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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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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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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21:25:42
第五二六章 綿延山路 浴血菩提
  


    雨水嘩啦啦的,打落屋簷,雨中的長街上,對著馬隊拱手的,是一位披著蓑衣的中年男子。

    “……兄弟姓趙,趙四,承蒙道上諸位給麵兒,送兄弟一個匪號,罩得住。呂梁這一帶但凡有事情,找我趙四,一般都能說上句話。幾位既然是走大當家的路子過來,接下來的事便包在趙某的身上了。敢問眾位兄弟,怎麼稱呼啊?”

    “罩得住,這個名字不簡單哪。”馬背上的書生拱了拱手,“在下寧毅,江湖人送匪號血手人屠,旁邊這位乃是焚城槍祝彪,以及在下的一眾兄弟,見過趙公了。”

    那年輕書生的聲音慢條斯理,說得卻也是一板一眼,充滿了古古怪怪的江湖氣息。旁邊一匹馬上名叫祝彪的小年輕打過招呼之後低下頭,眼中發亮:“焚城槍……好外號啊。”那“罩得住”拱手道:“久仰。”

    他往日在呂梁走動,倒是沒聽過“趙公”這種文縐縐的稱呼。打量過兩人,心中道:“像是幾個雛兒……”

    呂梁山一帶勢力生態複雜,青木寨雖然打開門做生意,如今也已經有了一定規模,但要走呂梁這一條走私道路,仍舊很不簡單。一般人沒有關係,找不到人牽線搭橋,基本上也是難以得其門而入。這位趙四便是青木寨在外麵的引路人之一,他看來三四十歲的年紀,背後背一把略有鏽跡的大刀,目光閃爍之中。也有幾分精明的神色,屬於那種武藝或許不是很高,但在道上比較吃得開的人,這或許也是青木寨選擇他的原因。

    寧毅等人過來這邊,在附近已經將所有的大車留下,改成馬隊馱著貨物進山。他們使用的是紅提曾經留下的聯絡方式與切口。雖然屬於大當家的關係,但也沒什麼出奇的,很難說是什麼地方找過來的關係。

    那趙四一路上打量商隊,不久之後心中便有計較,眼前這幫人顯然是來自南麵某些有背景的大家族。隻看領頭的幾個都還年輕。就知道該是大家族裏出來曆練的接班人。商隊該是第一次走這邊,但看後方隊伍中的漢子一個個身板、武藝都不弱,走起路來的精氣神或許與當兵的也有些關係,至少在呂梁山以南。該算得上是半尾強龍了。

    隻不過。這類強龍。一旦過了山,往往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南來北往的做生意,尤其是出呂梁的。要的不是銳氣,而是在任何環境裏都能找出辦法來的隨機應變。否則一旦過山,魚龍混雜的情況下,真的是龍也得盤著,虎也得趴著,一兩百人的隊伍,再強也強不到哪裏去,怕的就是年輕人領隊、剛強易折。

    趙四心中如此想著,但作為領路人,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到位的。青木寨雖是從呂梁山中發展出來,對外看來仍舊是匪寨,但內部已經極講規矩賞罰。在趙四等人眼中,這是大當家“血菩薩”往南麵軍隊裏學來的規矩,卻不知道給他們定下這些規矩的,就是後方馬車裏的年輕人。

    雙方彙合之後,雨中又行得半日,才算真正進入呂梁山的範圍。這一片的地方山勢延綿、道路崎嶇、人居漸少,與南麵已經是不一樣的兩個地方了。

    位於邊境之上,呂梁山不僅長年處於戰亂當中,另一個問題還是貧瘠。縱橫的黃土坡,稀疏的植被,種在這裏的作物,收成通常都不好,後世相對適合在此種植的土豆此時尚未傳入中國,水並不很缺,但若遇上大雨,便容易轉成洪澇。

    居住在這類地方的人們,要麼走了,要麼死了,留下的與其說是故土難離,不如說是壓根就沒有遷徙的想法。兩百年前這邊還算相對太平,此後戰亂與打草穀一年一年的將這裏梳過一遍,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躲進山中,尋找新的地方生存。糧食的總數本就不多,又被搶走一部分,剩下來的,便隻能同類相食。

    饑荒年間,山野之中,吃人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武朝逐漸發展起來之後,呂梁以外,糧食算是夠的,雖然很難說直接幫助到了呂梁山什麼事,但這幾十年來,餓到吃人地步的饑荒倒是不多,但餓死人,卻仍舊是常態。總量有限的情況下,要養活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便一定會被餓死。這是最殘酷的生存法則,無關人的慈悲好惡。

    人若是到了快被餓死的狀態,什麼事情都是會做的。這一片地方便如同養蠱之地,久而久之的,大多的秩序被打破了,道義變得若有似無,道德也沒什麼人去講,唯有生存本身變得清晰。在這種環境下生存起來的人們,有極其殘忍的,也有極其單純的,又或是兩者皆有……並不是沒有人想要建立秩序,但作此努力者,通常都失敗了,以鮮血與死亡做結。

    偶爾他們會與外界發生一些衝突,也偶爾,外界軍隊覺得有利可圖的情況下會進來,想辦法殺上一批人,然後交給國家作為剿匪成果。這樣的事情,除了被殺者本身,基本上也無人理會。

    這樣的情況下想要生存,人與山中的狼群,其實也相差不大。

    “……這個山裏,不管哪裏都不太平。外人基本上進不來。”雨已經停了,沿著山道前行的過程裏,趙四指著周圍介紹,“這裏往西,以前有個馬賊叫張大肚,風光過一段時間,大概……兩年吧,然後就死了,被寨裏的二當家殺的,屍體在山上掛了幾個月,二當家接位不到半年,寨子也沒了,現在幾撥人打來打去,都是不要命的。有一幫獵戶在那邊紮了個營,囂張得很,誰的麵子都不給,所以我們現在得繞道。”

    “……要說能算得上號的,東北邊一點。比較有名的是小響馬裘孟堂,聽說跟虎王有些關係,如今手下人不少,很有點聲勢。過去以後,有陳家渠的‘亂山王’陳震海,骷髏寨的‘黑骷王’欒三狼。過了咱青木寨,大概就要數方家的方義陽幾兄弟……另外,北邊最近還來了一幫遼人,聽說是遼國亡了以後的潰兵,足有兩千多號人。跟咱們青木。起過幾次衝突了……”

    趙四是地頭蛇,對於呂梁山中的大勢力如數家珍。有時候山道邊出現一撥人馬,他便會過去交涉,打了一陣子切口之後。對方也就無聲放行。事實上在這樣的山中。麻煩的倒不是大勢力。而是一些完全不講規矩的小撥響馬。勢力一大,往往便有規矩可講,隻有那些吃完上頓不管下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惡狼非常讓人傷腦筋。青木寨即便跟他們講定了規矩,說不定過了幾天,這幫人就已經橫死山頭,換上了另一撥人。因此,為了維持一條七歪八拐的進山道路,青木寨也費了極大的力氣。

    不少時候,寧毅等人都能看到這條山道附近插著的木樁,有的木樁上猶有屍體、骷髏頭在。曆曆白骨、腐蝕插在高高的黃土上,這是最為野蠻的警示線,但屍體已經不多,可見最近殺人漸少,更多的隻是不知立了多久的空柱子。

    “剛才那撥人,領頭的叫做黃猿,是撥惡狼,但也得給咱們麵子……這些地方,都是當初大當家帶著咱們打過一遍的,當時一排都是人頭,血從上麵流下來,整個土坡都紅了。”打發過一撥攔路者之後,趙四回來,揮手介紹著周圍,目光打量著寧毅等人,臉上頗有自得之色,“如今要進山,寧公子這樣有自己隊伍的,自然是趙某一個人帶,若是一些散戶,便讓他們等一批人一起進,咱們還是得派幾十個人跟著的,現在都這樣,當初這條路就更亂了……”

    趙四口中說的,是青木寨剛剛做這些事情時的狀況。呂梁山雖然亂,但從這裏走私過關的情況,一向是有的,要麼是真正藝高人膽大的幾路走黑鏢的鏢師,要麼是一些投機取巧行險一搏的商人,呂梁雖亂,畢竟地廣人稀,一旦過去了,也就能賺上一大筆。青木寨等人剛剛接洽這些商戶時很不容易,縱然是本地人,過去一趟也得廝殺好幾次。

    到得後來這生意開始做大,青木寨能提供收入和飯食,也迅速膨脹起來,為了維持一條相對穩定的道路,紅提等人幾乎跑遍各個山頭。談條件,打招呼,交手、殺人,或是小撥小撥的殺,或是大撥大撥的火拚,到頭來,整條路上插了多少木棍,基本就有多少的人頭。

    這期間,自然也有想要分一杯羹的,但事實上,隻有青木寨真正將關係打通了整條路,一般人想要帶隊通過,往往就成了守在路邊的“狼群”口中的食物。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跑去把路堵住,或是毀了,想要勒索青木寨——這自然極其愚蠢,不久之後便被人帶隊殺上門來。

    “……便是這樣,一遍一遍的掃,到了現在,提起咱們青木寨大當家‘血菩薩’的名號,誰敢不退避三舍!”馬隊前行,趙四一邊說一邊看著寧毅,他本想用這些殘酷的事情嚇嚇這公子哥,說了半天,倒是覺得有些無趣起來。

    寧毅對這些事情聽得津津有味,紅提往日裏見他,是不會提起這些事的,什麼殺得血流成河啊,各種火拚啊。對於“血菩薩”這個漸漸在呂梁變得嚇人的匪號,自然也沒有提過。血菩薩……得殺人殺到什麼程度才會有這樣的外號啊……相對於“河山鐵劍”這種好外號,“血菩薩”什麼的,擺明是個龍套名嘛,見麵了非得嘲笑她不可。

    “也是因為這樣,去年到今年這時候,寨子裏的人都還沒餓過肚子。因為咱們青木寨的分潤,附近山頭也好過不少。”趙四畢竟還算是淳樸的山裏人,此時看看寧毅,“寧公子從南麵來的,沒看見過餓死人的事情吧?”

    “去年南麵也鬧饑荒啊。”寧毅笑了笑,“這樣說起來,最近道上傳的,你們那位女當家要招親的事……”

    趙四的目光冷了下來:“寧公子對此莫非也有興趣?”

    “確實是想見識一下。”

    他說的是想見識,而不是想參加。趙四的眉眼才稍稍舒展開:“哼,那不過是道上謠言,不知道是誰在暗地裏亂傳,弄得最近一幫人都在往寨子裏趕。大當家武藝高絕,一劍在手,百人都難近身,豈是那些庸人可以比的!比武招親,一群不知死的東西……”

    他絮絮叨叨的:“從當年到現在,大當家一人一劍縱橫數百裏呂梁,多少好漢狠手都要聞風色變。前年的呂裳。狠人中的狠人。武藝高強,殺起人來六親不認,跑到咱們青木寨搗亂,還不是被寨主追了一天一夜然後殺了。去年冬天。縱橫呂梁西脈、最有勢力的老狼主見咱們青木寨勢大了。設計要伏殺大當家。山裏一路追殺,大當家一人一劍,一支火把。還遇上了冬天裏最要命的惡狼群,硬是被大當家殺出了一條血路,七天之後,老狼主還以為大當家死了,結果被大當家當著所有人的麵砍了腦袋。還有更遠的時候,汾陽那邊有一支馬匪……”

    見寧毅對這類事情聽得有興趣,趙四說起“大當家”的這些事,也是頗為自得。隻是絮叨一陣之後,才察覺到身旁這年輕公子眼底的神情似乎有些變化,隻見他仍舊笑著,柔聲地問了一句:“到了這個時候,還要你們寨主在外麵跑嗎?你們呢?”

    “寨主身邊,自然是有人的。”趙四揮了揮手,“不過呂梁山太亂,有人講規矩,有人不講,這些事情,很難跟你說清楚的……而且,我們寨主的武藝有多高,告訴你,我趙四隻在寨主手下學過三式殺招,出來做事以後,才有罩得住這個名字,這些很難跟你們說,要是來個不開眼的,你就知道了……”

    被指責隻讓寨主出去做事,明顯讓趙四覺得有些不自在,補充了不少話。寧毅笑了笑不再追問。再行得一陣,前方又是一道山坳,山坳中一隊人馬遠遠地朝這邊望過來。趙四做個手勢,隨後一夾馬腹,繼續去做交涉的事情了。

    此時已是下午,又行得一陣,眾人才在附近一處山間紮營。這山丘倒不顯得貧瘠,遠遠近近的有怪石矮樹、並不茂密的灌木草叢,一條小溪自山間蜿蜒而過。夕陽西下,眾人選的也是視野開闊處,遠遠的可以看見一處村落的殘垣,現在顯然是無人居住了。寧毅站在山麓上,看著太陽落下去的方向。

    祝彪扛著槍從不遠處走過來:“剛才與那罩得住過了幾招,這邊的武藝與南方不同,都是生死搏殺中練出來的,重的是氣勢。一般的高手若是扛不住那股拚命的狠勁,兩刀就會被殺,但若是扛住了,事情就難說。”

    寧毅卻也笑了笑:“這邊練刀不為比武,你若是扛住了,他們自然轉頭就跑,然後無所不用其極的報複回來。”

    祝彪的武學造詣要比寧毅高得多,對這些自然明白。事實上,雖然口中說的是那趙四的氣勢,但以趙四這些人的修為來說,有沒有氣勢,在真正的過招中,對祝彪而言是沒有任何差別的,這主要也是因為差距太大。他嘿嘿一笑,道:“寧大哥,在想陸前輩的事情吧?”

    “當初考慮呂梁山的時候,打的是走私的主意。”寧毅背負雙手,皺了皺眉,“打開門來做生意,看的就是利益。但是以利益為核心,很難培養出足夠的忠誠心。怕就怕幾個老大為了利益結合在一起,平時發展很好,真到要出手的時候,大家就都畏首畏尾。”

    他頓了頓:“所以當初就提醒她,掌握在手裏的武裝核心是最重要的,能打的人要用最嚴格的紀律控製好,而在培養凝聚力的時候,她的個人武功和魅力要用起來,一個武學宗師隻要稍微會一點管理,被人背叛的可能就會小得多。但現在看來……她這個人魅力,是不是培養得有點過了。”

    寧毅說話之中,語氣頗為複雜。剛進山時聽到各種事情固然是覺得有趣,陸紅提的血菩薩外號也隻當成笑料。至於殺來殺去之類的事情,寧毅固然向往平和一點的生活,但對於世上的黑暗麵,是了解至深的。隻是那趙四口中沾沾自喜的吹擂聽得久了。才會真正從中析出複雜的心緒來。

    “……什麼呂裳,什麼老狼主。那個罩得住的話當然有折扣的,但肯定不至於太假。什麼一人一劍一火把,冰天雪地裏麵對一群狼,後麵還有人追殺,祝兄弟,你怎麼想?”他想起那女人冰天雪地裏麵對狼群的景狀,一時間竟覺得頗有美感,但隨後,又不免歎一口氣。

    祝彪聳了聳肩:“嗯。我覺得吧……狼也通人性的。如果隻是一兩隻狼,我說不定也能嚇跑他們。陸前輩那麼厲害,一般的狼,估計根本不敢咬她。”

    “可那是冰天雪地。餓了一個冬天的狼群了……”寧毅揮了揮手。“她武功本來就高。說個人魅力,每年作作秀就行了。其餘的……高壓政策、神秘主義什麼不好用,還喜歡親力親為。讓她養一群人就是要替她做事的,難道養著好看的麼。這次過去,得好好看看她山寨的樣子才行……”

    祝彪在寧毅手下做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寧毅也教了他不少的東西,此時撇嘴笑笑,卻知道自己沒必要說些什麼。也在此時,他陡然間察覺到什麼,目光朝著不遠處望去,那邊稀疏的楊樹林間,嘩的有鳥兒飛出,然後便是砰的一聲響,聲音不大,響過一聲,隨即便歸於安靜。

    猶如陡然拂過山麓的一陣風,遠遠近近開始紮營的百多人中,有半數的都在這一瞬間被驚動,朝那邊望了過去。

    那幾乎是令人窒息的安靜。營地之中,趙四飛奔而出,躍上一顆大石,解下鋼刀,另一隻手向後方一揮:“別慌!”當然,其實根本沒人慌。

    呼、吸,楊樹林間,又有人影陡然一閃,交串中,發出“啊”的短促慘叫聲,緊接著,樹上出現人影,兵器交擊之聲。這邊隻聽見簡單的聲音。

    “誰!”

