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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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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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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47: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零章各自開心

“……呃……定風波?”

豫山書院外庭的小草坪邊,蘇崇華笑著往那紙上看了看,隨後微微皺起眉來。這時候小七也已經跑過來了:“山長伯伯。”

“嗯。”

“山長伯伯那是我的。”

朝著蘇崇華恭敬地行了個禮,小七望著那宣紙稿,笑著說道。蘇崇華看著可愛的小女孩,便也將那稿紙遞了回去,待到小七接過之後,珍而重之地折疊起來準備放進懷裡,蘇崇華的笑容中才微微有些猶豫。

詞他只看了開頭的一點點,但字跡他可是認得的。

定風波……

這詞牌名令得他心中有些在意,道:“小七啊,可以把那個……給伯伯看看嗎?”

“啊?”小七停下動作,眨了眨眼睛,隨後“哦”的一聲,將詞稿雙手遞了過來,抿著嘴望著他,似乎有些想要提醒山長伯伯別把稿紙弄破了,又覺得這樣太沒禮數,終於沒有說出來。蘇崇華笑著接過那稿紙,小心地打開了,輕聲讀過一遍,皺起了眉頭,隨後又從頭看了一遍,好半晌,方才神色複雜地嘆了口氣,看看旁邊的小七,便又笑出來:“小七啊,這首詞……”

“我的。”

“呵,知道,是立恆先生寫給你的嗎?”

“嗯。”小七點了點頭,“毅……呃,先生他跟小七換的,說是小七的了,要小七好好保管。”

“哦。”蘇崇華想了想,點點頭,隨後將宣紙交給了小七,“一定要好好保管才是。”

小七將那詞作收入懷中走了。蘇崇華望著小女孩離開的身影,好半晌,方才搖了搖頭笑出來。立恆這人,才華果然是有的,不過到得這個時候,寫什麼定風波,還只是寫給一個小姑娘看,果然,自​​己在那邊孤芳自賞、自我安慰一番,也知道​​放出來會被人笑麼。

寧毅現在已經不怎麼重要,今天下午還有些事情,晚上有個詩會應酬要赴,他將此事拋諸腦後,開始去處理起其它的事情來。

看來安閒寧靜的下午,織造業的緊張氣氛並未傳至江寧的平民們身上,大街小巷,行人穿梭,酒樓茶肆,樂聲輕揚,偶爾也會有人聊起眼下江寧的趣事,布行蘇家、烏家,偶爾會沾點邊。也是在這個下午,某個茶樓之間,蘇檀兒與幾名經過了篩選,真正信得過的掌櫃以及三名丫鬟在一間稍顯僻靜的茶樓與烏家的幾個人見了面,為首的是烏承厚。

“寧毅……為何不來?”沒有多少的招呼,環顧周圍之後,這便是烏承厚第一句話。

“商場小道,夫君素來不喜,那日寫詩奉勸世伯之後,他便未有再行過問了,妾身也不好再為此事煩他。”

蘇檀兒平素在商場之中應對進退皆極有分寸,但隱形之中的強勢作風卻是誰都能明白,雖是女子,卻從不願屈居人下。但這時候彷彿附身在夫君羽翼下的柔弱言辭反倒更令烏承厚憤怒,特別是提到那“寫詩奉勸世伯”,儼然便是再將那日的“朱門先達笑彈冠”拿出來說一遍:夫君把事情做完,又提醒了你一遍,你還反應不過來,那這邊也懶得管啦,對你們來說的大事,對夫君來說不過隨手小事而已。

“呵,如此說來,賢侄女與我烏家這許多人所行之事,尊夫倒真是半點也沒放在眼裡了。”

蘇檀兒笑了笑,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神情道:“與世伯無關,只是侄女性子太過執拗,將成敗看得太重而已,當日若非憐惜檀兒身在病中,夫君想必也不至於為這等小事而出手。今日之事,夫君在兩月之前便已預見,便是此後發展,樁樁件件,也已安排得清清楚楚,待會侄女便說與世伯聽聽。夫君才學見識、運籌帷​​幄,檀兒不如遠矣,世伯不必為此事生氣……”

“……哼!”

風吹過茶樓附近的巷角,將這些並不怎麼熱絡的對話吹薄在空氣中,附近是行人來往的街道。下午的時間就在這樣的行人穿梭間漸漸的過去了。到得傍晚時分,蘇檀兒與三名丫鬟坐了馬車往回家的方向趕,後方也有其他幾名掌櫃的車輛在跟著,車上有些厚厚的書冊本子,蘇檀兒拉開簾外面夕暮的天色,隨後笑了起來。

“嬋兒,你說,我之前跟烏家那些人說的話霸氣嗎?”

“呃?”料不到自家小姐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小嬋愣了愣,傻了眼,“什麼?呃,霸……氣啊……”

“唔,我也覺得很厲害。”蘇檀兒想想,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今天的小姐有些奇怪,但骨子裡還是沒怎麼變的,從從容容與烏家的那幫人交涉著,就是一開始說姑爺的那些話似乎有些誇得過分了,三個丫鬟都覺得有點臉紅,後來烏家人覺得她有插科打諢的嫌疑,便不再提及有關寧毅的事情了。

“不過啊,小姐跟烏家的那些人說了姑爺的事情之後,曹掌櫃他們可被嚇到了呢,嘻嘻,他們還不知道為什麼烏家會秘密把這麼多東西給我們的,中間休息的時候,婢子聽到他們在議論:啊,原來寧姑爺這麼厲害嗎?兩個多月,就這時候就最開心了。”

後方跟著的幾名管事或者掌櫃並非是蘇家多麼舉足輕重的人物,但基本上是由寧毅與蘇檀兒共同甄別出來,與此事無涉的中層人士,這次與烏家交涉,就算烏家能老老實實把整個烏家拿出來給蘇家選,整個工作其實也相當繁瑣,嬋兒、娟兒、杏兒雖然也能幫幫忙,但光憑她們,自然還是弄不清楚這麼多事的,接下來幾天,也還得需要這幫人的幫忙。

從命令他們過來做事,要求保密,蘇檀兒並沒有跟這幾人說得太多,因此對於理由,那以曹掌櫃為首的幾人自然不是很清楚。但他們在蘇家,對於這兩個半月以來的形勢,自然沒什麼不明白的,眼看著塵埃將落,陡然出了這一手,聽著蘇檀兒與烏家人的說話,看著烏家那幫人一臉憤恨卻要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表情,他們哪裡還會不明白是烏家在這樣的情況下吃了大虧,讓蘇檀兒給反敗為勝了。

事情轉折如此之大,保密到這種程度,聽起來竟然是家中寧姑爺所做的主導。這兩個多月的時間,也不知寧毅與蘇檀兒這對夫妻在暗中做了多少的事情,他們原本也看著大房要出事,對寧毅心有腹誹,偶爾閒聊大抵也得搖頭一番,對於蘇檀兒就更是感到不值。這個時候,才能在工作的空隙間搖頭感嘆這對夫妻對整個局勢的運籌之深。

如果按照蘇檀兒所說的能吃下多少就吃下多少的說法,在這之後,整個烏家恐怕都得一蹶不振了。

此時知道這等振奮人心的事情的,還只是後方幾輛馬車上的區區數人。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趕去,途中便遇上了寧毅,蘇檀兒停下車讓他上來,後方幾輛馬車上的掌櫃們望著他的目光已經大變了樣,捉摸不透的複雜目光中,感慨、嘆息、佩服、猜測混雜在一起。蘇檀兒也下車與他們叮囑了一番,隨後雙方暫時分道揚鑣。

一路回到蘇府,蘇檀兒才知道表姐今日到了。對於這個名叫蘇丹紅的表姐,寧毅也不是第一次見,明白蘇檀兒與對方之間的關係,便一路陪了她過去。不過隨後的見面似乎談不上有多愉快,蘇丹紅對他有著一定的不滿,不冷不熱的,寧毅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晚飯之後一個人出去散步,快到院門的時候,蘇檀兒跟了過來,代表姐向他道歉。

“沒什麼,她為你擔心而已,壓力也大,我不會放在心上,回去陪她吧。”

“嗯。”蘇檀兒抿了抿嘴,隨後又道,“讓小嬋陪著你吧。”將小嬋叫過來,讓她陪著寧毅出去散步了。

互為知己,一番察言觀色,蘇丹紅也大概知道自己這樣的情緒多有不該,至少是讓蘇檀兒有些為難了,於是道了個歉:“不過……若不是他的話,也不至於就這樣丟了皇商的生意吧,你都準備這麼多年了,我也覺得可惜……”

“紅姐你不知道的……”

“你跟他還沒圓房吧?”蘇丹紅既然過來,晚上大抵是跟蘇檀兒一塊睡,此時看看她的閨房佈置,便大概知道這些:“其實……你就當開玩笑吧,當初你若是嫁給席掌櫃,這事……怕是會不一樣。”

蘇檀兒蹙了蹙眉:“紅姐,這玩笑以後別開了。”

“嗯?”蘇丹紅皺起眉頭,疑惑地望著她,“你與你這相公,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啊?”

“我……我也不知道呢……”蘇檀兒搖著頭,臉色微微紅起來。

對於寧毅的感情是怎樣的,她其實也真是說不清楚。

其實就如同蘇丹紅指出的,兩人成親這麼久了,到此時還沒有圓房,在蘇丹紅看來,委實是生分了。若在蘇檀兒的心中,假如自己的相公還是曾經猜想的那個書呆子,雙方相處了一年多快兩年的時間,她大概也得認了命,圓了房,偏巧在眼下,卻還得過去一段時間才行。

其實以好感而論,若只到“認命”的程度,或許去年年關便已經差不多夠了。但與相公的相處,對於她來說,畢竟是很奇怪的事情,若放在千年之後,類似的事情大概得叫做談戀愛,但在這時,誰家的姑娘能有這樣的機會,她身在其中,也是好奇忐忑,無法歸類到哪種心情裡。到得前次病倒,才有了說出圓房那話語的機會,只是此後臥床,臥床過後又一直處理這些事情,要穩住目前的烏家,她也實在是很忙的,也只得等到諸事定下之後再好好的安排這件事了。

到得此時,她對這事已經看得重了,不願意如同“認命”一般馬馬虎虎地就做。總之得有個像徵意義,又不想讓外人知道她與夫君到此時才同房,這樣或許大家又會說夫君的閒話,總之也是蠻苦惱的,時間也快差不多了……這天晚上與表姐睡在一起,她拉了拉蘇丹紅的衣袖,小聲問道:“紅姐,你說……夫妻之間住在一起的時候……到底是怎麼弄的……”

饒是她平素在商場強勢,這時候聲音也是細若蚊蠅。在蘇丹紅此時的心情下聽來,其中似乎也有些蕭索的味道:“你……你幹嘛這時候問這個……”

“那個……成親的時候……我跑掉了,沒有聽……聽娘和那些大嬸說這個……”

這事情終究不好去問嬋兒、娟兒她們。

蘇丹紅的心中一時間有些傷感,又想起父親和席君煜他們說的那些話。表妹一向性子剛強,但這次真是形勢比人強了,表妹估計也是想要在這之後擺脫了這女強人的身份,安安分分認命,做個歸家娘了吧,偏巧這事情她那相公還得負些責任,往後過起來,怕也是心情不太好的。

於是此後的幾天裡,她對於寧毅的觀感,一直沒有改善過。每次看見寧毅都有些不冷不熱,不過,她不冷不熱,寧毅也就對她不冷不熱,這方面分不出什麼高下來。而蘇丹紅每次看見寧毅與檀兒走在一起,想起檀兒要“認命”,都有一種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快要被豬拱掉了的感嘆,彷彿寧毅變成了一隻豬,正在拿著檀兒這顆白菜拱啊拱啊拱啊的。她自然不知道,檀兒這顆大白菜眼下想的是往身上綁條紅綢巾,讓這杯拱倒的過程更有意義一點,並沒有想像的那麼介意和逆來順受。

也只有此時住到了蘇家之中,才能具體地體驗到眼下蘇家大房所受到的那股壓力,宗族大會一天天的倒計時,二房、三房開心地到處活動著,一切都已底定,大房原本就勢單力孤,這時候更是顯得眾叛親離得厲害,任何人看過來的眼神似乎都在說過幾天你們就要失勢了,偏偏她自己都得認同這樣的看法。蘇仲堪、蘇雲方、習安之、于大憲……一個兩個都在以勝利者的姿態高談闊論……

在這樣的情況下,蘇檀兒每天早出晚歸,疲累是看得出來的,至於偶爾的陽光和開心,看來就像是確定了什麼都挽不回之後的認命與夕照,她心中心疼。這樣的情況下,整日裡看來悠閒無事的寧毅顯然更加礙眼,有時候也忍不住冷嘲熱諷幾句,寧毅就毫無慚愧之色的奇怪她。有一次蘇丹紅諷刺他,他忽然開口:“我剛才在想啊……”

“什麼……”

“表侄的名字,為什麼不叫蘇化劑……”

“呃……”蘇丹紅愣了半晌,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個,“我夫家又不姓蘇……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嗎?我覺得不錯啊,你喜歡的話跟檀兒的長子可以叫這個……”

寧毅首次被打擊到,嘆口氣灰溜溜地跑掉了,蘇丹紅想了半天不知道為什麼。

事實上,寧毅之前就有開玩笑地想過,反正他是入贅的,可以考慮女兒叫蘇丹紅、兒子叫蘇化劑。這一次算是蘇丹紅太過無聊,他於是順口諷刺一句,這諷刺得太隨意,說了之後才反應過來對方的丈夫可不是入贅的。蘇丹紅歪打正著,寧毅被自己的調侃攻擊到,一時間有些沮喪。

五天、四天、三天、兩天……時間在蘇家這樣的氣氛裡,就這樣一天天的去往宗族大會召開的日子,這一天農曆的十月二十四,距離烏家的燦金錦第一批交貨期限,還有一天的時間。清晨起來,有很好的晨光,霧氣瀰漫在這片乳白的光芒裡。

在蘇家,這天早晨的氣氛,極不尋常。

猶如新生一般的感覺洋溢在這片宅邸當中,轉折、希望、里程碑,許許多多的人,似乎連推開門時的感覺都有些不同,蘇雲方打開房門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他隔壁的院子裡,名叫于大憲的掌櫃朝著東方投過去了目光,蘇仲堪從凌晨開始,便在院子裡坐著了,那看著霧氣的飄移,看著晨光升起來,習安之從院門外走過,朝他拱了拱手:“二爺,早上好。”

今天會有一場戰爭,他們已經贏定了的戰爭,或者說,今天晚上,他們要讓一件事情,得以確認,收割果實。

而在蘇家以外,也有許許多多的人,正在暗暗地注視著這邊的情況,薛府,幾個兄弟在清晨間碰了碰頭,薛延正站在屋簷下朝這個方向望過來,與眾人笑了笑,拍拍弟弟的肩膀。

“今天晚上我做東,去蜀子街那邊新開的一家月香樓吃飯。”蜀子街與蘇府所在的地方不遠,“蘇家的事情,今晚要有結果了。”類似的說話,在不少經營布行的家庭當中,也都在發生著。

寧毅不在蘇家的宅子裡,他維持著晨鍛的習慣,奔跑在那片霧氣中,眼下已經離開蘇府好遠了,方才就已經經過了河邊的那棟小樓,與門前美麗嫻靜的女子打了個招呼,他還得跑上一陣,折回之後,才會在小樓裡坐坐。

對他來說,今天沒什麼不同的。

“今天會很忙吧?”不久進到那棟小樓之中,女子笑著為他端上了茶水,“立恆家中開大會呢。”

“宗族大會,我入贅的,不能參加。”寧毅恬不知恥地說著這話,“所以跟我沒關係。”

那幫傻瓜要開會,他不用參加……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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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一章 網

這幾天的時間以來,對蘇崇華來說,偶爾會有些奇怪的情緒掠過腦海,這期間的具體理由為何,連他自己都有些說不太清楚。

一直以來,由於老太公的重視,蘇崇華在蘇家的地位一直不低,而由於豫山書院的真正管理者便是蘇仲堪,好幾年的時間以來,他也算得上蘇家二房的重要參與者。最近一段時間二房、三房聯手對大房動手,準備將這在蘇家之中人丁單薄卻看來最有威脅力的一支先排除掉,他也參與其中。偶爾在各種聚會上,說說眼下蘇家二房的局勢,雖然外患未除,但至少內憂稍定,在爭奪蘇家真正管理權的道路上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步,對此,大家的情緒都是相當開心的。

今天算是一個大日子。從早晨起來,他心中便明白這樣的事情,大家的情緒也都有些不一樣,清晨的時候在附近的院子裡遇上蘇仲堪,遇上其餘一些親近二房的掌櫃與管事,大家都是言笑晏晏。

他倒也是​​明白今晚的事情已然定下了,蘇檀兒為了準備皇商的事情,花了太多的錢,卻沒有帶來任何的受益,眼下也導致了外面的那幫商家開始對蘇家的不信任。這些事情,今天晚上便都可以拿出來說了。蘇家之中許多人一同發力,一些原本就不贊同女子掌家或者原本對此有些動搖的長輩們也開始站在了二房、三房這邊,就連一向強勢的三堂叔,這時候也是無能為力的。

可是,就在這種二房眾人心中都洋溢著期待的時候,偶爾那種情緒還是會浮動出來,特別是在這幾天的時間裡偶爾從側面看見寧毅的那副悠閒率意的身影時,心中總會有些節外生枝的想法。

