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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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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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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3:00: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〇章 樓書望


“這麼說起來,和錦行是不同意幫我們做西線,要自己做……是王仁那邊的關係,是吧。”

“也未說要自己做,只是他們要七成。”

“那就差不多了,另外黃山那邊,消息已經回來了,木料沒有關係,但這一路上十室九空,流民太多,運回來的時候,陳伯你要去看一下。這還得祖相那邊給我們一些人,明天陳伯你與我去祖相府上拜會一下。”

“是……祖士遠,已成相爺了?”

“還有幾天,但若沒有意外,聽說當是右相無誤……”

風吹過寬大的茶樓廂房,外界廣場上有些雜亂的聲音自窗口傳進來,將廂房裡的對話聲籠在這片喧囂之中。房間一邊其實有好幾人,為首的是一名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的貴公子,打扮並不張揚,但一眼可以看出衣著的華貴,氣質沉穩,說話聲也顯得簡單利落。

幾人說話之間,另一邊的窗口處也有一男兩女三名年輕人正在坐著,看起來則相對不正經一點。兩名女子年輕貌美,但打扮過分鮮麗,顯然是青樓女子的出身,坐在她們中間的年輕公子我們卻有印象,他叫樓書恒,此時笑容有些輕浮,指指點點,正在對外面廣場上的人群說著些什麼。

已是八月上旬,聖公方臘稱帝便在臨近的幾日。城內的各種喜慶氣氛已經烘托起來,而另一方面,一些特殊牢房中開始清人,順便也要給新建的朝堂添加一些人手,幾天以來,位於杭州城東的這個廣場上,每日午時都要演出殺頭的戲碼。

被殺的這些人與那些草草殺掉的普通人不同,在往日的杭州,他們多半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身份,或為官員,或為望族,或為大儒。既然要建新朝,方臘也明白自己手下務實的文臣以及真正有名望的擁護者不夠,杭州城破之後,雖然大多數這類人都被殺了,但總也留下了一批。

自七月到八月之間,有的人已經被說服招降,也有許多人,仍舊硬著脖子。據說最近的一段時間,那些牢房裡,每日都是遊說的陣仗,但每個人也有個期限,若是過期說不通的,便拉出這廣場來砍了腦袋,不做多想了。

杭州城破的那段時間,城裡殺得血流成河,樓書恒原本是怕見血的,躲在了家裡。但最近不會了,他錯過了當時,這幾日便很感興趣地過來看殺頭。杭州如今雖說是淪陷的城市,但由於殺的基本是大戶,有朋友便有敵人,特別是在方臘“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宣傳下,每日裡殺官、殺豪族也會有不少人過來圍觀、叫好。當一排排的腦袋掉下,鮮血肆流,他便在這茶樓廂房裡與女子胡天胡帝,感覺極好。

當然,今天有一些不一樣。

因為家中兄長約了幾名管事過來說話,順便佔用了他半邊的房間。

樓家的長子——樓書望今天來得有點突兀,樓書恒也有些摸不清哥哥到底在想些什麼。小時候他們兄妹三人的感情還是不錯,但自從樓書望讀書未成掌了家業,樓書恒對這兄長的感覺便淡了些,一個注定經商,操持家業,一個是可以當官的,總感覺有一層隔閡。當然,儘管樓書望一年之中總有許多時間不在家中,無論在樓書恒與樓舒婉的眼中,還是有著這個兄長非常厲害的印象,在他們心目中,可能是僅次於父親樓近臨的。

由於兄長在,樓書恒心中多少有些猜疑和拘束,而感受到身邊男子故作輕鬆的不自然,兩名美麗女子似乎也有些緊張。那邊圓桌旁,樓書望一五一十地做好了吩咐,然後溫和地揮揮手,讓那些管事人出去。他站了起來,走到這邊窗前,找了張椅子坐下:“書恒。”

“大哥!”摟著兩名女子,樓書恒燦爛地笑起來,有幾分故作的張揚。樓書望便也笑了笑:“回來這麼久,可惜一直太忙,難得聚幾次……不錯嘛。”他看了看窗外,隨後又看了看樓書恒身邊的兩名女子。

樓書恒笑道:“哈哈,大哥也認識她們吧,管心兒跟陳彤,你知道的,一個是珠翠樓的,一個是華屏閣,兩個人從來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你看現在,都服服帖帖的了。對不對……”他用力摟了摟那兩名女子,這兩人原本也是大青樓的頭牌,此時卻只是附和著笑起來,樓書恒壓低了聲音道:“不過大哥,你別說,兩個人一塊的時候,還真有種不一樣的刺激,大哥……”

他話沒說完,樓書望溫和地開了口,打斷了他:“不說這個,最近的形勢,小弟你也看到了。新朝初建,百廢待興,家裡銀子一箱一箱的進,所有的管事都派出去了。你可以……可以這樣、那樣,怎麼樣都行,只要家裡好了,就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小弟你知道的,就連妹妹最近也在管事,你難道就打算這樣下去嗎?”

“呃,大哥,反正你跟父親……”

“不是說不行,要有度,你知道的。”樓書望笑著。

“我是知道,但是……”樓書恒有些嬉皮笑臉的,雙手不規矩地動了動,旁邊的管心兒“嚶嚀”一笑,身體往樓書恒這邊靠了靠,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輕聲道:“討厭。”

樓書望拿起了手上的茶杯,然後看了看,像是沒有水。樓書恒道:“阿彤,你幫我大哥……”話音未落,猛然一聲暴喝響起在廂房裡:“給我滾開!”樓書恒還未反應過來,茶杯便和著茶水在管心兒臉上暴綻開來,下一刻,那管心兒小腹被猛然站起的樓書望一腳踹上,整個人都慘叫著飛了出去。名叫陳彤的女子瞪大眼睛站了起來,樓書望已經掄起了身邊的椅子,朝她頭上砸下,陳彤伸手一擋,隨即連同那椅子一道摔出。房屋地板砰砰砰的響。

樓書望面色陰沉地站在了那兒:“你明白了?”

女子的哭聲與叫聲這才持續響起。樓書恒整個都被嚇呆了,他這兄長最近幾年雖然在外面跑,但也不是脾​​氣兇戾之人,由於讀過書,基本上還是溫文爾雅,何曾見過他這等面貌,這時候只是下意識地答:“什、什麼……”

“現在的杭州城​​,你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樓書望說著,伸手指了指外面的廣場,隨後轉身走向門外,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現在來看這個,是沒看過二十多天以前,你在這房間裡,有人守著,外面怎麼殺都行,很好看。二十多天以前,你如果站在外面看,那些被開膛的、被活埋的……我看過……”

他頓了頓:“小弟你知道嗎?杭州現在還是一樣的,如果是以前,我不敢在這樓上打人,不敢跟人動手。現在怎麼樣都行,我知道你搶了幾個女人回去,有幾個死了,沒關係。男子漢大丈夫,可以玩,但要有節制……我們以前做生意,輸了,家里人頂多餓肚子,現在要是輸了,我們跟他們一樣的,小弟你知道嗎?現在只有兩步,往前一步,我們現在這樣的,那是天堂,往後一步……咻,就掉下去了。”

他打開了門,門外是守著的護衛,樓書望抽了抽對方的刀,但隨即放了進去,轉過身時,手上拔了一把匕首,徑直朝地上的管心兒走過去:“你不明白,我讓你看清楚一點。”

樓書恒幾乎驚呆了:“哥!你你你……你幹什麼……”

求饒聲、尖叫聲在房間裡響起來,樓書望揪起那女子,猛地一刀,又是一刀,慘叫聲中一連捅了八刀,才將那女子放開。房間裡一片血污,樓書望的手上、身上、甚至於半邊臉上都已經是鮮血,他側著身子,眨了眨眼睛:“你明白了?你如果不明白,也沒關係,就像是這樣……”

他說著話,朝另一側地上已經爬到牆角的陳彤走了過去,這女子方才被椅子砸了一下,雖然伸手擋了,但頭上還是被砸出了鮮血,這時候爬不起來,哭叫著拼命求饒。樓書恒在窗邊喊起來:“我知道了!哥,我知道了!”

樓書望此時已經蹲下去了,這時候頓了頓,伸出雙手,那陳彤尖叫著,以為會死,下一刻,被樓書望輕輕抱住了。

男子輕聲說著:“沒事了、沒事了,別哭了……對不起,嚇到你了。”

過得片刻,樓書望從地上站起來,扔掉了匕首,看著弟弟:“現在就是這樣,一動手就可能死人,死了也沒人管。你如果怕,就只能往前走,讓別人殺不了我們……別再這樣了。你想一想,過幾天開始幫忙家裡吧……我去洗一下。”

他將話說完,離開了房間,讓護衛收拾屍體,自己去樓下一個人換了衣服,洗了手和頭臉,整個過程裡,手上也有些顫抖,但他終於做完一切,又回去房間。弟弟還在靠窗的椅子上坐著,但目光總算能動了,他走過去,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兄弟倆沒有說話。但他的存在還是安撫了樓書恒,過得片刻,樓書恒終於大致恢復了自然,這幾天裡,他終究是見過死人的,只是這次震撼了一點而已。

距離午時還有一點時間,但廣場聚集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樓書恒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游曳著,某一刻,忽然看見了一道身影。他的心神原本還被管心兒的死震撼著,但這道身影卻讓他有些無法忽視,看了幾眼,又看幾眼,皺起眉頭來,過不多時,看了看兄長,隨後站起身子在窗前。

樓書望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那邊都是人:“怎麼了?”

“那個、那個……”樓書恒皺著眉頭,“那個像是寧立恆……不,確實是他,怎麼可能,那邊……快不見了。他跟他的丫鬟小嬋。”

關於寧毅,樓書望只在寧毅與蘇檀兒初到杭州時見過一面,其後便離了杭州經營生意。他在杭州被圍時匆匆趕回,城破之後,知道家中投靠了方臘,便故意被亂軍抓回來,期間便見過不少死人。但回想當初的見面,由於寧毅是贅婿,他自然連看都不曾正經看過。這次回來,也隱約聽人提過一兩句蘇家與自家鬧得不愉快,但正事太多,對這事自然拋諸腦後。這時候看看弟弟,卻似乎有些耿耿於懷。

當初的一些小矛盾,到這時基本可以看成浮雲一般,樓書望對蘇家人毫不上心,他坐在那兒看著。弟弟隨後便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起一些寧立恆已經逃出的傳言,還有什麼湖州打仗的事情,他順手斟了一杯茶遞過去。

“你確定是他……那也不用多想了。人多,你現在下去也找不到,但只要在杭州,就總能找到人的。寧立恆……這裡有幾個人,你要找人,可能有好處。婁相的兒子婁靜之,我認識,他最近對我們的生意有興趣,你是會玩的人,這幾天了解一下,去找找他……有一個叫刑政的,關係很廣,我們有兩筆生意要通過他,你給他送些東西,順便可以讓他給你打聽,另外還有……你確定那個是寧立恆?”

“確定……而且他身邊有個叫小嬋的婢女,方才也跟著呢……”

“那就沒別的了。你要知道,以你的聰明,現在在杭州,什麼事情都做得到,你想要做,就自己去做它,我不干涉……”他說完,又想了想,“哦,你喜歡那個蘇檀兒?”

樓書恒愣了愣:“那、那個賤人……”

他沒有把話說完,似是找不到多少的形容詞,當初杭州城破,以為對方已經跑掉了,現在忽然發現人還在,樓書恒一時間也想不到該怎麼做。樓書望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知道了……”

外面的廣場之上人已經很多了,嘈雜的聲音傳過來,寧毅走過了一段相對較長的通道。

說是被抓來的身份,但霸刀營一方給他的禁制不是很多,出門也可以,走動也行,當然遠一點就得有人跟著,但他並不是過來看殺頭熱鬧的。

不久之後,他見到了一位熟人,錢家家主,原本以為在破城之初就已經隨船逃走了的老人——錢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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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3:0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一章 死給你看


七月初的時候杭州城破,天下大亂,誰都在忙著逃命、找出路。 當時杭州城南錢塘江碼頭的海船是最容易也最安全的逃生路線,寧毅一開始也曾經打過那邊的主意,但並未作為唯一的選擇。更何況原本大家都覺得武德營乃是精銳之師,寧毅對於杭州能守住也存了一份信心,並未料到後來會破得那樣快。

破城之後的逃亡途中也曾聽說了一些事情,包括錢希文在第一時間乘船逃走的事情。在寧毅眼中,儒生要麼死板單調,朽木難雕,要麼狡詐油滑,玩弄心術,總之沒什麼好感,城破了,對方第一時間逃走也不怎麼出人意料,只是聽了,並未放在心上。

但事實上,破城之後,這位老人並沒有真的隨船離開。據說在送了一些錢家的有潛力的晚輩上船之後,他帶了幾名老僕人,從船上偷偷下來了。自始至終,縱然後來也有一支支突圍的隊伍,他並沒有隨任何人離開杭州。

送走了能送走的一些人之後,這位老人聚集了家中一些忠僕、親屬,以及一些來不及逃走的兵將,在錢家老宅附近進行了抵抗。人不多,但據說抵抗很強烈,結結實實地打了大概一個晚上,後來郭世廣率兵踏平了這裡,將老人抓住了,關到現在。

寧毅在被抓之後,自然未曾關注錢家人如何的問題。只是近幾日在書院,有些學生要殺他,有些學生要保他,弄得幾乎分裂,要保他的學生與他的關係自然更好了一些。有人大概跟他說了這邊殺頭的事情,他隨後才知道了錢希文居然沒走。今天早上的時候跟阿常打了個招呼,說想要來看看,對方也就答應了,隨後一道過來。