    “出來——”

    “呀啊——”

    “大家當心,點子紮——”

    這些聲音有的喊出來了,有的戛然而止。楊樹林中染上了血跡,一顆人頭滾過眾人的視野,然後又有一具胸口被劈開的屍體被扔了出來。顯然,就在方才,這片小樹林中,兩小撥人無聲地相遇,隨後展開了短促卻致命的廝殺。

    趙四還想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回頭看看。夕陽之中,後方眾人一片一片地散開在這山嶺間,有人持刀、有人持槍、有人持弩,無聲地擺開了陣列,幾乎沒有人說話,殺氣肅然。有幾個人還在疑惑地向大石頭上的他打量。有個之前與他有過交談的、躲在石頭後麵的年輕人偏了偏頭,無聲地向他表示:你還不下來,站在那上麵幹嘛。

    更遠處的地方,領隊的兩個年輕人也已經稍稍轉換了位置,沉默而安靜地打量著下方的一切,目光之中,幾乎沒有太過意外的神色。事實上,以寧毅的性格,呂梁山這麼亂的地方,他怎麼也不可能隻將安全寄望於青木寨的一個帶路者,忽然出些意外,有人腦抽,看起來或許麻煩,但還不至於令他大驚小怪。

    再回頭,楊樹林邊,隨著那具屍體被扔出,一道身影緩緩退出林子。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趙四今天就曾在馬隊中見過他。這人麵有刀疤,身材魁梧,步伐穩健,身手看來就相當了得,再加上神情沉默而嚴肅,即便在呂梁山,恐怕也是旁人不敢亂惹的硬點子。在寧毅的隊伍中,他是擔任一個小隊隊長職責的。此時這漢子手中鋼刀染血,朝著上方打了幾個手勢,便走到一處亂石後方,掩住了身形,隨後,林中相繼有數人撤出,是他手下負責警戒的小隊成員。

    “有三到四百人,自東南來……”祝彪解讀著對方傳來的訊息,跟寧毅說了一下,寧毅點頭:“接應聶山他們上來。”

    他口中的聶山,便是下方那漢子的名字了。這聶山原本乃是梁山之中的小頭目,生性凶殘,殺人頗多,後來在獨龍崗的營地之中,武藝上受過陸紅提的指點——主要是挨了打,懺悔之後,武藝便有精進。其實大部分的技藝,武藝也好藝術也罷,到達瓶頸之後能推動突破的往往是哲學領悟,也就是心性上的淬煉。獨龍崗中的那些懺悔固然有其扭曲的一麵,但也帶來了某種極端的狂信因素。這樣的人加上後來專以小隊為團隊的訓練,在樹林之中放哨式的小範圍搏殺,他們幾乎就是噩夢一般的存在,對方偷偷進入樹林的前哨精銳幾乎甫一接觸,便被殺光了。

    山嶺間的運動安靜而有序,有人警戒,有人收拾東西,聶山等人也已經自下方過來。遠遠的,第一批人出現在視野中時,趙四便看見這邊有兩人挽弓搭箭,刷刷刷的連續射翻了幾道人影,對方連忙退下,但隨後又變得越來越多,自東南圍繞過來。

    “趙四爺。”寧毅靠近了過來,“這個時候能有三四百人過來的,你覺得是什麼人?”

    “他娘的。”趙四磨了磨牙,“這裏還是小響馬的地盤,方才過那山坳時還跟他們的人打過招呼。他裘孟堂不要命了,對咱們動手,怎麼想的,他娘!”

    口中說著這話,趙四朝周圍看了一眼,眼見著這一百多人聚集、移動,每一個人身上的精氣神竟絲毫不見紊亂,也終於確認了這幫人來頭委實不簡單。一咬牙,往人影出現那邊衝了出去。

    “裘孟堂!裘寨主!”他衝著那邊人影一聲大喝,“我乃青木趙四,今日帶眾兄弟過關,乃是大當家的意思!買路錢你們已經收了,這是幹什麼!你們吃錯藥了!敢與我青木寨毀約——”

    他一個山寨中的小弟便敢跟對方叫板,這邊是青木寨血淋出來的威勢。暖黃的夕陽當中,那邊一個聲音發出來,正是縱橫呂梁的小響馬。

    “趙四。你帶的那批人,我今日要留下,此後的事,我小響馬自會親向血菩薩分說。”那語調聽來有些懶散,然而由內力推動,也是因為這邊氣氛肅殺安靜,一時間竟響徹整個山嶺,卷起冷澈的餘音,“話隻一遍,你,可以走。”

    山嶺上,寧毅皺了皺眉:“總是遇上事,真是莫名其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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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21:26:01
第五二七章 英雄好漢 禍水紅顏(上)
  


    太陽掛在西邊的天際,距離完全落山還早,呂梁的這片山嶺間,已滿是廝殺之聲。

    四百多人朝著山嶺間開始撤退的馬隊洶湧而上,將戰線拉長在這片多是怪石矮木的山間,鮮血濃稠,血腥氣彌漫在躁動的空氣裏。

    對於呂梁山而言,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並不出奇。小響馬的地盤中,雖然力量已經開始壯大,免不了開始講規矩,但對外,這類屠殺仍舊是常態。呂梁山的火拚,章法並不多,有些打過招呼,便是全數衝鋒,更多的是招呼都不打就衝上去,然後憑著勇力,一方被殺到崩潰,另一方開始屠殺。今天也是這樣,與趙四簡單的說話之後,四百多人轟然衝出,圍向嶺間,猶如開閘之後的惡狼群,還未交鋒,殺氣已經彌天而起。

    “殺”

    “人頭留下!”

    “我要吃了他們,吃了他們!”

    “哇啊啊啊啊啊”

    洶湧的人群,挾著幾乎令人心戰的瘋狂呐喊逼近而來!

    呂梁山與其他地方不同,在這類地方,投機倒把的膽小鬼通常沒有太多生存的空間。即便人一開始膽小,在激烈的生存鬥爭中也會被逼得瘋狂。小響馬裘孟堂的山寨能闖下偌大的聲名,其中的嘍囉也並非庸手。至少從氣勢上來說,這些人若在外地,大多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尤其是在這類屠殺的衝鋒當中,人群之中眼神充血亢奮。眾人呐喊嘶號的場麵,足以讓和平年景下生存的人們直接膽寒。

    一些想要鋌而走險的商戶過呂梁這條道上,遇上這樣的敵手,那種嗜血的眼神,很多甚至連反抗的心思都興不起來。在那種亢奮的氣氛下,人是瘋狂的,說吃人就真的會吃人,便是膽子小些的人,被這類氣氛裹挾著,被砍上一刀兩刀。也是完全不損戰鬥力。即便是小股的軍隊,都不會想跟這樣的敵人硬幹。

    然而在這個下午,他們遇上了許久沒遇到過的硬點子。

    在山嶺上迎接他們的,並非是怒濤中的礁石。而更像是一團巨大的吸水海綿。小響馬的人手漫山遍野的一衝上去。就像被黏住了一樣,然後便開始在那一麵倒的狂熱中詭異地消亡。

    這一次被寧毅帶來呂梁的,一共大概有一百七十餘人。其中除了一些特殊的技師和匠人再加上兩個不要命的廚子能打的大概也就一百二左右,共分成了十三個小隊。發現敵人過來時,眾人已經收拾起原本放下來的行李,一部分趕起馬匹準備轉移,另一部分則以小隊分散的形式擋在了山嶺間,大概是七八十人的樣子,各小隊利用山間的地勢抱團,彼此能夠呼應,但每一批人之間的距離,仍舊相隔數丈。

    山匪的前鋒,便是撞上了這樣一條千瘡百孔的防禦線,按照以往的慣例,他們在廝殺當中應該像水銀瀉地一般衝向隊伍的核心,但這一次,竟然沒什麼人衝過去,就像是被山間的**個小隊給直接黏住了一樣。

    鮮血不停的綻放、爆開,呐喊聲未熄,人影便已倒下。由於馬隊正在後撤,各個小隊其實也是在廝殺中後移的,以至於在接觸的第一瞬間,山嶺上的戰線像是波浪般的柔和擺動著。小響馬麾下的山匪們乍看起來,正在殺戮與呐喊中往前推進。

    詭異的感覺,是在交戰數個呼吸之後,才在裘孟堂等人的心中出現的。

    “給我殺!衝過去衝過去!抓住上頭那兩個人!有敢擋路的給我分了他們的屍!快點!快點!”小響馬裘孟堂今年三十歲出頭,他的樣貌原本英俊,但是在長年的廝殺當中,更多的變成了陰鷙與凶戾,一到這樣的場合下,他的吼聲足以讓人膽寒,然而在喊過這些話的片刻之後,他便目光發亮的笑了起來:“哈,竟然遇上了硬點子……不錯。”

    視野之中,在對方那邊,竟然沒有出現太多的呐喊聲。

    若是一般的高手單挑比武,大聲的呐喊隻能損耗人的力氣,一些喝聲就算配合著呼吸之法發出來,也絕不會大到嚇人的程度。但在戰場之上,或是多人的廝殺中,喊聲卻是非常重要的,它能模糊人的理智,使人狂熱,忘記疼痛和膽怯。然而這次的交手中,對方的隊伍裏雖然也有呐喊發出,但竟然沒有出現大範圍的聲浪,這隻能說明,對方沒有承受到太大的壓力,完全像是有條不紊地在應對這一切。

    戰陣這種東西,並不像後世的遊戲,幾百人一旦聚集在一起,要分清楚誰是誰,其實都是一件難事。小響馬廝殺了這麼多年,眼力自然還是有,但他也隻能看見猛撲上去便被阻攔、黏住的兵鋒。但若是看得更清楚些,他便會發現,自己手下人撲上去的那條線上,隻有阻攔,沒有產生反彈,那是在第一時間產生的、有條不紊的殺戮。這邊的人洶湧而上,狂熱的呐喊著,然而第一批人一交手就已經倒下,或是傷殘或是致命。慘叫聲裹挾在呐喊中,令得後方的人瘋狂撲上,而馬隊在第一時間開始往後方撤退,整個戰線也開始後拉,留下屍首與鮮血,被後方衝來的人淌了過去。

    小隊與小隊的空隙中,沒有多少人去衝,因為他們會忽然發現,旁邊的同伴已經倒下。即便有少數山匪放下旁邊的殺氣衝向裏麵,也會被飛來的弩箭迅速的解決。

    這是在第一時間交戰的狀況,小響馬眼見著這等局勢,雙眼已經發起亮光來,胯下的戰馬躁動著,竟然頗為興奮。然而過得不久,他便會感受到,世界上的麻煩事,果然多由女人而來,那是……他真正後悔後。才能感受到的心理。

    因為就在戰線的這端,除了心情亢奮的裘孟堂,他的身後還有幾道身影,正騎在馬背上觀戰。樓舒婉的身影裹在鬥篷裏,表情之中看不出多少波動來,然而攏在袖子裏的雙手,其實已經在微微顫抖了,鮮血般的熱量,也在眼底滾動著。

    她的喉嚨微微動了一下,雖然已經在田虎帳下做了不少的事情。但對於真正的戰陣搏殺。她能夠看懂的還是不多。此時僅僅是被某種躁動的情緒所包圍,被山匪們嗜血的呐喊所感染,目光遠遠的望著那邊那道身影,按捺心緒後。輕聲問道:“怎麼樣?”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並不平靜。但別人似乎也沒有發現什麼。在她的身旁,於玉麟身形挺拔,微微蹙眉。田實的戰馬騷動地走了幾步。被田實勒了勒韁繩,方才站定了。

    “哈!”這位被稱為三太子的年輕人笑了笑,“這些人有些本領,看起來不容易打啊。”

    “是……是嗎。”樓舒婉盡量安靜隨意地回答了一句。

    稍前方一點,裘孟堂也已經跟身邊的手下交代的一些事情,讓對方回去繼續召集人,隨後嘩的一振雙刀:“小的們,隨我殺!”戰馬朝著前方戰線疾衝了出去。

    ***************

    戰線衝撞在一起,相對於對方那邊的狂熱,寧毅這邊,卻顯然平靜得有些詭異。

    倒也不是沒人出聲,這種需要狂熱的廝殺中,沒人喊上兩句基本是不可能的,然而一陣一陣響起的,卻多是配合吐息的一些喝聲,或是斬殺敵手時爆發的呐喊,也有人“哈哈哈哈”的斬殺幾人後開始狂笑炫耀的,但淹沒在對方瘋了一樣的嘶吼裏,這邊就實在顯得太過淡定了。

    “……走!”

    “停!接應第七隊!”

    “孟山,你們快點”

    “不許過來”

    “給我滾蛋”

    趙四手揮鋼刀,原也想衝上去拚命,但隨後便被寧毅等人拉住:“趙四爺,這邊還靠你領路呢。”隨後就呆在後方看著這一幕遊刃有餘的後撤廝殺了。事實上,如今在這支隊伍裏的,要麼是聶山這種梁山上下來的懺悔者,要麼是田東漢之類原本就在江湖上有名氣的高手,就算是當中武藝最差的,身手其實都不算弱。

    以聶山等人而言,在獨龍崗經曆那些事情以後,他們的殺戮本能仍在,但是在殺戮中獲得的快感其實已經沒了。經曆過那樣集中營一般的改造,他們算是扭曲了性格中最核心的一部分東西,三觀被強行摧毀重塑,走向的是另一個極端,這些人中的小半都已經開始讀佛經,平素愛出去幫人、行善,武藝上的鍛煉多數竟采用自殘的方式。這種人在殺人時簡簡單單,根本就不會在嘴上喊出什麼話來。

    寧毅也不算是什麼大善人,當然不會希望教出一批和尚來,因此平素的思想教育,眾人討論當中,對於各種道理是極為重視的。我們要珍視的是什麼,要保護的是什麼,為何要殺人,為何要與人作戰這一類的思辨才是核心。也是因此,保留了大部分人的戰鬥力。

    而就田東漢等人來說,他們在武林之中本就已是高手,真遇上大的戰場,人如螻蟻,或許會按捺不住心情,但在眼前,問題就在於這戰場實在太小了。

    若真是在戰場上,幾千人的一個結陣,一次衝鋒中,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會是人,除了向前,你根本沒有任何騰挪的空間,馬步紮得穩不穩,這一刀出去能不能致命,就是唯一的標準,要活命,除了一些更微妙的保命手段,隻能看老天爺的意思。而眼前,四百多人的衝鋒,看起來已經覆滿山嶺,實際上不過就是一場大火拚,隻要有騰挪的空間,不會遇上那種如怒潮般讓人應接不暇的刀光,高手就還是高手。

    沒有兵種配合,沒有什麼包抄合圍,沒有箭矢覆蓋,對方那種歇斯底裏的狂喊,對於這邊的人來說,基本上也就是浪費力氣的愚蠢行徑。血氣與勇力固然可嘉,但真要說生死相搏,遇上這類散兵衝鋒,這邊確實感受不到太大的壓力。

    “沒什麼章法嘛。”寧毅在眼睛上方用手遮起涼棚,“這是第一批人吧?”

    “若真隻有這點人,直接就可以把他們留在這了。”祝彪也扯著脖子在看。

    “強龍不壓地頭蛇,趙四爺方才也說了,小響馬的寨子裏,一兩千人還是有的。殺得他們怕了,盡量轉移吧……我比較奇怪的是,這位響馬哥為什麼忽然要對我下手,我又得罪誰了?”

    “呃,以你一直做的事情來說,實在不太好猜……”祝彪想著,表情有些為難,隻得豪氣地揮一揮手,“反正不管怎麼樣,他們來多少,我們就收多少。這次北上,寧大哥你不也有讓大家鍛煉一下的想法嗎?”

    “嘖,雖然說腦抽一定有原因,不過……哈哈,算了,我也想不到會是誰……”

    那邊廝殺激烈,這邊兩個人的態度,就實在有些詭異,趙四聽著兩人的對話,再看看那邊的殺場,目光迷惑難解。視野那頭,眼見著小響馬疾衝而來,他手中雙刀如電,直衝向正前方的一個小隊伍,廝殺起來。祝彪看著這一幕,伸手指了指那邊:“那就是小響馬?”