定風波……

他偶爾想起的,便是幾天前看見的這首詞。那首詞是真好。

蘇崇華終究還是有些真材實料的,在江寧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文人,寫詩、寫詞這麼多年,能夠讓他一見便覺得震撼的詩詞作品自然不多。偏巧寧毅之前的兩首都是如此——酌酒與裴迪自然不算——眼下看到的這首定風波也是。當然,若只是單獨地去看,他會覺得這首詞只是文人的自我安慰,自我陶醉,明明是敗得一塌糊塗了偏偏要把自己寫的仿似勝者,這詩詞還藏著掖著不敢拿出來就是明證。

但……每次真的看見寧毅,再結合這詞作,或者是看見其他人寫的一些詩詞之後,那感覺就總會有些不同。蘇崇華此時便在私塾課室的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

“……這裡說到籌算之學,大家下午才會學到這個,不過我倒也不想告訴你們怎麼算,不過籌算之中的一些邏輯體系,就是想事情的原則和辦法,很有趣……在極西方的地方有一個叫希臘的國家,那裡有一個故事,叫做芝諾悖論。有一天一個跑的很快的大英雄遇上一隻烏龜,烏龜說:'你如果跟我賽跑,你永遠追不上我……'”

課室前方,寧毅正在笑著講課,那粉筆在黑板上畫著線:“大英雄說,就算我跑得再慢,速度也是你的十倍,怎麼可能追不上你。於是烏龜就說,那我們打個比方,你距離我有一百丈遠,你速度是我的十倍,然後你來追我,當你跑了一百丈的時候,到我現在的位置,我往前跑了十丈,所以你繼續追了十丈,但這個時候,我又往前跑了一丈了,你追過這一丈之後,我仍然在你前面……你可以一直接近我,但永遠都追不上我。大英雄覺得他說得沒錯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的課程總是這樣,明明是說些大學中庸之類的課程,偏生要扯上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通常都比較有趣,後方名叫周君武的那名新弟子舉手道:“先生,希臘在什麼地方啊。”於是寧毅又笑著開始講解希臘。

看著這般悠閒的幾乎全不將今天——甚至看來未將蘇家最近一個多月來的變化放在心裡的身影,再配上那《定風波》,古怪的感覺便又浮上來了,他皺起眉頭,好半晌,方才轉身離開。

這立恆,寫詞的功力真是深厚,竟單憑一首詞作,也能這樣影響到他。

蘇崇華心中想著,隨後搖了搖頭……

***********

上午漸漸的過去,時間到了下午,蘇家的一些院子裡聚滿了人,熱鬧得猶如年關一般。到得此時,陣營終於已經開始變得完全分明起來,不用顧忌太多,只要去等待著今晚的事情便行了。大房、二房、三房,一些人還在陸陸續續地趕回來。

蘇愈所在的院子裡,今日也是拜訪者不斷。

“……我也是覺得,二丫頭執掌家中這麼多的事情,畢竟也是壓力太大了。她的能力,大家當然也知道,若是大房有個能接手的男丁,就算這次出了事,我們倒也覺得可以讓她繼續管下去。可畢竟……”

“此時這三房的形式,確實不好再這樣硬耗下去了,三哥……”

“唉,若伯庸沒出事……”

待客的房間,擺設並不算華麗,但顯得沉穩雍容,蘇愈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拄著拐杖,閉目養神,下方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這都是家中的老兄弟了,今晚的宗族大會,其實歸根結底,還是要他們來出面拿了這個主意。晚上要商量的事情,眼下總是通通氣,先商量個輪廓出來為好。

撇開各種立場與屁股問題,他們何嘗不知道蘇檀兒的能力,可眼下蘇家的情況,畢竟是三房奪產。蘇伯庸倒下了,沒辦法,蘇檀兒若再死撐,到頭來恐怕就變成惡性循環的內耗了。蘇愈顯然也是明白這些事情的,只是,到得此時,他還沒有明確表態。

這位老爺子的威信畢竟是太大了,他不表態,這個事情就不可能有個輪廓,到了晚上,說不定就得吵起來。都是老人了,大多都不希望有這種事情發生,三房爭產畢竟還有蘇愈坐鎮,若老爺子心裡轉不過彎來,到了晚上非得站在孫女的立場上與眾人死磕,那這個家,後果可就難說了。

雖然這些年來蘇愈一直都非常清醒,但人老了,誰也不知道他今晚會不會突然鑽了牛角尖。

“所以啊,三哥,這些事情,你總得給個話才是啊。”

下方的老七有些焦急,站起來說著,與其餘人看了看,另外有幾個老人也跟著附和起來。蘇愈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瞇了他們一眼:“給什麼話?”

“二丫頭的事情,您到底打算怎麼辦,總得有個準數啊,你說話,我們心裡也有個底了……”

“我心裡都沒底,怎麼給你們準數?”

“不是……三哥,這次的事情……您不能沒底啊,這麼多年來,大家都聽您的呢。”

“到了晚上,總得聽聽老大、老二、老三他們怎麼說,其他人怎麼說,二丫頭怎麼說,這事情才分明,大家也才看得清楚。”

“三哥你這就是胡說了,他們會說什麼,到時候當然要聽,可大概會說什麼大家都清楚了啊,您不先表個態,我們就……”

“老七。”拐杖頓在地上,蘇愈望著前方這五十出頭的七弟,隨後目光轉柔,嘆了口氣, “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總之,到時候有道理的,你們就跟,沒道理的,你們就放,大家不說蠻話也就是了,這事情我現在也看不清楚。”

老人閉上眼睛,繼續養神:“總之,晚上再說。”

下午的日光照射在門口,灑下一大片明亮的光區,嗡嗡嗡的議論聲隨後又響了起來……

*********

刷刷刷、刷刷刷,稍顯偏僻的茶樓之中,三個丫鬟與幾名掌櫃正在忙碌地翻動著許多的本子,在身前抄寫著東西,對面則是屬於烏家核心的幾個人,日光灑下屋簷,有風吹過來,偶爾有小聲的交談。

蘇檀兒坐在一邊安靜地喝著茶,自從烏家服軟以來,一切都很順利,眼下雙方幾乎都要形成合作的默契的,當然,合作的那一方,是絕對不會開心的。

烏啟隆也在不遠處安靜地喝茶,看著腳前不遠處的光斑。自從第一天之後,烏承厚沒有來,一直是烏啟隆做了主導。

“今天晚上,聽說薛延他們約好了在柿子街那邊的月香樓吃飯,呂家、陳家多半也會有人到。”烏啟隆吐出一口茶沫,彷彿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他們很關心這事,之後的表情可能會很有趣。”他說著有趣,臉上的表情可是完全都有趣不起來。

蘇檀兒也已經懶得拿這些事情來刺激他,第一天算是針鋒相對,首先給人下馬威,此後便無所謂這些:“按照之前說好的,其它的事情今天也該告訴我了。”

烏啟隆往旁邊看了看:“待會,能晚點告訴你就晚點告訴你,我高興。”

“隨便你。”蘇檀兒將目光轉向一邊,“不過人要是被你拖跑了,我咽得下這口氣,我父親也是咽不下的。”

“哼。”

烏啟隆冷哼一聲,過了一會兒:“你那相公,現在在幹嘛?”

“四處走走,找朋友下棋,或者去聽哪位姑娘唱戲。”蘇檀兒仰頭笑了笑,“相公在外面的事情,我這當人妻子的,可也不好多問……把家管好便是了。”

***********

寧毅確實在看姑娘家演戲。

竹記的二樓之上,寧毅正在一個席位邊坐著,喝茶,吃小點心,如今在這酒樓之上也長期有人在前方彈唱表演,當然,寧毅看的演戲,不是指這個。

元錦兒此時就坐在他的旁邊,而在斜對面的不遠處,名叫柳青狄的那位大才子,也正坐在那兒,將注視的目光投過來。

前些天柳青狄就已經找到了竹記這邊,不知道他到底是通過什麼渠道找到元錦兒的,但無論如何,最近他常來,今天元錦兒在這邊,寧毅也在,於是她就施施然地坐過來了,跟寧毅的態度,蠻親密的。

江湖傳聞元錦兒以前跟曹冠、柳青狄都有一腿,才子佳人之間的感情具體有多深很難說,或許到不了以前顧燕楨的那種畸形心理,不過柳青狄對寧毅的芥蒂也是其來有自的,各種複雜理由,譬如大家互為才子啊,譬如元錦兒那次的表演啊,老被這樣盯著,寧毅也有些無奈。這梁子橫豎在燕翠樓就已經結下了,而且看起來,一時間也解不掉。

“你覺得有意思嗎?”

寧毅笑著往元錦兒靠靠。

“有……意思啊。”

元錦兒同樣靠過來,一副小鳥依人狀,實際上寧毅一點便宜也佔不到,花魁就是花魁,手底下保持著距離,將寧毅往這邊推。

“雲竹呢?”

“雲竹姐說,她就不出來湊熱鬧了,在裡面整理賬本呢。也只好小女子出來,陪陪你這個大英雄了。”

時值冬初,兩人的衣服都有些厚,元錦兒也穿得漂亮,兩人看著靠在一起,在那兒隔了一小段空間的擠來擠去,柳青狄在那邊看得兩眼冒火。

“既然現在我們的情況這麼曖昧,你說要是我輕薄你一下,是不是也非常合理?”

“好啊,本姑娘豁出去了,這色相就犧牲掉,也好讓雲竹姐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會怕嗎?”

“來啊。”

“有便宜不佔的話……你這樣你讓我很為難……”

元錦兒抿嘴一笑,清純無比,兩人目光在空中相交,產生了火花,下一刻,寧毅正打算做些危險係數高的動作,元錦兒身形以擰,“啪”的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在二樓的廳堂內,原本在那邊對這對狗男女的行徑不願再看的柳青狄將目光望了過來,其他人也都朝這邊投過來注視的目光。

視野之中,那清純美麗的少女站起來後朝旁邊倉促退了兩步,桌上的東西都在哐啷啷的響,她一隻手摀著自己的側臉,雙眼望著坐在那兒的寧毅,眼淚已經出來了,委實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流氓!”

糟糕被搶先一步……

方才那耳光根本就沒打中,元錦兒看起來是陡然站起,一巴掌揮了過來,實際上只有衣袖拂過了寧毅的臉頰,但元錦兒舞蹈出身,此時那衣服袖子又大,她雙手啪的在下面拍了一聲,在旁人眼中頓時便看成了非常丟臉的耳光。

“……禽獸、猴急、登徒子……”

元錦兒抹著眼淚,朝寧毅單眼眨了一下,寧毅撇了撇嘴:“你狠。”那邊柳青狄已經豁然站了起來,元錦兒道:“人家心裡還沒許了你呢,你……你怎麼能這樣嘛……”

然後跑掉了。

酒樓之中大概不止柳青狄那一個憤慨的,但聽得元錦兒最後那彷彿嬌嗔埋怨的語氣,一時間又覺得不清楚這兩人的關係了,寧毅嘆了口氣,舉起茶杯將臉撇向一邊。

有幾個多少明白寧毅跟元錦兒、聶雲竹關係的伙計在那兒愣了半天,不知道這幫東家又在搞什麼名堂。

這茶沒法喝了……

元錦兒撲撲撲的跑進離間,在走廊上得意了一下,隨後醞釀一會兒感情,抹著眼淚往裡面跑去,推開了裡面的房門,捂著臉無比真誠地哭:“雲竹姐,寧毅他越來越過分了,我跟他開玩笑,結果他輕薄我,好多人都看到了,不信你去問小丁他們……”

雲竹愣了半晌:“大庭廣眾之下……他怎麼輕薄你了。”

“他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元錦兒坐到雲竹身邊,吸了吸鼻子,目光倔強,“本來是開玩笑,可他一定是故意的!”

雲竹捧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隨後往上面親了一下:“好吧,幫他輕薄你。”

“真的!”元錦兒抗議,“雲竹姐你總信他不信我!”

“大庭廣眾之下,他會這樣才怪了,還要我信你……來幫我做賬冊。”

“這個很難算的……不對,怎麼不會,男人都是那樣的,他以為做得隱蔽呢。大庭廣眾之下你就不信,他就是算好了這點的,太陰險了,要是下次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把我……”元錦兒掙扎半晌,“把我給那個了,那雲竹姐你也不信我……”

雖然之前都是清倌人,不過青樓之中耳濡目染畢竟還是很厲害的,這種話旁的女子絕對說不出來。雲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若他、若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真把你給……給那個了,嗯,不管是什麼,我都不信……”

元錦兒繃著臉,隨後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反正你就是偏心。”扭頭幫忙做賬本。

“人家今晚有事呢,你也老去煩他。”

“喜歡他才去煩他嘛,我可不是因為討厭他哦……”

**********

砰的一下,放下茶杯,下午的日光已經開始變得暖黃,灑在這茶樓裡,蘇崇華也在這個聲音中被驚醒,望了望前方的中年男子。

“崇華兄最近幾天似乎都有心事,莫非在為今晚家中之事而擔憂?”

面前的中年男子身材高瘦,留了一縷山羊鬍,是蘇崇華平日裡的詩友之一,名叫陳祿,號空山居士,在江寧也有些名氣,下午與蘇崇華在路上遇見,於是過來喝茶。

“呵,晚上……大概不會有什麼事情……”

“崇華兄莫要瞞我,這幾日聽說你蘇家宗族大會將近,會有一番大的變動,你前兩日參加詩會,似也有些心不在焉,毫無興致,不是心憂此事,又是如何?若今晚真是無事,你我乾脆不去理那俗物,與我同赴昌雲閣的聚會豈不更好。”

“宗族大會,縱然結果與我關係不大,終究還是要去參加的。”蘇崇華笑著,隨後想了想:“呵,不過說到前幾日詩會……其實在下只是在感慨詩詞之事,委實要些天分。前幾日見一詞作,心中很是複雜,​​這幾日常常想起,呵,反倒失了寫詩的興趣。”

“哦?”陳祿感了興趣,“聽來,此詞甚好?”

“極好。”蘇崇華搖了搖頭,“只是寫詞之人與這詞作配起來,委實讓人心中嘆息。”

“崇華兄這一說,我倒是愈發好奇了,莫要再賣關子,快說快說。”

“呵,此乃家中堂侄,便是那寧毅寧立恆所做,此人事蹟,空山兄往日也已聽說了。我蘇家如今這局面,也有他的一些原因……前幾日他卻順手寫了一首詞作,竟只是是給了家中一九歲小童私下觀看,我是在無意中看見。這首定風波……其意境平生僅見,與其之前兩首詞作相比未有絲毫遜色,因此每見此人,或是見他人詩詞,便忍不住想起來,要說寫詩寫詞,竟有些意興闌珊起來。可這人,又確實不行……”

蘇崇華搖著頭,伸出手指蘸了蘸茶水,在這下午將近的陽光裡,一面感嘆著,一面將那詞作寫了出來,彷彿要通過這種方式,再將那詞作品味一番,對面的中年男子聽著、看著這詞句,目光也漸漸嚴肅了起來……

**********

城市另一側的小茶樓前,馬車都過來了,蘇檀兒與烏啟隆站在那屋簷下,準備各自離開,烏啟隆望著這日光。

“你想要的人,分別是……”

蘇檀兒原本目光就清冷,只是聽得烏啟隆說出這些話來,目光在某個時候才顫了顫,微微皺起眉頭,但並沒有說話。直到他說完了這些,蘇檀兒思考片刻之後,方才到:“就是他們?”

“信不信由你。”

“不,我信你了。”

“嗯?”

“有的人我們已經知道了,若你有什麼藏著掖著,說不定真會出問題的。”她笑了笑,說道,“你可知那日與你攤牌,相公回到家,說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什麼?”

“齊光祖是內奸。”

“……”烏啟隆皺著眉頭望著這邊。

“因為你對相公說的第一句話是​​:果然是你。”

“那又如何?”

“他找周掌櫃打聽消息,周掌櫃可沒有喝醉。一旦你那邊開始出問題,多少都會嘗試打聽,相公當初就給周掌櫃設計過幾種無意間透消息的方法,對著齊光祖,周掌櫃說的是,他最佩服的是爺爺和相公……相公說,你不該把那個果然說得那樣百轉千迴的,他一聽就知道這到底是在猜,還是有篤定了……我只是沒想到還有他們……”

一片沉默,猶如冰冷的洞窟將烏啟隆吸了下去。蘇檀兒看了他一眼。

“走了,接下來我們好好合作吧,我也不想將你烏家趕盡殺絕,那樣對我蘇家聲譽不好。”

轉過身,蘇檀兒的目光冷下來。烏啟隆站在那兒,望著蘇檀兒的馬車遠去了,日光照在身上也暖和不起來,那一邊,寧毅那隨意的身影彷彿就站在那兒,將目光望過來,將那陰影照在整個烏家的上方……

*************

蘇府之中,人們已經說著、笑著,從一個個的院子裡出來了,喧鬧的聲音,有輕鬆、有擔憂、有說笑、有竊喜,各種各樣的人如同年關一般的漸漸匯集在一起,互相寒暄、打招呼。

晚宴已經準備得差不多,晚宴過後,才是那個足以決定蘇家之後數年方向的宗族會議。城市之中,薛延、薛進等人也已經出了門,一撥一撥的往今晚的聚會場所趕過去。

“快點快點,今晚聚會,可是花了重金請了花魁過來的,你們可有福氣了,到時候好好表現一番……”

“花魁?莫非是綺蘭姑娘?”

