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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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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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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21:44:23
第二八〇章 冰冷

  穿過略顯蕭條的街市,買了早餐一路回到家,文烈書院之中,才剛剛是上課的時間

  卓小封已經在半途中與他分開,這個時候,想必已經在書院中糾集幾名可靠的同伴商量有關陳騰的事情了。說起來,對書院中的這幫孩子,寧毅並沒有下很大的功夫,頂多只能算是閒暇時的消遣。不過,只要有可以做的事情,一個個的小團體就會出現,如今原本傾向於寧毅這邊的一群孩子給自己的團體取了個名字叫「永樂青年團」,如此現代化的名字自然歸功於寧毅的引導,屬於卓小封的那幫孩子則組織了「正氣會」與對方抗衡。

  兩個小團體的形成,某種程度上來說無非也是黑幫結社的形式,「正氣會」那邊插香斬雞燒黃紙歃血為盟的形式一個不缺,「青年團」在寧毅的隨口建議下沒有這些形式,但在內部反倒是比對方更加親密融洽的,互相以「師兄弟」「同門」來看待。

  兩邊雖然針鋒相對,但摩擦並不太大,這些學生家中又都是方臘系統的中上層人員,對於家中小孩能進行這樣的結社,他們也是喜歡的。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即便現在,方臘軍中仍舊是有喊這樣的口號,如今兩邊都只是處理了幾件俠義之事,當進行調查,瞭解黑幕以及為幾個苦主伸冤平反時,這些家長其實也都有順手的幫忙,若非如此,一幫孩子其實也幹不出太大的事情來。

  如今出現的這件事,說理所當然是理所當然,說意外也是意外。寧毅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只是上午時分,又有兩個孩子過來找他。這次卻是他所教授的丙班中兩個最出色的學生,一個叫楊志武,已經有十五歲,算是這幫孩子的領頭,另一個叫陳細砣的才十一歲,還沒有取大名。但人卻是頗為聰明。兩人過來跟他報告「正氣會」恐怕遇上大麻煩了。

  書院不是什麼嚴肅的大環境,「青年團」「正氣會」互相恐怕都安插了間諜,對於那邊調查的事情,這邊自然也有察覺。這次的事情太大,他們便過來詢問寧毅的意見。寧毅叮囑一番將他們送走,大概快到午時,有人在外面敲門,打開門。進來的便是陳凡。

  天光明媚安靜。書院那邊隱約有讀書聲傳來,這時候小嬋已經從前面醫館回來準備燒火煮飯,跑來跑去忙忙碌碌的。陳凡自己去廚房用木瓢取了碗水喝。隨後過去屋簷下寧毅對面坐了。寧毅正在將磨細的石灰倒進一隻裝有古怪粉末的木碗裡:「怎麼樣了?」

  「還活著,命能保下來,以後難說……你怎麼到哪的?」陳凡笑笑。倒還算開朗。

  「卓小封過來找我,知道這事情抗不下,不過還是去晚了。」

  「早知道我該攔住的。」

  他這樣說,寧毅便知道他是從頭到尾一路跟著。相對於寧毅,陳凡或許才是對書院這幫孩子最為看重的人。寧毅雖然只當是消遣,但意識形態不同,他給這幫孩子灌輸的想法也不一樣,如果僅僅是灌輸迂腐的儒家思想或者是簡單的行俠仗義想法,陳凡恐怕不會對這幫孩子多看幾眼。立意不同。最後人會停下來的地方,會到達的高度也不一樣,為國為民,或者為身邊的人,有時候說起來很簡單,但人如果真心信了,最後的結果。恐怕是很不簡單的。

  寧毅如今對這幫孩子做的,無非也就是這樣。簡單的知行合一,怎樣的事情是對的,這樣做那樣做就會對國家對社會很好,說一點讓人做一點。告訴他們這就是很偉大的事情,再以子曰詩雲的各種理論來不斷論證其正確性。以錢希文這類人的事跡來烘托煽動。每一點其實都不出奇,也相對的按部就班,但是當所有的因素都恰到好處時,對人的人生觀形成造成的洗腦效果,終究是很恐怖的。

  當然,若非此時這世道對於文人的尊重,若非這原本就是一幫淳樸的農村孩子,心中有著「城裡先生便非常非常厲害,說的自然是對的」這種想法。事情也不會這麼快的出現效果。

  在後世,這其實並不能算是嚴格的教書行為,它的關鍵詞應該是「政委」以及「煽動」。講課的目的並不為了識字,不為了做文章,它唯一針對的,就是思想,一切或高深或樸實的思想理論,最終都為了讓人形成虔誠的信仰。它不需要門檻,只要稍有理解能力的人,都可以聽,都可以學,所以它的最終目的,不是造就什麼學究天人的當世大儒,而是造就一批真正敢於犧牲的士兵。

  要讓人敢於犧牲,需要給予的,說到底無非也就是一份對方真心認同的價值感與榮譽感而已。但要讓人真心認同,又是何其艱難,這幫孩子不過是剛剛起步,在儒家以及江湖俠義的思想烘托下有了個雛形,之後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終究還是難說。

  他在江寧時教的多是務實派的技術類學生,這時候則是單純洗腦,算是當初無聊時想的「如何造反」這個課題的部分延續。陳凡當然想不到這麼多,但他卻發現了其中可用的部分,因此一直在旁關注。寧毅想了想,將一碗水倒進生石灰裡,看裡面沸騰翻滾起來:「那個古桐觀,到底是……」

  陳凡看著碗裡的反應張了張嘴,隨後笑起來:「可別告訴我你猜不到?當然是很壞的事情。」

  「我能想到,只是看得不多。何況聽說包天師無惡不作,我怎麼知道古桐觀到底是幹嘛的。」

  「這幫孩子找對了地方。」陳凡微微壓低了聲音,神情稍稍嚴肅起來,「他們查的是城中一些婦人失蹤的事情……包道乙這人好斂財聚產確實是出了名的,說是道士,實際上又貪花好色,正常的不願意來,喜歡欺負良家女子。聽說他年輕時曾與一富家千金定親,後來家中出事,對方也反悔了,嫁了人,他藝成之後回去殺了人全家,將那女子……嗯。反正他最喜歡侮辱良家女子,越是貞潔自持的就越喜歡,哭得越厲害越興奮……這兩年已經到了在街上看見一個喜歡的,晚上就叫人抓走的程度了。他是護國天師,誰能拿他怎麼樣?」

  「喔……倒是一點無傷大雅的低級趣味……」寧毅大概也猜得到了,這時候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片刻後,才說道。「他每天晚上就算兩個。這又能有多少,大家拚死拚活打江山,如今小小的享受一下。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事,每次破城死的人,零頭都不止這點。上面的人估計也是這麼想的,這個沒錯吧。」

  陳凡笑了笑,目光有些冷:「還能怎麼樣,他就這幾點嗜好,說是說不了的,難道翻臉嗎。不過他有這種興趣,下面的人當然也要跟著沾光,他看上誰家老婆,明目張膽地綁走了。手下的人看上的也總有三四個吧,當然是順道抓走……」

  陳凡說到這裡,頓了頓,想要繼續說,張了張嘴似乎又說不出來了。他本是看似大大咧咧心腸卻頗熱的人,捏了捏拳頭,想要轉移情緒。指著碗裡的石灰道:「用這個太卑鄙了,成不了高手……你不是逢人就說人送匪號血手人屠的麼?」

  「立了牌坊當然要當婊子,哪有人立了牌坊不當婊子的,真是……」寧毅揮手笑笑,「何況我跟厲天祐的梁子還沒完。現在厲天閏回來了,我得小心點。隨身帶兩個石灰包……對了,你是高手,我如果照著你打過去,怎麼打最好?」

  「呃……呵……哈哈哈哈……」陳凡在那兒愣了愣,隨後忍不住大笑起來,搖了會兒頭,「正面扔恐怕不行,我總能躲開,今天早上那招就不錯。天黑,人家不認識你,你喊看刀,恐怕一般人都得中招,石灰要是進了眼睛,你又在旁邊,死定了。不過如果是一般情況,發暗器有幾個要訣,我雖然沒練過,但聽師父說過,首先呢……你下午沒事的話,我陪你練練……」

  陳凡本身也是不拘小節之人,兩人圍繞怎麼扔石灰說了一陣,隨後庭院裡安靜下來,陳凡坐在那兒,看著樹葉枯黃落下。事實上,古桐觀的事情,終究是讓人心中有些冷的,但事情牽涉包道乙,即便是陳凡,也沒法說自己可以怎麼樣。

  寧毅也並非什麼天真之人,古桐觀裡發生的事情,並不是杭州這幾個月裡發生的事情裡最壞的,更壞更壞的還有很多,他只是沒有親眼去看,不會以為沒有。城破的這段時間裡,餓死的,燒死的,經受各種虐待屈辱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一旦沒有了秩序束縛,人之殘暴可以窮究想像。而即便是城未破之時,這些事情,其實也在許多黑暗的角落不斷發生著。他在此時,也只能盡量安靜冷漠地整理那些生石灰而已。

  「最近周圍的人都在猜,四季齋上,是誰幫你殺掉湯寇的。」陳凡想到一個話題,偏頭笑道,「前兩天我說,為什麼不是你親自出手,示敵以弱,躲在黑暗裡暴起一刀就把人砍了,當時只是玩笑,不過今早我忽然想到……會不會是真的?」

  寧毅微微愣了愣,隨後笑著點了點頭,拍拍對方肩膀:「哈哈,太感動了,我每次這樣說都沒人信……」

  「……想過以後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

  「滾。」

  陳凡哈哈笑起來,過得片刻,方才說道:「如今發生這事情,那幫孩子怎麼辦?」

  「能怎麼樣?人力有時而窮,要麼一蹶不振,要麼就該學到,做事情是要有分寸的。」

  陳凡看著他好一會兒:「他們說你十步一算,王寅跟我師父都差點在你手裡吃虧,你一點想法都沒有?」

  「有一天劉西瓜說你……她說陳凡不笨,只是聰明得不明顯而已。」寧毅將小桌子上的東西收起來,「聰明得不明顯也是聰明人,我能做什麼?想法是有,能告訴你的,一個都沒有。」

  「刻薄的女人一輩子嫁不出去……」

  陳凡小聲嘟囔了一句,事實上,他是極有主見、有辨別之人,方纔那樣問,也不過是問問而已。當天下午陳凡陪寧毅練了一下午用生石灰陰人的方法,古桐觀的事情,暫時只好拋諸腦後。陳凡估計是在用莫大的隱忍克制著自己,寧毅如今備戰厲天祐,他需要外部壓力,但即便是這樣,也不可能處處點烽煙。給那幫孩子引導的觀念才剛剛成形,唯一可慮的,恐怕是會受到稍稍的挫折該如何引導了。

  無論是陳凡還是他,都是這樣想的。但世事總是難如所料。

  只在第二天,報復就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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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6 19:54:10
第二八一章 看見蟑螂也不怕不怕了……

  天陰著,秋風蕭瑟,從霸刀營主宅院子裡看過劉西瓜出來之後,有人找。

  從書院那邊過來的人一共三個,由於寧毅今天還沒去上課,是封永利領著過來的。這三人俱都身材健碩,看來都是練家子,為首一人四十歲上下,眼神銳利且高傲,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像是黑心貪墨卻往往能夠破案的老練捕快,跟隨的兩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武人,目光有些冷漠。

  「御史台,你是寧立恆?」

  拿出官牌,為首那人做了自我介紹,看了寧毅幾眼之後,補充了一句:「降過來的?」

  方臘建立永樂朝,沿的是武朝的制度,御史台的作用是監控內部官員。但在先前一點的時間裡,所謂御史台還只是只有名字沒有成員的空頭衙門,這幾日裡厲天閏回來清算先前的招安派,才在表面上用了御史台的名字。幾日以來,外界中下層官員已經是談御使則色變的程度,因為一旦有這類人找,接下來百分之九十的流程就是收監下獄拷打行刑,雖然有一個看來正式的名頭,但實際上的審問過程根本還是自由心證,是沒處說理的。

  眼下這三人找來,想來便是出自厲天祐的手筆了。寧毅對此早已做好準備,不過他原以為對方會在霸刀營以外突然動手,這次倒有些先禮後兵的苗頭,讓人委實有些看不懂。

  但也在片刻之後,他發現事情與想像的或許有些不同。

  「……你本是降過來的,我永樂朝覺得你有幾分學識,許你在文烈書院教書,你當思國恩之重。可你在書院之中不好好教書,反而妖言惑眾蠱惑人心,將錢希文這等朝廷走狗宣揚為大德之人,令書院中諸多學生結黨營私,成立什麼會什麼團。如今影響極壞,你可知罪!」

  就在附近找了個房間,為首那人說著這事,聲色俱厲。另外兩人以各種神情動作威嚇暗示,此時儼然已經是審問的模樣。但寧毅是何等樣人,於人心用意,許多時候一看便知,他們這時候在這裡做著這樣子,卻顯然只是虛言恫嚇,並不打算抓人。在眼下這樣的警告或許可以嚇到些真正不經世事的歸附者。哪裡能對自己有用,厲天祐肯定也是知道這點的,他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他心中疑惑,表面上便也未曾做出太害怕的神情,說得一陣,對方似乎是覺得他毫無反應態度囂張,其中一個年輕人便想要動手打人,但最後被那中年人喝止住。對方大概也忌憚這裡是霸刀營的地盤。不願意把事情鬧大,只是圍繞他所教授的學生私自結黨的事情加重了警告,言下之意。似乎是讓他主動將學生的兩個團隊解散。

  「……這件事情,上面已經有人知道,影響極壞。上方的大人寬厚,只說看上一看,不與你計較,似你這等人,降過來的,豬狗一般,我本可打你一頓,要麼廢你手腳。也不會有人說話,但你畢竟是學堂先生,我給你留幾分面子。若過段時間再過來,便必定是要拿你了,你好自為之。」

  那人說完這些,跟隨的兩人罵罵咧咧。隨後走了。寧毅原本就打算在霸刀營營造一番自己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氣氛,倒不在乎對方這等盛氣凌人的態度,只是心中疑惑,從後面跟了一段路,隱約聽得那邊傳來對話,似乎是年輕的在詢問中年人為什麼不打他一頓。

  「……這等讀書人,總有幾分傲氣,就算心中害怕,表面上也喜歡撐著……」

  「……切,降都降了,還什麼傲氣……」

  「你知道他是怎麼降的?你這樣警告他一番,他心中肯定是有忌憚的,往後怕了也就是了……我教你們看人,他方纔那神情,奇怪但有恃無恐,分明也是有些後台的。我們倒是不怕這個,但扯起皮來,兩邊找人,今天一天就又過去了,我今晚還有事,不想節外生枝……過幾日再來問問,他若仍未收斂,那就真是放不過他……」

  寧毅聽了這些,折返回去,便見卓小封正從他方才被警告的院子裡出來,氣喘吁吁地正在找他。

  「寧、寧先生,他們、他們沒刁難你吧?」

  「怎麼回事?」

  「包天師……包天師那邊動手了,今天中午就將陳騰的父母家人全抓了,說他們串通朝廷。但動手的全都是與包天師有關係的人,我聽說有御史台的人過來找你,便擔心他們要為難你……」

