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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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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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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52: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零章 驚喜!

火焰在夜風中呼嘯著燃燒,將光芒搖動得瘋狂而激烈。當程烈順手將席君煜拍倒在地上,提刀而走時,院落中的百刀盟成員大都已經知道,被方才那歐鵬的態度所影響,今天這位盤踞江寧已久的黑道梟雄,也已經是動了真火了。

雖然說起來,動不動真火結果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

一批人已經衝出去追殺那不知死活的歐鵬,喊殺聲、慘叫聲自整個樹林的範圍蔓延開來,院落間,有人一聲暴喝沖向已經半身染血的馬麟,火光飛濺中被馬麟劈得退了出去。蘇檀兒則在兩名家丁的護衛下靠向了父親與耿護院的那邊。

“沒事吧,小姐。”

“沒事。”蘇檀兒搖了搖頭,“說起來……耿叔叔,好像是誰的刀越大就越厲害呢。”

院落間血光點點,被圍住的馬麟看來也已經沒了出路,橫刀避開周圍的幾名圍困者時,身上鮮血飛濺猙獰可怕。蘇檀兒也正用手捏住衣角,但這時候自己這邊佔了上風沒什麼問題,她也有心開個玩笑緩解一下自己心中的緊張,如此說著。此時的院落中,方才那使尖刀的不及使大刀的馬麟,這名叫馬麟的傢伙手中鋼刀雖然也剽悍,但比起程烈那柄古樸厚重的大刀來,卻又有不及。

那邊的場地間,馬麟“啊呀呀呀呀呀——”狂喝著與程烈拼了幾刀,耿護院本身也是使刀的,看了看手上的九環大刀,笑了起來。

“說起來,一般人的拿的兵器倒是分不出這個來,不過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還真是像小姐說的這樣,那馬麟的刀法很猛,而且怪,方才在裡面,他一下子進來,我也差點著了他的道。不過程盟主手上的刀厚重至此,卻是舉重若輕,每一刀都是沉穩有度,不走那等偏鋒,你看他方才單手持刀的氣度便知道,這馬麟頂多再有三招便要敗了……”

蘇檀兒自然不懂這些,不過這時倒也在認真地聽著,主要是偶爾寧毅在家中會說起這些事情,想到寧毅,又扭頭看了看一旁被打翻在地的席君煜。

該殺掉他才是……

對於席君煜的處理,由於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一時間還沒有個具體的結果。到底今晚什麼時候殺,怎麼殺,她以往畢竟沒有接觸過這麼激烈的決定,想來該是父親來拿這個主意。

畢竟人非草木,對於席君煜,她畢竟還是有著一份如師長朋友般的感情在那。確定今晚他會死,但既然有人拿主意,蘇檀兒也就不去考慮這些。她原本是不想讓席君煜知道相公的,因為那樣以來,他如果不死就會對寧毅造成威脅。眼下他知道了,該早些殺掉才是——這是她今晚上第一次開始考慮這件事。

院落中央,烽火凜冽,馬麟在歇斯底里的大喝中被一刀刀的逼退,程烈刀風沉穩,連環幾刀劈下,他便是正面擋住,都在轟轟轟的後退,火光、血飛濺在空中,地面揚起灰塵,被硬生生逼退的腳步幾乎是連續在地下犁出了好幾道凹槽,空氣乾燥,一時間黃塵四濺。

當程烈揚刀“喝!”的一劈,馬麟終於連人帶刀都給劈飛出去,轟然撞在了院落後方的牆壁上,口中噴出鮮血來。也在此時,牆壁另一側的打鬥聲大盛,一道身影從那邊的牆上借了力,沖天而起,手持大槍揮舞在空中。卻是沿著這院外側牆壁奔跑打鬥了一陣的歐鵬,直接躍了進來。

“老匹夫!”

“地獄無門……”

轟然巨響,長槍呼嘯下擊,程烈鬚髮皆張,暴喝聲中舉刀上撩,兩人幾乎在空中僵持了一瞬,然後在火飛濺中互相推開。

“你闖進來!”

程烈後退了一步,歐鵬那一擊本是凌空劈下,雙腿還未有落地便被劈回後方的牆上。他雙腿一蹬,便那樣直接朝程烈撲了過去,程烈揮刀一蕩,將他的身影劈向側面,他才剛剛落地,火光搖曳中幾乎凝成金色的刀芒如雷霆劈下。

轟的一聲,又是漫天的鐵火花,歐鵬的雙腳幾乎在地上滑了三四米才停下,灰塵滾滾,這時候院子周圍也都是百刀盟的弟子,他還未站穩,揮舞著大槍便開始逼退周圍的敵人,一扭頭,程烈的刀又已經化作雷霆而來。

由於程烈的出手,這些百刀盟的弟子沒有出手一同攻擊,只是往後方退著,隨著那戰圈而移動,程烈刀風沉猛,那歐鵬也是身材高壯之人,一人使刀一人使刀,在院落中央看來就像是一場巨大的風暴,打得驚心動魄。

樹林中的打鬥聲還處於激烈的狀態,短短的時刻,院落中的人也都被這打鬥吸引住了心神,百刀盟的弟子注意圍住歐鵬與那受了重傷的馬麟,倒也沒有注意到,警戒圈被引得往某個方向挪了幾米。也就在這時,一陣激烈的聲音自院外的一側轟隆隆的襲來,轉瞬間逼近。

轟——

無數的土胚、磚石飛舞在天空中,一輛大車硬生生的撞到了院子一側的土磚牆,兩名百刀盟的弟子幾乎被當場撞飛,灰塵漫天而起。這破口正好靠近席君煜此時所在的地方,一道渾身是血的壯碩身影霍然自灰塵中衝出,撞飛了附近的一名百刀盟成員,順手拉起了地上的席君煜,隨後,便又有兩道身影撲了進來,破口之外,百刀盟的弟子圍困住了推車的人,也正在激烈火拼,這時候還是百刀盟佔的上風,破口那邊幾乎已經被堵住,但至少在這片刻間,大概不到十個人的陣容,他們臨時救到了席君煜。

程烈回頭看了一眼,滿院子的人都在往這邊看來,那身材魁梧壯碩、渾身是血的巨漢擦了擦嘴邊的鮮血,“嘿嘿”一笑,將一把沉重的鑌鐵巨鏟轟的矗在了地上。

“來啊。誰敢來!”

兩秒鐘後,院子裡所有人都往那邊湧了過去。

*************

戰局延綿,在某一刻,火拼的中心開始往院這邊壓過來,然後,又朝著十步坡那邊的街市、魚檔延伸過去。

不遠處的山坡上,兩輛馬車正停在路邊,一名男子舉著長長的圓筒往十步坡這邊望過來。

“哇,怎麼打成這樣……”

看起來,這場火拼竟然足足聚集了數百人的陣容,打到這個程度,就足以證明席君煜背後那股力量的驚人了,原本也是以為,以蘇家這種勢力可以動用的力量,去捏席君煜這種人背後的小團伙,也不過是如同捏螞蚱一般。但現在看來,這只螞蚱並不是那麼容易捏,這事情肯定是鬧大了。

夜晚靜謐,嘶吼聲,喊殺聲從那邊傳過來,這邊也能聽到,偶爾聽到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寧毅會皺起眉頭……另一方面,百刀盟程烈等人一方,此時其實也在驚訝,訝異於這幫外鄉人的頑強。

方才在那院子裡,原本都已經圍住了那些人,但最後,還是被他們硬生生地給衝殺了出去。這幫人當中,那歐鵬本領甚高,一時間竟能與程烈平分秋色,或者他們還有會排兵布陣的人,因為當這幫人在中央被圍起來,外面原本在小樹林裡火拼的人們就已經開始朝院這邊衝殺過來,到最後混合一氣,百刀盟人數佔上風,但終於還是被一部分人衝殺了出去。

不過,就算真算得上是過江猛龍,這幫人救了席君煜之後,畢竟還是損失慘重了,一路往十步坡街市這邊衝殺,便又折損了不少人。此時在僅僅二十來人組成的陣營中,那歐鵬居,手持一柄鐵鏟的巨漢殿後,已經受了不輕傷勢的馬麟則居中,與周圍圍過來的百刀盟成員火拼著。而在馬麟旁邊,席君煜身上也被劈了一刀,此時正與一名樣貌清瘦的男子說話。

“……蔣大哥,這次是我不好,連累大家了……”

“我輩行事,有恩必報有仇必償,你與我等有恩,當初幫你也是心甘情願,只可惜,這算計原本完美無缺,此時才知竟從一開始便已被人翻盤,那寧毅厲害……”

“他在暗,我在明,既然已經知道這人,此次輸了,下次找回來便是……”

提起寧毅這名字,席君煜也是咬牙切齒,但事實上,他到此時還有些沒有真實感。不過,身邊這人名叫蔣敬,也是善於算計之人,當初的整個佈局、安排刺殺他也有參與,這時候,卻也只是冷冷笑了出來。

“輸?那可未必……”

“嗯?”

“事情到最後,總能以力破巧!不過此事未定,待我等先沖殺出去再說,大家往南衝!”

“殺啊!”

隊伍後方,持鏟的巨漢將一人砰的打飛在天空中,前方歐鵬槍舞如風,一次性迫退四五名圍過來的百刀盟成員,不遠處,程烈帶著蘇氏父女又出現在視野中,持刀要衝過來,歐鵬單手一揚,一枚暗器往蘇氏父女那邊飛過去,程烈乒的一下揮刀擋住。歐鵬便是哈哈大笑。

“蘇家人聽好了,我等今日若脫困,異日必領兄弟來,殺你蘇氏滿門!以告慰今日死傷兄弟在天之靈!”

“哈哈。”隊伍中間馬麟擋開一人的攻擊,“算我一個!蘇家的婊子,記住你馬家哥哥,哈哈!”

打鬥之中,互相謾罵挑撥,也是一種戰術,類似的話已經不是第一次罵出來了,這幫人也皆是亡命之徒,眼下死傷數十兄弟,早豁出去,只憑口快不怕挑的誰不理智,一時間便是諸多罵聲。

“你蘇家給我記住……”

“主要我今日未死……”

“你們若敢……”

那蔣敬也笑著喊道:“告訴那寧立恆,我異日重來,他可沒這麼好運氣了……”

“那蘇家婊子記著,他日弄你的時候,我要讓你相公在旁邊看著……”

遠一點的距離上,蘇伯庸雙手捏住了輪椅扶手,吱吱作響。耿護院早已陰沉著臉朝這幫人看來。蘇檀儿知道他們是故意這般,但也是氣得滿臉通紅。而無論如何,這畢竟是江湖式的火拼,很難有軍隊一般的包圍效果,百刀盟的防線,一時間大概是來不及截住這些人逃跑的方向了。

也在此時,十步坡側面的道路上,一輛馬車從遠處奔馳而來,不要命地衝入了那邊百刀盟弟子的鬆散防線。

一道人影被推了出來,有個聲音在喊:“住手,誰敢動手——”

馬車上燈光搖曳,車簾裡推出來的卻是一名被五大綁的男子,穿一身書生長袍,而在後方,幾名蘇府家丁打扮的人將鋼刀架在了這人的脖子上。

周圍百刀盟的人見是蘇府家丁的服裝,一時間也鬧不清他們是哪一邊的,隨後,車上的燈籠也被晃滅了。只不過這片刻時間也足以讓一些有心人看見那邊書生的模樣。蔣敬看了一眼,陡然笑了出來:“哈,成功了!成功了!兄弟們殺過去啊!”

席君煜以為自己是眼花了,遠處被綁住的那人分明就是寧毅:“蔣大哥,那是……”

“寧毅,哈哈,那就是我安排好的後著,宗族大會的結果出來,我猜到你被陰了,於是雙管齊下……反正也是之前安排好的,這時倒起大作用了,抓住人質,迫他們讓路!”

百刀盟勢力雄厚,哪怕這時勉強突圍,接下來也得面臨一系列的追殺,哪有人質的作用來得大,眾人方向一轉,朝著包圍圈的那端殺了過去,已經受傷的馬麟此時哈哈哈哈的殺在前頭:“那蘇家婊子,今日便讓你知道什麼叫痛……”

這一邊,程烈向蘇伯庸、蘇檀兒詢問著發生了什麼事,只有蘇伯庸回答了幾句,遠遠的包圍過來的百刀盟弟子也有些糊塗,不太明白​​那馬車上的蘇府家丁該怎麼定義,眼看這幫人往裡面殺過來,眾人保持著合圍的姿態,一時間,竟讓十步坡附近的喊殺聲稍稍平靜下來。

蘇檀兒站在那兒,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按照她以前的鍛煉,作為商人,是該保持冷靜的,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是保持冷靜,想辦法應對的。因為即便你慌張也於事無補,有了問題,就得解決問題。但在這一刻,她幾乎連呼吸都暫時停止了。

腦袋一下子就懵了,身體猶如墜入冰窖之中一般,凍僵了思緒。

那馬車被阻攔,在坡上停了下來,兵器的交擊聲還在持續,馬麟如尖刀般的直沖向那馬車,準備與車上的四名兄弟匯合,終於,重刀劈飛了最後的一名攔路者,他走到那黑暗的馬車邊,偏過頭,看了看被坐著綁在車轅上的寧毅,再偏過頭,朝下方舉起了刀:“住手,你們誰還敢圍上來試試看!”

程烈這時候也已經從蘇伯庸口中知道了寧毅的重要,遠非是一名入贅的女婿那麼簡單,他的示意下,繼續圍過去的弟子陸續停了手,蔣敬張開手站在半坡之上:“哈哈,你們能怎麼樣!我說了,我們會找回來的!”

“這樣下去不行,損失只會更多。”遠處,程烈扭頭對蘇伯庸說了一句,片刻,蘇檀兒陡然搖了搖頭:“不!不行!”

喘息片刻,歐鵬拖著大槍往上方走去,眾人也開始轉身往那邊走,距離不過四五丈,但由於沒有多少光芒,上方的人看起來都是一個輪廓,馬麟站在馬車邊,人質坐在車轅上。

然後,他們看見人質站了起來。

這動作輕描淡寫,但也有著足夠令人錯愕的衝擊感,人質怎麼能這樣站起來的,黑暗的輪廓裡,那身影面朝眾人,朝旁邊的馬麟舉起了手,一點紅芒在黑暗裡閃。

砰——

不過半米的距離,一朵火光在黑暗裡綻放開來,像是開了一朵花,將馬麟的整個腦袋都兜在了裡面,血肉以接續著這火光擴散的形式沖向遠處。

那身影甚至來不及搖一搖,火光斂去後,直挺挺往一邊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黑暗的身影放下了手,低頭把身上的繩子拉下來。

巨大的爆炸聲還在整片夜空中擴散、回蕩、久久不息。

“聽你們在這邊說起我,說得這麼開心……”他將繩子扔向一邊,張開手,熱情洋溢地說道:“所以我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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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5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一章 噴你一臉、以及名人

“聽你們在這邊說起我,說得這麼開心……所以我就來了!”

坡上的人影張了張手,說出這句話。

百刀盟的弟子,此時也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了。

剎那之間的變故,讓許多人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遠遠的,蘇檀兒看著那身影扔開了繩子的動作,愣了一愣,片刻,哈的一下,摀住了嘴,眼中濕潤一片。在旁邊,一名百刀盟的成員看了看同樣有些奇怪的程烈與蘇伯庸:“掌、掌心雷?”