商賈身份,薛家平素還是與濮陽世家比較交好的,今年花魁賽濮陽家將綺蘭捧為花魁,最近也不是什麼旺季,能請來的多半是她了,不過薛延倒是搖了搖頭。

“原本倒是想要請綺蘭大家過來的,不過濮陽逸今日也宴客,又是一幫文人才子,什麼曹冠、柳青狄都去,這是濮陽家的面子,​​得綺蘭坐鎮才行。結果我請到了洛渺渺……”

與此同時,在外面盤桓了一下午的蘇崇華也乘著馬車,一路往家中趕來。寧毅與雲竹道了別,同樣走在回家的街道上。蘇家此時還在外面的人,也已經往家中聚集了。

**********

車輛穿過街巷,蘇檀兒坐在那車廂裡,閉著眼睛想了許多的事情,隨後她拿出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三個名字。掀開車簾時,耿護院就在外面的車轅上坐著,回過了頭來。

蘇檀兒將紙條交給了他,目光冷然:“照預定的做吧,小心些,到頭來別被烏家的陰了。”

耿護院點了點頭,將紙條收進懷裡,跳下馬車,往另一個方向奔跑而去。

日光從掀開的車簾照進來,並不暖人。

不久之後,某個接頭的房間裡,耿護衛將三個名字給另一人看了,隨後將紙條放進火裡燒掉。

蘇家的某個店鋪門口,席君煜坐在那兒曬太陽,閉目沉思著一路以來的一切安排,不久之後,他嘆了口氣,卻也笑了笑,起身朝蘇府的方向走去。

“差不多要吃飯了,大家都準備去吧。”蘇癒的院子,會客的房間裡,上首那老人終於睜開眼睛,笑著開了口,隨後,大家也開始站起來,在瑣瑣碎碎的語句中一個個的出門了。

臉色依舊蒼白的蘇伯庸坐在木製輪椅上,被妻子與小妾推著出了門,外面的院子裡,包括蘇雲松、蘇丹紅在內,許多跟著大房的管事們都在等著他,他也就笑著揮了揮手,當然,臉色仍舊虛弱:“走吧、走吧,今晚有些忙了……”

蘇仲堪、蘇雲方、習安之、于大憲、蘇文興、蘇文圭、蘇文季……數十上百的人,各種各樣的利益網,開始收緊。

蘇府門口也顯得熱鬧,蘇檀兒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隨後,也看見了前方不遠處正跟一個蘇家親朋打招呼和寒暄完畢的夫君,於是她笑著走了過去。

“相公,我們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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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二章 交錯

夕陽漸沒,一盞盞的燈籠,一張張的桌子,許許多多的人。這是晚飯時間,如同每年年節左右蘇家親朋齊聚的那種大型宴席,參與之人還是差不多,只是今天的這一片氣氛,有些不同。

人聲鼎沸,熱鬧終究還是熱鬧的,只是沒有了往日的那般觥籌交錯、肆意笑鬧毫無負擔的情形,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各自分著隱形的區域。也只有最為沒心沒肺的那些人,才能拿了酒壺肆意吃喝——大家都在笑著說話,與一個個認識的人互相打著招呼,可是沒有多少人喝酒。在這熱鬧的表像下,各方的人們都在互相打量,互相揣度,湧動的暗流​​,微帶緊張的氣氛。

蘇愈坐在首席之上,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目光掃過了二房、三房,轉向大房那邊時,可以明顯察覺出這邊似乎夾雜著的頹廢與安靜,只有蘇雲松等幾個人在笑著活躍氣氛,蘇檀兒與寧毅坐在一邊吃東西,小聲地說著話,這兩個人也是安安靜靜的,蘇檀兒的表情平靜,偶爾往周圍掃上一眼,但聊天時的注意力仍舊是停留在寧毅的身上。

蘇愈又將目光在寧毅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有人拿著酒杯過來了,是二房的掌櫃習安之,老人才笑了笑,收回目光,向他點頭說話。

這場晚宴並不長。

大概吃飽了之後,就進入散席的階段。這裡倒沒有什麼莊嚴的儀式或者富有像徵性的說話,大家早就已經明​​白接下來大概是些什麼事情,只不過還是讓幾名管事一個個的通知了要去參加這次宗族大會的成員。宴席的場地間稍顯混亂,有的人先起身,已經開始往宗祠旁邊的議事廳過去,人群之中三三兩兩地說著話,嗡嗡嗡嗡的,一時間似乎顯得有些混亂,有的人一邊起身一邊在散亂的人群裡找人,吩咐著一些什麼。

能夠參與這次宗族大會的一共有五十來人,其餘參與晚宴的人多半是家眷,或者是蘇府的掌櫃、管事,縱然不能列席,這些人多半也會在附近的廣場或者花園裡等待消息。轉過前方的屋簷,燈火便在蘇府的小廣​​場周圍延伸出去,蘇伯庸在人群中被推著輪椅前行,旁邊稍稍落後一點,蘇檀兒與寧毅也正往那邊過去。

“相公今晚……會不會覺得有些無聊?”

“不會啊。”

“不過……”蘇檀兒低了低頭,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笑了笑,夜風之中,悄悄伸手過去抓住了寧毅的衣袖,夫妻兩看來親暱的並肩前行。過得一陣,蘇檀兒還將手臂孩子氣的甩了甩,將寧毅的手也晃了好幾下。也在此時,像是記起了什麼,扭頭往一旁望去,目光才開始安靜下來。

席君煜也在人群裡與一名大房的掌櫃說著話,偶爾朝蘇檀兒那邊看看,說的其實也是對今晚的憂慮以及今晚之後的立場問題。大概走過了小半個廣場時,一個人從人群裡過來,笑著與他打了個招呼,這是同屬大房最信得過的人手之一的耿護衛。

“小姐今晚安排了一些事情,戌時一刻左右麻煩席掌櫃與我出去一趟,此事重大,尚有半刻鐘左右,席掌櫃若手頭有事,且先安排一下,今夜怕是要忙到很晚。”

走到一邊,耿護衛小聲說著。

“重大?”席君煜皺了皺眉,“今晚……是些什麼事?”

“暫時還不好說,總之是小姐安排。”

席君煜想了想,面露喜色:“事情尚有轉機?”

“不好說,席掌櫃到時候與我同去便知……”

“呵,好。”

席君煜點了點頭,目光朝蘇檀兒那邊望過去時,只見蘇檀兒已經離開了寧毅的身邊,正俯身在父親的輪椅邊說著一些什麼。看見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點頭朝他與耿護衛示意,隨後蘇伯庸也轉過了頭來,向這邊微微點了點頭。

於是席君煜便也笑著點頭回應。

此時雙方已經隔得有些遠,看見蘇檀兒轉身往宗祠議事廳那邊走過去的背影時,他才想起來,方才應該過去為今晚的事情先行安慰幾句的,不過……也罷,回來再說吧。

他望著那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的人群裡。

不過,還有轉機?怎麼可能。

於是開始皺眉沉思起來……

不久之後,第一輪祭祖的聲音開始從那邊響起來。

議事廳中,燈火通明,亮堂堂地照耀著這偌大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按照老例,我們大家每年至少都會在這裡聚一次,每一次,都需要決定一些重要的事情。往年是在年關做總賬以後才開會。今年,為什麼提前了一個多月,這次勞動族長、各位宗長出面,也勞動大家從各地遠遠的趕回來,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我們蘇家出了很多的問題,問題可能很小,但也可能很大……不過眼下大家都覺得問題怕是會很麻煩……”洪亮自勻的聲音響起在這議事廳中,各個坐席間鴉雀無聲,一群宗長的下方分別是三房的眾人,坐在輪椅上的蘇伯庸精神不太好,眼觀鼻、鼻觀心,蘇仲堪正襟危坐,蘇雲方像是在自顧自地想事情。廳堂中央說話的,是被幾人稱為七叔的蘇安,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

“關於這些事情,關於這個家裡的事情,終究還是族長最清楚……”他回過頭去,“三哥,你來說?”

蘇愈皺著眉頭,望望此時議事廳中的眾人,片刻之後,抬了抬手:“老七還是你接著說吧。”

蘇安點了點頭,片刻,轉往一邊朝一個人伸了伸手:“具體的……還是讓大管家來說說吧,他最清楚。”

他所指的,自然是管理著如今這大宅子具體事務的大管家,這中年男子也是蘇家的親族,平​​日裡倒是比較低調,不參與爭產之類的事情,但如今蘇府在江寧的大部分事務性工作,到最後都會流到他這裡來作歸納。大房、二房、三房縱然都有藏著掖著,但他手上的賬,終究還是比較客觀的。

不多時,那聲音響起來。

“關於這些事情到底大不大,我不好說,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具體到我這裡的事情,大概是這樣的:第一,近三個月的時間,我蘇家在江寧一帶的各種貨物賣出,市場份額,有一定的下降,但總的來說,不到半成……主要的問題是出現在今後的利潤一塊,最近一段時間,江寧一地,近六成的供貨商家、合夥人開始要求與我蘇家交涉,提高生絲的價格,降低拿貨的費用,在我這裡有列出的:齊家要求……”

大管家的聲音不低,那聲音傳出議事廳,在夜風中迴盪,附近的廣場,側面的花園邊,隱隱約約都能聽見,蘇文圭等人聚在不遠的地方一邊聽一邊議論,稍遠一點的地方,蘇丹紅也正在與幾個親近大房的掌櫃的家眷說著話,偶爾皺起眉頭。

一切都按照預期的那樣開始了。蘇家眼下面臨的問題,各方面提出來的要求,這些要求背後,所潛藏的那些危機,她也是清清楚楚,偏過頭時,無意中看見了正從那邊走過的寧毅,這男人似乎有些無聊,正擺動手腳做幾個舒展的動作,往更遠的地方走過去。

蘇丹紅跟了過去。

走過院門,遠遠的已經不怎麼聽得到那邊的聲音,僅能越過院牆看見議事堂周圍的燈火,寧毅此時的身影與往日似乎有些不同,依舊顯得輕鬆,但……似乎又像是在那兒感受著一些什麼,他在這院子的涼亭邊坐下,抬起頭看滿天星斗,院子附近的巷道不時會有腳步聲過去,蘇丹紅皺了皺眉。

這人,莫非是在感受大房失勢前最後一刻的感覺麼?

她皺起了眉頭……議事廳中,敘述​​還在繼續,只要是懂些商業的,都能感受到這些情況背後的危險性,蘇家的問題,餓狼環侍,落井下石,那大管家說了好長的時間,將這些事情敘述完畢,回到座位上。下方沒有人說話,只在上首,幾位宗族老人開始開口。

“這是在……認為我蘇家無望了,認為我蘇家要出大事了……”

“問題要解決,還是大家說說,找找理由吧……”

幾位老人環顧四周,廳堂之中便又開始沉默下來。蘇崇華坐在人群當中,也是沉默地看著,他大概能夠猜到接下來會發生的是什麼,不過這些事情終究不需要他發言或者出面陳述一些什麼,此時的心情也就有些放鬆,只是看著,目光掃過門口的時候,忽然又想起寧毅。

他現在在哪裡,心情如何。那首定風波……

“這件事情的開始,終究是自大伯遇刺時引起的,當然責任不會在大伯身上,我覺得我們蘇家也要盡力找到那兇手背後的指使者。但如果僅說事情到底是為什麼,文興有一些想法……”下首,點燃引線的人,走出來了,他雖是蘇家第三代,但因為最近已經管理了一些二房具體事務,因此也已經可以參與這會議了。

“這次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蘇家高調爭奪皇商未果​​之事……”

“如此大的聲勢,如此大的投入,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所以外面的人已經開始懷疑……”

如同預定的步驟,從蘇文興引起這話題,一波一波的議論終於開始蔓延開來,蘇文興說完之後,其餘的幾名二房、三房的人參與了討論,隨後也有蘇仲堪與蘇雲方,話語有議論,有質疑,聲音一陣陣的傳出去。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檀兒操作這皇商,到底花去了多少……”

“大房……由廖掌櫃往下,具體的情況……可惜廖掌櫃今日不在江寧……”

“我們這邊目前的情況是這樣,也出了一定的問題,無法挽回來,長久下去……”

“最近兩年的時間,不,三年,我們知道這一項運作,其實在賬目上有些問題,此事應該是大哥這邊比較清楚……”

預定的戲碼,一個一個人接連的開始說話,大房那邊從頭到尾,相對沉默,蘇檀兒等人偶爾會開開口。星夜低垂,這個晚上,整件事情注定要花上很長的一段時間。議事廳外,蘇文圭等人說著、笑著,有人離開又回來:“今晚才開始呢……”他們說著。

距離蘇府幾條街外的月香樓上,薛延等人吃著東西,說笑著最近的一些事情,到這時候,也朝蘇府的方向望瞭望:“說起來,那邊也已經開始了吧。”

作為江寧四大行首之一的駱渺渺在旁邊不遠處笑著:“薛公子與諸位,今夜關心的,可不像是這些風花雪月之事呢。”

“哈哈,渺渺慧眼如炬,今夜,我等確有些關心之事。渺渺姑娘可知那布行蘇家?”

駱渺渺想了想,眼中閃過一縷光芒:“薛公子莫非是指那寧毅寧立恆入贅的蘇家?”

布行的事情畢竟也只是行內人關心,駱渺渺如今貴為行首,知道的卻不多,但她第一時間想起來的,還是那水調歌頭與青玉案的第一才子。薛延等人愣了愣,隨後笑起來。

“也是,也是,說起來,此時也與他有些關係,渺渺姑娘可曾聽說,數月之前,江寧圍城,曾經發生過一起刺殺事件,鬧得沸沸揚揚……”

蘇家宗族會議的預定模式已經開始,這邊月香樓中,也開始復述起最近數月的時間裡江寧織造業的起伏。同樣的星空下,有一處地方,原本是與這些事情都無牽涉的,距離月香樓不算遠的昌雲閣是個規模頗大的酒樓,今天晚上,一場由濮陽家做東的聚會正在這裡舉行。

作為江寧首富,濮陽家經過這麼些年的經營,又有了作為花魁的綺蘭坐鎮,如今與江寧的許多才子也有了一定的關係,今天不是什麼大日子,因此聚會一開,許多有名的才子,也順勢過來了,其中曹冠、柳青狄等人也是身在其中,這也算是一個文人之間的詩會。主持聚會的濮陽逸是個面面俱到的人,但有些東西卻也不好控制,這個時候,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不好的柳青狄喝了些酒,作詩有些狂放,也是在這詩會之間,無意中與一名參與者撞了一下,隨後雙方就爭吵起來,雖然隨後被濮陽逸居中平息,但這聚會的某些人之間,也隱隱有了些火藥味。

一個號稱空山居士的才學並不非常出眾的中年男子也正在其中,他原本想要插插話調停一番,但隨即,就也被柳青狄給波及進去了。

詩會就在這插曲引起的不怎麼協調的氣氛中,持續進行了下去,雙方開始拼文采詩詞,逐漸熱烈了起來。濮陽逸於是也很開心。

當然,這個時候,他們還與蘇家的軌跡線,沒有絲毫的相接……“咔”寧毅剝開了花生,扔進嘴裡,輕聲哼著鬼子進村的前奏,哼著哼著變成了婚禮進行曲。

蘇丹紅從旁邊走了過來,心裡有氣,就這樣看著他。

“紅表姐,坐啊,不必客氣。吃花生?”

“我不知道你這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感受這種氣氛……”

“檀兒爭取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放棄的東西馬上就要沒有了,你知不知道?”

“你猜錯了。”寧毅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回頭望望議事廳的方向,燈火從那邊溢出,蔓延過來,其中,有躁動的氣息,“事情,也該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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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三章 定風波(一)

燈火通明,有關於蘇家最近的問題,第一輪已經說得明白,大房、二房、三房的生意都已經在掉,一個個供貨商或是分銷渠道開始要求拿好處,歸根結底,終究是因為大房方面在重大的決策上出了問題,皇商之事,一開始聲勢打得太高,到後來陡然跌落,而如今管著這些事情的人又是女兒之身,終於引起了動盪。

這當然是一些避重就輕的手法,其實引得外部動蕩的,最主要還是三房奪產引起的波瀾,但在這裡,說了這些,也就已經夠了。

“各位,這裡我覺得應該說幾句。”廳堂之中,蘇仲堪站起來,壓倒了其餘的竊竊私語與議論,“商場之上,定下一個計劃,想要做成一筆生意,不可能有了想法就覺得它一定能成。很多時候,大家盡了心力,最終沒成,這也是常有的事情。此次爭奪皇商,為何未成,其中的理由,在座的大家都明白,實是烏家卑鄙,非戰之罪。檀兒侄女的能力、商才,大家有目共睹,這次並非因為誰誰誰的過錯。”

“可是,就算並非誰的過錯,事情發展至此,卻總得有個歸納與交代。此次皇商之事,到底花了多少錢,空了多大的一筆賬。有的人說我們為了皇商之事到處走動掏空了許多地方的存銀,到底是不是這樣,大家總得要清楚才行。之前有關這些事情,皆是檀兒侄女在後方操作,我與三弟這邊並未插手,因此我覺得今日之事,首先得讓大家清楚虧空有多大,方為要務……”

他這話才說完,那邊蘇雲松站了起來:“我覺得此事不妥。”後方有人也站了起來:“你竟是讓我大房在此時公開賬目?”

“你這是落井下石!”

“我蘇家大房、二房、三房還沒分得那麼清楚吧!”蘇仲堪皺起眉頭,“更何況,如今由此事波及,乃是整個家裡都受到了影響,各位宗長今日總得心中有個數字吧。假如皇商之事未完,這賬目安排自是不能放開,如今此事已完,塵埃落定。栽了就是栽了,還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蘇雲松望了望蘇檀兒與蘇伯庸那邊:“皇商之事牽扯甚廣,背後的具體事項,之前未曾知會,只是今日如何能將這些賬目歸結起來,仲堪,此事總得等到…… ”

“不如等到明年吧!”二房那邊有人站了起來,蘇仲堪回頭示意安靜,然後大房這邊也站起來了:“說什麼呢?難道雲松說的沒道理麼?”