    趙四點頭:“沒錯,他一手快刀,非常厲害,這兩年中……”

    他還在介紹,那與小響馬交手的隊伍已經被衝散,撤出數丈之外才停下來,有人受傷,然而即便是裘孟堂一時間也不敢往這個撕開的口子裏衝。而這邊,祝彪提槍上馬,扭了扭脖子:“也好,那我去殺了他。”

    他俯下身形,戰馬疾衝、鐵蹄飛馳,殺入了戰線側麵。第一個阻擋的山匪衝上來,隨後整個人都高高的飛了起來,那戰馬的速度竟沒有絲毫減弱,自山嶺一側猶如劈波斬浪般的撕出一片血海,朝著裘孟堂衝了過去。

    趙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雖然他也曾參加過青木寨的火拚,陸紅提的武藝又要比祝彪高出一個層次,然而要說戰場之上策馬廝殺的聲勢,紅提畢竟是女子,也是無法跟祝彪這個正囂張得一塌糊塗的中二青年比的。

    “裘孟堂!”祝彪哈哈大喊,猶如孩童嬉戲,“把你的人頭給我”

    裘孟堂答:“x你娘!”

    寧毅看著這一幕,拍了拍趙四的肩膀:“趙四爺,這是您的低頭,我想請你想一想,附近有沒有這樣的地形……”

    戰場另一端,於玉麟看著整個戰場的變化,目光嚴肅起來。他的領軍經驗更多,更能看到整個事態的狀況,此時低聲道:“此戰沒那麼簡單了,三太子,樓姑娘,我想,我們該把自己的人叫來才行。”

    他們這次進山,帶的三百多人都是田虎帳下精銳,這才是他們手上的實力,樓舒婉看他一眼,目光疑惑。田實卻是個好炫耀的,眼見裘孟堂似乎有點吃癟,頗為高興:“好,該讓這些響馬見識見識咱們的實力。”

    樓舒婉弄不清楚戰場上的狀況,想了想,此時才道:“若真這麼紮手,是不是……算了?”

    於玉麟看她一眼,卻是傲然一笑:“紮手自然是有些紮手,但半途而廢又豈是英雄所為,樓姑娘無需多慮,既然已決定出手,戰陣上的事情,我與三太子自有分教。”

    田實哈哈一笑:“沒錯,另外,讓這裘孟堂見識一下咱們的實力,是很有必要的,點子這麼紮手,是意外之喜才對。樓姑娘,不管你跟這人有什麼過節,那是動手前的事情了,動手之後,就是我們這些爺們的事,你放行看著就行!”

    他們說到這個程度,樓舒婉不再好說話。隻是聽著他們的言辭,再看看那邊的廝殺情況,心中的感覺,更加複雜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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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八章 英雄好漢 禍水紅顏(中)

樓舒婉的再次見到寧毅,是在這天下午的山坳之中。

但隨之而來的發展,卻並非是她清晰預料的事,或者說,在下午的山坳再度見到那道身影之後,她整個人已經陷入混亂當中,並未對事情的發展做出任何推動。但要說她是事情的起因,卻是不為過的。

樓舒婉、田實、于玉麟等人進入呂梁山,比寧毅的行程,早了大約一天。

進山之後,首先找的,便是小響馬裘孟堂。

這是晉王田虎早兩年就曾接觸到的一股力量。

作為能夠盤踞一地的大反賊,雖然後世形容田虎為獵戶出身,但早在起事之前,他就已經是名震一地的黑道大梟了。

北地一帶,越是臨近雁門關,治安越亂,官府的力量薄弱,軍隊倒是強勢,但是他們地位低下,在官的節制之下,能撈到錢本就不易,對於地方的亂象,他們是懶得管的。

當然,這其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例如朝廷招降遼國的叛徒,如董龐兒之類,將他們悉數安置到北面……總之,這樣的亂象上,田虎很容易將他的觸手伸到各處,呂梁山便是他早已有心入手的地方,但當然,要說這心情有多迫切,倒也不是。

呂梁山的局面,說實在的,實在太過混亂了。

這裡土地貧瘠、民風剽悍、一股股的亡命之徒層出不窮,若能掌握這裡,好處當然是有的,但實際情況是,這裡基本沒法被掌握。這一原因,寧毅曾經瞭解之後,就非常清楚。

要說呂梁山的人真有多強大,其實是假的。

這幫整天狂躁到不行,喊著吃人殺人的亡命徒若是對上普通人,固然令人膽寒,但若是稍微正規一點的軍隊殺過來,他們基本是沒有抵抗能力的。

遼人的打草穀偶爾就來一次,山裡的抵抗,絕對稱不上可歌可泣。

田虎派出的軍隊往這裡一站,也絕對可以打趴下一大片,逞起大大的威風。

但隨即呢?他們躲進山裡,躲進他們可以躲的任何地方,但是……他們不願意合作。

不願意合作當然也有很多理由,排外只是其之一,最麻煩的還是吃的不夠。

假設田虎真要佔領這邊——先不說難度——他首先就得考慮這麼多人的吃飯問題。

而這裡卻是一個養不活這麼多人的雞肋,走私固然可以賺一點,但隨之而來,問題就大了。

假設有一個勢力統一了呂梁,又養活了這麼多 人,那麼這裡就變成一塊蛋糕了。

雖然說呂梁山勢崎嶇,遠比不上雁門關的平坦,但是統一之後,就等於跟掌握雁門關的軍方打擂臺。

想要利益的勢力,誰也不會放過這片地方,那時候呂梁仍舊只能面臨爭奪和覆滅,而一旦陷入這樣的爭奪,呂梁必將再度進入混亂,迴圈之下,呂梁根本就沒有統一與和平的基礎。

也是因此,寧毅當初給紅提出謀劃策時,就曾強調,決不能統一呂梁周邊,周邊一定要繼續亂下去,即便悲慘,只能看著。

只有在這樣的局勢下,再加上對雁門關軍方的賄賂,對方才會對呂梁的這條路睜一隻眼閉 一隻眼。

而保持周邊混亂的前提下,青木寨才能在其中——不管救人也好、施捨也罷——表現出他們的仁慈,同時凝聚起呂梁山最強的一批人,成為這一片地方實質上的統治者。

這一策略其實頗為黑暗,但沒有辦法,即便寧毅親至,也只能如此行事。

光明固然可喜,但呂梁山,暫時卻只能活在這樣的黑暗裡,頂多是少死一點人而已。

寧毅都只能這樣,田虎又能有多少的眼光。

因為呂梁的一盤散沙,田虎要伸手進來很容易,然而伸進來以後,就得提供物資,提供援助,還拿不到產出。

而往往他表現善意,扶植起一個呂梁的勢力,沒半年,這個老大就被手下或者敵人砍了,理由千奇百怪,莫名其妙。

對於想做大事的人來說,那感覺實在讓人百味雜陳、無法言語。

久而久之,他也只能看著這裡,沒法再用太多的心思。

小響馬裘孟堂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隨意扶植起來的。

由於他武藝高強,縱橫兩年多仍舊屹立不倒,田虎當然也就樂得給點援助,結個善緣。這一次樓舒婉等人進山,找血菩薩做生意,便是用人之機了。
只是雖然結了善緣,對於樓舒婉等人,裘孟堂也頗為熱情,但長期在山林當馬匪的裘孟堂,並不會覺得自己比田虎的手下地位要低,見面之後,這位小響馬是頗為傲氣的,聽說了他們進山的目的,也有些不以為然。

“……青木寨,最近是弄得紅紅火火,但我恐怕這些事情虎王想得有些岔了。裘某是呂梁土生土長的,這麼多年,刀口舔血,提著腦袋殺過來,最懂呂梁山是個什麼樣……我告訴你們,道上的事情,你永遠只能占 一時的便宜……血菩薩?你們等著看吧,一個女人,在呂梁山上,武藝高強又怎樣,我裘孟堂怕她嗎?不到兩三年,你們一定再也看不到這個人。要麼是被人殺了, 要麼……呵呵,是打殘之後讓人養著玩了……說不定是誰幹的,也說不定……就是我小響馬裘孟堂呢。”

他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露出不以為然的陰鷙笑容,隨後又道:“當然啦,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她要比武招親,這倒是步好棋。女人嘛,總是要找個男人的。有了男人,就多個靠山了。大家既然有這個興趣,我 也會跟著去看一看,往年沒機會交手,這次……倒是想親自試試她的深淺,哈哈……”

平心而論,小響馬的這類想法,也並非毫無緣由,但最主要的還是在與田實等人爭鋒,側面表達對田虎想跟青木寨合作的不滿。

他身為呂梁的山頭老大,對盤踞一地的虎王倒是尊重的,但虎王要跟青木寨結盟, 這擺明是不看好自己啊。

自己的寨子目前是比不得青木,但呂梁這麼亂,風水輪流轉。一個女人可以上位,自己也可以啊。這樣的心態下,他也不再理會太多的禮貌,變得頗為強勢。

與青木寨的結盟如今由樓舒婉負責,田實又做了入贅青木寨的心理準備。

這樣的狀況,眾人一方面哈哈笑著接受了裘孟堂的款待,一方面又覺得這廝實在是不怎麼安分,得敲打敲打才好。

而在閒聊之中,裘孟堂對於樓舒婉,也頗有些好奇。

這女子畢竟是大家閨秀的出身,混跡于一幫強人,又有著自己的強勢,尤其在經歷那麼多的事情之後,心態的變化使其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冷豔的魅力。

裘孟堂一個山裡人,四處劫掠也很難在呂梁山劫到什麼大家閨秀,何況是樓舒婉這種江南大戶層次的。

簡而言之,頗有些想上她。

雙方看起來和樂融融地相處到第二天,樓舒婉等人又向裘孟堂瞭解了不少呂梁山的內情。

過了中午不久,嘍囉來報,有青木寨的人正要借道,她自然想去親眼看看。

看到了寧毅。

當時眾人呆在山坳的口上,竹記的馬隊從側面過 去。

由於光照的方向,是看不清山坳中的人的。

樓舒婉根本沒料到會見到那個身影,一時間疑惑自己是看錯了,她盯著那邊看了許久,甚至還搖搖晃晃地下了馬,跟著走了一陣。

確定那個噩夢般的印象變成真人後,她的神情恍惚。

裘孟堂、田實、于玉麟等人自然是看出來了,疑惑地詢問此事。

樓舒婉的心緒根本壓不下來,回到寨子以後,裘孟堂等人猜測著問了一句:“與那幫人有舊?”

樓舒婉恍然間搖頭,咬牙答了一句:“有仇。”

當時她坐在山寨大堂的椅子上,微微偏著頭,陽光照進來時,側臉上有著令人窒息的冷豔。

只是眼底翻湧複雜,裘孟堂哪裡受得了這個,表情淡然地攤了攤手:“那我做了他啊。”

花花公子田實對於樓舒婉其實也是有些念想的,答道:“可以嗎?”

“一個商隊而已,我夠給青木寨面子了,但有時候出點小意外也是難免,做完之後我親自登門跟血菩薩解釋,她還能怎麼樣。”裘孟堂道,“何況江湖事江湖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是江湖規矩,大家又遠來是客,不能讓樓姑娘不開心,是吧。”

樓舒婉偏了偏頭,她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平復思緒,但第一個聲音發出,幾近沙啞:“這……這不太好,裘寨主,沒有探清楚他的虛實,何況……何況你們與青木寨有盟約,不好為了我的事……這樣亂來……”


在場之中,于玉麟算是田虎一系真正能拿主意的人,此時笑了笑:“這話沒錯,但裘寨主也說得沒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裘寨主,這事我們自己來也許比較好。”

“……虛實?”裘孟堂撇了撇嘴唇,對于玉麟的說話,更只是簡單的一揮手,懶得討論,“一百多人而已呀!” 他轉身出去:“小的們,點人,出去幹一票。”

這便是整個事情的開始。

而隨著裘孟堂的出動,跟隨過去的樓舒婉,也被那股狂熱的氣息所感染,按捺不住自己的思緒了。

她想不清楚這忽如其來的一天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平素在田虎帳下處理事情的理智難以留存。

心下意識地浮現出抓住對方的場面,抓住寧毅之後的各種處理方法難以抑制地在心頭出現,那感覺有快意也有痛楚,她想不清楚見到他的第一眼該說些什麼,但有些畫面抑制不住的不斷浮現:抓住他的樣子,殺光了他身邊人的樣子,各種折辱他時的樣子,罵他時他的反應,讓他求饒時的樣子。

身體就那樣在斗篷下顫抖著。

直到交戰過去一盞茶的時間,夕陽之下,由於己方的躁動,理智才開始冰冷地回歸身體了……

****************

樓舒婉是看不懂複雜戰場的,然而裘孟堂已經差人去叫援兵,于玉麟與田實也已經看出了情況的不妥,在將三百多的精銳調集過來。

目光望向那邊的山嶺,漫山延綿著的屍首與鮮血。裘孟堂的手下——即便以她這 個外行人的眼光——似乎是減掉了半數。而那名叫寧毅的男人,正在有條不紊地遠離。

長久以來,樓舒婉在田虎麾下瞭解到的關於寧毅的消息並不多。

一來田虎的手下並沒有多麼專門的情報組織,二來對於綠林間的事情,樓舒婉實際上是不太關心的。

得到重用之後,她確實有專門打聽過寧毅的事情,隱約知道對方在京城裡做生意,繼續經營布行,還開了家什麼竹記,生意很好——這是寧毅的本領,樓舒婉並不出奇,但在另一方面,她或許聽說過心魔破梁山的傳聞,卻並不知道那就是寧毅。

即便是現代,人們對於外省、外地發生某些大事的負責人的名字也是陌生的,古代就更別說了。

而另一方面,縱然有過刻意的打聽,對於寧毅,樓舒婉或多或少是有些逃避心理的。知道了又怎麼樣,自己現在又沒法報仇。

也是因此,縱然心知道寧毅是厲害的狠角色,她也沒有對裘孟堂的動手反應過來太多。

因為寧毅真正讓她覺得害怕的,其實是在她的心裡劃了一刀。

“沒有探清楚虛實”只是她下意識的言辭,裘孟堂的“一百多人而已”才是正理。

但在這時,她心裡微微冷下來了,才想到:他這麼厲害嗎?

然後不禁又想:他似乎一直都是這麼厲害的。

心回想起杭州時的情景,一絲不可能的想法浮現出來:自己不會……踢到鐵板了吧,對上這個男人,他不會還能反殺過來吧……

這樣的思緒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

山嶺間的廝殺繼續蔓延,而後裘孟堂的手下開始一批一批的過來,逐漸變成五百人、百人、七百人……陽光西斜,寧毅帶著隊伍退過那邊的山頭,開始撤退逃亡,於玉麟這邊,三百多的精銳也聚集過來了,上千人的陣容一路蔓延追殺。

而陽光,就要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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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九章 英雄好漢 禍水紅顏(下)


    入夜了,延綿的呂梁山,有狼的動靜。

    越過樹林與山嶺、黑暗間蜿蜒的溪流,一處山林間,由人造成的不祥的騷動正在發生,一簇簇的火把或聚集或分散,瘋狂地向著前方蔓延。

    喊殺聲撕裂夜空。

    “殺啊”

    揮舞著手中呼嘯的火把,一群狂熱的山匪嘶吼著從前方的山腰沖了下去,越過前方那顆突兀的大石時,一名山匪沖得太快來不及躲閃,被同伴擠得砰的撞了上去,然而周圍的十多名同伴沒有人理會他,頭破血流,其一名同伴踩過了他的後背,朝著前方敵人殺了過去。火光呼嘯,地上的那名山匪看見有同伴的人頭和手臂飛了回來。

    慘叫、呐喊,兵刃相交的罡風,在前方數十人的混戰激烈得像是煮沸了的濃粥,此時這山腰的上方、下方,還有一撥撥舉著火把奔突的人群。有追殺了一路的山匪,也 有那殺得有條不紊的小團體,如同一道不斷變幻著後退的曲線。眼前的這堆人,他們看見那武藝最強的敵人乃是個使兩把潑風快刀的瘦子,硬生生地擋住了小響馬寨的三寨主。相對于裘孟堂雙刀的凶戾與詭譎,眼前這人的快刀卻偏正,明明揮得很快,卻偏偏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氣氛在內。撲上去的人卻往往在反應過來之前,就被斬得 四分五裂。

    在這山腰稍上方一點,身材魁梧高大的疤臉漢子一面如散步似的後退。一面揮舞手鋼刀,與身邊的同伴配合著,讓沖上的山匪化為屍體永遠地留在地下。名叫聶山的漢子一手五虎斷門刀並不精妙,卻是憑著蠻力與冷靜,一刀一刀地將敵人殺得膽寒。

    更多的敵人從這邊沖上來時,足有十七人的佇列自他後方呼嘯沖來,鐵槍陣一刺、一收,便將前方**名山匪的身體洞穿,隨後第二輪的齊刺,山匪們撲了上來。其一名山匪抱著滕盾。狠狠地躍起撞在槍陣上,聶山與槍陣將那滕盾的來勢一推,後方便是一聲吐息的暴喝,一道身影撞了出來。猛烈的貼山靠!

