容起來,“那豈不是非常有用?”

“一般般,這上面說的東西,我們這邊的鐵匠之類的應該大都已經掌握了,只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已,他們的思維方式不同,可供參考。”寧毅說到這裡,抬起了頭,望著烏啟隆,“烏兄在等人? ”

“呵,無事,只是隨意閒逛,正好看見寧兄在這,有些好奇。

寧毅點了點頭,目光沒有挪開,烏啟隆笑著,兩人就這樣對望一陣,過得片刻,寧毅瞇了瞇眼睛,又點了點頭,揮手叫小二:“添個杯子。”

他又低下了頭,開始將那書上的圖形往紙上畫了一個,皺眉想想,杯子過來了以後,也沒有看烏啟隆,只是伸了伸手:“烏兄請自便吧。

“謝了。”烏啟隆笑著給自己倒茶,寧毅還在低頭處理著那些圖形,輕輕嘆了口氣,彷彿聽到了烏啟隆方才說的另外一些回答,於是有些恍然地喃喃自語:“哦,布開始掉色了……”

烏啟隆的笑容瞬間僵在了那裡,手上也晃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拿穩了茶壺,輕輕地放回去。偏著頭,目光認真而有些凶狠地盯住了寧毅,臉上微微抽動了幾下。有些東西從心底湧上來,那是噩夢終於化為現實的觸感,另外還有幾分錯愕,在他的預想中,這些談話不該是這個樣子,寧毅也不該是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東西。

可在他的眼前,一切的東西就這樣呈現出來了,寧毅還在低頭寫寫畫畫,似乎對他來說,這一切就像是眼前這個初冬夏日的點心和茶水一般平常,他只是以與人閒聊的態度說出了這句話:哦,布開始掉色了,難怪你要坐過來。

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果然……是你幹的……”

烏啟隆要費上好大的力氣,才能抑制住這語​​氣不至於咬牙切齒或是顫抖。

初冬的陽光裡,寧毅擱下毛筆,抬起了頭,與他對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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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三五章 陽謀(上)

初冬的下午,日光,茶樓,猶如對峙的氣氛。

“果然……是你幹的……”

老實說這並非是烏啟隆想像中的發展過程,雖然在這之前他就已將在猜測寧毅、猜測蘇檀兒,猜測這次烏家面臨的情況並且已經有了初步的結論。但實際上,至少在今天,他沒有想過寧毅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猜測畢竟是猜測,猜測過後總也需要一個驗證的過程,這兩天他與寧毅打招呼,包括此時在對方面前坐下,心中還在想著如何去試探,如何從對方的行為中看出些許端倪來。前一刻他聽得寧毅說起那化學什麼的,金屬什麼的,心中還在想這次的布料褪色果然跟他有關?這也是逐漸堆高籌碼走向認定的一個猜測過程,卻沒想到,對方只是那樣看了他一眼,便直接推倒了一切,驗證了他心中的疑惑。

這原本是不合理的,布了局之後,這個時候就選擇攤牌麼?不是在正規的場合,不是在深思熟慮之後,只是在這個初冬的午後,看似休閒的地方,竟然就隨口說起了這種事情。各種錯愕的感覺在烏啟隆的心中湧動著,即便之前就已經有了寧毅設局的心理準備,但陡然湧上來的混亂感還是難以言喻。

不過,寧毅隨後只是望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開始給自己斟茶了。

“你看起來很生氣,為什麼?”

這句話淡淡的,寧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表情未變。烏啟隆卻幾乎在陡然間咬緊了牙關。

為什麼很生氣?當然是因為……

因為……

他陡然笑了出來,扭頭看看周圍,隨後靠回了後方的椅背:“果然是你幹的……大家都算漏了……”

寧毅搖了搖頭,對此事有些不甚在意:“蘇家跟烏家的事情,已經這樣了,誰幹的又有什麼區別……那邊的情況有多糟? ”

料不到寧毅竟然會表情平淡、理所當然地問出這句話來,烏啟隆愣了愣,隨後一聲失笑:“情況如何,你不知道麼? ”

“不是很清楚,最近一段時間家裡亂七八糟的,何況這事情我也有一個多月沒有過問了。”

“你……”烏啟隆偏了偏頭,瞪大眼睛,“沒有過問了!? ”

這件事情從幾個月前開始出現端倪,甚至可以說,蘇家自幾年前就開始準備,發展到現在,波及到了不知道多少人與事物,不知道多少人還在為此而奔忙慌亂著,僅這幾個月涉及到的銀錢恐怕就有幾十乃至上百萬兩。在這樣的時候,當他找到了某個關鍵的人,對方竟然在這裡輕描淡寫地說我一個多月前就沒有過問了! ?

他將目光望著寧毅,其中荒謬難言。寧毅看了他一陣,隨後笑了笑,伸手合起旁邊的書冊:“只是算一算也差不多了而已,檀兒最近在家裡也提了好幾次,聽說她開始在外面放謠言了,大概也就是這時候了。 ”

“……謠言果然也是她放的,是吧?”

“嗯,是啊。 ”看起來簡直像是在說一件與助人為樂無異的好事,寧毅誠懇地點了點頭,語聲不高,但聽來清晰,“現在還不是具體的消息,會考慮放的,你們跟織造局的約,第一批的交貨日期,應該也快到了,那個時候就差不多了。 ”

荒謬的氣氛像是瀰漫在了整間茶樓之中,烏啟隆一方面能聽懂這些話,另一方面卻覺得自己儼然在一個完全不現實的環境裡,寧毅語氣平和,態度誠懇,似乎有著無事不可對人言的態度,看起來,簡直像是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在陳述著一切。眼下蘇檀兒開始放謠言,之後會開始放具體的消息,竟然就這樣毫不遮掩地說了出來。他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這樣的說話、談判與對峙,簡直荒謬得一塌糊塗。

但有一點卻是最諷刺的,即便他再怎麼清晰地知道了這些步驟,他也根本阻止不了對方去說出這些東西來。

烏啟隆就這樣荒謬地看著寧毅,一時間沒能組織起言辭來,寧毅也一邊喝茶一邊往茶樓外看看,等待著他的回神。好半晌,烏啟隆才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齒點了點頭:“這麼說,你們覺得攤牌的時間已經到了,是吧?”

寧毅抿著嘴想著,搖搖頭又點點頭:“呃,不算……也算吧,總的來說這不是我的事,還是要你們跟檀兒之間談妥才行。”

“那……你這算是什麼?”

“因緣際會……一時興起……大概什麼都行。”寧毅笑了笑,“反正你們也已經意識到了,你今天既然過來了,我又有空,你心中想談這個,所以告訴你也無所謂,其實早一點的話,你們也能有個考慮和緩衝的時間,我覺得對蘇家也會比較好。
”他舉杯喝了一口茶。

烏啟隆穩下情緒,靠近了桌子:“那麼,寧立恆,你覺得什麼是最好的?”

“檀兒想要些什麼,你們就給她吧。”寧毅搖搖頭,“這樣省掉很多麻煩。”

“我怎麼知道你那娘子想要些什麼?”

“誠意,所有你們能拿得出來的,蘇家大房能吃下去的……”

“……所有!?”

“嗯,所有。”

雙方對望片刻,烏啟隆笑得冷然而諷刺,寧毅表情淡然,誠懇得猶如三歲孩童。過得片刻,烏啟隆才深吸了一口氣:“好啊,寧兄不妨舉例一番,這個所有,代表些什麼?”

“所有就是指所有,最近一段時間蘇家已經做好了佈局的那些地方,呃……廬州、壽州、光州、和州、宣州……”寧毅彷彿掰著手指在數,“這些地方,生意上能讓出來的份額,有些方便一點的地產,呃,幾種布的配方,我聽檀兒提起過幾種,有一種似乎是針腳很密的是什麼來著……是你們烏家的獨門方法,畢竟有些份額和生意要配合一下才能順利地交接,然後……”

話未說完,烏啟隆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寧立恆!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你今天在這裡,當著我的面,要我半個烏家! ? ”

“應該不到半個。”寧毅看了他一眼,“最近一段時間蘇家也有動盪,烏家底蘊雄厚,單憑檀兒這邊是吃不下半個烏家的,只是盡量吃而已,三分之一的烏家都不用,也就趨近飽和了,有這三分之一,雖然沒了皇商,但也足夠證明檀兒有資格任這個蘇家家主。另外最重要的還不是這點,她這次最生氣的,最在乎的,蘇家最生氣最在乎的到底是什麼,你應該明白,到時候一定要誠懇,只有一次機會……”

“做!夢!”烏啟隆咬牙切齒,“你們倒覺得真的是吃定我烏家了,就因為這件小事?我烏家這麼多年來……”

“人之常情,一開始大家都會這樣想。 ”寧毅淡淡地打斷了他,“做夢,癡人說夢,人心不足蛇吞象,哪有人會直接讓出這些來的。所以我說差不多也能把話說明白了。其實一個半月,這邊該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褪色的布……”

“我們會讓織造局延期,倒是看看你們蘇家能撐多久。 ”

“是啊,延期……”

“所以,你們放謠言啊,說我烏家的布褪色,儘管說啊,就算一時間有影響,要確定這些也得等到我烏家交貨的時候才能定論,你們能怎麼辦?”