從這邊看起來,那身影不過是站了起來往旁邊抬了抬手,火光便噴射了出去,此時整個十步坡附近都在回蕩著那驚人的響聲,看這聲勢,真與傳說中道家的神通掌心雷無異了。不過,隔得近一點的,多少還是能夠看見寧毅手上拿著的一個筒狀物件,發射之後,火星舞動,隱隱幽光。

馬驚了,在那兒拼命撲騰,被一名蘇家家丁用力拉住,馬車一時間也是搖搖晃晃的,那名叫寧毅的身影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地張開了手,說著自己的話。馬麟倒下時,歐鵬這邊隊伍中,有人“啊!”的叫了一聲便要衝上去,那閃著幽光的圓筒便朝這邊對了過來,旁邊也有人陡然拉住了他。

蔣敬吶吶半晌,咽了一口口水,朝四周望去。

原本自己這邊還有二十來人,基本是有當場突圍機會的,雖然說眼下突圍了或許還逃不掉百刀盟的陰影和威脅,但至少眼下的希望很大。但這個時候,他們又已經往百刀盟的包圍中,兜回來了。

朝著上方望去,寧毅的身影站在那兒,望不清表情。他們這些人其實多少是聽過或是見過寧毅這個人的,因為從幾個月前開始,他們就已經配合著席君煜在盤算著蘇家的這些事了,對這個入贅的姑爺,多少也有過幾分探查。只是,當時是一種觀感,到得今天晚上蘇家宗族大會的消息傳出來,又是一種觀感,對於宗族大會的觀感還未來得及消化,到得此時,這個讓他們走了眼得文弱書生以一種令人咋舌的方式霍然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這種形象,即便是在宗族大會的消息出來之後,他們或許都沒有想過。

一切的事情也是發生得太過緊迫了,以至於他們也沒有多想的餘地,綁架或者暗中弄個意外幹掉寧立恆是蔣敬一早就與席君煜定下的計劃,今天晚上也正好成了一個後著,他們派出去的,也正好是四名穿蘇家家丁服裝的同伴。方才的情況本來緊迫,待到這些線索符合上,哪能讓他們不欣喜若狂。

然而陡然間,他們才發現,前一刻還是希望大門的方向,光芒陡然間就被關閉了。配合著先前針對烏家四個月的佈局公佈後的那種錯愕感,以及此時這身影出現的強勢,那神秘火器的威力,蔣敬等人陡然間幾乎有些懵了。旁邊持巨鏟的大漢看看周圍,準備前衝,歐鵬也握緊了手中的大槍,大家都已經受了傷,氣虛力竭,但一時間誰也沒有往前衝。

因為在寧毅的後方,幾名蘇府護衛也在拔刀戒備,百刀盟的弟子往這邊圍過來。持巨鏟的大漢往前走了一步,那紅芒斂去的器械陡然朝這邊一轉,大漢便也連忙退了一步。

寧毅陡然垂下了手中的器械,笑了出來。

“我有科學,你有神功……呵,騙你們的。”聲音在坡上回蕩開來,“隨手做的東西,只是把竹筒改成了鐵筒,放了火藥之後跟個二踢腳也沒什麼兩樣,填充很麻煩只能單發,沒有膛線准信打著亂飄,而且有效的殺傷距離還不到一丈……”

他在那兒搖著頭,意興闌珊地說著些旁人聽得懂或者聽不懂的話,遠處捂著嘴的蘇檀兒眼中淚水未消,卻是感受到了某種熟悉的東西,“噗”的一下笑意更甚了。

“因為這樣,如果不是近距離內對著人的頭或者臉來一下,那除了很嚇人意外,就幾乎一點作用都沒有,這位……”他扭頭看了看地上的屍身,想了一會兒才選了個形容詞,“這位壯士第一次就能被打中,不得不說運氣很好,所以我決定把這東西命名為'噴你一臉'。”

他反手將那把“噴你一臉”扔回了馬車車簾裡。偏著頭與旁邊的護衛說著:“以後給他們立塊碑,死於嘴賤……”

此時百刀盟的合圍已成,他在上方說了這麼些話,這邊歐鵬等人完全弄不清他的虛實——也是因為之前老爺子的爆料與方才這事情與寧毅過分從容的神態造成了心理壓力,沒了多少辦法,反倒稍稍安靜下來,積蓄力量準備做最後的一搏。那邊笑聲也響了起來:“哈哈,這位便是寧賢侄吧。”卻是程烈提著刀自那邊走了過來。

“在下寧立恆,江湖人送匪號,血手人屠。這位是……程盟主?”

夜風中聲音傳得遠,寧毅拱了拱手,把拉風的名號拿出來嚇人。程烈微微一愣,周圍的百刀盟弟子一時間也有些交頭接耳,或者都有幾分疑惑,以前沒聽過這麼有名的匪號啊?歐鵬、蔣敬等人卻也愣了愣,想不到這寧立恆早已在江湖中有了這樣的名聲,也許是以往那書生身份根本就是個假象。

一副景像在心中勾勒出來,早在與蘇檀兒成親之前,或許這寧毅便是江湖人士,還在某地闖出了偌大的名聲,被人稱為血手人屠,後來回家成親,自己這幫人就一腳踢到了鐵板上……也是因此,他現在才根本不怕自己這些人……

微微的錯愕之後,程烈便也轉了回來:“呵呵,老夫便是程烈,寧賢侄果真如傳說中的那般,此次蘇家多虧賢侄的運籌帷幄,眼下也不過小施手段,便斷了這些人的去路……歐鵬!你還有何話說!”

程烈的聲音回蕩在夜空中,歐鵬握緊了手上的槍,緩緩地轉向寧毅,也看了看地下死了的屍體,幾乎是一字一頓:“我那馬麟兄弟被你古怪暗器所傷,你勝之不武……血手人屠?你可敢與我一戰!”

“馬麟……歐鵬?”寧毅扭頭望瞭望地下的屍體,一時間,表情也變得奇怪起來。過了半晌,伸出腳尖踢了踢地下的屍體,那果然是已經死了,鮮血淌在路上。寧毅嘆了口氣,看了看那手持大槍的歐鵬:“​​你現在……有什麼資格與我一戰?”

他本身便有著一股足夠令人信服的氣質,這句話一出,那荒謬、沉穩、配上輕描淡寫的情緒溢於言表,隨後扭頭走向旁邊的馬車,拉起韁繩,掉轉車頭。

“對付這等奸邪小人,不用與他們講什麼江湖道義……大家並肩子上吧!”

眾人一時間覺得這傢伙說話好生古怪,百刀盟的人也好,歐鵬的人也好,實際上每日裡與人火拼、搶地盤,哪裡有那麼多浪漫的江湖道義可言。但意思終究還是聽得懂的,該一起上、結束這戰鬥了——原本就該是這樣。於是這句話才說完,殺伐的血腥氣息陡然便凝聚了起來,人群之中,持鐵鏟的巨漢“啊——”的一聲吼叫撕裂夜空,隨後,是更多的、如怒濤般的喊聲,再度沸騰了夜空。

“殺啊——”

程烈一馬當先沖向包圍圈的中央,長刀經天,如雷霆斬下。眾多百刀盟的成員,揮舞長刀朝那邊撲了過去。

馬車朝著反方向駛去,寧毅回過頭,望瞭望那片合圍的人潮,刀光、血光、交集在一起,那手持大槍的歐鵬與同伴開始做最後的一搏,席君煜也被圍在了中央——當然,這人對他來說,倒是絲毫都不重要,無需放在心上。

歐鵬、馬麟……這不是梁山上的人麼……他現在滿心都在想著這事情,真是有趣。雖然說從一開始他會出現表演這一幕,就是因為這幫人嘴巴太壞,他舉手之勞讓這些傢伙逃不出百刀盟的包圍,拖延他們的時間,但老實說,經過了方才在蘇府院子裡一對三的那一戰,他對自己的二流內功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自信了。在以往的世界他也有過持刀火拼砍人的經驗,於是這次也算是帶著自信來的。但聽到了這兩個名字以後,便忽然覺得暫且還是戰略性的避戰為好。

肯定的,自己練的是二流內功,而且練的時間也不久,何必呢。何必要跑來跟名人打架呢。回頭看看那歐鵬在人群中豁出命去殺出的一片血浪,寧毅也在心中大概想了一下林沖、李逵、魯智深該是什麼樣子,其他利害的武林人士該是什麼樣子,或者此時已經起兵的聖公方臘該是什麼樣子,這一兩年聽傳聞,那方臘也是非常厲害。

又想起陸紅提,這些人的火拼打鬥與陸紅提的似乎也有些不同,比千年後的街市砍人其實是厲害的,但似乎仍然比不了陸紅提當初行刺時讓人感覺到的那股鐵血與慘烈。歐鵬看來很厲害,特別是此時受到生命威脅下,一桿大槍幾乎舞得瘋狂,擋者披靡,同樣厲害的程烈一時間竟也被他迫退,但似乎仍舊有許多的章法,寧毅現在倒也感覺不出太深,只是覺得與陸紅提的功夫中那種仿似野蠻蒙昧的感覺有些不同。

她當時說她的功夫一向都在與遼人的戰陣磨礪,未曾與中原的武林人士有太多瓜葛,倒是不知道這些人能擋她幾招,梁山之中武藝頂尖的林沖等人,或者方臘等人,能與她打成怎樣。

寧毅對於眼下的火拼結果倒是並不上心,歐鵬領著手下眾人在十步坡上橫衝直撞,但旁邊的同伴也在不斷減少了。

寧毅則只是在遠處一邊觀戰一邊想著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回頭之時,卻拿出瞭望遠鏡,往江寧那邊望了望。

似乎有一隊火光從那邊過來了,大概官府的人也終於對這邊的火拼做出了反應,寧毅駕了馬車,在一片慘烈的殺伐、呼喝、嘶吼中,轉向那頭蘇檀兒與蘇伯庸所在的位置。

官府過來的時候,這邊也該殺出個結果了。管他呢,自己是個科學家,不參與打架。他拿著那粗糙的小火銃——或者說是小火砲,無聊地想著。

那邊,激烈的火拼還在繼續,這裡蘇檀兒推著父親的輪椅,在護院們的環繞下迎上來了。夜空下,十步坡前看來就像是毫不相干的兩撥人、陰與陽的兩極,一邊在上演著相聚,一邊在編織著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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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二章 風雨初平

十月底,溫度已經降了,天也亮的晚。 雞鳴之前,蘇家的大宅便已經從睡夢中甦醒,漸漸的動起來了,昨夜蘇府變亂,今天也注定是忙碌與混亂的一天。

寧毅醒過來的時候,微弱的光在窗外晃動著,嬋兒早已習慣了他的步調,此時也已經起了床,在小廚房裡燒熱水。走廊上映出她走動的人影,步履輕盈,細細碎碎地哼著小曲。

昨夜諸多事情,三個丫鬟也都有參與,到得寧毅與蘇檀兒自城外回來,已經很晚了,大家那時候方才睡下。寧毅有陸紅提教的內功,平日裡對於修身也頗有好處,每日裡睡兩個時辰就能恢復精神,但對小嬋來說,這樣子未免有些傷神,但聽起來​​小姑娘的精神還不錯,只是片刻之後,聽得她在那邊輕輕咳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被煙熏了還是怎麼樣。

寧毅在房間裡點起油燈不久,小嬋也就在那邊非常合拍地端了熱水過來,門打開時,晨風嗚咽,燈光一陣搖晃,小嬋連忙踢上門。她也是起床不久,一身粉紅色的薄襖,髮鬢也沒有整理得妥帖,卻是愈發顯得清新可人,將臉盆放在架子上之後,過來床邊替寧毅掛好蚊帳。

“今天早上風大呢,有點冷,說不定會下雨,姑爺也要出去跑步嗎?”

“嗯,現在沒下吧。”聽得外面屋簷下吹過的風聲,寧毅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嬋,將一隻手覆到小丫鬟額頭上之後,皺起眉頭來。 小嬋眨著眼睛,一臉疑惑:“姑爺,怎麼了?”

“你好像有點感冒。”寧毅下了床,將一件外衣罩在小嬋的身上,隨後將她按在床邊坐下,看她一眼,做了決定:“待會繼續回房睡吧,天冷了,多蓋床被子。”

小嬋伸手摀在自己額頭上好半晌:“沒、沒有啊,不熱啊。”

“你自己感冒當然感覺不出來,昨天晚上那個時候才睡,早上風這麼大,你才穿這麼一點厚的衣服。”

他走到架子邊擰了毛巾洗臉,表情認真,小嬋在後方辯解一番:“沒事啊,小嬋身體很好的……”

事實嬋兒幾個丫鬟雖然看來嬌弱,但平日裡做這做那的,身體比一般人自要好上不少,就算是蘇檀兒,也遠不是一般富家女子那般的柔弱。不過寧毅才不跟她爭辯,洗完臉小嬋要過來端水盆的時候便握了她的手,將她拉出了房間。

小嬋與寧毅在心靈上雖然親密,身體上之前也已經有過諸多接觸,早許了是寧毅的人,但畢竟在小姐真正與寧毅圓房之前這事情還未得到落實。此時被寧毅這般拉住手,立即便紅了臉不敢爭辯,低著頭隨了寧毅出去。

此時院子裡尚顯安靜,娟兒與杏兒不必伺候早起的寧毅,昨晚畢竟也是累了,還未起來,寧毅將她拉到臥室房門前的時候,才小聲辯解幾句:“但是……還有事情要做呢,反正起來了,還要燒水……真的沒生病啊……”

寧毅笑著推開了門,把小嬋推進去,指著床:“去睡覺,不許頂嘴。”

小嬋裹了寧毅的單衣坐到床邊,撅了撅嘴:“姑爺也沒睡多久。”

寧毅失笑道:“我是身懷絕世武功的一流高手,你這種無名小卒怎能跟血手人屠相提並論,聽話。”

他此時年紀也顯得不大,但偶爾與小嬋交流時,卻總是將小嬋當成孩子一般來對待的,諸如“聽話”啊、“不許頂嘴”啊,小嬋心中對此老大的不高興,主要是不喜歡姑爺將她當成孩子,可真到寧毅說起來,卻總也只能乖乖聽話。這時候嘟著嘴看了寧毅片刻,終於還是脫了鞋子,就那樣仍舊裹著寧毅的單衣將身體捲進被子裡,露張小臉在外面。

寧毅過去床邊看著少女那怨念的神情笑了笑。過得好半晌,方才俯下身子,在她前額上親了一下。 小嬋眨著眼睛,小臉瞬間燒了起來,呆呆的沒法說話。

待到寧毅轉身吹滅燈光出去,關上了門,小嬋才將手從被褥中伸出來,摀住了額頭被親的地方,然後又捂了捂熱得發燙的臉。房間裡黑乎乎、靜悄悄的,外面降溫後的風聲傳來,小丫鬟裹在被子裡,只覺得渾身上下似乎都被姑爺的影子籠罩住了,溫暖無比。只有那暈陶陶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也許真的是感冒了……

*************

其實嬋兒身體倒好,未有感冒的痕跡,但畢竟這些日子以來操勞,寧毅也看在眼裡,如今事情已經定下,也該讓她休息一會。

他回房端了臉盆去倒了水,隨後去到小廚房那邊,灶裡的柴火還在燒,嬋兒方才說反正起來了還得燒水,便是為娟兒、杏兒她們多燒點放在這裡。水還得燒上一陣,左右無事,寧毅便在旁邊看一會兒,扔幾根柴進去,隨後聽得院子裡“吱呀”一聲輕響,也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那邊出門,朝這裡走過來。

微光之中,那身影的氣質看來依稀便是蘇檀兒,她身上穿著白色的單衣、長褲,白綢製成的褲腿上還有兩朵黃色的小花,腳下踩了月白色的繡鞋,看來只是睡衣的打扮,在身上披​​了一件長外套,用手攏著過來小廚房這裡。確定是寧毅時,才微微笑了笑,走進房間,在他身邊的灶前蹲下,大概也是有些冷。火光映出來時,將那玲瓏的曲線映在寧毅的眼裡。

“嬋兒呢?方才似乎聽到她在這裡燒水。”

“她也睡得不久,所以讓她回房繼續休息了。”

“總不該讓相公過來做這等事情的……”

蘇檀兒對於體恤丫鬟還到不了這個份上,不過在寧毅這邊,最主要的還是未將順手到廚房燒火當成什麼大事來看罷了。他於是又拿了跟乾柴扔進去,火光中傳來嗶嗶啵啵的聲音。

“沒什麼的,這幾天她們也都累了。你也是,怎麼這麼早起來?”

“我……”蘇檀兒蹲在那兒,踮了踮腳,望著爐灶裡的火光,卻不答他的問話,低聲道,“相公早上又出去跑步啊?”

“嗯,今天也沒下雨。”

“這幾天……要不然不要去了吧?”