霸刀營方面對他的看管表面上並不嚴格,在寧毅看來,也是想要他自己出來看看。城破之後,城內的景象、發生的事情到底有多淒涼,不歸順的下場到底有多慘,讓他主動來看,也是心理戰的一種。

寧毅自然也願意出來走走,主要是可以尋求逃跑的機會。但當時也明白,他的身體未曾痊癒,又帶著小嬋,在對方經歷過太平巷以及湖州的事情之後,自己找不到太多機會了。既然不能鋌而走險,何必讓對方太容易看穿自己,乾脆只是呆在書院附近靜養。他這次開口,對方倒有些高興了,來探監,順便來讓他看看殺頭,最好不過的事情。

“你說的這個錢希文,我也聽過的。聽說學問很好吧,不是出來唬人的,他很厲害,是故意不走的,我們抓到他的時候,也沒有自殺。他家裡也有些人被抓了,讓他歸順……你知道,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有一個聽說是他的親兒子,當著他的面被砍了雙手,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反正今天他們一家就都要被殺啦,你跟他有舊,去看看也好,如果能說服他活下來就更好了……不過我看難。”

跟著寧毅的兩人中,阿常相對嚴肅,阿命就輕佻一點,但這時候說起錢希文,倒也有幾分佩服。

小嬋被留在了外面。經過了長長的牢房過道,許多人都在哭喊,有一些是未曾跑掉的錢家人,多半都已經受了刑。有一兩名寧毅甚至有印象,當初寧毅第一次去錢府拜訪,曾遇上撞上過偷錢希文珊瑚筆格的一名年輕人也在其中,寧毅不記對方的名字,這年輕人斷了一條腿,倒在牢房當中,已經沒有多少氣息。

寧毅還在想,走出了好幾米,後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我叫錢惟亮!”他皺眉回頭,便是那年輕人喊的,此時牢房中有許多叫救命或是其它內容的,這年輕人說了名字,也沒有其它話,過不多久,又聽得有幾人說自己的名字:“我叫錢惟奇。”“我叫錢海亭。”那名叫錢海亭的,便是一名雙手沒了的中年人。

隨後便聽得一名獄卒說道:“媽的,每次來人都說一次……”

進到最靠裡面的一間囚室時,寧毅才看到了錢希文,老人看來並未受到虐待,除了額頭擦破些皮已經結成血痂,其餘地方看來並未受傷,這時候衣服整齊,正就著一盆清水整理衣冠服發,牢房裡光芒不強,他瞇了一會兒眼睛才看清楚寧毅。

獄卒在阿命的催促下打開牢房門,寧毅進去之後,幾人才都離開了,老人整理著頭髮,看了寧毅幾眼:“你……也被抓住了。”

寧毅點了點頭。

“投了他們?”錢希文看著他,隨後點頭,“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務實之人,留下一條命……也好。”

“我也不知道現在算不算投了他們。本來聽說錢老你第一時間乘船走了,昨天聽說你留了下來,所以想來看看。”

錢希文的眼中這才顯得有些疑惑:“哦,怎麼回事?”

“我……”寧毅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我……呵,錢海屏他們逃走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湖州,當中有幾個人我認識的,他們是……我覺得你也許想聽這件事,他們活下來了。”

“哦。”老人的嘴角微微笑了笑,“這幾天,輪番有人來勸我,什麼心思都用了,你是最後一個,這個消息倒是頂好的。你現在如何啊?”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不是想來勸你的,只是看看你。”寧毅點頭。

“說來聽聽吧,無妨的。”老人笑起來,“方臘等人破杭州不久,正是急需用人之際,真想要脫穎而出,不是難事,老朽在這世上已混了幾十年,對於此道倒是有些心得。寧恆如今狀況若有什麼為難之處,不妨說來聽聽,也許老朽能幫忙出些意見。”

他言辭懇切和睦,看來是認為寧毅已經投靠方臘,反倒想幫寧毅出些保命或是上位的意見。寧毅看了這老人好一會兒,隨後方才說道:“最近經歷的事情,老人家想聽?”

“說說,說說……”

“呵,我跟錢海屏,湯修玄湯老,陳興都他們,在那日破城之後……”

寧毅原本過來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講故事,但到得此時,卻覺得說上一說,也是無妨。待他說出這些,錢希文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同。老人家聽著那逃亡隊伍一路北上,隨後陷入危局的整個故事,眼中神采也有些變化起來,待聽得寧毅設局,終於鼓舞起武德營士氣反殺對方三員大將,終於輕輕拍了拍大腿,緩緩說了一聲:“好。”隨後倒沒有再說話,一直聽寧毅說完整件事,方才又點頭道:“好。”這次望向寧毅的眼神終於截然不同,與方才以為寧毅變節但可以理解的包容目光全然兩樣。

“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好,秦相看重於你,沒有看錯。你要留下有用之身,靜待來日……方臘軍隊不佔大勢,到了杭州就可能止住,長久不了的。你要活著、你要活著……”

他喃喃說著這句,寧毅看著他:“我以前在一些故事裡,聽說過一些迂腐文士仗義死節的事情,有些人,聽起來很偉大,也有些人,看起來沒那麼必要。錢老,如果杭州城破,不及逃走,我可以理解你。我只是不太懂,為什麼走了還要回來,你是懂治國之道的務實之人,如果走了,幫助會更大的。”

錢希文抬頭看他:“立恆……不能認同?”

寧毅吸了一口氣:“外面的那些人,不值得。”

錢希文這時候也明顯頓了頓,好半晌,點頭道:“是啊……都是好孩子,可惜了……”

“我……”寧毅正想說話,錢希文陡然又抬頭望過來:“立恆覺得,我輩文人,最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寧毅想了想:“我不願說大話騙你,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文人有該做的,但要說最該做的,恐怕誰也說不清楚,而且……我不算文人。”

聽得他這樣回答,錢希文笑起來:“是啊,因此你能行非常之事,能……將湖州局勢,一舉逆轉。”說起這事,老人似乎還有些興奮,“但……老朽研究儒家數十年,得出一個結論,我輩儒者,最該做的事情,終究還是……衛道。”

寧毅皺了皺眉,錢希文笑了一陣:“自與立恆相識,你我未曾多談,但這數月之事,我已知道立恆到底是何等樣人。立恆於我,想必也聽說了一些事情,當初的立秋詩會,這次的立秋詩會,包括各種官場來往、權術,立恆方才也說,老朽乃是務實之人,是啊,務實……”

他嘆了口氣,對這個詞似乎頗有感慨:“可是,立恆,你想啊,若非如今官場、若非如今軍中,若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了這聰明的務實之道。他們打過來了,一覺得事不可為,大家就都掉頭跑掉,杭州怎能陷得如此之快。若我們整天都在說聖賢之言,說大丈夫當仗義死節,到了城破之時,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做些蠢事,有誰願意信那聖賢之言呢?”

“說愛國,說死節,死到臨頭了,卻沒有人願意去,那儒者,不就成了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了嗎?立恆啊,這樣說起來可能有些太過務實了,但我輩儒者,每年都該死幾個人,死幾個……有名字的人,死在屠刀之下,死在金鑾殿上,死在這千萬人的眼前,真到該死之時不能退,如此才能提醒世人,這儒家之道是真的,為不平之事而死,我輩才算為往聖繼絕學。我死在這杭州城,也是要提醒大家,確實有些人抵抗過的,免得他們想要說起的時候,熱血之時,找不到可以說的名字……”

他說得有些激動,手臂顫抖著,摸索著戴上帽子:“我已經老了,正是死得其所,立恆你還不該死,外面的那些孩子也不該死,但別無他法了,他們當中,也有被我教得信了這些的,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有微微的光從縫隙裡照射進來,微塵浮動在空氣中。老人說到這裡,微微笑了笑:“所以這樣說起來也許不好聽,但所謂衛道,其實也就是……在適當的時候,死給你看。已經死了不少了,我因為名氣大些,反倒屈居人後,也令得那些孩子多受了幾天罪……為虛名所累啊……”

寧毅微微有些沉默,他對於儒家,有崇敬,也有不屑,所崇敬者,無非是這個以儒為名的系統以家天下的規則所創造出來的巨大的、自洽的統治系統,如同蛛網般的密密麻麻的統治藝術。所不屑的,則是大多數儒生讀書讀傻了腦子,什麼都不會想又或者什麼都想的各種醜態,但眼前這個老人,確實是令得儒家這個字,顯得有些偉大了。

平日務實致用,適當的時候……死給你看。

如同諸多儒生在殿前觸柱而死,如同後世文天祥崖山投海,方孝孺被腰斬後猶大罵朱棣不止。在後世看來,許多人或許都顯得有些傻,覺得他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成,但如果把儒家當成一項事業,終究是這些人才真正做了事情的,真正是為往聖繼絕學。若說起來,真就是“死給別人看”。

寧毅不做這件事,卻很難不佩服,心中想了想,外面殺了幾天了,終究怕還是有很多人這樣子死了,又想起進來時外面喊自己名字的幾個人,問道:“剛才進來的時候……有幾個人在說自己的名字,他們到底……”

老人笑了起來:“他們便是想讓人記住,有這樣的幾個人,這樣死給你看了吧……都是好孩子,喊了的是,沒喊的也是……”

他想了想,又拍了拍寧毅的肩膀:“你能活著,就該活著。要活著才能做事,你還年輕,不用多想,將來將這事當成故事,說給別人聽吧…… ”

老人隨後,並不說儒家的事情,倒是想起蘇檀兒等蘇家人的安危,開口問了問,隨後又顯得有些絮絮叨叨說起一些名字,問逃亡隊伍中有沒有這些人。寧毅記得的不多,與他聊了一陣,最後一直在想的,是老人家中的那個珊瑚筆格。老人治家甚嚴,家中子弟都沒什麼錢花,真到急需錢的時候,便去偷老人的筆格,老人便在家中出十貫錢的賞格,對方還回來,他也不問其它,便給十貫錢,於是家中子弟便時常就偷一次,還一次,偷一次,還一次,每次都能拿到錢,而其中一個年輕人,便是外面那說了名字的錢惟亮……

哈哈,那個偷東西的傢伙,居然也能這麼硬氣……

寧毅想著這些,他的心幾乎已經老了,已經好久沒有聽過這麼有趣的故事的,微微的,便有些感動……

午時到時,獄卒進來打開了牢房的門。不久之後,在烈日的照耀下,外面土黃色的廣場上,砍下了一排腦袋,人群中,有人歡呼雀躍、大聲叫好,有人默默無語、神色肅穆,寧毅站在人群裡,看完了砍頭的整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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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要有信仰


“……今天說到這裡,想說一件事給大家聽。昨天的時候在城東那邊看了一場殺頭,見了一位老人家,這位老人家叫做錢希文。知道他的消息,是因為早先……前天,茹右跟我說起的那些事,我才起意過去看看。對於錢希文這個人,我之前並不是很熟悉,當然有過幾次的見面。他是個極懂權謀、人性的人。早幾年的杭州一帶,如果發生什麼事情,他說一句話,能有決定性的作用,今天,便想把這個老人家的事,講給大家。 ”

樹蔭搖曳晃動,帶著悠閒意味的蟲鳴中,書院的課室裡,正響著年輕老師的聲音,當然,說是講課,到得此時,其實又已經慣例般的變成了講故事。這個時候,課室之中有著大大小小的幾十名學生,而在課室外的窗戶後面,其實也有五六名學生聚在那兒,有的趴在窗台上,有的蹲在地上數石子,卻也都在聽著裡面說的東西。

自從書院中因為寧立恆這位先生產生過幾次沖突後,學生之中,便已經分裂成了好幾個派系,其中有想要幹掉這先生的,也有親近、想​​要保住這先生的,更多的,自然還是無所謂的中立派。無論好惡怎樣,當寧先生講課有趣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不少人也都願意到這丙班來聽一堂《史記》課。

若是以前那種傳統式的學堂,學生想要這樣自由的跑來跑去,恐怕會被先打罵死,但如今的文烈書院,真正敢管學生的先生自然沒幾位。到得此時,每天到丙班的《史記》課時,班上便大概聚集了四十餘名的保寧派與中立派學生…至於在窗外蹲著看起來不懷好意的,則大抵是那些想要找茬的倒寧派,他們說是秉承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想法來探聽虛實,但畢竟都是八九歲到十五六歲左右的孩子,聽寧毅的故事說得有趣,往往也是津津有味地聽,聽完了才表現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來。

不過,今天說的這個故事,則使得課堂內外的氣氛微微變得有些古怪了。

“錢家原本是杭州望族大戶,他們家族原本出過很多高官。有關於錢希文,這裡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幾個月前我剛來到杭州,執著長輩的信函到錢府去拜訪他,遇上兩個追打的年輕人,然後撿到一個紅色的珊瑚筆格……我因此拿到了十貫錢,不過不是飛票,而是一個一個銅板串起來的,整整十貫錢,搬得我很辛苦,我後來去問,才知道這個珊瑚筆格是錢希文最喜愛的一樣器具……”

有關於錢希文的事情,由珊瑚筆格的事情開始,然後漸漸說起幾年前的飢荒,立秋詩會等等等。課堂上下,一時間便起了微微的騷亂。課堂中的都是孩子,但大抵也聽得出這故事的立場,他們保寧毅,是因為覺得寧毅已經投了義軍這邊,這時候說起那錢希文,便令得當中一部分孩子開始有些動搖。

故事在說,外面的廊道上不知什麼時候有兩名書院的先生走過來,大概是覺得裡面氣氛有異,站在那兒聽了幾句,面上才顯出驚疑的神色來:“這人瘋了?”

“我看不像……有恃無恐麼……”

兩人驚疑地聽了一陣,隨後又有一名先生過來,聽了幾句,也是訝異地與兩名同伴面面相覷。他們都是原本杭州的儒生,自然知道錢希文的名字。但這個時候在方臘的地盤說這種事,豈不就是找死?