    混亂的戰陣當中。沒有多少人會跑去欣賞招式的華麗。只有四分五裂的滕盾飛舞而出。後方的山匪可能也是個悍勇的小頭目,同樣口吐鮮血飛起在空。同時被撞翻的還有好些山匪,他們倒地的同時。嗜血的槍陣已經瘋狂地刺了過來。

    使出那記貼山靠的田東漢望了一眼聶山,胸口劇烈的起伏,猶如風箱一般,他平息著身體內翻湧的氣血,同時也將目光望向周圍,掃視著其它需要幫忙的地方。高手比武,講究的是力不可出盡,這類大規模廝殺卻不一樣,一招使出,直接豁到底,一旦奏效,剩下的便交給身邊的兄弟。

    視野的那頭,舉著火把的山匪或三三五五,或十幾二十的還在往這邊衝殺過來,整個山嶺,都已經化作修羅場了,一撥撥的人廝殺在山間、草叢裡、溪水。再遠一點,那外號小響馬的 雙刀客也在試圖遊走沖陣,而在這邊,除了田東漢領著十幾個高手查漏補缺,揮舞鐵槍的祝彪也在遊走廝殺,死死的盯住裘孟堂。不時舉著那染滿鮮血的鐵槍哈哈笑著,跟對方挑釁一番。

    裘孟堂偶爾便與祝彪廝殺一陣,隨後便拉開距離。他的雙刀在呂梁已經有赫赫聲名,但真論起武功來,比此時的祝彪甚至還要稍遜一籌,畢竟祝彪的老師乃是欒廷玉這種可以與周侗比肩的高手,裘孟堂卻並非科班出身,只能以狠辣和詭詐彌補。而且眼下也不是高手單挑,雙方背 後隨時都有幾個十幾個的幫手,祝彪雖然二,但他的遊走範圍,是絕對不會離開己方戰線太遠的。

    裘孟堂也絕不敢直接殺進竹記的陣列裡。他此時已經看出來,對方雖然只有一百多人,但其的大多都是好手,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都有好幾個。祝彪若是陷入他的包圍,或許對著一幫烏合之眾還有可能負傷殺出,裘孟堂若是敢殺進去,對方只要十幾個人圍上來,他哪怕帶了幾十個手下,恐怕也得把命留下。

    這一天的廝殺在入夜時分其實有所減弱,但隨著天色完全陷入黑暗,小響馬寨裡的人陸續趕來,激烈程度便不斷地上升。竹記這邊雖然都是高手,對上四百多人毫無壓力,然而陸陸續續增加到上千人後,僅僅百餘人的力量終究還是阻擋得不容易的。

    “怎麼樣?傷沒事吧?”看著聶山身上已然有了幾道刀傷,調息過來的田東漢問了一句。聶山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注意著周圍的廝殺,隨後朝著前方指了指:“那邊才是麻煩。”

    火光延燒,這片殺陣的那頭,有數百人的軍陣仍在一路沉默。田東漢笑了笑:“早就注意到了,大概三百多人,跟一路了,可能是他們的殺手鐧。老闆也早就注意到了。”

    “那就行。”知道寧毅心有數,聶山便不再多話,抬眼看了看最近的敵人還在十幾丈外,他鋼刀揮了揮,帶著身邊的幾個兄弟繼續後退。田東漢一揮手,帶著人朝下方的溪流邊掃了過去!

    田東漢、聶山、寧毅等人都注意到了後方那三百多人的軍陣,而在那邊,于玉麟、田實等人也在盯著戰場上的狀況。這一路過來,小響馬的寨子已經留下了五百條人命,然而對方不過百人的陣型仍舊保持著韌性,不斷後退。驚歎之余,於玉麟與田實也在議論著整個戰局的狀況。

    “…… 若是一般的走鏢,或是護送什麼大人物,會有一個兩個撐得起大樑的人。敵人殺過來了,他帶著身邊的人抱團,只要不死。就能讓別人有一根主心骨。所以一般劫 道,主要就是殺鏢頭,殺了鏢頭,其餘人心就散了。”于玉麟指著戰場講解,實際上,倒像是在說給樓舒婉聽,“但這幫人確實厲害,高手太多了,能頂的起大局的……看,那邊那個使雙刀的。那個使槍的。那邊那個,也是上過戰場下來的,根本不是一般的高手……五個人就有一個,難怪他們敢走這條路……”

    上千人廝殺的戰場。已經相當混亂。但只要看得久了。有些東西就會變得清晰。山腰上的雙刀,戰場上游走的鋼槍,縱橫來去的槍陣。疤面巨漢的大刀,臨近山頂那 邊,一個年輕小夥子身法靈動,身上兵器已經換了好幾件,沖上去的山匪遇上他就倒下,殺得令人心寒,距離眾人最近的溪流邊,一部分的廝殺已經蔓延到水裡,染紅了溪流,竹記那邊的人正將一名同伴從水里拉出來,在他們之中,使鐵棒的年頭陀手中棒影呼嘯,將沖來的山匪打得東倒西歪,也不知砸開了多少的腦袋。

    血腥氣彌漫,一路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慘叫的傷者。樓舒婉看著這戰局,拳頭在衣服下攥得緊緊的:“是不是……他們真的太厲害……”

    樓舒婉心已經開始承認寧毅的厲害,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出奇,然而於玉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真正的武林高手,在樹林之,可以以一當百,逐個逐個的將敵人全部殺掉。若是在開闊的地方,以一敵五十,都不可能。若是這些人還有大量的訓練,或是精銳親兵、 江湖高手,面對合圍能以一敵十恐怕就已經很了不起。戰場這東西,跟個人勇武又不同,有些時候,打破了膽子,兩萬人可以打八十萬,但更多的時候,數字就是數字。他們再厲害,只有一百多人。”

    于玉麟頓了頓:“小響馬裘孟堂是個草包,當然,也是他猜錯了對手,太過輕敵。一千多人,一撥撥的來,結果全都交代了都有可能。但無論如何,一千多人就是一千多人,哪怕是上百高手,真殺到這個時候,手也該軟了。樓姑娘不用擔心,這仗,終究也只能有一個結果。”

    田實看著那邊,皺了皺眉:“不過,他們雖然一直在撤,但始終沒把距離完全拉開,似乎有些問題。”

    “前面一撥人還是將距離拉開了的,因為他們進山的時候,帶了貨。”于玉麟道,“這批高手在後面擋住,貨和沒有武藝的先往前走,拉開距離之後,這些高手腳程快,可以追上去,這樣一來,裘孟堂恐怕也已經沒有銳氣繼續追下去,倒也是很簡單的想法。”

    田實笑了起來:“于將軍的想法是……”

    “咱們可以去跟裘寨主打個招呼了。”于玉麟笑道,“很多時候,假敗變真敗,假逃變真逃,也都是很簡單的。”

    幾人如此說著,隨後也去跟裘孟堂打了個招呼。戰場之上血腥彌漫,裘孟堂殺紅了眼,也知道這次自己是栽得大了,他開始放鬆攻勢,聚攏人手。過得不久,竹記的眾人陣線一收,開始飛快地後退,裘孟堂領著數百人,沒命地追殺上去!也在此時,後方陡然傳來一陣怒吼,震顫了夜空。

    “虎。”

    “虎”

    隨著三百多人的聲音一同發出,恍然間地面都開始顫抖起來。這是田虎麾下精銳衝鋒時出現的威勢,五十多人的前鋒馬隊迅速趕上裘孟堂的鋒線,後方的士兵緊跟而 來。裘孟堂的人手雖然已經折損半數,但仍舊有七百人之數,這片刻間,銳氣已失的他們仍舊被於玉麟手下的三百多人裹挾起來,掀起了驚人的士氣,近千人潮水般 的瘋狂前沖。

    即便是落在後方的祝彪等人,看著洶湧而來的火光鋒線,都隱隱有些膽寒,然後,他們退入後方的山坳中……

    那一處的地方,說是山坳,其實也是不對的,口有點大,兩邊坡度又不算陡,設伏的條件,其實並不完善。裘孟堂本是地頭蛇,又哪裡會被這樣的一個口所迷惑,上千人咆哮著,洶湧而來,於玉麟一看這地勢,也根本不放在眼裡。這樣的氣勢推過去,對方又在後撤之,仗已然打完。

    多年的經驗,高超的眼力,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迷惑或是動搖,而事實上,于玉麟的判斷,基本也是準確的。裘孟堂策馬沖入山道之,揮舞雙刀,前方視野上的人群擴大,祝彪跨步攔路,悍然揮槍。

    兵鋒相接!

    “要你命”

    山道那邊,趙四手持鋼槍,看著旁邊那個神經病的書生還在搖頭晃腦地哼著無聊的調子。

    “日出嵩山坳噢噢……林盡飛鳥噢噢……”

    轟轟轟轟轟

    巨大的響聲,震動了地面。

    山坳的口那裡,千人沖陣約五分之一的鋒線上,光芒開始升起來,有人倒飛了出去,石頭爆開在空中,碎片亂飛,戰馬昂的一聲揚起了蹄。靜謐的夜晚,這比冬天爆竹響 了十數倍的轟鳴令得所有人都為之驚愕起來,一大群的人就在衝鋒被擠倒在地上,後方的人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停下腳步,隨後被撞得東倒西歪。

    在山道口草草埋下的地雷並不算多,但是以拉線的方式同時觸發,在這樣的夜裡,委實爆發了無比的觀賞性。亂象在一瞬間爆發開來,有些人還弄不清發生了什麼,有些人仍舊朝著前方沖過去,隨後,便又是一聲響。

    火球從前方飛來,呼嘯著劃出光柱,爆炸開來!

    被胯下戰馬甩下的裘孟堂一陣快刀,從地上翻滾起來,手兀自揮刀,鬚髮皆亂:怎麼了!怎麼了!

    他在心想著,口喊出來的是:“什麼妖法”

    轟的又是一聲,這次火光是從側面的山坡上發出來,在巨響之炸向了人群,爆炸之後,點點火光,炸彈的鐵屑在空拉出淒厲的血線。大概一次呼吸之後,又是火光亮起,這次在另一邊的山腰上,交叉而來。

    竹記的眾人握緊兵器,朝著前方推過來。

    光柱一兩次呼吸便是一道,帶著巨大的響聲,有節奏感一般的交叉射出,到得第五響、第六響的時候,整個局面就已經徹底亂了,遠遠望去,那山道之交錯亮起的光芒與爆炸,猶如天罰一般,令人生畏……(未完待續……)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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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3 21:20:3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10-23 21:23 編輯

第五三〇章 田家軍呂梁顯身手 於玉麟一日戰雙魔
  


    潰散的人群如潮水般的奔來,在夜色中朝著四麵八方擴散。樓舒婉騎在馬上,攥緊了韁繩,遠遠的看著山坳那邊的火光與爆炸。名叫邱古言的漢子領著幾名護衛在她旁邊守衛著,擋住往這邊潰散的山匪。

    “怎麼回事……火藥……”

    身下的馬兒不安地轉動,兜著小圈子,樓舒婉口中喃喃地說著。她此時能夠記起來了,在杭州城時的一個傳言,便是寧毅憑借火藥殺了方臘麾下好幾員猛將。此時從這正對麵的山坡上望過去,那敞開的山拗口子裏已經變成了無法控製的巨大混亂,人的身影朝著四麵八方奔逃,鮮血與屍體鋪散在地上,或是飛起在空中,受驚的戰馬四散逃竄,拋下了它們的騎士,有的撞進了奔跑的人群。一些騎士的腿還來不及從馬鐙中脫出,被拉著一條腿到處跑。因為黑夜的緣故,那炸開的光芒每一次亮起,都令得遠處的人能夠更清楚地看著那仿佛凝固在一瞬間的亂象,後方人群幾乎第一時間就被嚇崩潰了。

    樓舒婉之前沒有見過火藥的這種威力,但她已經經曆過許多的事情,冷靜下來,能夠理解這是什麼東西造成的效果。隻是稍一慌亂,她便用力抓住了邱古言肩上的衣服,指著潰散的山匪道:“收攏這些人,收攏這些人,有沒有可能!”

    邱古言擋在她身邊,隻是搖了搖頭:“不可能了。”

    “他們散得太快……”樓舒婉咬了咬牙,努力地平複思緒。她的心中對於寧毅的後手和處理、對於這一結果當然是震驚的。若從後往前看,對方的翻盤真是簡單直接,舉重若輕。但越是驚訝錯愕,她越是得迅速地收斂思緒。對於沒有戰場經驗的她來說,隻是覺得潰散得太快了,就算這些呂梁人真以為對方用了妖法,也不該這樣潰散。腦中這樣想著,視野那頭,於玉麟也正帶著田實與一群潰散的士兵飛快地往這邊逃來。

    呂梁山的匪眾是在第一時間選擇了逃跑,於玉麟竟也跑得這麼快。足以證明他幾乎也是在第一時間做出了逃跑的決定。樓舒婉心中恨得牙癢癢。根本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就算沒有呂梁人,自己這邊三百精銳也足以跟對方一拚,剛才自己這邊的人鼓起氣勢衝在了第一線,現在居然第一時間撤了?眼看於玉麟奔逃上山坡。樓舒婉策馬靠了過去。

    “於將軍。於將軍。為何不試著打一打……”

    “打不了了。”於玉麟往回看了一眼,隨口回答,並沒有多少的猶豫或是羞愧。“裘孟堂的人傷亡過半,若不是他們本身就亂,大部分人反應不過來,早該崩盤了。那邊的人……這一招玩得太好,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威力驚人,衝在山坳最前方又是馬隊,馬全都驚了……裘孟堂的人散成這樣,我們也不可能再衝,這一下是我們被他們帶住了……”

    於玉麟眼下的判斷,聽起來冷靜而準確,很難弄清楚他真實的心情。然而此事武朝的戰馬本就是稀罕物,這次衝鋒,最前方的騎兵中有五十騎都是於玉麟的部下,縱然騎的是馬未必都好,但可想而知他會有多心痛。方才受到攻擊,看清楚情況以後他立刻便收攏部下迅速逃走,現在估計是剮心一般的懊惱了。

    此時的山間,到處都是潰散的場麵,有人大叫著妖法,有人喊著快跑,有人此時才想起方才的戰鬥中有多少的兄弟死了,奔跑著踏過一路的屍體。於玉麟等人帶的兵雖然收攏了一百七八,仍有秩序,卻並不敢多做停留。回頭看看,那邊的山坳口子上又是轟然的爆炸,對方的那群高手正一路殺出來,收割逃散的潰匪。隱約間,似乎小響馬也在瘋狂逃亡。

    樓舒婉勒著韁繩,用力地控製著正在轉圈的馬兒,她看著那邊,咬緊牙關,隻覺得眼中的淚水又要出來了,從牙縫間說道:“寧立恒……寧立恒……”轉身跟上了隊伍。田實從旁邊跟來:“什麼寧立恒……”

    於玉麟心知這大概是那邊敵人的名字,他也回頭看了一眼,待到奔行一陣,忽然反應過來:“寧立恒……心魔?是心魔寧毅?”