寧毅看他一眼,嘆了口氣:“嗯,說出來的肯定會說出來的,其實我們不希望到十天以後,因為消息一散開,其它的布商就多少都有了些準備,到時候我們再拿下來就得費點力氣了,自己過去拿,總不如你們拿過來……哦,對了,廖掌櫃已經去了京城,這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知道……”

“你們……”,”

“聽說他以前在京城來來往往的跑過,認識幾個大布商,關係也多,這次帶了些銀子上去一一蘇家大房剩下也就那麼點銀子了,反正是全都帶了過去。主要是為了把烏家做成欺君之罪。”

烏啟隆那扭曲的表情中,寧毅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我知道你們那邊的想法,布褪色而已,說大了是欺君,但聖上這些年來一向寬厚,類似抄家滅族的聖旨當然不會輕易就下來,蘇家有關係,烏家也有關係,而是都不是很大的關係,雙方都在運作的話,也就是看看上面的心情,不過這總歸來說也是個籌碼,幾萬兩十幾萬兩的銀子砸下去,肯定是有用的。如果烏家認罰,結果也許會更好一點。呃……如果你們那邊有誠意,其實檀兒也會讓廖掌櫃幫忙烏家說說話,罰的不會很輕,但抄家滅族畢竟太誇張了……”

烏啟隆咬牙切齒地笑笑:“你也知道欺君之罪不會輕易判出……”

“但是要打仗了啊,啟隆。”寧毅拿著茶壺,伸手替烏啟隆將身前的茶杯倒滿,“歷年以來,打仗最需要的是什麼?錢啊。大家都從打仗裡看到了商機,難道沒想過這一點?武朝雖說在口頭上富庶發達,但國家不管什麼時候都是缺錢的,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一旦動兵,需要多少錢來填這個無底洞?多少都不夠的。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但肯定在打仗之前就會決定所有的事情,有沒有人知道現在到底決定沒有?”

他望著烏啟隆:“沒有決定的話,就還有轉圜的機會,不過,嘖……會不會明天決定?或者這個月底?下個月呢?儘管拖下去也沒關係……事情一旦決定,聖上、宰輔、三省六部各級官員,都要為錢發愁。

你們烏家的話,底蘊這麼厚,到底能拿出多少銀子來?我不是很清楚這些,反正很多吧,幾百萬兩?上千萬兩?會不會說得太多了……正好遇上了啊……”,”

烏啟隆的臉色都已經白了,寧毅嘆了口氣,柔聲安慰:“別多想了,事情一旦鬧大,你們烏家一定是抄家滅族,逃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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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三六章 陽謀(下)

“別多想了,事情一旦鬧大,你們烏家一定是抄家滅族,逃不了的了……這語聲平緩,響起在茶樓上方,烏啟隆坐在那兒,一時間話也說不出來。他原本也在商場中鍛煉了這麼些年,不是那等平庸無能之輩,一般人再危言聳聽,也不可能將他嚇住。

然而這次卻不同,之前已然有了黃布褪色,意識到寧毅環環相扣的驚人佈局,到此時陡然說出來的東西也是循循漸進,寧毅態度自然,就這樣隨手將一個抄家滅族的概念扔到了他的面前。

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在這樣的話語中第一時間就緩過神來,事關己身,抄家滅門。之前烏啟隆不是沒有想過黃布褪色的嚴重性,但頂多也是想到挨些罰而已,許多事情就算夠得上“欺君”這個詞語,但這類事情也不會輕易亂判,總有許多可緩衝的地方,這也是他為什麼會覺得寧毅開口三分之一的烏家實在過分荒謬的原因。可也是寧毅的這幾句話,直接將他們之前未曾想過的一個因素點了出來。

要打仗了啊……廖掌櫃上京,就是為了將你們烏家坐實欺君……這些東西結合起來……寧毅靜靜地喝茶,等待著他將這段信息給消化下去,然後才繼續如閒聊般的開口。

“蘇家能做到的,江寧還有很多人都能做到,之前你們拿到黃布的時候,這邊就已將走好了。第一次交貨,你們要求延後,褪色的消息就一定會放出去。”

他此時一面說著幾乎全都由自己定下的計劃,另一方面,似乎又像是全不關己一般的對眼前的烏起隆、整個烏家,表示著遺憾:到時候,我們是一定要讓你死全家的了。

他繼續說著:“這樣的效果不好,大家都知道了以後,整個情況就不再是蘇家可以控制得了的了,我們就算不去京城鬧大,也還會有其他人願意發揮一​​些影響力,把烏家弄下來的……當然,蘇家也肯定會繼續做。接下來,你們家被治罪,市場混亂,我們去把份額搶過來,能不能拿到最好的一部分,要費多大的力氣,這個……蘇家這邊肯定也是有些麻煩的。 ”

“所以我還是希望在皇商交貨被拖延之前把這些事情全都解決了。”寧毅給自己倒滿了茶水,搖了搖頭,“時間會有些急,不過這也是為了保證你們把東西都拿出來,不用整理得太詳細,能交的都交過來就成了,吃不下的,檀兒想必也會有分寸……”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誠意,這一點很重要。如果可能的話我會把那份計劃書拿給你看,那時候跟檀兒強調過幾點,第一、絕不拖延,我們沒有談判的時間了,不管你們怎麼說,等到你們提出延期如果事情還沒有辦妥,哪怕有一點沒有辦妥的,蘇家都會放出消息,放出之後,事情就不是蘇家可以控制得住的了,我們就各安天命吧。第二點其實也就是第一點的補充,機會只有一次,蘇家這邊不會說什麼'我們還想要什麼東西,你們再去準備',所以盡量還是一次到位吧。這些事情為什麼要這樣,你們應該也可以理解。”

一次性說完這些,寧毅喝了一口茶。烏啟隆雙手放在桌子上,靠回椅背。

“意思是……我烏家……要任你宰割?”

“說法不同,不過是這個意思。”寧毅抿嘴、點頭,對烏啟隆的概括深以為然,“我覺得這樣子應該是最平和的方式,當然,事情已經擺在眼前了,你心裡肯定不會好受,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你或許應該跳出局面去看一看,就好像下象棋一樣,既然已經將死了,你總不能期待對手不殺你,已經將死了,下一步肯定是吃掉,這個……能理解?”

烏啟隆儼然用看瘋子的目光看著寧毅,張了幾次嘴,沒能說出話來。寧毅也是坦然看過去,過得片刻,點了點頭,喃喃低語:“你理解了,我真高興……”

烏啟隆語聲壓抑而低沉,幾乎一字一頓:“三分之一……若給你們了,那燦金錦的配方……”

“沒有配方。”寧毅搖頭,“從頭到尾就沒有正確的配方,因為褪色了,檀兒當時才會病倒的,這種心理壓力你們這幾天肯定也有,她已經研究了三年,而且是孤軍奮戰,蘇伯庸當​​時又被刺傷,所以她才會倒下的。 ”

“那我烏家為何還要給你們這三分之一?”