  「我沒事。」寧毅皺起了眉頭,「消息怎麼走漏得這麼快?你們以往與我關係不算好,他們只是過來警告我,倒是沒事。不過陳騰如今怎麼樣?還有你們,會不會受影響?」

  他以前便聽說過包道乙收手下生冷不忌,錢多兄弟多關係多,卻是沒想到對方會神通廣大到這種程度,只是半天時間就已經找出目標來。卓小封顯然也是被嚇到了,但仍然搖了搖頭。

  「陳騰沒事,陳凡大哥安排的地方,他們一時半會應該找不到,我今天中午回家問了爹爹,爹爹說我們一時半會不會被牽連,包天師也不會這樣犯眾怒,頂多也只會將陳家做目標殺雞儆猴……」說完又有些猶豫,「寧先生,你說……你說是嗎?」

  「嗯,要動一片那就真的過分了,你們別再繼續調查這件事,應該沒有大礙……哦,透露消息的估計還是你們內部的孩子,估計你們家中或多或少的也有跟包道乙有關係的。」

  卓小封點頭:「我爹爹也是這麼說的……寧先生你沒事就行,我先回去了,跟他們……跟他們商量一下以後的事。」

  少年說完,返回了書院。寧毅皺起眉頭將這事情想了一遍,包道乙也真是心狠手辣,一旦被惹,殺人全家,甚至連對方學堂的老師都要警告一遍,不過卓小封的父親倒還算鎮定,畢竟學堂裡孩子的家庭都是永樂朝中層的官員,知道包道乙應該不會把事情再擴大。還能放孩子回學堂安撫事態。

  如此想著,劉天南便過來了,詢問的是他方才被刁難的事情,大概瞭解事態後才揮了揮手:「御史台的關係。動不了你,如果再來找麻煩,不要跟他們囉嗦,隨便招呼幾個人,打一頓扔出去就行。跑到這裡來撂話了,人善被人欺……好了,我還有些事。先走。」

  寧毅說得含糊,劉天南還以為是厲天閏的人來挑釁,一時間深恨方才沒有把人截住。老實說,作為霸刀營的總管,平日裡劉天南的風格基本還是走穩重路線的,但霸刀營之所以對齊家動手,目的就是為了在厲天閏回來之前展現自己的實力,甚至作為莊主的劉西瓜都為此受傷。如果這個時候還會被人找上來挑釁。以霸刀營一貫的硬派風格,那就真的是要拔刀斬回去了,即便對手是厲天閏也是一樣。否則還如何在永樂朝上層立足。

  這時候已是下午,劉天南離開之後,寧毅回到小院。待到接近傍晚,楊志武與陳細砣來敲門時,寧毅心中猜到可能事情又有了進一步的惡化,果然,兩個孩子說的是「正氣會」那邊的行動。

  「……方才看見卓小封他們十幾個人都聚在一起,往東門那邊去了,聽說是出了大事,寧先生。他們把事情鬧大了,你可以跟我們去看看嗎……」

  楊志武與陳細砣並不知道寧毅與卓小封有聯繫,不過他們恐怕也已經預感到事態嚴重,知道即使自己這永樂青年團加入進去,恐怕也無能為力,因此才來找寧毅出山給點主意。寧毅點了點頭:「是陳騰家人的事?」

  「不是……好像聽說是陳騰本人……」

  「嗯?」

  「還聽說陳凡大哥也去了……」

  由於這些時日的接觸。風格率性張揚的陳凡在這幫孩子中還是頗受歡迎的,不過真要處理事情,大家恐怕還更相信寧毅的運籌。出了院門,這邊已經等候了七八名「青年團」中的骨幹,大家一路往東門過去,途中又有人過來報信。原來那陳騰傷勢頗重,陳凡救下人之後,安排在一名認識的大夫那邊療傷,並未告訴任何人位置,但下午時分包道乙的人找到了那名大夫。具體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但結果是……大夫和那名叫陳騰的少年,如今都已經死了。

  一路來到東門附近的市集時,其中的一段,如今滿是肅殺的氣氛,醫館大開著門,裡面陳著幾具屍體,都由白布蓋著。按照寧毅的理解,當包道乙的人找到陳騰,恐怕還不是直接一刀結果了,應該是罵啊打啊的慢慢把原本重傷的少年打死的。

  十幾名少年此時站在那街頭,一個個的紅了眼睛,有的咬牙切齒正在說話。一隊黑翎衛隔斷了兩邊的行人,醫館門口站的是安惜福與陳凡,但這個時候,兩人看來已經吵過一架。安惜福拔出鋼刀指著陳凡,陳凡冷笑著點點自己的胸口。

  相識已有一段時間,雖然與安惜福之間的來往並沒有與陳凡那樣多,但寧毅大概知道,安惜福這人並不以武功見長,與自己的身手大概相仿。如果真的動手,在陳凡手底下恐怕是走不過多少招的。

  寧毅等人過來時,安惜福將目光望了過來,這時候陳凡大概也已經略略冷靜下來,他看看那些紅了眼睛的少年,再看看寧毅,最終攤了攤手,轉身退去……

  生命與骨氣,到底什麼更重要,這是一個難解的命題。寧毅一向不是一個極端論者,極端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一貫覺得人要有理想和堅持,但不至於為了堅持而失去生命,而即便這樣,仍然要有理想和堅持,沒有這些東西的人,與蟲子又有什麼區別。

  成熟的人可以為了他的理想卑賤地活著,不成熟的人願意為他的理想英勇地死去。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寧毅是務實派的人,如果定下什麼目標,會不擇手段地去完成,就算有挫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然,如果這個人的理想是一輩子都不彎腰,或者是像錢希文那樣作為一個儒家的精神樣板死給人看,那就另當別論。人生就是一路掙扎,彎腰、挫折、扭曲都沒什麼,只要有一口氣。總是可以往前擠過去。

  當然這些東西沒辦法與那幫孩子去說,他們也不可能理解。看見那些孩子紅著的眼睛寧毅就大概知道了,他們畢竟年輕,不會理解形勢比人強的涵義。而且這個年代裡,他們父輩的手也是被鮮血染紅的,拳頭硬,有骨氣,就什麼都有。下跪的是孬種。

  包道乙終究是逼得太過了,當卓小封因為陳家的事情想要置身事外時,這幫孩子其實就已經選擇了退卻。但耳光打到臉上來,他們恐怕是退不下去的。當然,包道乙那邊,恐怕也並未將這幫孩子當成一回事,或許在他來說,對孩子,自然就得一個一個地扇耳光扇到聽話才行。

  可能會出事。出事了對於寧毅也有好處,不過對於眼前的這事。寧毅並不打算插手引導,既不打算讓他們冷靜,也不打算真去煽動點什麼。他知道包道乙如今所在的道觀叫做白鹿觀。那邊守衛森嚴氣勢巍峨,當天晚上,倒是夢見了一幫少年拿著刀槍殺上道觀時的情景。

  第二天,楊志武與「青年團」的一幫少年過來找他。

  「……正氣會那邊準備動手,我們……打算幫他們……」少年這樣說道。

  「打算怎麼做,如果是殺上白鹿觀手刃包道乙,為師替你們叫好。」

  「呃……我們合計了一下,有一個機會,今天下午可以動手……古桐觀那邊出事之後,包道乙應該是覺得地方不能用了。他要將那些女子轉移掉,我們打聽到今天下午車隊會經過平昌街……」

  寧毅神情嚴肅起來,點了點頭:「繼續。」

  「那邊是鬧市,我們打算想辦法把路截住,只要砸爛其中一輛,讓人看見了馬車裡的女人。我們就鬧事。那麼多女人,上了檯面,他們說不過去的。梁子反正已經結下了,我們幹不過包道乙,但事情鬧大,那些女人總算是救下來了。先生以前就說做事情要有章法,不能蠻幹,我們想來想去,恐怕也只有這個法子可以做些事情了。」

  寧毅看了他好一陣,隨後笑了起來,走到窗前點了點頭,好半晌,開口說道:「你們兩邊加起來,四五十個人總會有,家裡都有關係,其實運作得好,不必怕包道乙的報復。這件事我之前不願意說,因為你們未必做得到。我現在告訴你們,這件事過後,不管你們家中大人打也好罵也好,你們這些當孩子的不能退,咬死了抱成一團,你們不退,你們家裡的大人就無論如何退不了,只要豁出去逼得他們抱成一團,包道乙就沒辦法對誰動手。既然你們不是蠻幹,這事過後,我幫你們。」

  「謝謝先生!」聽得這話,楊志武高興地朝他行了一禮,他們與寧毅打交道這麼久,對於這老師的過往自然要瞭解透的,往日裡那些事情只是口耳相傳,他們大都認為老師很厲害。但從頭到尾,青年團的事情是他們自己動手,寧毅並不參與,如今這件事中,寧毅的態度又一直曖昧,直到此時才清晰起來,頓時讓人覺得真正有了主心骨,片刻後又興奮地問道:「那……先生,你覺得我們這件事,能成?」

  「情報準確的話……」寧毅笑著點了點頭,「應該就能成。」

  他是這樣說著,待到楊志武離開,寧毅站在窗前皺起了眉頭,成也好敗也好,事情是不可能輕鬆的。原本他想的只是以厲天祐那邊的壓力來做文章,但這件事之後如果真插手包道乙的事情,局面恐怕就更加複雜,也更加的不可控了。

  如此到得下午,「永樂青年團」一共過來了近三十人,一部分是班上的學生,有幾人則是二十餘歲的年輕人,有陳細砣的堂兄,也有「青年團」之前做好事的時候結識的市井遊俠,對包道乙的勢力並不在乎的。有關這件事情,楊志武原本與卓小封等人商量過要一起幹,但卓小封那邊表示了拒絕,那邊死的畢竟是自家兄弟,熱血激憤,中午便已經錢去埋伏,這邊便在集合之後再往平昌街過去,臨行之前,寧毅給了每人兩包生石灰粉。順便發給一幫孩子每人一個小木桶。

  「……石灰用來防身,打一小桶水放在旁邊……這東西如果不是情況緊急我是不贊成用的,結仇太深,但你們體力不行。如果起了衝突,撒石灰,再不行,就潑點水……」

  如此叮囑一番,寧毅稍微化妝,一行人去往平昌街的方向,到了位置方才分手。青年團的一幫孩子去了道路轉角的茶樓上方,「正氣會」的那些孩子則早在道路對面酒樓裡坐下了,看見對方過來,多少有些感動,但並沒有打招呼。寧毅去到稍遠一點的街邊,推了一輛小車一邊賣菜籽油一邊看著周圍的動靜。

  大概到了原本探得的時間,有一名在前頭盯梢的少年騎著馬回來,表示了訊息的無誤。寧毅遠遠地看著那街口,不知不覺間,陳凡在旁邊坐了下來。那馬車的隊伍出現時,他偏了偏頭,朝寧毅笑了笑。

  「他們搞錯了情報。」

  「嗯?」寧毅微微愣了愣。

  「那些女人不是從這裡運走的,昨天晚上,那些孩子得到消息之後,我去查了查,包道乙給他們設套了……不過也許是他們保密不好,所以被人反過來利用。」

  寧毅看了他一眼:「怎麼這個時候才說?」

  「我昨晚想了想,過去警告他們,對他們的將來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不吃虧的原因只是有人在保護他們。恐怕他們會習慣。可如果事情失敗了,他們被抓住,又理虧,家裡再被打壓,往後恐怕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了。我想了一夜,就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

  寧毅閉上眼睛:「sonofbitch……」

  他語音既輕。陳凡也聽不懂這話的意思,這時候笑容中透著幾分興奮。

  「我以前也跟他們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認得的很多人都是這樣,他們天不怕地不怕,但後來,慢慢的被這世道教得怕了。其實怕沒關係,但再後來他們就什麼事情都不敢做了,他們不敢做以後,還想出各種理由來說服自己,然後又去說別人,好像他們的不敢是什麼天大的光榮一樣,罵敢去做的是傻子。其實我也慢慢的怕了,不知道什麼事情該做,總覺得這世道裡,什麼事情都是做不成的,因為大家都怕。」

  他頓了頓:「你教的這些孩子,心裡面有很多想法,做事敗了沒關係,可以讓他們學會做事的辦法,但我不能讓他們從一開始就怕。我得讓他們看到有些大人是不怕的,有些事情,只要他們長大以後還記得,就沒有別人說的那麼難。」

  馬車漸近,陳凡站了起來,隨後偏了偏頭,疑惑道:「你推個車幹嘛,沒用的話借我?」

  寧毅看他一眼:「這是菜籽油,我讓學生準備了石灰。有人被灑了之後,可以到這裡來洗眼睛。」片刻後補充一句,「……不傷和氣。」

  「那還有命?」陳凡愣了半晌,「你真陰險。」

  說完這話,陳凡轉過了頭,秋天的街景蕭瑟陰晦,這往日繁榮的街市上便也沒有太多的人。他洗了一口氣,骨骼在空氣中輕輕地響起來。

  那邊的街角,「正氣會」的一幫少年已經開始下意識地站起來了。然後他們看見街邊的一道人影暴喝一聲,朝著那邊衝了出去。

  過來的馬車一共有七輛,每輛都由兩匹馬拉著,速度不慢。那道身影像是疾箭一般這蕭瑟的秋景,卻將整個氣氛在瞬間化作了不斷繃緊的弦,轉眼間,那人影衝向第二輛馬車,蓄力至頂峰的一拳重重地轟在了那駿馬的頭上。

  血光爆裂,馬聲長嘶,隨著這一拳,那匹奔馬幾乎整個身軀都離開了地面,朝著旁邊的另一匹馬撞了過去,奔馬拉著車轅,整個車身陡然間開始傾斜,車輪離開了地面,轟然之間往側面翻了過去。

  轟隆隆的巨響,馬車車身倒在了地面上,還在隨著巨大的慣性朝前方推進,這街道之上的污水、垃圾一時間都被激起,馬車前方,那道身影雙手推著已經豎起來的車弦,整個人都在被車體推得朝後方滑動,但終於那滑動的勢子停了下來。後方的一輛馬車倉促間轉向,幾乎朝路邊一棵大樹撞了過去。只見那身影推著車弦,開始使力。

  此時馬車的一根車轅已經斷了,倒在地上的奔馬也脫了韁,傾倒的車廂開始被那人推得開始朝側後方滑動,勢子竟越來越快。隨著轟隆巨響,那人口中也大喝出聲:「江湖恩怨,不想死的滾開——」路邊幾個小攤的攤販奪路而逃。

  馬車撞翻了一個小攤,那小攤原本是賣油炸小吃的,一鍋滾油被打翻在地,柴火亂飛,馬車從上方碾了過去,撞在道路那邊的牆壁上,停了下來,下一刻,火焰在轟然間升騰而出。

  馬車車廂既大,此時七八人慘叫著從裡面爬出來,都是原本埋伏的武林人士。那身影抓住半根車轅,用力朝車廂上踢了一腳,將那巨木抓在手上做武器,打爆了第一個爬出來的人的頭。遠處第五輛馬車上,有人嘩的撕裂了錦簾,身影從那邊站了出來:「陳凡!你幹什麼!」便是包道乙。

  第三輛馬車上,車伕揮舞長鞭,刷的朝陳凡這邊揮過來,陳凡動也不動,伸手抓住用力一扯,那長鞭啪的碎成幾截,連帶著人影成了滾地葫蘆。但一輛輛馬車上,一名名神色、兵器各異的江湖人士都已經出來了,七輛馬車將長街前前後後堵了個嚴實,一片驚亂之聲,陳凡拿著那車轅向前走。