場面一時間又混亂起來,蘇檀兒在那邊站起來,想要說話,上方蘇愈陡然頓了頓拐杖:“別吵了!”周圍這才安靜下來,也就是這些人開始坐下的過程裡,蘇檀兒正開口,另一道人影,自大房這邊的眾人間走了出來。這是大房之中地位相對重要的一名管事,乃是蘇家堂親,名叫蘇亭光,他手上拿了一些東西,表情似乎有些猶豫,那邊蘇檀兒看著他:“亭光叔……”

蘇亭光看了蘇檀兒一眼,嘆了口氣:“今日之事,我……我其實是讚成二堂兄這邊的,我這裡有些賬,也是該拿出來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議事廳裡第一次安靜得如此徹底,就彷佛有什麼東西到了臨界點上,終於要出來,大房、二房、三房乃至於上方的族長與眾位老人,表情各異。

只有蘇亭光的聲音,在下一刻響起。

“皇商之事未定,這些賬,都還是活的,可到得如今,家中這狀況,要說還能有所更改,那也是自欺欺人了。這幾年以來,檀兒的努力,大家也是知道的,為了皇商之事,早早的就定下計劃,早早的做了準備,也花了不少錢。非戰之罪啊……”

他嘆了口氣:“我這裡,是幾年來暗中抽調袁州一帶的賬目,如今這空缺大概五萬餘兩,已經無法補足了,大堂兄,檀兒侄女,諸位……”

上首的蘇愈瞇起了雙眼,檀兒閉上眼睛,將頭轉向一邊,蘇伯庸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另一邊,蘇仲堪目光嚴肅,蘇雲方仔細地聽著。

蘇亭光還在說話,但已經無法聽得清楚了,整個議事廳中,一片嘩然,隨著燈光蔓延出去,開始在周圍廣場上關注的人群中,掀起波瀾。

************

那喧鬧的聲音越過了圍牆,令得這邊的院子中也能夠聽到,議事廳那邊終於開始出事了,或者說,預定將要發飆的人,終於動手了。

“猜錯什麼?”蘇丹紅朝那邊望了一眼,再轉過頭看寧毅。

花生殼被放在桌子上,寧毅低著頭。

“從……幾年前開始。”他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方才開始說話的,話語有些慢,“檀兒想要爭蘇家的家主之位,大家就已經清楚了,不過能力歸能力,她終究是女兒之身,這一點根本沒辦法改變。就算是大房之中,真正信任蘇伯庸的還是多數,對於她的感覺,卻一直有點搖擺不定。很多人都搖擺不定。”

“所以呢,就算是老爺子幫忙她拿到這個家主的位置,問題還是會一直在,說不定什麼時候這些人就會對檀兒沒有信心,雖然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與其就這樣看著,不如在有辦法的時候,順手敲打一下。”

蘇丹紅皺起了眉頭,滿臉迷惑,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寧毅抬起頭來,望了望那邊的燈火,許許多多細碎的議論之聲:“今日這樣的事情,主要是因為三房奪產,但這個不可能拿到明面上去說。要坐實大房已經沒有能力管著這麼多的生意,催促宗族長老們壯士斷腕,與其一直拖著不如把蘇檀兒這個不穩定因素排開,或者就只能從皇商損失的賬目上做文章,總之這是擺在眼前的。”

“蘇仲堪跟蘇雲方一直在活動,所以,一定會有些人跳出來,這倒不全是因為忠心問題,而只是對大房,對檀兒的信心問題,一到緊張關頭,他們總會想起檀兒是女兒之身。這些人現在不出事,以後也可能是個麻煩,所以……可以在檀兒正式確定位置之前,給他們一次警告,做一次預演,讓他們覺得,以後再遇上這樣的難題,檀兒也是能解決的。”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猜錯的事情啊。”寧毅笑了笑。也在此時,幾道人影從那邊過來了,其中以蘇文圭為首,這傢伙自蘇伯庸遇刺那天耍小聰明挑釁,結果被蘇愈一拐杖打得頭破血流,此後看見寧毅臉色都是陰沉的,但這時候看見寧毅與蘇丹紅,只是微微一愣,隨後笑了出來,朝這邊走過來。

“立恆。為什麼不去那邊看看,知道嗎?裡面吵起來了,哈哈。”蘇文圭笑著,隨後壓低了聲音,“內訌了,你知道嗎?亭光叔跟緬雲叔都出來了,把你們大房虧空的賬目拿出來,大家正在吵呢,真是太亂了,檀兒妹子勢單力孤,差點被罵了,你是他相公,你都不去看看,實在是… …嘖嘖嘖嘖……沒人情味……”

蘇丹紅臉上迷惑的表情還沒有散去,聽得蘇文圭說著這些,配合寧毅方才說的,簡直有些驚悚,她望望蘇文圭,又回頭望望寧毅。蘇文圭看見她的臉色:“咦?丹紅表妹很擔心?”

蘇丹紅就那樣看著寧毅,寧毅笑起來:“你看,你也感受到了……”然後他扭頭看看蘇文圭,掏出一把花生:“花生要嗎?”

蘇文圭盯他半晌,聳了聳肩:“不要。”

他還得回去看戲呢。

***********

同樣的夜晚,昌雲閣。

砰的一聲,酒杯摔在了地上。

“柳青狄,你不要目中無人,我告訴你!”

“我便是目中無人又怎麼了?”人聲之中,柳青狄面紅耳赤,一字一頓。

場面已經變得稍稍有些混亂,作為主人家,濮陽逸此時也有些頭疼。當然,今晚的局面,說起來還是蠻有戲劇性的,柳青狄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喝了很多酒,現在都已經控制不住,對於今晚跟他吵架之人,一個一個的嘲諷過去,然後一首一首詩詞的寫,頗有以文采鏖戰群雄的態度,至於今日能跟他比肩的幾人,譬如曹冠,則一直坐在旁邊看戲喝酒,不說話、不參與,場面一時間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當然,雖然今晚氣氛不好,事情傳出去之後,或許倒能變成一番佳話什麼的,柳青狄必然名聲大震。一番瘋狂爭吵之中,便又有人忍不住了,開始放言。

“真以為江寧城中你最厲害了麼,我所知道的,便是有人私下裡順手寫與九歲孩童的詞作,都比你好了千百倍。”

“那你說的是誰啊!?”柳青狄喊道。

“寧毅,寧立恆!”

這名字一出,在場眾人一時間都愣了愣,濮陽逸皺起眉頭,曹冠舉著酒杯瞇起雙眼,柳青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隨後,眼神轉得凶狠。

旁邊有人開口問道:“寧毅又有新詞出世?”

“空山兄從何得知?”

“快拿出來一觀……”

頓時間議論紛紛,在那邊忙著勸架的綺蘭也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柳青狄揮了揮手,好半晌才回過氣來,開始吼道:“拿出來啊!莫不是酌酒與裴迪吧!他家門口那道士吟第三首了!?”

號稱空山居士的陳祿嘩的抽過來一張長几,他也已經生氣了,面紅耳赤,抓住快要掉到地上的毛筆,用力在那長几上拍了一下。

“我陳祿不是什麼詩才橫溢之人!我寫詩寫詞,不過為了陶冶性情!也許比不過你寫得好,可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等做派!這詞不是我的,可也要讓你看看,知道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好!”

有人鼓起掌來。

“那就寫啊!讓我看看這廝到底又能寫出什麼來!”

陳祿瞪了他一眼,將毛筆在墨汁中刷刷刷的亂攪,抽起紙張,寫下潦草的三個大字:定風波!

那筆劃一刻不停地走下去。一群都已經著急上火面紅耳赤的人聚集過來,柳青狄憋了一口氣,胸口起伏著。宣紙上那詞作刷的就出來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寫到這裡,陳祿抬頭看了柳青狄一眼,下筆,再走。

一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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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4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四章 定風波(二)

輪軸聲響,馬車沉默地駛過一條條的街巷,有時外面會傳來人聲和燈光,有時巷道黑暗,四周便化為一片寂靜。席君煜坐在馬車上,偶爾皺起眉頭,看看對面座位上沉默的耿護衛。

“這個時候……到底是要去幹什麼?”

類似的問題他已經旁敲側擊地問過了好幾遍,不過每一次的回答,其實也都差不多。

“席掌櫃到時候就知道了。”

原本他還在思考著蘇檀兒到底能有些什麼方法在這個夜晚反敗為勝,可漸漸的他覺得恐怕不會是這樣的事情了。皇商之事四個月前就已經露出水患,環環相扣到如今,今夜的宗族大會,二房、三房向蘇檀兒發飆已成定局,此事解決不了,今後蘇檀兒被撤了權力,所謂以後,皆成泡影,這個時候還能幹什麼。

他討厭這種看不清局面的情況,蘇檀兒等若是從他手底出來的學生,可這樣的情形下,竟然讓他完全的捉摸不透。不過,對於自己被信任的程度,他終究還是有自信的,且看看她到底打算做些什麼便是……

他在馬車中,計算著車輛此時所到達的位置,偶爾透過簾子看一眼外面的特徵。車輛似乎是在往城外駛去,而且這輛車有些奇怪,並非是蘇府的馬車,沿途之中馬車繞了幾個圈子,或許是在擔心被人跟蹤。席君煜心中便愈發奇怪起來,這一次蘇家所面臨的敵手,他心中都是清清楚楚,到底是誰,是什麼事情,需要這樣的應對?

馬車離開江寧城,最終在城外的一個院子前停下了,席君煜看看周圍的環境,這邊相對僻靜,但不遠處是一個平日裡還算繁忙,也相對龍蛇混雜的小地方,名叫十步崗。有幾家店鋪和魚檔,附近一些村莊的人會過來買東西,偶爾會出些火拼殺人搶地盤的事情。

席君煜走進了院門。

下一刻,他站在了那裡,有些事情很難置信,但確確實實的在他心中湧上來,大概明白了一些東西。

一把尖刀抵在了他的腰間,門邊弄始浮現人影。

“耿大哥,到底……怎麼了?”

“先進去吧,席掌櫃,咱們先在這裡等等,你想知道的事情,總會有人來跟你說。到時候,如果弄錯了,我再向您賠不是。 ”

***********

月香樓,琴音清麗,歌聲柔美。駱渺渺撥弄著琴弦,在眾人注視之下悠然地唱著歌。薛延、薛進等人也在跟著唱和,陶醉其間。曲畢之後,方才微笑著舉酒讚美一番。

他們今天在這裡等待著蘇家出結果,也已經等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期間喝酒玩鬧,有駱渺渺作陪,倒也不致煩悶,過得片刻,薛進望望蘇家的方向:“要說起來,蘇家眼下也差不多該出結果了。”

“可惜未能親眼到蘇家去看看,想來那蘇家三房暗自裡勾心鬥角,必是十分精彩。”一旁有人笑著附和道。

“今日此地有渺渺作陪,我們只等那結果便是。

你竟還想去看那些勾心鬥角之事,委實煮鶴焚琴,俗不可耐,置渺渺姑娘於何地?罰酒! ”

眾人一番笑鬧,又不免感嘆一番蘇家的情況實在是不團結,慶幸他們薛家沒有這種幾房奪產的事情。說笑之中,又有人掀了簾子進來,這人乃是呂家的一名成員,本是一開始便到了,方才出去處理些事情,此時方回。薛延笑道:“呂兄,大夥等你這麼久,總算是回來了,你可不知道,方才離開時錯過了渺渺姑娘的表演,該是何等憾事……”

那呂姓青年也便笑著告罪幾聲,坐下來之後才笑道:“方才在外面轉了一圈,聽說了一些頗為熱鬧的事情。哦,對了,蘇家那邊,結果可出來了麼?”

“尚未傳過來。呂兄著急了?哈哈,方才就說嘛,呂家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的,方才可是對渺渺姑娘都有些冷落呢,此事該罰。”

“呵,薛兄說笑了,誰不知道此次事情薛兄家中準備最為充分,一旦蘇家開始出事,最佔便宜的可就是薛兄家中的生意了,我們呂家嘛,不過是跟在後方揀點殘羹冷炙,渾水摸魚而已。薛兄說這話,絕對是栽贓,渺渺姑娘,不可信他。他必然是心系那蘇家結果,因此拿別人來調侃一番。 ”

駱渺渺看了他們一眼:“你們這些人哪,說的話沒一句可信的,渺渺可真不知道該信誰了,怕是要被你們賣掉都替你們數錢呢,而且啊,還賣不出個好價錢……”女子笑了起來:“那蘇家啊,倒也真是可憐,與你們成了對手。 ”

幾人哈哈大笑,薛延搖頭道:“不說此事不說此事,蘇家之事原就已成定數,何必操心,今日享樂為上,其餘皆是附帶。倒是呂兄方才說有些熱鬧的事情,到底為何?”

“哦,昌雲閣那邊,鬧得激烈呢,聽說那柳青狄詩戰群雄,呵呵,快要弄到拳腳相交了。”

今日昌雲閣濮陽逸設宴,柳青狄、曹冠等人都到了場,也算是這天在江寧城中比較重要的一個聚會。那些詩人、詞人在一起,薛延等人自然參與不進去的,這其中就算薛進等人有幾分文辭功底,也僅僅是不寫打油詩了而已。先前的宴會中,大家也有聊了那邊的詩會,這時候聽說狀況激烈,駱渺渺關心地問道:“那綺蘭姐姐沒事吧? ”

“呵呵,自然不會有事,只是如此說法而已,有濮陽逸在,倒也不可能真打起來,只是雙方都上了火而已。不過啊……”他頓了頓,看了薛延、薛進一眼,“此事有那蘇家寧毅參與其中。 ”

薛進一愣:“不可能,寧毅此時怎會在昌雲閣?”

“並非人在,呵呵,而是有人在昌雲閣中拿出了寧毅的一首新詞來。這事情呢,說來也是有趣,卻說那柳青狄……”

這人一面說著昌雲閣中的情況,從柳青狄與人起爭端,再到他以諸多詩詞技壓群儒,到之後空山居士的發飆。也從懷中拿出了兩張宣紙來,上面抄寫著此次昌雲閣聚會大家拼詩的一些佳作。

“……最後那首,便是由寧毅所作之新詞,據說他如今在家中豫山書院授課,前幾日與一九歲幼童講解詩文時順手所作,倒也未曾聲張,只是被蘇崇華看見,後來便告訴了那陳祿陳空山。此詞竟然名叫定風波,確是好詞,恐怕這寧毅才名,過得今日又要再往上一籌了……只是想著如今蘇家之事,卻實在有些諷刺……”

說笑之中,眾人將那些詩詞接過去。今天在昌雲閣那邊算是高水準的比拼,哪一首都不錯,不過看著最後那一首時,眾人的臉色,才都有些複雜。駱渺渺接過之後一首一首地看,看得都有些慢,眼中頗有神彩,但看到最後一首,還是遲疑了半晌,方才將詞句念了出來。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詞……”

在場之中,好些人都已看了這首,駱渺渺念完,一時間竟有些冷場。薛延在一旁看了看,隨後笑起來。

“定風波、定風波……哈哈,這寧毅詩詞上的才華真是沒得說,不過,有他最近這些事,還寫什麼定風波,莫不是心頭鬱鬱,想要自我安慰一番麼? ”

他這樣說著,其餘人便也附和著笑了起來:“難怪只給九歲小童看看,怕也是覺得太過自欺欺人,因此只能寫與九歲小童看看以求慰藉吧。 ”

“我倒是覺得,不如他那日晚上悲憤之下寫與烏承厚的那首《酌酒與裴迪》,至少那首便算是抄襲,也不會惹人笑啊,哈哈哈哈……”

“我等皆是粗人,倒不太會分這詩詞好壞,倒是渺渺姑娘才學遠勝我等,不知渺渺姑娘覺得此詞如何啊?”

駱渺渺看看眾人的表情,又看看手中詩詞,輕聲笑道:“詞作,倒是不錯的。 ”她此時給詞作一個“不錯”的評價,眾人便更加笑得開心了。駱渺渺往那詞句上隨意地再看了幾遍,方才笑著傳給了別人,只在心中悄然默念。

隨後便又是一番談笑,重複地說起了蘇家兩個月前的努力與最後華麗的失敗,寧毅在烏家人面前悲催地寫出那首酌酒與裴迪,以及此後的種種。只是這等氣氛卻也為不可察的變化起來,有時候有人議論一下柳青狄寫下的幾首佳作,拿著那稿紙看看,卻免不了的將視線往那《定風波》上停留片刻,旋即轉開。

這首忽如其來的《定風波》,猶如一道小梗,無形地橫在了這片空間之中。

不過,並沒有什麼人將它說出來,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要等到蘇家那邊結果過來,這道若有似無的小梗便也會煙消雲散了。薛延偶爾不經意地朝樓下看看,某一刻,終於笑了出來。

“結果到了。”

一名家丁自樓下跑上來,眾人都已經笑了起來,薛延此時所在的窗戶正靠門口,他拉開了房門,在眾人的餘光注視下走出去,家丁也從樓下上來了,眾人能看見薛延等待著的背影。

“來,喝酒、喝酒。”薛進做出不怎麼在意的樣子,與眾人招呼著,眾人便也笑著與他回應,等待著薛延進來說出那消息。

蘇家的事情早已篤定,要通報一番,不過一兩句話的事情而已,就算有些枝節,想來也沒什麼可說的。眾人等待著薛延笑著轉身進來與他們複述那結果,然而那家丁有些神秘地在薛延耳邊一直說著話,他們就這樣等了很久。

“你說什麼……”

“怎麼……可能……”

“你說誰?”