“哦,不是三分之一,這一點先要說清楚,你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三分之一是蘇家要的……有一個辦法,到時候蘇家這邊會幫忙烏家在京城和江寧做打點,由於消息會暫時封鎖,所以其他人還不知道烏家出了問題,到時候,烏家主動認罰,第一,拿錢各級打點,蘇家會配合,第二,主動交納罰款充作軍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寧毅頓了頓:“你們要主動拿下好幾倍的歲布份額,這個多少才能保證上面不至於抄掉烏家,因為就算打仗,歲布肯定還是要的,或許是給金國……這個負擔會有些重,收縮市場,把你們自己生產的那些普通布交給朝廷,另外也可以在市面上多買一些,另外你們也知道,檀兒最近改良了織機,效率有提高,所以歲布方面,蘇家也能有幫忙的餘裕,這邊肯定會有閒布出來的,到時候你們這邊也是個銷路。”

“所以,蘇家三分之一,給朝廷的各方面開銷,三分之一我不知道夠不夠,總之你們肯定是可以應付的,然後接下來的幾年,雖然烏家在外面的市場會繼續萎縮,但你們拿下了皇商,幾年之後,你們至少還是以前專做皇商的呂家他們那樣的規模。”

烏啟隆的拳頭敲在了桌子上。

“一開始很難接受,我明白。 ”寧毅絲毫不為所動,“不過朝廷上層目前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你我都不清楚,有一條路總比沒有好,對不對?如果是另一條,確實,不是沒機會,誰知道褪色的事情會不會解決呢,總之蘇家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他們認命了,蘇檀兒也因為這個生了病,也許你們運氣特別好,一兩個月後你們就能解決問題,十天以後,你們就可以賭這個機會了,這邊會按照計劃放消息,然後廖掌櫃在京城活動,總之就是個這樣的流程,或許還有其它解決的辦法我還沒想到的,對了,你們家有什麼靠得住的皇親國戚嗎?我覺得可以找這樣的人幫幫忙……”

“你……“烏啟隆深吸了一口氣,指著寧毅,“你們……現在是你們要置我烏家於死地,你卻在這裡擺出與你無關的態度來幫我出主意,呵……"

“你還是不明白?”這一次,寧毅望著他,皺起了眉頭,“這種事情……不是什麼家家酒。世界上很多的時候,你會覺得一件事情有很多很多的選擇,可到頭來你會發現選擇其實就那麼一個,你照著做就行了。置你烏家於死地?你為什麼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就好像這事情跟以前有個人拿板磚砸了我一下沒什麼兩樣?你讓我怎麼說? ”

“這件事情,是你們開的頭。你想聽這個?你們不能這個樣子,我提醒過你們了。你想聽這個?還是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那首詩烏家世伯拿回去裱起來子,他當時還說經商就是這個樣子……你想聽這個嗎?

沒有意義,從頭到尾我沒想過跟你說這些。我只是想要告訴你現在的事情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至於它是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的,那是你們之後做反省的時候要做的事情,現在你說這個,能解決問題?”

“沒人要針對你們烏家。只是有人把蘇伯庸刺傷了哦,別說這個跟你們沒關係,你們不知情,這是最重要的一一然後你們開始打皇商的主意了,布褪色了,蘇檀兒病倒了。蘇家出了問題,後續也就都是解決問題而已,沒人想要死人,沒人要殺誰全家,解決問題,把事情做到最好的程度,解決問題就是這個樣子。 ”

“布行年會那一晚之前,誰也不知道是你們,只不過是誰誰就會跳進來,你們也好,薛家也好,都是一樣。現在我告訴你,有兩條路,第一,你們全家活著,第二,你們全家死光,我難道還要詳細告訴你怎麼選嗎?而蘇家這邊,就像我說的,既然已經將死了,下一步該怎麼走,理所當然的事情,哪怕讓你來選,豈不也是一目了然? ”

說到這裡,寧毅的目光其實已經嚴肅起來,隨後搖頭嘆了口氣。

“回到前面,我知道這很難辦,一開始很難接受,誰都一樣。事情出得太快,轉折太快,給你們接受的時間也不多,另外,你們心裡肯定有氣。我就算全家死光也不讓你佔一點便宜……大多數人一開始甚至都會這樣想,可以理解,不過,一個人是想不出什麼東西的,這事情真是太大了,要做的決定也有很多。 ”

寧毅頓了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隨後才誠懇地回頭望著他:“時間不早了,我​​倒是不介意在這裡跟你多說說話,不過……還是早些回去吧,接下來恐怕會很忙的,通消息,想對策,一萬年太久,現在是只爭朝夕了,這種事情,總是大家聚在一起才能想得出辦法來,不要浪費,爭分奪秒。 ”

他笑著說完,看看烏啟隆的神色,隨後將旁邊那邊有關化學的書籍拿了起來,對面,烏啟隆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寧毅想起什麼,抬了抬頭:“哦,這壺茶我請。 ”

烏啟隆站了幾秒鐘,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他此時的臉色也不知道成了什麼樣子,快要走下茶樓的時候回頭望了望。寧毅坐在那兒,已經低頭拿起毛筆繼續寫寫畫畫了,偶爾皺眉沉思和回憶,喝一小口茶。先前的這番話語與攤牌,其中的凌厲殺機,所能波及的範圍與後果的嚴重性,在他的態度裡,彷彿是與那本過時了的波斯化學小冊子沒什麼兩樣的、“一般般"的東西。

下午其實還早,陽光將那身影匯在茶樓的剪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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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一三七章 覆手為雨

“讓開讓開讓開,別擠著我……”

“小聲一點。”

“有什麼關係,那邊又聽不到……”

細細碎碎的聲音。

男孩與少女躲在三樓廊簷的柱子邊朝下看,時間是下午。

位於東集這邊的這片街道算是江寧城中相對安閒的一片街區,適合休閒,但此地盛行的青樓卻不多,茶館酒樓林立,一家家的店鋪飛簷斗拱、簷角相接,下方的街道不寬,常有賣各種特色點心的小販匯集,一家家的酒館茶樓裡也多有唱戲或說書者聚集。眼下這家香暖茶肆算是附近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家茶樓,三樓之上可以看見附近許多茶樓的屋頂與行人風景,不過三樓皆是包間,價格也貴,此時出現在這走廊欄杆邊的兩個孩子衣帽華麗,氣質也遠比一般人家的孩子來的貴氣,此時也不知道發現了什麼,鬼鬼祟祟地躲在了這邊。

“啊啊啊啊……他居然給人倒茶了,一定不是在說什麼好話……”

“那傢伙臉色變得好奇怪,一下子紅一下子白……”

“笑面虎,肯定又在裝傻充愣,烏家那個人要被氣死了……"

“姐姐你也常常被老師氣……好吧我不說了,我錯了……”

少女用力瞪了男孩子一眼。

隔了一條街道斜對面,那間名叫敬竹林的茶樓上,兩名男子看起來正坐在二樓的窗戶邊喝茶聊天,不久之後,其中一名男子離開了,另一名男子開始低頭看書,寫寫畫畫。這邊酒樓上的兩姐弟開始商量著要不要跑過去打招呼。

“說不定是在寫些有趣的東西……”小男孩在欄杆邊托著下巴,如此說道。

少女還沒有說話,一個聲音從背後響了起來:“唔?那是何人啊?”

兩個孩子連忙回頭,卻見無聲無息中已經有不少人出現在了後方。這時候俯身在他們旁邊的是一名大概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國字臉,留了近三寸長的鬍鬚,威嚴之中也帶些富態,臉上有著笑容。被他這樣一問,名叫周佩的少女眨著眼睛,咕嚕嚕地似乎不太想說實話,叫做周君武的男孩子則是陡然一抿嘴,開始快速搖頭。那中年男人便在笑容中微微一愕。

“喔,不能說……”

“沒,我們不認識。”君武露齒一笑開了口 ,旁邊的姐姐咕嚕嚕亂轉的目光陡然停了下來。那中年男子“哦”的點了點頭,朝那邊茶樓二樓又望了一眼:“不過,為父看此人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倒想要結交一番。”說到這裡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俯身下去,用只有對方能聽到的語氣在小少女耳邊說道:“說起來,佩兒還有兩年也就要到及笄之年了,方才如此多的才子聊天你不願進去,莫非是與君武在這裡……

“怎麼可能! ”周佩陡然開了口,隨後愣了愣,方才懊惱地將臉轉到一邊,拍了拍額頭。中年男子笑了起來,望向旁邊的一些隨行之人:“如此一來,倒真不知道那人是誰了,諸位可有知道的嗎? ”

“回王爺的話,此人乃是蘇府贅婿,寧毅,寧立恆。”身邊一名五十餘歲的隨行老者笑了笑,拱手低聲回答。

“哦?第一才子?”被稱為王爺的中年人也是一怔,隨後朝那邊望過去,只是這樣看來,那道手上纏了繃帶的身影無論如何都顯得太過年輕了一些一一當然,也是與這第一才子的名號對比之下方才產生的感覺,他望瞭望旁邊的一對兒女,眼中有些了然,又有些疑惑。

“早就聽說這人有驚世的詩才,只是未曾得見,在場諸位也都是飽學之士,不知可有與之相識的麼……”他原想說若是如此可替王引荐一番,但瞥見一對兒女的態度,又轉了轉心思,“不知……此人名可富實麼?”