    樓舒婉壓根就不想聽到這個名字,看他一眼,一咬牙,眼中含淚跑得更快了。於玉麟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江湖上這個層次的人……鐵臂膀周侗、魔教司空南、曾經的聖公方臘、雲龍九現方七佛、如今聲勢浩大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心魔寧毅……平日裏想想,好像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但現在……似乎就變得很重要啊。

    怎麼杠上他的,你他媽早說啊……

    ***************

    山間的奔逃,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方的廝殺聲卻早已停了。理智恢複之後,眼前的山穀裏,仍是斑斑點點的火把光芒。於玉麟收攏了能夠收攏的士兵,點過之後,大概是兩百三十多人,或許還有一些隨著逃散的山匪不知道跑哪去了,得到天亮才有可能彙合,但他們衝得太快,幾十人的傷亡恐怕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最前方的騎兵,太可惜了。

    小響馬裘孟堂也逃了出來,趕到這裏,收攏了兩三百人。如同於玉麟所說,他們原本就死傷太多,早該崩盤,是由於本身的秩序就太過混亂,入夜之後的戰鬥,那些狂熱的山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才能組織起攻勢。裘孟堂在當時可能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勝利作為結局,然而那邊可怕的爆炸之後,一切終於還是化為泡影。

    呂梁的這類山寨之中,秩序本就算不得好,事情鬧到這副田地。寨子裏就算還有些人,基本也是要完蛋的趨勢。雙方彙合之後,在這處山穀間稍作休息,處理傷員,也有人仍在翻找附近的屍體,以至於山穀中斑斑點點的都是火光,看起來,竟讓這副光景顯得有些夢幻。

    “……江湖傳聞,那寧毅最善攻心之策,他這計劃也算不得太過出奇。隻是依仗著一群手下。最後再用那等奇物一錘定音……他如今在江湖上是能與周侗、林宗吾這些人比肩的強人,事先未曾問清楚,也是我太過魯莽了。隻是樓姑娘,你是怎樣與他有過節的……”

    雖然沮喪。但彙合之後。於玉麟與田實等人就彼此做了檢討和反省。也算是尋找失敗的原因吧。雖然對心魔仍不算了解,但譬如說你一群人去圍攻司空南,圍攻林宗吾。對方帶著教中一大堆精銳手下,吃點憋也不算是多難理解的事。隻是話語之中,多少也有些話外之音,對於樓舒婉平日裏的算計麵麵俱到,這次居然沒說對方的底細,有些腹誹。

    他們又哪裏知道,在樓舒婉的心中,寧毅就算厲害狠辣,也絕不可能到司空南——但她不認識司空南——或者是方臘這類梟雄教主的程度。一開始她是心中混亂,後來變得有些害怕,待到荒謬的一幕真的出現,她恢複冷靜之後,事態已然無法挽回了。

    事已至此,樓舒婉也沒什麼可說的。於玉麟與田實等人看看周圍的狀況,隨後便由於玉麟過去找裘孟堂。

    小響馬在爆炸之中受到了些許影響,頭發散亂,半張臉幾乎都被煙熏黑了,隻是身上傷勢倒是不重,此時稍稍收起頭發,目光之中,凶戾、瘋狂與冷靜混合在一起,想來這次的事情以後,他再要保持權威,已經很不容易,可能要殺上許多的人。於玉麟等人這次進山還有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說了不少好話,走到一邊時,對他說道:“裘寨主不用擔心,呂梁山的情況我們也知道,與青木那邊,隻是生意,虎王真正信的,還是裘寨主。這一次裘寨主是為我們幫忙,待到回去,我們也自有感謝,另外,裘寨主若有需要的,也可以盡管開口。”

    裘孟堂臉色冷冰冰的,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此時草坡上都是三三兩兩的山匪,在辨認地上的屍體。與於玉麟說完,裘孟堂轉身往上走,於玉麟回頭下坡。與此同時,裘孟堂朝向的方向,幾具屍體間有一道身影出現在那裏。

    於玉麟像是感應到了什麼,腦後陡然閃過一絲寒意,雞皮疙瘩在起來。然而他是在下一刻才確認了這一點的。

    後方,裘孟堂振起雙刀,在空氣中彈出劇烈的破風之聲,於玉麟此時手中還拿著他的長槍,猛然回身,看到了後方發生的事情。

    那一刻,裘孟堂的身邊共有三名同伴,都是寨中的心腹高手,黑影衝過來時,他們也下意識地迎了上去,其中一人的後腦袋被掃了一下,身影已經飛起在空中,撞向草坡高處的一棵樹木。血線在黑暗中綻放出來,帶著斷骨碎肉的聲音,小響馬的雙刀瘋狂劃出,像是在剁一堆肉泥,黑暗裏,雙方的身影幾乎都在瘋狂交手,於玉麟幾乎看不清那道黑影的出手,然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知道,對方的兵器縱橫來回、劈砍割刺,可能已經同時突破了三個人的防禦。

    他的槍尖已經刺了出去。

    作為田虎麾下大將,他的武藝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這一槍刺出,破風呼嘯。在那黑暗當中,對方似乎是朝這邊看了一眼,刺出了兵器。於玉麟身隨槍走,理論上來說,一寸長一寸強,他使槍,對方使短兵器,他就占了很大便宜,然而在那一刻,他隻覺得前方便是死亡的泥潭,越前進一刻,他就越感到寒冷。

    啊的一聲,他收槍退了出去,裘孟堂的刀劃過夜空。

    山穀中的眾人朝這邊望過來。對於他們來說,看到的隻是事情爆發一刻後發生的情景。麵對著一名走來的刺客,裘孟堂雙刀如風,“啊——”的暴喝,在他身邊的三名高手中,其中一人直接飛了起來,撞向山坡上方的大樹樹幹,其中兩人與裘孟堂的身體上都被劈出了血線,於玉麟刺出長槍,下一刻便噔噔噔噔的朝著山坡下踉蹌退出了十幾步方才停下,而裘孟堂手中的雙刀一把朝後方飛在天空中,另一把飛旋著掠出兩丈之外,砍在了一名山匪的額頭上。

    “噗”的一聲,小響馬的身體踉蹌後退,項上人頭飛上天空,滾落地麵,血泉噴湧而出。

    那刺客的身影還在前進,走出兩步,手中的兵器刷刷刷的空揮了三下,似乎揮掉了血漬,收在鬥篷裏。

    後方,被拋飛的高手身體撞在了樹幹上,“啪”的掉了下來。

    夜風獵獵,卷起那黑色的鬥篷,那一瞬間,近處的人都在下意識的後退。就算還沒有人明確的說出口,在方才那令人生畏的交手印象中,於玉麟也已經猜了上方可怖黑影的身份。

    呂梁山。

    血菩薩。

    這是……宗師級的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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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4 21:26:43
第五三一章 為劍穀畔 相遇階前
  


    彌漫著血腥氣的山穀中,點點搖曳的光芒。眾人此時所能看到的,便是山坡上那道黑色的身影,她就那樣出現、前行,以摧枯拉朽般的氣勢斬殺了裘孟堂,速度之快,手段之淩厲,令人完全反應不過來。唯有那在戰鬥中忽然矮了一截的屍體觸目驚心,當血瀑升騰而起,那前行的身影邁過裘孟堂時,才經曆一場大敗幾乎崩潰的山匪們根本就沒有衝上來的意念,隻是為著小響馬的死亡所震懾,下意識的後退。

    那道身影沒有停下,隻是在殺了裘孟堂與他的三名手下之後,步伐稍微慢了下來,隨後繼續朝著前方踏出腳步。於玉麟握緊了鋼槍,然而那道黑影卻並非衝他而來。那人的步伐似慢實快,轉眼間,已經走過數丈,然後速度變得更快起來,踏過山穀間的草地、屍首,猶如縮地成寸般的朝著遠處過去。隻在快到山穀邊緣的時候,一名可能是受了裘孟堂恩惠的山匪持刀陡然衝上:“我為寨主報仇”

    人影在瞬間接觸,便是噗的一聲,持刀迎上的山匪身體倒飛而出,舉刀的雙手、人頭飛上夜空。那身影的速度絲毫未停,如同一隻不祥的黑鳥,去往了夜色中的遠方。

    直到那身影消失,山穀之中還在沉默著,隨後才有人低聲地說了出來。

    “血……血菩薩啊……”

    附近有山匪被嚇到脫力,癱倒在草地上。

    呂梁山中這一兩年。最出位的名字便是青木寨主血菩薩,縱然與她打過照麵的人不算多,但在眼下忽然出現,做出這等事情的,顯然就是她了。她這樣出手殺人,明顯是對小響馬很不滿,這才出手殺人。小響馬雖然死了,但山穀之中,嘍囉還有數百,誰知道這樣的狀況下。青木寨還會不會展開大規模的報複。畢竟兵對兵、王對王,她出手殺死裘孟堂,就已經是一個明顯的信號了。

    於玉麟收起了鋼槍,到得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的發抖。

    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第一時間直接斬殺眾人眼中最強的人。將整個山穀壓得喘不過氣來,之後從容離去。雖然江湖之上對於宗師級高手的定義多有隨意,但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顯然也就是當之無愧的武道宗師了。

    他在武人之中,也已經算是強者,而且領兵打仗,見慣殺伐,也是見識過大世麵的。然而一夜之間,先是遇上覆滅梁山的心魔,而後又直麵血菩薩這樣的高手,一時之間,連他都覺得有些心悸和後怕起來。什麼時候,呂梁山已經變成這等凶地了?

    “……她是在立威!”

    山穀間騷動了一陣,又稍稍安靜了些,山匪在收斂小響馬的屍首,無措而惶然。篝火前方,樓舒婉臉色冰冷,斬釘截鐵地說道。

    “裘孟堂動的,本身是青木寨要護送的人,她可能就在附近,知道了這件事情,因此出手殺人!隻看她出現和離開時的方向就知道,她沒有動於將軍,這次專為殺裘孟堂而來,實際上可能是有其它事情的。”

    站在一旁看夜景的田實聽著這話,轉過身來:“也可能是她不敢纏鬥,山穀裏這麼多人,若真是打起來,就算是周侗那樣的大宗師,都討不了好去。她殺人就走,反正威懾已經夠了。或許接下來,青木寨的人就要吞了小響馬的山頭。這次我們已經卷進來了,你憑什麼認為我們還不算撕破臉?”

    “就憑根本沒有必要。”樓舒婉道,“權威本身就是很脆弱的,尤其她是女人,小響馬就不怎麼尊重她。我先前就說了不要節外生枝,可是……呼,不論如何,小響馬已經死了,她的權威就回去了,她何必遠遠的要跟虎王開戰!我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打架的!”

    於玉麟朝著篝火裏仍進一截柴枝:“但是那心魔寧毅是打著她的名號過來的,也可能兩人有私交,我們就算得罪這位血菩薩了。”

    “要說私交,那也分是那種。”樓舒婉仍舊冷著臉,“點頭之交也是私交,青木寨的關係雖然不亂放,但是……以他那個什麼心魔的名頭,真要找個過路的關係,當然問題也不大,他們既然是綠林間頂尖的人物,往日見過麵,那也沒什麼出奇的。可生意還是生意,她是一寨之主,打開門做生意,那就有的談。最重要的是,我們才進山,難道出了這種事,就要回去?”

    “樓姑娘說得有理,不過,三太子這邊之所以擔心,也是有道理的。總是謹慎小心些,把所有可能看清楚了才好。”

    樓舒婉沒有反駁:“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為立威而來,裘孟堂既然殺了,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接下來我們最該做的,就是立刻回去,接收裘孟堂的寨子。”

    她頓了頓:“裘孟堂已經死了,他人一定會亂起來,我們是打著虎王旗號過來的,要接手很容易,先把局勢穩下來。手上有人了,我們就有籌碼,青木寨我們照常過去。我知道你們是大英雄,拉不下臉子,跟她道歉、談判的事情,全都由我來,就算要死,我死第一個,你們說呢?”

    樓舒婉話語幹脆直接,田實道:“倒也不是這樣說……”先前大家是因為要在樓舒婉麵前表現踢上了鐵板,要說心裏很好過,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樓舒婉平素就有機智在身,此時田實與於玉麟也能看出她已經恢複了冷靜,說得這些,也確實是有道理的,便不再反駁。

    “倒是那心魔寧毅,他到底是個什麼底細?樓姑娘,你跟他到底有些什麼過節,能不能解決。這些事情,你可以說一說嗎?若是往青木寨去,說不定我們就還要跟他打交道……”

    樓舒婉臉上紅了紅,又白了白,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出聲:“我……我不清楚他破梁山是借了什麼力。我跟他認識,是在杭州,他是我一位姐妹的夫婿,是入贅的,他們夫妻到杭州遊玩……我知道他是有些本領……後來遇上地震。方臘趁機取杭州。我家被留在了杭州城裏,隻得投靠聖公,再遇上他時,他是方臘手下抓來的囚徒。聽說在逃亡的路上。他讓聖公的手下吃了很大的虧……”

    女子組織著語言。語速不快,但盡量清楚地說起對寧毅的印象。這一努力對她而言也是艱難的事情。田實與於玉麟聽著,火光中的臉色卻是各自變幻。他們先前才吃了癟。此時聽著樓舒婉的陳述,卻是頗有些將信將疑,看著女子似乎有些**的臉色,心道:心魔就是這種人?你他媽唬我吧……

    又想:人家武林大豪,可能表麵上是文質彬彬的,你一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又怎能看得出來。這心魔與朝廷有關係,想是在杭州時與聖公作對,被聖公方臘或是方七佛等人抓住了想要招降。如此想來,聖公或是方七佛在杭州時,與這心魔竟有過交手?這類宗師交手,多半驚天地泣鬼神,可惜未能有幸一見,聖公起事敗北之後,竟連傳都未曾傳出來……

    兩人如此想著,對這類武林盛事的湮滅,不甚遺憾。

    事實上,有關於心魔滅梁山的理由,江湖之上還是有著一些清晰的傳聞的,至少當初寧毅自己就安排人在宣傳,說理由是梁山匪眾殺了自己妻子家一半的人。隻是這類傳聞在當時還能保持個囫圇形狀,到得江湖上傳啊傳的多半就變了樣。

    田虎一方與梁山一方往來不多,聽這些江湖軼聞時,多半也就不在乎真實。類似於心魔大戰梁山群豪,甚至於他以一人之力殺入梁山聚義堂,與宋江、盧俊義等人戰得昏天暗地的說法也有不少。甚至於會有人出來添油加醋:“我告訴你們,宋江此人,我是認識的,他雖然義氣,武藝卻不是頂高。能與心魔大戰的,乃是盧俊義、關勝、秦明、林衝這些高手。梁山義氣,講的是江湖道義,聚義堂裏,不做圍攻,但那心魔武藝也實在高強,就那樣一對一的殺過一輪哪……”

    也不知他們到底有何過節,但在這件事上,對這女子,隻能信個一小半……

    田實與於玉麟聽著樓舒婉的說話,如此想道。

    “阿嚏,阿嚏”

    夜風之中,寧毅揉了揉鼻子:“嘖,是被煙熏的,真不舒服……後麵的跟上來了嗎?”