  「包道乙,你今天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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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由來一聲笑,男兒自橫行

  秋風蕭瑟,長街肅殺,火焰正在燃起來,人影圍上去了,人影又如同炮彈般的被打出來,摔在地上,流出鮮血。七輛馬車歪歪扭扭地堵住了街道前後,行人驚亂逃散,在遠處的酒肆茶樓間朝這邊望過來。

  七輛馬車,就算車廂頗大,每輛車裡也不過塞個八九人,這時候當這些服飾兵刃各異的武林人士出現,乍看之下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如今在杭州街頭每日裡都有發生的火拚而已。但唯有那個「包道乙」的名字意味著眼前的事態並非一般火拚爭鬥可言,遠遠近近,或多或少都有明白這個名字涵義的人,回觀事態時,才能夠發現這一次攔截了整個車隊的,居然只是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

  寧毅推了小車往回走時,陳凡已經拿著車轅在向包道乙走過去了,衝上來的人,被他一腳踢飛回去。這天下午發生在平昌街的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多的花俏可言。

  陳凡不是一個笨人,但至少在戰鬥上,於他而言,並不需要太多花俏的策謀。而包道乙這次雖然是親自過來,對付一幫孩子,未必需要精銳盡出。但即便這樣,能夠包道乙麾下參與到這個層次的事情的,也都不是庸手,此時出現在這裡的,都已經是武林中中小門派的掌門、或是殺人越貨的綠林豪匪,真正手底下有藝業,殺過許多人的那種,放在平常,一人便能單挑三五軍士。不過,當附近兩輛車上的人各持刀劍合圍過來時,他們才真正能夠感受到。眼前這獨身一人悍然殺來的名叫陳凡的男子,有著怎樣驚人的身手。

  此次跟隨著包道乙過來的眾人,或許並沒有多少人真正知道陳凡乃是佛帥弟子的身份,而即便知道,眾人對於眼前的年輕男子也不至於有太多的忌憚。他們都是三四十歲的成名人物,刀口舔血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往昔或許因為是武人不受重視,有的甚至淪為過街頭賣藝。但手底下有硬功夫,於打架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會害怕。在他們看來,眼下這個以一人之力正面衝擊車隊的年輕人或許是有些身手的,但一個人,若不是瘋了便是絕望了,熱血沖了腦袋。

  他們只是沒想到。眼前這年輕人從小天賦異稟,後來拜方七佛為師,練習各種武藝,參與了造反的全過程,於每一場戰陣之上的最激烈處廝殺而出,倖存下來。方臘軍系中,平素能與他過招的,只是劉西瓜那種同屬天才的變態。

  杭州城破之後,他情緒憊懶,心情放鬆。後來縱然接任一段時間的執法官,看似處處用拳頭解決、蠻不講理,實際上不過只是處理內部矛盾的態度而已,但眼前,他卻是已經做出了戰陣廝殺的姿態,要以性命相搏了!

  首先圍上去的是第三輛車上下來的八九人,眼見著車伕手上的長鞭被直接奪為幾段,人都被直接拉翻,他們第一時間拔出武器直衝而上,已經不算是輕敵。但車轅在陳凡手上一轉。為首那人仍舊是被一腳正中心坎,踹飛出去。這人乃是南方武林一支名叫神拳門的派系掌門,一身橫練,硬橋硬馬,卻只是一腳就口噴鮮血,成了滾地葫蘆。

  沒有人去理會那被踹飛的人影,周圍的攻擊都已經齊攻而來。左邊那人一雙鷹爪直扣陳凡肩頸、脈門,這人是號稱「鎮川鐵爪」的唐振川,與這攻擊同時攻來的。還有刀、劍、槍,右面、後方同樣殺機凜然,但下一刻,他們就被捲入了一場颶風之中!

  這唐振川浸淫一手鷹爪已有三十餘年,在那一瞬間,陳凡與他連續交手兩次,第一次是順手的肘撞,隨後手上一改,他看見那年輕人的擒拿手就已經抓了過來,一瞬間他只是瞥見陳凡的手勢似鷹爪又似虎爪,卻又像是隨意地抓來,毫無章法,心中閃過這是個外行人的想法,兩隻手已經絞在一起,然後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在耳邊,如同往昔一樣,他已經直接抓裂了對方的骨頭,但視野瘋狂旋轉。

  車轅揮舞過一個巨大的半圓,呼嘯如虎吼!陳凡抓住了唐振川,拖著他直往人堆中心中扎過去,一個頭舵手持鑌鐵杖與車轅撞了一下,整個人如遭電擊踉蹌後退,空中爆開無數木屑。唐振川那被忽然拉得轉身旋動幾乎飛起來的身體為他擋住了左邊來的刀劍攻擊,陳凡身體在疾衝中俯下去,像是貼在了唐振川的後背上,但在前方的幾人看來,這年輕人就像是老虎般的猛撲而來!

  幾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後退,唐振川身體落地,還未站穩——事實上也根本不可能站穩,該說還未倒下——痛楚從手臂上傳來,擒拿對擒拿,他的小臂斷了,而陳凡還在他的身後,車轅呼嘯地在手上轉了兩個圈,迫開周圍的眾人,高高地擎起在空中。

  力劈華山!

  木屑、血肉爆飛在天空中,唐振川幾乎是在背對著陳凡的情況下,用後腦勺毫不設防又結結實實地吃下了這一記猛揮,他的屍體連同側面衝來的一人一齊飛了出去,也在此刻,陳凡已經再度如獵豹般的俯衝而出。這時候前方卻是一對使刀劍的情侶武者,刷的織出一片刀光劍網,他們被陳凡這個照面的豪勇給奪了心神,一時間仍是下意識地後退。

  方才眾人是一擁而上,但只是短短片刻,包圍就被撕得散開。但側面、後方仍是些有經驗的武者,疾追而來,陳凡身體在地上一個翻滾,直迫向前方那對使刀劍的男女。這兩人也是二三十歲的樣子,男的俊朗,女的也長得艷麗,手上刀劍卻是配合得頗為凌厲。但陳凡從一開始,走的似乎就是下三路的路數,他先前拉了唐振川就是躬身俯衝,此時仍是俯衝翻滾,隨後直轟那男子下盤,便弄得對方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綠林眾人畢竟講究面子,專攻下盤的地躺拳不是沒有,卻很難流行開來,雙方無論比武還是仇殺,攻人腿腳下盤都顯得有些猥瑣,特別是眼前這對情侶,總不至於專研這類攻擊的破法。但陳凡是從戰場上活下來的,真到在戰場上被衝散時,周圍皆是敵軍,地趟刀法或許才是最能保命的,他本身武藝高強,已近返璞歸真,這時候殺手盡出毫不留情,這對男女第一時間就知道不可力敵,眼見他攻向男子,旁邊的女人腳步一錯,揮刀來救,下一刻,小腿就被陳凡抓住,身體飛了起來。

  這女子上百斤的身體被陳凡抓住如同麻袋般朝著周圍揮舞了一圈,那些合圍過來的人便又被迫開,有一人手中刀刃不急手,將女子肩膀上砍出血花來。持劍的男子大吼一聲,伸手將妻子的身體抱住,那女子的右足仍被陳凡抓在手上,又是眾目睽睽之下,心中羞惱無比,左腳用力朝陳凡頭上踢去。

  此時陳凡正單手抓住那女子揮過一圈,女子上半身被丈夫抱住,他順手又抓住對方左腳,雙手一撕,朝著對方下體一腳就踢了過去。

  對於其它,陳凡此時根本就懶得去想,但女子的慘叫仍舊傳遍長街,側前方有人大吼:「豎子爾敢!」那丈夫抱著妻子摔出幾米之外,陳凡毫不留情,對於女人來說,這一輩子應該就已經毀在這一腳上了,他不及看妻子,抓起手中長劍就再度衝了上去:「我殺了你!」

  陳凡的腳下幾乎沒有絲毫停留,揮手格開對方持劍的手臂,掌緣直接揮砍對方肩頸,只聽辟辟啪啪的聲音不斷地響,陳凡進了五步,那男子不斷後退,頭上、臉上、頸項上也不知吃了多少拳掌,每一下都打出血來。

  「只有你的女人算人!?」

  隨著這聲怒喝,陳凡一記摔碑手啪的劈在男子的面門上,將他一巴掌打出幾米遠,人顯然死定了。這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越過後方地上的女子,那女子見丈夫死了,猛然間也是悲喝一聲,抓起手上的刀奮力躍起直刺而來。陳凡在地上一下翻滾,朝天腳踢在女人的肚子上,那女人身體落下時,陳凡也已經站起來,跨步握拳由上而下一記猛揮,將那女人的頭連著身體砸在地上,摔得不成人形。

  他從屍體上踩過去,前方方才喊「豎子爾敢」的人也衝過來了,是個五十來歲的道士,但隨即被陳凡跨至胸前,一記猛烈的頭槌在他腦袋上轟出漫天血舞,這道士也踉踉蹌蹌地朝後方退去、倒在地下。

  「我看你們都不算。」

  開戰不過短短片刻,他腳下步伐未停,過了第三輛馬車,走向包道乙的方向。他頭上在方纔那記頭槌時已沾滿鮮血,這是拿手抹了抹,但手上鮮血更多,這樣一擦,令得他的臉色更加的猙獰起來。

  那邊包道乙已經下了車,臉上也已經滿是怒容,轟的一掌拍在身邊的馬車上,車身動搖,馬聲驚亂。

  「陳凡!你當我真殺你不得麼!」

  「包道乙!你當我真殺你不得麼!」

  「呵呵……哈哈……」包道乙怒極反笑,片刻,他暴喝出來,鬚髮皆張,那聲音在長街之上響如雷霆,「陳凡!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今日就算佛帥在此,你也死定了!」

  「嘿嘿。」陳凡也笑起來,只是滿臉鮮血當中,那笑容委實有些詭異,「你這老虎不發貓,我就當你是病危了……怎麼樣——」最後那聲,同樣響徹長街。

  氣氛凝固了一瞬,下一刻,包道乙拂塵一轉、一停,轟然衝出!

  眼見包道乙忽然出手,整條長街上的武者,也在同時,朝這邊衝來——

  陳凡昂起頭,目光之中,有著睥睨一切的輕蔑。

  黑影如蟻群,在這深秋的下午,遮蔽了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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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 驚神一刺

  罡風呼嘯,中間相隔一輛馬車,足有八九丈的距離,包道乙腳下如驚雷疾電,轉眼間便拉近了,陳凡也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

  周圍的人洶湧而來,一時間卻並沒有出手,只是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圈子。對於這些跟隨者來說,包道乙的悍然出手也是出乎眾人意料。不過,能夠在方臘這個全靠一拳一腳打下來的朝廷裡爬到如此高位,包道乙的功夫本就不弱,年輕時便是憑著本身武藝闖下的莫大名頭,這些年雖說性好漁色,但道門之中本也有頗多採補養生之術,因此雖然顧著享受權力,武藝也不見得就落下了,這時短短幾步間幾乎是縮地成寸的身法便足以證明他的厲害,拂塵一揮,鐵掌飛撲,剛猛無鑄。

  轉眼間兩人就撞在一起,眾人圍上來,兩人已經辟辟啪啪的交手數招,速度既快,威勢也是驚人,旁邊那第四輛馬車的車身在兩人交手中轟的被撞了一下,隨後木輪都被直接踢斷,車身傾斜下去,被拉車的兩匹馬拖著往前走了幾米才倒下。

  包道乙的掌底、拂塵功夫走的都是剛猛的路子,身形卻也快得如閃電般,只是這速度不是為了躲避,而是為了將破壞力增加得更高,拂塵加腿踢、肘砸合膝撞,手掌揮斬時,掌緣鋒利如刀,當他此時含怒出手,整個人就像是分出了三頭六臂,每一下攻擊都是剛猛驚人。而前方的陳凡卻也是在這一瞬間「啊——」的暴喝一聲,全出如風,狂打猛砸,將包道乙的上半身捲入怒濤般的攻勢中。

  他方才從好幾人的攻擊裡衝鋒殺人。每一下佯攻取的都是對手下盤,但在此時他卻是步伐沉穩,手上直拳如電,使的是此時江湖上極其常見的炮錘功夫。這門功夫後世太極拳中有,也孕育出過三皇炮錘這類拳法,但在這時,就只是簡簡單單的外家拳,拳風硬朗凶蠻。如炮如錘。

  他們這類武者平時講究修氣,打鬥時便是能夠開口說話、換氣,也是極有章法,但陳凡的陡然開口卻已經不是換氣,那聲大喝中,口中呼吸如風箱鼓動,已經將力量推至爆發的巔峰。手中炮錘連出,取的都是包道乙上身要害。太陽穴、眉心、頸項、喉結、腰肋、胸腹隔膜,一般人打人取要害頂多取一處,但在這短短片刻,陳凡的攻擊竟像是同時籠罩住了對方的整個上半身,無數的直拳,取最短路徑轟出收回轟出收回轟出收回轟出轟出轟出轟出轟出轟出,在空氣中都激起了隆隆轟鳴。

  旁觀的眾人幾乎都睜大了眼睛,這無數的直拳其實只是炮錘中一式簡簡單單沖天錘衍生,但能夠將一式拳法在短短片刻間打到這個程度,就沒幾個人做得到。打出來也沒幾個人受得了,那氣勢看來就像是有根石柱擺在眼前都會被他生生打斷。

  但包道乙的武藝也確實了得,整個上半身陡然被捲進去,手腳之上竟是毫不相讓的猛攻路數,他的上半身不斷地前衝後避,陳凡的身體也會在對方施以狠手時朝後方一仰,但手上攻勢卻是絲毫不停。這樣的瘋狂攻守局面只維持了幾個呼吸,包道乙猛然一喝:「去死——」一掌印在陳凡胸口,陳凡毫不留情的一記揮拳直攻他的太陽穴,隨後拂塵劈在他胸口。包道乙的左肩被陳凡連續揮出的一記直拳轟中,他的一腳踢在陳凡身上。

  拂塵帶著衣服的碎屑與鮮血飛濺在空中,包道乙籍著這一腳退出丈餘,陳凡也連續退後幾步,兩人再要前衝,一道身影轟然飛至:「這傢伙給我了!我要打死他!」與陳凡硬碰硬地對了兩拳。

  包道乙伸手拍了拍被陳凡打中的肩膀,在那兒咬牙切齒地停了下來。方纔那一刻。他打中陳凡的一共三下,看似毫不吃虧,佔了上風。甚至陳凡的胸口都被他的拂塵撕出血來,但包道乙心中卻只有驚駭。他心下明白,自己打中陳凡的三下並不算多重,甚至最後那一腳,主要是為了將陳凡踢開,拉開距離而已,陳凡打中自己的這一拳,眼下幾乎令他整條左臂都有點提不起來,痛入骨髓。

  對於陳凡的身手,之前他是算不得非常瞭解的,他知道陳凡是方七佛的關門弟子,也知道陳凡為人頗為悍勇,戰場之上斬將奪旗不落人後,而且能夠跟劉西瓜打來打去的,自然也算是一流高手。不過方七佛對這弟子雖然有教導,一直以來卻並沒有開始重用,這個應該是保護和磨練他的意思,包道乙倒是明白。