蘇檀兒看他一眼,寧毅想想,隨後也就明白過來。昨夜的事情到如今其實還未完,百刀盟的人畢竟不如軍隊那般有秩序,當他們最後圍住了歐鵬等二十多人,這些人拼死突圍之下,官兵到來之時,終究還是有四五個人浴血殺出,那歐鵬竟是拖著重傷的席君煜逃離。

百刀盟在江寧一帶影響頗大,此後一路追殺,但畢竟結果還未知曉,那些官兵趕到之時,寧毅、蘇檀兒、蘇伯庸這些人也只好儘早離去。

蘇檀兒也還睡得不久。但估計心中掛著這事,昨晚又沒能與寧毅說起,這時候聽得動靜,才想要叮囑寧毅這幾日不要出門,看看風聲再說。她匆匆忙忙地下床,也未來得及換衣梳頭,睡衣上裹了單衣便過來,足見對這事著緊得很了,只是說話的神態還如同平日裡閒話家常一般。寧毅笑了笑,表示此事並無大礙,無須擔心。

事實上,倒也有那類悍勇之人,吃了虧後立刻就殺個回馬槍,打得人措手不及。只不過昨日那等情況,他們跑來抓自己已經出了那些詭異的事情,估計他們現在都還想不通,這些人縱能逃脫,也已經受了重傷,他們的同夥也會受到百刀盟的追殺,這時候向自己動手,那就不是悍勇而是蠢了,可能性是不大的,寧毅嚐到了武功的甜頭,自信心大增,這時候也懶得為了這種不怎麼可能的事情避來避去。

兩人細細地聊了一陣,又說笑幾句家中的瑣事,水燒開後,寧毅將灶裡的火焰弄熄了些,蘇檀兒叮囑幾句,最後也只是裹緊了衣服回房。從後方看起那背影仍舊單薄,但是回過頭來的笑容倒是溫暖恬靜。她此時心中許多事情都已經定下,十九歲的姑娘在此時也就是十九歲的模樣。

這天早上照例是沿著原路奔跑鍛煉,果然也沒有多少人來騷擾他。與聶雲竹在小樓當中說了會兒話,說的也都是有關竹記分店的選址裝修以及高度酒的事情,於昨晚的諸事並無提及,倒是元錦兒生龍活虎地跳出來說他寫新詞的事情,他才愣了半晌。

寧毅不提這些事,但其實聶雲竹哪裡不知道最近這段時間蘇家的變化,她自然也是關注的,而有了元錦兒這個活蹦亂跳的包打聽,昨晚那詞作傳出來,元錦兒自然便第一時間聽說了。

昨夜寧毅趕往城外之時,兩名女子便在閨房當中議論著這些事情,復原整個夜晚發生的事情。

元錦兒刀子嘴豆腐心,對於寧毅本人是沒什麼好話的,但多少也因為雲竹姐的關係將寧毅當成了很特別的“自己人”,譬如說她跟寧毅搶雲竹姐這個是一回事,但這個是內部矛盾,對外又是另一回事。

雲竹這邊心情如何更是無需多提。

這事情說起來她們也沒有參與進去,關係不大,但錦兒嘰嘰喳喳地說,雲竹笑著聽,偶爾插句嘴,小樓與蘇府相隔頗遠,但在這河灣邊上的小樓裡,兩名女子的心情倒似是比她們自己勝了些什麼事情更值得慶祝一般。寧毅卻還不知道那《定風波》的事情,於是元錦兒便添油加醋地跟他說起昨晚昌雲​​閣與月香樓之中的動靜,說起那“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雲竹也偶爾笑著插句嘴補充一番。

到得最後,寧毅也只好笑著攤攤手:“這下又出名了。”

“十步一算寧立恆。”元錦兒批評一番,“這人太陰險狡猾了,雲竹姐,你以後別理他,要不然被他賣掉還要幫他數錢呢。 ”

雲竹笑著望望寧毅,並不回答,其實她心中已許了寧毅,想來也與賣給了寧毅無甚兩樣,只是她信任寧毅人格,若說寧毅會將她再賣掉,她自是不信的,這等事情想都無需去想,心中自無芥蒂。好半晌,方才朝錦兒笑道:“都已經沒有多少人認得我啦,賣不了多少錢,要賣也是賣掉錦兒你才划得來。”

錦兒翻個白眼:“哼,我才不會給人賣掉呢。”

如此閒聊說笑之後離開小樓,一路回家,仍是早晨,回到小院也就是平日裡坐在一塊吃早餐的時間。最近幾個月來,小院當中一向比較冷清,只是今日才回來,路上便有許多人打招呼,待到得小院門口發現家中的丫鬟、小廝什麼的聚了許多,裡面會客間裡正傳出說話聊天的聲音,幾個丫鬟端了茶從門口進進出出。

寧毅走到門邊看了一眼,才發現蘇檀兒也已經起床梳妝完畢了,房間裡來的是幾位堂兄弟,也有兩位族中的叔叔、伯伯。蘇檀兒只是坐了下方的位置,正笑著與幾人說話。笑容中從容、知性、優雅,不久前那屬於十九歲少女的清澈便又被掩蓋在了其中。

以往蘇檀兒待客,寧毅通常是沒什麼存在感的,但這時只是在門邊出現,正準備離開,房間裡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在片刻間,竟就讓整個小院子都安靜了下來,蘇檀兒回頭看見他,起身笑道:“相公回來啦。”寧毅便與這些親戚一一打招呼、見禮,這些人此時重視起寧毅來,才發覺並不是很明白寧毅的性格,也不知道首先該說些什麼才好,寧毅笑道:“大家繼續聊,我不是很懂這些,去讓杏兒她們準備早餐。”隨後,如同往常一般的走掉了。

離開這邊客廳,回到對面的小樓裡,準備找杏兒她們準備早餐的時候,首先卻還是發現了哼著小曲端了東西過來的小嬋,她看著寧毅,臉色紅了紅,隨後扁了扁嘴:“姑爺,我沒生病呢。”

片刻之後又認真補充道:“我睡到剛才才起來的。”顯然是害怕寧毅又推了她去睡覺。

不久之後,寧毅、蘇檀兒兩夫婦與這幫親戚在旁邊房間裡吃早餐,這些人其實大多是與大房親近,但又不夠親近的那種,雖說是聊些家常聯絡感情,其實要聊的自然也是有關生意上的事情。

與蘇檀兒交談的過程中,大家也都看著寧毅的表情,注意寧毅會不會回答些什麼。他們話中的所指、暗示,心中的想法,聽在寧毅耳中自然一清二楚,不過他的確不理會這些事情,整個早餐過程裡,除了偶爾招呼幾聲吃東西,其餘時間就是一個人埋頭喝粥吃菜,旁人看不清他的態度,有人想莫非這寧毅真的對家中的事情毫不在意?

事實上寧毅心中此時在想著的大概都是那《定風波》傳出去後可能引起的波瀾,還有那“十步一算”的評語之類的無聊事情,今天去上課時,得把小七那不能保密的小丫頭說一頓才行,不過想想她老爸被自己擺了這麼大一道,她估計也不好過,還是寬宏大量地原諒她,安慰一番算了。

自然也有人覺得他這沉默是不輕易表態,估計背後還會與蘇檀兒商議之類的。在座大概也只有蘇檀兒能大概明白寧毅的性情,心中也是好笑。

自己這古怪的相公到底是個怎樣的性子,估計要好一段時間之後,大家才會真的明白了,或許對許多人來說,恐怕一輩子都是明白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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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三章 燒樓(上)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周圍的世界喧囂了一點,其餘的事情,都還是常態。

回到蘇府,打招呼的人多了一些,熱情了一些,家裡人的邀約多了一些,需要拒絕的事情多了一些,書院中原本離開他的班級的幾名學生也開始想要返回,家中的親戚跑來說項,如此這般。早在意料之中,人之常情,算不上多麼奇怪的變化。

倒是《定風波》傳出去之後,加上一些人繪聲繪色地說著蘇、烏兩家的大戰,跑來豫山書院中拜訪的人也多了起來,與那首《水調歌頭》最初出來時差不多的情況,只是如今拜訪的人又復雜了不少。

例如濮陽家的濮陽逸這類商人也過來找了他一次,邀請他赴某某畫舫的聚會,有綺蘭姑娘作陪云云,雖然寧毅對濮陽家的觀感還是不錯,但這些聚會,自然還是按慣例婉拒了。

無論如何,綺蘭於他來說,誘惑力不大,他偶爾去小樓那邊,聽雲竹彈琴唱歌。雲竹在這方面的造詣,綺蘭是比不上的,更何況這邊也已經熟悉了寧毅愛聽的口味,有時候還可以照著寧毅教的現代唱法唱幾首頗不一樣的歌曲。

而就算綺蘭的身份是花魁之首,這一邊卻也有個元錦兒的身份是四大行首之一,只是連個舞都不願意跳來看看,整日裡聒聒噪噪的鬥嘴,也淹沒了花魁那高高在上的感覺,不過,至少有一份真性情。

過得幾日,與秦老、康老有了一次碰面,兩位老人拿著他“十步一算”的花名開玩笑,但說起整個一系列的佈局,都道是舉重若輕,有大將風範。

之後康賢倒是笑著說道:“只是相對'十步一算',那'血手人屠'的匪號可就有些奇怪了,老夫著人打聽數日,都未曾聽聞以往有誰闖下過如此名堂的……”

隱藏在康賢背後的力量頗大,他既然對寧毅最近的這番動靜感興趣,會知道十步坡的事情也並不出奇。他將那晚上寧毅參與的事情說給秦老聽,秦老皺起眉頭:“這等事情,斬草須除根,真惹上了這些江湖人,跑了幾個,怕有後患,此時可有結果了麼?”

康賢笑道:“知曉此事之後,我已知會官府,對這等強人發出海捕公文,附近幾個州縣,也都快馬加鞭發布下去,今天早上聽說已經截住一人,此人已是身受重傷,拘捕時,便被殺了。”

秦老點點頭:“既是全力出手,這些人怕也躲不了幾天。”

兩人算是儒學方面的大家,以往大家下棋聊天,侃侃而談的也是一些與人為善的原則。但這時候康老開了這頭,秦嗣源接下去,竟沒有半句話是對這火拼殺人有什麼不滿或是規勸的,而是從一開始便將這作為一件擺在眼前的需要處理的事情來考慮了。

康賢這幾日竟然已經在動用他的影響力對事情做干預,寧毅對此還不知道。但這時候聽了,倒也不由得搖頭笑笑。

以往大家下棋休閒,倒也大概明白了對方有著何等作風。這時候,也無非是看得更清楚一點,眼前的兩個老人,平日裡做得道德文章,真到做實事時,可是一個都不含糊。

事實上,對於這件事,大家聊起來,也只是圍繞著寧毅當時的出現,將快要衝出重圍的二十多人全都拉回來的這個手腕裡。至於商家動手、幫派火拼,死了多少人這類,秦老與康老看來都不甚在意,畢竟蘇伯庸遇刺在先,這邊報復回去,那也是應當的事情。真要說在意的,大抵是康賢覺得寧毅該是做大事的人,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以身犯險,真要出了什麼意外,幾個小毛賊的命,償不了這家國天下的損失。

“你發明那千里鏡,已經著人送去東京,這邊也在加緊研究製作,目前已有幾只成品,投入軍陣當中,大有用處。”康老與秦老在下棋,搖搖頭將十步坡那群毛賊拋諸腦後,說起真正覺得重要的事情。

“只是你如此低調,要給你請功都難,讓人生氣……我家中有一群技師匠人,你若有興趣,倒想全都撥歸於你,要做些什麼事情,讓他們動手便好。最近聽小佩與君武說,你在碰那些與火藥有關的事情。老實說,軍中對這類事物不是沒有研究,我知你有想法,可畢竟危險大,那突火槍之類的東西,你即便真用鐵製,也可能爆炸傷到自己,軍中不是沒試過。你何不說說想法,只交由別人動手。”

如今武朝軍隊也有在研究火藥為武器,各種亂七八糟的設計都有,但總離不了華而不實的評價。康賢對寧毅自是另眼相看,不想他因為研究這個而受傷。想一想那賑災的小冊子加上千里鏡,寧毅的價值就已經大得驚人了,更何況還要加上這些時日裡從許多小地方表現出來的運籌能力。只是他想要為國舉才,寧毅這人偏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這些想法他與秦嗣源眼下都還未弄得清楚,暫時也只得由著他去了。

寧毅對於火槍的熱情暫時就僅止於此,主要是技術層面上限制,還不到真正可以發展這個的時候。往槍支上再怎麼發展,暫時都不如強弩。下一步該弄點什麼他還未想好,也就只好搖頭將康賢的好意婉拒掉。若真答應下來,那也是一層束縛。

“不過,還有多久會打仗?”

寧毅問起這事,康賢也是笑著搖了搖頭:“倒不清楚,那邊還在談,經國公主持此事已有數年,我平日雖未多問,但看時局,也該差不多了,只是如今入了冬,遼東那邊天氣想必更是惡劣。若能談妥,或許開春之後當有結果……秦公以為如何?”

秦老想想,點了點頭:“童貫此人雖是……咳,雖是閹人,但辦事終還是不錯的,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怕了……”

“怕什麼?”

秦老舉起棋子好久方才落下,嘆了口氣:“怕倉促。”

康賢未入官場,不過秦老以往算是位高權重之人,如今的經國公童貫,當初也是位居他之下,或許也得歸他節制。只是秦老平時於這些事情並不多談,這時候也只是說了幾句,撥開話題,不過寧毅大概倒能看出來,老人應該是因為心中在意,反倒不願多說。

與康老秦老一起下棋,說有關政治上的事情畢竟不多,絕大多數時間,還是一些學術問題,江寧城中發生的一些瑣事,並且為之說笑幾句。

時間就在這樣的日子裡過了十月底,寧毅與蘇檀兒之間的關係更顯和睦,天冷之後,晚上大家聚在客廳中聊天下棋講故事,溫暖也溫馨,蘇檀兒這幾天仍舊顯得忙碌,但最為掛心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做完了。

若以整個蘇家的範疇來說,最近其實也蠻忙碌的,以往蘇家每年計算業績、分紅,大抵都是在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樣子。但今年各地有分量的管事人都提前了一個月過來,年尾​​該做的工作,也已經在陸陸續續地做起來。由於一幫親朋聚集,每日之中蘇家也都是熱熱鬧鬧的狀態,白日茶樓酒肆,晚上青樓楚館,而由於十月底的這一出轉折,蘇家的招牌在江寧的商界當中,一時間也變得愈發響亮。

由於這些關係,蘇檀兒其實也不怎麼閒的下來,宗族大會之後,表姐蘇丹紅常常過來陪著她,寧毅與她獨處的時間倒是不多,不過夫妻之間的關係無論如何都有了沉澱了,蘇檀兒有主見,倒也無需關心太多。只是到得十一月初五這天下午回到家時,寧毅看到蘇檀兒在做一件怪事。

雖然氣溫已經降下來,但這天下午的天氣不錯,寧毅算是提前回家,小院之中顯得安謐。寧毅本以為沒人在,但看了一眼之後,才發現蘇檀兒坐在涼亭之中,面對著自己住的這棟小樓,沉思著什麼。

理論上來說宗族大會之後應該沒什麼大事了,不值得她皺眉苦惱成這個樣子,寧毅看了幾眼,有些疑和,但蘇檀兒似乎想得入神,面上表情變換,沒有注意到他。片刻之後,看見她抿了抿嘴,似乎下了個決定,站了起來,又深深地望了這邊的小樓一眼,轉身朝旁邊的小廚房走去。

那做決定的表情看起來卻有幾分稚氣,是屬於十九歲少女的表情,卻不知道此時艱難做出的決定是什麼。寧毅聳了聳肩,先回了房,才關上房門不久,只見蘇檀兒的身影有些匆忙地從小廚房出來,大概是想到了什麼,快步走到了院門邊,朝兩邊望了幾次。確定沒人之後,便再回到小廚房,抱了一捆乾柴出來。

蘇檀兒平日裡比較在意規矩形象,如果說在庫房搬動貨物的時候可能會幫誰一把,在家中卻絕對是個大家閨秀的形象,生火、搬弄柴枝這些事情基本是不會做的。但這時候氣氛的確頗為神秘,寧毅偷偷地從房間望出去,蘇檀兒搬著那柴枝又在打量自己這邊的小樓,隨後朝著樓房後面走去了。

寧毅關上門,悄悄地跟過去,只見蘇檀兒將那些挑揀出來的、易燃的細柴枝,堆在了自己住的房間後頭的窗戶邊,擺放的時候,似乎還權衡了好一陣子。

寧毅有些傻眼,這女人想了半天做的決定,是準備謀殺親夫?還是燒死這麼殘忍?