    一路前行,祝彪點頭道:“已經歸隊了。”

    “畢竟人生地不熟,不要再落單……再說榆木炮吧,還是覺得目前的威力,實在是不怎麼大,不過,裝的火藥偏向於發光,在晚上的威懾力還是夠用的。再加上聲音,遇上馬隊是一定會驚,剛才我們自己的馬都被嚇跑了兩匹,嗬,也好。”寧毅低聲說著,“畢竟大晚上的,這麼大聲音,誰受得了啊,嗬嗬……”

    那片山坳之中的戰鬥,在於玉麟等人潰敗之後,並沒有持續太久。寧毅等人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殺人,不過殺戮停下來之後,他們還是在原地呆了好一陣子,方才啟程。

    戰後的事情,最主要的還是治療傷者,收斂手下人的屍體。這場大戰當中,己方雖然都是高手,但仍舊有幾個人戰死或是失蹤。雖然寧毅本身是個不擇手段的資本家、吸血鬼,但對於自己人的死亡,終究還是有一定的心理障礙,打勝之後,也談不上太過愉悅。

    當然,自去年以來,寧家受到的刺殺太多,看家護院者的傷亡,也不是第一次了。盡量安置好能找到的幾具屍體的同時,他也分了一隊人到周圍找馬。裘孟堂與於玉麟的那次衝鋒中,前方的騎士足有七八十人,如今大炮一響,馬全跑了。武朝產馬甚少,有的也多是駑馬,這一次將那些跑掉的馬匹找回來大部分,以竹記不缺錢的狀況,也算是賺了一大筆。

    地雷的威力有了實戰的驗證,榆木炮已經變得更加穩定,但即便發射不多,仍舊炸開了一架。這些事情,寧毅也讓身邊的人盡量記下了數據,由哪個角度打的,怎麼打的,真實殺傷力有多少,到底是光和響聲嚇人,還是真炸死了多少人……等等等等。

    稍作休息之後,眾人拔營啟程,準備去往前方一個山穀之中再做歇息。趙四眼下已經知道了寧毅的厲害,甚至隱隱知道了對方“心魔”的外號這個據說殺人如麻的名字他是聽說的便再也不敢將那“罩得住”的架勢擺出來了。

    前方山穀中的地勢,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天然營地。寧毅等人過去時,山腰上竟還有一間小屋,雖然破舊,但大體還算完整。

    “……這條路我們回寨子常走,前麵是個打獵的屋子,有時候住獵戶,我們經過時也住一住,雖然簡陋,但至少能擋風遮雨,寧公子今晚可以在那裏休息,總比在野地裏好些。”

    “那就謝謝趙四爺了。”

    “哎,寧公子叫我趙四就行。趙四爺擔不起,擔不起……”

    如此的對話之中,眾人走到了那小屋的前方,卻見屋子裏有人點起了燈光,破舊的窗戶上映出了那人的剪影。

    “有人先到了啊……”

    那燈火移動片刻,在窗前的桌上放下了,祝彪、趙四等人無聲靠前,護住寧毅。房間裏,那人影似乎放下了鬥篷上的頭罩,片刻,舊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在眾人麵前緩緩打開了。

    一道身影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她走出門來。趙四靠近了一步,然後陡然跪下了:“大、大當家的……這位……”

    他偏過頭想要提醒旁人一些什麼,寧毅已經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唇間輕輕發出歎息:“啊……”

    夜晚昏黃的光芒中,寧毅走到對方的身前,相隔一節階梯,一步距離,方才停下。趙四聽見他說道:“血菩薩。”語氣之中,竟似有些許戲謔。

    “寧人屠。”

    令趙四不由自主跪下的女子,在夜色中的屋簷下如此回答道。由於趙四是在青木寨擴大之後才加入的,他往日裏也曾見過“大當家”廝殺時的情景,發怒時的情景。也是在此時抬起頭來,他才第一次看到,那武藝高到令人生畏的女子臉上,有著如此清澈的、喜悅的笑容……

    那一刻,周圍溫暖的光芒,都聚在對視的兩人身上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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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5 21:25:38
第五三二章 琢磨為玉石 風化為塵沙
  


    午夜已經過去了,夏夜的風還沒有平靜。山麓上亮著火光的寨子中,一場騷亂正在席卷蔓延,原本屬於大寨主居所的幾個院落間,小規模的廝殺正在突兀地出現。更大的範圍內,人們惶然不安,奔走茫然,外圍的寨門那邊,卻已陸續有人收起包裹,悄悄下山了。

    小響馬的死尤其他是為血菩薩所殺的事實傳回來之後,山寨之中驟然出現的,便是這樣一幕令人惶恐的眾生相。有人茫茫然的觀望,有人不安的逃離,也有人開始抓住機會,奮然一搏。而在這樣的動亂中,一隊人馬正溯山道而上,兩百多人,從正麵衝回寨門,蔓延包抄,衝入山寨的各處。

    這支原本在山寨之中做客的隊伍,在夜色中以主人之姿介入了動亂。樓舒婉走在人群裏,臉色蒼白卻堅定地看著手下將山寨之中抵抗的小頭目斬下了首級,隨後再以田虎之名平定騷亂。

    血腥氣正在削弱她的身體,卻進一步堅強著她的精神。曾經溫養金絲雀的鳥籠早在杭州城破之時便已被打破,那時的她仍茫然未覺。在當時的樓家,隻有她的父親與大哥完全意識到了這一點。如今她終於明白,為何寧毅當初衝入樓家殺死的是父親與大哥,因為在那種如老虎一般的人的心中,勝負的天平上,隻有他們可堪為對手,可以對他造成麻煩。

    毫無疑問,她因此付出了代價。此後在逃亡途中、在虎王麾下的經曆。讓她已經能夠理解這種不講任何道理的堅硬。尤其在她的二哥樓書恒,已經完全被打落深淵,一蹶不振的情況下,她更加已經毫無退路了。

    除卻前行,再無它途。

    當經曆世事波折的女子正在山麓間的匪寨中做出冰冷的努力時。呂梁之上的另一處山穀中,燃起的篝火,卻正逐漸變得溫暖……

    馬兒在遠一點的黑暗裏圍成了一大群,視野的這一邊,一個個帳篷圍著篝火,形成了一處小小的營地。篝火旁。竹記的成員們還沒有睡。經曆了這天的戰鬥之後,趁著心中的感覺未曾消散,他們需要對今天的戰鬥做出第一時間的檢討和反省,以保證在下次的戰鬥中不犯已經犯過的錯誤。不過。夜色之中。也總有人偷偷地將目光投向山穀中的某個方向。露出好奇而八卦的神色。

    竹記的隊伍當中,有半數的人都是獨龍崗營地裏出來的,多少了解一些寧毅與紅提之間的關係。其餘的人則大都有著好奇之心。如同隊伍中年紀最小的宇文飛渡,他算是獨龍崗營地眾人聯手教出來的孩子,天資聰穎,性格活潑,十八般武藝悉數學過,雖然才十五歲,已然嶄露高手的苗頭。此時討論中,便因為私下裏偷偷詢問,而被他的一位師父給瞪了一眼。

    但可想而知,這個夜晚暗地裏的議論與八卦,是少不了的了……

    寧毅拿著一碗肉湯,走到帳篷前的石頭邊,遞給了坐在地上的女子,然後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了。紅提端著碗小小的喝了一口。

    紮起的帳篷就在木屋旁邊不遠,帳篷前升起了一堆篝火,火光照在兩人的臉上,明明滅滅的。

    “兩個問題。”寧毅打量著身穿黑色武人裝,還披了披風的紅提,笑了起來,“首先,血菩薩是怎麼回事啊?我取的河山鐵劍不好聽嗎?你一個女的,取這麼個外號。”

    “你的血手人屠,不也沒什麼人知道嗎。”聽得寧毅問起,紅提也笑起來,她端著手中的小碗頓了頓,“我也想叫河山鐵劍,可是外號這東西,都是別人取的,我又有什麼辦法……”

    女子笑著望向天空,似在回想:“呂梁這邊啊,我的名字叫紅提,剛開始的時候,也總想幫人。所以他們叫我菩薩,叫做紅菩薩,可是這個名字其實嚇不到人,後來山裏麵打來打去,我也殺了很多人,山裏的兄弟說,叫紅菩薩不如叫血菩薩……這名字也就是這一兩年叫開的,我便是想改,卻也改不了了。你……就將就著聽吧。”

    “原始的圖騰崇拜……”寧毅輕聲嘟囔了一句。

    “什麼?”

    “沒什麼。”寧毅笑了笑,作為他來說,雖然對呂梁山的狀況沒有了解得非常細致,但紅提以往在山寨中的狀況,他卻是聽說了的。

    早年從師父手中接下了山寨,她就將之當成了肩膀上的最大責任。紅提並不忌諱殺人,但若論性格的核心,其實是偏柔弱的,更多的說起來,她更像是一個適合嫁人後相夫教子的安分女子。也是因此,在有著高超武藝的同時,寨子裏的同伴卻未必敬畏她。就如同當初跑到江寧殺宋憲,說起來是她作為寨主的責任,實際上更像是被寨子裏的人逼的,一直到她在寧毅的教導下整頓青木寨,山寨裏的人仍舊對他敬愛有之,敬畏極少。

    那時候的她被叫做“紅菩薩”,還真沒叫錯了。一直到後來她鐵著心讓寨子的裏的鬧事,殺過一批、分裂一批之後,寨子才開始真正的壯大。再之後,她與寨子裏的下屬或多或少地保持著距離,嚴肅規矩,才令得青木寨有了如今的樣子,她也終於在對外的殺戮中變成了凶名震呂梁的血菩薩。平心而論,越是這種凶險的地方,外號就越是野蠻,野蠻的也遠比文明的有用,河山鐵劍放到這裏來,確實是感染不了多少人的。

    不過,在一年多的時間內,從“紅菩薩”這樣的稱號轉變成“血菩薩”的形象,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紅提到底經過了多少的事情,寧毅也隻能想象一二而已,她所經曆的,要想感同身受。卻是沒有可能了。

    想到這裏,寧毅倒是不願多提這個。轉開了話題:“那……第二個問題,比武招親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打得過你……”

    寧毅問起比武招親,紅提才要回答,卻聽得寧毅後半句的問題問了出來,她頓時神色一滯,臉上紅了起來。梁山的事情之後,雙方有過一段親密的時間,卻是在一年以前了,此時剛剛見麵。她頓時就有些不適應起來。寧毅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過了許久,紅提才恢複了如常的神色,望了他一眼。

    “那個是別人亂傳的。”紅提輕聲道,“你要過來呂梁。我接到信以後跟梁爺爺說了。梁爺爺可能暗地裏做了些什麼……什麼事情。然後正遇上一些人進山。他們主要的是想要找青木寨聯絡,為的是什麼京城譚大人的招安詔,呂梁山中有好些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於是往青木寨聚過來。對外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傳成了我要比武招親,梁爺爺說,這個倒也無所謂,隻要大家願意到青木寨商量事情,就證明了我們的地位,往後的生意會更好做,所以隻要是過去的,就全都悉心接待了。但是招安詔的事情,我想立恒你會比較清楚,所以想等到你過來再拿主意。”

    “招安詔……”說起這事,寧毅臉色嚴肅起來,微有些輕蔑地搖了搖頭,“譚稹接童貫樞密使的第一把火,這是去年張覺死後的影響。京城的老大們也開始害怕了,所以要鞏固由雁門關到太原一線,再由太原到京城的防線。這件事童貫雖然已經致仕,但仍然有推動和參與,雖然上麵說的是一定要嚴肅招安之後的紀律。但負責招安的是譚稹跟童貫的人,負責督查的,是童貫跟蔡京的人,而負責督查這些督查官的,是那些言官禦史,他們大多數,也跟北麵的一些大家族有關係,而就算沒關係……最上麵那個人有點好大喜功,所以禦史台目前也是個……隻拍蒼蠅,不打老虎的地方,指望他們也沒什麼意義……”

    寧毅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紅提不一定聽得懂,隻是認真地聽著。寧毅自然也明白這點,笑了笑,當成笑話來講:“你不用管太多,既然有人來,態度我也料到了,北麵左家、齊家有來人嗎?”

    紅提想了想:“聽說……好像有一個大商家的後台是姓齊,然後還有董將軍的人,還有邊關武勝軍的人……這幾天過去的人多,具體的底細,恐怕要梁爺爺那邊才最清楚。”

    “那田虎應該也派人來了吧?”寧毅問了這句,忽然想到,“對了,那個什麼小響馬好像就是田虎的人啊,他忽然腦抽了對我動手,到底什麼原因啊……有機會看我不弄死他。”

    “可他已經死了。”紅提道。

    寧毅愣了愣:“我記得……他逃掉了,我看見的。”

    紅提靠在石頭上,有些慵懶地笑了起來:“你寫信告訴我說,是早些時候便會到,你來晚了,我擔心你出了什麼事,便從寨子裏出來了。最近一段時間我都在路上等你,今天晚上看見打仗,我便去找人問了原因,然後去殺了裘孟堂和他的幾個心腹,才回到木屋這裏來的。”

    “呃……啊?”紅提說得輕描淡寫,寧毅卻不禁為之愕然,隨後啞然失笑,冷靜片刻之後,又搖頭笑了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兩人此時並排坐在那石頭邊,紅提沒有反抗,隻是望著火光,目光之中愈發馨寧安靜。

    “隨便了……招安詔也不是什麼大事。有個名份之後,做起很多事情來都方便些,隻是負責後勤的為難。這些人說是招安,大部分人是肯定指揮不動的,但有了名份,他們就要軍餉、要軍械。這次做預算的時候,大家半個月都在罵娘,相府那邊能扣掉大部分用到該用的地方,但總有小部分會被瓜分。不過,該怎麼瓜分,大部分還是相府說了算……”

    光芒搖曳,紅提隻是安靜地聽著。

    “這次既然過來了,談判之類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太多。我應該不好正式出麵,但……左家也好,齊家也好,董龐兒也好,什麼將軍、虎王,既然要談買賣,我把他們一個個扒層皮下來……”

    寧毅輕聲說著,隨後又自顧自地說了一陣,紅提閉上眼睛,在他身邊,安靜地睡著了……

    過了一陣子,寧毅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天空,隨後又望了望身邊睡著的女子,望了望遠處那幫很可能充滿了好奇的身影……女子在呂梁這樣的環境裏長大,該是任何情況下都保持著警惕,任何響動聲都可能驚醒的,卻在他的說話聲中睡得如此馨寧安詳……

    “等明天不跟他們一起走了,我們還是兩個人走吧……嗯,就這麼決定了。”

    將女子抱回小屋的時候,他低聲說著,如此做出了決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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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6 21:27:39
第五三三章 孤寂的天堂 瘋人的伊甸(上)  


    這天晚上,寧毅還是在小屋外的帳篷裏睡的。

    第二天天未亮,他便已經起來了,此時山穀之中也已經有了人聲對於這些武者來說,睡眠並沒有一般人那麼多,反倒是晨起練武,才是一直保持的習慣。寧毅便偷偷地與祝彪打了招呼,再偷偷地牽了馬過去木屋那邊,拐了同樣已經起床的紅提,自山穀一邊跑掉了。

    拋下大部隊,跟著紅提偷偷跑掉,看起來自然是有些孩子氣的。但既然已經快到目的地了,寧毅也樂得抽出空閑來做些傻事。畢竟這次上呂梁,跟隨者裏一個女子都沒有,此時隊伍裏還有個青木寨的成員趙四爺,真要一起走的話,寧毅與紅提之間,未免就有些束手束腳了。

    當然,即便是甩開了大部隊偷偷啟程,兩人之間,暫時也沒有太多出格的事情可做。要說情趣,露骨的情話是不適合這個年月的,紅提的性格其實偏於恬淡,經曆滄桑之後,更像是見過了風雪的白梅,她的話不多,更喜歡看著寧毅在一旁做事,或是聽他說話,有時候被寧毅牽起手,溫暖之餘有著一股無奈的寵溺感。當然,有些時候,她也會找些故事來,說給寧毅聽,通常都不怎麼曲折離奇她是不太會說故事的。

    寧毅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事實上這年月裏女子一般也說不上什麼情趣,普通的女子在家中跟夫婿說話都很拘謹,青樓之所以盛行。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真正去青樓滿足****的屬於下乘享受,更多的其實是去享受愛情的,例如李師師,例如雲竹與錦兒,經過訓練以後,花魁們談吐有趣,應對得體,花魁們真正的價值在於能夠給予愛情。但寧毅自然不會對這種虛假的感覺所迷惑,相對而言,他喜歡那些簡單真摯的溫暖感。倒是無需太多交流了。

    乍見麵的夜晚。自然免不了說些笑話來為難一下紅提,到得第二天清晨,拉著她從後方偷偷離開時,看著紅提臉上無奈的笑容。寧毅便也隻是哈的一笑。豎豎手指了。不多時。兩人自山林中走出,踏上前方的山麓,東方魚肚漸白。初夏裏清爽的晨風正從前方吹過來,呂梁山橫溝轉豁,重重疊疊的在眼前顯出它的輪廓來,看起來,竟顯得壯麗而清新。

    作為雁門關西側的屏障之一,呂梁山的這片地方,於人來說其實並不友善。山勢轉折,偶爾也會看見難過的深溝,林野與貧瘠的山地一片一片的,常有狼群出沒寧毅與紅提走過那道山麓時便看見了一群,其時陽光正在東方露出來,天色還未全亮,那群狼大概十幾隻,該是一個小家族,正從前方的草坡上走過去,然後朝這邊望了過來。