眼前這中年人,的確便是周佩與周君武的父親,也是居住江寧的幾名皇室閒人之一的康王周雍,雖說頂了個王爺之名,但建樹是沒什麼的,也不像他的姑姑周萱與姑父康賢那般會賺錢。其實也不好詩文,平日裡愛閒逛聽戲,類似走雞鬥狗的事情也嫻熟,沒事出去打打獵,偶爾能射中一兩隻兔子。

當然,詩文之類的事情向來是全民雅俗共賞的消遣,他隔一段時間多少也會附庸風雅一番。有了這個身份,想要風雅的時候,也總會有些風雅過來,這次跟隨其後的幾人,基本也都是江寧有數的才子,他這樣一問,其中一人笑著拱手出來:“寧毅此人,的確頗有才華。 ”這說的是好話,如果有蘇家的幾名紈絝在這裡多半得嚇一跳,因為眼前出來的這人竟然是早先有些過節的柳青狄,不過這話說完,他也笑道:“只是最近,呃……呵,此事與詩文無關,倒是不說也罷,寧毅詩才,在下向來是佩服的。 ”

“哦?這寧毅可是出什麼事了麼?青狄且說來聽聽無妨啊,大夥也一塊聽聽嘛……周雍笑瞇瞇地望著他。

柳青狄臉色變幻,猶豫了好一陣子,方才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其實這也並非什麼新鮮事了,只是康王殿下恐怕還未聽過,事情倒也得從兩個月前說起,當時布商蘇家出了一件意外……”

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發生在江寧布行範圍內的這番爭鬥委實有著不錯的故事性,先是蘇家遇刺,被人揭穿乃是某些敵手設下的陷害,隨後蘇家於頑勢而愈強,營造聲勢勇奪皇商,到得最後關頭卻還是被翻了盤。雖說偷他人配方委實不道德,但由於這事情的一波三折,此時說起來,大家反倒是驚嘆於其中各方面的明爭暗鬥。不過待到柳青秋說完,眾人才發現寧毅在其中扮演的這一角色委實無甚建樹。

第一才子或許詩文做得好,但假如其他方面平庸,反倒讓人心中覺得此人只擅誇誇其談,未免有些意興闌珊。再看看那邊年紀輕輕的男子,這倒也是,這等人便算詩才厲害,那也是因為天分好,因此為賦新詞強說愁,閱歷終究還是不夠的。而在那邊的茶樓中,但見寧毅的身影也已經收了東西去結賬,隨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裡。

“哦,倒是可惜了……"

周雍嘆了口氣,也不知在說沒了跟寧毅見面的機會,還是在說那蘇、烏兩家的爭鬥,只是這話語之中,看了看旁邊的這對有些不以為然的兒女目光稍稍有些複雜,讓隨從招呼眾人的空隙中,低頭沉思起來。

柳青狄這才望了望寧毅消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與恨意。

一旁,那對姐弟抿著嘴互換了一個眼神,有些狡猾。

**********

當車夫掀開簾子告訴他已經到家的時候,烏啟隆掀開了簾子。時間接近傍晚,陽光開始變得傾斜,看起來不那麼刺眼,它將金黃色的光從烏家大宅的那端傾瀉過來。那華麗大氣的宅門顯得格外莊嚴,每當這個時候他看見這一幕,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家族的……威嚴感或是榮譽感。

記得他小的時候回去問母親,為什麼我們家的院子特別大,為什麼我們家的門跟別人家的不一樣。母親會說,因為我們烏家是江寧第一的布商。

烏家是江寧第一的布商……

事實上,特別是最近的一段時間,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奔波忙碌,他心中這樣的感受會變得格外清晰,想起從小到大父母和旁邊的人說那些話,教給他這些認知時的情景。

江寧,第一的布商。

這是經過了多少人的努力才到達的位置,從小到大,他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將這一認知變成不僅是江寧第一的布商。

從小他就很有自信地知道自己必然能做到這一點,甚至在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他一度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板上釘釘的成功。

這一切,那光明,在這個下午忽然就黑了。

到得此時,他身上都是涼的。

幾乎不清楚自己在馬車裡的這段時間到底想了些什麼,也幾乎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下了樓,坐上馬車的,腳步和身體都有些把握不住,輕飄飄的。

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了……”

他如此想著,朝家裡人可能在的地方走去。

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父親或者其它人這些事情,可有的事情,的確是不能不說的……

***********

烏啟豪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開始掌燈了,家裡的氣氛有些不對,一名家丁告訴他讓他去正廳一趟,路過廣場的時候,看見了很久都沒有出來過的五叔公正被兩名丫鬟扶著往這邊來。烏家的燈火,亮得有些多。

他知道終於出大事了。這幾日在倉庫裡,燦金錦持續褪色著,他就知道終有一天可能會發展到這個局面,可到來的時候,還是讓他的心中陡然一沉,一時間,也已經來不及與慢吞吞的五叔公打什麼招呼,拔腿往正廳那邊跑過去。

父親、兄長,大伯烏承簡,三叔烏承遠,乃至於家中兩名極親密的表親都已經到了,這兩名表親在家中也是有相當份額的參與和分紅的,但例如駱敏之之類的參與重要決策的掌櫃們卻是一個也沒來。此時趕來的眾人或許還沒有吃飯,每人的身邊都有簡單的飯菜,但沒人有心情吃。烏啟豪看了一眼,往前方走了過去。

事情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因為假如只是布匹褪色的事,前幾天大家就該有心理準備了。但這時候,父親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對,由於人沒到齊,他此時只是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雖然表面上還在下意識的保持威嚴與鎮定,但眼神卻有些不對了,烏啟豪走到近處他才反應過來,只聽得父親是在下意識的冷笑。

“……朱門先達笑彈冠……白首相知猶按劍………呵………”那冷笑並非是充滿敵意的笑,聽起來,只是有些疲憊。他看了看眼前的二兒子,搖了搖頭。

“所有人都被他一個人騙了……人家根本沒把我們當回事啊……哦,啟豪……”

“爹,怎麼了?”

“你吃飯沒?”

“叫人拿飯菜來,先吃點。出事了,問問你大哥吧……”

烏啟豪看見父親閉上眼睛,揉了揉額頭,再睜開時,那目光已經穩定下來,抹掉了方才那片刻的恍惚,變回那個屬於布行行首、江寧布商第一家家主的內斂與凶狠,只是過得片刻,目光望著房間一角,還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那不是什麼好的訊號。

烏啟豪轉身走向坐在靠門口位置上的兄長,此時此刻,那身影有些安靜,只是目光有些冷。還好,兄長這時候是鎮定的,他在想對策。

“哥。”

“坐。”烏啟隆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旁邊的位子。他的慌亂期已經過了,這時候能夠按捺下心情。待到弟弟坐下,方才淡淡地開了口:“倉庫裡的布還是褪色,今天下午我在外面,遇上了寧立恆,然後……”他頓了頓,看見年邁的五叔公從門口進來了,與眾人一同站起來,“然後我們說了些話,我才知道整件事情……”

白日裡的光已經完全褪色,燈愈亮,夜愈深,烏家的大宅裡,風聲搖動了一點點的火光,一位位在烏家佔有重要位置的人開始往正廳這邊聚集過來。

如同與烏承厚一同掌家、有資格參與重要事情的各房兄弟,真正在生意上參與了這個家族的堂親表戚,又或者是年輕一輩真正受了重用,已經可以登堂入室的烏啟隆、烏啟豪等人,又或者是曾經在商場與蘇愈同台競爭的烏家前輩。烏家,江寧第一布商,這些在商場上正在呼風喚雨或者曾經呼風喚雨的參與者們,都已經被此時的危機所驚動,必須得齊聚一堂,齊心協力商議應對了。

兩個多月前,即便是爭奪皇商時,烏家也沒有哪怕這裡四分之一的人聚集起來,特別是烏家的如同五叔公、八叔公這些元老級的人物,曾經他們也是跺一跺腳都能讓江寧織造界震三震的人物,這時候已然退下來安享晚年,但到得此時,卻也不得不再度出來應對這片危局。