不久之後,他才發現,事情的發展跟自己想的,有些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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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8 00:5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四章 燒樓(下)

蘇檀兒最近有些煩惱。

煩惱是屬於私人的,對她來說,眼下的這份煩惱,是比較陌生的感情。家中大事定下後,這幾天偶爾想起來,會覺得臉紅,跟丹紅表姐也沒有說得太多,但在心中,還是勉強壓抑住害羞的情緒,努力地在思考著某些事。

當初成親的時候,要是沒跑掉就好了……

她如今在為這事情後悔著。人生之中,許多事情都沒辦法預料到發展和結果,因此後悔其實也是一種比較無用的情緒,但心中所想的事情反正也與生意無關,苦惱地考慮下來之後。更多的時候也只得抿抿嘴,怪著自己的沒有先見之明和幼稚。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當初也想到了的刺青,到最後還是忍不住無益地跑掉,回憶起來,已經記不起當初的自己是怎樣想的了。那時候要是本著閉上眼睛被咬一口的態度逆來順受一番,現在她也不至於要每天苦惱這種羞人的事情了。

圓房這種事情……畢竟是要有氣氛和自然而然的由頭的。可是這些日子忙碌著家中的事情,如今該拿到的成績已經拿到,真要忙卻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相公估計也以為自己最近這些天還得忙碌下去吧。他是正人君子,眼下大家的相處已經安定下來,不會忽如其來地想著哪天把自己推倒在床上,其實現在若真是這樣。她倒是不介意了……

她現在卻不得不來思考和計劃這些了,夫妻之間……總不至於還要把事情拖過這個冬天。可是想到這,“夫妻之間",當她真正以這樣的角度來看著這件事情的時候。卻又不得不承認,兩人如今相處的這種關係,是由自己開的頭,隨後才建立起來的。以往覺得,有個家的樣子,好好的對這個相公也就行了,到得現在想來,真正作為妻子的這一面,自己……卻也真沒盡到什麼責任。

不過她也不是什麼整天自怨自艾地小女子,商​​場之中這麼幾年,有的氣魄倒也已經鍛煉出來。為事情苦惱了幾天之後,首先考慮的,也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就要解決掉。當然,這事情也不可能真讓她跑去跟相公攤開了說,她終究也是要面子的,此時對寧毅掛心起來,也更加重視自己在對方心中的看法。

總之是解決問題……事情有些麻煩,但是當腦筋轉起來了之後,難不倒這位有著女強人身份的少女。

這天早上起來想到個主意,若在一般人看來未免有些荒謬和小題大做,但對蘇檀兒來說,與在商場上做一個決斷也沒有什麼兩樣。她以運籌數十萬兩白銀的大生意的氣魄果斷地拿了這個小主意。中午早早地回來,隨後安排嬋兒、娟兒、杏兒都去做事,同時調動了附近幾個院落的家丁護院們,確保他們在一時半會間不會一窩蜂地湧過來,一切都準備好之後,咬咬牙也就可以開始行動了。

仔細打量了那邊小樓的構架,隨後從柴房搬了乾燥的、細條的柴枝放在周圍堆起來。一開始考慮的事情比較多,火要燒得均勻,引火的地點也必須精心考慮,是不是該做成意外的樣子。但在她來說,縱火這種事情絕對是外行,搖了搖頭:管它呢,房子是我的,順手燒掉就燒掉了,以後自己不許查,誰還敢多說話不成?

靜謐的下午,作為蘇家大房掌權人的少女緊張而專注地做著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隨後想起一些問題來,又跑進了相公的房間裡,不知道還打算幹些什麼。

房門外寧毅疑惑地貼上去,只見在房裡,女子翻開了他的櫃子。匆匆忙忙地將一些東西翻找出來,辨認和整理。

“筆、墨、紙、硯、衣服,這個是……相公以前寫的文章?"

“扇子……這把扇子應該還要……"

“這件衣服……算了,燒掉吧……"

“這個寫的是什麼……”

“畫的畫……圖紙……"

“話本小說……呃,這個燒不燒?"

她一面整理,一面自言自語地考慮著,若覺得還要的東西,便拿了放到離後方窗戶稍遠的地方,舊了的衣服之類順手扔窗台邊。又取了筆架,拿幾支毛筆掛好。找了一方寧毅用過的硯台,想想又換成沒怎麼用的,倒些茶水進去,拿了墨條磨了幾下。一大摞的話本小說她先是搬到了房間一側距窗戶遠的地方,片刻之後看了看,又將它們全都抱了回去,放到窗邊注定遭殃的桌子上。寧毅看得有些惋惜,其中有幾本他還沒看完呢。

各種東西大致整理好,又嘿咻嘿咻地調整了房間裡的桌椅位置,做完這一切,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點了點頭。看她要出來,寧毅趕快跑掉,饒有興致地去到隔壁的空院子,踩了院子角落的一摞土磚,攀上牆頭看房後的動靜。

不一會兒,蘇檀兒咳著嗽,雙手拿著一根點燃的柴枝過來了,那柴枝夠大,因此大概沒有乾透,又是中空的,一頭燃著火焰,另一頭的小孔拼命冒煙,蘇檀兒大概看它可以當火把就隨手拿來,這時候被熏得夠嗆,瞇著眼睛揮手扇動著。頗不自在。

寧毅捂著額頭笑得不行。

蘇檀兒行事果決,沒有多想,將堆好的柴枝一簇一簇的點了過來,皺著眉頭,模樣專注,就是老被煙熏到。這樓房大部分都是木質結構,如此引燃,起火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了,蘇檀兒又順手點了兩扇窗戶,將那根害她被薰的大柴枝從窗戶上的小孔扔了進去,拍拍手掌。寧毅挺喜歡她拍手掌時那利落的神態,也在這個時候,牆壁上的瓦片稍稍動了一下,寧毅伸手去扶,下一刻,微微愣住了。

朝蘇檀兒那邊看過去時,蘇檀兒也正往這邊望過來,瓜子臉,目光愕然,嘴唇抿起來,像是要變成兔唇,曾經知性從容的女子此時臉上顯現的。簡直是災難般的惶然。

寧毅露出半個腦袋大概與她對視了半秒鐘,第一個動作便是果斷地將頭縮了回去,笑意到了口中,使得腮幫“咕”地鼓了起來,眼下最重要的是閃人,腳下卻陡然滑了一下,那堆土磚也是放得久了,一角鬆動,他撲的落地,狼狽得差點把腳給崴了。隨後,一邊忍笑一邊走人。

************

寧毅在附近的道路間守了大概兩分鐘,扶著牆壁將方才看到的三系列有趣景象消化掉,同時確定暫時沒有人過來,讓小樓的火可以多燒一陣子。蘇檀兒也沒有追出來,這個時候很難預料她的情緒,當然,如果自己待會見到她的第一個情緒是捧腹大笑,那麼今天晚上這個院子裡真發生,“謀殺親夫”慘劇​​的可能性估計要超過百分之八十。

聰明的男人都該知道什麼時候要有幽默感,什麼時候要嚴肅,什麼時候要茫然,什麼時候要痛不欲生……不過,還是很好笑……哈哈哈哈……

他在心中把該笑的地方全都預支掉,臉上倒是沒有太多到表情,兩名家丁從這邊過的時候,被他嚴肅地攔住了:“哎,你們去哪?"

“啊,姑爺,我們之前去送東西,現在回去跟周管事復命。"

“東西送完了?"

“嗯。"

“待會可能要出去一下,你們暫時不用跟周管事回復了,去側門給我準備一輛馬車,跟我去辦點事……不過,如果半個時辰我沒有過去,就說明沒事了,你們再去跟周管事說。”

他此時在家中已經無人敢忽視,話一說,兩名家丁連忙答應下來,轉身走掉。寧毅回頭看看,估計火也燒得有些規模了。也在此時,聽得那邊傳來妻子的聲音。

“來、來人哪。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哪……”

聽那聲音,還是蠻鎮定的。

**************

起火了,附近聞訊的兩名家丁首先從院門跑了進來,火光暫時還在樓房的後面燒,但前方已經有煙塵瀰漫了出來。院落中央,蘇檀兒皺著眉頭:“走水了,快點想辦法救火!"

“是,桶、水缸……水缸在哪裡,二小姐……"

“來人吶,走水了!"

兩名家丁一時間有些慌亂,但剛剛接手大房生意的二小姐是個做大事的人,表現沉著:“等等、等等,廚房裡沒水了……你們,先叫人,還有快點把房間裡的東西搬出來,別被燒了!快點。”

說話之間,又有一名家丁跑了過來,蘇檀兒道:“快點,你也去……”話音未落,寧毅的身影也已經出現在了院門邊。她此時倒沒辦法注意相公的神態,只是臉上陡然一紅,瞪著眼睛愣了愣,然後望著那名家丁:“你也去幫忙!”

頭扭了回來,去看那冒煙的小樓,酥胸起伏著,心中砰砰砰、砰砰砰的拼命跳。

然後寧毅也跑過來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會起火的!”他滿臉錯愕,痛心疾首。聽他這種聲音,蘇檀兒也是微微一愕,扭頭看了他一眼,只見寧毅氣喘吁籲,皺著眉頭:“怎麼、怎麼會起火的……"

寧毅這樣說著,看她一眼,蘇檀兒的臉砰的一下又紅了,扭過頭去,努力變成專業的商場面孔:“我、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起火了,可能是……沒人在的時候,我燒了點熱水,後來……後來沒滅掉……我剛才在休息……"

"哦。"寧毅點了點頭,片刻沉默,“呃……冬天了,天氣乾燥,起火……起火很正常。 ”正沒話找話,旁邊的小廚房裡,其中一名家丁提著水桶就衝了出來,並且告訴另一名家丁:“阿山,這裡只有兩桶水了!要去隔壁院子裡看看……”

他說著話要往房間裡衝,寧毅跑過去:“你幹什麼? ”

“救、救火啊……"

“兩桶水救不了火了,先搬東西、搬東西!找點被單,淋在上面不會被火燒到……

“哦……"那家丁一點頭,嘩的一下將整桶水倒在了自己身上,直接衝了進去。

火焰熊熊燃燒著,煙霧直冒,一名名的家丁、丫鬟趕了過來,從樓裡往外面搬東西。蘇檀兒與寧毅站在院落中央,少女的表情嚴肅認真,皺著眉頭,只是沒怎麼望過寧毅。兩人的聲音響在一片大呼小叫聲之中。

“先把那張椅子搬出來……咳咳……"

“床頭、床頭有個盒子……"

“八仙桌不用管了!”

“書啊、書啊、那幾卷竹簡,對了……”

“東西先放到那邊屋簷下……"

“小嬋房間的東西!對,“快點快點,當心別燒著了……”

“燒傷的待會去支十兩銀子的湯藥費……"

“都有獎賞……"

一片忙碌,寧毅說著話,交代著家丁搬哪些東西,蘇檀兒指指點點地讓家丁將東西搬到院落另一邊放下,也已經開始救火了,提著水桶水盆的眾人陸陸續續地跑過去,不一會兒,小嬋等人也叫著“怎麼了、怎麼起火了"匆匆忙忙地趕來,一名管事大概是沒看到正在一邊休息的蘇檀兒與開始參與救火的寧毅,進來大喊:“怎麼會起火的、怎麼會起火的!有沒有燒到人……"將這個下午拼湊得更加熱鬧起來。

“那個……冬天嘛,天氣乾燥,起火是很正常的事情……"寧毅將一桶水潑進火裡,過去拍拍那個管事的肩膀,“現在大家都很急也很煩了,別老是問為什麼,少說話,多做事,你沒必要問嘛,吶,桶給你,快去救火吧。"

那邊院門,嬋兒端了個臉盆跟著幾名丫鬟一同跑進來,蘇檀兒喊道:“小嬋,你別去了,別被燒著。"小嬋扭頭道:“沒事。"砰的摔地上,水灑出去,臉盆亂滾,呼聲四起,頓時又是一陣混亂……

***********

火燒過之後,又被水撲滅的氣息瀰漫在空氣裡,夕陽亮起暖黃色光芒的時候,那棟燒黑大半、垮塌小半的小樓還立在院子裡,已經確定住不了人了。

院子裡擺了許多搬出來的東西,桌椅、櫃子,以及諸多雜七雜八的事物。家丁在火場中善後,一些親戚陸續趕過來,蘇愈與蘇伯庸方才也過來了,大人物在七嘴八舌地說話,小人物便不怎麼敢吵,家丁們在管事的分派下開始將那些東西搬入另一邊的小樓。小嬋是可以安排在娟兒與杏兒旁邊的房間裡,也就這樣做了。家丁們搬著東西,小嬋也在娟兒與杏兒的陪同下清點著救出來的那些物品。

她這裡的歸屬是明確的,只是更多的東西,立場看起來就有些模糊。

方才管事去跟蘇檀兒請示的時候,蘇檀兒正在跟一名堂叔說話,順手指了指,“先放房間裡的桌子上吧。 ”管事便做了。

那是屬於寧毅的一些瑣碎事物,而她指的是原本自己的臥房,當然,這時候她不過是隨口回答,這些事情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很忙的,而且,誰也不會注意到她在這麼混亂的場景下一句隨口的回答會有什麼考慮在其中,她忙嘛。

夕陽漸沒,周圍點起油燈、火把,到得快要吃飯的時候,負責善後的家丁們也被命令著暫時停止工作了。小院之中,某些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院子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在擺著了,最後寧毅坐著的那張椅子,也被他順手拉著進了飯廳,這個時候,有些人才發現,先前的那些東西,大多數都被暫時性地塞進蘇檀兒的房間裡了,如今將整個房間塞得有點擠,東西也有些散亂地放著。

誰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方才的院子裡,蘇檀兒一直在應付眾多親戚,也沒有指揮過誰將什麼東西搬到哪裡去,寧毅則在忙著其它的一些善後,漸漸的那些東西就沒了,具體是誰會的意,誰發的指令,回頭想想,竟是找都找不到。

蘇檀兒去看了看擁擠的房間,似乎有些苦惱,倒也沒說什麼,寧毅也去看了看,大概也很苦惱,今天晚上不知道該睡哪,嬋兒、娟兒、杏兒也去看了看,對於怎麼整理,同樣沒有個頭緒。

氣氛不知道是從什麼開始,變得古怪起來的。

接下來或許會是一個尷尬的晚上。當然,也可能是個有趣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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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五章 圓房

入夜之後,接到吩咐的家丁們相繼離開,為了火場善後接連點起的火把隨後也滅掉了。原本有兩棟小樓的院子如今只餘其中一棟,此時亮著燈光,變得比往日更明亮溫暖了些。

晚飯過後直到亥時左右,探訪的親戚們其實都還在陸續過來,詢問起火狀況,噓寒問暖一番,也有跟隨著這些人的丫鬟或是跟班,他們沒資格進來坐,但聚集在附近也是非常熱鬧。

白天裡大家聚集過來,看著一大堆人忙碌地清理火場,倒還有幾分災難後的惋惜氣氛,到了晚間,詢問清楚火災未有傷人之後,眾人在慶幸之中就儼然是聚會的心態一般。家長里短地聊一陣,也有說寧毅與蘇檀兒原本就該換個院子了之類之類的。火災之後,大家聚在一起反倒有些喜氣。

也是,蘇家當中本就不差這一棟房子的錢,燒了也就燒了,既然沒傷到人,那麼這也無非是一場小小意外而已。主人都不怎麼在意,大家也無需為此事花上太多的心思,於是這探訪的人多起來,客廳之中,也就是一場小小的聚會而已。

事實上,蘇檀兒之所以選擇如今的這個院子居住,本就是少女時期的一時喜歡而已。理論上來說,她如今管了大房的事情,在吞併了烏家交予的各種事物之後,預計手下管理的生意將要達到整個蘇家的一半,這個院子再作為居住的地方,就有些不太合適了。

這院子本就是稍顯自我的佈局,住起來倒是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只是於待客上顯得有些不夠大氣。眾人也覺得蘇檀兒會趁著這次另選一個院子居住,七嘴八舌地聊著這些事情,發表各自的看法。

有些氣氛大概只有特定的幾個人能夠感覺得到。

蘇檀兒與過來又離開的親戚們聊得開心,笑語盈盈的,但其實有些心不在焉,應對之間,只是些公式化的表達,當然,蘇家之中能夠感受到這些的人恐怕不多。

寧毅與平日裡無異,一幫親人過來,禮貌從來都是做足了的。與蘇檀兒招待著這些人,為著房子的風格問題天南海北地跟眾人聊,儼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有時候還拿出筆墨紙張來寫寫畫畫做做設計。

由於來得人多,嬋兒、娟兒、杏兒三人便不時進進出出,搬果品、奉茶,招呼過來的人,也負責將隨著過來的跟班與丫鬟在隔壁院子裡安排一番。她們在家中本就與管事級別的人無異,此時自然也是駕輕就熟、井井有條。

看起來,一切如常,真是什麼問題都沒有。

如同去年年關,天氣冷下來的時候,大家會聚在客廳之中。蘇檀兒看看賬本,或是與丫鬟們做做女紅刺繡,聽聽寧毅講故事,大家在一起下棋、聊天,來了客人的時候,三個丫鬟便奉茶招待。一切也都與今日沒什麼兩樣,再正常不過了。然而,今天畢竟是起了火了。