正驚疑間,長廊一側,一名身著黑色短衫的年輕男子似乎是閒逛一般的左瞧右瞧著朝這邊走過來了。雖然是沒見過的生面孔,但這時候書院外也有守衛,這個時候能進來的,看看這股精神氣,便大概知道眼前男子是一名武人,多半還是方臘軍中將領,因為他一出現,在課室外閒玩的幾個孩子中便有一名明顯的被嚇到了,往後縮了好幾步,隨後似乎是跟身邊同伴商量要不要走掉。

三名儒生互相看了看,低頭離開,那年輕人瞧了瞧幾人的背影,隨後側著瞄了一眼寧毅這邊的課室。他微微想了想,之後在距離課室一丈外的廊道欄杆上坐下來,拔了一根茅草叼在嘴裡,似乎便在這裡休息起來。這個距離上,看不見課室裡的動靜,但兩邊的話總是聽得清楚的,不久之後,年輕人也就聽懂了對方在說的是什麼事情。

“所謂衛道,就是在適當的時候死給你看。老人家是這麼說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聰明人,就我來說,也覺得如果他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其實是不用死在這裡,不用回來的,這位老人也是個聰明人,然而他害怕的是,當所有人都這樣當聰明人的時候,別人說起仗義死節,舉不出適當的例子。大家會說,雖然你們這些先生,每時每刻在說骨氣,在說忠孝節義,為什麼對方一打過來,大家全跑了,他留下來,大家會說,有個錢希文,在這裡,做了這樣的事情,他一輩子在學問上所作的東西,就不是假的。”

“他跟他的家人,昨天已經死了。”名叫寧毅的先生頓了一頓:“我希望大家能記住這樣一個故事,記住有這樣一個人。今天要講的講完了,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現在說。”

他的話幾乎還沒有說完,便有孩子舉了手憤慨地站起來:“寧先生,你這樣說,是要說朝廷那邊才是好人嗎?要說我們是壞人?”隨即便有人附和起來。前方的寧毅淡淡地看著,待到課室中的吵嚷說完,方才開口。

“好人,壞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們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只告訴你們做人。今天你們的父母讓你們來這學堂,學四書五經,史,為什麼?朝廷的那幫人,何嘗不是花一輩子的時間讀這些。你們站的地方不同,學的卻是一樣的東西,我告訴你們,你們要學的東西,都在這位老人家做的事情裡,我是你們的先生,我覺得你們真要學得好,那麼不該錯過他。”

“關於好壞對錯,不是一個人站在好的地方另一個人就一定站在壞的地方。貪官橫徵暴斂花石綱鬧得民不聊生,你們起來,殺了他們,這是好事,你們讀書,書上要教你們的,至少我要教你們的,也是這樣的事情。那位老人家做的也是好事。我告訴你們他的事情,是要讓你們記得,有一位老人家,他學儒,他有自己的道,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做到了這樣的程度,你們以後,也要有自己的堅持,不要輸給他……你們會輸給他嗎?”

孩子與少年人終究頗有熱血,寧毅問過這句,大家頓時喊起來:“當然不會!”這聲音一時間此起彼伏,就連窗外幾個孩子都要被感染到。但蠢然還有人想問簡單的對錯的,寧毅停頓了一會兒,望向眾人。

“你們如果是生於太平時節的孩子,我不該跟你們說這些,田玉昌、陳秋……你們中間,有些還太小,我不該太早教你們太複雜的對啊錯啊,你們也許聽不懂。但你們不是生在太平時節的孩子,你們的大部分應該都經歷過了,在打仗,你們的父親在打仗,就好像於四河,你已經上過戰場了,對不對。”

當中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昂起了頭。

“那你們就該知道,仗還遠遠沒有打完,我希望你們不會再上戰場,但你們是將門子弟,你們要做好準備。朝廷那邊有很多貪官污吏,有很多只顧著爭權奪利不顧百姓死活的無可救藥的人,但也有一部分人,他們跟這個人老人家是一樣的,我不希望你們成了貪官污吏只顧著搜刮民脂民膏的那部分人,哪怕只是一部分。”

“你們既然在這裡讀書了,稱我一聲先生,我希望你們都變成跟那位老人家一樣的人。你們這一輩子,要有信仰,你們拿起刀,要記得是為什麼拿起來的,貪官無道,所以你們殺官造反,天下糜爛,你們撥亂反正。你們要記得自己是為了讓身邊所見的變得更好才拿起刀的。

“那些長在太平時節的人,他們進學堂,是為了學著怎麼當官,或者識點字,將來抄抄寫寫有個一技之長。你們進學堂,家中父母說是讓你們有出息,但這出息,我不希望只是學著勾心鬥角,當官鑽營。你們若學到了信仰,那才有意義,才是真正的學到了這經史子集裡說的東西。 ”

這話說完,課堂中有些沉默。自然有一部分孩子隱約懂了,但年紀太小的,頂多也只能懵懵懂懂地死記而已,許多年以後,他們也許會記得當初有個人說過這樣的話,但現在,就仍舊只能看看周圍的同伴,微感迷惘了。其中一個九歲的孩子舉手,怯生生地說道:“那……先生,我們殺了那個老人家,是不是殺錯了。”

“沒殺錯。”寧毅搖了搖頭,“你們將來要學會,敬佩敵人,學習敵人,但不要試圖同情他們,特別是這樣的,他絕不會投降,就只能殺了他。戰場上有一個敵人,他武藝高強,大家都覺得他厲害,你也說,他真厲害,到了交手的時候,你如果也想,他真棒,要是殺了他就不忍心了,那你就死定了。你要有自己的堅持,敵人越厲害,越高大,你越應該出十二分的力氣殺掉他們。不過……你們如果有空,可以去安葬一下老人家的屍體,給他上柱香什麼的。”

孩子們終究感受不來這麼複雜的善惡觀,年幼的孩子們現在基本覺得那老人家是個好人,死得可惜了,待聽得寧毅說起安葬上香,這時候才點起頭來。

外面走廊欄杆上,坐著的黑衣年輕人噗的吐出了口中的草莖,皺了皺眉,又以閒逛式的步伐離開了……

***************************

書院無大事,寧毅關於錢希文的這番講課,在隨後一兩天裡,驚動了整個書院。眾人一方面感嘆於錢希文的悲壯,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各種關於寧毅的議論,有人佩服他的勇氣,有人覺得他活得不耐煩了,但對於他後半段的說話,卻又多少有些驚疑他到底站在了哪一邊。

這樣的氛圍中,除了與一幫學生有些互動,寧毅倒是成了書院中最為孤立的一人,有人佩服他,卻又不敢怎麼與他來往,有人不爽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將會得到怎樣的下場。至於在書院之外,他在這一天的講課多多少少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錢氏一族的遺骨在隨後得到了相對正式的入殮,操辦此事的是一位名叫于開泰的將領,他是那于四河的父親,並不清楚寧毅的背景,只是覺得“那先生把我兒子教得挺好”。也有幾個聽了那些話的人覺得這先生其心可誅,但在其後,卻也沒有做出多麼亂來的動作,似乎有人在暗中阻止了他們的行為。

然後從八月初六開始,便是一系列的良辰吉日,杭州城內被鬧得沸沸揚揚,包括由一大群綠林好漢所組成的綠林大會,預備推舉方臘為天南武林的盟主,順便推舉一位副盟主之類的,由於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弄得聲勢頗大。然後遊行、狂歡,由各個起義地、山寨送來的“四海朝貢”等等等等,到得最後,便是方臘的稱帝儀式。

其實這一切在半月以前就已經確定,朝堂的班子組建得差不多,消息也早已宣傳出去,只是到得此時,方才算是正式昭告天下,永樂朝的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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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立場

雲層朵朵,給大地之上的杭州城帶來些許蔭涼的氣息,外面隱隱傳來、忽遠忽近的鞭炮與鑼鼓聲中,小嬋抱著木桶跑進樹蔭裡,將洗了的衣服往橫在院落間的繩索上掛。

少女正是最為清新活潑的年紀,縱然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灰裙,在微風中偶爾輕舞的裙擺仍能襯出纖秀曼妙的身形來。她一面晾衣服,一面笑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屋簷下坐著看書的年輕男子說話。

那是她的姑爺,當然,如今也已是她的男人。

"好熱鬧哦……姑爺,你說他今天能選出那個武林高手來了吧。"

她所說的,自然是這幾天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綠林大會",據說有不少奇人異士這些天都在那大會上表現了自己的技藝。城內幾個武藝高強的大將軍,連同聖公方臘一起都參與了觀看,如今外面每日裡津津樂道的都是這些事,說起某某人施展的厲害絕學來,甚至比以往說起各個才子的詩會之戰更有趣。

當然,要說詩會、文會,這幾天在城裡也不是沒有,不少文社在這些天都已經有了動作,倒也流傳出幾首好詩詞,也有一些針砭弊端的時文。有一干文人之前沒被挑上的,自然也希望能在新朝正式定型之前,以此謀得一官半職。

這些詩會文會,文烈書院的先生也有參加,並且地位都不低,但寧毅自然不去——霸刀營一方倒是不對此做約束。但一來寧毅之前就在杭州文壇名聲不彰,二來他如今在文烈書院身份複雜,沒人敢惹他,卻也沒有正式身份。眾人就算有議論,也只是在書院內部說說。於是他的名字,終究還是沒有傳出去。退一步說,即便有人請,他也不可能在這時候攪合這些無聊事——他的詩才反正是假的,能避則避。

這時候聽得小嬋說起那大會的事情,寧毅微微挑了挑眉:"是武林副盟主。不是武林高手……不過連人稱血手人屠的你姑爺我都沒有請過去,算什麼武林大會,一幫農民自娛自樂而已……"

寧毅平日裡開玩笑,語氣向來半帶無聊半帶調侃,小嬋聽得笑起來。攀在繩子上的衣服後頭:"那姑爺你就去啊,阿常大哥不是說了你可以去的麼。"

寧毅拿著書笑笑:"但他也說那是莊稼把式聚會。阿常阿命那種武林低手也懶得去的話,我去了不是掉身份麼,有不是叫我去當盟主。"

"喔,但是我在醫館那邊聽說有人會噴火……"小嬋說著。頗為遺憾。"還有能連翻一百個跟斗的人呢……"

對於她這種將雜耍高手當成武林高手的觀念寧毅不做評論,當然少女也不是傻瓜,這時候只是絮絮叨叨地湊趣而已。晾完衣服,她將木盆放回房間裡,到寧毅身邊坐下,拿著蒲扇扇起來。寧毅看書,她便也跟著看。偶爾與寧毅聊上一兩句。過得一陣,壓低了聲音道:"姑爺。我聽他們說啊,你在書院說錢老爺子的事情?"

自從去看了錢希文之後,寧毅身邊的環境,其實寬鬆了許多——或許並不是以看望錢老為開端,而是那天在屋頂上跟那年輕人說過話之後,霸刀營的人將衣物、各種生活用品之類的多送了些過來,因此如今的二人世界基本還是變得更順暢了。但寧毅在課堂上說的有關錢希文的事情畢竟在書院裡引起了反響,如今認為寧毅有自殺傾向的居多,小嬋自然也是知道了,這時候問起來。她當然也知道,自家姑爺的情緒,在那一天其實是受到了一定影響的。

寧毅看看他,點了頭之後,一邊翻書一邊輕聲道:"沒事的。你知道咱們在湖州做的事情不小,有人要保你家姑爺,不是腦袋抽了,就是覺得你家姑爺有用——很有用才行。那個劉大彪……是個劍走偏鋒的瘋子,太保守是不行的,單靠長得帥也不行……適當的做點出格的事情,人家才看得上我。而且,我也確實想幫錢老做點事,不想讓他和他家人的屍骨一直埋在亂葬崗裡,以後撿不出來……"

小嬋點了點頭,事實上,她最近一段時間雖然看來開朗,其實心裡被弄得挺敏感的,一直擔心這擔心那。因此但凡能說的事情,寧毅並不避諱,總是會跟她聊一聊、說一說。說起那個老人家,少女扇著扇子微微沉默,片刻之後,看看寧毅,方才道:"那姑爺跟那些孩子說這個,是想……是想真的把他們教好嗎?"

"為什麼不?"寧毅笑著看她一眼。

"可是……他們畢竟是、畢竟是……"

"小嬋,你覺得……我是站在朝廷那一邊的嗎?"