好半晌,隱隱約約,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了進來,不怎麼清晰,但坐在相對靠門邊的一些人還是聽到了,薛延在那裡詢問著、重複著。方才說笑著觥籌交錯的眾人也終於安靜下來,互相交換著疑惑的眼神,不知道出什麼事情或是枝節了。不過,也可能是薛家出了什麼意外的狀況,例如陳家、呂家之類的參與者倒還沒有太大的擔心,終於,薛進站了起來,他想了想,隨後朝門口過去。

他是想問:“哥,出什麼事了?”不過,這話語倒也沒有出口,薛延已經回過頭了,他的表情複雜,心神似乎都已經不在這裡,只是看了弟弟一眼,舉步進來,看看整個房間裡的所有人,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就那樣在眾人的注視下一路回到自己的座位,搖了搖頭,簡直覺得有些事情不可理解。

“薛兄,怎麼了?”

呂家那人開口詢問道。

"呵。"薛延笑了笑,過得片刻,低聲說了一句,“蘇家的結果出來了。”

“如何?”

“如何……”薛延重複了一遍,眨了眨眼睛,片刻後,很用力地按住了額頭將眼睛緊閉。薛家在對於蘇家的事情上安排是最多的,到得此時,眾人才多少意識到恐怕結果不太如願一一或者應該說是很不如願。

薛延睜開眼睛,單手用力掃了掃身前的碗筷,然後便看見旁邊的兩張詩詞稿,他伸出兩根手指敲了敲,將下面那張嘩的抽了出來,拿在眼前看,過得一陣,口中念了出來,像是念給大家聽的語氣。

“呵,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他此時將那定風波整首念了一遍,聽在眾人耳中,幾乎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態度,隨後再看看眾人,“回首向來蕭瑟處啊……如果我說,我們全都猜錯了,所有人都被算計了,被算計得乾乾淨淨,你們會怎麼說? ”

沒有人回答。

“四個月……”薛延望了望窗外,喃喃道,“呵,烏家大概是被算計得最慘的,蘇家那無能的二房、三房也是……”

“薛兄……具體,到底如何了?”

“就是這樣。”薛延將那詞稿拍在桌上,“人家在笑呢。結果……就是對蘇檀兒的最好結果……內憂外患一次全清,那布……那布居然……”他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伸手揉著額頭,“現在想想……簡直是……十步一算哪……”

“……寧立恆。”

這聲感嘆,最後帶著的那個名字響起在廳堂內,眾人都愣住了。但對於整件事情,仍舊並不清楚。薛延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抬起頭來,笑了笑。

“抱歉,諸位,四個月的佈局……不,兩個多月的佈局,全砸鍋了,有些失態,大家多包涵。蘇家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我說給大家聽,大家就明白了……”

時間回到不久之前,夜,蘇府宗族議事廳。

一場爭論,終於已經到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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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5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五章 定風波(三)

一波一波的討論與交鋒自議事廳中蔓延出來,匯成激烈而嘈雜的聲潮,逐漸波及到議事廳外的小廣場與附近的範圍裡,各種議論聲都在響著,循著各自的說法與邏輯,有時候,也會引起一番小小的爭論,縱然不至於擴大出去,在以往的蘇家,也是不多見的情況。

“五萬兩、一萬兩……那邊又是兩萬多,我早就說過大房這些年來在亂搞……”

“當初饒州那邊那批紅布的生意我就看出來了,一直說沒有餘錢沒有餘錢,要不是這樣……”

“這種事情,根本在亂來,看吧,今天以後,不知道還會出多少問題……”

“我猜至少是二十萬兩的虧空,也許還不止……真不知道怎麼瞞下來的……”

“二姐這下肯定做不下去了……”

從蘇亭光第一個站出來拿出他手上的一些賬目,到第二名、第三名掌櫃的出來,彷彿有著某些潛藏在黑幕之下的東西如同炸彈般的炸開,類似的這些說法,就已經在外面無可抑制地蔓延開來,嗡嗡嗡的一片片亂響。議事廳中,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們則在爭論著這些賬目的成因。

事實上,在這種一家的生意作卻分成了三支的情況下,有類似的情況,並不罕見。如果真的仔細去追殺每一筆銀錢的去向,這些資金或許未必真是多大的虧空,每年年尾算總賬的時候,一年下來獲得的利潤和發展,大房未必比二房、三房差,這便是明證。只是蘇檀兒也的確是在犧牲了更大的發展可能為前提下,抽取了資金去運作有關皇商的事宜,到得此時,若然沒有彌補的可能,一旦曝光,就儼然成為了蘇家賬目中非常不好看的一些地方。

在議事廳外的蘇文圭等人無需去考慮這些,即便將蘇檀兒麾下的虧空說到百萬兩,也是沒什麼心理負擔。

而對於議事廳當中的人們來說,當好幾名屬於大房的掌櫃都已經出來將手上的某些東西做出坦白,事情在一時之間似乎也已經沒必要按照純理性的方向去考慮,從蘇亭光最初現身,各種各樣的說法,便轟然間爭吵成一片。

到得這時,爭吵還在繼續,但各房之中作為主導的一些人,卻已經漸漸的安靜下來,蘇仲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邊休息,一邊喝著茶,蘇雲方則在與于大憲皺眉議論著一些事情,大房這邊,蘇雲松到這時也已經漸漸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的不可逆轉,他原本也為著那些賬目爭論了一陣子,但後來才發現,或許再爭下去,已經沒有用了。

有些東西,到此時已經在仍舊喧鬧的爭吵中顯出了端倪,不論這爭吵的結果如何,擺出在上方那些老人面前的,是大房已經不被看好,人心開始相背的事實。如果是旁人或許還有機會,但作為女子,蘇檀兒的身份,卻已經經受不起這樣的一次失敗,這事情與對錯無關。

矛頭所向,蘇檀兒也只能在父親身邊安安靜靜地坐著,偶爾抬起頭看看這一切。

蘇仲堪喝完茶,站起身來試圖到場地中仍在吵的雙方之間調解一番,隨後又走了回來坐下。

爭吵看來依然激烈,一些知道此事若落下,自己必然失勢的大房成員依舊在爭,二房、三房的許多人也就神情激昂地奉陪。蘇仲堪自然也不是為勸架,不過安排好的事情已經出現得差不多,再過一會兒,下方的爭論會平息下去,也該要上方的那些老人,乃至於作為族長的父親,做出那順理成章的結論了。

從這場會議開始,父親的情緒便並不高,各種說話由七叔代行,他只是一直看著,只是偶爾會嚴肅一些而已。這其中的理由,他是明白的,二侄女有能力,父親也費了大的心思,況且老人家這些年來都希望家中情況好好的,大房這邊突然出事,乃至分裂,自然會讓他心中失望、失落。

可無論如何啊,父親,當這些事情擺在面前的時候,終究也是沒有辦法的啊,我與雲方的出手並不激烈,只是順水推舟而已。檀兒這次真是敗得太大了,大哥又出了這種事……您終究是可以明白的吧……

兩個月以來,事情終於發展到今天,發展到這一步,局面已經清清楚楚。父親那邊,應該也能夠接受這一切了,蘇仲堪在心中嘆了口氣,等待著最後的這一刻鐘或者小半個時辰的過去,他看看一邊的蘇雲方,三弟則在那邊笑笑,無聲地攤了攤手。片刻之後,蘇仲堪注意到了在這片嘈雜爭吵中,上方的一個小小變化……

蘇崇華有些無聊,也是因此,上方那幫宗長中的一些變化,他或許是最先發現的。

從蘇亭光出來開始,下方吵成了一片,上方的宗長們未有干涉,卻也已經皺著眉頭,偶爾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起來。這事情非常正常,下方一直吵,上方則一直歸納和總結這些事情。蘇愈身邊的兩位老人分別是家中的老二與老四,偶爾,那位平素不怎麼說話的二伯會皺著眉頭與蘇愈交談幾句,估計也是在為這個家族而擔心著,蘇愈或者會回答上一兩句,但目光之中,則只是望著下方的混亂,未有多少準備表態的意思。

這位老人始終是整個家庭的中心,就算是逼宮,大家都得給他一個有足夠心理準備的過程,今天這裡表現出來的這一切,事實上也是為了逼迫這幫宗長,到最後逼迫他做出歸納和表態而準備的。

由於他一直表現得太過平靜,因此在這片激烈而混亂的場面中,有個小小的動作,幾乎就這樣被人忽略了。在某一刻,二伯附過來小聲說話的時候,蘇愈也偏過頭回應了幾句,然後,他從衣袖裡拿出了幾張紙,遞給了旁邊的這位老人看。

這或許是開會這麼久之後,蘇愈第一次做出某種明確的、有目的性的表態,當然這時候下方的大家還專注於爭吵,沒有發現這些,他們都知道,這邊爭吵得越明確,越有助於上方的人歸納出結果。蘇崇華一時間也沒有對那幾分紙張產生多大的好奇,只是片刻之後,他才注意到了老人在上方看那紙張時的表情變化。

這位蘇愈的兄長在看第一頁時就已經皺起了眉頭,他看了看蘇愈,在翻過一頁之後,又與蘇愈說了些什麼,然後再繼續看下去,越往後看,那神情越是嚴肅。

或許……那是三伯做出決定的底稿……蘇崇華這樣想著。但隨後的情況,卻微微有些不一樣。

周圍的幾位老人開始注意到了這邊的那幾分紙張,又有人靠了過來,隨後似在向蘇愈關心地詢問起什麼來,蘇愈也偏過頭答了幾句,隨後,一個、兩個、三個,這些宗長們似乎都已經不再關心下方的爭論,在上面圍繞著那幾張紙議論了起來。

當蘇仲堪注意到的時候,整個情況,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那幾張紙,吸引住了蘇愈身邊的幾位老者,坐在旁邊的幾位也已經注意到了這種情況,過來看看,然後露出驚訝的神色。

蘇愈望著下方,任憑旁邊的族中兄弟們議論著,下方的爭吵,隨後也在微微的錯愕間,開始減弱了。

不久之後,下方的爭論漸息。上方的討論卻還在繼續,也有一兩名老人看了那些紙張之後,將目光朝下方往來,很是複雜,​​蘇仲堪望望蘇雲方,不太明白​​那忽然出現的幾張紙的涵義,再望望蘇檀兒那邊,受傷後本就身體虛弱的蘇伯庸依然低頭靜默著,蘇檀兒則還是安安靜靜的看不出心中所想來。也在這個時候,上方終於有拐杖柱在地上的聲音響起。

作為族長,從頭到尾看完了這一切的蘇愈,這時候終於從座位上起來了,已經坐了這麼,他看起來也有些疲倦,目光掃過全場。

“都……吵完了吧,我也聽得差不多了。”老人緩緩地朝這邊走了過來。議事廳中安靜平來之後,議事廳外也逐漸平息了爭論,蘇文圭等人從門口那邊瞧進來,等待著事情的結果。

“最近的四個月裡,我們蘇家,出了很多的事情,有外患,外患之後,也有內憂。”他嘆了口氣,一句一句,開始緩緩地說起來,“我已經老了,有些時候,會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從伯庸遇刺開始,我就大概感覺到了這些。 ”

“過去四個月的時間,蘇家的問題,其實大家都清清楚楚。今天大家從各地趕回來,也是為了解決這些事,也有些人告訴我,老兄弟啊,我知道你不情願,但有些決定,終究是得要下了。我其實也知道……”

注意到父親的語氣,蘇仲堪與蘇雲方心中放鬆下來,啊,事情差不多了……

“早幾年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在想這些事情。我蘇家的情況,有些奇怪,三房之中,一幫孩子呢,守成或可,開拓不足,也許是我蘇家教導的方式不對吧。幾年以前,讓人覺得最有想法和潛力的是個女娃。幾年前我也很猶豫,不過,等到有一天我走了,伯庸、仲堪他們掌家的時候,能夠管事的,總也是有一個好一個吧,檀兒這孩子也是吃過苦的,所以當時也就無所謂讓她試試了……”

老人家頓了頓:“不過,做生意這些事情啊,女娃終究是佔不了便宜,人家花上一份力氣能做到的,你得花三分。為著這事,當初也耽誤了檀兒的親事,外面也有各種都閒言閒語……反正,這些事情一直都讓我很操心,若有一天,伯庸退下來,真能讓個姑娘家的掌管那麼多生意嗎,大家其實也沒什麼信心……”

“檀兒這孩子立意很高,這些年來,手底下管著的那些生意究竟如何,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可她終究是有些年輕了,特別是,伯庸出了這些事情之後,大家跟我說的事情,我就一直在想了。現在這個時候,她還能不能繼續管著這些事,伯庸退下來,她還能不能有這個能力、威望,能不能給大家這個信心。今天……我要拿這個主意……”

老人閉上了眼睛,議事廳內外的人,都在等待著。他睜開眼睛時,朝後面望了一眼:“檀兒啊,你也準備一下吧……”蘇檀兒點了點頭,俯身從父親身後的輪椅中拿出了一只小箱子,起身開始走出來。老人轉回身,朝座位上走回去,拐杖點在地上。

“從今天開始,原本在伯庸手底下管理的一切事物,各州的生意、賬目。”他如此說著,“全部,交由其長女,蘇檀兒管理。 ”

蘇雲方站了起來,蘇伯庸遲疑了一下,隨後也站起了身,周圍轟然一片,座位上,蘇雲松瞪大了眼睛,二房坐席上,蘇崇華愣在了那兒,然而有些東西開始從心底湧上來,一些畫面在那兒反復推出來,小孩、宣紙、詞。

“山長伯伯,那是我的。”

“先生他跟小七換的。”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定風波。

前方,蘇檀兒將那小箱子在宗長們面前的桌子上打開了,將東西一件一件的拿出來,都是些紙張、銀票、契約,她向前方諸位行了一禮,然後回過頭來,安靜的目光望著這裡的所有人,議事廳內外,有的人甚至不由自主地被這道身影的目光震懾得不再驚愕和議論,只是想看她準備說些什麼。

“大家想要看的東西,都在這裡。”她如此說道,“這只是第一批。”

***********

“你們……不,檀兒……早就預料到今天的事情了? ”

仍然有些安靜的院子,遠遠能聽到那邊議事廳內外的聲音,涼亭中,寧毅吃完了花生,有些無聊,蘇丹紅正處於某種疑惑且複雜的情緒裡,整個過程裡,寧毅跟她說的一些話有些奇怪,彷彿對眼下的情況早有預計,甚至早有安排,今天的事情,似乎隱隱中存在著什麼轉機。不過寧毅似乎並不願意把話說清楚,她也只得跑來跑去,偶爾去看看議事廳那邊的爭吵,到得焦急時,又忍不住回來一趟。

“總是這麼焦躁,這是因為潛意識裡你不相信檀兒能翻盤的證據,因為她是個女人。那些掌櫃的,譬如亭光叔他們,其實也是這麼想的,未必有什麼惡意,不過“……”

“檀兒她本身就是女兒家,旁人都是這麼看的,我關心她,自然也會這樣想……”

“但是沒辦法,你必須讓他們不再這樣想,這個沒道理可言,就算她是女人,掌了這個局,就必須讓人放棄那種想法,讓人覺得她就算是女人,也有著絕不輸給男人的能力。如果不能讓人忘掉她是女人,就得讓人記住一些比較深刻的事情……你聽,那邊沒聲音了。 ”

然後,嘩然的聲響又傳了過來。

“這一下他們一定會記得很深刻。”寧毅笑了起來。

“怎麼、怎麼回事……”

“超過……四十七萬兩的銀票、二十多處地契、房產、店鋪轉讓的契約,生意的契約,大概有五種布料的配方,其餘的我不是很清楚,不過……這些東西暫時也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巴了……”

寧毅掃掉了身上的花生殼,站了起來:“走吧,過去看翻盤。”

“你你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什麼……銀票地契的……喂……

***********

“這……不可能!”

蘇仲堪搖了搖頭,檢查著桌上的那些銀票與文契,至於織布的方子,則被蘇檀兒收進了衣袖之中不給任何人看:“你還能從哪裡拿來這些,不對,這塊地是……怎麼會是這塊?”

“爺爺。”檀兒朝前方說了一句,蘇愈將最初拿出來的那幾張紙從旁邊收回來,遞給了她,蘇檀兒將稿紙放在桌子上:“二叔、三叔、還有大家自己看吧,這一份……是由烏承厚簽下的文契,所有的都在上面了,最後要給的,不止是桌上這麼多。 ”

蘇仲堪等人在那兒翻著。上方,七叔公皺著眉頭詢問倒:“烏家明明……他怎麼可能給這些給你? ”

“這樣一來他烏家還能有多少!”有人在人群中說道。

“不可能有這樣的事……”

“可他烏家的布褪色了啊。”

“他烏家明明……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蘇雲方抬頭看看面前的這位侄女:“你說什麼?”

蘇檀兒笑了起來:“他烏家的布褪色了他不來求我,還有什麼辦法?”

“烏家的布……”蘇雲方想了想,目光轉動著,“皇商的布?褪色了?”

“嗯。”

一片安靜,眾人想著這突如其來的時候,望著面前這笑起來了看來甚至帶著些天真的女子一一她畢竟也只是十九歲的年紀,這時候笑容真誠而有趣。

“這麼說,四個多月前,你就已經……”

“烏家偷到了假的配方?”

“真的配方在你這?”

“這幾個月,你都是裝的?在等黃布褪色?”