一切都太過正常的話,有時候反而會形成莫名的違和感,旁人或許感受不出來,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至少在嬋兒、娟兒、杏兒幾人的心中,都會有某些奇怪的問題和想法在存在著。

沒有人對之後發表任何看法。

並不是指善後的方面。蘇家不差錢、蘇檀兒不差錢,燒一棟樓,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因此旁人不會對此感到有多古怪。但無論如何,那棟小樓被燒了,寧毅與小嬋的住處被燒了,小廚房和浴室也受到了波及,理論上來說,就算不在乎,總也得有幾句交待才行,然而,沒有任何人提及這件事。

小嬋的一些東西已經被搬到娟兒旁邊的房間裡,但對於她是不是今後住在這間房,蘇檀兒並沒有表達看法。當然這事情她自己本身也是有些權力的,原本房間裡許多東西被燒掉了,她也可以暗暗地叫家丁們直接拿過來。而在今後,小廚房跟浴室怎麼辦呢,最主要的,寧毅今晚上該住哪呢,沒有人提及這個。

以往從來都是個面面俱到的領導者的蘇檀兒,今晚沒有對火災之後的任何事情表現出明確的態度,她只是在應酬著探訪的親戚。寧毅本人也沒有提出任何的詢問,他仍舊是往日的態度,要拿筆墨紙硯的時候還是去到蘇檀兒的房間找到的——此時他的物品已經將這房間堆得亂七八糟,過來找的時候還叫了杏兒幫忙:“他們搬進來的時候把我的筆墨紙硯放哪了……”翻箱倒櫃。

蘇檀兒如今的這個房間,才是最大的違和感。東西該搬到哪裡去,沒有提起來,天黑之後,時間漸漸的也已經不早了,蘇檀兒今晚總是也要睡覺的,這些東西堆在這裡,她怎麼辦,她似乎也已經忘記了。嬋兒、娟兒、杏兒大概是想過要問的,然而在想過之後,心中不免浮現出一些詭異的感覺和猜測來,到得最後,大家只能眼神交流、心中嘀咕、情緒複雜,卻是誰都沒有問出問題來了,大家默默地忙碌,粉飾太平。

亥時過去一半,過來探訪的人們,也都已經陸陸續續地回去。周圍安靜下來之後,三個丫鬟收拾著房間,做了打掃。待到她們沒事做了返回來,蘇檀兒正與寧毅下著五子棋作為消遣。三個丫鬟多少顯得有些古怪,坐在一旁無聊了一陣子,然後杏兒喝茶,娟兒做女紅,嬋兒無聊地數娟兒納的鞋墊上的針腳,隨後三人又找出一副竹片做得牌來打。

蘇檀兒低著頭,並不與寧毅說話,只是偶爾想起些事情,跟三個丫鬟問問方才某某親戚過來的時候有沒有招待好,杏兒與娟兒便小聲回答一句。棋盤之上,夫妻倆以很久沒有拿出來的作風,彼此耐心地堵對方的棋子,堵得津津有味,那邊拿著竹片牌心不在焉地打,三名少女每出一張牌便報一個數,聽來倒是有些可愛。今天晚上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情,因為這種可能性和復雜性,三個丫鬟多少也有些忐忑不安。

大家唯一比較熱絡的時候時候寧毅問起嬋兒有沒有很多東西被燒了的時候,嬋兒回答沒被燒掉什麼貴重的東西,寧毅估計她可能會有些首飾什麼的被燒掉,或者很喜歡的衣服啊。蘇檀兒便說往後給嬋兒買。

氣氛詭異,時間也變得有幾分難捱,嬋兒、娟兒、杏兒有時候出去一下,打來熱水,泡茶,這樣那樣,房間裡偶爾幾句對話。時間漸漸的就這樣到了子時,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主人家沒睡,也沒有說話吩咐她們離開,她們也沒辦法走掉。但看起來蘇檀兒跟寧毅之間簡直像是可以津津有味地下到明天早上去。

而事實上,蘇檀兒這時候哪裡又好意思揮揮手說:“你們去睡吧。”時間越流逝,她心中其實也越發的忐忑。

隨後,時間過了午夜,鐘聲傳來,周圍的院子也變得愈發靜謐,今日其實頗為忙碌,正在打牌的杏兒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寧毅看了她一眼,蘇檀兒也望了過去,終於開口道:“呃,杏兒,你們也累了,先去睡吧。”她把這話說完,手上拈著棋子,低下頭又繼續做出專注想棋的樣子。三個丫鬟起身說話,準備離開,又將茶點之類的東西收拾好,寧毅倒是偏了頭,笑著與她們一一打招呼。這些動靜當中,蘇檀兒的情緒才稍稍的平靜了一些。

嬋兒、娟兒、杏兒都從房間裡走了出去,走廊上的身影,似乎在做著睡前要安排好的工作。棋局又下了一盤,寧毅起身去隔壁的院子上廁所,回來的時候,倒是遇上嬋兒走在路上,她多少有些沉默,手上端了個銅臉盆,但那並非是失落或是沮喪引起的沉默,少女的表情有些複雜,這或許是她還無法處理的某些感情,看見寧毅,“啊”的輕呼一聲。

“不是說要睡了嗎?”

“臉盆沒了,所以去拿一個來。”嬋兒低著頭。

兩人朝院門那邊走過去,過得片刻,寧毅也不知想到什麼,輕聲笑了出來,嬋兒看看他,他還在笑,似乎是為著今天的這些事情感到有趣,隨後,嬋兒便也忍不住輕聲笑出來了。走到院門時,她低聲喚道:“姑爺……”

“嗯?”

嬋兒看著他:“姑爺要……呃,姑爺要……”不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麼,但如此想了片刻,小丫鬟笑著搖了搖頭:“不說了。”抱著臉盆往自己房間裡跑去。

*************

蘇檀兒的心情其實一直在焦慮著,時間愈推進,焦慮愈甚。如同等待一個大生意塵埃落定時的心情,只不過在生意上她是熟手,在這類事情上,她卻純然陌生著。

整個一天她都有些害羞,但對於縱火被發現時的事情,她現在心中不敢去想。無論如何她都無法預測下一步的結果是什麼。不知道相公會不會也無法歸納這些情緒,不知道接下來怎麼發展,會有怎樣的對話,也不知道相公會不會忽然說一句:“我今天晚上住哪?”如果他真這樣問,自己該怎麼回答呢?

各種亂七八糟的心情,但現在也只能見步行步了。寧毅稍微離開之後,她坐在那兒情緒不安,隨後又起身來回走了幾步,不知道要幹嘛。拿起茶杯喝一口,看見飯廳屏風後的一盆盆栽似乎有些缺水,便忍不住走過去把茶水全倒了進去,倒完之後意識到茶是熱的,趕快找冷水來中和掉。這個過程裡,寧毅的腳步聲也已經回來了。

她吸了一口氣,端著茶杯回去,心中在想不知道還要下多久五子棋,卻發現寧毅的身影已經走到了臥室那邊,似乎在對著一大堆胡亂塞進去的家具發愁,蘇檀兒放下茶杯,也走了過去:“相公。”

"嘖。”寧毅笑了笑,“這些東西,把房間堆得一團糟了,清理一下吧。”

各種桌椅物品,將房間擠得混亂不堪,主要還是因為有些小東西或者包袱、盒子之類的在搬進來的時候被放在了蘇檀兒的桌子凳子上,導致現在都已經混在了一起,此後也沒人說要收拾一下。蘇檀兒點了點頭:“好、好啊。”

她從有點堵路的櫃子邊過去,挪開了一張椅子,寧毅則已經走了進去,開始歸納起他的個人物品來,蘇檀兒也翻開一些包袱,拿出寧毅的衣物出來整理一下,偶爾將手邊的東西遞給寧毅。

“論語、孟子……”

“講課的底稿……”

“廣源齋的玉佩,嘖,這個居然還在……”

“這幾份圖紙……應該沒用了。”

“呃,這個應該還有一本,放在哪裡呢……”

“這誰的扇子?我的?”

雖說寧毅這人於物欲上看得比較淡,但此時的這些東西還是比較多的,兩人成親的時候儘管蘇檀兒是逃了婚,但在老太公的指示下,還是準備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後來也有各種人送的,或是寧毅自己收集的。這時候兩人在小小的空間中整理著,一點點的歸類放好,也費了不少的時間。蘇檀兒坐回自己的床邊,看看這個已經不怎麼像閨房的閨房,一半的空間,其實都已經被寧毅的東西佔據。

“這些大件,今天晚上就沒法擺了。”寧毅將一張椅子收到書桌前,“明天再叫人來整理一下吧。”

"嗯。”蘇檀兒點了點頭,片刻,她感到身邊的床沿震了一下,身子陡然間一個激靈。寧毅也在旁邊坐下了。

寧毅來到她這房間的時間不算多,以往最多的是她生病的那段時間,但縱然是那時候,他要坐到旁邊來,也是搬張凳子過來坐著。這是她的繡床,以往也只有過她的氣息,或者與丹紅表姐同住過幾晚而已。但在此時,屬於男子的存在感,陡然靠近了。

寧毅那態度平和,看起來就是收拾完東西隨便坐一下而已,蘇檀兒心跳加快,一時間縮了縮肩膀不好往旁邊看,外面打更的聲音響起來,子時已經過了。寧毅看看周圍,笑了起來。

“這個新房還真糟糕。”

蘇檀兒扭過了頭,視野之中,寧毅已經靠了過來,伸手貼上了她的臉頰。

“時間不早了。”嘴唇快要貼在一起,“接下來還是交給我吧……”

“唔……”

沒有喜字,沒有紅燭,油燈的光芒裡,兩道身影連成了一道。四唇相接,蘇檀兒的目光變得稍稍有些迷離,舉起了雙手,也不知道是想要抱住眼前的夫君還是因為呼吸不過來而想要將對方推開,但晃了好幾下,什麼事情也沒敢做,就那樣舉在了空中。不久之後,她的身體被寧毅推得緩緩倒在了床上。

“啊……門、門沒關……”

嘴唇離開之後幾秒鐘,意識稍稍清醒過來,蘇檀兒口中忽然慌張地說了這句話。寧毅俯在她身上回頭看看,主臥與客廳連著,他們先前還在下五子棋呢,這一下不光臥室門沒關,外面的門也開著,燈也是亮著的。他撓了撓頭髮,輕聲失笑道:“我去關吧。”走到客廳,關了門,吹滅了燈。

蘇檀兒躺在那兒,呼吸急促,酥胸起伏著,一雙眼睛望著蚊帳的頂,雙手輕輕握拳交疊在心口上。這時候不知道該幹什麼,一時間動也不敢動,聽著寧毅去關了門、熄了外面的燈,走回來時她還是這種樣子,也不知道臉已經紅到了什麼程度。寧毅坐到床邊,抓起她一隻手,她也就任由對方抓著。

總之,既然寧毅已經說了交給他,這就是整個晚上都決定任人擺佈的態度了。

寧毅俯下身去,總覺得有幾分怪怪的,主要大概是因為蘇檀兒此時的情緒未免過於緊張,他回頭又看看這“新房”的格局,隨後在蘇檀兒的嘴上、臉上親了幾下,蘇檀兒只是臉紅,全不敢動,他也不由得笑了出來:“對了,會不會要有些儀式什麼的,比如喝點酒啊……要不然喝點茶也行,或者別人成親的時候一般會怎麼樣……”

他這話沒說完,蘇檀兒想起了什麼,“啊”的低呼一聲:“白、白布……”趕快爬了起來,跑到自己櫃子前面翻箱倒櫃,隨後從最底層拿了一小匹折好的白佈出來,臉上倒是更紅了,走到床邊:“相、相公……”

“我覺得這種感覺真奇怪。”寧毅笑著,替蘇檀兒搬開了床上的被子,將白佈在床鋪中央攤好。蘇檀兒低了頭:“妾身、妾身也覺得蠻奇怪的。”她說著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一臉的害羞還是難以抑制。

“不過也該圓房了。”

寧毅笑著說的這句話蘇檀兒不敢搭腔,她坐在床邊,片刻,脫了月白色繡鞋往床上挪過去,她今天一襲白綠搭配的裙裝,脫了鞋之後,雙腳所在裙擺裡。這時候屈著身子坐在那兒,其實看著白布有些發愁,按照她的計劃,應該是躺在白布上,眼一閉牙一咬,被夫君單方面折騰一晚上就圓房了,但有了方才擺白布的那些行為之後,她似乎又覺得現在主動躺到上面一咬牙一閉眼會顯得很淫蕩,猶豫著不好躺上去。片刻後貝齒咬了咬下唇:“相公,熄燈吧……”

寧毅點點頭,吹滅了油燈,房間裡暗了下來。沒了燈光之後,蘇檀兒終於沒那麼緊張了,她放下蚊帳,寧毅上去之後,放下另一邊。不久,裡面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來。

“相、相公……該怎麼做……”

“我想說放輕鬆就可以,不過看來你暫時是沒辦法放鬆了……”

“很、很奇怪……”

“應該這麼想,以後我們都會住在一起了,每天都會這樣……誰叫你嫁給我了呢。”

“嗯,妾身……其實很高興……唔……”

片刻。

“要、要脫衣服嗎?”

“通常來說都是要脫的,這個沒辦法……”悉悉索索,解開了腰帶。

“嗯……很奇怪……”閉上眼忍著。

腰帶被扔到蚊帳外的地下,隨後是脫下來後從身體下抽出來的外衣,寧毅掀起被子將兩人蓋住。

“呃……哈……”響起來的猶如哭聲,寧毅的手觸到了蘇檀兒背後的肌膚,妻子將身體微微拱了起來,但片刻之後,又是低呼一聲:“反、反了……”寧毅愣了半晌,隨後抱著她的身體笑起來,蘇檀兒感受著兩人身體貼在一起的感覺,反倒沒那麼害羞了,隨後也赧然地笑了一聲:“怎麼辦啊……”

肚兜的一根繫帶原本她系的是活結,寧毅拉錯方向,這一下給拉成死結了。蘇檀兒面紅耳赤地想著待會趴在這兒讓寧毅給她解繩扣的羞人情景,說不定還得點燈。不過寧毅是個豁達的人,先不管肚兜,開始進行下一步了。蘇檀兒雙手揪著床單,閉上眼睛羞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了,任由對方擺佈。白色的長裙被扔出了帳外,不久之後是貼身的褻褲,她原本想要伸手至少抓住這件不被扔出去,但相公還是這樣子做了,併攏了修長的雙腿ǐ,一時間幾乎哭了出來。

最後的肚兜是被雙手直接拉斷的,這件衣服離開了蚊帳之後,蘇檀兒全身滾燙滾燙的,雙手只是揪住被單,就連感覺身體下的白布歪了一些,也沒敢伸手去整理,眼睛死死地閉著。寧毅也脫了衣服,他倒是故意把過程弄得很長,先讓對方多少適應一下這種感覺。這一次這種幾乎全都按照笨步驟來的情況讓他覺得頗為有趣。

不久之後,兩具身體貼在了一起……

“接下來怎麼做,我們一塊研究一下吧……”

這是作為夫妻的立場隨口開的玩笑,出乎意料的,蘇檀兒閉著眼睛,竟是微微點了點頭:“嗯……”聲音細若蚊蠅,但當然是聽得到的。

夜色深邃,外面的天空中沒有月光,連星星似乎都為著這一幕羞得摀住了眼睛,躲進雲層的後方了。夜晚的時間還長,接下來,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待著他們去研究。遠處的燈火淒迷間,一盞燈光劃過視野,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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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六章 早上好

微光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悄悄的灑進房間裡,照出些許事物的輪廓,遠遠的,在隱約間傳來狗吠的聲音,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蚊帳悄然動了幾下,屬於女子的光裸的手臂從那裡伸出來,手指往前的木墊上夠著,墊子上散落著各種衣物,房間黑得很,夠了一陣,拈起一件衣物,縮回了蚊帳之後。

大概是為了不驚醒旁人,這些動作的幅度不大,沒有引起太大的聲音。只是過得片刻,那隻手又從蚊帳中垂了下來,那件衣物也隨著落回木墊之上,這動作似乎稍稍有些沮喪。微光之中,我們能看清楚那是一件肚兜,青藍的底色,紅藕白蓮的花朵,作為女子隱私的象徵之一,這衣物彷彿也帶著少女般的純淨與清澈,盎然的古意。