"呃。"大概之前沒想過這些事情,這時候被問起,小嬋嚇了一跳,她心中終究還是將方臘軍隊當成亂軍的,想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可是、可是……錢家的老爺子不是……不是……"

"我尊重錢希文,因為老人家有自己的道,而且他貫徹得很偉大,跟他站在哪一邊,沒有多大的關係。如果我站在朝廷一邊,難道要跟那些只知貪腐的文官,貪生怕死的武官站在一起?那些惡霸、流氓,讓我覺得無藥可救的人,站在哪一邊我都希望他們死得乾乾淨淨。小嬋,我哪一邊都不站。錢老這種人,會讓我覺得應該活著,其餘的人,除了你、你家小姐這些家裡人以外,就算死光光了,我也無所謂的。"

寧毅笑笑:"我現在既然在這裡當老師,就盡一個老師的本分,把好的東西教給他們,因為他們只是學生,如果他們學到了,我也會很高興,這個世界又變得更有意思一點了。小嬋,就好像我們逃跑的時候那些當官的,讓他們在我腦子裡佔了一個位置,我都覺得是浪費,他們是蟑螂。見到了能踩死就踩死,不行的話,就當沒看見好了,反正到處都是。"

他聳了聳肩:"反正我不討厭他們,也不喜歡他們。"

說完這些,覺得自己講的有點冷酷。只是看看小嬋時,發現對方托著下巴正在點頭,明顯不是敷衍。其實小嬋心中想的也差不多,她反正是個小丫鬟,生活的世界無非是那個小院子跟小院子裡的姐妹、姑爺小姐。將來也許還有她跟姑爺生下的孩子,院子外的東西,對她也是沒太多意義的。當然,她沒有姑爺這樣豁達,對於那些出賣了姑爺的壞官。她現在還是挺記仇的。耿耿於懷,覺得他們死了才好呢。

秋日的下午,氣氛便在這樣的閒聊中顯得有些悠閒了,氣候轉涼,風輕雲淡。這樣的日子裡,隨著外界的喜慶。發生在杭州周圍的各種戰事,似乎也變得有些遙遠了。儘管偶爾還有傷兵送來。但若是呆在書院裡,每日裡還只是講講課。看一幫儒生喝喝茶,小聲地議論一些與家長裡短無異的學術問題,或者又討論一番最近杭州發生的熱鬧事件,真像是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

寧毅知道自己還有一關要過,無論他現在過得怎樣悠閒,總會有人過來對他作出個安排。人在矮簷下,總是只能如此。但這一關,隨後來得有些突兀,過得其實也有些奇怪。

那是與小嬋閒聊後第三日的上午,他授完課,準備收拾好東西等待拿走今天的薪酬時,山長封永利來找到他,神色有些複雜地跟他說,劉大彪要見他。

文烈書院附近,基本都是霸刀營劉大彪的地盤,寧毅此時是知道的,之前霸刀營在嘉興參戰,看來到得此時終於已經回來。寧毅隨那封永利出了書院,只是到了外面的路上,便看見各種旗幟飄揚,多半都已經殘破或者染血,一群群的士兵大概就在附近解散了,這時候三三兩兩地回家,呼呼喝喝,拉拉扯扯。

那劉大彪所在的宅院就在街角,或許是早上剛到,這時候裡面顯得凌亂。寧毅從門口進去,也是一隊隊的士兵奔來跑去,有的擺放各種物品,有的做著打掃。進了幾道門,寧毅便被領進一個相對安靜的院落裡,兩名背刀的士兵為他打開正面的房門,房間裡瀰漫著一股藥味,他進去之後,房門在後面關上了,四周頓時便暗下來。

眼前的房間其實有些大,像是電視裡皇帝的殿堂——作為金鑾殿還是小了,屬於那種沒什麼預算於是租了個小廳堂的——寧毅前方兩丈的範圍都顯得有些空曠,更前面的地方,掛了一張紗簾,紗簾那邊側面的窗戶開了一扇,光芒照進來,令得寧毅能夠看清楚前方的東西。

那是一張龍椅一般的大床,有靠背有扶手,沒上方的框架,因為太大了只能說是床。透過紗簾只能看清這床的輪廓,大床旁邊擺著許許多多古怪的東西,桌子、書、各種簡牘、鼎、香爐,香爐裡焚著香,大概是要稍微的沖淡藥味。那大床的輪廓上,倚靠著一把剽悍的巨刃,一個身影正在那兒四平八穩地坐著,由於是黑影,配合那把巨刃,顯得很霸氣,只是有幾分嬌小,微微沖淡了肅殺的氣息。

床鋪一側的香爐邊,另一道大概是丫鬟的身影站在那兒,不知在擺弄什麼。

房間裡,三個人,就這樣將氣氛安靜下來。

到得此時,寧毅已經完全能確定下來,坐在對面的,果然便是那日偷襲太平巷時見到的名叫劉西瓜的女子。如此等待半晌,簾子那邊終於有了第一聲說話。

"某乃劉大彪。"一半的故作文氣,一半的故作匪氣,配合上雖然說得粗獷卻仍舊屬於女子的聲音,變得頗為古怪。

聲音難聽……許久之後想起來,這便是寧毅對於這位名叫劉西瓜的少女的,真正深刻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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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章 入伙


“······當今天下,飢荒遍地,民不聊生,有人皇無道,橫獠暴斂,武朝氣數盡矣,故天下群雄並起,正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

黑暗的房間,空曠的四周,肅殺的氣氛。如果按照寧毅的經驗,接下來自己會遇到的,該是一個相對正式與嚴肅的會面,無論善意惡意,對方既然要營造出這樣的氣氛,就必然不會半途而廢,兒戲以待。而當那句“某乃劉大彪”的自我介紹之後,簾子後面響起來的聲音中所蘊含的內容,果然也顯得頗為正式、嚴肅。或者說,至少在對方來講,應該是很認真地在塑造著這種氣氛的。

對方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很認真,寧毅也就認認真真地站在那兒看著、聽著。

因為這時候的房間裡,熏香的氣息其實遮不住傷藥的味道,對方坐在那簾子後面,很可能是身上帶著傷勢,才剛剛回到杭州,便邀了自己過來見面。不過,待到他站在這裡多聽得一陣,就委實忍不住覺得,眼前的氣氛有些古怪了。

“…···素聞寧兄飽學、少有鴻鵠之志。當逢此時,我輩男兒,正該憑一腔熱血,展胸中所學,成就一番曠世功業。今聖公求賢若渴…···"

寧毅本身算不得科班出身,雖然看得懂古文,但要說在這上面的造詣,自然沒有多少,但他畢竟與秦嗣源等人來往頗多。這時候聽得一兩段,便能發現,這篇看似慷慨激昂的討逆檄文其實毫無文采可言。要說劉大彪這種匪寨出身的人附庸風雅,倒也說得過去,但這時候聽起來,對面那故作粗獷又略顯結巴的話語,簡直像是班上的學生拿著自己寫的不堪入目的文章在念時的感覺。

從簾子這頭望過去,雖然看不清那少女是不是拿了張紙在身前念,但可以確定的是,她口中此時在說的東西必然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要麼之前看了,這時候在背。但在寧毅看來,恐怕還是拿在手上念的可能性更高,而後不久,對面的反應也就證實了他的猜想。

“…···鄙人劉大彪,咳·……鄙人劉大彪,武藝高強,天賦異禀,承天南霸刀一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上九霄可擒龍、下五海可斬蛟,一刃之橫,萬夫莫開,為人霸氣豪爽,蘭心慧芷,回眸一笑······”

寧毅聽得臉上有些抽搐的時候,那聲音到這裡止住了,見她將此時在裡面的大概是丫鬟的女子叫了過來,隱約傳來說話聲:“讓誰寫的這個……”過得片刻又聽到:“丟死了人了都…·​​··”

丫鬟走掉了,這房間裡安靜下來,那邊劉大彪的身軀矮了半截,看起來卻是坐在那兒拿一隻手托著下巴,也不知在生悶氣還是在幹嘛。寧毅眨著眼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邊就是這樣彷彿對峙一般的局勢,時間在這安靜之中悄悄地過去,有一陣子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從簾子後傳來,是那女子的身體在大椅子上動了動,喝了口水,然後···…看起來像是撓癢癢。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劉大彪大概是從尷尬裡走出來了,或者是想通了就這樣呆著也不行。她坐正了身子開口說了話,話語仍舊有幾分故作粗獷,但說出來倒是簡單。

“喂,我有一個寨子,四千多人,我不太會管,要找人幫忙,你可以嗎?”

寧毅愣了片刻:“呃,好啊……”

“甚好。”之前那尷尬的文章大概令得少女有些意興闌珊,此時點點頭,興致不高,“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杭州城裡沒人能欺負你。 ”

想了想又說:“你也不許去欺負別人,反正你的官不大····…你是聰明人,多的不想跟你說,你身份敏感,有自覺就好。以後每天早上會有人將寨子需要處理的事情送到你那邊去,我就住在這邊,有事會叫你過來,你有事也可以過來找我……哦,對了,當初抓住你時,你的東西……火藥只能給你防身的量,你的刀很利,但不好用。你於用刀一道若有興趣,往後可來向我請教。你走吧。”

說話之中,她抓起一隻包袱扔了過來,寧毅接在手上,包袱裡大抵便是他被抓時被搜去的東西。除了一些銀票碎銀兩之外,最重要的自然便是他的那把火銃與拜託康賢打造的軍刀。那軍刀重心前傾,主要是為了一刀的劈砍,此時用刀雖也講究一往無前的氣勢,但也不會到這種程度,寧毅心中明白,點點頭,告辭離開。

將要出門時,後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以前站的地方不同,軍中若有人得罪於你的,你不要記恨……你的妻子與你保護的那些人已經一道去了湖州,如今都還安全,你可以放心。往後時機成熟,我們自能讓人將她們接過來……沒有其它事了。”

寧毅點了點頭,關上房門。

一路回了書院,拿了米糧,已是中午了。回到那小院子,他將見那位劉姑娘的過程告訴了小嬋,小嬋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這樣可怎麼當寨主哦。”

在寧毅原本的推想中,於這次必定會有的見面,有過許多想像,但沒想到的是,最後的發生的確近乎兒戲,也無怪小嬋覺得那劉姑娘沒有寨主的架勢。沒有威逼恐嚇,沒有投名狀,沒有這樣那樣,就一句簡單的“我有一個寨子”,這便讓人幫忙管理。

不過,在寧毅來說,卻沒法小看那個坐在簾子後的受傷少女。最後那句話,暗示著她在抓住了寧毅、而且自己在嘉興攻城的過程裡,已經將觸手仲到了湖州,在調查著寧毅身邊的一切,或許已經伸到了蘇檀兒的身邊。除此之外少女在整個過程裡所暗示的,不過是“我很親切,很豁達,在這裡你只能投靠我”而已。

一切的主動權都在她手上的時候,再多的威逼,其實已經沒有更大的意義了,開出條件,讓人做事,如果之後寧毅陽奉陰違,那麼迎來的,很可能便會是迎頭一刀。對於蠢人來說或許需要諸多的威脅敲打,對於聰明人來說,總有些東西是可以略去的。

*********************

這天的簡單談話之後,寧毅基本上就算是在霸刀營入了夥,沒有什麼歡迎儀式,沒有什麼盛大隆重的介紹。對於寧毅本人來說,除了有人在這天下午開始給寧毅所住的宅子送來各種東西,並且開始整理收拾,預備將坍塌的房子建起來以外。唯一的改變,無非是每天早上的時候,會有人給他送過來一些需要處理的文告。

霸刀營的事件處理並不是真的由寧毅來發號施令就算了,到得第二天,寧毅就大概明白了整個模式。通常來說,送上來的文告會抄寫成幾份,分發給寨子裡的幾名幕僚,幾名幕僚寫上自己的意見,交到劉大彪那裡,劉大彪看完之後選擇某一個處理方法,並且許多時候,她都會將人叫去,詢問這些事情,為何要這樣處理。

此後的幾天裡,寧毅幾乎每天下午都會被叫去,詢問上一個下午的事情。

寧毅並不清楚霸刀營的內情,他在處理事情時,通常是叫阿常阿命過來詳細詢問一番,有些處理一開始自然是想當然的,那坐在簾子後看不清樣貌的劉大彪每日裡也會給他解釋許多的事情。於是在最初的幾日過後,對於霸刀營的事情,也就迅速地了解了起來。

上午去學堂上一堂《史記》課,處理些事情,下午去跟劉大彪探討半個下午的管理學課程。對於這可能是叫做劉西瓜卻無論如何要自稱劉大彪子的少女,寧毅倒是也有著幾分欣賞,在外界說來,這以單薄的身軀揮舞一把巨刃的少女蠻橫粗暴、性情古怪、難以捉摸,但這幾日的時間裡,她卻是每日以仍然帶傷的身體看完了所有人的想法,並且對於其中每一份的理由都經過了思考,​​如果寧毅真是一名大學教授,眼前的少女,或許就是一名最令人激賞的學生。

此時的霸刀營裡一共有五名幕僚,其餘的四名,或許是心中想法已經被少女學得透了,很少會叫來面談。當然,寧毅也與其餘四人見過兩次,這些人並不像寧毅一般是被劫來的文士,據說都是霸刀山莊的舊人,因為多少識字,也有些管理的天賦和想法,就被劉西瓜叫過來弄成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幕僚團,由於都不是什麼名士,人倒是不難相處。

對於身邊的阿常和阿命,寧毅倒也已經清楚了他們的狀況,他們一共八人,本是由老寨主帶大,親手教授武藝,陪在了少女身邊的侍衛。這倒不是本名,八個人的代號分別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據說是當初由少女親自取的,在那位名叫劉西瓜的少女腦海裡,這八個字,大抵代表了公平。

當初霸刀營保下寧毅,在一些人中間鬧得沸沸揚揚,到得劉西瓜歸來的此時,一切卻都安靜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上午教課下午談天,日子一時間平淡得如同回到了江寧一般。小小的院子在幾天的時間內就已經多建了幾間房,小嬋與寧毅在其餘一些人的幫忙下佈置了起來,這是兩個人的新居,給寧毅的感覺,似乎要在這裡住上很長一段時間了,這個感覺在此後的時間裡也真就成為了現實。

身上帶著的傷勢,故作粗獷的嗓音——此後的一段時間裡,這仍舊是寧毅對於那劉西瓜的印象,每天說話,但只是隔著簾子。唯一不同的是,簾子這邊,寧毅有張光線充足的桌子了。有時候寧毅想,如果自己是個窮書生,教授某個貴族家的女子詩文,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劉西瓜的學習能力很強,但寧毅自也不是那種半桶水的教書匠,偶爾兩人甚至會為了些許問題爭吵起來。

然後在這段時間裡,做了一些小事情,認識了幾個人。以此為開端,秋天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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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章綱領