兩個多月前,烏家的眾人輕鬆地爭奪著想要的那些東西,那個書生有些兒戲地出現了,只是有些兒戲地做了些讓所有人笑的事情,如同今天茶樓上輕描淡寫的聊天,說話,斟茶,誰也沒有發現什麼,然而兩個多月的時間,那隻斟茶的手,也終於在這番輕描淡寫的過程中隨意地翻了過來,化為滅頂的殺機,朝著這許許多多的人,轟然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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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三八章 敵手的面目

入夜,成國公主駙馬府。

武朝開國以來,周氏皇族開枝散葉,到如今已經變得頗為興盛。不過也由於對宗室的管理頗嚴,到如今,富貴皇親不少,但在軍政上真正受到重用的卻不多。這其中,駙馬自然又是最為尷尬的一個身份頭銜。

不過,雖然江寧不止一位有駙馬身份的人居住,但成國公主駙馬卻並不一樣,通常來說雖然公主身份尊貴,願意當駙馬卻並不是多麼有本事的人,但康賢的身份卻是當代大儒,文字才學上有真材實料。而最重要的是,兩人的輩分,到此時已經比一般皇族要大。

通常來說,皇帝的女兒稱公主,姐妹稱長公主,而作為皇帝的姑姑,成國公主周萱,此時則有個大長公主的名銜。又大又長,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厲害了。當初才學橫溢的康賢為何會成為駙馬的如今恐怕已沒有多少人知道,當事人或許也已經拋諸腦後,總之,精明厲害的大長公主周萱與才學橫溢的駙馬康賢雖然已是頤養天年的年紀,看來日子過得也悠閒,但實際上手下卻有著超乎想像的商場產業與財富,如果拿到明面上來,或許足以令所有人為之咋舌。

當然,聰明人都懂得明哲保身,江寧一帶,成國公主的勢力,基本上都是游離於諸多大事之外的,手下的諸多產業,也無非是悶聲發大財的態度。因為這樣,周圍的諸多皇親,也比較願意親近這邊。今天下午康王周雍領著一對兒女與諸多才子喝過茶之後,就也順便過來串門。

這時晚飯的時間已過,周雍在院子裡與皇姑聊著天。方才他的一對兒女與康賢也是在這裡的,只是小佩與君武常來這邊,也就不怎麼閒得住,拉著康賢跑去駙馬府的藏珍閣看好東西去了。周雍平日來駙馬府這邊不多,但小時候與作為姑姑的長公主周萱還是很親密的,家長里短地聊了好一陣子才從院子裡出去,在花園附近才見到了康賢,至於那對兒女,不知又跑到哪裡去了。

周雍對康賢一向尊敬,這時候兩人說著話朝花園那邊過去乘涼,一些瑣碎小事之後,才有些隨意地提起了今天下午的事情:“今日帶著小佩君武在香暖茶肆那邊,與一些才子同遊之時,倒是看見一人,乃是姑父之前提過的……”

他說起整個事情的過程,連同柳青狄的現身,說那些話時的態度:“呵,得第一才子之名不易,這柳青狄看似豁達,口口聲聲說寧毅才學驚人,實際上怕也是心有嫉恨,想要說些是非,此等說法多有不實,但其後看來,竟有許多人知道此事。對於那寧立恆,姑父前些時日說些讓小佩君武拜其為師,我便想見上一見,只是不知這蘇、烏兩家布商之事,姑父可有知曉。”

兩人在涼亭之間坐下,周雍說出這些話後,康賢那邊已然笑了出來。實際上要說周雍之前對這事很上心,康賢自然是不信的,一直以來對於小佩、君武兩個孩子的管教,或許康賢做得還比較多。先前說讓兩個孩子拜江寧第一才子為師,那邊也就是隨意點頭,反正第一才子嘛,又是康賢說的,肯定沒錯,周雍的態度也就是要拜師了隨叫隨到便成,至於寧毅如何,反正是康賢把關的。但或許也正是今天的見聞,才能讓他稍稍上一點心。

皇家之人,骨子裡終究還是在乎實幹的。

“呵呵,類似問題,月餘之前,我倒也同樣問過立恆一番,當時蘇、烏兩家皇商之爭鬧得沸沸揚揚,塵埃初定,蘇家到最後被擺了一道,他還在人面前怒而寫出《酌酒與裴迪》的詩作,我本以為他心中氣惱,事情若解決不了,多少還是得來找我幫忙,在家中等了數天,後來在老秦家中遇上,此時滿臉心事,下起棋來也是心不在焉,可偏就是不開口相求,實在讓人生氣……”

“若是這樣,倒是有幾分傲氣。”周雍點頭道,“倒是姑父與這寧毅,竟是熟識麼?還有……秦老?”

他想起那寧毅的樣貌,不過二十出頭,實在年輕,原以為姑父只是認同其才華​​,這時候聽起來,才覺得交情不一般。

“呵呵,本是棋友,倒也無涉太多,不過後來,立恆倒是幫了些大忙,嘖,受益之人多矣。”康賢肅容點了點頭,隨後才笑出來,“不過後來才知,並非傲氣。呵,我當日與他說,你我如此交情,莫非開口相求一次也得如此謹慎?此事有涉他聲名,對於那蘇家來說,影響也是極大,我原也決定了出一次手替他了結,誰知他隨後也就說了一句話,令得我此後月餘都不好再提此事,呵呵……”

他心中覺得有趣,笑得開心,周雍皺起眉頭:“一句話?”

“呵,那布褪色的。”

康賢搖了搖頭,這簡單的話語也輕描淡寫地浮動在涼亭附近,周雍的表情似乎還有些疑惑,一時間,周圍安靜下來,過得好半晌,他才真正消化了這個意思,反應過來: “啊?”

**********

駙馬府中交談在進行的同時,烏家正廳之中,一場爭吵與議論正在發生著。家丁們遠遠地守住了這片區域,只是偶爾回頭能望見那邊的人影搖動,卻難以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此時在那決定了整個烏家命運的人聚集的房間裡,各種以往不曾有過的古怪氣氛在浮動瀰漫著,人們的情緒,都與往日不同,憤怒、錯愕、恐懼、荒謬,甚至夾雜著偶爾爆發出來的歇斯底里。

“不管怎麼樣,三分之一的事情不可能……荒謬,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爭吵其實已經進行過好一陣子了,最初聽烏啟隆說完這些事情之後,大家先是沉默了許久,然後感到荒謬的議論起來。

即便是以貪婪著稱的商場之上,也極少出現這樣的事情,一個商戶擺明車馬地另一個商戶說,你給我三分之一的家產吧。這種事情乍聽起來簡直連討論的價值都沒有,然而,當氣氛逐漸沉澱下來,當他們從烏承厚等人的臉色中了解到事態並非開玩笑,並且隨著時間帶給了他們思考的空隙之後,這些人才能夠理清思緒,去考慮整個事情的嚴重性。

“給他們三分之一?然後再拿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家產去活動打點?到時候我烏家會變成一個什麼樣子?我們……我們就算死了,如何對得起烏家的列祖列宗,他們花多大的力氣攢​​下來的家產!江寧第一布商的名頭……”負責賀州一帶事物的吳承洛搖著頭,“不過是褪色,我不信會弄到抄家的份上!只要多活動,多打點,我烏家未必頂不過這一關!”

“牆倒眾人推啊,老七。”烏承遠說了一句。

另一邊,烏承克鐵青著臉:“給他們三分之一,然後敗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以後放掉市場份額,只做皇商,蘇家就是這麼想的。這件事之後,若不是這樣,你以為蘇家會輕易罷手?”

“你也說了蘇家不會輕易罷手,誰知道他們背後不會偷放消息或者陰我們一道!”

“他們吃下去也要時間的,更何況……這樣對他們名聲比較好……”

“沒弄死我們家名聲比較好?”吳承洛有些荒謬地看著烏承克。

“至少不會被人說收了我們家的東西還逼死我們……”烏啟隆語氣低沉地參戰。

“逼不逼得死,還是個問題呢!”

“七叔,別說氣話……”

“我沒有在說氣話,是你被那個讀書人嚇到了!誰不知道那些什麼才子就會誇誇其談!”

“可真的要打仗了啊,而且牆倒眾人推啊,七叔!現在是一群人盯著蘇家,他們還沒下口,是等著蘇家自己倒!蘇家在外面還沒出大的婁子。可如果我們家出這種事,把柄人人都能拿,人人都能落井下石!我們烏家的對手比蘇家少嗎?”