  能夠與劉西瓜打來打去,有方七佛的教導,自然也算是一流高手。但劉西瓜也好,陳凡也好,都是後輩,在他看來,自己真要斬殺對方,當然也是簡簡單單,不會有問題。前段時間陳凡在城內維持治安,打了他不少手下,他只當做是小輩鬧事,給佛帥面子不願意一般見識。卻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被佛帥調教出來,一直藏鋒至今的年輕人,身手竟然已經到了如斯境地,如果公平比試,恐怕已經壓過自己一截了。

  他這次過來,真正的一流高手還是隨行了的,但與他身手相仿,能與陳凡爭鋒的五六人都與他一般在後面的幾輛車上。方纔他一怒出手,這些人便都不好插手進來,免得落下以眾凌寡的口實。但眼下忽然出手的,卻是那身材魁梧高大、滿身刀疤的凶閻羅陸陀。如果秦嗣源的次子秦紹謙在這裡,必然能夠認出他的身份來。

  當初幾個遼國刺客刺殺秦嗣源,後來那為首的貴公子被救走,途中護送的武藝最高的一人便是這廝。當時若不是秦紹謙使計將他迫走,恐怕秦紹謙與身邊的小將胥小虎兩人都要面臨苦戰。當時有關他的通緝文告就被廣發全國,秦嗣源復起之後,下面更是增加了追緝力度。他走投無論便來投了義軍,他投靠的時機有些晚了。但本身武藝驚人,頗受包道乙重視,不過他的性情也極是桀驁,先前他駐守古桐觀,被陳凡截了,被他視為奇恥大辱,這時候恐怕也只有他敢在包道乙面前擺出這虎口奪食的架勢來。

  陸陀身材魁梧,比之陳凡高出一個多頭來。力道極大,但陳凡平素也已力道見長。眼見這人插手,只是冷哼一聲,悍然迎上,短短片刻間,就已經硬碰硬的交換數拳。

  「宰了他!」

  「打死這小子,卸了他的手腳!」

  陸陀不比包道乙,此時周圍包圍已成。眾人當中,有人便大喊起來。陸陀與陳凡雖然硬碰硬,但一時間交手騰挪也是極快,周圍的人便在旁邊施以手腳,作勢要幫忙。事實上,這時候的局勢,基本上就已經被定下來了,幾十人對一人,陳凡武藝再高又如何。他這時被眾人圍住,與陸陀打鬥完全不落下風。看來身手還在巔峰之上,但縱然這樣眾人也都知道,方纔那短短片刻幾乎將眾人正面壓倒的氣勢不可能有了,懸念只在於這個年輕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倒下而已。

  眾人知道陸陀的力量與凶殘,他身上滿是刀疤,也是經過戰陣無數的,陳凡與他頂多也就是勢均力敵,但在這種情況下,陳凡只能死在他的手上了。周圍的眾人幾乎都有如此觀感,而看在遠處的一大批觀看者眼中。恐怕也是同樣的感受,至少兩人在身材比例上,力量對比就是一目瞭然。「正氣會」的一幫孩子就要衝出來,寧毅已經趕了過去,將人堵住。

  「不想陳凡死的話,現在就不許去!這已經不是你們的戰鬥了……」

  「為什麼不許去,我們跟他們拼了!陳凡大哥這不是死定了?我們不去又怎麼樣……」

  「你們去了就死定了。不去……也許還有機會……」

  寧毅皺了皺眉頭,看了看四周,「正氣會」畢竟不是傾向他的。其中一個少年仍舊想要衝出去,被他掐住脖子一把按回凳子上。

  另一座樓上「青年團」的一干孩子此時也在掙扎著要不要去,他們已經準備好石灰粉包,提好小水桶,但還是被此時的寧毅喝止了。

  寧毅皺著眉頭,看著那邊的打鬥。

  情況混亂,變化極快。類似眼下的情況,寧毅只看見過一次,陸紅提刺殺宋憲時,被宋憲以二十多名武烈軍精銳埋伏,相對而言,武烈軍精銳的身手自然到不了眼前這個黑高個這麼厲害,但這些武林人士的配合算是一盤散沙,軍隊中的精銳在彼此進攻配合上卻可以發揮極其恐怖的力量,那時宋憲以為埋伏了陸紅提,卻被陸紅提反過來迎著這樣的阻力將他硬生生的殺掉,可謂真正的以力證道。

  但眼下,寧毅也確實看不到多少的希望,他一時之間也只能看著。

  位於長街一側的某個角落裡,聞人不二的一雙眼睛,也在看著長街上的這場打鬥。寧毅是在今天中午時分去找他的,讓他過來看看會發生的事情,有沒有什麼值得利用起來或者是做文章的地方。他過來看到這事情的發生,也有些意外,不過顯然,此時也沒有多少可插手的餘地了。

  忽然出手的陳凡武藝高強,方纔這番打鬥及其勇烈。他在想著既然寧立恆叫自己過來,或許他能有什麼操作轉機的想法,但看看那邊的寧毅,顯然也是沒辦法的了。

  這邊戰鬥打到五六十招上下,陳凡陡然一矮,轉變了打鬥風格,他步伐靈動快速,轉眼間繞過半個圈,身形飛撲,雙手隔開陸陀揮來的一拳,抱住對方腰部陡然將他推出去,那陸陀穩住身形,一拳砸下,陳凡抱住他的腿,兩人一齊摔倒在地,起身,陸陀揮拳,卻已經失去目標,回過頭時,一記剛猛到極點的揮拳已經狠狠印在了他的頭上。將他整個打飛,翻滾一地。

  兩人拼了許久的拳頭,陳凡與他都是滿身鮮血,卻未想到陳凡到此時還有留手拿出來。陸陀虎吼一聲爬起來,陳凡已經衝了過來,兩人幾下交手,陳凡再次一掌砍在了他的頸項上。緊接著拳落如雨。

  在這等情況下,陸陀竟還不是陳凡的敵手,旁人心中都有些不可置信,也在此時,一支長槍刺出人群,在陳凡的腿上割了一道血口。

  陸陀與陳凡的戰鬥,只能說是稍居下風,真要打還要打出許久的時間。圍觀武者的這一下出手,顯然令得陸陀很受傷,他一聲大吼:「不許插手!」陳凡受那一下幾乎連皮肉傷都不算,他只是冷笑一聲,放開陸陀,陡然朝旁邊衝了過去。

  頓時一團混亂,刀槍劍戟紛紛架出來,乒乒乓乓的一陣。陳凡身上連中三下,鮮血飆出來時,他抓住那使長槍的退出包圍,按在地上打爆了喉結,口中長笑:「哈哈,包道乙——」

  那邊包道乙怒極揮手:「殺了他!」

  情況再度變得混亂起來,陳凡抓起兩把武器,試圖在人群中左右奔突,他在戰場上保命的經驗是極其豐富的,但在這樣的情況下。顯然也已經沒有多少用處了,鮮血開始不斷的在他身上流出來,他躲避著陸陀的追擊,幾個人被他趁機打斷了腿腳或是開了腹腸。

  但終究是英雄末路了……

  目睹這一幕的人心中或多或少都生出了如此的感想,那邊的孩子又已經騷動起來,開始準備衝出去。也在此時,有人從長街一端趕了過來。

  二十餘人,著黑衣,配刀劍,為首的正是安惜福。

  「住手!」

  「安惜福你管不了這事!」

  幾乎在安惜福說話的瞬間。包道乙在那邊已經聲色俱厲地指了過來。這邊安惜福也拔出了劍,舉步前行:「長公主令我署理城內治安,爾等城內鬥毆,還不停手!」

  「陳凡要刺殺本國師,就是鬧到佛帥面前,你也保不了他!安惜福,你給我退下!」

  「那也是鬧到佛帥面前之後的事情。包天師,今日我黑翎衛在此,就歸我黑翎衛拿人。請你吩咐手下退下!」

  「沒!有!可!能!」

  安惜福站在那兒,咬緊了牙關,那邊戰局還在進行,下一刻,只聽得他說道:「動手。」

  「你們敢!」

  包道乙喝了一句,那群黑翎衛便也有些遲疑,安惜福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動手!」說完,朝著前方直衝了出去,二十餘名黑翎衛也跟著衝上去了。

  「攔住他們!殺了陳凡!」

  一片廝殺與混亂,陳凡依舊被圍困在了人群中間,廝殺之中幾乎變成一個血人,而在這邊,黑翎衛根本就沖不散十餘名武林人士組成的防線。包道乙畢竟是護國天師,一幫下屬此時並無戰意,安惜福的武功又有限,只是殺進了外圈,身上就連中了兩刀。寧毅已經揮起手,叫上一幫少年拿著石灰趕過去,也就在此時,讓大家都沒想到的一幕,發生在所有人的眼前。

  那邊的戰況,最為激烈的,終究還是圍困了陳凡的那一團,江湖人士配合性本就不是頂好,陳凡左衝右突,將整個局勢已經攪得極亂,但他想要衝出去,終究還是不太可能。身上滿是鮮血,衣服破破爛爛,就算每一次都能躲過要害手上,他的腳步也已經緩慢踉蹌起來,但也就在這最為混亂,每個人都想要隨手割他一刀的此時,有兩個人的身體都在他前方飛了起來,驚人的鮮血噴上天空。

  拳罡破風如虎吼!

  「包——」

  陳凡的身體撲出數米之外,翻滾,起身,刀劍遞來,他身形奔馳,撞開了前方未來得及反應的一人,避開如林的攻擊。

  「道——」

  沒有人料到事到如今他還有這等力量,那在人群中硬衝夾雜躲避的身形猶如天外飛來的一筆,混亂的戰局被拉長,人影被撞開,他竟然在此時,直撲戰場最深處。包道乙的身邊,三四個人一齊出手,有一劍遞到了陳凡的肩膀上,也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後方還有數人圍追堵截,此時的陳凡幾乎是被一群人拉著、拖著、圍著,但也在此時,他殺出了重圍,直奔目標!

  「——乙!」

  簡簡單單的一拳,在這樣的瘋狂戰況中,朝著包道乙遞了出去,包道乙眼中凶芒暴綻,揮掌迎上。

  無論再怎麼悍勇,他終究是強弩之末了,這一拳,終究也是象徵性的一拳,包道乙能夠明白這些東西,終於,拳掌相交,將那一拳停在了空中……

  ……

  ……

  砰——

  漫天的石灰粉……

  ……

  ……

  「鏘……」

  阻隔的視野中,像是被延長了無數倍的、刀鋒經過刀鞘的聲音,這一刻,無數的人在他的身側、身後刺出了刀槍,陳凡渾身是血,他身體保持著前進的姿勢,睜開了被鮮血染紅的雙目。直到此時,他才從身體兩側拔出了從開戰至今一直隱忍的雙刀,露出了……

  真正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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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天南霸刀 無形黑手

  石灰爆炸開去。

  長街之上的這場亡命搏殺,發展到此刻,真正驚愕了所有人的眼神。就連那邊過來的寧毅,此時都有些被陳凡的表現所嚇倒,忍不住要為之喝彩。

  在長街這邊等待了許久,真心說來,對於這次的事情寧毅並不是完全沒有準備後手。但事情也的確是鬧得太大了,有些東西,能不能奏效,能不能將局勢扳回一線生機,他自己也沒有信心。陳凡的一番戰鬥,過分悍勇,已經折盡了包道乙的面子,事情很難再有轉圜的餘地。但連他也沒想到,這竟然還不是極限。

  以一人之力在這種場合下光明正大的行刺包道乙,原本就是近似送死的事情。陳凡武藝高強,從一開始可謂打得轟轟烈烈,其後也是悲慘燦爛,所有人的風采都被他一個人壓了下去。但無論是轟烈還是悲壯,結果都是一回事,沒有人會認為,陳凡的這次行刺真有成功的可能,特別是在正面開戰,對方又已經毫無顧忌地開始群毆,接下來的問題,不過是陳凡會如何被殺而已。

  還有可能成功嗎?幾乎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會有人再升起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從一開始的正面出手,這個看來聰明得不明顯的陳凡就在考慮成功的可能,他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考慮著那千分之一的成功可能,從一開始的出手,到隨之而來的被圍攻,到遍體鱗傷,竟然還在為這一刻的後招做著準備,當所有人都以為事情結束的此刻,他才真正的……開始拔刀。

  石灰粉籠罩包道乙的瞬間,所有人都有些懵了,但那些綠林高手中,反應或快或慢,總不會全然失措。接下來這一刻的混亂。發生得極為快速。陳凡拔刀便投入了那片石灰的粉塵中,周圍人的大喝聲,包道乙的嘶吼聲,兵器交割。鮮血噴湧,籠罩在空中的白色粉塵瘋狂動搖,就像是在片刻間被人切割了無數次,似刀痕又似亂鞭,甚至在周圍的空氣裡都斬出一道道白色的圓環來,有些白色粉塵中,沾染了紅色。

  在那一刻。使出最後殺手的陳凡,不知道在那兒瘋狂地揮斬了多少刀,然後血紅的人影炮彈般的被打飛出去,途中兩個綠林人士正在跑過來,其中一個刷的一下,腦袋帶著鮮血沖天飛起。那渾身鮮紅還在飆血的人體撞入路邊一個原本緊閉了木門的鋪子裡。

  「啊啊啊啊啊啊——」

  石灰粉轟然散去,包道乙的慘叫之中夾雜著驚愕、心悸、痛苦,輪廓漸漸清晰的視野中。他正在踉蹌後退,半個身體已經被染白,一隻右手捂在眼前。另一隻手上被斬出了好幾道的血口,肩膀上、胸口上幾乎都已經中了刀,但此時看不出是否嚴重,但最為驚人的是一頭披散的亂髮。他原本一身杏黃道袍,冠帶飄飄望之如神仙,但就在方纔,陳凡的一刀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過去,沒斬到腦袋,頭髮卻被斬了大半,這時候看來形象盡失。像個瘋子。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喊聲已經從那嘴裡發了出來,包道乙手臂瘋狂揮舞,身體整個都在激烈顫抖,表情猙獰。沒有人遲疑,就在他喊出來的這一刻,那邊的綠林人士就已經轉身朝著商舖破裂的門裡撲了過去。

  刀兵相交。清脆而瘋亂的聲音,首先衝進去的是兩個人,但下一刻,其中一個人的人頭就已經飛了出來,另一個人則是化作了兩截,就在短短的交手間,這人竟被腰斬而出,但由於斬的位置稍上一點,掉在地上滾了幾圈,他便死得透了。

  「殺了他!殺了他!」

  已經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說,包道乙此刻只是簡單而激烈地表現著這一意圖,又是兩個人衝進去,交手聲,其中一人在店舖裡被殺,另一人捂著胸口踉蹌後退出來,然後倒在地上。

  再想要衝進去的人,陡然間停住了。他們忽然意識到這不可能是陳凡,先前兩個人他們可以說是陳凡迴光返照奮起神勇斬殺了他們,但緊接著還是這樣,事情就有些詭異了。衝上來的人先後停住,看著那安安靜靜的店舖門口。深秋光線不強,裡面黑黝黝的,看不清太多東西。包道乙嘶吼幾聲,望著那木門,也陡然間停下來。這邊寧毅伸手攔住已經準備奔跑的一群少年,站立了片刻。

  「回去。」

  「……什麼?」

  「回去。」

  一支煙火令箭飛上天空,爆開了。

  打鬥、嘶吼之聲都停止下來,黑翎衛的眾人也驚疑不定地停了手,所有人都開始望向那店舖的門口。方纔還是一片混亂,眾人奔走的場景,這時候雖然也還有人在動,但給人的感覺儼然已經靜謐得令人窒息。包道乙在看著那木門的破口,眨了眨眼睛,石灰粉從他的眼皮上落下來。