八月十五,中秋節。

該是屬於夏日的炎熱過後,遲來的秋意終於降臨了杭州城。當金黃的落葉在風中降下時,總能給人以慵懶的感覺,如果將時間推回幾個月,寧毅與蘇檀兒自江寧啟程時,心中想著要享受到的,也便是這樣的一種氛圍——至少該是其中之一。然而這幾個月的時間下來,各種各樣的事情紛亂纏繞,最終卻是將現實推向了這般誰也沒有料到過的結果上。

寧毅正在享受這個秋天,若是文青一點來說,就總有幾分孤單的感覺。但無論如何,至少表面上來說,他還是得以享受的態度來感受這些東西。既然抱怨也沒有用,那麼屬於抱怨一側的心情,最還是能掩飾在享受之下了。

方臘在前兩天已經登了基,登基大典的喜慶氣氛仍舊在城裡持續。對於寧毅來,他如今的身份,既無法感受到太多的喜慶,似乎也不必有太多的傷感。唯一的影響在於學堂裡這兩天放了假,於是昨天的時候他便帶著小嬋一塊出去逛了逛街。

自從再度回到杭州,這算是第一次以休閒放鬆為目的的出門,也預示著原本那段時間的緊張感暫時已經可以放下。小嬋的心情也明顯輕鬆了許多。

此時的杭州城剛從戰亂中喘過氣來,但物資多少已經恢復了流通,寧毅與小嬋逛了幾個因為新朝慶典而恢復了生機的街市。除了各種為慶祝而製作的花朵、橫幅,觸目所及的,便是各種各樣的竹木框架,三三兩兩的工人,在這戰後的城市中,倒也營造出了一副百廢待興的面貌來。

這時候杭州的物價昂貴,但寧毅出門自然有阿常阿命兩人跟著,買了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大抵也是公費。新居難有家的感覺,不過有小嬋在,這幾天拿著各種物件跑來擺去的,儼如勤勞的螞蟻一般,倒讓人覺得可愛。她以往在蘇家也是萬能的小管家一名,這時候著各種講究將房間收拾起來,便終於讓人覺得有幾分親切感了。

小嬋如今仍是在一牆之隔的醫館上班,做事的同時隨著那位姓劉的老大夫學些醫理藥理什麼的。老大夫性情還不錯,但寧毅不爽,主要是寧毅前段時間說了縫合傷口理論什麼的,老大夫覺得他有點大言不慚,每次罵上幾句說他不學無術,但小蟬甚是乖巧,這些天來,老人家過或許將她看成孫女一般的看待了。寧毅也不知道小嬋以後會不會變成一個神醫什麼的。

每日下午或晚上在一起時,寧毅便喜歡問問小嬋在醫館裡學到的東西。因為他若不問,小嬋基本是不說的,少女還是謹守著本分,每日裡與寧毅在一起時便想著做飯、洗碗、燒水、洗衣服、泡茶甚至是幫寧毅搬凳子之類的事情,有時候即便絮絮叨叨,也都是些身邊的覺得有趣的事情,不會將老大夫教她的功課在腦子裡複習——對她來說,那終究是次要的事情。

中秋節學堂會放假,醫館終究還有些事情,小嬋上午便去醫館那邊幫忙。寧毅在家中沒什麼事情做,拿著紙筆想要寫些最近在想的東西,但又覺得這種行為無聊,他不是儒家弟子,對於立言沒什麼欲望,但最近通過霸刀營真正了解到一些方臘軍中的情況後,總會有一些類似於“如果是我如何造反”的想法偶爾升起來,如果能夠以此為基礎寫出一套章程來,終究是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

之所以覺得下筆無聊,終究還是沒有找到關鍵的突破點。

如此想了一陣,外面便有人敲門,寧毅出去,一個執著幡旗的道士正與阿常說話,卻是因為中秋節到了,過來兜售符紙和財神的。這時候的杭州城最多的或許便是這樣的三教九流,道士去後,不一會兒又有和尚過來,化緣兼賣東西,街頭偶爾便有江湖人帶著兵器走過。

一個社會會有一個社會的生態,寧毅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曬著太陽,腦中也在想著最近要做的幾件事。

最為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所有事情的中心,是他要將嬋小送走,送回蘇檀兒的身邊。最理想的狀態當然是自己一塊跟著走,但看起來非常困難。小嬋是作為自己的人質存在在這裡的,但想要送走她並非沒有可能,不過事情也存在兩個階段,首先要將小嬋送出城,然後要讓小嬋安全地走過數百里的路程去到湖州。第一個階段很有可行性,方法很多,問題不大,但要讓小嬋一個人去到湖州,寧毅暫時還沒有可以放心的辦法。

其餘的一切,都是圍繞著前一件事情而產生的附加問題。假如小嬋逃走失敗,自己如何保證她與自己的生存,假如小嬋逃走成功,自己又能如何保全自己。有關這個問題總歸在於提高自己的價值,或者是提高自己幫助對方的誠意,這些都屬於平日裡的閒筆,沒有固定套路。他想要寫的那些東西,也是屬於這個問題的一部分。

倒不是為了忽悠人而寫,而是他真心地去想過這些東西。 既然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那麼總歸得找些事情來做,單純教一些學生,恐怕還是無聊了。如今眼前擺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農民起義的例子,雖然目前不下筆,但要一個想法的基本框架,寧毅心中還是有的。

野心、欲望、或者理想,在後世大概被叫做主觀能動性的這種東西,在很大的程度上能夠成為一個人或是一批人能否幹成一件大事的決定因素。

這個說法固然不能放諸四海而皆準,但至少在眼前的這場起義中,成為了眼前最大的制約點,一幫農民沒有強烈的主觀能動性,大部分士兵搶啊搶,總有一個時間會覺得自己“搶夠了”,他們不是文人,想要為萬世開太平,也不是士兵,可以單純的聽著命令往前衝,當這個隊伍裡農民的比例太大,總有一個時間點,他們就慢慢停下來了。

縱觀整個歷史,真正成功了的起義或者是農民起義,首先一點,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是真正的大勢所趨,也就是一幫文人哭著喊著這個世道該滅亡了。第二點在於起義者能夠將農民訓練成士兵,也就是讓他們能夠聽命令,而不是問“我們去搶什麼”。兩者各有比例,第一點最重要,當然也有特例,如後世明朝的朱棣興兵,但那並非農民起義。在農民的起義中,第一點的重要性幾乎無可取代。

而在整個歷史長河當中,看見諸多農民起義,因飢荒、因瘟疫、因暴亂,有人振臂一呼,幾萬人幾十萬人就起來,他們如蝗蟲一般的奔突,隨後沉寂。但幾乎​​所有的起義高層,都沒有真正去想過該怎樣動用起每一個人的全部力量。而真正將主觀能動性甚至是理想這樣的概念用在了農民身上的起義,古往今來,在寧毅所知的整個歷史長河、所知的所有事例當中,僅有區區的一次。

那是後世共產黨的起義。

無論後世對於那次革命後來的評價如何,至少在當時,那一幫農民發出的力量是最大的,也創造了或許是整個人類歷史上最為清廉的一隻革命隊伍。

寧毅曾經也有過憤青的時候,當時他曾尋找一些有關日本神風敢死隊的資料,那是二戰將要結束時,日人高喊著“一億玉碎”的口號,預備將美國人拒之門外。當時的日本飛行員以輕型的轟炸機或是戰鬥機綁上炸藥,甚至只帶上單程的燃油,直接衝撞美國的飛機或船隻,由於這樣不要命的戰法,當時甚至有一部分美國的王牌飛行員心理都受到影響,有的在自家母艦上降落時心情不穩,導致飛機墜毀。

而除了這種神風敢死隊,那時在日本的沿海,他們將魚雷裝上方向盤,訓練水兵駕駛,預備以這樣的的方式直接衝撞美國的船隻。當然,這樣的戰法是為了防備美國的大規模登陸而準備,後來美國並未登陸,這些魚雷也並未派上用場。

在當時了解這些資料時,寧毅曾經發自內心的感到可怕,當然,他也曾經想過該如何才能複制這樣的民族,或是在企業管理上做出一定的參考。直到後來他見關於抗美援朝時長津湖戰役的記載。

那時進入朝鮮的志願軍正遇上嚴酷的冬天,冬裝嚴重不足,當時為了對美軍打狙擊戰,派出軍隊提前在陣地上埋伏,在零下四十度的冬天、大雪、冰凍的情況下,整連整連的人就那樣在陣地上凍死,而直到凍死,這些人都保持著射擊姿勢,沒有放開過武器。他們只是沒等到他們的敵人。

如果日人的精神來自“狂熱”,很難形容這些志願軍的精神來自什麼,而在整個抗戰和國內戰爭階段,共產黨人的這種精神隨處可見,沒有人可以否定當初的那批共產黨人想要救中國的誠意。那時由於各種科技的發展,單純的人力在戰場上的作用已經受到大大的壓制。如果能將這樣的一支軍隊複製到人力依賴極強的古代,哪怕將這種方式複製一部分,即便是同樣狂熱的將戰火一直燒到了歐洲的成吉思汗的軍隊,在這樣的隊伍面前恐怕都不算什麼。

無需更高的科技,無需什麼火藥坦克步槍,哪怕是單純用刀,這種隊伍都能砍平武朝,砍平遼國。當然,後世那種精神的出現,有許多因素的參與和制約,想要複製,極其困難,但或許其中的一部分,還是可以盡量的模仿、學習過來。

方臘也曾在軍隊中講過“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但本質上來說,他自己都不怎麼信的東西,最後也只是成為了一個口號。要人相信的基礎在於自己得去做,要認認真真的有一套綱領,放在人們眼中,要有一套足以讓人相信的說法,讓那些人真心相信他們是為了一項偉大的事業而努力,就如同那些書生真心相信自己是在“為萬世開​​太平”。那麼這一切,才有了一個開端。

照抄《資本論》會很麻煩,但參考一些總是要的,將所接觸到的許多後世的社會學思想拼拼湊湊,編織出一套以“公平”為基礎的綱領,並不是沒有可能。寧毅本人是不信的,方臘的軍隊裡,真正要推行這樣的東西或許也已經晚了,但如果給人看到,卻未必忽悠不到人。重要的是有些人已經看到,沒有信仰和野心已經影響到他們了,那自己就可以做得徹底一點,會有人感興趣的。

立意要高一點,基礎則要通俗一點,大眾一點。這個中秋節的上午,他坐在那陽光灑落的石墩上,瞇著眼想著。

就當做傳銷了。

隨後又想到,為了保住小嬋和自己兩個人,就打算傳個教,這動靜也未免太大了。當然,此時他不過是心中動念,一切還得隨機應變,如果呆在這裡的時間夠長,無論如何,總得找些事情做做才行。

如此想了一陣,正打算回去到醫館看看小嬋,起身時才發現道路對面有一名男子似乎已經看了他好一會兒,此時朝這邊走了過來。

那男子一身黑衣,起來像是個江湖人,但並未帶兵器,身材高瘦,面上表情有些嚴肅,皺眉望著寧毅。寧毅也皺了皺眉頭,不遠處阿常的表情,大概了解到這人果然是來找自己的。他接觸霸刀營的資料有幾天,對於方臘軍中一部分人的樣貌也有了些了解,這時候在腦海中對著名字,對方已經拱了拱手。

“閣下可是寧毅,寧立恆?”話語之中,倒是頗有禮貌的感覺。

“正是,閣下是……”

“在下安惜福。”

寧毅嘆了口氣,踢館的。

於是他笑道:“吃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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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六章 女元帥


「"這麼說起來,你過去,人家問的第一句話是吃過了沒……"擺設華麗寬敞的廳堂,一身紅衣的中年女子喝了口茶,抬起頭來,"所以你就在他家裡吃了午飯了。"

正是下午,陽光從天井明亮地照進院子裡,這廳堂附近的簷廊下,站崗的皆是女兵。中年女人並不算漂亮,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只是身材結實高大,此時穿著如戰袍般的紅衣,也頗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感覺。一身黑衣的安惜福站在廳堂門口,拱了拱手:"呃……回稟元帥……是的。"

"叫我百花姨就可以了。"這中年女人便是方臘的胞妹方百花,如今乃是方臘軍中西北一路的元帥。她武藝高強,原本就是方臘所統領的摩尼教一支的聖女,此時連番征戰,縱是女子,身上也不乏威壓與殺氣。但眼下倒也在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顯現稍許溫和,放下茶杯,揮了揮手:"本以為你中午會來,叫廚房備了菜的,西……茜茜也有事未能過來。你覺得那人如何?"

"從容,話不多,但氣質風度頗為令人心折。"

"茜茜如此看重他,想必也是不錯的。你跟他談了些什麼嗎?"

"我……問起他對於湖州之戰後來戰局的看法,若他當時並未傷至昏迷,該如何應付接下來的戰局。"

"他的回答。"

"他並未正面回答,只道戰場情況瞬息萬變,能做的事情都已做了,若當時不能將敵人盡殲,接下來不過按部就班,求生保命回湖州而已。"

方百花點了點頭:"倒是中規中矩。他在湖州之事不過是行險一搏,置之死地而後生,逼急了的讀書人會做這種事,並不出奇,倒是我聽說在杭州之時他一環環的計劃差點將七哥他們揪出來,這才是厲害的本事……這事就這樣吧,茜茜既然要用他,你們幫忙看著就是,茜茜用人,不會盲從,我還是放心的。"

她本身也是日理萬機之人,不過是因為事情有關霸刀營,因此問問而已,說到這裡,也就不再多管:"我待會要去見聖公,你之前在湖州督戰,並未回來,我看那陞官榜上只給了你一個偏將銜,我打算給你多提幾級,你覺得如何?"