“也不一定到那個程度!如果我們照他說的做,跟到了那個程度有什麼……”

“閉嘴!”

砰的一下,一根拐杖砸在地上,吵了這麼久,夾雜在周圍各種的嘰嘰喳喳議論聲中,坐在上方的五叔公烏鎮終於發飆了,此時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

“少在那裡說些白話,現在不是什麼程度。是抄!家!滅!族!”他用拐杖在地上敲著,“抄家滅族!”

周圍聲音一時間都已經安靜了下來,老人環顧了四周,倒回椅子上,一邊喘氣一邊說話:“還沒明白嗎?不是什麼程度,錯了之後不是給三成還是六成的區別,你要是說錯了,就是抄家滅族,現在這裡的所有人,這裡的,外面的,你家裡的老婆孩子,死的死,發配的發配。這個時候了,你們其實都知道了吧……別吵了,說點有用的。”

“只能……只能去走一些大人的門路……”烏承遠猶豫了一陣,說道。

上方的烏承厚搖了搖頭:“十天的時間,三省六部級的大人們,錢再多也走不通了。”

五叔公烏鎮緩了緩氣息:“其實若真是談崩了,真的有這麼嚴重嗎?大家先想想這個吧。”

“陳家跟呂家也在盯著我們,他們以前做皇商,現在想要往更大發展,他們……有以前的官場關係,我們烏家若倒了,讓出份額,他們一定很高興……”

“牆倒眾人推肯定的……”

“而且真的要打仗了,如果是以前……”烏啟隆皺了皺眉,“那就多半有轉圜的餘地……”

“未必打仗了就一定會出事,可能性有多大?”吳承洛說道。

“我不知道。”烏啟隆坦率地說道,隨後環顧一周:“各位叔叔伯伯,你們覺得呢?你們……敢冒這個險嗎?”

抄家滅族這種事情,終究取決於皇帝的心情,若只是單獨一項,或許還可以冒冒險。然而打仗前夕再加上事情曝光後各個布商可能的推波助瀾,再加上皇上可能聽到這事情後的綜合反應,沒人能有什麼好的心情,一陣難言的沉默。五叔公拐杖敲了一下:“那這點還有什麼好討論的……”

“未必沒機會。”烏承克想了許久,方才說道,“那寧立恆的說法很簡單,無非是讓我烏家用錢來買時間,但生意總能談的,他的說話裡,到底有多少在虛張聲勢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現在要看看烏家有多想要平穩交接,如果不穩,他們要花多大的力氣,這中間,具體又是誰在策劃,誰在拍板,總要先弄清楚這些事才行……”

烏承厚點了點頭:“無非是蘇愈、蘇檀兒、寧毅這三個人……”

烏承遠皺眉道:“寧毅怎麼樣我不清楚,但蘇愈、蘇檀兒都不是省油的燈,如果真是一次試探就談崩怎麼辦?”

烏承厚沉默片刻:“得看他們有多果決、多想要了……”

“蘇檀兒最近也不好過。”烏啟豪在那邊抬起頭​​,“我烏家終究有機會不出事,而且就算情況再壞,眼下也能撐上幾個月甚至大半年……蘇檀兒現在一定迫切想證明自己的能力,事情由她主導,我覺得……一定會有談判的餘地……申請延後的消息公開的時間是最關鍵的,如果能拖過這幾天,我們也許可以放假消息,讓市面上不知道該信什麼。”

“這樣也只是避開一部分人察覺,蘇家消息一放,信的一定會有,亂放流言只是蒙蔽一部分人而已,我們一路活動至少一兩個月……”有人出來搖了搖頭,“要找弱點可以先想想到底控盤的是誰,可我覺得這個局不像是蘇檀兒在控。”

“蘇愈以前也沒用過這樣的法子,不像……可除了他們,總不至於真是那個寧毅吧,這種事情可不是聰明就能做成的,只能依靠蘇愈、蘇檀兒這樣的人,而且以前也查過他根本沒經驗……”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嗡嗡嗡的議論當中,五叔公在那邊嘆了口氣,朝此時坐在那兒又沉默起來的烏起隆示意了一下:“啟隆,是你與那寧毅接觸最多,你說呢?就算真是他布的局,他究竟如何?”

烏啟隆望了他一眼,有些猶豫:“我,我有些想法,但是……”他搖了搖頭,“這些不好說……”

生意場上,總是能把握住對手的輪廓,才能真正的開始做文章,想要制定策略,擺脫危局,也是如此,如果對手布了個看來完美的局,那麼就只能從對方性格上找弱點,猜測有什麼東西是對方把握不到的。蘇家與薛家相爭多年,烏家也一直在旁邊看著,可對於這寧立恆,到得現在,那就真是沒人能夠了解了,或許也只有與之接觸最久的烏啟隆,能夠在這個時候勉強拼出一些輪廓來。

“其實現在想起來,有一點事情,我們大家都略過了……”片刻,他嘆了口氣,終究還是開始說了起來,“蘇檀兒這個女人的性格,其實大家多少都已經知道。兩個半月以前蘇伯庸遇刺,她忽然病倒,我們以為她是真的壓力過大——她當時的壓力真的也是很大了,我們打聽了,是真的,所以沒有懷疑,但是到後來,其實是有問題的。”

他這樣一說,旁邊有人反應過來,烏啟豪說道:“她那一個月都沒出現……”

“是啊。”烏啟隆點點頭,“以蘇檀兒的性格,風寒最初的幾天過了,退了燒,她是不可能在那樣的情況下一直臥床養病的。可當時寧毅接受了,有些滑稽,但在背後,蘇家一直高調宣傳黃布,步子沒有落下,我們都覺得蘇檀兒是沒辦法處理細緻的事情,所以把握住了大局,也是因為這樣,寧毅表演了幾次之後,我們覺得他就算大局上把握得好,細部上總會有空子可以鑽……”

“現在說起來也許馬後砲了,不過,以蘇檀兒那種性格,在當時的那個時候,她怎麼可能在家裡呆得住,寧毅不懂她肯定懂的……幾天寧毅跟我說了那些事情我才反應過來,他說,當時是由於黃布褪色,蘇檀兒才會倒下去……這樣的一個女人,蘇伯庸遇刺,當時蘇家的內憂外患,光憑這些根本不可能讓她躺上一個月。這些事情我們疏忽了,可是回頭想想,她倒下的時候,蘇家大房根本沒有主心骨,她那時候的狀態也不可能做出這種算計,肯定也就是這段時間,寧毅做好了計劃,所以幾天之後她燒退了也沒有下床,而且蘇家那位老爺子也沒有干涉……”

“然後就所有人都進了這個局了,當時看起來這個寧毅什麼都沒有做,可現在想起來,我們當時甚至一點不妥的感覺都沒有,腦子裡連想都沒有想過。甚至到皇商決定後的一個多月,寧毅直接拋開了這件事,我們回頭計算了好幾次,都沒有一點點的懷疑……各位叔叔伯伯,所有的事情都是恰到好處,這樣的一個人,如果要讓我來說他到底算是什麼樣的對手,那根本就……根本就……”

他皺著眉頭,表情猶豫了好久,都沒能斟酌出詞語來。然而周圍的人,都大抵能夠看到勾勒出的那個輪廓了……

*********

“……其實說明白了,無非也就是簡單的借花獻佛,放在口頭上說說,也許很多人都能想出來。但真要實施下去,難度就真的是太高了,要誘使人家有心思,又不能太過刻意,每一個環節都要恰到好處,否則,那烏家在商場之上也是老手,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一點小問題,就能讓人家抓出漏子來……”

駙馬府的涼亭中,康賢笑著搖了搖頭。

“當時蘇家有內奸,寧毅當時也不可能跑去教什麼人什麼人演戲,他又是入贅的身份,要掌控全盤,談何容易。可他就是這樣一點點的勾起了人家的心思,看起來誰都沒有察覺什麼,烏家人以為是自己故意偷了蘇家的方子,渾然不知這其後寧毅操了多少的線,當時我也著人盯著了蘇家,呵,也是毫無所覺,他當日說出那句話後,我也如你一般愣了一陣子,想清楚之後腦勺都是麻的……厲害啊……”

“舉重若輕,一絲一縷的把這個局就做起來……許多事情看來神奇,想法或者簡單,但決定成敗的,或者就在這些旁人看不到或者察覺不出來的細部上,類似的事情,或許也只有老秦……咳……”

他說到這裡,停下話語,微微嘆了口氣。周雍皺了皺眉:“姑父說秦公,莫非是指……”

康賢搖了搖頭,其實他所提到的這事,眼下也已經不算太嚴的秘密,不過終究還不好亂提:“立恆此次所做之事,委實令人讚嘆,想來時間也已經差不多,要真正見分曉了,呵呵,到時候,你我便看看那些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吧……小佩與君武能拜其為師,也是一件幸事,德方切不可怠慢了。 ”

“此事自然,絕不敢怠慢。”周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表示自己如今對那寧毅的刮目相看,“倒是聽說他不願為王府客卿,不知為何。”這事情他早些時日聽了,拋諸腦後,這時候便又想了起來。

“呵,立恆此人,性情與旁人不同,時日久了,你便明白,倒不是他對王府有何意見。德方可知,當日他雖然對商事說得隨意,與人下棋之時卻仍舊有些心不在焉,所為何事?”