只是它的繫帶斷了,中間又被打了個死結,不太好穿。或許也是因此,那隻手才又沮喪地將它放了出來,過得片刻之後,手才又動了起​​來,這次再摸到一件衣物,悄悄地將它拉進蚊帳裡。

安靜了片刻之後,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後蚊帳又被撥弄開了,這次是赤裸的一對纖足伸了出來,輕輕落在了木墊上,只以腳尖點地,蚊帳再被撥開了一些,才能看見女子此時已經坐了起來。

她身上披了一件寬敞的袍子,只用單手拉著,一頭長髮已經披散起來,凌亂而慵懶,她便用手撥了​​撥。低頭在木墊上尋找著繡鞋的位置,好不容易方才找到,踩上去準備站起來時,卻是微微蹙了蹙眉,捂著小腹又坐了回去。

安謐的環境裡,女子抿了抿嘴,隨後微微鼓了鼓腮幫,終於還是站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轉身蹲下來收拾起地下的那些衣物,她此時的身上僅僅是穿了外袍與繡鞋,下方的胴體偶爾顯現出來。連她自己也有些不太明白幹嘛要收拾地下的衣物,只是全都抱起來之後,放在了書桌前的椅子上,隨後轉身打開了自己的櫃子,著從裡面找出新的肚兜與衣裙來。

房間裡僅有微光,但依照往日的記憶,尋找自己的衣裙並不困難,但找出來之後,她也只是抱在身前,回頭看看那床鋪,似乎在考慮著要不要穿上。最終卻只是放到了床邊的櫃頭,又轉身找到了火折子,悄悄地吹燃,點亮了油燈。

盡量用身體遮住那光,她走到另一邊新搬進來的櫃子前,小心地找了幾件衣服出來,吹滅油燈,將那屬於男子的衣物疊放在了自己的衣裙之上。做完這些,她才又坐回到床邊,脫掉繡鞋,縮回床上。

這本就是她的繡床,一切都熟悉得很,只是在今夜,有一個男人第一次入侵到她的天地裡來了。但是並不討厭,有些喜歡,她坐在那兒看著黑暗裡的輪廓,掀開被子準備再躺進去,又想了想,脫掉了裹在身上的長袍,方才自被褥一側躺了進去,手上拿著那袍子,終於又伸出蚊帳去,扔在床邊。

溫暖的感覺從旁邊籠罩過來。沒有穿衣服,隨後,小腿也碰到了被褥中夫君的身體,還是微微地挪了挪。自兒時過來,由女孩變成少女的過程中,自從明白貞潔、害羞、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之後的整個時間段裡,她第一次這樣全身赤裸與一名男子躺在一起,並且試圖將這個概念變得理所當然。

感覺上,就像是自己屬於了某個人一樣,在這個面前,以往的規則變得不適用了……她其實也不明白方才為什麼要出去做那些事情,也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再次睡進來時仍舊要脫光了衣服。也許是可以穿上的,可是在心中有些不太想讓相公知道她晚上醒來過。

她側身轉向夫君睡著的方向,黑暗中其實也只能看清楚一個輪廓,被褥裡倒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體發出的熱量,於是她在被褥裡低了頭,悄悄往那邊靠了一靠,直到雙方的身體微微觸在了一起。然而在下一刻,夫君似乎也感受到了她,微微轉了個身子,就那樣將她給抱住了。

肌膚貼合在一起。

她蜷縮著有些不太敢動。無論如何,對於這種赤身裸體的狀態,腦子稍稍清醒的時候還是會感到害羞,也許會這樣被夫君抱到天亮去……衣服就在旁邊,要不要待會稍微穿上肚兜比較好呢,腦子裡嗡嗡嗡地想,身體上終於還是不怎麼敢動……也許自己是喜歡抱在一起的……偶爾會閃過迷迷糊糊的念頭……終於……和相公是夫妻了,以後都會這樣子……就這樣想著、想著,便又漸漸的模糊了意識,在對方懷中進入夢鄉了……醒來的時候,天微微的亮了,外面下起雨來,沙沙沙沙。

作為他妻子的女人睡在他的懷裡,平日裡總能給人感覺到棱角的女子此時溫馴得像個孩子,充滿活力的身體,柔軟而溫暖,抱起來很舒服。寧毅很少有過這樣的感覺,覺得抱住了誰能在心理層面上感到溫暖的感覺,或者說幾乎從不曾有過。

以往……現在看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生命裡,他從來不曾缺少過女人,年少時或者也瘋狂尋求過這方面的歡愉和刺激,有過對此很感興趣的年月,那段時間已經很模糊了,但那時候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似乎是過得太忙碌了吧,後來就僅僅為了解決生理上的需要而已。

朋友之中也有很荒淫的,同時跟四個五個或者更多的女人廝混啊,這樣那樣。很麻煩也很無聊,如果是他同時抱住三四個沒穿衣服的女人,大概只能感到她們很重,解決生理需要有一個就夠了,再多沒意義,毫無節制的性愛只會讓人覺得累,甚至分散對工作的注意力。

雖然男行的劣根性之一就是他們會不斷標榜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但累還是會累的。

戀愛之類的事情幾乎沒有過,除了偶爾會回憶起青春時期的一些感覺,但賬目其實清清楚楚。不論是一夜情還是高級應召女郎都可以給予你在一個晚上想要的任何東西,而真正追求一個女人需要投入大量的心思,會因此而分心,有時候甚至會痛苦,這些到後來放在生意上,背後都是涉及以億計的代價,這是比較划不來而且沒什麼勝算的生意。於是到最後他連一夜情都不找了,因為這樣子仍舊難免對方有進一步展的想法——遇上幾次這樣子的事情,看過那些女人的哭鬧糾纏之後,他就只選擇那些銀貨兩訖的交易了。

有人說權欲或者控制欲許多時候會凌駕於性欲之類的感情之上,因為在物質條件到達了之後,後者已經太容易得到滿足。或許有道理,他懶得多想,但很少會覺得這樣子抱住一個人有多大的意義,但在現在,卻的確會覺得抱住妻子的感覺很不錯。

在這個古老樸實的世界裡,的確能讓他忘掉了許多以前的東西。那個世界存在於還未到來的一千年後,即便抱住對方也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溫度,誠然有一部分是他自己造成的,但……這是個好的開始?

如此浮動著思想,又擁著妻子睡了一會兒,這才決定起來。理論上來說他應該是睡在外面,但不知道為什麼到了裡面來,於是盡量輕手輕腳地出去,看見擺在床邊的衣物時倒不由得笑了笑。

該去隔壁的院子洗個澡,至於檀兒這邊,外面的嬋兒她們會幫忙處理好一切的,如今的情況特殊,大家是第一次住在了一起,這個妻子在這方面未免有些害羞,因此床上沾了鮮血的白布,以及同樣需要換洗的被單,便由她們先處理掉吧,自己也就沒必要參合進去了。

其實想起昨晚,也挺累的,妻子畢竟是第一次,外逆橫來雙眼一閉,儼然是引頸就戮的模樣,自己努力讓她放鬆,後來進去的時候她大概還是痛,自己注意著她的情緒,自然也顧不了自己太多。處女真麻煩。不過,她痛,自己累,夫妻之間也就算是扯平了。自己費了那麼大的功夫,妻子以後倒應該不會留下什麼陰影才是。

原以為妻子害羞,自己就這樣出去,她要么裝睡要么真睡倒也不會再有太多的事情。不過,準備離開時,那邊還是傳來了細微的聲音:“相公。”

扭頭看看,蘇檀兒卻也已經醒來了,手拉著被沿,正躺在那兒望著他,露出一個笑容,輕聲說了一句:“早上好。”

這是寧毅以往常常與她打招呼時用的方式,聽她說出這句,寧毅倒也不由得愣了愣,隨後笑著點頭:

“早上好……”

這一天是武朝景翰八年十一月初六,時隔寧毅與蘇檀兒成親已有一年半的時間,家的感覺此時才終於在夫妻兩人之間圓起來了。時間入冬已久,天氣下降也快,再過得幾天,初雪降下,江寧城中開始真正進入漫長的冬期了。

院落另一側被燒焦的樓殘骸就那樣矗立著,暫時倒並不好動,這一邊的臥室裡,寧毅的東西終於也已經與蘇檀兒的東西混在了一起,暫時來說,這房間已經顯得有些擠,但至少在這個冬天,大家並沒有考慮換房的事情。

明年開的時候,他們準備在院子裡大興土木,加上這棟樓,完完全全弄出一個新的格局,最近寧毅與蘇檀兒也商量了這些事,順便也叫嬋兒、娟兒、杏兒來出些主意。晚上的時候,主僕五人在客廳裡燃起火爐,暖洋洋的氣氛仍舊與往日一般,當然,如今嬋兒她們也已經明白小姐跟姑爺之間​​的關係有了進展,偶爾在一起時,彼此自然也有些更加親密的玩笑可開,不在話下。

小嬋偶爾會有些落寞和羨慕,但更多的,還是在為兩個最重要的親人而高興著,寧毅與蘇檀兒待她與往常並沒有區別,她當然也明白,小姐與姑爺才有進展,不可能現在姑爺就把她收了房,偶爾心中羨慕起來,她在房間裡的梳妝台前便偷偷對著銅鏡說:“小嬋不著急,一輩子的事情呢……”隨後對自己抿抿嘴,以示鼓勵。

她已經知道姑爺是怎樣的人,怎樣也不會扔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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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0 19:1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一五七章 光明與黑暗

天上的雲層依舊很厚,但天地之間巳然明淨了起來。時間已是十一月中旬,東京這些天裡也下雪了,今日冬雪初晴,那片白色看起來儼然往大地上沉澱下來,城市就像是一片白雪之中勾勒出來的墊子,街道的白色稍淺,在城市當中劃出一條條的線來。

從御街邊的茶樓上下來,李頻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的那巍峨的宮牆,呼出了一口熱氣。

兩個月以來,一直在東京各處奔走,到得兩天以前,終於從吏部審官院拿到了文書。也意味著當初得罪吏部侍郎傅英的陰影已去,他終於有了第一份實缺,正式進入仕途,可以開始大展拳腳了。

上任的時間是明年二月,他將要北上邢州任南和縣令,說起來,南和是個好地方,甚至有著“畿南糧倉”的美譽,在邢州的位置舉足輕重,很容易就能做出成績。新入官場就能夠補上這個缺非常不容易,看起來,應該是過來時秦嗣源秦老替他寫的那封信起了作用。

想起秦老,不免想起離開江寧之時寧毅遇上的麻煩一一他離開江寧時,皇商才剛剛決定歸屬一一蘇家被烏家這樣擺了一道危機不知道該怎樣解除,立恆本是贅婿身份,此事之後,想必在蘇家就更難自處了。只是冬日行路難,明年二月就將上任,沒辦法在這樣的天氣再回江寧一次。

想到這些,總覺得欠了對方人情,如今對方有麻煩自己卻無法幫忙,心中其實有些愧疚。如今他怎麼說也是個縣令了,大小是個官,如果能回去幫忙,總能起到點作用,雖然潛意識裡總覺得此事有蹊蹺,寧毅或許不用怎樣幫襯,但這至少是個朋友之誼。

能當上南和縣令,寧毅為其引薦的秦嗣源起的作用不小,不過,其中的一些關節,倒是讓他覺得很奇怪。

秦嗣源是個大人物,雖然引薦的時候寧毅輕描淡寫,但當時他就已經明白了,也記起了這位曾任吏部尚書的大儒的名字。畢竟對諸多學子來說,三省六部唯吏部最關切身利益,六部當中也唯有吏部的重要性,隱居六部之首,當初見到的那個老人,在數年前的朝堂之中,可以說居一人之下,僅有寥寥數人可與之比肩。

但是他退下來的理由相當複雜,若非寧毅引薦,李頻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一個大人物隱居江寧。黑水之盟以後,秦嗣源自朝堂上無聲無息地退下來,之後的這幾年,那位老人身上背負的甚至是“漢奸”之類的罵名。拿到那封舉薦信時,李頻其實很懷疑這位老人還有沒有什麼影響力,或者說,即便朝堂之中有些人顧念舊情,但因為黑水之盟的緣故,說不定反倒是敵人比較多,自己拿著秦嗣源的薦書過來,也不知道會不會起到反效果。

但隨後的反應,非常耐人尋味。

感覺上,許多的環節都在給他方便,開了後門,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似乎也是為了給他安排一個南和這樣的好位置。在京城活動的這兩個月,總覺得一切的結果並非是自己的活動得來,那些大官們的笑容頗堪玩味,甚至隱約聽說,聖上曾有意見他,後來又打消了主意,這個就有些嚇人了。

僅是數年前的進士功名在身,又非三甲,且無功績,他寧願相信這是假的。

不過,某些時候,又忍不住將這些訊息與最近聽到的一些東西聯繫起來。

北地​​不平靜了,大家都在醞釀著戰爭,這是在江寧就已經感受到了的東西,只是東京官員匯集,類似的感受似乎將神經繃得更緊了一些。在這之外,有的人又在將黑水之盟的事情挖出來說,說朝廷頗有深意,早在六七年前就已埋下伏筆,近年來金遼紛爭,固然是完顏阿骨打雄才大略不願屈居人下,因此引起的雙方矛盾所致,但同時,也有武朝從中運作之由,與金人暗中交易各種物資,引其貪欲,近乎陽謀,這些事情,說得儼然話本故事也似。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在東京感受到的這種氣氛,卻讓他忍不住想要去猜,這等天方夜譚,說不定竟是真的。京官的嗅覺比外地的要靈敏得多,這段時間以來,外界到處都在傳武朝與金人密謀之事,遼人也不斷派使節向武朝求援。若說這伏筆真從七年前秦嗣源掛冠而去時便已埋下,如今自己拿他的薦書上京受此待遇,還真有可能解釋得過去。

其實去年在江寧就有人在暗中傳這事,黑水之盟看似屈辱,實則挑撥離間、驅虎吞狼,借兩強交鋒回收燕雲十六州,當然那時候沒什麼人會信這種如夢話般的說法……這事情畢竟太大了,李頻如今也沒法去信。但金遼之間,想來必有一戰,武朝若加入,邢州居北上途中,南和富庶,到時候必居中轉要地,自己過去好好經營,建功立業指日可期,這卻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這兩天裡如此想想,就禁不住熱血沸騰起來,而若那傳聞真的屬實,說不定……隱居江寧七年之久的秦嗣源也將洗刷一切罪責而復起,這位精明強幹的吏部尚書若復起,一個相位怕是跑不掉,只看左相還是右相罷了。到時候,恐怕立恆也將順勢進入朝堂,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笑了起來,景翰八年的這個冬季中難得陽光明媚的日子裡,李頻在御街之上抬頭望著那日光,微微瞇起了眼睛。

驅強敵,收燕雲,復漢室河山,洗百年恥辱。天下時局已亂,接下來也許將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了。

總覺得……能在這時代之中,成就一番大事呢……

這一天,還未上任的小縣令在心中如此想著……

******************

寧毅最近其實也察覺到了一些東西,秦老家的客人,最近似乎多起來了。

時間接近十一月底,寧毅最近也在忙。與去年一般,主要是陪著蘇檀兒到處拜訪,各種各樣的商戶之類,新的老的。去年還只算是走走流程,那時候他的身份僅僅是蘇家贅婿,今年則已經有了“十步一算”這樣的美譽或說是惡名,無人敢輕視於他,如此一來反倒麻煩,不過,陪著“新婚"妻子做這些事情,本也是天經地義,反正人都睡了,沒什麼可埋怨的了。

同房才一個月未到,如今大家正處於蜜月期,如同一般新婚男女一般,如今兩人最愛呆的地方應該算是床上。蘇檀兒有著自己的矜持和修養,但以她能夠為了讓兩人關係進一步而燒掉一棟樓的性子,當某些關係正常化之後,其實也就不怎麼扭扭捏捏。

下午和晚上在房間裡處理商業上的事情,頗有女強人的感覺,處理完後便拉了寧毅說些比較小女人一點的事情,與之前跟寧毅隔幾天的約會差不多,只是此時的談話已經更加私人,包括了他們今後住的地方的格局,要生的寶寶的名字之類的,家長里短也說,生意上的事情也說,說著說著說到床上去,便被寧毅脫光了衣服,冬天嘛,滾床單是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接下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方面,她已經能夠適應這些事情,在寧毅面前,不至於害羞甚至是喜歡上了。另一方面,其實她的身體頗為敏感,刺激強烈時皺著眉頭咬緊牙關跟受刑也似,但反正憋住了不肯發出聲音來。折磨女強人的感覺很有趣,有時候寧毅故意停下來,她過得半晌望寧毅一眼,隨後打寧毅一拳,扁著嘴有些嗔惱,隨後眼一閉頭一偏,雙手抓被單繼續受刑:“快點啦快點啦……”