"謝百花姨關心了,惜福只領黑翎衛三百人,官職為何,並無區別。"

"黑翎衛掌軍法,乃是精銳,你又是我手下之人,官職高些,在情在理,何況最近杭州多事。你的黑翎衛回來,我打算讓聖公將杭州巡檢之職交於你手,官銜高,才能管住人,名正言順。"

安惜福皺了皺眉:"之前有關巡檢之事,佛帥是交由陳凡來做的,陳凡做得很好,若交由我,恐怕……"

方百花揮揮手:"陳凡是會做事,大局管得住,但小節太過不拘,得罪的人怕是會很多。如今聖公稱了帝,該稱陛下了,杭州城內也不好一直任他這樣打殺下去,總該有些體統。"

安惜福拱手道:"若不是陳凡這樣子,如今在杭州……"

對面打斷了他的話:"你與陳凡不同,你也勇於任事,但能溫和的地方,總能溫和一些。其實我今日剛回來,便已有人跟我說過陳凡的事情,方才中午,道乙也來找了我,他手下確實有些人橫行不法,但如果一直任陳凡這樣打殺,他恐怕也壓不住了,此事他也已經在苦苦讓步,陳凡該給他些面子。"

方百花說著,看看安惜福的表情,又皺了皺眉:"我也知道你對包天師的看法,他這人,我也是知道的,本身便有些亂來,喜歡貌美女子,愛些財貨是有的。可我們殺人造反立山頭,誰不是這樣,小節有差,並不出奇。以往打仗,大家入了城三日不封刀,該拿的拿該搶的搶,如今稱了帝,是該有些講究,可這講究也得慢慢來。"

她隨後笑了笑:"陳凡我知道,他性烈如火,看起來什麼都不想,其實很聰明,可是……他求的太多,把人看得太好,如今你看他打的都是包天師手下的人,頗懂克制,可若是繼續這樣下去,再過段時日,恐怕他就會真的向道乙動手了。待七哥回來可以說說道乙,他這樣做,就有些不分尊卑了。我想來想去,終究還是你懂分寸,此事定下,你想想怎樣將杭州城管好吧。"

"……是。"安惜福拱手領命,他對於包道乙多少也是有意見的,但也知道方百花等人與對方的交情。包道乙原本就是摩尼教頭目,如今也算是方臘座下最大的幾個山頭之一,手下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但當初摩尼教中,他與方臘、方百花便有過命的交情,雖然對外大家都知道他算不得什麼好人,但方臘軍系中,除了方七佛等少數幾個人,確實沒有誰能夠動他。

他明白方百花的心思,自己比之陳凡,至少在"不動包道乙"這件事上,或許更適合用來維持杭州。自己無論如何也是沒法動包道乙的,至於陳凡,雖然那傢伙會一直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動包道乙""不能動包道乙",但或許這樣說著說著,就會忍不住順手拿個石磨往包道乙頭上砸——雖然自己確實很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景。

這事說完,便又照例說幾句話長裡短的問候話,方百花問過安惜福家中妻妾,道:"惜福,上次就跟你說的,我那個侄女,阿巧,可是戀慕你很久了,怎麼樣,找個時間,你們倆正式見見?"

安惜福面無表情,片刻後拱手道:"家中已有一妻二妾,自覺麻煩,應付不來。"

方百花笑道:"若是女人壓住男人,一個妻子就夠了,若是男人壓住女人,三妻四妾多少都是無所謂的,你若覺得麻煩,讓她們走開便是。如何,阿巧如今在軍中,可是深受愛戴,她手下的……"

她一貫性格豪爽,以往的相公是個書生,方百花比較強勢,向來主管家事,算是前者,但對於丈夫,還是頗為溫柔賢惠的,家裡家外的事都是一手包辦。不過對於一般家庭,也都是相對普遍的大男子主義想法,對於真正有能力的男人三妻四妾,從來覺得理所當然。這時候便介紹著侄女的好處,大有"她喜歡你你便馬馬虎虎將她領回去當個妾室,打罵隨你"的感覺,安惜福聽了幾句,回答道:"她長得像牛。"

"呃……"方百花想了想,"那以後再說吧。"

再說一兩句,安惜福準備告辭時,方百花道:"那寧立恆的事情,他如今也算是聖公麾下之人,過幾日百官宴,倒不妨給他安排個位子,一來絕了他反水招安的念頭,二來我也看看他到底是何等樣人……你且去吧,若覺得他還算可交,到不妨將此事給他說說。"

******************

並不用安惜福通知或是方百花安排,寧毅已然知道了幾天後方臘舉行的百官宴的消息。

他有一個位子。

雖然入伙霸刀營的事情並未太過張揚,然而在方臘建立起整個朝廷雛形之後,劉西瓜那邊仍舊給他安排了一個官位。位子自然不高,官位也有些含糊,說是霸刀營執筆文書,品級原本說是九品,今天說讓他準備參加過幾日的百官宴,劉西瓜順口改成了七品。總之,還是個不能拿出去欺負人的小官。

此時方臘系統中的這類品級做不得數,但八月二十的百官宴卻相對正式,據說如今在杭州的大大小小官員將領都要參加,劉西瓜這類的,更是可以自己安排去的人數,到最後加起來,大概會有四五百人。這是方臘登基之後第一次正式的宴請,如果說朝廷會在這邊安排奸細,宴上之人,大抵都會被正式記錄在案。

這件事情頗為嚴重,不過在寧毅來說,反倒是鬆了一口氣。他原本擔心若是劉西瓜要將他的加入弄得聲勢浩大,以後這個事情勢必難以洗清了,整個蘇家恐怕都會受到牽連。好在劉西瓜並沒有這樣做,如今也只能慶幸於對方低估了他背後可用的力量,有康賢與秦嗣源的關係,當事情壓在這個程度,應該還是可以按下來。若是再往上幾級,那就難說了。

中午接待著安惜福吃了一頓,下午的時候便來到劉西瓜這邊的宅邸。今天沒什麼多的問題,劉西瓜問候了一下他中秋快樂什麼的,又跟他說了百官宴的事情,然後給他發些過節的東西。其中有半斤肉,一條魚,幾個雞蛋,霸刀營如今物資也不多,至少在寧毅瞭解中,劉西瓜本人也很節儉,有肉有雞蛋,算是頗為慷慨了。

他在庫房領了東西,經過側面一處院廊時,陡然間聽得一個聲音:"秦淮,棋友。"寧毅手上的肉掉在地上,偏頭一看,卻是旁邊一個房間門打開了一條縫,有人就在那裡說話。他吸了口氣,低頭撿肉時朝後方看了看,或許因為今天發東西大家都過去了,這個小院一時間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他如今算是加入了霸刀營,之前會跟在身邊的阿常阿命等人,此時也不可能再像那樣跟著,只是霸刀營一向是義軍中相對精銳的隊伍,這人應該不是其中的人,卻不知道是如何混進來的。

他蹲下去時,只聽那人說道:"暫時無人,可以說話,在下聞人不二,奉命營救寧公子。"

寧毅在之前不是沒想過外面會派人來,但對方如果選在在寧毅居住的小院或是上街時接觸他,反倒非常危險,這時候雖然冒險,卻多少讓寧毅鬆了一口氣,思緒急轉:"暫時不可能,多少人知道我。"

"上頭嚴令,此事必須在下親自來,不可因失誤危及公子處境,故暫時只在下一人知曉。"

這大抵是秦老或是康賢這種老手的行事了,寧毅終於放下心來:"保密,按兵不動,至少一個月後再接觸我。"他輕聲說完,快步離去。

有人接觸、營救,是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前一次他設計抓方七佛等人,一個探子被抓自己就洩露的事情仍然記憶猶新,但這一次看起來多少靠譜許多。只不過近期他所接觸的圈子還不大,並未真正融入這個杭州,對方想要救出自己不可能,接觸的危險也是極大。

要應付這件事,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得開始出出門,擴大與旁人接觸的圈子,然後把水稍微攪渾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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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3:04: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七章 無趣之人


秋雨連綿,降在觸目所及的每一個院子裡。

房間裡焚著香,一幕竹簾將房屋中間隔開了,竹簾這邊的窗口旁,長長的桌前寧毅正在用毛筆勾畫著數字,偏過頭看了看外面的雨幕,隨後將這個本子歸類到一邊。

桌上的本子不多,未時還沒過一半,若在後世,該是兩點還沒到的時候,那些本子已經處理了一大半了。竹簾那邊似乎也在做著同樣的工作,不一會兒,傳來女子的笑聲:"呵呵。"

那笑起來的聲音並不高,像是看到了或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自顧自地笑起來,寧毅低頭執筆,也就不去理會,直到片刻後,那邊女子彷彿提醒一般的又"呼呼哼哼"輕笑一聲,寧毅方才將手中的本子合起來,扔到一邊,隨口問道:"主公何故發笑。"

"前幾日,山裡運來一塊石頭,青色的,挺好看……"

那話聲不高,說到一半便停下來,寧毅也已經習慣了,沒有回答,一手執筆一手拖腮看著本子上的信息。過得片刻,便又有一句話傳來。

"我想雕成一把大刀放在門口,因為雕石頭,想到王寅……你沒見過他,他是鑿石頭的,我覺得,如果請他幫忙,他肯定要生氣,生氣的話,就會打起來。"

"我不一定打得過他。"竹簾那邊的身影點了點頭,以這句話做結尾,埋頭繼續寫字,寧毅一邊寫字一邊挑了挑眉:"打架這件事在下應該可以幫忙。"

"唔。"女子倒沒什麼大的反應,只是安靜了片刻,大概在簾子那邊眨了眨眼睛,點頭道:"如此甚好。"

"嘖,自然甚好……"

一邊的話語中有著幾分故作文縐縐的酸氣,另一邊基本也是隨意找個話題的應酬,在這雨幕降下的房間裡,那已有"主公"身份的劉大彪大抵是認為有時不該太過冷場,隨意開口。不過她性情古怪,許多時候笑點與旁人不同,據說以往霸刀營的幾位書生與她處理事情,每逢此時往往只會更加冷場。

寧毅則多少有些不同。當然,早幾日遇上這等情況,往往也要楞上片刻,後來才大抵明白,對方是想要禮賢下士,放鬆氣氛,於是一面點頭一面回答幾句。

雙方在待人接物上都是性情有些特異之人,劉大彪說個笑話是囡為覺得為上位者應該給努力工作的下屬一個放鬆的氛圍,但她倒不刻意追求效果,總之,笑話自己說了,笑不笑就隨你。寧毅有時待人滿是算計,有時又全不在意他人的接受能力。幾句話之間,有時隨口胡謅,有時自說自話,在這等下雨的大房間裡,倒也平添了幾分清冷的氣氛。

房間裡因為這幾句對話又得以安靜許久,穿皂白衣物的侍女端來茶水,走過了簷下,隨後有默默地出去了。

"前幾日那批軍資照你說的法子,賣出去了,自周平福那裡購的糧食不多,如今運了一半回去,恐怕還是不夠的。吃的,總是個大問題……早些天,七月裡到月初的時候,每天送來的這些本子也是這麼多,我每日下午開始看,然後問人,要整理到掌燈之時才能看完,如今也是這麼多,還未過一個時辰,差不多就已經做完了,我覺得自己開始變懶了,回想起來,這種事情是從前幾天開始發生的……"

平鋪直述的語調,聽起來倒是並未帶有多少心情和感受在內。寧毅見過簾子後的少女也不過幾次,杭州街頭她帶著斗笠穿著民族衣裙時的模樣,後來在太平巷的樣子,他對她開槍時曾依稀見過少女在面紗後的眼神,倒是很難跟簾子後這等模仿著男子思路和語氣的風格聯繫起來。

但這些時日的接觸下來,簾子後的那位少女在這等模式下,還是頗有威勢的,一方面是那等積極渴學的學生模樣,另一方面又有著各種看來古怪某些方面又有些幼稚的行事方式,但顯然是在長期的培養下,這種行為模式還是形成了一股獨特的氣質,至少在如今這一片霸刀營成員當中的反應可以看出來,對於這位繼承了父親衣缽的女子,大家都有著普遍的擁戴與敬佩,前者可以說是由他父親保留下來的凝聚力,但後者卻絕不簡單,其中包含的大家對她的信心與依靠必須是長期的正確和不行差踏錯才能培養起來。

他合上手頭的本子:"主公對此有什麼不滿麼?"

"早幾日寧先生處理這些事情,問的問題,說的話,都頗為發人深省,不過這兩天回頭看看,寧先生處理事情的方法,卻都極為保守。循規蹈矩,絕沒有什麼真正的驚人之舉,若是這樣,這事情我隨便叫個人來做也就行了,為何要請你,請寧先生有以教我。"

寧毅看了那邊一眼:"一開始要把自己推銷出去,得說幾句漂亮話,給人留點印象。但是做事情,最重要的是規矩,不是什麼驚人之舉,幾千人的寨子,能有多少大事,規矩本身就有,交給下面的人比照前例就行了,事事都仔細權衡的話,長久下來,人情壞了規矩,反倒不好。"

"這麼說來……"裡面的少女微微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忿,"我這幾年事事過問,親力親為,反倒是我傻了?"

"有這樣的心,這樣子做事是很好,為什麼不用到其它地方?"

"為什麼用在這上面不行?"