一片嘩然的聲響,蘇檀兒不置可否地笑,片刻之中,議事廳內外的眾人也已經可以勾勒出整個輪廓。上方,蘇愈嘆了口氣。

“現在,大家不用去質疑皇商的結果了……四個月前,伯庸遇刺,檀兒也病倒之時,大房便定下了這一想法,鋌而走險,我當時……也是知道的。 ”

“此事需得嚴格保密,要成功,也是不易,很多人都已經出了力,大家都蒙在鼓裡……我也知道,大家心系我蘇家皆是出於真誠。其實若非我蘇家局勢至此,此事原該待到一切落實之後才說出來……”

蘇愈站了起來,跟眾人說著這四個月以來的過程,然後,說著這事情要成功的難度,佈局的精細,對人心的掌握與操作:“……此事之後我也終於知道,我蘇家出的兩名內鬼,其一,齊光祖!其二,乃是如今管理著盛興街那邊倉庫的韓七!如今已經被看管起來,明天便會送官查辦! ”

所有的人其實都還在這番逆轉的錯愕當中失神,當老人陡然吼出了兩名內鬼的名字,才有些人驚醒過來,看看那邊的蘇檀兒,今次之事,不光是烏家被這樣擺了一道,家中二房、三房全部失利,竟然還一次性揪出了家中的內鬼。

一旁,先前受了蘇仲堪、蘇雲方的遊說,站了出來的蘇亭光等人,這時也還是慌了神的樣子,眼神飄飄忽忽的沒有歸宿。

“此事,運作之難,獲利之多,大家都能看得清楚,在外,一直盯著我蘇家的薛家、呂家、陳家等等等等,完全落空,此事成功離不開我蘇家眾人的齊心協力。”這是套話了。

“檀兒對大局的掌控與操作。"自然是真的。

“而最重要的是……"老人家頓了頓,“立恆的,運籌帷幄。”

這個名字終於出來,蘇仲堪抬起頭望著父親,以為他是說錯了話,蘇雲方、蘇雲松等人都已經瞪大了眼睛,蘇崇華靠在了椅背上。桌旁,原本微微笑著的蘇檀兒也愣住了,那表情僵在她的臉上,女子回過了頭,有些錯愕地望向側後方的爺爺,蘇愈笑望著她,目光未有絲毫變動。

“檀兒,你有個好夫君。子安兄……有個好孫子。 ”

爺爺……

**************

蘇丹紅與寧毅繞過了小道,從那邊過來,快到那小廣場時,某種氣氛,終於感受到了。

寧毅走得倒是不快,一邊走,一邊看著一撥一撥的人,大多數聚在議事廳門口的人,臉上的那種表情,裡面在說話,聽不清楚,但大概也能猜到是什麼樣子。不得不說,這時候看起來,確實是蠻有趣的。

就在他開始靠近的時候,嘩然的聲音開始擴張了,有人開始回過頭,朝他這邊望過來,有人議論紛紛,有人指指點點,其中包括蘇文圭等人,用看見了鬼一般的驚愕表情朝他看過來,越來越多的人都望了過來,都是蘇家的親戚,但確定目光是在看他,而不是在看旁邊的蘇丹紅。

他停了下來,目光轉動著,抿了抿嘴。

這些圍觀的表情倒不是他非常喜歡看到的,因為感受起來,實在是有些多了。

蘇丹紅看看眾人,也扭頭看他:“怎、怎麼了。”

“看起來不該跟你走在一起,影響不好……"寧毅搖了搖頭,轉身盡量圓滑地朝一個僻靜的角落走過去。

唉,先躲一下吧。

只剩下蘇丹紅站在那兒,疑惑地看看自己,看看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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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六章 心中事

就如同舞會終了,音樂漸息,當夜色深邃,風也捲動了凝結在城市上空的雲朵,一絲一縷的將那一片陰霾舒展開來。蘇家宗族議事廳中的這場聚會至於尾聲,這個晚上的變化一波三折,蘇家大部分的人到此時都還未來得及將眼前的現實予以消化或接受,但無論如何,幾個月以來,因皇商事件而引起的一系列巨大牽扯,背後的黑幕,那最出人意料的結果,終於在這裡被掀開了一角。

雖然待到許多人真正的反應過來,將整件事情抽絲剝繭的一縷一縷理出真實的輪廓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但僅僅是眼下掀開的這個角落,就足夠令關注著今晚這些事情的人們驚愕不已,一系列的算計與反算計,沉默背後的佈局,原本壓得沉甸甸的期待落了空。特別是在此時背後的這些佈局者的名字,蘇愈、蘇檀兒,而最令人愕然的,無疑還是那個一直以來游走於整個局面之外的寧立恆,他在背後的出手,在整個過程裡,是誰也沒有想過的。

大房、二房、三房、議事廳內外眾人,這時候都還在紛紛的議論中接受這逆轉的局勢。在這裡,或許也只能感嘆於蘇愈這個四個月裡都相對沉默的老人對這個家族還有著莫大的掌控能力,當事情揭曉,皇商事件的成果明明白白地擺出來之後,他也就能順勢說服周圍的宗族長者接受這一現實,隨之而來的,以事實壓服家中的所有人,接受蘇檀兒上位的現實。

事實上,若非是因為這幾個月家中的局面真的很難看,這些老人們也不會出來跟蘇愈打什麼商量,眼下既然證明蘇愈對整個局面的掌控依然。驚愕之餘,他們自然也就接受了這等現狀,因為在這之前,蘇癒的掌控下讓這個家度過種種難關的事情,畢竟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那麼……讓檀兒接手伯庸原本負責事物的事情,大家有什麼想法的,接下來也可以說一說了。”

眾人的議論之中,當蘇愈再度說出這些話來,籍著這事態全局逆轉的強勢,一時間也已經沒有幾個人敢提出質疑的想法。幾個宗族老人隨後也是表態:“既有如此成績,檀兒接受這些事情,自是無人可說了。”

事情漸漸的定下,原本的危機成了轉機,這場為著危機而召開的宗族大會也沒有了更多需要商量的事情。老人們在上方說著善後的話語,議事廳內眾人的心中懷著滿滿的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蘇仲堪、蘇雲方等人時而看看那邊已經回到座位上的蘇檀兒,時而看看上方坐著的父親,另一側,蘇雲松幾乎是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蘇檀兒,便能想起這幾日裡也見到過的那個被女兒說成整日閒逛的書生。

“仲堪、雲方,散了之後,到我那邊去一趟吧。”

臨近尾聲之時,蘇愈也走過來,跟兩人說了說,兄弟倆也就點了點頭,這幾個月來的操作,他們真是成了徹徹底底的敗者。但父親威嚴猶在,就算為此憤懣,其實也解決不了問題。

另一方面,感受著所有人驚愕的目光、議論的言語,終於在這裡攤開了底牌,徹底贏下這一局的蘇檀兒,心情卻並不怎麼好。

那並非是什麼大勝之後的繾綣,也並非是想著父親已然癱瘓,付出了多少多少的代價。捧著盒子走上前去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幾乎有著女皇加冕般的激動與期待感,那些銀票、契約拿出來的時候,整顆心都在顫抖。但這個時候,一身淡青色長裙的女子偶爾會看看議事廳外,心中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走出這扇門。

她有著擔心的事情,那原本也可以說是件小事,可到得此時,忽然就佔滿了女子的整個心神,幾乎讓她感受不到成功後的甘甜。

終於,老人們宣布了這場會議的結束,人們站起來,交談,議論,將目光往一個個關鍵的參與者身上投來。蘇檀兒遲疑了一下,隨後也站了起來,隨著​​爺爺、父親,朝外面走出去。

離開那大門時,她朝四周看了看,沒有看見心中想著的那道身影,一時間有些放心,另一方面又有些擔憂。蘇丹紅正從另一側過來,她沒有注意,在走廊下與父親等人分開,隨著爺爺以及幾名老人朝另一邊過去。

轉過一個轉角,爺爺才注意到她,回頭將她叫了過去,旁邊的兩位叔公也與她說了一會兒,她禮貌地回答了。待到叔公走開時,檀兒才微微蹙起眉頭,將目光望向老人。

“爺爺,你怎麼能那麼說……”

“嗯,怎麼說?”老人慈祥地笑著。

“說立恆。”

望著孫女的表情,蘇愈沉默了半晌:“說他,有什麼不好嗎?”

“爺爺,他是我相公,我想……可以簡單一點。”視野四周都有人影,蘇檀兒皺著眉頭,“而且,相公他能聽懂的,爺爺,我該怎麼跟他說今天的事?”

老人嘆了口氣:“立恆入贅到我蘇家,你既是她妻子,他原本就該保護你,當你的擋箭牌的。今次之事畢竟太過激烈,你二叔、三叔必定心中有怨,與其全放在你身上,立恆若能替你分擔一些,也是好事。再者,伯庸如今身體不便,有立恆在你背後,你也不至於勢單力孤,此事縱然對不住立恆,但畢竟是幫你這妻子做些事情,也是他分內之事,應盡的情分。”

蘇檀兒閉上眼睛,用力地說道:“可爺爺你這樣是讓整個蘇家的人看住他,相公會明白這一點的。”

她從小性子剛強,即便是再大的事情,也難以讓她露出過分軟弱的神態,特別是在爺爺面前,即便在黃布褪色了的那段時間裡,都不曾露出過無能為力的眼神,一直撐到身體支持不住而病倒。可這時候,也就在做完了牽扯如此巨大的一件事,定下了大房掌控權之後,為著這件事情,她幾乎就快露出要哭出來的神情了。

有些事情是沒辦法跟爺爺說的,沒辦法告訴爺爺自己與相公之間的感情才剛剛到了夫妻般的程度,沒辦法告訴爺爺自己與相公才剛剛決定了將要圓房,沒辦法告訴爺爺她與相公這些天來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發展的,相公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可她心中知道,相公一定會聽出爺爺話語背後的聲音。

當他為了自己而做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父親也說了類似的話,現在爺爺也怕了,開始提防他,提醒整個蘇家的人注意他,就算這其中並沒有多少的惡意,可相公心中會怎麼想呢?自己又能怎麼跟他說這些事情,就算相公心中再豁達,可自己該怎麼去說……

老人為此看了她許久,終於舉起手,拍拍她的肩膀,又笑了出來,這笑容與平素有些不同,有幾分了然,也有幾分欣慰:“原來……是這樣啊……”

“爺爺……”

“子安兄有個好孫子啊。原本你要掌這個家,我也是想過很久的,能力以外,只是擔心你太過剛強。女子要當家,就得比別人更剛強,可就怕這樣一來,你感受不到家的滋味,沒了個真正關心的人。現在哪,爺爺總算是放心了。立恆當初入贅,我不想以贅婿待他,是怕他沒有多少適應的能力,這次說出來,固然是對他有一份擔心,可最主要的,是因為他有這份能力了。”

老人頓了頓:“有這份能力,旁人就傷不了他,有這份能力,便可以站在你前面。你為他擔心,這自然是件好事,爺爺也覺得欣慰,可是在爺爺這裡,他是你相公,哪怕是入贅的,他既然能擔得起,就該為你擔些東西,這也是爺爺的私心。而男人在這個世界上,這些責任總是會壓下來,沒得道理可講的,你是他的妻子,多關心他一些,這自然也是你應盡之事,呵呵,也是好事,夫妻倆,便是這樣嘛。”

爺孫倆往前走著:“至於你那些兄弟,皆是庸才,在他手底下兩三招都過不了,真要傷他,沒這個本事的。有今日之事,往後你在商場上看來勢單力孤,可旁人想要算計你,總會想起你背後之人。今後呢,你若真是喜歡他,你們倆的第二個孩子,便讓他姓寧又如何,此事拿捏皆在你,我對子安兄,也算是有個交代了……吶,他在那邊呢。”

如此說著話,蘇愈朝前方​​示意了一下,寧毅也正從不遠處往這邊過來,途中被個叔公糾纏住,大概是在說些鼓勵的話之類的,那叔公走開後,蘇愈帶著蘇檀兒過去,隨後拉起蘇檀兒的手,放進寧毅的手中:“這孫女,便交給你了。”

寧毅呵的笑出聲來。

蘇愈離開後,蘇檀兒握著寧毅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相公,我們……成功了。”

“我生氣了。”

“呃……”蘇檀兒的手心瞬間涼了下去,她大概明白寧毅指的是什麼,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寧毅看了看周圍,拉著她往前走,搖了搖頭:“今天晚上跟你分房睡。”

“……”

“老頭子太不仗義了。”

“……”

“沒商量,說生氣就生氣。”

“……”

“讓我不爽我就拿他孫女撒氣。”

“……”

“你哭也沒用的,今天晚上獨守空閨。”

“……”

“哈哈哈……喂,你別真哭啊,不用這個樣子吧。”

兩人方才已經往前走了一段,到得沒什麼人的廊道間,蘇檀兒拉起寧毅的衣袖在臉頰上碰了幾下,方才竟是真的流了眼淚出來了,此時在燈光中,微微的笑容與眼淚混在一起,隨後才恢復了冷靜的微笑:“本來想替爺爺跟相公道歉的……”

“我保留追究和生氣的權力。”寧毅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不過,你還是先處理好善後的事情吧,今晚事情很多?”

蘇檀兒這才放鬆下來,點了點頭:“嗯,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

“那就快去。”

燈光下,寧毅笑著揮了揮手,蘇檀兒站在那兒看了他好一會兒,似乎還有些遲疑,但最終,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寧毅目送著蘇檀兒的身影遠去,對於蘇檀兒接下來的計劃,他並不是很清楚,想來也只是一些收尾,他沒什麼必要參加了,蘇檀兒在閒聊中,也未有提起太多。

在蘇府前方的一個院子裡換了一身不怎麼起眼的男性衣物之後,蘇檀兒乘著馬車離開了這一片街道,隨行的,還有幾名最得力的蘇府護衛,他們趕上了前方的兩輛馬車,一路朝城外駛去。

**********

時間已經將近午夜,十步坡附近的房間裡,油燈上豆點般的燈光正在微微搖曳,席君煜坐在桌前,雙手平平地放在木桌的桌面上,房間裡另外還有兩個人,一是耿護衛,他就那樣坐在席君煜的對面,另外一人身材有些乾瘦,但目光有神,靠在門邊的陰影裡,手上提了一把尖刀,一看就知道並非善類。

蘇府生意做得大,也時常走鏢去外地,有時候自然也涉入一些地下瓜葛,席君煜也知道,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為好。

時間的流逝枯燥而乏味,席君煜聽著遠處傳來的一些鐘聲,猜測著蘇府那邊可能的發展,但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頭緒。

“蘇家這時候也該有結果了吧?”

他這時候開口問一句,但耿護衛也只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還能怎麼翻盤呢?”

“這是二小姐的事情。”

“不過我確實是想不通。”

席君煜嘆了口氣,他真是不喜歡這樣的感覺:“誰能快點來給我個答案也好。”

這話說完之後,房間裡又安靜下來,也只能這樣子的安靜以待,外面偶爾傳來一些聲響,席君煜道:“耿大哥,你知道嗎?我在蘇家這麼些年,看見檀兒慢慢地接觸到這些東西,雖然說教她的人很多,她見到什麼東西都願意去學一下,可真講起來,她幾乎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學生,可到了現在,我一天天的看不懂她了,這種感覺真是不怎麼好……”

“總會有這個時候的。”

“可這時還早了一點,對於……”他看看周圍,“對於這些事情,我確實有些想不通……”

安靜,沉默,有個聲音在外面響起來:“我也有些想不通。”

那聲音有些冷,過得片刻,人影推門而入,蘇檀兒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裝扮,頭上戴了片頭巾,看來乾淨利落便於行動。她站在門口那裡朝這邊望來,不過,這種男性裝扮其實終究令她顯得有些矮,有些單薄。席君煜覺得這簡直像是很小的年紀時的那道身影第一次看他時的那種眼神,有些陌生和疑惑地打量。

“君煜哥……我記得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你,父親當時讓我這樣叫你。你教我很多東西,現在也許是最後一次這樣叫你。”蘇檀兒走到桌邊,坐下,目光深處蘊著陌生和冰冷,這也算是席君煜教她的東西,談判,就得劃出明確的距離,席君煜想從那陌生裡看出心痛來,可惜只有疑惑,“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到底出什麼事了?”席君煜皺起眉頭,看看周圍,“今天蘇家宗族大會的這個樣子,你總不會覺得是我弄的?”