她會做一點小小的主動,隨後就害羞得不得了,彷彿做了很大的事情一般,寧毅倒也喜歡這種感覺。

閨房之樂有不少有趣的事情,蘇檀兒那繡床畢竟是用了好些年了,兩人大概睡了半個月,有一天晚上忽然開始發出些小聲音,第二天寧毅回家的時候發現床鋪已經被拆得乾乾淨淨,幾名家丁輕手輕腳地將一張看來就非常結實,絕對不會動的新床抬進來,輕手輕腳地組裝著。他們之所以輕手輕腳,因為蘇檀兒就坐在旁邊的書桌前悶頭處理事情,大概吩咐了這幫人盡量不要打攪到她,因此這些人也就只好盡量放緩了動作。

就這樣,明明是蘇檀兒吩咐換床,她卻在旁邊裝作完全看不到的樣子,這幫家丁也只好痛苦地組裝著床鋪。寧毅看了覺得好笑,他搬張凳子坐到旁邊看,隨後發現自己有點擋路,砰砰砰的挪到蘇檀兒身邊去,也不說話,蘇檀兒的臉倒是全都紅了,仍舊悶頭處理公務。想起來,兩人的第一次也就是在這種裝模作樣中過去的。

除了與蘇檀兒的相處,到處的拜訪,其餘的時間,其實還是有不少的。這段時間裡,寧毅與康賢要了一批匠人,準備往水泥的方向進行研究,主要是為了給自己修房子做準備。他沒有在這事之上花太大功夫,只是說了個大概的方向,石灰跟粘土的混合燒製之類的,採用不同的原料多做實驗,其餘的便交由那批匠人慢慢去弄。

這事情的難度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如今建房、建城牆也有一批水泥的代替方案,只要確定方向,弄出一批水泥來並不困難。只是沒有非常專門的生產線,研究和製取的花費肯定很高昂,但無所謂,拿錢砸就行了,自己先修棟小別墅再說,這個無所謂造福萬民,先造福一下自己,開了個頭,其餘的如果康老有興趣,或者那批匠人有興趣,便交給他們去發展吧。

這段時間,寧毅去了秦老那邊兩次,兩次秦老家中都有客人,似乎還是從外地過來江寧的官員之類的,要么是途經,要么是回江寧省親,於是過來探望秦老。這事情與去年的情形大有不同,說明如今有些東西,已經在開始發生明顯變化了。

第二次去的時候是十一月二十一,仍是大雪天,這次見到了秦栓。

此時江寧已開了酒禁,雲竹那邊的小作坊裡開始釀第一批高度酒,並且有了成果,他這時從雲竹的小樓那邊過來,順手拿了一壇準備送給秦老。

去的時候,裡面正在待客,他將酒交給秦夫人,特意叮囑了幾句這酒度數高便準備走,但秦夫人早將他當成了值得信任的子侄輩,這時候將他留下:“你且等等,我去拿些東西給你帶回去。”

這位老大人知道寧毅性格,也不說讓寧毅見秦嗣源,隨後偷偷地過去知會了秦老,方才拖了他進去見人。秦老原本便是大官,老夫人於官場上的事情其實還是知道一些的,她知道讓寧毅見見這些當官的總有好處,有秦老在,寧毅也吃不了虧去,用這種方式讓他過來,其實也是極親暱的表現了,寧毅一時間也只好領情,在秦老的引薦下,與裡面的兩個中年人通了名字。

其中一人便叫秦栓,字會之,時任御史中承一一秦老沒說這個,但寧毅大概知道是這人了——其人身材高大,樣貌端方,目光看來頗為睿智,氣質談吐都顯得十分沉穩,很能給人好感與可靠的感覺。兩人皆是大官,大概認為寧毅是秦老的子侄輩,交談幾句,倒也親切,隨後拿小盅倒了幾杯酒各自品嚐,針對這高度酒發表了幾句看法,相談甚歡。

見面大抵便是這樣,寧毅倒也沒什麼可評價的。

另一方面。學堂準備放假的時候,周佩跟寧毅提起來拜師禮的事情。康王原本的打算是要大張旗鼓地弄,也就是拉著一大幫人,打著王爺的旗號到蘇家拜訪,把一個拜師禮弄得隆重無比的意思,也給足蘇家和寧毅的面子,從此蘇家在江寧就有了一個大大的靠山,對此寧毅倒是認真地拒絕了。

人的關係網有時候很有趣,當你在某個低層次上的時候,高層次的人,不會將目光主動地望過來,可如果你忽然表現得層次很高,​​人們的目光就會變得主動。就如同去年人們對寧毅的態度與今年的對比一般,有了這種主動,恩怨也就會慢慢產生了,雖然說仇怨是一種概率,但既然有這種高層次的關係,寧毅並不想主動地拿出來炫耀,沒有意義,畢竟這些東西,是可以當成籌碼存起來的,如今蘇家如果再遇上什麼麻煩,可以用王府的關係掃掉,但如果如今揭開王府的關係,此後會遇上的問趣,也只會是這個層次上的了。

不過,雖然拒絕了如此隆重的拜師禮,在今年的年關,寧毅倒是打算帶著妻子去駙馬府與秦老府上拜訪一番,蘇檀兒為此非常忐忑,準備了好久,但其實隨後的見面倒也是普普通通的聊聊家常。駙馬府這種地方對於蘇檀兒來說非常高級,後來問起寧毅為什麼會跟駙馬爺有了交情的時候,寧毅笑著說道:“因為我們都是入贅之人哪。”蘇檀兒便輕輕地錘了他一拳。

雖然寧毅不介意,在蘇檀兒並不喜歡他將贅婿的身份掛在嘴上。

風雪飄飄灑灑地似乎沒有停過,白皚皚的積雪中,小院之中房間裡的火光總是溫暖馨黃,五個人彷彿是依偎在這裡,度過這個冬季。城市一側,秦誰河彎旁的小樓中也總是溫暖的,寧毅時常是早晨過去,等在台階邊的女子披著斗篷,臉凍得紅撲撲的,槎著雙手,呵出熱氣來。讓她進去等她也不肯,有時候也會有另一名充滿活力的女子在台階邊蹦來跳去,她們在小樓旁堆起一個個的雪人,充滿活力的女子見到寧毅便會忙著與他挑釁、吵架。

秦誰河結冰了,偶爾能看見幫充滿活力的女子在上面滑來滑去。但這畢竟是很冷的冬季,大多數時候,雲竹與錦兒還是會待在房間裡,依偎著爐火,不知道在聊些什麼,頗有相依為命的感覺。

如果那個男人不來就更好了……想要獨占雲竹姐的錦兒於是會這樣想……

十二月就在這樣的氣息裡轉瞬即逝,年關到了。爆竹聲聲辭去舊歲的時候,武朝景翰八年的光景也終於逝去,取代它的,是武景翰朝的第九個年頭。

這一年,富庶的地方仍舊太平,民不聊生的地方,開始變得更加民不聊生。

這一年,天下大勢風起雲動”天災人禍也頻繁而來。

這一年,起義在各地掀起,旋即又遭到鎮壓。

這一年,爆發了戰爭。

*****************

北方、北方、北方。

天空昏暗,風雪嗚咽,鼓動的風與大雪將草原上的一切都淹沒了下去,能見度幾乎不到三米的惡劣天氣裡,隱約有些細碎的不協調聲音,恍如幻覺。

我們的視線向前方巡戈而去,貼近了地面,屍體與鮮血赫然映入眼簾,人死得不久,但血已經冷了,在風雪裡開始凝結。

不僅僅是一具屍體,映入眼簾的屍體以各種不同的慘狀延伸出去,手腳被劈斷的,身體被刺穿的,箭矢射入腦門的,鮮血與碎肉匯集在了一起,戰場的中央有兩輛大車,周圍的人已經死光了,一具屍體甚至被長槍貫胸而過,釘死在了大車上,雙足離開地面。

視野繼續延伸,風雪當中,三個人沒命地朝前方奔逃,他們穿的是遼國的服裝,腳步在地下掀起一陣陣的積雪,但前方什麼也看不到,陡然間,一支箭矢飛出雪幕。噗的一下,跑在側面的那人被箭矢貫胸而入,身體飛了起來,砰的摔在地上。

隱約的視野中,側面風雪裡顯出巨大的輪廓,兩人已經跑了過去,但已經逃無可逃了,他們知道更多的人還在朝這邊圍過來。

跑在後方那人揮舞起手上的刀,朝後方看去,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遼國將領:“你們是什麼人!哪個部落的!竟敢妄殺……天使。”

轟然間,風雪捲來,戰馬長嘶,他的身後彷佛落下一道響雷,同時傳來的還有同伴的慘叫聲以及身體被碾為肉泥的聲音。偏過頭去瞬間,視野側前方,巨大的黑色戰馬揚起雙踢,轟然踩下,將他的同伴整個身體都給踩碎,而他的話也沒能說完,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上貫​​穿了過去!

他感到風雪停下來了。然而並非如此,黑色戰馬上的身影猶如山岳,在一瞬間竟然擋住了這漫天嚎吼的暴雪,然而他感到他的身體在往上升,胸口很痛,一桿大槍從胸口刺入,自背後穿出,馬上的人,將他單手挑了起來。

“你們遼國,已經完了。”

他聽見戰馬上的身影這樣說著。更多的身影,朝這邊匯集過來,猶如這惡魔的隨行者。

“你、你是什麼人……”他口中吐出鮮血,想要用雙手抓住槍桿,口中只是下意識地重複著,“哪個……部落的,竟敢妄殺……天使……”而戰馬上的惡魔冷冷地望著他。

“孛兒只斤……”血真冷,這是遼將聽到的最後聲音,風雪嚎吼起來,瞳孔在擴散,他沒能聽見風雪中最後的三個字。

“……鐵!木!真!”

黑暗,降臨了。

****************

呂梁。

大雪封山,但雪已經停了。陸紅提坐在寨子旁邊那塊拂去了積雪的大石頭上,看著遠遠近近延綿起伏的白皚皚的一片,到處都是山,看起來真是太蠻荒了,不知道江寧的冬天會是什麼樣子。

但有些東西,山裡也是有的,她聽著後來傳來的孩子們打鬧的聲音,一顆雪球從她的頭頂打了過去,嘿,沒打中。昨天二紅跟六子成親了,今天還很熱鬧,寨內寨外,哪裡都感受得出來。

她最近拒絕了朝廷的招安,也拒絕了佔據綿山一帶的“河北虎王”田虎的招攬,寨子裡的人都不太明白她想要什麼,拒絕招安好理解,招安也沒好果子吃,但拒絕造反幹嘛,真是不清楚,大家本身幹的就是造反啊。

上位者就是要有神秘感。

夕陽在這片山麓間灑下餘暉,想起江寧城的那個書生,當初該把他綁上山來的。她微微瞇起了眼睛。

瑞雪兆豐年,今年是個好年景。

只要不打仗,其實年年都是好年景。

希望不打仗……

**********

第二集暗戰之池……完

第三集龍蛇。

一一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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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0 23:59: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 第一五八章 餘波

新年剛過,還未至元夕,秦淮河邊的街道上充滿著年關喜慶的氣息,鞭炮聲偶爾傳來,有的是店鋪開張或者新年迎接房客的熱鬧,也有的零零碎碎,孩子們拿了爆竹滿街的亂放,嘻嘻哈哈的跑動著,車輛與行人自街道上過去。

喜慶的氣氛也沖不淡天氣的寒冷,這片街市間,積雪被掃到一邊,未有消融的跡象,堆得小山也似。道路一旁名叫聽濤閣的酒樓包廂中卻是溫暖的,佈置合理的熊熊燃燒的火爐,一邊給房間加溫,一邊保證著空氣的稍許流通,房間奢華,珠簾之中,焚香的氣息裊裊飛散,同時也有空靈優美的琴音作為伴奏,撫琴的女子身段優美,樣貌明麗,此時倒是只做陪襯,不多說話。

茶杯裡斟上了茶,水波中葉子舒展開,熱氣浮動出來。

“年關時離了江寧,昨日方回,最近這些日子,可有什麼大事發生麼?”

“與唐兄一般,小弟也出城祭祖,拜會家中長輩了,哪有什麼消息可說的。”

場面看來平和,說話的兩人其一名為濮陽逸,另一人則叫做唐煦,皆是江寧商界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唐煦這人溫文爾雅,不光經商,便是在文采學識上也頗有建樹。這兩人既是對手,也算得上是好友,偶爾會碰頭一次,喝茶聊天,今天也算是年關以後的偶遇,正好花魁綺蘭也在,於是撫琴作陪。

“……這次出城,聽說北方​​一帶雪災,林壽州那邊,運了一批貨過來,路遇雪崩,血本無歸了,可憐。”

“林壽州這人手段多得很,東拼西借,總是能過去,呵呵,就是這兩年運道差了……”

“確是厲害之人,快要打仗了,聽說他早在北地投入了許多,一旦開打,便等著發財,如今大概是掰著日子在算吧。也算是富貴險中求……”

“那幫賣布的最近也在議論事情,前兩天與織造局的人吃酒,一幫嘆氣的。”

“嗯?去年弄得事情還不夠?如今又有什麼事了?薛家的也有動作了?”

“仍是蘇家與烏家的事情。”

濮陽逸喝了口茶,微微有點意外:“去年十​​月底蘇家鬧分家那會兒不就完了麼?烏家可是被那寧毅算計得夠慘的,如今那些生意大概也交接得差不多了,莫非不服氣,還打算鬧點事情?”

“餘波未完。”

“還有餘波?”

“我也是今天猜了猜,不過布行中的人嗅覺更靈敏,估計也反應過來了……烏家主動拿下了江寧一帶所有的歲布份額,各級官員走動相當頻繁。”

“拿歲布?他瘋了?”

“逼不得已吧,聽說最近這段時間烏家花錢如流水,家中勢去也有如山崩,挨著蘇家敲的三分之一,又拿了歲布,上下打點,幾乎又去了一半,打點的事情年關以後才有人察覺,他們活動得太誇張了。如今大概也算鬆了一口氣,這事之後,估計烏家的底蘊,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而且幾年之內怕是都只能為皇商忙碌了。我遇上了一次烏啟隆,內斂了許多。”

濮陽逸張了張嘴:“為何會這樣?”

“你猜猜,我也是才反應過來。”

那邊將茶杯放在了嘴邊,隨後眨了眨眼睛,將杯子放下:“那布褪色……解決不了?”這話並非詢問,而是深思之後的猜測了。

唐煦在對面點了點頭:“我猜也是這樣,應該有不少人也已經察覺到了。”

“這事情真是一波三折,竟然到此時還未完……”濮陽逸喃喃說了一句,表情複雜。

“都被騙了,就連後來擺開之後大家都還是在被騙。”唐煦笑起來,“從蘇家人遇刺開始,就一直騙來騙去,八月底決定那皇商歸屬,大家覺得蘇家被騙,對烏家驚嘆不已,十月底蘇家宗族大會,大家才意識到是烏家被騙,誰知道十月揭曉之後,大家竟還都蒙在鼓裡……看當時蘇家於烏家的態度,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蘇家於烏家達成了協議,是以真正的燦金錦去要挾烏家,現在看來……”他抿了口茶,表情複雜,“竟是空手套白狼,這就真是令人佩服了……”

濮陽逸沉默了一會兒:“這樣說來,蘇家並非是用真的燦金錦換去烏家的三分之一,竟是用一個秘密就換去了三分之一,而烏家甚至還不得不自己去敗掉另外的三分之一。十月底已經說開了,竟沒人懷疑到這個,這還真的是……十步一算……”

“如今想來也是了。”唐煦點了點頭,“烏家底蘊雄厚,若僅是損失三分之一,恐怕仍能保持織造三家的鼎足之勢。此事之後,蘇、烏兩家已結下大樑子,若我是寧毅,恐怕也不會允許這等局面繼續下去,只能把烏家徹底打垮,無力競爭,方能放心。只不過在當時想來,這胃口未免太大,因此也就無人去想罷了,只覺得蘇家當時已經佔了大便宜,見好就收也是常理……薛家等人,錯過最好的機會了。這寧毅看似溫和,實則……可怕啊。”

兩人不過閒聊口吻,他們的家族生意比蘇家的要大許多,也並非處於競爭的行業,但聊起這事情來,還是對這背後的操作感到錯愕和驚嘆。原本在十月底宗族大會上透露出來的結果就已經夠嚇人的了,局中之局,一環套一環,當人們以為那就是結果的時候,卻想不到這事情居然還延續到了此時,將烏家打得只剩三分之一。而這背後的操作人,就是那樣的一個書生。

“不是敵人便好。”

“呵,這等奇謀,也未必隨時可用,怕也有巧合在內。濮陽兄可也未必怕了他吧。而且小弟可是聽說濮陽兄與那寧立恆私交不錯,此人到底如何,之前莫非未有察覺?”