  誰也不知道,來了什麼人,但方纔的那一瞬間,可能是包道乙這一輩子最為接近死亡的時候,他是不會放過陳凡的了。

  摔破了門,摔破了桌椅,黑暗之中,當意識回來,全身都是痛楚。成功的刺殺,只要有一刀奏效就夠了,但到得此時,他也真正的到了強弩之末,方纔那一下,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拳腳刀槍,小腹被洞穿,幾乎已經是致命傷。

  方纔的那一下刺殺,很可惜,並沒有收到想要的效果。包道乙不愧是左道之中當年最為出類拔萃的高手,石灰粉在這個時候用出來,或許確實讓他懵了一瞬間,但並不足以降下他在生死關頭的自保反應。無論如何,就算綠林之中講面子,包道乙手下下三濫的人,終究還是最多的,包括包道乙自己,也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情。

  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了,這是很合理的事情,無需怨尤。秋天的光從房門的破口處灑進來,空中漾著粉塵,樹葉在落下了。這片刻間。一切都顯得很靜,但也在這念頭閃過的下一刻,他才微微的……愣了一愣。

  如果不是方纔那一下的失神,他應該第一時間感受到背後的氣息。如果對方是敵人,這一下遲疑,意味著他或許已經死了。對方不是敵人,相反甚至是熟人,但對方出現在這裡,仍舊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那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前傾了身子。語氣很淡。

  「我買你一條命,好吧?」

  陳凡吸了一口氣,然後將它呼出來。

  「……哦。」

  長街上的氣氛,只是窒息了短短片刻。

  「什麼人……」

  「揪出來……」

  沒有人認為包道乙會善罷甘休,也沒有多少人會認為在杭州城裡真有多少人敢像陳凡這樣捋包道乙的鬍鬚。煙火令箭在天空中爆開,圍在包道乙身邊的兩個人陡然朝著那木門衝了過去。房門上的口子轟然變大,兩人衝進去,隨之而來的便是激烈的打鬥聲。人影晃動。

  這兩人一人名叫熊高旭,外號劈山手,一人名叫萬家俊。外號生佛劍,都已經是包道乙身邊相對核心的一流高手,雖然比不上陸陀,也是不容小覷。然而短短片刻,熊高旭大喝一聲飛身撤出,半個身子都已經是鮮血,下一刻,萬家俊整個人炮彈般的被打飛出來,身體在地上還滾了好幾個圈,勉強站起來。吐了一口鮮血。

  那邊寧毅原本叫一幫少年回去,但眾人還只是站在那兒,寧毅也在望著事情的發展,直到這一幕的出現,他才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氣,轉身道:「回去茶樓看。別往前了。」

  劈山手熊高旭受的是外傷,相對輕些,應該是右手肩膀上中了一下,鮮血沿著手臂流下來,半個身子都微微發抖。眾人望著他們倆,熊高旭定了定心神,語音有些沙啞地說道:「……袖裡乾坤。」片刻,補了一句:「天南霸刀。」

  霸刀營在方臘軍系當中是相對低調的,但在造反之前,天南武林的霸刀莊,至少在綠林當中,有著赫赫威名。造反之後,無數人加入了義軍,泥沙俱下,霸刀營低調的情況下,沒有太多人去關心他們的事情,但至少對於熊高旭這類早就熬出名頭的武者來說,有些事情,還是清楚的。天南霸刀,再加袖裡乾坤,符合這個名字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包道乙猛地甩動了拂塵,嘩的一下,身上的石灰粉如同爆炸般的朝周圍散出去:「拆了那房門!」但旁人還沒有動手,那邊的門口處,人影開始出現了。

  出現在那裡的,是個穿著長袍的中年人,籠著衣袖,俄冠高束,在他後方,也有好幾道持刀人影出現,另有兩道身影出現在那房屋屋頂上。

  認識這些人的武者不多,但只要認識的,都已經吸了一口氣。霸刀莊莊主座下「參天刀」杜殺,「燼惡刀」羅炳仁,「淵明刀」方書常,「九死刀」鄭七命,「鴛鴦刀」紀倩兒,「金背刀」鄭回還,「羽刀」錢洛寧。這原本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陣容,當年劉大彪刀法已臻化境,在女兒的要求下收下八人親傳,前四人授的是正宗的霸刀絕藝,後四人相對年輕,劉大彪於天下刀法無一不精,對他們則是因材施教,造反後連經大戰,老六古再來在戰場上去世,八人便缺了一人,但如今這七人無一不是可獨當一面的高手。

  至於那為首的,便是霸刀營的總管劉天南了,雖然這些年來他一直是霸刀莊的總管,並不多涉江湖事物,但作為當初與劉大彪共戰天下的老兄弟,「袖裡乾坤」這個名字若真的要拿出來,懂行的人還真沒幾個敢不給面子,這名字真金白銀,與他最近整日打交道的「血手人屠」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在此時房間的最裡面,隱隱約約有一道人影便在那裡坐著,前方豎著一隻長長的刀匣

  霸刀,劉大彪!

  當著眾人的面,劉天南朝著包道乙這邊拱了拱手:「見過包天師,冒犯了。」

  「霸刀……」眼下這麼多人出面,跟一個人的刺殺性質已經不一樣了,包道乙稍稍按捺下歇斯底里的情緒,「你們要為陳凡出頭?」

  「天師言重了。」劉天南拱手,點頭。「談不上出頭,我家莊主說,今天的事情,是天師不對在先。陳凡以下犯上在後。我家莊主要買下陳凡一條性命,既然雙方都有錯,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可好?」

  劉天南這邊開口就是天師不對在先,那邊包道乙臉上都幾乎抽搐起來:「我不對在先!?」

  「內中之事,此時光天化日,就不便多說了。反正你我兩方心照便好。今日我霸刀營救下一批女子,尚有諸多事情要處理……」

  「你霸刀營是找死了!」碰的一聲,包道乙一掌打在身邊的馬車上。眼下突然發生的事情,其實是有些出乎眾人意料的,劉天南有幾分蠻不講理,一出來就空口白話地說事情是包道乙的不對,還擺出一副公允的態度來。如果讓寧毅來說,這種首先指鹿為馬的手段頗有幾分自己的風格。不過,說到救下一批女子,包道乙也反應過來。但他今日已經怒至極點,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一掌拍下,打斷對方話語:「沒什麼好說的了,今天陳凡一定要死,你們要維護他,別怪我不講當年與劉大彪的情面。你們霸刀營在杭州有多少人!」

  場面安靜下來,劉天南看著那邊,好半晌,方才一字一頓地說道:「八!百!」

  「你可知我在杭州有多少人?」包道乙的說話聲中。遠遠近近的,無數的足音已經在響過來,這是響應方才煙火令箭過來的包道乙手下。他們近了,包道乙也壓下了語氣:「我再說一遍,今日之事,沒什麼可說的。我一定要陳凡的命。不留下他,你們誰也走不了。你們莫非真要與我為敵!?」

  劉天南沒有說話,但一旁的杜殺等人卻只是冷笑了出來,殺氣、凶戾之氣隱隱現了出來,竟是做好了作戰的準備。片刻,房間裡有聲音發出來,那聲音微帶沙啞,語調不高卻是響徹全場:「包世叔,今日我一定要陳凡活著,你……莫非真要與我為敵麼?」

  那聲音在不熟悉的人聽來,只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公子哥兒的聲音,原本聽說劉大彪成名已久,乃是胸毛凜凜的粗豪漢子,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說話的竟然是個年輕人,莫非是霸刀劉大彪的兒子?只有在熟悉這聲音的人耳中,才能聽出這說話的乃是女子之身。

  包道乙沒有說話,他也已經不想說話了。

  側面不遠處的房間裡,聞人不二看著這緊張肅殺,一觸即發的一幕,心中已經不由自主地翻騰起來。他不知道霸刀營為何會以如此堅決的態度接手陳凡,但包道乙顯然已經無可退避,陳凡不死,他再難維持自己的江湖地位,但霸刀營既然已經出手,恐怕也已經是舉手無回了。聞人不二將目光望向遠處街頭的那道身影,從頭到尾,他似乎都沒有參與到這件事裡去,發光發熱的是陳凡,接手局面的是霸刀,他只是領著孩子倉促過來,又很沒面子地把人拉回去了。

  但十步一算哪……

  遇上這種局面,他怎麼可能不在其中攪動風雨……

  事情和感覺其實有些荒謬,他對於寧毅還不算非常瞭解。如今這世情時局,武朝正準備北伐,卻不得不將目光收回到江南這片地方,童貫十五萬大軍南下要收復杭州,方七佛率領麾下精銳四處牽制,堅壁清野,方臘宣告稱帝要打響名頭,熬出成績,厲天閏回城肅整軍隊內部,他與無數朝廷細作在四處行動想要在永樂朝這座提防上鑽出一個個可用的小孔來,在這期間,接到秦相的命令要想辦法救寧毅出城,不過只能算是其中一個無比微小的插曲罷了。

  但也在此時,沒有多少人能夠意識到,這個還在苦惱著該怎麼出城的書生籍著時局上的小事稍稍運作了一下,在聞人不二眼中,這事彷彿就已經化作一隻無形舉手,攪動風雲,撕開了一道所有人都沒能撕開的口子,在這局勢裡狠狠地將了一軍,這一軍不是將在包道乙面前,而是將在方臘,將在整個永樂朝的面前。

  哈,十步一算……

  他如此想著,遠遠望去,寧毅站在人群中,如所有旁觀者一般閒閒地望著這一幕,那身影還在隱約間捂著嘴巴打了個呵欠。

  氣氛凝固許久,包道乙的第一批人馬,已經近到了附近的街道上,房間裡,劉大彪開了口:「既然這樣,包世叔,我送你一首詩吧。」

  第一隊人出現在那邊街頭,包道乙笑起來:「哈哈,賢侄女,你還會寫詩了……女紅會了嗎!?」

  對於方臘軍系內部的眾人而言,劉西瓜行事,向來是打著父親的名號,大家習慣之後,也就心照不宣,都是以劉大彪稱呼,但這時包道乙怒極,顯然就要拿這件事情來諷刺了。不過他倒也不好說得太過,那邊沉默片刻,似乎有人擺開了紙筆,劉西瓜再開口時,語氣之中,已經有幾分慍怒,第一局詩,一字一頓地出來,內力迫發,響徹整條街道。

  「趙客……縵胡纓——」

  與陳凡同樣經歷數十戰場活下來,當她此時含怒開口,那語氣如兵戈如雷霆,頓時之間,就令整條街道都充滿了兵凶的肅殺之氣,霸刀營的人開始在周圍的巷道、屋頂上出現,大漠烽煙、鐵馬冰河,鐵馬冰河入夢來!眾人的心弦瞬間就開始繃緊,詩詞反倒成了陪襯。

  「結陣。」包道乙手掌揮下。

  只有寧毅,在這邊微有些憊懶地摀住了額頭,吐了口氣。

  「你妹……這也太裝逼了,沒有羞恥心啊這女人……」

  *

  最近打算盡量連更,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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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6 19:55:19
第二八五章 霸烈長詩 兵鋒捲起

  當著詩作的「原作者」面前抄詩抄得如此光明正大,對於寧毅來說,情況委實有幾分喜感,不過,考慮到劉西瓜的性格,恐怕即使站在面前的即便是李白,她也會面不改色地做出這種事來的。

  詩詞什麼的本就是無妨的小事,能夠讓霸刀營在此時出手,才是真正的巨大收穫。劉西瓜不是笨蛋,能夠在方臘義軍這個環境裡將霸刀營一直置於超然的位置,能夠以那種幾乎從不露面的方法維持住霸刀營內部的圓融,並且在霸刀營內始終擁有極高的人望,她的聰慧精明,其實是遠超一般人的。

  一般人都說,薑是老的辣,閱歷多了,就算思考得少些,人也會變得精明起來。劉西瓜的閱歷並不超出常人許多,一切就只能歸結於聰穎的天資與敏銳的洞察,她是極有主見的人,想要說服她為了什麼事情頂上與包道乙決裂的風險,極不容易。寧毅只是大概地跟她說了有極端的理念,要成非常之事,擁有「同志」的不容易。

  那些話原本並不是為了陳凡而準備的,這後手只是讓這幫孩子或許能夠活下來,當後來出手的是陳凡,寧毅的心中,對於劉西瓜的露面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把握。相對而言,這幫孩子背後的關係盤根錯節,真救下之後,對於霸刀營也是有幫助的,但若只是陳凡,顯然就沒有這麼大的價值。

  如果是在幾天以前,寧毅對此連希望都不會抱。劉西瓜這人強勢、大氣,看來也沒有失去太多的天真,對許多事情心中仍舊頗有激憤,但並不代表她真的性格魯莽,為了讓霸刀營的人在厲天閏回城後不受到太大的衝擊,甚至連齊元康,她都可以親手殺掉,不管她平日裡與陳凡有多大交情。當陳凡對包道乙動手,她肯定是要置身事外的。

  但有了那番話,有了那天晚上的決心,事情應該有一定的希望。由於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寧毅叫上一幫學生想要出手拖一下時間,也是為了讓劉西瓜有更多思考的餘地,並且將「學生」這一籌碼盡量與陳凡進行捆綁。不過,劉西瓜在此時的果決,也確實有些出乎寧毅的意料之外。

  一旦下定了決心,她當即出手救下陳凡,隨即是以無比強勢的態度做出了回擊。原本以霸刀營的身份。後來未必不能推諉扯皮或者給包道乙一個台階下,但那短短的話語中沒有台階,幾句話之間,就決定了開打,也成了包道乙完全退不了的原因之一。或許在某個側面也已經證明了,幾天的安靜思考後,她在心中,已經為那件事下了不同尋常的決心。

  「……你若真有想法。就該想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與這天下格格不入。不僅僅是武朝,哪怕是這杭州城、永樂朝,或許一時半會能夠容你,到最後也是格格不入的……我不想騙你,最壞的結果是,或許當有一天,連半個霸刀營的人都跟你決裂,那時候能夠站在你身邊的人,會有幾個……到時候你會後悔的……」

  做下了決定,隨即就對包道乙動手。這是進一步的立威,要為接下來霸刀營不被打擾做準備了。她這些年來或許都沒有真正做過這種大場面上蠻不講理的事情,然而一旦決定要做,霸刀營的實力也是驚人的,當第一句「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寫完。街道那頭,屬於包道乙麾下,首先趕到的一兩百人都已經到了附近,而出現在房頂、巷道間的霸刀營成員也已經在朝這邊聚集。

  腳步交錯,人影彙集,乍看起來有些混亂,但走到近處,幾乎每一個人都與周圍人保持著相同的距離,這一群人大概七八十左右,一例的黑白勁裝,背負長刀。當劉天南揮了揮手,杜殺等人也從側面走來,拔出了兵器,成為這隊列的前鋒。他們的步伐不是簡單的直走,而是交錯前行,盯準了前方由包道乙帶來的那批綠林人士組成的第一列隊形。他們是高手,對方也是綠林豪客,氣氛看起來,一時間就像是一個個都要放對廝殺,但若是誰的心神被對方所奪,轉眼間,他又會發現眼前已經換了一個人。