“不,我是指……”蘇檀兒安靜地搖了搖頭,目光清澈地望著他,“為什麼叫人刺殺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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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七章 主謀

宗族大會散了之後,混亂的聲音朝著四面八方散開,看起來像是電影的散場,不過,沒有多少人能夠吃著瓜子,感嘆著之前發生的事情就這樣雲淡風輕地回家去。接下來,大家都有著足夠多的事情要做了。

平素所有人最怕的,也就是這些毫無準備的事情。先前也有過大量的預測和安排,可惜當揭開底牌,整個事態的發展與他們的準備卻是完全的背道而馳,這在以往的商戰中,也是並不多見的。白忙了幾個月的失落感與放足了期待最終完全落空的錯愕感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心中的疲累就會造成巨大的負荷,幾乎會讓人覺得做什麼都是徒勞,可問題偏偏在於,許多事情還不得不做。

二房與三房必須想辦法壓住這事情的離心與負面效果,原本那些嘲笑過大房的眾人這時候估計也要考慮怎樣跟大房修好,老太公則必須要忙著安撫一下蘇仲堪與蘇雲方這兩個兒子,調和其餘老兄弟之間的想法,讓這事情盡量平穩的過去。

至於大房,也不可能覺得事情就這樣定下,蘇檀兒必須抓緊機會,雷厲風行地將過去兩個月裡大房開始動搖的地位完全穩固下來,穩定、安撫、拉攏,將己身的利益最大化。

另外,如同在宗族大會上被蘇仲堪、蘇雲方說服了跳出來的那些人,在一定的敲打和懲罰之後也得讓他們安下心來,如同寧毅說的那樣,這些人未必是沒有忠心,他們或許只是對蘇檀兒沒有信心而已。這些人也是有能力的,敲打也不宜太過,有了這次的事情,今後再遇上類似的事情,他們或許比旁人會更加堅定也有可能。

除了家中這些人,有關這次宗族大會的結果,也已經在這片刻間一截一截地傳出了蘇家,朝著江寧城裡諸多關心著蘇府結果的大小商業勢力擴散出去,隨後掀起一層層的波瀾,月香樓中薛延等人的目瞪口呆或許並非唯一。

而在昌雲閣,當濮陽逸在一番爭吵間接到蘇家當中傳來的訊息,也是呆呆的愣了半晌,未曾想過這不過是隨意了解一下的訊息能給他帶來如此巨大的震撼,隨後,也就將這幾個月來布商中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說給了仍在爭論的眾人聽。

濮陽世家乃是江寧首富,家底比之蘇家、烏家都要厚上許多。他長於商事,以往在許多場合親近一下寧毅,也是因為感佩其才學。這幾個月來江寧布業中的勾心鬥角,他不過是個觀眾,看著諸多人物的表演,對於寧毅的參與,一開始就沒抱多少期待,後來的發展倒也不出他所料,只是對於一個這樣的才子跑來經商而鎩羽,他心情自然有些複雜,有嘆息其實也有些高興,這心情多半類似於:寫詩詞你很厲害,我也佩服你,但在這方面,可是我厲害多了,你不該參與進來的。

今夜對於蘇家局勢的預測,濮陽逸與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當然,這對於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沒怎麼上心。可是當這消息傳過來,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被嚇了一跳,江寧幾乎所有關心著這件事的人,幾個月的篤定,竟就這樣完完全全的落在了空處,那種感覺,委實是難以言喻的。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事情中無足輕重的一個參與者,甚至可能連參與者都不算,但到得此時,才發現原來這個人才是事件的中心,幾個月的時間裡,他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拉住了整個局勢往前走,竟然無人發覺……

在座之人對於蘇家的事情也沒有太多的感覺,一半以上的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當那陳祿將《定風波》一詞寫出來,柳青狄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之後,便也笑著嘲弄起這不過是對方的自我安慰,詞作再好又有何用,他將蘇家的事情說了一番,於是雙方又是一番爭吵,直到濮陽逸出來說道:“蘇家剛剛出了一個結果……”

然後,所有人才真的被嚇到了。

當初看似無意的一系列舉動,變成了一步一步縝密的算計,幾個月以來看在眾人眼中的隱忍和憋屈儼然也有了另一重涵義,雲淡風輕,虛懷若谷,巨大的局,最漂亮的翻盤,簡直是演義故事中才會有的橋段。一群文人士子在目瞪口呆之後也就開始感嘆起來,而在柳青狄那邊,卻是根本沒有了任何話語可以出口,方才的各種抨擊,此時儼然成了一個大笑話,最重要的是,寧毅此時根本就不在這裡,他不過寫給九歲孩子的一首詞,到得此時被各種抨擊之後,終於化作一個巨大的耳光,結結實實地打了下來。

蘇家的事情傳出來,這還只是這個夜晚在江寧掀起的第一重波瀾,眼下還沒有人知道到了明天,這波瀾會一重一重的擴展成什麼樣子,在薛延口中那“十步一算”的評語又會傳成怎樣。作為當事人來說,寧毅也不可能知道這個晚上會有人拿了一首《定風波》跑來弄什麼人文互見,會有一幫文人才子之類的存在也被捲進了這番波瀾中。

他目前還是比較樂觀的。

老太公會在宗族會議上將他說出來的事情,固然讓他感到有些稍許無奈,但如果說這真有多麼的驚愕、意外,那就未免矯情了。薑是老的辣,蘇愈會走這一步棋,沒什麼出奇的,這是一步不錯的閒棋,如果是他,他也會這樣走。假如他寧毅有野心,這步棋可以讓整個蘇家人都提防他,假如他沒有野心,那再多人提防都沒什麼意義,順便還能成為蘇檀兒背後的一枚籌碼,嚇嚇別人。

偏偏他還真是沒什麼野心可言。當然,他之所以對此毫不在意,是因為若有一天他真想要做些什麼事情,老頭子的這番佈局,對他來說,還真沒什麼意義,對於隨時有能力破局的人來說,自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老太公為蘇家著想在情在理,你不可能期待人家毫無理由的全部善意,只要能確定大部分的善意,那也就成了。

此時此刻,波瀾正在蘇家以外不斷擴散去處。蘇府內部,作為寧毅來說,已經沒什麼事了。三個丫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蘇檀兒也已經出門,對她今晚的安排,寧毅並不清楚。但想來,一切走上正軌,蘇檀兒在處理細部事物上不比自己差多少,自己也已經無需介入。

送走妻子之後,他在蘇府之中閒逛了一陣,看看各處慌亂的氣氛,孩子惹了大人不高興後被打的哭聲。腦中開始想起最近一段時間的化學研究以及竹記準備擴展二分店的想法。

望遠鏡弄出來以後,他大概說了一下原理,然後跟康老去換了一些東西玩,如今的火藥,軍中研究的火箭與突火槍之類的,有了這些成品,改良一番多少也可以用來防身。另外主要也是考慮到將要打仗,望遠鏡這東西對於武朝軍隊也會有些幫助,算是為了安閒的生活隨手盡一份力了,康老那邊大概還在仔細研究。

竹記這邊,則是準備在開了酒禁之後就將二分店開業,目前的預計裡,過年前酒禁多半就會開,到時候高度酒也可以一併投入,要弄些噱頭出來。

其實更多想到的是呂梁山那邊,望遠鏡、酒精、火藥、槍,後兩者目前還沒開始弄,但在如今武朝的基礎上做提升,問題不大,但目前來說,他在考慮著不該將這些東西告訴康老。武朝的問題其實不在軍械上,而在於軍隊的根本不行,金兵打遼兵,可以兩萬破七十萬,而武朝軍隊遇上遼軍就聞風喪膽,大家都是人,主要是人心的問題。就算將如今的突火槍改良到能有實用價值的程度,給軍隊配備上是福是禍也很難說。

他只是想要體驗一下東西改良之後的成就感,往後若能聯繫上陸紅提,還不如弄批東西給那邊,只是不知道這樣的過程還得等待多久,幾個月的時間過去,陸紅提該是回到了呂梁山,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不久,發現他在閒逛的蘇雲松過來與他交談了一會兒,隨後,這位蘇家大房舉足輕重的負責人也有些錯愕地發現,這傢伙對於接下來的事情還真的是什麼都不想管。從女兒那邊了解到寧毅在整個過程裡的表現後又察覺到這一點,蘇雲松看著他的表情,也真是有些古古怪怪的:他本以為寧毅該是蘇家大房的一隻臥虎,雖然不參與太多的事情,可絕不至於完全不關心,他肯定暗中幫蘇檀兒管著許多事情的,可現在……哪有這樣的人哪。

也就是在這樣的氣氛裡,有些無論蘇檀兒還是寧毅都沒有預料到的存在,悄然無聲地盯上了他,為這個晚上,橫生出了枝節。

與蘇雲松交談完畢之後,寧毅也就準備回房看書,順便整理一下自己對現代槍械的所有了解,還沒到達小院,一名家丁朝這邊跑了過來:“姑爺,嬋兒姐她……在那邊被東西砸傷了,二小姐不在,姑爺快過去看看……”

這話一說,寧毅變了臉色,隨著那家丁往他所指的院子過去,這邊的道路通往蘇府的一道側門,相對安靜,也就在快要到側門的一處道口,那家丁稍稍落後半分,將一把刀抵在了寧毅身後:“姑爺,別走太快了,接下來聽我的。”

烏家瘋了……寧毅皺了皺眉,雖然想來可能性不大,但眼下似乎也只有這個解釋。這邊距離側門停放馬車的小院子不遠。寧毅舉起了手:“嬋兒沒受傷?”

“我們可不是很清楚到底誰是嬋兒姐,不過……姑爺你若告訴我們,我們倒也不介意讓她受點傷。”

寧毅點點頭,笑了出來:“太好了。”

***********

城外,十步坡。

“為什麼叫人刺殺我爹爹?”

蘇檀兒這句話問出來之後,席君煜眨著眼睛,愣了半晌,似乎覺得有些荒謬:“你從哪裡……聽到這種事情的?怎麼可能。”

“承認吧。”蘇檀兒看著他,隨後搖了搖頭,“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在想,君煜哥你一直都很會看局勢,所以我在想你到底會說出些什麼話來,我還小的時候跟你學了很多東西,那時候我想,君煜哥,你會是我一生的良師益友。我現在很傷心,因為我是個女人,所以你要如此的折辱於我?席君煜!”

說到最後兩句時,蘇檀兒身上的冰冷變得明顯起來,看著對面的男子,幾乎是一字一頓。

“你……皇商搞砸了,宗族大會變成今天這樣,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是……”席君煜頓了頓,“你輸瘋了你?”

“你還在想著這些。可惜你都算錯了……”蘇檀兒搖了搖頭,“我現在已經掌大房了,二叔、三叔都沒有話說,今天宗族大會的結果,所有人都會被嚇一跳,可惜剛才你不在那邊……”

“怎麼可能,整個大房都已經沒辦法了,這麼多人,你能翻盤?老爺子站在你那邊強行讓你上去也沒辦法的了……我沒幫你想過辦法麼?事情砸了就得認,你……”席君煜望著蘇檀兒有些遲疑,一時間他甚至真覺得眼前這女人有些不正常了,相對於她真的知道了某些事,反倒是這個解釋比較合理,他看看耿護衛,又看看旁邊持刀的高瘦男子。

“烏家的布褪色了。”蘇檀兒偏著頭,等待席君煜消化這句話的涵義,“幾個月下來,大家一直在局裡。爹爹被刺殺的時候,你們讓人相信有人要對付蘇家,連消帶打,爺爺去活動了好久才終於把事情平息掉,你們故意的,讓蘇家在那一時間掉以輕心,以你的能力,稍微放鬆一點你就能做很多事,你以為你在中間就掌握住了大局……”

她在這裡說著話,陡然間,外面傳來乒乒的兩聲響,那是兵器交擊的聲音,隨後,人聲陡然響起來。

“來了!”

“殺了他!”

“別放他們走!”

混亂的聲音,席君煜朝那邊望去,蘇檀兒也偏了偏頭看一眼,外面似乎有人想要進來,被人發現,激烈的火拼,奔逃。

“你的人?”蘇檀兒問了席君煜一句,“他們居然真的會來救你,現在你信了?他們也覺得你不可能僥倖了。”

席君煜扭過頭來,沒有說話,眼中神情錯愕,不明白為什麼真會發展到這一步。

“爹爹遇刺那一天,施粥本來是我與相公過去,爹爹預定是不會去的,刺客一早就安排在那裡,也安排了那麼多的說辭要毀我蘇家名聲,這個不可能是因為要刺殺我,臨時改變主意刺了爹爹。一定有內鬼,知道爹爹回來的時候會在那邊停下來,這內鬼還必須是很清楚蘇家狀況的人才能清楚各人習性,所以決定在那時候刺殺爹爹。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了,這麼大的紕漏,當我們騙了所有人蘇家的黃布很好的時候,那個內鬼一定會相信的,因為他一定能親眼看到…… ”

“現在烏家的布褪色了,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欺君之罪,只能來求蘇家。烏啟隆他只能說出來……我本來想過蘇家有內鬼,只是沒有想到你才是主謀,好厲害的操作啊,你也很得意吧?可惜你也早在局裡了,這個局比你的大……”外面的打鬥聲不斷傳來,陡然又是一聲慘叫,往裡面衝的似乎不止一個人,但埋伏在這院子附近的也有很多,蘇檀兒從懷中拿出幾張紙來,“這是烏承厚簽下的東西,我抄了一份,你要看看嗎?”

席君煜靠在了後方的椅背上,聽著外面的打鬥,沒有去看桌上的東西,只是臉色複雜,過了好半晌,方才望著蘇檀兒:“欺君之罪……”他知道事情若走到這一步能夠發揮的力量,桌上的東西不看都能大概猜到一些,只是搖了搖頭,“這不是你做的……你沒到這一步……”

蘇檀兒沉默片刻,隨後淡淡地笑了出來,那笑容柔和,輕聲地作出了回答。

“是啊,不是我……”

*************

蘇府,側門附近。

兩道身影跟隨著前方兩人一路過來,在這裡稍稍停了一停。

因為前面的身影也停下來了,其中一人做家丁打扮,另一人走在前頭,左手上纏著繃帶,這時候舉起了手。

“老二得手了,過去讓老四駕馬車,咱們立刻出去。”

“好咧……你得看住老二點,別讓他下重手,文弱書生一個,打死了不好交代。”

“知道。”

前方兩道人影開始往前走,他們也看看周圍,快步跟了上去。不一會兒,老二與那書生轉過前方院門,那邊道路比較暗,他們也跟到院門時,前方砰的一下,前方道路上一個人影倒在了地下。

“老二這性子……”

其中一人暗罵一句,快走了兩步,然後兩個人都站在了門邊。

星光之下,勾勒出那書生的身形輪廓,他站在那兒,偏頭看著倒在地下的人影,纏了繃帶的左手在空中揮了幾下,右手拿著家丁的那把尖刀,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頭髮。轉了個方位,似乎是彎腰想要將倒在地下的人體拉到一邊去,然後他回過頭來,看到了門邊的兩道人影,站了起來。

六目對視,脈脈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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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八章 圖窮

午夜,樹林邊的小院子附近,人影閃動,晦暗的光線中,血花飛濺而起。混亂的喊聲、慘叫聲交錯而起。由方才開始,三名江湖裝扮的人想要從不同的方向潛入那亮著燈光的小院。隨即便也被早早埋伏在四周的人發現,展開了廝殺,其中一人當場重傷,另外兩人則被追趕著衝進了樹林。

隨後,又有人自黑暗中想要攀牆而入,那身影只在牆頭愣了愣,便被裡面飛來的幾根套索套住。拉了進去,慘叫聲響起片刻後沒了聲息,這大抵只是試探和開始,黑暗間也不知道雙方具體潛伏了多少人。

大家顯然都不是什麼善類。十步坡附近,夜間人煙稀少。類似的江湖火拼,幫派相爭,發生的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往往第二天凌晨才會有人發現這些結果。遠遠聽來,樹林間的聲音猶如夜梟的鳴叫,唯有那小院子依舊安安靜靜地落在那兒,裡面和附近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埋伏著,燈影從窗戶間透出來。

“這不是你做的……你沒到這一步……”

席君煜在理解著桌上的契約,眼前的一切。蘇檀兒笑了笑。

“是啊,不是我。"她微微頓了頓““你終於承認了。"

“……那到底是誰?老頭子?你爹?"

蘇檀兒皺眉望著他。

“不可能是廖開泰,蘇雲松也不在這邊……"

“你不會知道的。”

女子的十指交疊在桌上,語氣清冷地搖了搖頭。她此時做男裝打扮,樣貌卻依舊清麗,只是幾年以來積累的氣勢此時也已經顯露出來,配上以往常有的如大家閨秀一般的氣質,混合起來委實有著一份迫人的冷冽感。這說話間。屋外又傳來明顯的廝殺聲,蘇檀兒往那邊看了看,對這類事情,她或許還是有些不適應的,於是皺了皺眉。

“烏啟隆跟我說的時候,我還有些不信。不過會這樣子打過來的,便不該是烏家或者薛家的人了。你背後居然會有些這樣的人……"

“總會有機會遇上些這樣的人。"沉默許久,席君煜方才說出這句話來,隨後看了看後方的耿護衛,“之前在蘇府,耿老大通知我時,給我時間準備,便是為這些? "

“你以為我輸定了,耿叔告訴你我胸有成竹,你必然疑惑,以為今晚的關鍵事情便在你們這裡。為了以防萬一,你當然會通知你真正能用之人。我們便能順藤摸瓜,把他們全都找出來,順便算了我父親遇刺的帳。我只是沒想過他們真的會這樣過來救你。。"

“好算計。"席君煜諷刺地笑了笑,“還有四個月的隱忍佈局。這樣的局……到底是誰? "

蘇檀兒吸了一口氣,並不回答他:“十步坡月月火拼,官府都管不了,明天見這邊死了人,也只能當成類似事情來處理,就算有路人被波及進去。不過只能道聲可惜罷了。你以往便說過,我們這些商人,最怕撕破了臉,壞了規矩,刺殺買兇之類的事情,誰都怕,做了以後。那就是沒完沒了的,所以一旦出了這種事,能找回來的一定要找回來。我原本害怕,這事情到最終水落石出,若真是薛家、烏家這些人幹的,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現在是你……這樣也好。 ”

她說著,已經推開身後的凳子站了起來。似乎已經準備離開,席君煜皺了皺眉:“……到底是誰?杜庭忠?”這也是平日裡比較靠得住的一名掌櫃了。

“說了你不會知道的。"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做這些事?"

蘇檀兒站在那兒,停了一下:“人非草木,席掌櫃,我曾視你為師為友,今日之事無論結果如何。蘇檀兒心中都無甚快意,只是傷感罷了,你那理由越是好聽,越只是讓這心煩增添幾分,只要知道我蘇家未曾薄待於你,又何必要聽你這些?"

席君煜愣在了那兒,心中第一次明白過來,蘇檀兒或許從未想過會與他在“男子”“女子”這類概念上有絲毫瓜葛,直到此時,她心中所想的,竟完全是那種師長與學徒,上級對下級的那種純粹商事上的關係與友誼罷了。

“哈……”他一時間幾乎笑了出來,隨後,也陡然提高了聲音,“那到底​​是誰?”蘇檀兒走向門外,他坐在那兒,又說了幾個可能的名字:“總不至於是你家三個丫鬟想出來的!"