“莫非遇上什麼麻煩?”周雍皺眉問道,決心把這事記下。

康賢那邊卻有趣地笑了笑:“非也……哦,不過說麻煩倒也是麻煩,只是並非旁人能夠解決。當時他對於牽涉蘇、烏兩家生死存亡之事都解決得輕描淡寫,但仍有為難之事,我與秦老也有些好奇,誰知他說出來之後,呵呵,我等才實在覺得有趣。原來那日在外,有一女子對其吐露心意,他本為蘇府贅婿,因此對將來該如何安排,有些猶豫難決……”

周雍眨了眨眼睛,隨後啞然失笑:“竟是此等小事,男兒三妻四……呃……”他原本打算很豪邁地說出來,不過考慮到面前的姑父只有一個妻子,雖說與姑姑之間感情深厚,終於還是打住這段,話鋒一轉:“咳,此人倒的確是至情至性……”

“呵呵,說起來,那女子我與秦老倒也認識,確實不錯,原是風塵中人,不過向來潔身自好,後來自贖己身……”

**********

安謐的夜,蘇府小院的二樓廊道邊,寧毅與蘇檀兒正望著天上的圓月,一邊吃東西、吹風,一邊說著話。

今天兩人很無聊地在啃著沒什麼創意的食物,大餅。

“跟烏家談判的時候,說話要霸氣一點。”

“嗯……不過霸氣一點該怎麼說?”

“呃,譬如說……別傷心啦,畢竟人活著……”

“相公會把人氣死的。”

“不會的,都是商場精英……唔,十四的月亮也很圓……”

“可惜不是八月十五……”

“怎麼忽然想到八月十五了?今年的詩會沒去成,可惜麼?”

“沒有啊,我忽然在想,當日害得相公沒能去成,就不能看見相公再寫詠月詩讓那幫才子無詩可寫的情景了。”

“沒那麼誇張……”

“要不然相公今日再寫一首吧,慶祝烏家完蛋。”

“好啊。”

“咦,真的寫?”

“呵,才子嘛,寫詩這種事,當然信手拈來……”

“……”凝神以待。

“……大海啊,你都是水!”

“唔……”

“駿馬啊,你四條腿!”

“……”臉色開始抽搐。

“月亮啊,你那麼圓!”這邊表情淡定。

“……”

“烏家啊,你完蛋了。”

“……”頭已經低下了,拼命往嘴巴裡塞大餅,制止身體的顫抖。

“完畢,看吧,詠月,詠烏家完蛋。”

“唔……呃……咳咳……呃……”

“你怎麼了?”

“呃呃呃……”

“你想掐死自己麼……”

月色下,寧毅開始沒好氣地笑著拍妻子的背。這樣看過去,蘇檀兒的身影委實有些單薄。

她好像已經快要噎死了,並且開始拿腦袋撞寧毅的胸。

這也許是我笑得最多的一年……

在這種幾乎從未做過的毫不淑女的動作裡,她如此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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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47: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三九章 換詞

過了農曆十月中旬,天氣還不甚冷,不過要熱也已經熱不起來了。這幾天以來,原本似乎變得殺氣騰騰的江寧織造業的情況漸漸的沉寂下來,將一股蕭殺的氣氛壓在了後方。姑且認為是大變之前的壓抑與寧靜吧,烏家的皇商將要交貨,另一方面,蘇家提前的的宗族大會召開在即,在這個時間點上,後者或許比之前者更能吸引眾人的眼球。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原本蘇家想要上位,奪皇商的聲勢將江寧的織造一行鬧得沸沸揚揚,此時又是蘇家出了問題,或許便要分裂、衰弱,竟同樣也將眾人的眼球吸引過來。反倒是一直以來成為了勝者的烏家,皇商之前有著一貫的低調,到得此時,他吸引的目光竟也不如蘇家吸引的多。旁的商家每每說起,也只是教導旁邊的人,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便該有烏家這等的沉穩大氣方能成就大事,至於跳來跳去的,到最後,怕也只能成為小丑。

距離蘇家的宗族大會僅有不到五天的時間,和煦的陽光裡,風塵僕僕的馬車穿過了江寧的街道,一路往蘇家的方向而來。這天的時間才剛剛過了晌午,馬車在蘇家的大門前停下,便有等候的家丁迎了過來。從馬車上下來的一是四十多歲樣貌沉穩的中年男子,一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婦,家丁與那中年男子說話的時候,少婦舉頭望瞭望蘇家的大門,面有憂色。

“嚴掌櫃的說表老爺和表小姐可能今天便到,因此吩咐小的在這裡等著……

被他稱為表老爺的中年男子名叫蘇雲松,如今乃是蘇家在鄧州一帶的大掌櫃,他不僅是蘇家的外戚,而且能力出眾,在整個蘇家,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同時也是蘇家大房的有力支持者之一。蘇家的這些務實性的掌櫃當中,如果說江寧一地是廖開泰能成核心,那麼在外地,便肯定是他的影響力最高。

與蘇雲松同來的,自然便是他的女兒,也是蘇檀兒的表姐蘇丹紅。這時候開口問那家丁道:“檀兒妹子今日在家中麼?”

“二小姐早上便出門了,這些日子以來皆是如此,大概要到晚上才會回府。”

類似的答案在蘇丹紅的心中早有準備,但此時還是皺了皺眉:“想來也是了。不過……前面才生了一個多月的病,這時候又是整天操勞,真是難為她了……

後面這話是跟旁邊的父親說的,蘇雲松嘆了口氣,拍拍女兒的肩膀:“她要做這事,便該有這準備,別多想了,先進去看看你大伯的傷勢吧。 ”

說著這話,幾人朝蘇府之中走去。

最近的一段時間,蘇家已經一天天的熱鬧了起來,一般來說要到年尾才會出現的盛況提前了一個多月出現,一名名的掌櫃、親朋,已經從各地往江寧聚集而來,都已知道了蘇家目前的情況,宗族大會之上,這些人總能發揮些自己的影響力。大房的、二房的、三房的皆是如此,蘇丹紅本已有夫婿,這次大概是為了讓蘇雲松回來,因此仍在鄧州坐鎮,而蘇丹紅擔憂親密姐妹,因此孤身隨了父親過來。

一路上倒也遇上了好幾位認識的掌櫃,遠遠的打了招呼,走得一陣子,卻是遇上了席君煜。他是江寧一帶掌櫃中的佼佼者,能力出眾,曾經也是蘇雲松在江寧任大掌櫃期間嶄露的頭角,雖然當時交情不算多,但其後對彼此觀感都好。雙方打了招呼,席君煜陪著他們一邊說話一邊進去,事實上,此時的席君煜也是風塵僕僕,頗為忙碌。

轉過前方的小道,正說著此時江寧的一些布行局勢,蘇丹紅朝前方指了指:“爹,習安之。”遠處一名山羊鬍子的男子朝這邊笑著一拱手,蘇雲松便也拱手回禮,席君煜同樣回禮,隨後才小聲說道:“習安之,于大憲他們早幾天就已到了,在家中替二老爺、三老爺遊說,也起了不少的作用。”

習安之、于大憲,這都是二房、三房當中比較得力的管事之人,相對於二房、三房第三代的平庸,他們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蘇雲松皺了皺眉:“聽說家中五叔、七叔他們都已經被說的動了心了。

席君煜在旁邊默默地點頭。

蘇丹紅道:“爹爹,這次你可得好好跟三爺爺說說,若不然那可就真糟了。”

“能說的當然說,可事情已經是這樣了……蘇雲松嘆了口氣,“你三爺爺也不好過的,看運氣吧。不過……路上便跟你說了,事若不成須放手,其實你檀兒妹子這次,倒是趁機退下來也好,你以往也說了,她一個姑娘家,總是這樣操勞也不是長久之計……席掌櫃你說呢? ”

席君煜沉默半晌,抬頭道:“形勢比人強……"

他這樣一說,蘇丹紅父女也有些沉默了,過得片刻蘇丹紅才道:“總是心裡過不去。”

“我在,廖掌櫃他們在,保大房衣食無憂,悠悠閒閒總是沒問題的,未嘗不是好事。”

蘇雲松如此說著,話語之中倒也有一份茗定與沈穩,大房拿不了家主了,不過他與廖掌櫃這些人的影響仍在,保著大房不被欺負的基礎終究還是有,其餘的,保不住了也就豁然放開。蘇丹紅倒沒有父親這般看得開,過得片刻回頭問那家丁:“檀兒妹子出去了,寧姑爺在嗎?”