  寧毅等人所在的長街這頭,三十餘名霸刀營的男子開始站在街口,將這邊的道路堵起來。

  包道乙那邊,原本的四十餘名綠林人士結陣收縮,後方趕來的兩百餘人是由一名小將帶著的,那將領還在向包道乙詢問著指示,他也能看出來,對面過來的人絕不一般,這不是普通的火拚鬥毆。包道乙也有幾分後悔了,他也沒有想到,霸刀營那邊會這樣果斷地開始動手,這根本不科學,但心中更多的,終究還是憤怒:你這小輩吃錯藥了,當我碾不碎你麼。

  街道中心,兩撥人的前鋒,已經壓近了距離,霸刀營前進,包道乙手下的綠林群豪隱約後退。

  「銀鞍……照白馬!」

  沒有多的說話,「乒」的第一聲兵刃交擊聲響起,隨後是無數的兵刃交擊,鋒線短兵相接。街道不算窄,但同時也不過是二十人左右的在交手,武林人士間的第一招總像是試探,然而這次不同,霸刀營中杜殺等人的分進合擊何其嫻熟。其中一人與方書常才拼過兩刀,面前的對手便陡然換成了羅炳仁,旁邊錢洛寧斬人中路,那人才想要封擋,紀倩兒的鴛鴦刀刷的自左側衝過去,身體倉促間一側,方書常已經揮起長刀由右側將他捲入攻擊裡。

  「颯沓如流星——」

  那邊劉西瓜低頭寫詩,朗誦的吒喝聲中,霸刀營的隊形轟轟的壓過兩步,鋒面推上前方綠林群豪的第一列,有六個人被捲了進去,灑出去的只有鮮血。

  這邊的街口,響應包道乙煙火令箭的另一批一百多人也已經到了,看見封路的三十餘人,直接衝了過來:「讓開!讓開!」

  「這裡不能過。」

  「天銳營辦事,你們是什麼人!」

  「說了不能過!」

  為首的霸刀營隊正聲色俱厲,那邊卻也是絲毫不懼,湧了過來,到眾人面前。拔出刀槍:「媽的你們這麼點人也敢鬧事,知不知道我們跟誰的!還不滾開——」

  街道那頭,劉西瓜的聲音響起來了。

  「十步……殺一人!」

  「媽的讓……」

  「殺!」

  為首的隊正沉聲一喝,反手拔刀。幾乎所有人都在同時拔刀,三十餘人組成的這道屏障上,刀光就像是割草機的巨輪,劈過了一圈,這上百人湧成一片,但前方的十餘人同時被劈倒在血光中。

  三十餘人垂下了長刀,血從一柄柄的刀鋒上滴下來。

  「霸刀營在此。說了不能過!再敢上前的……死!」

  後方的人畏縮地朝後方退去,擠開一段距離,一時間,留在那三十多柄長刀下的十餘具屍體愈發刺眼了。

  當劉西瓜念到千里不留行時,整個場面已經完全的動了起來,街道前方,刀光洶湧。霸刀營的成員從第一輛馬車邊湧過去。這百餘人即便在霸刀營中也是精銳,他們修習武藝。又熟識戰陣,各自配合密切,前方那幫綠林人士頂多是武藝高強些。這種情況下哪裡是對手,不斷地被壓得後退,時不時便有人中刀。靠近路邊有人想要躍上屋頂攻擊,連續被三名霸刀營成員攔截,衝上屋頂又被迎面一刀斬了下去,屋頂上的人挽個刀花,看著下方繼續前行,有人躍上馬車車頂,朝著前方放一箭才又跳下去。

  寧毅此時倒也已經看了出來,劉西瓜在那裡如此費力地寫詩。或者不止是為了裝裝逼而已,那聲音清晰洪亮,如同鼓點一般,節奏感不僅能夠激勵士氣,也讓眾人能夠有統一的節拍配合前進、出手,上百人的身形變幻看來混亂。但幾乎每一個人的步伐都踏在了那《俠客行》的節奏上。前方戰鬥激烈,那聲音也在毫不留情地繼續著。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戰鬥、刀光、鮮血,最為奇異的自然還是這不斷響起的詩句,如兵戈之聲,霸氣錚然,看著前方眾人和著這節奏殺人幾乎猶如舞蹈,酒樓、茶樓上的觀眾、少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來,就連寧毅都忍不住有幾分熱血沸騰起來,想要為劉西瓜的這番操盤而喝彩。那邊包道乙的一群手下又已經趕來了,但人擠人,到不了前方。街道另一側也有了更多的來人,看見堵路的只是三十餘人,喝道:「殺過去!」眾人湧上前來,刀光激烈碰撞,人影不斷倒下,鮮血洶湧,三十餘人時而前進時而後退,但戰線始終不亂,如同波浪一般將衝過來的人擋住。

  接下來是「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短短的詩句中,街道後側,面對那三十多人陣容的軍隊前鋒再度開始後退,但有人開始放箭了,不過從屋頂上射下來的箭矢將更多的人射翻,同樣是霸刀營的弓箭手,此時出現在兩側屋頂上,而在與包道乙交鋒的那邊,出現的弓箭手同樣盯死了局面。此時霸刀營出現的陣容大概兩百人左右,恐怕已經不會再多,戰鬥局面開始混亂起來,包道乙那邊的人開始湧上屋頂,傷亡開始擴大。

  寧毅看著這一切,接下來恐怕已經等同於戰爭,這是他也沒有預料到的。街道中央位置,安惜福與十幾名黑翎衛已經身處霸刀營精銳的後方,也在看著,但安惜福已經喊了起來:「住手!快住手!」他想要直奔劉西瓜所在的房子,但被劉天南按住了肩膀,兩人交手幾招,但他自然不是劉天南的對手,兩人在街道上爭吵起來。

  那邊還有包道乙的聲音:「我今天要讓霸刀營除名,殺上去!殺上去……」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劉西瓜本身也已經被這氣氛給感染了,那詩句一字一字,慨然興奮,毫不停留。

  血光、混亂,無數的聲音彙集在了一起,杭州城的這個下午,平昌街幾乎不可抑制地沸騰了起來。

  這一片瘋狂之中,寧毅吸了一口氣,朝著酒樓的一側看去,陡然間,他看到了一道身影,令他愕在了那裡。

  殺戮還在繼續著……

  *************

  寧毅看到的人,大家可以猜猜是誰,倒是與這場戰鬥無關^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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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6 22:48:35
第二八六章 陳家翠花 含血噴人
               
  讓平昌街頭浴血的場面開始冷靜下來的,是忽如其來的號角聲。

  此時在杭州城內,當包道乙與霸刀營兩方火拚起來,能夠插入其中的人並不多。不過,哪怕是此時置身一側最希望杭州城內亂起來的聞人不二,也不會認為這場戰鬥能夠一直打下去,對於這已然涉及到杭州安危的火拚,真正有話語權的人,都是極其敏感的,劉西瓜口中的一首長詩一字一頓,還沒唸完,陡然響起的戰號與介入者的第一面大旗就已經到了。

  此時不僅僅是平昌街,就連平昌街附近的街道上,都已經開始聚集起看見包道乙煙火令箭而聚過來兵將,各種聲音嘈雜混亂。但最為驚人的,終究還是已經響起來的騎兵馬蹄聲,和著那號角,雖然還沒有到平昌街,卻將周圍一片的情況弄得愈發雜亂起來。他們大抵也被包道乙的人堵住了去路,但蹄聲仍舊是飛快地朝這邊蔓延過來。

  幾名軍中精銳舉著大旗抄了近路而來,他們衝過側面的廊院,沖上屋頂,直接扎進了霸刀營與包道乙手下火拚的亂局當中,旗幟上是一個大大的「厲」字。

  鎮國大將軍厲天閏,在這時的杭州或許是最能名正言順介入此事的一人,在永樂朝他本身就是全國兵馬大元帥一般的身份,這次又是為了肅清杭州局勢而趕回來。看見這面旗幟,眾人都不由自主地給了幾分面子,那些越過牆壁、屋頂過來的掌旗者也是武藝超群之人,有人大喊起來:「住手!厲帥有命,兩方罷手!」又有人分別衝過戰陣,去往劉西瓜以及包道乙那邊:「厲帥請兩方暫且停手!」

  包道乙與厲天閏在造反中本就是平起平坐的身份,揮著手吼道:「停不了了!」劉西瓜那邊則是稍稍沉默。俄頃,一列四五十人的騎兵隊破開街道後方封鎖疾馳而來,為首那人騎一匹高大黑馬,身材魁梧。渾身著鐵甲,手中一柄紅纓大槍,氣勢凜然。他們此時衝向的是霸刀營陣型的後方,這邊的霸刀營精銳轉過頭來。那將軍衝到近處,一拉韁繩,馬聲長嘶中,人、馬昂然立起,後方十幾騎與這將軍成一條線,停了下來。

  這人顯然便是厲天閏了。馬隊的出現,配合著那面厲字旗。與開始收斂的號聲。平昌街上的交戰雙方也都已經停下了手。氣氛便再一次地肅殺凝固起來。圍觀的眾人也都在看著這事態的發展。只有酒樓之上的寧毅,此時的心神已經完全不在這上面,他站在窗前,與斜下方隱匿在巷道中的那名戴了斗篷的女子對望片刻,但終於,有人從後方過來,使得他不得不將心神收斂起來。

  「厲帥來得稍微早了些。」

  此時上樓的,是過來查看他情況的劉天南。看著厲天閏此時的出現,其實是稍稍有些得意的。寧毅看了看局面:「是我們這邊派人通知他的吧?」

  「嗯,太晚了也不好。事情就收不了了。」

  「陳凡如何了?」

  「他命硬,傷勢無妨。」

  寧毅點了點頭,這時候,厲天閏的聲音也從那邊傳過來了。

  「包天師,劉大彪,今天這事過了吧?」

  這聲音同樣是驚人的內力迫發,響徹全場,不怒而威。片刻,包道乙咬牙切齒道:「問問她!」厲天閏將目光落向劉西瓜的那邊,但那邊只是沉默著。厲天閏再掃過一遍,朝側面的黑翎衛說道:「安惜福,今日之事,你給我說說這來龍去脈。」

  這句話便不再是針對全場,安惜福走上前去,與厲天閏說了這事情的經過。他與陳凡頗有私交。但本身位置還是不高,也知道今天的事情靠隱瞞是沒用的,將陳凡刺殺包道乙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厲天閏望望霸刀營這邊:「如此說來,陳凡以下犯上,你霸刀營要替陳凡出頭,鬧到這種程度,是否有些過了?包天師,你又是因何事與那陳凡鬧得如此不可開交,此時大夥都在,你可願說出來嗎?」

  「厲天閏。」包道乙看著這邊,「你以何等身份來審問我?」

  厲天閏低了低頭:「絕無此意,只是大家同在一條船上,不願意彼此真傷了和氣。」

  「誰知道他發什麼神經!他對我有何不滿,便讓他出來說啊!」包道乙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厲帥,我今天給你面子,可以和和氣氣地讓他出來給我一個交代,但醜話說在前頭,此事若真的說不清楚,今天霸刀營就誰也走不出這裡!」

  眼下只是暫時的停戰,霸刀營如今在杭州可用之人不過八百,聚在這邊兩百餘人,也很難再有伏兵了,而在平昌街外,包道乙的手下還在源源不斷地聚過來,因為事態嚴重,動員起來的人估計已超過兩千,他是有說這種話的底氣的。

  但霸刀營這邊卻也沒有絲毫動搖,兩百對兩千,如果說霸刀營的人固守平昌街,恐怕不多久就要被人海戰術堆死,但若是從素質、士氣方面來考慮,一旦劉西瓜真的不顧一切放手大殺,不管破壞的程度,霸刀營的兩百多人恐怕只要幾次衝殺,就能讓兩千烏合之眾的士氣崩潰,到時候便只是屠殺而已,只是事情一旦擴展到這個程度,那就真是不死不休,在逼方臘做選擇了。

  包道乙說完這些話,霸刀營的眾人只是冷笑,儼然「有種再來」的感覺,劉西瓜那邊看來也是沉默著冷笑了許久,頗為輕蔑。直到包道乙便要發作,她才開了口:「我送了包天師一首詩,方才還沒說完呢,如今寫完了,厲叔叔要看嗎?」

  這說話間,有人奉了那寫有詩作的宣紙過來,字跡想必是不怎麼好看的,厲天閏倒不在乎這些,只是看完之後,也想不通跟這戰鬥有什麼關係。劉西瓜說道:「厲叔可知道,這首詩的名字,我將它叫做《俠客行》?」

  「那又怎麼樣?」

  「陳凡為何要殺人……你問問咱們包天師做了什麼事情!」

  她此時語調不高,但語氣之中,已滿是控訴的壓抑。包道乙愣了片刻:「他媽的你要說什麼就說!有什麼話。當著所有人說出來!老道……」

  「你可知道陳凡隔壁家有個姑娘叫做翠花——」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包道乙也是滿心的憤懣與委屈,他當然隱約能猜到陳凡出手的理由,就是為了那幫孩子。但大家出來混。做事得講規矩,如果說他今天真的讓車隊運了一群女人從這裡過,被那幫孩子截住了,曝了光,他也只能認栽,放了那些女人。但問題在於車上沒女人,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要來招惹。是你們那邊理虧,這個時候就輪到我來教訓你了。在他的世界,這個就是所謂的做錯了就要認,挨打了要立正。

  他今天要對付那幫孩子,只是教訓對方一番,也不算是想要殺人。但陳凡就這樣殺出來了,沒關係,既然他豁出去了。自己這邊就接下了,殺不殺陳凡,就都是自己的事情。誰知道竟然還有霸刀營出來架這個樑子。還蠻不講理地將事態擴展到這一步。在他來說,這確實是對方太過分了,欺負人欺負到了極點。然而,兩邊針鋒相對,就在劉西瓜打斷他話之後的這一刻,包道乙陡然間在心中感到有些怪異的氣氛,連他自己都有些說不上來。

  「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可知道,陳凡與那翠花姑娘相親相愛,已私定終身了。」

  「……關我什麼事?」

  「翠花姑娘前幾日失蹤,他家人已經找了數日!厲帥。我霸刀營今日在古桐觀發現大批被擄的良家女子,那翠花姑娘便身在其中,受盡折辱……包天師,你說你做了什麼好事!」

  劉西瓜語氣沉穩,步步緊逼,包道乙陡然喊起來:「你含血噴人!」他此時其實也已經在心中忐忑:我最近有搞過一個叫翠花的嗎?但氣勢上自然不能落在下風。

  厲天閏這時候也已經皺起了眉頭。包道乙這人的陋習,他是知道的,但這事情本身不算是什麼大事,就像是寧毅說的那樣,相對於義軍所做過的無數慘無人道的事情而言,包道乙的毛病頂多是一點上不得檯面的低級趣味而已。而且包道乙還算比較注重內部團結,抓人還是挺謹慎的,譬如軍中什麼將領的妻子,就算看上了,也不會去碰。這次恐怕是不知道,弄了陳凡的女人,要真是這樣,年輕人脾氣暴躁,要豁出命去幹掉包道乙,就變得理直氣壯了。

  包道乙那邊色厲內荏,劉西瓜一步也不退地逼了過來:「不是要理由嗎!要對質嗎!包天師,匹夫一怒,血濺十步!你敢做下這事情,我霸刀營是看不下去的!便讓陳凡來與你對質又如何!」

  這話說完,那邊已經有人抬了擔架出來,上面那人半個身子包了繃帶,正是療傷遼到一半的陳凡,老大夫還在旁邊跟著,皺了眉頭頗為不爽:「傷勢還未處理好,為何要抬出來。太亂來了,太亂來了……」