    寧毅與紅提沒有轉向,牽著馬徑直前行。走過去時,寧毅看著一隻呲牙的灰狼罵了一句:“看你妹啊!”清晨時分,聲音在山麓間竟顯得頗為響亮,那狼呲著牙便要撲過來,紅提朝那邊看了一眼時,幾匹狼“嗚”的一聲朝後方退去,然後十多匹野狼都朝著山麓下跑掉了。

    “我怎麼就感覺不到你的殺氣?”寧毅打量著她。

    “它們撲過來,我就會真的出手殺了它們。它們有些會跑,有些不會,看肚子餓不餓。”紅提笑了笑。

    “這樣說起來,我就算真撲過去,你也不會出手殺我。我知道這點,所以你沒殺氣。”

    “那也難說。”

    “嗬,我試試看。”

    山麓上,寧毅放開馬的韁繩,扭了扭脖子,作勢欲衝。那邊,紅提的目光一凝,手忽然在胸前。抬了抬。寧毅便是心中一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然後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肩。

    “你衝過來,我就打你肩膀。”紅提說道。

    寧毅撓了撓頭發:“這麼誇張……你真的打我啊……”

    紅提卻不回答,隻是過得片刻,兩人繼續朝前走時,才聽得她輕聲道:“其實不打的……”回頭看去,晨光之中,她眸光清澈,從容地笑著。

    這樣小小的插曲是兩人之間的溫暖玩笑了,待到早晨的陽光高些時,他們在附近的溪流邊生起火堆,煮了鹹肉粥做早餐吃了。已經是白天,紅提收起了晚上穿著的鬥篷,她的身上穿著的是便於行動的普通武士勁裝,長衣長褲,都是灰黑色,身材還是顯出來了的紅提的身形高挑,不會顯得纖細,但也不會讓人覺得胖或是壯,或許是長期的內家修煉,她舉手投足間都有著自己渾然天成的氣勢,也有著不容輕侮的力量感。在寧毅麵前,她依然是那個令人感到溫暖美麗的俠女,若是在敵人麵前,也會瞬間爆發出令人感到恐懼的鋒芒來。

    隻是那衣服早已穿得舊了,在後肩與袖口上,還有兩個並不顯眼的補丁,用同樣顏色的布很細心地縫上去的,若不仔細打量,基本看不出來。

    吃過早餐,兩人騎上馬,順著紅提指點的方向一路前行。這一片地方,紅提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寧毅則是聽著她的介紹,稍作了解:在哪裏打過架啊,在哪裏殺過人啊,哪裏有什麼有名的山匪,又出過些什麼事啊。

    在一些道路曲折的山林或穀地當中,紅提能找到一些村落或是寨子,有些住了人,有些則早已化作死地、斷壁殘垣,附近的居民倒也不是沒有,但大都過得極為艱苦,或是有所托庇若過得再好些的,大多就要被劫了。

    呂梁盜寇,能夠成規模的,基本上還是會朝著呂梁山以外的市鎮發展劫掠。

    對於這些事情的介紹,紅提基本上還是說得相當簡單,一切都如同尋常的事情一樣。事實上。這當然也是尋常的事情,殺人、餓肚子、劫掠甚至是吃人,寧毅並不是沒有這樣的概念,一聽便能腦補出一個大概來,紅提曾經說過,這裏的大家“活得不像人”,寧毅也是心中有數的,對於許多事,紅提沒有細說,細說無益。他也同樣心中有數。這一天裏他隨著紅提奔走。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事在下午的時候,卻無意間的,出現在他麵前了……

    那是紅提以前居住的村子在眾人進入更深更惡的山中組成青木寨之前。紅提是住在一個山村裏的。中午過後。寧毅便提議,想要過去看看。寧毅開了口,紅提猶豫了一下之後。自然也就答應了。

    沿著他們所在的位置往呂梁西北走出二十餘裏,在紅提的帶領下,他們找到了那個位於楊樹林中的小村莊。下午的陽光溫暖明媚,小樹林裏的村莊早已破舊得不成形了,兩人一路過來,聊的是關於寧毅竹記的事情。

    當初在江寧初識,在那個小嬋說著“鈴鐺明天見”的小院落裏,寧毅曾經說起過,將來要將竹記開到呂梁山來,主要用來賣烤雞。如今看起來,要開過來恐怕並不容易,好在寧毅在包裹就順手帶了雞和調料。兩人進入村莊之後,便去找紅提小時候居住的房子。

    這村莊之中,一片的殘垣斷壁,泥土或是木製的房屋在無人的情況打理下,經曆不了太久的風雨,但在村莊之中,據說紅提小時候居住的房子竟還有個框架在。兩人無聊地收拾一陣,架起隻有三隻腳的桌子,又收拾了廚房裏的爐灶,寧毅準備生活烤叫花雞吃。紅提在旁邊打了一會兒的下手,待到一切具備,寧毅要顯身手的時候,她方才說道,出去有些事情。

    “吃飯的時候記得回來。”寧毅笑著往那隻死雞身上裹泥巴,揮了揮手。出去有事,當然是懷念啦。此時陽光已經轉向西方的天際,但光芒依然溫暖,寧毅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動手幹這種事,折騰了好一陣子後,才能聞到火中微微有香氣傳出來了。

    有腳步聲響起在外麵,似乎是進了旁邊的房間,寧毅搓了搓手,從那邊走出去,在房間門口的那邊,有人探頭說話,聲音緩慢而沙啞:“紅提回來啦?紅提……回來啦?”

    那是一名渾身上下衣衫襤褸,通體幾乎呈黑色的女子,看不出人的年齡,一隻眼睛似乎是有些瞎了,微微的眯著,嘴裏的牙齒掉了兩顆,隔得不遠,就能聞到她身上發出的臭氣,應該是個瘋女人,看見寧毅之後,身體陡然向後縮了縮。聽她能夠說出紅提的名字,寧毅微微愕然了一下,然後說道:“紅提……回來了,我是她相公。”

    “啊?”聽寧毅這樣說,那女子明顯放鬆了警惕,甚至眼睛都忽然亮了一下,“你是……她相公?紅提她……她嫁人了啊?你們什麼時候成親的啊?”

    “就是今年,前不久。”寧毅笑著說道,“您是……”

    “就是今年,就前不久?哦,前不久啊……紅提嫁人了啊,你是哪裏人啊……哦,我……我是,我是福端雲啊,是她端雲姐……”那女子明顯隻是個山野村婦,應該是瘋了,一個人住在這裏,弄成這副樣子,但聽說紅提成親之後,臉上卻是不折不扣的喜悅情緒,寧毅也因此被感染,笑著點頭。

    “端雲姐,我叫寧毅,是江寧人。哦,您等等。”

    寧毅走到爐灶邊,從隨身的包袱裏拿出水杯,拿出毛巾,打了水,再將毛巾弄濕了,拿出去。

    “端雲姐,您擦擦手,您喝水,坐。”他搬了張竟還能坐的凳子放在桌邊,讓對方坐下了。眼前的女子對於擦手似乎有些猶豫,但坐下後,還是把手擦了擦,端著那隻杯子。

    此時這房子已經沒有了屋頂,牆壁也隻有不完整的三麵,破爛的桌椅中,福端雲如同尋常串門的女子一般,斷斷續續的跟寧毅說著話。問了寧毅是幹什麼的,又說起紅提好久沒回來了,又說起紅提小時候的事情,說她懂事,也說了小時候挨餓的事,隻是在提起自己和村子裏的事時,才明顯有些淩亂起來。

    “……最近這段時間,大家出去串門了,我剛才去潤興家,也沒有人……我啊,我一個人在家裏,啊,我家那口子,還有我婆婆,去汾陽那邊買……買年貨了,還沒回來……我就想著,先把地澆了……家裏桶子壞了,我想過去借個桶,這不正好,看到你們家門開著,紅提回來了……真好,紅提嫁人了……寧公子,你要對她好啊……”

    她說著話,寧毅便在一旁恭謹地應對著,如此絮絮叨叨的時間裏,紅提的身影從外麵過來,她也像是在尋找著什麼,見到福端雲,尋找的目光才平靜下來,隨後又複雜地望了寧毅一眼,走了過來:“端雲姐,你怎麼來這了。”

    “哦,紅提啊,你、你回來了,你一回來,就出去串門了吧。這不,我過來你這裏,見到你相公了。”

    “相公……”紅提看了寧毅一眼。

    寧毅笑了笑,從那邊站起來:“正好要吃晚飯了,留端雲姐吃飯吧。端雲姐,留下來吃晚飯。”

    “哦,哦……”那福端雲點頭應著,又對紅提說,“你去串門了……你去串門了……”

    “我剛才去你家找你……”紅提輕聲道。

    “我、我出來……”福端雲想了想,笑著說,“我想種點東西,鋤頭給別人借走了,我去拿鋤頭,婆婆出門的時候,讓我種點黃豆……把黃豆種上……”

    明媚的陽光從上方灑下來,讓溫暖的氣息彌漫在房間裏。

    “嗯,種黃豆。”紅提點頭應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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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7 22:48:1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10-27 22:51 編輯

第五三四章 孤寂的天堂 瘋人的伊甸(下)
  


    ps:個人認為,看這章的時候可以聽聽蘇打綠的《故事》。

    房間裏,紅提握著福端雲的手,姐妹一般低聲地說著話,許多時候,都不免說起“相公”的問題。紅提並不否認,順著她的話應下去。

    過得一陣,寧毅將烤好的叫花雞從旁邊房間搬出來了,除了叫花雞,這次來呂梁,他的包裹裏還有幾個水果罐頭,他也都拿了出來作為晚餐。三個人——兩個衣著正常,一個身上還在散發著臭氣,就那樣坐在桌前吃起來。

    飯桌前的話題裏,寧毅發現,這位福端雲的思維在某一方麵還是正常的,譬如說她對於寧毅方才說的“他與紅提成親”這一認知不會忘記,但對於村莊和她自己眼下的狀況,就已經不清楚了。她還能夠說出村子裏每家每戶“昨天”發生的事情,似乎到了今天,大家就都因為一些事情出去串門了,偶爾也會說起她婆婆叫她做些什麼事情……

    對於自己身體上的異狀,無論是瞎了的眼睛還是沒了的牙齒,又或是因為便溺在身上導致的汙穢與惡臭,她都沒有察覺。隻有生理上的感覺騙不了人,她明顯很餓,東西忍不住吃得很快,有時候差點噎到,她便尷尬地朝兩人笑笑,然後對寧毅與紅提說好吃。又問起這是哪裏的好東西啊,寧毅與紅提便說是江寧帶過來的。

    一直到吃完了東西,太陽還沒落山,福端雲跟他們聊了一陣村子裏的狀況,告辭回去了。臨走的時候握著紅提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囑了她一些事,例如讓新姑爺不要受了委屈,家裏若有什麼東西沒有的,便到她家裏去拿。兩人目送著她走向村那頭的一間房子。

    由於之前沒有細看。如今才發現,整個村子裏隻有遠處那間房間是好的,似乎這幾年裏還有修補過。紅提領著他過去看了一眼,那房間之中東西都頗為汙穢,但看起來卻經過一定的整理,床鋪上的破被子也疊得整齊了。大概是紅提剛才過來做的,床邊放了一個袋子,也是紅提的幹糧袋。

    “她一個人住。”紅提說道。

    寧毅點了點頭,握了握她的手。

    因為這件事情,紅提的情緒並不高。兩人走出村莊時,看見在遠處的樹林邊、山坡下,福端雲也走到了村子邊緣,朝著東邊的方向望過去。

    然後她坐在那裏,似乎在等著什麼人回來。

    “端雲姐隻比我大四歲。”吸了一口氣,紅提如此說了一句,笑了笑,但隨後她也發現笑的情緒未必適合這裏。“立恒你應該猜到了,她相公跟婆婆都死了。相公是先死的,那一年鬧饑荒。到處搶糧,打來打去,她相公是為了保護村子死的,臨死之前叫她照顧好家裏的老娘,但那個時候我跟師父從外麵回來,她其實就已經瘋了。”

    “嗯。”寧毅低聲應了一句。

    紅提停頓了很久:“她瘋了以後。還是很孝敬家裏的婆婆,種地、做事、洗衣做飯、服侍老人。那時候她也還會打理自己,隻覺得……相公是去汾陽了。就前一天出去的,有時候想想,我們覺得她這樣其實也好……然後那兩年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村子守不下去,後來破了,大家轉去青木寨,師父也死了,端雲姐跟她婆婆,我也一直以為她們死在那些大亂裏了,一直到幾年後我回來,發現她一個人在這裏住著……”

    “怎麼……沒把她帶回寨子?”

    “帶不回去。”紅提並攏雙腿在這邊的草地上坐下來,看著那邊的人影,“帶回去就發作了,像是要死了一樣的鬧,用腦袋撞柱子,咬自己的舌頭。她一直記得這裏,說相公和婆婆出去了,讓她在這裏等他們回來,她隻能住在這裏。其實……端雲姐以前很漂亮的,山匪過來的時候,婆婆死了,她沒有死,後來那些人對她做了些什麼,我也想得到,她後來變成這個樣子……後來變成這個樣子……”

    紅提的眼睛眯了眯,目光變得淩厲起來:“她還是會做很多事情的!做家務、洗衣服、種地,其實都會,她在那邊種了很小的一塊地,還有收成。這種樣子是她自己故意的。她把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可是下意識地記得這些,因為她這個樣子,那些山匪就不會碰她……她的那塊地有時候種到一半,就會被附近來的人給糟蹋了,她就種上新的,我有時候過來看,給她送點東西,若是有人把地給毀了,我就去這附近找人,有時候能找到,有時候找不到……有一次我過來得晚了些,路過這邊的一撥人將她家裏的一點點吃的也都搶走了,地裏又沒收成,端雲姐已經被餓了四五天,我都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她還活著……”

    “……”寧毅看著遠處夕陽下的那個瘋女人。

    “也有好事……早幾年的時候,大概三四年以前,過這邊的一個瘸漢子想安頓下來,端雲姐是個瘋子,但他好像是……看上她了。就呆在村子裏,他還是很照顧端雲姐的,我偷偷看了一段時間。但端雲姐認得人,平時裏跟他打招呼、說話,都很好,那瘸漢子想上她的床,她就不準,每隔一段時間,那個瘸子忍不住了,就對她用強,端雲姐就像死了一樣……到第二天就把這事情忘了,一樣打招呼。其實我覺得,有人照顧她還不錯……”

    寧毅幾乎不想問,但還是低聲問了一句:“那個瘸子呢?”

    “他們一起過了兩年。”紅提平靜地說道,“後來有一天我過去的時候,瘸子已經被殺了,一個……一個從遼國逃過來的家夥臨時住在這裏,可能已經過了好幾天,那時候端雲姐還沒顯得這麼老,我看見……我看見他拽著端雲姐去溪邊。要把她洗幹淨,端雲姐就一直掙紮,她把端雲姐綁起來,端雲姐就用腦袋往地上撞,牙早就撞掉了。眼睛也撞瞎了……其實那個瘸子對她用強的時候,她就沒這樣過……”

    她沒有對這件事繼續說下去,也沒有說那個家夥的下場。隻是過得片刻,才呼了一口氣:“可是我隻能偶爾來一次這邊,送點東西……這邊很亂,已經不太適合當落腳點。如果派人過來照顧端雲姐,可能又會為了端雲姐,死了其他人。端雲姐她……應該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到她死了,求個解脫呢。還是繼續這樣子活著。其實我們看著她,也許會覺得她很可憐,可誰知道她現在是不是比清醒時開心得多呢。不管經曆再難的事情,第二天她也都忘記了……”

    “立恒……”她笑了笑,對著坐在旁邊的寧毅說道,“我不想跟你說這些事,呂梁山是這樣的,早就說過了。你也知道了,但這些事我不想說太多,知道太多以後。總會不開心。而且……你會……嗯……”

    她斟酌一下,沒有將後麵的話說出來,片刻之後才道:“其實我是在這裏長大的,山裏人都這樣活過來的,什麼事情都見慣了,沒什麼的……”她道。“寧立恒,我教你武功。是你的師父,這個時候你把我當成你的師父。好吧?”