去年年關時她也見了寧毅幾面,當時應印象還不錯,但這時候卻沒有那般好印象了,那家丁想了想:“姑爺他……也是每天傍晚才回。”

“哦?他還知道做事幫忙麼?”蘇丹紅稍稍展顏,家丁有些猶豫,蘇丹紅便疑惑地望著他,片刻,席君煜嘆了口氣:“說吧。”

“姑爺他……在書院教書,上午教完了,下午大概在外面遊玩……“

“什麼……"

“別生氣了,這家裡……席君煜望望四周,安撫一番,“這家裡說的話也不太好聽……"

“……哼。”

視野之中,蘇丹紅滿面怒色,席君煜也不好多說,他把握著分寸,見蘇伯庸居住的院落將至,躬身告辭。

“早知道,讓檀兒妹子嫁給他就好多了……"

望著席君煜遠去的背影,蘇丹紅悶聲說道。蘇雲松在旁邊皺了皺眉:“別說這種話。”

蘇丹紅低下了頭,心中倒是想著,等到表妹回來,要跟她聊聊這些事。至於怎麼聊還沒有想好,只是覺得有些不悅要說出來,記得去年過來的時候,表妹跟她的相公可還沒有圓房呢……

*********

紛紛亂亂,擾擾攘攘。

由蘇伯庸忽然遇刺為導火索,最近這幾個月的時間裡,蘇家總好像是受了某些詛咒,或是打了某些激素一般,充滿了各種激烈的衝突與交集,那些因為導火索而被渲染開來的混雜在一起。有些人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偶爾會笑出聲來,但也未必是因為開心,或許只是因為可笑和無聊,例如寧毅,有些人試圖推動著這些的變化,例如蘇檀兒、例如老太公,例如蘇仲堪、蘇雲方,等等等等。

當然,在這樣的亂局當中,就連寧毅,或許也不是獨善其身的,不過,如他一般,受的影響小的,自然也不是沒有,這倒並非因為那些人能看得清楚,而多半是因為不清楚。豫山書院,寧毅的班上,目前還有十一名學生,這個數量是加上新來的兩位學生的,也就是說,原本的十多名學生,目前還剩下九名。

家中的明爭暗鬥波及到書院來的時候,好幾名學生都因此被家中父母強迫著離開了。剩下的九人當中,好幾名也在每天談論著老師,也有說他敗壞了大房的,搞砸了大房的生意的——這些事情家中每天都在議論,他們也不得不受到些影響。

小七覺得這位二堂哥挺委屈的,最近心中有些難過。

作為蘇雲方二女兒的小七,眼下已經是這個班上除了周佩以外唯一的女學生,原本的有個夥伴的,可惜也被父母強迫著離開這個班上了。她反倒沒有走,蘇雲方大概是考慮到這樣反倒顯得他三房豁達。

小七知道大房和自家三房在爭,可在她來說,現在不太明白一家人到底是在爭些什麼。她喜歡漂亮又厲害的二堂姐,也喜歡現下當著她老師的毅哥哥,毅哥哥已經會那麼多東西了,總不可能什麼都會吧,爹爹和二伯他們也太欺負人了……其實是蘇雲方在家中談論過寧毅,笑著說書生本來就不可能懂那麼多,很正常。所以小七才知道這些的。

聽見旁人的議論想要反駁,可不知道該怎麼說,也想要安慰一下毅哥哥,可作為她來說,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說這事。不過,這幾天家中有關什麼大房、二房、三房的議論已經越來越多了,心中擔憂的小女孩今天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在放學之後,偷偷跑去了夫子們辦公用的房間。

寧毅今天整理一些東西,走得比較晚,往房間外看去時,發現了小女孩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瞧。老師嘛,就喜歡乖巧的學生,這學生怕是所有人中最乖巧的一個了,他於是笑了笑:“小七,有事嗎?”

發現自己被看到,趕快在門外躲起來的小女孩低著頭出來了:“先、先生。”

“呃……“小女孩猶豫了一陣,隨後還是決定了用原本想好的理由做開場,於是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先生今天說寫詩詞的那些,小七不太懂……

“嗯?”

寧毅的課程從論語到中庸這樣的說過去,偶爾穿插一些詩詞之類的基本概念,今年大概九歲的小女孩終究有些理解能力不夠。寧毅對於詩詞其實也沒什麼造詣,但過來了這裡一年多,教書看書什麼的,基本終究還是有了,當下笑著將人叫了進來。看看小女孩的那張紙,上面居然工工整整地寫了一首詞,語法稚嫩,也並不非常通順,但無論如何,字數終究是對上了,而且押韻,有它的基本意思。這可就厲害了。

寧毅對著那詞稍稍講解了一會兒,心中想著今天可以拿這首詞到秦老或者雲竹那邊炫耀一番嘛,但片刻之後,才察覺出有些不對來。

小女孩吞吞吐吐地說著一些話,說家裡人怎麼怎麼樣,又說他很厲害很厲害什麼的,這是想要開導他別傷心呢。

他心中也是開心,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口中連忙證明自己不傷心:“當然不傷心啦,你毅哥哥是江寧第一才子。嗯,不過小七寫詞的天分這麼高,以後大概比我厲害了,這首詞送給我好不好。”

“嗯嗯。“小女孩點點頭,片刻後又狡猾地補充了一下,“毅哥哥寫一首詞換好不好……

“好啊。”

寧毅笑著執起毛筆寫了一首,將宣紙交給小女孩,然後將小女孩的宣紙折起來。

“交換,以後你這首就歸我了,我這首歸你,好不好。”

“嗯。“小七點點頭,將那詩詞看了好幾遍,她也不清楚好不好,還問了幾個生僻字,隨後將宣紙稿珍而重之地放進懷裡。

**********

下午時分,書院之中通常是些雜課,周佩與君武今天沒有過來,寧毅班上的一幫孩子隨著其它班級出去蹴鞠,書院中的幾個小女孩在旁邊草地上玩著。

蘇崇華在書院裡巡視了一圈。

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心情都非常好。

大房終究是撐不下去了,他是親近二房蘇仲堪的,一旦大房失勢,接下來佔優勢的顯然就是二房。他到目前來說其實已經沒有太大的野心,當個山長也就足夠了,但大房失勢之後,那寧毅顯然就更好管,更能壓得住,書院更穩,他能得到的……呃,不管是什麼好處吧,都肯定會更多。

說服五叔的事情,他還幫了不少忙,眼下一切順利,就等幾天之後的宗族大會召開了。

環顧四周,書院弟子們玩鬧正歡,他以往最重視的……哦,寧毅肯定也已經走掉了,他懷疑最近這段時間寧毅每天在外面借酒澆愁,這也是人之常情,隨他去吧。這人才華還是有的,他沒了威脅之後,自己也好更加委用他嘛,低落一段時間也無所謂,總是好事,對誰都好……

“啊——”的一聲女孩子尖叫,一張稿紙被風吹了過來,在地上滾啊滾啊,那邊小女孩正在往這裡跑。哦,是小七。蘇崇華笑了笑,平日裡他也蠻喜歡這個小侄女的,於是跑前幾步,俯身將稿紙撿了起來,笑瞇瞇的:“小七啊,跑慢點跑慢點,別摔著了… …

稿紙上有字,是一首詞,他於是低頭看了看……

“……呃……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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