"比起別人來,的確是好很多,不過我看過你早兩年的處理方式,寨子裡阿貓該要一個好職位,你要去仔細想一下,阿狗娶了個老婆,是哪裡人,你要關心一下。事情處理,的確稱得上面面俱到,我想我是做不到的,你雖然平時不露面,但大家都知道你用心良苦,都承你的情,寨子也比其他地方有人情味。可人情味蓋過了規矩,大家做好事,知道你在背後幫他們撐腰,可要是做壞事呢?他們不會想到規矩只想到你知道以後會怎麼處理?那些有功的人,出了事情,你就不忍心,想要酌情開恩以後誰還願意講規矩,這樣的事情最近幾年出過好幾次……"

簾子那邊硬生生的話誆打斷了寧毅的說話:"律法不外乎人情,我寨子裡的人,我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般對待。在聖公麾下,他們打仗是最勇猛的,他們衝在最前頭,流血最多在天南武林,無人敢惹我霸刀莊的人。大家都很喜歡這樣,過得很好,他們看不到我,但我做了什麼,他們都會看到,若只講規矩,總有一天我會眾叛親離的。"

她話語的前半段似乎微微有些生氣後面便平靜下來,單純陳述著自己的想法了,寧毅笑了笑:"人情和規矩都要有,沒有什麼地方離得開人情這種東西。但寨子有規矩,國家有法律,我告訴你,衡量一個地方是不是健康的最簡單的辦法是什麼:一個人,出了一些矛盾,犯了一些事,他想要解決,首先想到的是通過規矩,還是想要直接找人出頭看看這個比例佔多少就行了。如果他只考慮規矩,萬事都想著打官司,這個世界是沒什麼人情味的,當然,這樣的地方我還沒見過,沒聽說過但如果他只想著找某某人,那麼律法也就形同虛設了。你要管理這個寨子,兩者就都要有,現在這樣,死傷的人一多,事情一多,大家都看著你,你就只是把自己累死而已……"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雨還在下,房間裡的兩人為著這事爭辯許久,最終看起來,倒是沒什麼結果。早些天看一些資料,提一些問題,瞭解一些事情,在簾子後面那位劉大彪對這寨子的用心上,他是有些驚歎的,能做到這個程度,沒幾個人能夠及得上。

如今這世道,無論是管理寨子還是統治天下,終究都是人情高於規矩,他思想裡那種屬於現代的完全講究三角制衡的管理理念,不被接受是自然的事情。但理論歸理論,做事得看結果,這些天來,寧毅那看似保守卻也乾淨利落的處理和歸類手法確實也令得目前已經手忙腳亂的劉大彪鬆了一口氣。這一點,簾子那邊的少女也是心知肚明,於是雙方天南地北地爭論半晌,她冷哼一聲:"你的說法我會考慮的。"便生悶氣地不說話了,這邊就也是撇撇嘴,開始做自己快要做完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簾子那邊說道:"最近幾天時間,聽說寧先生正在結交外面的人?每日裡都有應酬?"

寧毅想了想,點頭:"唔,既然要在這邊住下,多少也該認識些人才好。"

"我原以為你會一直在霸刀營,不多牽扯雜事,那樣也行。但如今你要出去認識人,結交的卻都是些三教九流……"

"多是些商人。"寧毅稍作糾正。

劉大彪輕哼一聲:"反正是些不太值得去結交的人,劉總管說,你這是在自污。我說過,你既已入了我霸刀營,我便能保你平安,你最近為我處理許多事情,我是要謝謝你的,不需要你去做這些不想做的事,若你不想去,後天的百官宴,你只道自己生病,我許你不去便是了。」

她這時說出這話,寧毅倒是有些好笑地眨了眨眼睛,中秋過後的這三四天裡,他開始出門結交一些人,參與一些小小的應酬。如今的杭州城裡,各種江湖人士,三教九流雲集,這類的機會還是有的。不過,一旦與周圍的開始交流、結識,漸漸的總會被捲進這個圈子,就如同參加那百官宴一樣,一旦被官府打上記號,往後如果有事,他一介書生,便脫不了身了。

他如果從一開始就不願意與方臘系統中的人結交,固然清高,但自然很難讓人真正對他產生信任,但主動出去結交各種人,就等於是開始納投名狀。劉大彪稱之為自污,固然不貼切,但意思總是清楚的。寧毅對這少女倒也有幾分佩服起來,口頭上自然是笑著堅持了自己的事情,對方也不勉強,只是輕哼一句:"隨你喜歡。"

兩人如今雖然是每日裡對話論辯,但要說親近,自然也不算,不一會兒事情做完,再討論幾句,寧毅起身告辭,簾子那邊便叮囑他拿把傘走。寧毅離開之後便有人自側門進來,這人身材魁梧高大,便是霸刀營的大總管劉天南當初杭州尚未淪陷時,他跟隨劉西瓜進城,也與寧毅有著一面之緣,還一度被認為他就是劉大彪本尊。方才寧毅在房間裡,他在側門外便等了一會兒,這時候進來,主要還是要問問霸刀營每日裡各種事情的處理。

如今的霸刀山莊隨著方臘起事家屬老小分佈在了霸刀山莊、杭州兩地,真正能打能抗的青壯,則仍在嘉興參與戰事。每日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報告過來,劉西瓜又是凡事親力親為的性格,最近受了傷,整日的勞累劉天南看在眼裡,也有些著急。但少女律己甚嚴,將這種事情看成對自己的考驗劉天南就算想要勸說幾句,少女也都是隨口跳過。

劉天南其實還算得上是精明之人,他是霸刀營的老人武藝高強,威嚴有餘,處理事情的能力倒也是有的,否則當初真正的劉大彪也不可能讓他任總管一職,作為托孤之臣。但最近各種事情確實是多,他與劉西瓜雖然用力最大的力氣,每日之中,其實還是有許多忙碌。倒是是那寧立恆來後,指手畫腳一陣"你去這裡"、"你去那裡",情況似乎就已經緩和下來,他也便看在眼裡。

"說起來,這位寧先生,倒也真是有才學之人。只不過,當初在杭州,見他勇武過人,湖州之時率眾突圍也是有勇有謀,本以為他該是性情灑脫不羈之人。但這些時日看起來,他做事倒是比那些老學究還有條理。哈哈,莊主,這人若是真心投靠,倒真是撿到個寶了。"

"不是真心又能如何。"少女坐在那張大床上,手中拿顆石子彈了一彈,砰的一聲打開了窗戶,"他如今結交許多人,往後若是我們敗了,朝廷追究掀底,必定有人指他。我讓他去參加百官宴,他心裡就明白了,開始做這些事。"

"未免……果決了一些。"劉天南皺了皺眉頭,寧死不屈之人他見過,貪生怕死之人他也見過,但寧毅做的那些事情,卻看不出太多的感情,這種事情,便讓人覺得有些古怪了。

"事事都講規矩,我們殺過來,他幫朝廷打我們,被抓了,他開始幫我們,我讓他參加百官宴,他知道推不過去,就乾脆做得徹底些。這些天裡,處理事情也是這樣,他知道什麼是應做之事,卻不管什麼是想做之事。但走到這一步,他也該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劉西瓜想了一陣,"……無趣之人。"

這世界上的人各有堅持各有欲望,聖公麾下有許多壞人,滿心私欲,有著骯髒的想法做著骯髒的事情。但也有讓人欣賞之人,縱然大家的想法和堅持並不一樣,如佛帥為著這一番基業殫精竭慮,婁敏中想要流芳千古,陳凡看似魯莽實則心細,但在一些事情上,也是剛烈如火的性情中人,安惜福為人冷漠,戰陣上殺自己人如斬草,卻有自己的努力和堅持。

她當初在杭州知道有寧立恆這樣的一個人為朝廷設局,後來在太平巷中,看他將整條巷子炸得乾乾淨淨,一人之力讓自己與石寶等人都毫無辦法,再到湖州反擊的轟轟烈烈。她也想,這人或許是個灑脫不羈,談笑間諸事皆定的風流名士,就像是小時候爹爹說過的臥龍先生一樣,但現在看起來,對方似乎根本沒將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最重要的是規矩,是應該怎樣做,而不是自己想怎樣做。自己殺過來了,他要設局保命,於是差點把自己等人全給炸死了,在湖州,他在逃亡者當中,所以操弄人心,讓那些殘兵奮起,斬殺自己這邊三千餘人,被抓了,自己要他做事,推不過去,就這樣做下去,自己讓他參加百官宴,他知道事情無法避免,就乾脆出去結交各種人,哪怕他並不喜歡—一自己的人生若是這樣,還有什麼意思。

她這樣想著,劉天南倒也知道她的想法,笑了起來:"若他那麼有趣,咱們恐怕也沒辦法讓他幫我們做事了。"

"嗯……"劉西瓜點了點頭。但總希望他有趣一些才好……不用太徹底,自己原本也想了許多的方法,讓他屈服,或者是讓他感動的,到頭來他欣然答應,自己當然認為他上道,但這幾天大概感受到對方的這種性情時,就像是一刀砍在了空處,她就不由得覺得有些無趣了。

但也罷,這樣的人,山莊是最需要的,往後他好好做事,自己自然也會以莊主身份,絕不虧待於他,至於其他的,也就無所謂了。

當然,也真的想知道,這個人真正想做的是什麼。但這事不急,也就慢慢來吧……

好奇心到此為止,已經知道對方是一個怎樣的人,往後,大抵也沒什麼好探究的了……她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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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八章 萍聚


燈火輝煌,人影喧囂。

雨剛下過,外面街道上的路面還淌著水流,杭州城北側的這片院落間燈火通明,大紅的燈籠將長街的模樣勾勒出來,一撥撥的車馬、人群匯聚過來。將這一片妝點出自方臘登基之後最為熱鬧的場景。

八月二十二,永樂朝百官宴。

這一片原本叫做長興街,附近所住原本都是杭州城內有頭有臉的豪紳大家。與這邊隔了兩條街的一片原本是王府的大宅子如今成了永樂朝這個小朝廷的皇宮。長興街在地震中受災不多,附近一片據說方七佛早已看中,後來的兵禍之中,便也沒有經受大肆的破壞。百官宴這場相對盛大的宴請,於是便設在了這裡。

寧毅是先在家中先吃了飯後才過來的,在阿常授意下跟隨的小跟班只到門口為止,遞交了帖子之後在兵將的指引下進去,途中與一名書院中認識的文士打了招呼。

這次百官宴宴請的對象,一共有四五百人左右,加上周圍負責治安的兵將,負責做事的下人,則足足到了數千人的陣容。這一片原本是奢華的院落園林,往日裡說來大氣,但這時候走在其中,燈影之間見人來人往,假山、亭台、碎石小道間各種人物通行舉行,便儼然有了逛廟會的感覺。

不過到得後方景象便開闊起來,這邊在房舍環繞間有個中等大小的廣場,如今周圍的房舍面對廣場的一邊牆壁都已被打通,一個個紅漆的圓桌在那些房舍屋簷下延綿而去,擺出長龍一般的陣勢,看起來,倒也是顯出了幾分大氣,廣場之上原本搭起了高高的雨棚如今已經撤去大半,地面上基本還是乾的,未撤去的雨棚環繞了周圍一圈,雨棚下,一個個的燈籠高高的掛著,頗為熱鬧。

雖說進入杭州的是基本是一群沒有什麼富貴底蘊的農民,但攻下這座城市之中,至少各種裝點奢華的物資還是不會缺少的。寧毅如今在杭州城裡接觸的圈子不大,但認識的人自然還是有一些的,如文烈書院的文士如一些書院弟子的家長,今天更適合來往說話的,自然還是霸刀營這一邊的一些參與者,他略找了找,隨後便在後方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位置。

這一桌基本上是如今在霸刀營中的一些小管事,如同以往隨著劉大彪處理事務的兩名文士,如同劉天南手下的一些小管事,方臘的永樂朝成立之後,大家多多少少也算是官員,秉著蹭飯的心情跑過來湊湊熱鬧露露臉。至於劉天南、劉大彪身邊侍衛之首杜殺、羅炳仁等人,雖然有份參加,大家關係也算融洽,但就算到了也不至於會跑到這桌來。

寧毅雖然是外來之人,但大家知道他頗有些能力,平日裡倒不至於給他臉色看,寧毅在這類來往中也絕不是那種口頭上會給人負面觀感的人,即便與其中的兩名文士也都是相處融洽。這些人都是在霸刀營中有一定資歷的老人,跟隨征戰見到的事情也多,待寧毅坐下,其中一位名叫劉志章執筆師爺便拉著寧毅,跟他指指點點地介紹起如今到場的一些人來。

“你看看,前面那個鬍子很長的,叫做高玉。認識的,文武雙全,人很厲害,以前一起吃過飯。離他不遠的,有些胖的就是祖士遠祖相爺啦,對莊主很不錯的,以前也一起說過話,一家人……”

“再過來一點,看,正在笑的那個,那是張道原,有時候很魯莽,不過也有人說他口蜜腹劍,不過你不用管他……”

“徐百、元興呢,他們經常在一起……厲天估呢……賈和兄,看見厲天估了嗎?”