“寧立恆?"

走到門邊,蘇檀兒停了停,席君煜注意到那些微的表情,他想了想:“你開什麼玩笑……”

蘇檀兒推開了門,門外院子的屋簷下,坐著輪椅的蘇伯庸正在與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說著話,後方的房間中,陡然傳來一聲咬牙切齒且不可置信的質問聲:

“是……寧立恆! ? ”

**************

同一時刻。城內。

宗族會議的餘波未散,蘇家大宅內內外外,氣息還稍顯混亂,臨近側門的這個院落間光芒昏暗,瑣碎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反倒將周圍的空氣襯得死寂。書生望著後方進來的兩名家丁的身影,陡然間放鬆了身形:“你們是管哪裡的!"

那聲音有幾分憤怒,兩名家丁微微一愣。書生點了點地上倒下的人體:“有人混進來了知不知道!馬上去叫人!你,來看住他,我去找根繩子來!"

昏暗之中,嚴肅而又急促的話語聲。從兩人進來看見前方的同伴倒在地下,那書生說完話,轉身就走,這不過是短短的片刻時間,兩人還有些分不清楚對方真將他們當成了府中家丁還是裝的。但無論如何,若真讓他叫了人來,恐怕一切都要糟糕。這兩人說聲,“是”,連忙跟上去,身體還保持著錯愕與提防的姿態。手握上刀柄,隨時準備拔出來。

距離迅速拉近,書生卻不過走出了兩三步,回過頭來:“還不去叫人!"

走在左邊,被他看著的那名家丁遲疑了一下,瞧一眼身邊的同伴。片刻的時間裡其實想不了太多,哪怕雙方都懷疑對方在演戲。眼下自然也有兩個選項,要么說聲是繼續演下去,要么立刻拔刀翻臉。這選項在腦中一遲疑,那書生卻是揮了揮手上的刀子:“對了,這個拿去。"

兩個人其實都在提防書生手上的武器,但接下來的動作,卻委實有些出人意料,他竟將那把刀直接扔給了走在右邊步伐稍快的那人。兩個人的心裡都微微一鬆,右邊那人伸手接刀。左邊那人微微點頭,“是”字才要出口。

也就在這一瞬間,繃在空氣中的那根弦,在稍稍放鬆的片刻之後,陡然繃向極點。以幾乎令人難以反應的速度,砰然斷裂!

放鬆的心情落在了空處,攻擊的破風聲呼嘯而來,人影陡然間衝撞在一起。轟然聲響,左邊那人"呀”的一聲拔出了刀,刀芒反射著星光,如同一泓乍然漾起的湖水自空氣中掠了過去,“乒一一"的一下,火花在空中拉成長線。反震的力道傳來,他本是倉促拔刀,這時也不由自主地踉蹌後退,走在右邊那同伴身體朝一側飛了出去,轟的撞倒了院子一旁的小石桌。

出現在視野中的,是那書生陡然逼近又開始拉遠的背影,此時那背影哪裡還有半點的書生氣,他提著刀,在與這邊拼了一下之後,徑直朝倒在石桌石凳間的傷者逼近了過去。

左邊這拔刀後被逼退的家丁驚魂甫定,停住腳步之後,幾乎還沒能適應這整個狀況。

先前那書生擺出毫不懷疑兩人的做派,這兩人必然是不信的一一誰也不會信這種事情。可那書生要走,他們自然也樂得順水推舟地跟過去,腦中保持著最大的警惕,提防那書生忽然大喊或者發飆。但由於一切發展太快,許多事情其實也都是做出第一反應而已,他們心中有防備,因此格外注意書生的行動,也就是在這種氣氛中,當書生隨即拋出他們最為在意的那把刀時,微微的錯愕才不可避免的給他們造成了一絲的疏忽。

這錯愕間。右邊那人下意識的伸手接,左邊這人的心情則陡然鬆了一瞬間。刀還在半空中,名叫寧毅的男子就已經做出了襲擊。他直接打飛了右邊的那人,抓住空中的刀,與另一側揮來的刀光拼了一下。隨後接著那力量一刻不停地往被打飛的那人逼近過去。

金鐵交擊的火花還在空中飛散,寧毅的心中其實也微微有些驚愕。陸紅提當時告訴他教給他的是二流內功,打鬥時可以增加爆發力,但畢竟算不上上乘,用多了甚至傷身,他如今練得也不算太久。今天算是第一次全力施為,倒想不到一腳踢在人身上威力這麼大,看起來一般人口中的二流跟高手口中的二流概念有些不太一樣?這念頭在腦中閃過,他一刻不停地將尖刀從右手換到左手。俯身抓起地上一塊青磚,砰的拍在了倒在石桌石凳間似乎還能動彈的那人腦後。

轉過身來,方才與他拼過一刀的那名家丁正衝過來,然後舉著刀停住了,兩名同伴此時都已經倒在了地下,他往前方看看,往旁邊看看,呼吸急促:“你、你……"

,“這樣都可以,你們真行……在下寧立恆,江湖人送匪號,血手人屠。”晦暗的光芒裡,書生拱了拱手,看來如江湖人士一般的笑了笑,“仇家太多記不清楚,敢問幾位,到底是誰派來的?"

不管怎麼樣,血手人屠這個外號說出來之後好像真的挺拉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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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5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四九章 匕現

寧毅在側門附近遇刺的消息傳的範圍不廣,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幾名家丁與目前應該是最好找的杏兒朝這邊趕了過來,隨即將那的院子守住了。

今晚才開了宗族大會,一轉頭立刻便出了如此敏感的事情。行刺——或者說綁架的指使者還不甚明了,這個時候,事情是不可能大聲張揚的,只能是由大房的力量內部處理。杏兒趕到時,寧毅也已經領著幾名家丁清查了附近的一些地方,當即將一名有可疑的新進車夫給抓住。

管理這邊的一名管事喝了酒,大概還不知道宗族會議上發生的事情,見是寧毅帶著人來,不明就裡地還想要阻攔一番,杏兒也正好過來,看寧毅沒事才鬆一口氣,朝寧毅行了一禮,隨後便蹙了秀眉,冷冷地告訴對方她要去找大管家告狀,這管事酒也醒了,忙不迭地道歉。

杏兒不過十七歲的年紀,模樣秀麗,但在三個丫鬟中一向是大姐的身份,性格強勢,對於惹得起的,她一向是學著蘇檀兒的模樣冷冷地幾句,如果是別的房在身份上差不多的,惹不起的人,真要不講道理,她也會不依不饒地跟人爭吵許久,有幾次據說還為了大房的家丁丫鬟出頭差點挨了家法。

久而久之,旁人也就熟悉了這丫鬟的執拗與強悍。寧毅看著她今天生氣倒也有趣,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自然還是先考慮與這綁架有關的事情。

“這事情有預謀,到底是什麼人做的也難說,我現在倒是沒事,不過檀兒現在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

無論是二房、三房、薛家、烏家,要做些什麼事情,主體總之是對著蘇檀兒。寧毅本來以為諸事已定,倒想不到眼下會有這樣的節外生枝,立刻便考慮到妻子的那邊。聽他提起這事,杏兒才好像想起了什麼。

“小姐……小姐她倒應該沒事,不過姐現在在哪,我也不知道……”

“嗯?”寧毅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小姐是去處理行刺大老爺的那件事情了呢,娟兒應該知道,我去找她過來。”

杏兒神色有差,吐了吐舌頭跑掉了。寧毅心中疑惑,一旁的房間裡,家丁們還在拷問被抓住的四名潛入者,過得片刻娟兒氣喘吁籲地跑過來:“姑爺沒事吧?”顯然也是聽杏兒說了遇刺的事情。一旁的房間裡傳出刺客慘叫的聲音來。

今晚嬋兒、娟兒、杏兒都有事情,寧毅本來想著這類事情比較暴力,或許杏兒的接受度是比較高的,不過這時候才現聽到裡面的慘叫聲娟兒倒是沒露出多少不適的神色,她只是皺著眉頭望裡面看了一眼,便忙著問起寧毅有沒有受傷來。寧毅說了一下過程和擔憂,娟兒猶豫片刻之後,便也將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小姐跟大老爺他們去了十步坡,要去處理大老爺遇刺的事情,準備找出他們然後把他們一網打盡,也找了百刀盟的程盟主出手,很多人,應該沒事的……小姐今天才知道,原來當初行刺大老爺的主謀是……是席君煜席掌櫃,他背後有人……”

說到席君煜的時候,一直微微低著頭的娟兒偷偷看了寧毅一眼,正與寧毅的目光對上,連忙低頭抿了抿嘴。相對而言,平日裡嬋兒的性子柔和,杏兒的性子大方,娟兒則是三姐妹中最為文靜的一個,雖然做起事情來不怎麼含糊,但生活中有時候也會給人一些膽小害羞的觀感,不過這些事情杏兒不清楚,想不到反倒是她知道。

寧毅用看特務的眼光看了看她,隨後才皺起眉來,問了一下有關她口中百刀盟的事情。原來這百刀盟在江寧城中算是一個大幫派,平日裡倒不怎麼張揚,但頗有實力。幫主程烈與蘇伯庸交情頗深,這也算得上是蘇家在黑道中可以動用的最大一股力量。

“這次的事情,其實是大老爺與小姐一同安排的,小姐以往沒怎麼碰這些事,娟儿知道的也不多,這次是怕姑爺擔心,所以沒跟姑爺說……”

娟兒解釋一番,寧毅也就大概明白過來。蘇伯庸這人不是沒有脾氣,這次因為遇刺而癱瘓,仇肯定是要報的,以後蘇檀兒掌家,也得開始接觸更多的這方面的事情了。倒是娟兒在說起席君煜的時候語氣有些耐人尋味,這其中的某些理由他也大概能猜到,不過刺殺事件竟然是由家裡的一名掌櫃發起的,這一點以前的確是沒有想過。

“沒有別人。”寧毅點了點頭,“什麼人?”

“呃,現在還不清楚……”

**********

“程叔,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十步坡的院子裡,蘇檀兒也在向身邊的人詢問著。

此時院子外還在打來打去,但參與的人數不多,也看不清整個戰局的端倪,方才有一名百刀盟的弟子撞破了大門進來,渾身是血,但卻仍舊是在雙方試探的階段。此時院中也有了幾名傷者,流血呻吟,對於女子來說,恐怕是極為淒慘的一件事,蘇檀兒站在那裡臉色未變,只是一隻手暗暗的抓住了衣角,這類事情她不是第一次見到,早年前有一次離開江寧,途中遇上山賊,買不到路,雙方打起來,她也算是看到過血流成河的景象,但不論如何,這類事情總是無法適應的。

在她旁邊的是先前與父親說話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四十出頭的年紀,鬚白了一半,樣貌猶如獅虎,有著一股沉穩與威嚴的氣勢,手邊放了一把大刀。這人便是百刀盟的程烈盟主,此時偏頭聽著外面傳來的聲音。

“還很難說,他們人不少,一開始沒能埋伏住,接下來也只有硬拼了。哼,不是我們江寧人。”

“不是江寧人?”

“生面孔,敢打敢拼,看路數也是從外地來的,怕是之前水患時到了江寧來的幾批不要命的傢伙之一。”

江寧富庶,撈偏門、走黑道的人自然也不少,每年也都有外地人過來打拼、搶地盤的。類似天災人禍的時候,這類失去了一切,隨後以猛龍過江的姿態來到江寧的亡命者就更多。

對於眾多幫派勢力來說,這類人往往會造成巨大的威脅,已經被逼到沒飯吃的人不要命起來,總是很有破壞力的。但對於百刀盟這類勢力,受到的衝擊倒是不大,程烈也就偏了偏頭。

“侄女放心,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些野路子,沒必要擔心,他們以為自己有些人,今夜便讓他們死得乾乾淨淨。今年來江寧混飯吃的外鄉人我們這邊心裡都有數,只要知道了他們到底是哪一批,那些今晚沒來的,我也保證他們沒辦法生離江寧。這事……嗯……”

程烈言辭沉穩威嚴,滿滿的自信——當然他也的確有著這個實力——不過說到這時,才意識到正跟自己說話的是個侄女,猶豫一下,乾脆揮了揮手:“別跟他們磨了,動手!”

這時候院落間的屋簷下、陰影中都站了有人,外面看不到,但的院子簡直像是一個守衛森嚴的碉堡。他這手一揮,旁邊一人立即打開了一個竹筒,煙火升上天空爆開的瞬間,外面陡然有人喊起來:“殺——”

這片刻的時間,應和聲陡然如潮湧而來,轟響了夜空:“殺——”

“殺啊——”

原本被安排在十步坡各處的百刀盟成員同時動,如怒潮般的掃向院周圍的樹林,短兵相接,那些原本也到了附近的外鄉人也真正的被逼了出來,打鬥聲瞬間激烈。小院之中,也有六七人從門口衝了出去。一時間,巨大的混亂當中,蘇檀兒想起一些事情,朝程烈問了一句。

“什麼?”程烈沒有聽清楚,大聲問道。

“程叔!我想問!這些外鄉人中,有沒有從鄂州那邊過來的?”蘇檀兒大聲問道。

“鄂州?”

“嗯,我記起來,當初陷害爹爹的那個人,就是鄂州的!”

“什麼地方的都有,不過鄂州……有一批人,中間鄂州附近的人多,為首的叫做歐鵬……啊呀!屋頂!”

程烈話未說話,霍然大吼、轉身,左手操起大刀,右手抓起旁邊一只不知道幹什麼用的鐵環,朝著後方看押席君煜那房間的屋頂呼嘯擲出。只見一道人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那屋頂上,鐵環轟然激起屋頂上的茅草,那人影也是在瞬間反應過來,反手往背後一抽,也是一把大刀,朝著鐵環用力砍下。

砰——的一下,火花亮起在夜空中,鐵環被砸飛,那人影也陡然在屋頂上踉蹌出好幾步,踩踏了茅草,掉進房間。

“啊——”

“去死!”

陡然混亂的聲響,方才蘇檀兒出來,蘇伯庸讓一名護衛推了輪椅進去,也不知道跟席君煜說了些什麼,這時候正出門,往後看了一眼。蘇檀兒身邊,程烈的身影已經飛快地往房間衝了過去,他直接劈散了半扇窗戶,轟然衝入,房間裡本就只有一盞油燈,人影成一片,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刀光旋舞,火花隨著“啊——”的大喝聲不斷爆散出來,桌椅、木架被砍爆了,飛舞在空中,被火花染亮。

一道人影砰的從窗戶飛了出來,這人身材高瘦,卻是先前制住席君煜,隨後一直在房間裡的那名百刀盟成員。他也算得上是一名好手,但這時顯然是被打出來的,在地上滾了幾滾,吐了一口血又站起來。蘇檀兒本想朝父親那邊跑過去,蘇伯庸卻揮了揮手示意不用,因為耿護衛已經持著刀退了出來。如今房間裡還有三個人,席君煜、程烈以及方才被打下屋頂的那名入侵者,打鬥還在繼續,火花驚人,也不知道被波及進去的席君煜有沒有被砍死。

“去死!”房間裡,程烈陡然大喝一聲,隨後但聽一聲巨響,又一道人影被劈出了窗戶。那人握著鋼刀,半個身體都已經被鮮血染紅,頭巾也被打掉,狼狽異常,顯然就是那入侵者。

從地上爬起來,他大喝一聲,瘋子一般朝蘇檀兒這邊衝過來,百刀盟的高瘦男子橫移幾步,揮著手上的尖刀將他擋住,兩人兵器相交,那入侵者暴喝一聲,大刀在手上飛動,乒乒乒乒的拉出無數火花,但這一次高瘦男子已然有了經驗,兩刀之後,將他逼開。

附近屋簷下、陰影中的百刀盟成員,朝這邊圍了過來。

“走!”房間裡程烈喝了一聲,席君煜被踉蹌地踢了出來,還沒站穩,一柄大刀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程烈單手持刀,從房門裡走出來,看著院子裡被圍住的那人:“你是何人?”

那半身染血的使刀者伸手撥開了頭,咬牙道:“爺爺叫馬麟!”

“好,殺了他。”

程烈不多廢話,偏了偏頭,院門那邊打鬥聲卻陡然激烈起來,破風聲呼嘯,兩名百刀盟的成員被打飛,同時有兩名被逼退散開,程烈這邊刀光一轉,磕飛了一只飛來的暗器,那大刀又穩穩落回席君煜的脖子上。院門處出現的,是一名同樣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持一柄鐵槍,他跨進來一步,站在了那兒,審視著院中的情況,院落中間的同伴以及……滿院子的敵人。

“我見過你。歐鵬,果然是你們。”程烈搖了搖頭,“你們這幫外鄉人,在江寧玩得很開心嘛。”

“混口飯吃而已。”那高大的男子舉起了手上的槍,“誰擋我吃飯,我殺誰全家,我知道你姓程,這路你讓不讓?”

程烈皺皺眉頭,隨後,卻是有幾分猙獰地笑了出來,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看,那還是不讓了吧。”

院落之中,但凡百刀盟的弟子都已經明白程烈這下子動了真火,預備往那歐鵬殺過去,歐鵬緩緩退出院落的門檻,片刻,陡然轉身,朝一旁奔跑出去。

“殺了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

陰沉著臉,程烈手中大刀一晃,啪的一下將席君煜打倒在地,幾乎半張臉都已經腫起來。他提著刀往院落中央的馬麟逼近過去,一些人已經開始朝院外追出,與原本就在外面的同伴開始追殺那歐鵬。一時間,十步坡附近,廝殺火拼聲激烈得幾乎沸騰起來!

同一時刻,兩輛馬車已經駛出了蘇家的側門,一路往城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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