  陳凡此時還有意識,他在這邊雙眼通紅地盯著包道乙,身子似乎努力地想要抬起來,被老大夫用手壓住了。他伸手指著包道乙:「老賊……只要我未死,不會放過你……翠花……噗——」話沒說完,一口血噴出去,在擔架上暈倒了。

  老大夫大吼著讓人將擔架抬回去,霸刀營的眾人看著包道乙,劉西瓜看著包道乙,厲天閏看著包道乙,酒樓上的少年看著包道乙,滿街的人看著包道乙,就連包道乙麾下的眾人,此時也有些交頭接耳,沒辦法,老大是這樣的人,大家都知道……

  寧毅方才心思還完全在別處,此時也瞪大了眼睛,因為陳凡方才的表演,嘴角微微抽搐著,壓抑著想笑的衝動:「你妹的……影帝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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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同志、家人
               
  戰事初停,經過了那慘烈的搏殺,鮮血與亂局,誰也沒想到,事情會忽然間急轉直下,變成眼前這個樣子。

  之前的事態擴大到幾千人混戰的規模,本就不是含含糊糊可以抹過去的事情了,但霸刀營陡然間祭出來的這個理由卻委實讓人心情上上下下的難做歸納。要說事情小,確實,一個人頂多一家人的事情,何至於波及到眼下這種局面上,但要說事情大,在場任誰都覺得陳凡確實有出手的理由,女人被人上了,鬧到什麼程度,都是沒話說的。

  但即便如此,包道乙這邊終究還是平日裡蠻橫慣了的,知道此時決不能露出理虧的樣子,一時間便有人喊起來:「空口無憑。」

  「就只有你們說啊……」

  「有種別走……」

  這聲音吵吵嚷嚷,只是比起方才的理直氣壯,氣勢自然就低得多了。劉西瓜看他們說了一陣子,道:「包天師,古桐觀是你的地盤,你還真想撇得清麼!今日之事,我霸刀營就管定了,我帶陳凡走,看還有誰敢阻攔一下!」

  她如此說完,就此吩咐回營,包道乙吼道:「你敢!」

  「厲帥,告辭了。」

  「此等事情,憑你說說就算麼!」

  無論是否真有此事,眼下終究是沒有證據的,包道乙便不可能用默認的態度將事情坐實在自己身上,他這樣一出聲,其餘嘍囉又是紛紛吼了出來,陣線前方的一人大喊著:「絕對是你們隨意栽贓!」旁邊一人小聲問道:「沒這事嗎?」

  「不奇怪,我覺得肯定是真的。」那人努了努嘴,隨後繼續大喊,「絕無此事,含血噴人!」

  厲天閏那邊將戰旗轟的紮在了道路中央:「誰也不許動手!」他強勢起來,畢竟還是有份量的,先前只是需要一個足夠強勢的理由而已。這話說完,也朝包道乙拱了拱手:「包天師,古桐觀無論如何都是歸你轄制,若真是在你那邊出了這等事情。你是否也該管一管你下面的人呢。若真無此時,陳凡之罪自可到金殿之上再議……」

  他這下子便是要向著霸刀營,將事情壓下去了,但厲天閏的態度一旦真堅決起來,包道乙也知道,這架已經沒辦法再打下去,吵嚷作勢幾句。又道:「我回去必定徹查此事,若真是我手下犯下如此罪行,我決不輕饒,但若無此事,最終證實我這邊的清白。就算佛帥回來也別想保住陳凡的命!」

  如此這般,霸刀營連同酒樓、茶樓上的孩子,連同寧毅一塊從平昌街出去了,包道乙帶人散去。一直到回到馬車上,他才砸掉了身邊的辦張椅子,衝著手下大吼起來:「誰他媽幹的好事!我平時就說過。你們要玩可以,別他媽給我弄出這種手尾來!今天搞成這樣,要查出是誰,我絕不放過他——」

  要寧毅來說,包道乙就算平均一晚玩一個女人,兩個月的時間又能玩多少,只是他有這種習慣,跟在他下面的那群手下便也有恃無恐,許多時候打著他的名義抓人的事情並不出奇,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方才當著眾人的面他說事情肯定不是自己這邊干的。這時候沒了外人,要他說不是身邊這幫人做的,他才不信呢,一個兩個都不是什麼好鳥,媽的這次真是無妄之災,被這幫牲口害死了……

  ****************

  一個人。壞到自己都能對自己失去信心,確實是件很誇張的事情。不過至少這一次,可憐的包道乙確實是被冤枉的。

  有關陳凡家隔壁的情況,寧毅前兩天就聽他說起過,走丟了人,鬧得很麻煩,陳凡感嘆過一次,寧毅當時問起,他說道:「肯定被包道乙手下的人抓走了,這事情不奇怪……」無論如何,那位翠花姑娘也不可能跟他有什麼私定終身的事情。

  一路回到霸刀營,寧毅去看陳凡時,陳凡正躺在床上整理繃帶。他久歷生死,體質好得驚人,見寧毅進來,笑道:「如何?」

  「太棒了,誰想出來的?」

  「我啊。」

  「包道乙還真是啞巴吃黃連……不過話說回來,嫂子長得怎麼樣。」

  按照目前的身體年齡,陳凡比寧毅還要大上幾歲的,他一問,陳凡那邊將臉揪成了包子。

  「你說那個翠花?小身板小腦袋,嘴巴還尖尖的,像隻雞。」

  「就這樣也會有人抓?」

  「其實還不錯啦……不過她反正被人弄過很多次了,我是不可能要的。理由光明正大,嘿,你少來看我笑話。對了,劉家老大想要幹嘛?」

  「嗯?」

  「我跟她認識很久了,她若有事,找我幫忙,我是會幫的。但她說要買我一條命,這就不是小事了……」

  寧毅點了點頭,在這種情況下,陳凡依舊保持著敏銳的思維。應該也正是因為擁有著如此出眾的能力,劉西瓜才會付出這麼高的代價來救他,不過寧毅這時自然也不好跟陳凡說劉西瓜的想法,再聊得幾句,有人來叫他,是劉西瓜招他過去。

  今天發生了這些事情,接下來應該就要進入正題了,劉西瓜下了決心,他也已經準備好了初步的應對。去到劉西瓜的書房時,少女坐在窗邊皺眉沉思著什麼,片刻後方才說道:「包道乙一定要死。今天的那種狀況不能殺他,但在這之後,就有由頭了。」

  這自然是正理,今天在平昌街上,霸刀營再霸道,也是不能當場殺掉包道乙的,那確實太過突兀,但接下來就已經發展成兩個勢力的對抗,接下來若能弄垮對方,才算是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寧毅點了點頭:「嗯。」少女轉過頭來:「不過那個不算是最重要的事情,現在還是要先想最重要的。」

  這是要進入正題,跟寧毅談論「革命」之類的事情了,寧毅從身上拿出一疊草稿來,只聽劉西瓜說道:「今天晚上,我要去參加一個詩會。」

  「嗯?」

  少女皺著眉頭:「你給我的兩首詩用完了,我覺得挺不錯,待會再寫幾首好的給我。我覺得身邊應該多幾首備用的。哦,之前不是還有那些你寫了給我但是我覺得沒用的嗎?忘了扔哪了,我現在覺得那些也不錯,詩會上可以用。好像有什麼寒蟬淒切,什麼門暢通無阻的……」

  寧毅嘴角抽了抽:「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

  「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寫下來寫下來……不是暢通無阻啊?我覺得你之前給我的那幾首也不錯,很適合我。都寫下來吧,今天晚上可以用。你以前好像說這首是死了相公的吧,以後我要殺誰,就送這首詩給他們家娘子……」

  「呃,死了相公的是另外一首,叫做聲聲慢……」

  兩人頗為可恥地在房間裡研究了一番詩文,隨後,少女將寫滿了詩詞的紙張視若珍寶又理所當然地收進懷裡:「這些以後是我的了。你不能再寫了哦。」待寧毅點頭,她坐在那兒,面上才顯出一抹明亮的笑容來。那笑容只是一閃即逝,有如幻覺,但的確是寧毅第一次在對方臉上看見的神情,片刻之後,她坐在那兒看著寧毅,深吸了一口氣,又過了一會兒,低下頭再抬了起來。

  「然後……是真正的正事了。」

  ********************

  駕車駛出細柳街,寧毅回頭看了看後方屬於霸刀營的這片宅子,黃昏已至。天昏暗下來,家家戶戶,亮起了燈光。

  劉西瓜終於下定了決心,要為了那從未見過的,據說更好的精神與理念將霸刀營的運作方式做出一番革新。作為以牧羊人自居的她而言,或許算是找到了可能更好的牧羊方法。寧毅算是始作俑者,但即便作為他,也不知道今後的霸刀營會變成什麼樣子。杭州城遲早還是會被朝廷攻破的,但霸刀營如何,此時無從去想了。

  他在給劉西瓜的草稿裡,做了第一步拋磚引玉式的思考和發問,有的對,有的錯,但大而化之,並不處理和介入實質問題。公平原則、契約精神、互相監督、三權分立的終極設想,首先要干些什麼,需要劉西瓜自己去想,寧毅並不打算將正確的底牌從一開始就兜出來。目前的幾天,還只是她想法的孕育期,重要的是,她得覺得,這些想法都是她自己的,寧毅便只做甩手掌櫃了。

  反正幕僚就是這麼好當。

  眼下他有更為重要、更為迫切的事情需要處理。一路離開霸刀營的範圍,回到平昌街,由於白日裡的那番打鬥,眼下這邊還是一片狼藉,燈火黯淡。寧毅在街角停了馬車,穿過街頭,隨後折入一條小巷子,他謹慎地觀察了周圍,然後在其中一個院門前準備敲門,手才舉起,門便開了。

  女子已經不知道在門邊靠了多久,聽見腳步聲過來,她就轉身將門開了,彼此對望了兩秒,寧毅左右看了看,女子便伸出手將他拉了進來。

  按捺了心頭的波動,兩人一道沉默又快速地關上門,女子拉著他朝正對面的房間走去。院子不大,兩個房間已經有了幽幽的燈火,屋簷下也有另一道熟悉的、嬌小的身影。他們進了房間,寧毅反手將門關上,女子轉過身來,將他抱住了。她咬緊牙關,臉上滿是淚水,但沒有哭聲。

  寧毅吸了一口氣,將女子抱住,閉上眼睛時,心中也儘是暖暖的感覺。在他心裡,早知道女子性格中的堅韌與剛強,雖然在平日那堅韌已經與這個時代的特質融合在一起,可以成為溫柔安靜的妻子,但當真正考驗人的事態出現,那些特質還是會嶄露出來,做出那些無比驚人又無比窩心的事情。

  當初從杭州一路輾轉回湖州,九死一生才獲得安寧,然而在寧毅被俘近三個月後的今天,蘇檀兒竟然又帶著丫鬟娟兒在內的幾個人生生地殺回了此時戒備森嚴的杭州。她一貫是有這個能力的,不過聞人不二那邊沒有傳來消息,霸刀營那邊也沒有絲毫端倪,這說明她甚至瞞天過海,同時避開了身邊的所有耳目,這或者才是連寧毅也不得不驚嘆的事情。

  他靠著房門,想著這些東西,蘇檀兒身材本就高挑,此時微微惦著腳尖,摟著他靜靜地流淚,那哭泣倒不像是羊入虎口、水深火熱,而更像是煎熬日久、苦盡甘來了。兩道身體貼在一起,寧毅攬住她的腰肢,感受著她已經稍稍隆起的肚子,心頭才泛起一股明悟來:是啊,她懷孕了……懷孕後的女人,才真是最兇狠可怕的。

  無論如何,這樣的評價,終究只是針對她的行事能力而來的,此時的蘇檀兒,只像是一隻歸了家的羊兒一般,安靜地貼著他,寧毅將她摟起來,他坐上房間裡的凳子,讓妻子坐在自己的腿上,兩人又如此在黑暗的房間裡相擁了一陣,寧毅方才開了口,語氣溫和,如閒話家常。

  「怎麼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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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夫妻夜話 河山鐵劍

  「……這邊起事之後,朝廷那邊管得嚴,但很多東西還是會有人偷偷地運了賣過來。相公被抓之後,妾身就一直在暗中打聽這些事情,原本就已經準備了一批布料。後來……應該是相公托人轉告的消息吧,妾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有些含糊其辭,又說妾身身邊有奸細在,妾身便查了身邊的人……那人自稱是杏兒的爹爹……」

  房間仍舊黑暗,語音輕柔,蘇檀兒已經恢復冷靜,開始一五一十地說起她這些日子的經歷,回到杭州的來龍去脈。倒是聽到這裡時,寧毅皺了皺眉頭,他知道杏兒從小並沒有家人在身邊,或是幼時被拐賣,或者因為是女兒身,便徹底被家人扔了,賣入蘇家之後便也將蘇家當成了唯一的歸宿:「有可能是真的嗎?」

  「不知道。」蘇檀兒搖了搖頭「逃難途中有一次杏兒的衣袖破了,手上有塊小胎記被那人看到,後來一對夫妻哭著喊著來認親。當時剛到湖州一堆事情,又擔心相公的安危,我也沒有太上心。杏兒本不打算認他們,但那邊纏了半個月,看他們心誠,杏兒也就心軟了。相公派人通知以後,妾身查了一遍,他們跟這邊的人確實有聯繫,後頭也還有人,我又聽他們說起相公,卻是說相公已經投了他們,當時看來竟不像有惡意的樣子,朝廷那邊來傳話的人又含含糊糊……」

  她此時稍稍恢復常態,擦了眼淚,點起油燈,倒上茶水,在寧毅身邊坐下,話語倒是愈發小聲起來,聽來竟有幾分忐忑之意。寧毅雖然也從那些話語中大概拼湊出事情的經過,聞人不二接手他的事情,是直接對秦嗣源負責。派去湖州給蘇檀兒通風報信的人,自然也不會有太高的權限,當時寧毅也沒有太過在意,只覺得告訴了蘇檀兒自己平安的事情。再確認蘇檀兒也平安就無妨了,但以蘇檀兒當時的情緒,自然想要知道更多,詢問無果之後,免不了還是擔心。

  此後調查了身邊奸細的情況,希望通過反向的調查間接知道寧毅的情況。她若沒有這個能力也就罷了,偏偏商場運籌掌局總也是在人心上做揣摩。探知方臘這邊竟似對她沒有太大惡意,她便知道寧毅在方臘這邊多半已經安全,這就說明自家相公暫時取得了對方的信任,這要麼是虛與委蛇,要麼就是真的。

  放下一顆心的同時,她回想起湖州逃亡路上的事情,對方追殺難民是正常行為,但後來想要專門抓住自家相公卻聽說是某個大人物制定了的。這樣一來,相公想要逃走便不太可能了。她又已經懷了孕,不免多心。若是最壞的情況,說不定是朝廷想要通過自己這邊將湖州這邊的亂軍奸細一網打盡。寧毅一時半會看來是回不來,亂軍那邊又似乎已經成了氣候,若是日後僵持不下,成了兩個朝廷割據的情況,那這戰亂分離,就真不知道要持續到何時了。