“倒是聚過幾次,卻未必能說得上私交。此人性子淡泊,於聚會尋歡之事興致不高,以往也只以為他於詩文上功底厲害,想​​不到這次為家人出頭,竟能掀起如此驚人的波瀾。一個烏家就這樣被生生的折騰垮了……十月之後我也去拜訪過他,只是聽說自皇商的事情決定,他便又是繼續那豫山書院中教書的生活,偶爾在街上閒逛遇見,對於蘇家之事,竟是再不理會,這過得可比你我都要灑脫得多了。”

“竟有這等怪人。”唐煦笑了笑,舉起茶杯,隨後說道,“我倒是在想,此後若再有人要算計蘇家,恐怕都得掂量一番蘇家背後這寧立恆的分量了……”

想想如今蘇家的情況,若作為蘇家的敵人,有個被稱為“十步一算”的寧立恆始終在那後方站著,還真是會令人頭皮發麻,他一次出手就將烏家抹掉了三分之一,旁人就真得好好掂量才行了。

一旁的珠簾後,綺蘭一面撫琴,此時也漸漸弄懂了這兩人談論的事情,就這樣認真地聽著。

才子佳人的故事總是歡場主流,她如今已是花魁,偶爾會聽人說起寧毅,然後將她也說進去,她心中其實多少也會有些異樣的感覺。寧毅真是江寧最奇怪的才子之一了,既被人認為是第一才子,偏又不怎麼接近歡場,以往哪有這樣的才子,可偏偏她也覺得寧毅實至名歸,甚至比曹冠還厲害,這感覺也真是奇怪。

他不近歡場是誰也不接近,但如果有興趣,與自己應當是會合得來的。綺蘭偶爾會在心中這樣想著,畢竟自己是不同的,而且上次花魁大賽他不是還打賞了自己幾千兩麼。

當然,她如今有了地位,其實也蠻忙的,替濮陽家待客,報答知遇之恩,各種各樣,也認識其他一些厲害的才子,只是空閒時才會這樣想想,想到寧毅的情況不多,但每次想到,絕不會討厭便是了。有時候會聽說那寧毅與已經從良的花魁元錦兒有來往,卻也不知道真實性如何,歡場之中,總是不缺流言。

今天的聚會不用她說太多,也就樂得在一旁信手彈撥,隨意想著這些事情。濮陽逸、唐煦又聊了一陣,方才起身告辭,濮陽逸還說了過幾天會去蘇家拜訪,順便邀請寧毅參加元夕的詩會……倒不知道他會不會來,綺蘭心中猜測著。

濮陽逸也還有事,送走唐煦之後,在聽濤閣門口也便與綺蘭分道揚鑣了,反正綺蘭有丫鬟跟著,也有車夫駕車直接送她回去。倒是這天乘車在路上的時候,綺蘭還真的看到了寧毅與元錦兒。

年關過後,街道上即便已經有不​​少行人,那種純粹優哉優哉逛街的其實也不多,大多都是串門拜年,各有目的,馬車沿著秦淮河邊一路行駛,到得一個街口時,她掀開簾子,正看見寧毅的身影與另一個人往河邊一棟酒樓進去了,與寧毅同行那人看來有些像是元錦兒,但又有些奇怪,與以往的感覺不同,於是她叫停了馬車。

主要還是因為濮陽逸與唐煦方才才說起了寧毅,這時候綺蘭下車看看,河邊的酒樓還在裝修當中,如今大概是因為過年停了工,但格局其實很奇怪,風格上有些小變化,仔細分辨時雖然不多,但這些變化的確將這棟大概是作為酒樓用途的兩層小樓給凸顯了出來,看起來,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由於天冷,寧毅穿的挺多的,因為戴了頂帽子,於是看起來有些土氣,旁邊那人是女子,也穿得很多,一身褐色的衣服,戴著帽子,有著白色的絨毛,雖然仍舊掩不住幾分靚麗,但遠遠看來,小熊貓也似。

綺蘭分辨了一下,與寧毅走在一起的,的確是傳說中已然退隱的元錦兒。

作為花魁來說,綺蘭今天依舊是一身清麗的衣裙,漂亮,其實也保暖,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元錦兒以往也是花魁,往日裡肯定不會做這種看來有幾分自掩豔色的隨意打扮。寧毅與元錦兒走到那酒樓當中,手裡拿著幾張紙,對拿酒樓大廳裡的擺設指指點點。綺蘭皺了皺眉,讓丫鬟在這邊等著,自己倒是跑了過去。

這樓層裝修到一半,有的窗戶也沒有關好,寧毅手上拿著一支筆與元錦兒商量,偶爾還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一番,元錦兒在物品雜亂的大廳中推著東西亂跑。對話聲從裡面傳出來:

“……要的本來就不是大改,但必須襯托出整潔的重要性……嗯,其實最近也蠻忙的,兩個徒弟,小的那個整天想做危險的實驗,大一點的……大一點也是個小蘿莉,最近整天板著臉,才十三歲,今年十四,聽說家裡在給她挑夫婿,所以挺煩的……”

“十四歲也很大了啊,可以成親了,起碼定親也行了啊。”

“深奧的年齡問題,跟你說不清楚……嗯,我決定加幾張凳子……你多大了,幹嘛還不把自己給嫁了?”

“我命苦,只能跟雲竹姐相依為命啦……你就別指望了!對了對了,我最近在想,可不可以把這邊叫做'竹記——錦兒店'?你答應我,我就去訂做招牌了。”

“……把二店改成錦兒店。”

“嗯。”

“好啊,沒問題,隨便你。”

“你表情怎麼這麼奇怪……”

兩人在裡面零零碎碎地說著話,有些話語她聽不懂,但……那感覺竟然很溫暖。

儼然是一家人,夫妻、或是兄妹般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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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0 23:5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 第一五九章 展望

寧毅是下午閒逛時與雲竹、錦兒兩人遇上的。最近一段時間過年,竹記分店的施工也稍稍停了一陣,但眼看元夕將至,工作又得開始,寧毅也算是忙碌了一陣子了,有了空也就被拉著過來看看,而雲竹在半途中又有些進貨的事情要順便與人知會幾句,於是分店這邊,便由錦兒陪著先過來。

其實裝潢到眼下,店舖的風格基本已經成型,需要寧毅來決定的事情也已經不多了。至於店舖的名字是叫二店還是錦兒店,寧毅倒也並不介意。此時這酒樓臨河而建,許多窗戶也沒有裝好,當風口的一側甚至還積了些飄進來的雪,好在兩人穿得都多,寧毅的二流功夫已有小成——至少他自己感覺是這樣,而元錦兒向來活潑,前不久自吹可以在大雪天下河洗澡,倒也不至於覺得冷,這時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等到這邊店好之後呢,我決定親自上台表演三天,聚聚人氣。”

“很久沒表演,人都生鏽了吧。”

“滾,我只在雲竹姐面前表演……呃,你覺得怎麼樣?”

“我都沒看見過,肯定很差。”

“我說我上台表演。”

“……你自己清楚的,少添亂了。”

雖然看來彼此性情不合,但在許多大事上錦兒倒還是蠻佩服寧毅的,她對於這掛了自己名字的店鋪自然寄予厚望,說著想要上台表演聚人氣,但寧毅這樣說,她也就撇了撇嘴,不再提起。

“那就只能找以前的姐妹了,很花錢的呢。”錦兒拖著凳子在大廳裡找個避風口坐下,她人緣不錯,在替竹記找關係的事情上起了大作用,但其實對錢的概念不是很立體,有時候雲竹算賬,她跟在一旁看,總是為著支出生氣,小氣得不得了。

“可以打出名氣,又不用陪我這樣的臭男人,雙贏嘛。”寧毅將幾張凳子放到圓桌上,清理出空間,笑著說道,“而且呢,以後竹記真的做大了,可以自己培養一批表演者。”

“培養……”錦兒眨了眨眼睛,小聲道,“你想開青樓?”

“你思想怎麼這麼淫蕩!"寧毅瞪她一眼,“以後……等到竹記的規模變得很大的時候,可以自己培養一些女孩子,甚至男的也行,各種各樣可以教可以學的東西,組個班子,從戲曲歌藝到戲法雜耍,都可以做起來,反正外面吃不上飯的孩子也很多,算是做點好事,解決一下剩餘勞動力問題。 ”

聽著寧毅的計劃和展望,錦兒愣了半晌:“那……很花錢的啊,不開青樓只表演的話,草台班子根本賺不了多少錢,而且……要多大才行啊……”她根本沒辦法想像這些事,只是到處跑到處表演的話,那不是跟表演戲曲的草台班子沒什麼兩樣了麼,誰肯為這種事花很多錢啊。

“分店開到三家以上之後,雞生蛋蛋生雞的就快了,到時候做一個流程出來,讓它自己慢慢分裂下去。”寧毅在紙上寫著關於店內佈置的一些東西,“重要的是……官商勾結,雲竹跟秦老一家還算比較熟了,跟康駙馬也認識……那老頭最近欠我蠻多東西的,這樣至少可以保證整個流程的順利,按部就班不至於被官府干擾太多,要走後門也有門路……”

他頓了頓:“重點是要做高檔,往南發展,蘇州杭州什麼的過去,配套的娛樂慢慢做起來,只要經營和宣傳得當,生意總是會有的。這武朝……反正也是窮得只剩下錢了。當然,還得看你們喜不喜歡做太大,要不然隨時停下來也行。”

這些生意方面,寧毅有著足夠的運籌能力,更何況如今這年頭做生意最重要的反而不是運籌,而是靠山,讓竹記的生意藉著駙馬府的勢力走,這個不用太客氣,問題不大。以往沒怎麼跟雲竹她們說起這些,時候​​錦兒聽了,一臉訝然,苦惱地想著自己今後也許會變成大富翁什麼的,又想這傢伙也太敢說了,她才不信呢。

這樣的說話間,雲竹也已經從酒樓外進來,一邊關門還一邊往側前方的道路上看。她與錦兒不同,錦兒有時候會穿得像個男人,不過雲竹通常都只是女子的裙裝,頂多顏色單調,遠看有些土氣,近看時靚麗的容姿還是掩不住。見她過來,錦兒笑了一聲撲了過去,跟著張望:“雲竹姐看什麼呢?”

“呃,剛才好像看見……綺蘭姑娘從這邊過,也許看錯了。”

“綺蘭?”錦兒推開看了好幾眼,“巧合吧,不過反正以前跟她就不是很熟,當初花魁大賽還有梁子呢,肯定跟我們沒關係。”

“你什麼時候又跟綺蘭有梁子了……”

“她拿了花魁啊,而且姓寧的還給她捧場了兩千朵花,害我沒面子,這梁子夠大了吧。”

元錦兒當初原本就沒想過要爭花魁,但惟獨這事,興之所至便拿出來說一次,以指責寧毅的無恥。雲竹聽著撲哧一笑,寧毅則是無奈地拍了拍額頭,他距離大廳一側窗口下的雪堆不遠,此時無聲地走過去,捏起一顆雪球,錦兒神色一滯,想要逃跑。雲竹笑了起來:“好吧,打她。”

寧毅可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情,特別是對元錦兒這種總是挑釁的敵人,手一揮,雪球呼嘯而來。錦兒抱住了頭,“啊”的低呼一聲,她原本想著挨了這一下之後表示自己會報仇,下一刻,雪花飛濺開來。

雲竹縮了縮脖子,根本沒反應過來,雪球在她的頭上飛濺開來。寧毅保持著擲出雪球的姿勢,一時間也愣住了。錦兒忍著笑,片刻後,整張臉都已經鼓了起來。

“還武林高手呢……雪球都打不中……”雲竹拍打著頭上的雪,垮下肩膀,眼神微微有些幽怨,隨後抿著嘴開始往外走,錦兒笑嘻嘻地跟出去,兩名女子開始在屋簷下捏起雪球。

“喂,大水沖了龍王廟,這是個誤會啊……雲竹你比錦兒懂事,你們不能這個樣子吧……”

***********

事實證明即便是懂事的人也不會願意平白挨打,不久之後三人再從大廳中出來時,寧毅拍打著身上的雪沫,表情有些無奈。

“暗器功夫也是要練的好不好……”

“這說明你的暗器功夫沒有我們的好。”元錦兒整理著頭髮,看來像是剛剛被人蹂躪了一番,隨後回過頭去看那還有待裝修的店鋪,“二月就可以開張了吧?”

"嗯。”寧毅點頭,“二店。”

“錦兒店!”

“好吧,你說了算……”

時間已經不早,對於店鋪裝修的細節,該說的大概也已經說完——實際上這本身也並非重點。三人在街頭分開,雲竹與錦兒坐了馬車回去,寧毅則是從另一邊回家。

天氣依舊冷,城市中積雪頗厚,一路回家,看道路兩旁開著的店鋪茶樓,道路間的行人容彷彿也預示著今年依舊是個太平的年景。寧毅想了想關於竹記的發展,這些事情說起來是生意,但於他來說,則類似於家家酒一般的操作。

理智上來說他傾向於往南方發展,武朝畢竟積弱,遼人也好金人也好,無論局勢如何發展,將來或許都會由北方殺下,南邊肯定會更加太平一些,只是如此一想,又想起跟陸紅提說起的將來把生意做到呂梁山的事情,這樣一來,倒是很難做上去了,特別是那邊是貧困地區,如今又有田虎作亂,今後真想做生意,恐怕也得走其它的模式。

寧毅是有著把生意做上去的打算的,當然不是為了什麼全國連鎖之類的無聊成績,最主要的理由,其實是為了之後有關武器一類的發明。之後肯定會做這些,如果真能做出來,又不想直接交給康賢,理由很複雜。

一來半吊子的火器意義不大,如果真的要起什麼力挽狂瀾的大作用,寧毅需要介入的地方很多,這樣一來,他肯定是得出來做事了,官場內部勾心鬥角,上面還有個皇帝,寧毅是當慣了上位者的,並非是應付不了勾心鬥角,但肯定很煩,他不會喜歡這種老有人指手畫腳的模式,二來他對於這個朝廷沒有認同感,倒是對陸紅提認同感比較多,他是欣賞這個堅強且強大的女人的,如果有可能,就不妨幫她一幫。

當然,當一個思考擴大到“國家”這個範圍上的時候,在具體的考慮上總是會顯得極為虛浮,現在只有兩家店就想著全國連鎖似乎也有些浮誇的意味。寧毅如今活動的範圍不過是在江寧城內,最近一段時間陪著檀兒跑來跑去的拜年,平日裡接觸到的大抵也是家中或是商場的一些瑣事。

這也並非是信息爆炸的年代,隨便一個路人都能夠談起政治談起愛國。後人看歷史,或許可以看見有多少多少的愛國者,有多麼悲壯多麼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其實於目前的社會來說,北方打仗或許都是一個極其空泛的概念,生意場上或許與遼人的商販有接觸,但金人到底如何,那些在青樓畫舫上泛泛而談的儒生其實也都是不清楚的。

寧毅只是在偶爾秦老與康老的聊天裡了解一些只言片語的情報。更多接觸的,還只是江寧城中的悠閒度日,書院附近的竹林清幽,一幫孩子讀書時的搖頭晃腦,妻子在家中一邊記賬一邊聊天時的笑容或俏皮,這些東西,終究是更有實感的事情。

但有些感覺,其實在漸漸地擴大,年關這段拜訪秦老的官員將這個老人的身份變得更複雜和立體了一些,有一點大概是可以肯定的,今後秦老應該是沒辦法再去秦淮河邊擺棋攤了。對於秦老具體做了些什麼事情,寧毅並不清楚,只能根據旁人的說法大概勾勒出一個輪廓。老人在這方面極其沉穩,平日裡的聊天從不談這些事,但自年關以來,寧毅卻也很明顯地能夠感受到一些繃緊了的東西,秦老也好康賢也好,大家都在等待著北方一些事情的發生。

但等待的事情暫時還沒有來。

這年春天,金遼兩國訂立了停戰協議。看來將至的戰爭,一時間竟又變得遙遙無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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