劉志章指指點點,說得一陣,倒像是專門在找某些人點給寧毅看了。寧毅也明白過來,張道原、徐百、元興、厲天估這些人,當初是想要動手殺他的,因為那陳凡的出現,對方才知難而退。劉志章等人雖然處理事情只是平庸之才,在霸刀營中的消息靈通程度,卻肯定是要超過他的,自然是稍稍打聽了那天的情況,這時候旁敲側擊的給寧毅提個醒。

旁邊的湯賈和是莊子裡的一位小管事,如今就管著那幾條街上的雜事,他三十多歲,磕著花生,頗有幾分匪氣,朝周圍看了看,不在意地拍拍寧毅肩膀:“沒看到,那又怎樣,寧兄弟,不用在乎這些人,厲天估怎樣,便是他哥哥厲元帥到了,也不能不給莊主面子。”

他說完這個,一旁有人想了想,問道:“聽說寧兄弟還得罪了石帥?”那湯賈和抓了抓頭髮:“石帥有容人之量的,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寧兄弟如今與我們一條心,他會想的嘛。就算他不依不饒,陳凡與寧兄弟不是也有交情麼,厲帥石帥,莊主陳凡,打個平手而已………”

“那可難說,莊主跟陳凡畢竟年輕了……”

“莊主跟石帥又不是沒打過……”

這幾人說的厲元帥自然是厲天闔,石帥當然是石寶了。到西瓜在方臘面前的地位顯然頗為超然,一但與人發生矛盾,道理講得贏的或許就講講道理,懶得講的就拔刀斬人,以單挑見分曉。這種事情應該不是第一次,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津津有味,寧毅也在旁邊饒有興致地聽著。

他如今自然不用擔心這個,劉大彪其實是個頗懂輕重的人,既然要保自己,說明已經有過權衡,目前看來,還是可以相信的。幾人說了一會兒,又聊起如今義軍之中誰最厲害誰最有權勢等等等等。

事實上這次百官宴上,義軍之中真正的重量級人物到的並不多,寧毅也是清楚的。

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方七佛在打嘉興,麾下雖然領了石寶、厲天闔等人,但看來戰事並不順:方百花在前幾日曾經回來過了個中秋,本來說會參加百官宴,但前天的時候卻又匆匆離城,執掌西北戰局去了:如今的兵部尚書王寅在南方,協同司行方、鄧元覺廖戰越州、台州一帶,並且接應台州呂師囊的起義,倒是打得有聲有色。

四大天王、真正重量級的人物基本沒到。如今在杭州城的,婁敏中算是一派,掌了朝政,算是大權在握,右相祖士遠比較搖擺不定,與婁敏中,參知政事齊元康關係都不錯,而天師包道乙雖然看來低調,其實卻是錢多、兄弟多、傢伙多的典型。如今大家拜山頭、抱大腿基本上也就是衝著這幾人來,當然其餘小山頭也有,但自然不如這幾人的名氣顯赫了。至於劉大彪這樣的,只在內部扯旗,外面的人想抱大腿其實也抱不到,知道的人也就不多了。

寧毅心中早就有個輪廓,這時候聽些八卦,倒也就更加清晰了一些。包道乙、齊元康還沒到,婁敏中與祖士遠被圍在人堆裡,遠遠看去,倒也頗有氣場,這樣看了一陣,寧毅出去上廁所,回來的路上,在走廊間,卻被一道人影攔住了。

“寧立恆。”

來人樣貌端方,氣質沉穩,微帶幾分儒雅,大約三十多歲,說話之後拱了拱手。寧毅看了兩眼,隨後便也在記憶中搜索出了對這人的映像:“龍行首,好久不見了。”

他之前與這人見面的次數大概只有兩次左右,第一次是初到杭州時與檀兒一同過去拜會了對方,第二次則是在有一天在街上偶遇打過一個招呼。對方名叫龍伯淵,乃是杭州一帶原本布行行會的行首,那人見寧毅居然還記得他,倒也微微有些訝異,笑著揮了揮手:“哎,行首別說了,現在可不是了。”

笑得一陣,問道:“寧賢侄沒能回去,那蘇家侄女她……”

“說來一言難盡,不過檀兒回去了,有勞龍兄牽掛。”

“回去了……回去了好啊。”龍伯淵笑了笑,點點頭,隨後拍拍他的肩膀,“立恆如今呢?住在哪裡?境況如何?”

“呵,未能逃脫,在文烈書院那邊當了個先生,如今給人寫寫東西,做做歸類什麼的……”寧毅將自己的大概情況說了一下,“龍兄如何?”

“不好,軍隊進城之時,一番家業快被搶光了。布行的生意雖然有些經驗,但以往的故舊都走了,如今市面上三教九流,都是些生面孔,規矩也不知該如何拿捏,勉強維持而已,遭逢亂世,生意難做啊。”他笑了笑,“如今最開心的,還是看見往日故交無事,雖然在這裡也不算是什麼好事。蘇家賢侄女走了便好,不過立恆既然在這,往後有空多來往,我還住在原來的地方,伯奮與立恆一樣,也都是文人,能說得上話。”他雖然經商,但家中弟弟龍伯奮,倒是個正宗的文人。

寧毅也笑:“自該如此。”

“好了,我先過去了。”龍伯淵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靠過來一些,“再不走的話,對面那位姑娘,可是要過來嘍,哈哈。”

他說完這話,笑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寧毅有些疑惑地回過頭,只見隔了半個院落,那邊長廊的大紅燈籠下,一名女子正微微偏了頭,有些疑惑地望過來,卻是許久不見的樓舒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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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 動心


事實上,自寧毅從外面進來的時候,樓舒婉就已經看見他了。

方臘起事,打的是“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口號,雖說口號只是口號,沒什麼人會將其​​引申到男女平等上去,但其胞妹方百花本身便是義軍中最重要的將領之一,旗下也有不少女兵女將。也是因此,永樂朝初立,任用了一些有能力有背景的女官,也就不算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當然,這時能夠在方臘體系裡任職的女性,半數以上其實還是一開始便有這位置的,有的是在山寨裡幫著丈夫管些事情,有的是跟隨方百花麾下一路過來,也有摩尼教中收下的一些女子。如今女人的地位畢竟不高,她們雖然管事,官位卻是比較含糊,要麼掛名在方百花的麾下,要麼掛名做皇宮的女官。

女子來參加宴席,自然也不可能安排與男子混坐,她們被安排在側面一間獨立的廳堂裡。此時還早,據說會出來接待眾人的皇后娘娘還未有出來,樓舒婉與一名早先認識的女子正在閒聊,無意間就看見窗外走過的那道身影。

初時還以為是看錯了。

這兩個月裡,由地震到兵荒,義軍進城之時,樓家也受到過不大不小的衝擊,由初時的惶恐不安到調整心情面對現實,對於周圍的人怎樣了,那段時間裡沒有多少人有心情去理會。待到一切基本定下之時回頭看看,才發現之前認識的許多人都已經離開或是失踪了,或是偶爾在街上遇見,才發現對方竟也沒能走掉。

寧毅與蘇檀兒其實算不得樓舒婉周圍的人,原本雙方之間的關係就有些模棱兩可,當初在杭州之時樓舒婉能與蘇檀兒談得來,與其說是交情,不過因為雙方都有個入贅的夫婿。那時算不得冷淡,但真要說交心,雙方都是不信的。後來有西湖之上的那次糾紛,一切就變得複雜起來,如果事情繼續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很難說,但隨之而來的兵禍沖淡了一切,她先是受了驚嚇,後來又替家裡人管理事情,如今有了個女官身份,周圍的環境也都已經變了,偶爾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覺。

兩個月前的各種人和事,都已經變得遙遠,如果想起寧毅與蘇檀兒這對夫婦,他們大抵是離開杭州了。這事情沒有去探究過,自然也無需探究。這時候看見的那道身影,自然是看錯了,她在房間裡繼續聊天,但到得最終,還是出來透了透氣,在周圍轉一圈之後,看見了那名正與龍伯淵交談的男子。

連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情緒中,她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你們也沒走成,檀兒妹子呢?”走近之後,她撫了撫髮鬢,頗為自然地問道。

寧毅看了她幾秒鐘,拱手笑了起來:“檀兒回去了,我沒能走成……樓姑娘氣色不錯,又見面了。”

“呃……又見面了。”

**********************

“……這幾個月的事情,真是一團糟……先前曾去過太平巷那邊,原想打聽一下你與檀兒妹子的情況,但是……那邊,呵……”

雨後夜風怡人,大紅的燈籠一隻接一隻地延綿開去,一個個院落間喧囂嘈雜,偶爾便聽見粗獷而放肆的說話,粗聲粗氣的打招呼聲,負責招待的丫鬟三三兩兩,倉促走過。樓舒婉與寧毅走在了屋簷下,時間和環境許多時候可以方便地改變和營造許多東西,至少在目前的氛圍下,兩人確實有著交談的理由。樓舒婉自然而然地說起她之前去過太平巷的事情,寧毅當然也不會表現出排斥來。

“太平巷那邊……現在如何?”

“好像是出了些問題,被炸得不成樣子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嘖,失敗的投資。”

“什麼?”

“沒什麼,樓家……還好嗎?”

樓舒婉去到太平巷,不過是那天順路,她看了看寧毅與蘇檀兒之前的房子,此時已經化為一片殘骸。對此樓舒婉倒沒有向周圍的人多做打聽,沒什麼興趣也沒什麼必要,大抵能夠確定他們已經走了。至於寧毅,原本選擇太平巷那邊做住處是覺得如果武朝會遷都,往南方來之後太平巷一帶會有很大的升值空間,誰知道千年後的經驗和見識在自信滿滿的情況下翻了船,這時候也不免感慨一下,開個玩笑,待寧毅說起樓家,樓舒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父親身體還好……杭州城破之時,一片混亂,他們說的……方七佛​​,佛帥讓王寅到了家裡,威脅父親留下,用樓家的基業為永樂朝分擔些事情。當時不好走了,父親也只好答應下來,如今倒是沒受到太大的衝擊,一切都好,就是忙了些。”

說這話時,她微微看了寧毅一眼。讓樓近臨決定留下的一個原因——即便不是主因——便是樓家在那場立秋詩會上感受到的與錢希文的對立,方七佛之所以找上樓家,這也是原因之一。而錢希文與樓家的對立,在當時看來,寧毅似乎也是主要參與者。

待到確定寧毅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情緒後,她才說道:“有關立秋詩會那天二哥的那些事情,一直想找機會給你們道個歉,二哥他也不是什麼壞人……不過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便耽擱下來了,如今……”

寧毅笑了起來:“如今這種情況,當初的些許小事,還有什麼好說的。”

“也是。”樓舒婉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問及寧毅自城破之後的事情,如今的所在,也大概知道了寧毅是沒能逃掉,被抓之後如今在霸刀營做些抄抄寫寫的活。

這樣的事情並不出奇,她知道寧毅是有才學的,要有事情做並不難。不過此時杭州的權力階層也分為了三等,當初便隨著方臘造反,有資歷,認識許多人的官員自然是第一等,類似樓家這樣城破之時方才投誠的是第二等,但是城破之後,又被抓了方才答應任職的,即便才華橫溢,通常地位也不見得高了。

該說的話大概說完,對於寧毅留下,而蘇檀兒走掉的事情,也旁敲側擊地詢問了幾句,寧毅只說一言難盡,她也就沒有再問。要說蘇檀兒扔下他獨自跑掉,樓舒婉覺得不太可能,但這些日子以來,她也見到了太多扭曲後的事情在眼前發生,戰亂之中,沒什麼是不可能的。不過無論如何,這時候總是不好再問了。

此後互相道別,樓舒婉回到側面的廳堂裡。這邊開了窗戶之後其實仍然與主會場是連在一起的,她與一名認識的女子交談幾句,在窗口朝外望,不久之後,也看到了坐在另一側角落裡的寧毅,書生與周圍的人聊天談笑,氣氛顯得融洽,既不顯得清高孤僻,也沒有刻意張揚,畫面就那樣溶入一片紅色喜慶的燈火之中。

環顧四周,各種各樣的男人、女人,與她心中以前的生活,卻是格格不入的。女性沒有大家閨秀的嫻雅也沒有小家碧玉的清新,她身邊的女子性格直爽身材高大,說起話來卻只是一股村姑範兒。

觸目所及的男子也充滿了一股血腥與肆無忌憚的氣息,他們刀口舔血,造了反、殺過人,有的身材魁梧看來像是碼頭上搬東西的苦力,只是這些人更加張揚,有的看來像是以前見過的拼勇鬥狠的江湖人士、幫派老大,但他們確實多了一份沉穩和兇戾,幫派老大隻是收收保護費鬧鬧事,他們卻是真正以殺人為職業的人。

若是在以前,她偶爾也會欣賞和嚮往這一類的人,但生活歸生活,那樣的調劑與生活不同。當看見不遠處兄長樓書望陪著左相的兒子婁靜之從人群中過去時,她忽然意識到,月餘以來她並未仔細想過的一種沉悶感,由於寧毅的忽然出現,被她意識到,並且在這個時候,被沖淡了。

就像是醒過來一樣,她原本已經不再去想以前的那些生活,因為知道想了也是無用,但現在即便知道無用,她還是想了起來。

她不是那種會再為了這種事情心煩意亂的小女人了,此時在心中思考著。

與寧毅夫婦的關係,算不得多好,當初在他們南下途中遇上,一道過來杭州,當初有些事情看似熱絡,但她未與對方交心,對方大概也不會將她當成知心好友。女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很簡單有時候也很複雜,但不可否認的一件事是,最初大家來往的理由是因為有著類似的經歷,但後來,她對於寧毅這人的好奇與注視,是比對蘇檀兒要多的。

原本該是互相交流有個沒用夫君的心得的,最終卻下意識地認為對方比自己幸福。她對於寧毅的好奇持續的時間不長,到立秋詩會那天的驚艷過後也就戛然而止。她不至於對寧毅驚為天人,將對方視為什麼高山仰止完美無缺的存在,但對方無論談吐還是舉止,給她的感覺或許就像他在那宴席中一樣自然,讓她忍不住去想,假如能有這樣的機會,有這樣的一個入贅的夫婿,她或許就能感到滿足,就能像普通夫妻一樣的自然生活,那不該說是最好的,或許是……最恰當的。

她看了窗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來。想清楚了這些,其餘的,也就很簡單了。

蘇檀兒離開了——不管是怎麼離開的——而他逃不掉,自己的生活,也已經毀掉了。無論如何,戰亂改變了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如今這世道混亂不堪,而她確實想要有這樣一個男人。

她想要他成為自己的男人。

樓舒婉在心中想通了這件事,隨後喝了一口茶,與旁邊的女子繼續聊了起來。

同一時間,樓書望在那邊的會場中,看見了寧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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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5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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