  當然,有些細節寧毅是以後才能從丫鬟等人口中知道的。自戰亂中分開之後,蘇檀兒回到湖州,得不到他的情況。幾乎萬念俱灰,那段時間拚命地咬了牙找關係打聽,幾乎對腹中胎兒都有些忽視。後來得知了寧毅未死,放下一顆心的同時,蘇檀兒也彷彿活了過來,她那種狀態下。又有腹中胎兒,只覺得夫妻之間,是再也不該分開了。

  奸細那邊透露的態度並無惡意,朝廷卻是曖昧不清,寧毅又回不去,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她過來了。以她當時的心思,是絕不肯坐在那兒等的,但此時與寧毅重逢,才有些擔心自己是否太過魯莽,或者是寧毅覺得她太過魯莽,聲音愈發低起來。

  「……妾身換了個身份,用其它途徑故意與那奸細後方的人聯繫上,湖州那邊讓杏兒維持妾身還在的假象,早兩天過來,應該是誰也沒驚動的。走的關係是這邊吏部一位閔台章閔大人,他們要一批好布料做官服……相公,我想過了,若你走不了,我也不走了……」

  寧毅握住她的手,將她摟進懷裡,好半晌,方才低聲說道:「走還是要走……」片刻後又道:「你能過來,我很開心。」

  蘇檀兒抬起頭:「那相公你……」

  「我不會有事。」寧毅笑了笑「你運布料過來,肯定也可以拿到放行的路條出去吧?」

  懷中妻子點頭,目光殷切:「後天還有一批布料到,然後會放出出城的路條給我們,相公,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

  「我不行,你可以帶小嬋走。」寧毅搖了搖頭道「我如果要這樣走,出城可以,但眼下杭州這一片都是他們的地方,我一旦消失,到不了安全的地方,一定會被他們追上,你還有身孕,不能冒險。只要我留下來,你們就一定可以走掉。」

  他如今在劉西瓜心中已經有了不小的份量,才剛剛將對方心中的火焰挑起來,這個時候要是敢撂挑子走人,既然懷孕的蘇檀兒能從湖州殺回杭州來,被觸了逆鱗的劉西瓜就一定可以追殺他到天涯海角。這類女子,都是比男人更執著難纏的動物。但相反只要他不走,送走小嬋就只是一件小事,對方不至於會生太大的氣,甚至就算出了意外,劉西瓜可能都會出手將檀兒小嬋保下來。

  這件事情基本上可以就此說定,蘇檀兒已經見到了他,確定他的安然無恙,便也不做太多堅持了,只是神色是有幾分黯然的:「相公打算在這裡做什麼?」

  寧毅此時自然沒辦法跟她詳細說出霸刀營的情況,只是大概說說自己的處境,是被人逼著當了幕僚,又將聞人不二的情況說了,免得她再猜疑對方。

  「秦老手下的人,還是可信的,跟朝廷官兵不一樣,你們離開的路上,我也會讓他們派人照拂。我現在騎虎難下,真要從這裡逃走,他們恐怕會有很多追蹤的辦法。我在杭州這麼久,也看到一些東西,秦老是想要做些事情的,我將來也許會上京幫幫他,眼下既然就可以插手,不如趁機做點事。問題不大,方臘這邊事了,我有把握可以安全脫身,你在湖州安胎養身,或者乾脆回江寧,等我回去。」

  「我在湖州。」蘇檀兒看著他,好一會兒低下了頭「你們男人,總是要為國為民的。我只是小女人,你要做事,我不管了,還是那句話,你若回不來……我也活不下去了……」她這樣說著,眼淚流下來,拿手擦著。不過她終究是堅強的女子,這次只是哽咽片刻,便擦乾眼淚,恢復了常態,兩人又說得幾句,說起讓小嬋隨他離開的細節,蘇檀兒想起一件事。

  「哦,對了,這次過來,撿了個武林高手。」

  「啊?」

  「就像相公你以前說的故事裡那樣的,是個女俠。我們南下途中,她好像是被仇家追殺,躲到了我們這裡,後來一路下來,她對我們也頗多照顧,昨天我們準備交貨時,有個人還想故意刁難,被她三兩下打倒了。相公你沒見過吧。」

  說起這個,蘇檀兒笑起來。寧毅也是笑笑,無非是自家妻子與另一個會武功的女子有了點交情。如果是兩年前他還是頗為好奇的,但這些天在杭州,武林高手見得哪裡還少了,霸刀營一把把抓出來都是。至於女俠,聽上去很美,看了就讓人心情比較複雜了,除去劉西瓜,靈山仙子魏凌雪長的一張國字臉,霸刀營中「鴛鴦刀」紀倩兒也不過是村姑形象,已經嫁人了,嫁的還是霸刀營中與寧毅有些相熟的師爺劉志章,平日裡拿葷話開玩笑,不比男人差,其餘的也大抵是這等形象。當然,既然一路護送妻子下來,他還是心存感激的。

  「武藝很高強嗎?」

  他問,蘇檀兒想了想,點頭:「我覺得是吧,應該很厲害。她有自己的事情,不過這兩天在院子裡一起住,我覺得……呃,相公待會出去的時候,最好還是避開一下。」

  寧毅點了點頭:「她沒說開這裡幹什麼?」

  「沒有,人倒是挺好的,跟娟兒和我都聊得來。」

  「既然這樣,她的名字和外號告訴我一下,說不定我還聽過。既然有交情,往後若在杭州城聽到她,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幫忙。」

  「嗯。」蘇檀兒笑著點了點頭「外號嘛……沒怎麼聽她說,好像是沒有……」

  那就是無名小卒了,日後可以盡量幫幫忙,寧毅心中想著,然後聽得妻子繼續說道:「名字是姓陸,她閨名紅提。」

  寧毅嘴唇張了張,表情呆在了那裡,一旁,妻子伸出手指,在空氣中寫字,加深他的印象:「陸是壹貳參肆伍的那個陸,紅色的紅,提東西的提……陸紅提。長得不怎麼漂亮,臉色有點黃,聽說是年輕時受過傷,大概三十歲……相公?」

  「……她現在住在這裡?」

  「嗯。」

  「……我覺得,還是見一見吧,當面道個謝。」

  「相公……認識她?」

  「舊相識了。」寧毅站起來,看著妻子,歎了口氣,隨後道「河山鐵劍陸紅提……嗯,她的外號叫河山鐵劍……」

  背過手,做往事滄桑、高手寂寞狀,儼然他的血手人屠曾經打敗過河山鐵劍一般。

  心中一片亂七八糟、無可歸類的錯位感……哈,這算是什麼神展開……

  *************

  這個肯定沒人猜到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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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無主之地 呂梁變遷

  不久之後,寧毅便在側面的房間裡見到了陸紅提,她此時臉型顯得有些長,臉色蠟黃,看來便只是三十來歲的村姑模樣。不過寧毅從第一眼的氣質上便也認出了她來,她是易了容的,但一雙眼睛仍舊帶著令人安靜的靈氣,便是當初教了他破六道的內功又口口聲聲說是二流功法的女子。

  見過之後,蘇檀兒也未拐彎抹角,問起兩人是否是舊相識,寧毅拱手行禮,笑著道:「師父。」這下倒是將蘇檀兒嚇了一跳,微微一愣之後斂起裙裾就要下跪,陸紅提眨了眨眼睛,隨後將她托住了:「別瞎說,我可收不了你當弟子。」

  陸紅提雖然年紀上與寧毅、西瓜等人也是相仿,但性子溫和,看來便要沉穩許多,她此時打扮成三十歲的樣子,也沒什麼人會疑心。三人聊了幾句,蘇檀兒大概知道這女俠雖然不承認她與寧毅乃是師徒關係,但相公的功夫倒確實是她教的,這就得以長輩待之了。兩人若要深談,她便不好在旁邊,奉了茶之後離開,留下給兩人可以單獨說話的機會。

  待到妻子離開,寧毅方才問道:「你這次過來是要跟方臘結盟還是什麼?另外……檀兒說你被人追殺?」

  陸紅提看了他一陣:「我專程過來找你的。」

  「嗯?」

  寧毅愣了愣,這個理由,倒是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畢竟呂梁過來千里迢迢,只是聯繫一個人,怎也不值得她這樣跑一趟。隨後,才聽陸紅提說起了理由。

  「嗯……這一年時間,照你說的那樣,寨子經營得很不錯。事情是按照你之前說的那樣做的,我們跟兩邊的商戶聯繫,讓他們可以從呂梁山借道。除了跟打仗有關的物資,其餘都可以過。今年要打仗了,但各種貨物反倒更加緊俏,我們按照市價抽成。報酬換成鹽、鐵、糧食,讓熟悉的商戶事先帶著。我們也跟附近的幾個寨子打了招呼,他們給我們過,我們出人出力,分些東西給他們,呵,之前要說服他們。還真費了些力氣……」

  寧毅之前給他設想的這部分東西,其實也就是純粹的商業運作,說起來其實是簡單的,陸紅提的寨子提供一條龍的呂梁山過路服務,由這邊出人,全程跟隨,保證安全,也由這邊出人與一路上的幾股勢力協調。給他們一定的分成。以往呂梁山的情況其實是相當混亂的,窮山惡水小路難行,商販們冒著生命危險過山。路上被搶,遇上講點規矩的,交個保護費也許能過,遇上哪個寨子餓得急了,殺了人搶走所有貨,是常有的事情。

  問題在於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個的寨子也未必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沒什麼商戶會走這條路就為販點糧食。你搶了一車布,想要跟外界換成糧食,就一定會被狠宰一刀。到頭來,收益其實也相當有限,加上心不齊,被逼上山的人自覺再無前途了,又往往得過且過好逸惡勞,本著逍遙一天是一天的態度。大家反倒都過得窘迫。

  現代的商業運作並不會直接的優化生產,但它首先會協調分配往良性發展。以前敢進山的糧商是一定要賺好大一筆的,如今陸紅提只是按照市價,讓想過的熟悉商戶稍帶上足夠過路費的鹽鐵、糧食就行,一條龍的安全服務也能讓商戶更樂意於幫助陸紅提。而在其它的寨子,他們不出人不出力,當然不能拿大頭,但即便分的小頭,也比以往的收成要好,大部分的人,終究還是覺得這邊挺厚道的。
  
  在一個混亂的體系裡只要形成了系統,有了規矩,就一定會有利潤。當然,這樣的事情不是沒人眼紅,但一年的時間在這種生意裡不過是個開端,被警醒的人還不多。而即便別人想做,一時半會也做不了,若前面說的,上了山的人,不是什麼勤奮努力的人,他們往日裡努力也沒有方向,不過是得過且過了。要維持一條走私的通道,協調各方面的人物,花大力氣掌控山裡的動靜,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於參與到事情裡來的人而言,等同於朝九晚五的上班甚至還加班了,在平日毫無拘束逍遙慣了的這些山匪來說,誰願意每天上班啊。

  能真正把事情運作起來,還得依靠陸紅提在寨子裡做的各種思想工作,憶苦思甜啦,講故事啦,甚至還「救」了一家唱戲的人,每七天固定在寨子裡表演一齣戲。寧毅當初說這些,不過是將商場運作、公司文化、制度指標這些東西化用其中,陸紅提一開始動手,其實還蠻艱難的。但一切結合起來之後發揮的效果,顯然也超乎了她的想像。

  當然,在這其中,重要的自然還有武力一項,想要讓一路上所有寨子的人都齊心,不起妖蛾子,單靠利益和協調也不可能,這期間,必然是打過架見過血的。但無論如何,聽起來這項事業,還是在陸紅提的手底下基本成型了。

  「……田虎那邊一直還對我們伸手,三月裡他請寨主們議事,去的有七個寨主被殺了,那些寨子大半投了田虎,但好在我們這一路暫時還未波及到,反倒有些人不服的,過來投了我。這幾個月來,寨子就越來越大了,田虎暫時應該沒有對我這邊動手的意思,我聽說,他覺得我們這邊只是些做生意的人,反倒有點看不起。不過你以前也說過,寨子如果一下子變得太大,那個……思想工作跟不上,也會非常麻煩。梁爺爺也說是這樣,然後讓我南下江寧來找你。」

  陸紅提說到這裡,看著寧毅笑了起來:「原本是想要抓你回呂梁的。」

  原來是組織發展到一個瓶頸上,接下來沒把握了,寧毅明白過來,便也笑了起來:「逼上梁山啊這是……」

  「不是逼你上梁山,是上呂梁。」這時候逼上梁山自然還沒什麼特殊意義,陸紅提一本正經地糾正,「不過我去到江寧,聽說下面方臘當皇帝了,你不在蘇家,我就去了你的那個紅顏知己,叫做聶雲竹的家中——原本你叫我傳過信,我還記得地方,看她當時的狀況,我還以為你死了,後來現身詢問,知道你困在了杭州音訊全無,我才繼續南下。」

  寧毅想了想:「她怎麼樣了?」

  「就是擔心你,還有那個元錦兒元姑娘,挺有意思的。」陸紅提笑了笑,「我說了會護你周全,差點把河對面一棵樹打倒,她們才放下心來。我到了湖州之後,又聽到了你的消息,當時暗中找到了你家娘子,盯了一段時間,看見她準備南下,我便在路上故作被人追殺,請她幫了個忙……跟她一起,總是更容易找到你一點,另外,原本也是打算讓你欠點人情的。」

  寧毅點頭:「感激不盡了。」

  陸紅提只是笑著:「杭州這邊,你涉入如此之深,什麼時候能走?」

  「我也算不清,不過你別劫我啊。」寧毅交叉了雙手,「我給你做一個詳細的五年計劃吧,呂梁山我暫時大概去不了,杭州這邊事情以了,我得上京,如今武朝局勢水深火熱,我與右相認識,大概要去幫幫忙。」

  「你……要去當官?」陸紅提皺了皺眉頭。

  「當幕僚吧,也許幫忙做點後勤工作。」

  「……如今金遼在打仗,武朝哪有水深火熱之說,朝廷……真的想趁機破遼,收燕雲十六州了?」

  雖然是個山匪,但陸紅提對武朝的情況其實還是挺關心的,寧毅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沒可能的,金滅遼滅定了,遼國是已經老了的狼,金國是一隻老虎,我們現在怕的,是這隻老虎把狼殺了以後,發現下面還有一隻羊,又繼續殺下來。武朝沒有實力,又老想做空手套白狼的縱橫家,怕的是最後國都要亡……」

  「嗯。」陸紅提理解著這話,點了點頭,「那……你說的五年計劃是……」
  
  「有空的時候,給我講講呂梁的情況,你們周邊的……所有詳細情況,到時候我們兩個再做一套或者幾套的計劃,看往後怎麼辦。不過,大致的方向,目前倒是可以想像的。」寧毅斟酌著,笑起來,伸手隨意比劃了一下,「加強自身對周邊的控制,依托呂梁山,做走私,把你們那邊發展成一個走私的中轉站或者說自由港……呃,就是讓走私的商人可以在那裡住,在那裡做出一個市場來,提供保護,提供秩序。」

  「……北面的鐵器、戰馬,允許往南邊運,南邊的奢侈品運去北邊。咱們實力稍微發展一點,劫遼人那邊的東西、殺遼人商販,將東西在呂梁山進行拍賣,可以跟田虎做生意,賣武朝、遼國的東西給他們,同時跟武朝做生意,如果有什麼遼人的首級啊,軍隊的鎧甲啊,賣給武朝這邊的軍隊,你們之前不也跟遼人打過嗎?人頭估計就浪費了,這個肯定很賺。最後如果能建成一個中立的三不管小城是最好,但目前,基本可以想一下這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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