    說這些話時,她的臉色也微微變得嚴肅起來。寧毅與她初識時,她多有這樣的嚴肅和冰冷,然而逐漸接觸之後,她就變得溫暖起來了,就算板起臉,也難有幾分架子,隻有在此時,寧毅才重又見到了在那小院之中仿佛還有戒心的陸紅提,她抱著她的劍,坐在那兒,望向遠方。

    然而,她又並非真正抗拒著寧毅,在山裏的許多年,人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她也真的是……什麼事情都見慣了,那種見慣極扭曲,又真的極為平常,令人產生格格不入的距離感。她臉上的冰冷甚至連傲嬌都不像,既非悲傷、又非堅強、不願拒絕、卻又無法親切。隻有這一刻,她是真有些像是個笨拙的山裏女子了……

    ……

    “嗯。”寧毅點了點頭,“你是師父。”他說著,將手伸過去了。

    ……

    “我是你師父啊……”

    紅提閉上眼睛輕聲說了一句,然而寧毅雙手環抱住了她,讓她的身體側靠到了他的懷裏。

    “嗯,你是師父。”他如此重複。

    “唉……”環抱著古劍的女師父輕輕地歎了口氣,麵上仍舊有著保護色的冰冷,卻無從掙脫他的擁抱,就那樣在草地上任由寧毅摟著,過了好一陣,靜靜的猶如睡去了一般。

    ……

    “回去做事吧。”過得許久,寧毅方才說道。

    “嗯?”

    “該看的也看到了,雖然……這確實不是我想看到的東西,但能看到,是好事,看到以後,就該回去做事了。”他歎了口氣。

    過了一陣,寧毅與紅提騎馬離開時,山坡上的那道身影站起來向他們揮了手。那揮手的動作看起來竟如此平常,仿佛未曾經曆過任何的厄運。

    他們牽著手,馬兒緩緩的走在山坡上。

    夕陽西下了,即便是呂梁山,在這樣的夕陽下,也變得溫柔而壯麗了起來。

    而往前一步,便該是鐵馬金戈,與漫道雄關。

    這一天,是景翰十二年的夏天,四月十九。不起眼的日子裏,見到了不起眼的人和事……

    **************

    早晨起來的時候,就覺得風吹著很舒服,吹風吹得有精神以後,我去挑了水,洗了衣服,村子裏有些冷清,附近趕集的原因吧,好多人都出門了。我聽見潤興家的狗在叫,那條瘋狗,總是亂叫,早晚我要丟石頭打瘸了它,不過我拿了石頭在門口等了很久,又不知道狗跑到哪裏去了。

    上午的時候順義叔到門口來,跟我借家裏的刨子,可能是家裏在裝門。我不大想跟他說話,他是個大嘴巴,四十多歲的人了整天跟村裏的老娘們說些亂七八糟的渾話,我成親那晚,他們那些鬧洞房的把我臊得都哭了,不過有成說他是好人。算了,再過段時間我應該也像那些女人一樣可以在外麵瞎說渾話了吧。我在家裏找到刨子,給了順義叔,他就走了,這次沒說什麼,還好,不然不知道怎麼答話。

    下午的時候,有件好事,紅提回來了,她好像是跟師父學藝吧,有時候回來,這次回來,居然把相公也待會來了。她相公是江寧的,帶了很多好東西,可惜大家都出去了,她要串門也走不了幾家,我告訴她有成跟婆婆都去汾陽了,其他人去趕集,可能她明天再過來,就都能見到了,有成跟婆婆看到她跟她的相公,也會很高興的。我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餓肚子的事情呢。

    吃了飯,我到村口去送他們,快到晚上的太陽也很好,今年會是個好年景。其實從小時候過來,好像就沒怎麼餓過肚子了,現在紅提也嫁了個好夫家,呂梁山的年景,一年比一年好了吧。

    其實我到村口,也是想看看回村的人,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這麼晚都還沒回來。走夜路的話,山裏有狼啊,別落單了才好,有成跟婆婆就在外麵住一晚吧。隻是家裏一個人,覺得有點冷清。

    有成、婆婆,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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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1:09:17
第五三五章 傳續
  


    日夕更迭,天風漫卷,在這橫跨萬裏之遙的武朝土地上,邊疆,一直是個微妙而又敏感的詞彙。

    遼國、西夏、吐蕃、大理,從北地的雄關到南疆的群山,邊疆隻是細細的一條線,去一步為他鄉,歸一步為故國,然而在這樣的邊疆上,也總有一片一片的土地,處於微妙拉扯的夾縫間。這裏享受不到應有的安寧與太平。位於邊疆上的軍隊不在乎它,位於國內的人們會選擇性地無視它,有許許多多的人,甚至不清楚有這等地方的存在。

    在人們的眼中,有古都的煙雲,有秦淮的絢爛,有京城的繁盛,有江南的桂花,往北一路,也有著如修羅場一般的戰場,卻唯獨沒有這層夾縫的概念。猶如戰陣之上不可避免的戰損,由於它的不可避免,人們幹脆就不再去多多的想它。將之拋諸腦後,隻管作戰便是。

    橫溝轉豁間,繁衍的狼群走過貧瘠而險惡的山野。呂梁山,便是在這夾縫間生存的地域之一,武朝的人們並不將這裏視為敵國,卻也未曾將這裏的人民當成同伴,沒有多少人知道這裏的事情,沒有多少人理解這裏的生態。若非由於利益的牽扯,呂梁山青木寨的這片地方,恐怕從頭到尾都不會與外界的人們拉上太多關係,它會在這裏存在,會在這裏湮滅,直到消失在寥寥可數的人們的記憶中……

    但即便是出現了利益牽扯的現在,真正了解這裏的人。還是不多。位於呂梁山西北側的地圖上毫不起眼的小地方的,是已有數千人聚居的山穀,山穀是在短時間內迅速膨脹擴大的,一切的發展都顯得慌忙而臃腫。

    位於山穀外側的市集上,一間間的房舍、店鋪擁擠在崎嶇的山體邊。青木寨的外集,原本乃是給過往商販落腳或是互相交易的一處地方,由於青木寨維持了基本的秩序,至少能夠保障大部分人的性命安全,很快就膨脹起來。如今這裏汙水肆流,人群擁擠。附近地方的豪雄與山匪雲集。乞丐與蟑螂老鼠們在這裏爭奪一席之地。而這樣的地方,便是最近一兩年間整個呂梁山中最為太平的處所了。

    而在裏側的山穀裏,並不讓一般人進入的內寨相對於外集要寬鬆許多,但由於發展的迅速。新加入寨子的人眾多。這一片的山穀之中。仍舊顯得忙亂,大量新建起來的簡單房舍,每日裏進出的木材與物資。乍看起來堆積得毫無章法,但在這樣的發展當中,終究還是沒出太大的簍子。

    這裏從來就不是一個講求平等與公平的地方,混亂與嘈雜當中夾雜著原始和野蠻的氣息。被吸收入山中、缺乏磨合的人們偶爾還會互相仇視,但是強權與武力壓下了大部分的衝動。武藝最為高強也最為凶殘的血菩薩並不允許明目張膽的內訌存在,也決不允許人們破壞幾條簡單的山中規矩,一旦破壞,不存在講理或是開導這樣的人性化服務,很多時候,他們也沒有被逐出山寨這種仁慈的機會。

    犯小錯,說明你有血性,犯大錯,說明你該死。

    與這種高壓強權相配合的,是清晰開明的上位途徑。要加入山寨的原則很簡單的,隻要你有手藝,又或是吃苦耐勞,就會被迅速地吸收進青木寨。手藝的範疇包括各個方麵,高超的武藝當然是最直觀也最簡單的,而即便是做麵條、烙煎餅,那也沒有關係,證明你有自己擅長的技藝,就一定可以加入。

    若是沒有手藝、同樣也沒什麼武藝的,隻要懂規矩,肯吃苦,同樣能被山寨吸收,規矩也很簡單,跟著山寨中的新人在最嚴苛的環境下訓練十到十五天,例如跑步,例如就是簡單的站著,拚命、聽話、不放棄,被操練到半死以後,也就能夠加入其中。

    這些事情並不簡單,並不是說呂梁山這種地方出來的人就一定能吃苦耐勞。就好像在山裏拿刀劫掠慣了的匪人,往往不願意再下地幹活,又如同現代背景下混黑道的年輕人,要說環境原因教育原因當然也有,但更多的,就是因為好吃懶做。撈偏門雖然不穩定,但至少輕鬆簡單,沒有門檻,也不用在工廠裏加班到十二個小時。

    當然,這樣的人便得不到同情了,他們會被放棄,然後遊蕩在呂梁各處,加入一撥撥其它的山匪。而後在某些情況下接受青木寨的壓榨,又或是因各種事情而死去。如果說在某些情況下必然有人死去,在這殘酷的世道上,不思進取之人,自然就是最為理所當然的祭品。

    事實上,古往今來的社會結構裏,人們或許向往自由與平等的大同社會,但在社會層麵來說,階級卻未必是一個需要介意的事情。絕大部分情況下,一個穩定的社會結構無需在意人們是否平等,盡量公平的上位途徑才是需要維持的核心。

    一個國家或是組織大可有懸殊的階級差異,但底層之人可以讀書,讀書之人可以考科舉,考了科舉可以成為特權階級,隻要這一係統運作良好,組織就能穩定維持。大部分國家內部滅亡的原因都在於這個上位的途徑逐漸僵死,特權階級為了其特權可以長久而世襲,開始壟斷通往上層的途徑,下層的聰明人上位越來越難的時候,他們的不滿便會越堆越多,最後隻能選擇造反。

    也是因此,青木寨在不斷的擴大當中,雖然也引起了各種問題,卻沒有出現真正令人感到麻煩的大震動。及至這年夏天譚稹的“招安詔”發出,能夠將目光投向呂梁這邊的利益牽扯者聚集過來時,所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處混亂到令人費解的寨子。

    它與南麵各種繁華或是不繁華的城市截然不同,與北地野蠻而原始的城池想必也有差異。它因為一筆筆的生意而發展、熱鬧起來。其中又充滿了血腥與野蠻,上方以蠻橫的武力手段控製一切,內部看來也充滿了各種矛盾和不穩定因素,卻偏偏,就這樣如縫合怪一般的拚起來了。

    “梁老爺子啊,我知道,您是聰明人,跟從小就在山裏長大的人不同,您見過世麵。您能把山寨操持到這副樣子,譚大人這次的招安詔裏能有多少好處。您就一定看得出來……”

    陰天。青木內寨山腰處的小院房間裏,一個中年人正在說著話。

    “呂梁以南,真正要說的,還是我們齊家的地盤。招安詔接了以後。不光有名分。也有軍備。這些好處能拿到多少,全看京裏的關係……何某知道這次過來呂梁的人不少,他們看上的。無非也就是青木寨眼下經營的這些生意,但是老爺子您是看得出來的……軍隊那邊,武勝軍也好,董龐兒這些人也好,這些軍漢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該講規矩的時候,他們一般都不會講,該拿好處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會手軟,而且,軍隊不會做生意,您的寨子若是落到他們手上,那可真就是糟蹋了……”

    “我們何家是生意人,多餘的事情我們不幹,大家能夠抱團,一起賺錢,才是正理。而且……我們的背後乃是齊家的勢力,如今南麵的幾個山頭都已經願意與我們連成一氣,加上呂梁的買賣,咱們將東西運去北方,會賺多少,您自己算……而且啊,官麵上能跟董龐兒,跟武勝軍打對台的人,又能有多少……”

    不急不緩的話語,樁樁件件的一直在說。待到他將事情說完,房間裏才響起一陣咳嗽聲,片刻,那咳嗽聲陡然增大,半躺在房間裏的老人,就好像是要就此死去一般,咳了好久,方才艱難地停下來。聲音虛弱而沙啞。

    “何……咳,何員外啊,您說的這些啊,老夫也都有想過。隻是就像老夫說的,寨子裏的事情……這麼大的事,一直都是寨主來拿主意的……我已經老了,身體不行了,腦子呢……有時候也糊塗了,我覺得您說的在理,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得還清不清楚,得多合計,多跟人商量,所以這些事情,還是……咳咳,還是得等到寨主回來,才能拿捏定下,不過何員外您說的這些,我都覺得有道理,我都會跟寨主說的……”

    “呃,我也知道是這樣,不過啊,梁老爺子,陸寨主出去這麼久了,等的時日也太多啦。”那何員外露出為難的神色,“我知道梁老爺子您才是寨子裏的主心骨。您知道,這些事情,合縱連橫,總是越早決定越有好處的,齊家在等我回複啊……梁老爺子,咱們不繞圈子了,您給我個準話,您點頭,這事情就當是成了,好不好。您別為難我這小輩啦。”

    “哎,何員外言重啦,老朽啊……咳咳,老朽說得,句句肺腑之言哪,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聲又響了起來。過了一陣子,那姓何的中年人無奈告辭,帶著跟班出了院子,麵色陰鬱。在這樣的天氣朝下方望去,穀底之中人影來往,各種布置混亂不堪,幾個衣衫破舊的孩子奔走期間,倒是興高采烈。

    “他娘的,真拚啊,老東西……”何員外低聲罵了一句,“還不肯鬆口。”

    旁邊的跟班過來:“員外,何必為這些人生氣呢,都是買賣……”

    “他娘的你看看這些人。”何員外指了指下麵,“你不知道吧?平日裏飯都吃不飽的東西,一幫子叫花、山賊,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若不是我們當初給他們一條財路,他們現在還在餓肚子。你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樣子的嗎,我讓他吃屎他都吃!稍微吃了點我們剩下的東西,就拿捏起來了。現在看見好幾方過來找他們,寨主出都不出現……對了,昨天到的那批人,看起來很凶的那批,什麼來頭,打聽到了嗎……”

    “還沒有,在問了。”

    “快去打聽。”那何員外瞪了跟班一眼,又看看下麵,“這地方雖然鳥不生蛋,但這筆生意若是落在我手裏。隨時翻個好幾倍,現在給一幫窮叫花子把持著,真是……去他娘,事情談妥以後看我怎麼調理他們,他們那寨主,我也抓回家去玩膩了以後送人……去他娘!老東西……”

    他低聲地、罵罵咧咧的離開了這邊。院落的房間裏,老人咳了一陣,喝了些潤喉的茶水,才稍稍緩和過來。他便是一直以來負責著青木寨事物的老人梁秉夫了,為了青木寨的事情操持半生。又帶大、教大了紅提。如今老人的身體漸差,但仍舊管理著寨子內外的大部分事情。送走何員外後,他躺在那兒,裹著被子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如此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忽然有人從外麵進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梁秉夫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他的雙眼發出了似乎已經好久沒有過的明亮神色。過得片刻。他一隻手握住了拐杖,身體要從躺椅上起來。

    負責照顧他的是一名黑瘦少年,過來幫忙攙扶起了他。梁秉夫的動作顫巍巍的,但有一股堅硬的感覺在其中,他柱著拐杖往外走,步伐顯得有些快。這所院子是今年才建好的,沒有多少裝飾,而院子本身也不大,一名男子接近過來:“梁爺爺,你怎麼出來了。”

    梁秉夫道:“我接人……接一接人!”

    對方便顯得有些疑惑,方才進來通風報訊的男人過去低聲說了一句,解釋了事情。

    柱著拐杖,老人走到了院門外,旁邊的黑瘦少年還在扶他,但是被他單手推開了:“你走開。”隨後又發現自己肩膀上還披著一張毯子,“嘩”的一下扔給了那少年:“拿走!”

    此時,他已經雙手柱著拐杖,敲擊了幾下地麵,隨後巍然地站在那裏了,他的麵上已經滿是皺紋與老人斑,抿了抿嘴唇,使那雙唇顯得單薄,有著肅然而嚴苛的感覺。前方的山道上還是空蕩蕩的,從山腰往下看,越變越大的寨子也在變得擁擠,人多起來,這一兩年來,也已經不再餓肚子了。

    很多人已經死了……

    他並非是有雄才大略的天縱英才,若論才學,當年的他或許連中人之姿都不算。他被紅提的師父救下,到了曾經的山村裏,又到了曾經的寨子。那個女人對他說:“請你幫忙照看一下這裏。”他還記得那個女人當時的樣子雖然樣貌或許已經存在腦補,但那一刻的神情他卻愈發的記得清楚,於是他就住在這裏,撐著寨子,教導著弟子,令他們得以存活。但很多人還是死了。

    從曾經的笨拙,到如今這身形屹立間的威嚴,壓在他身上的,沉沉的都是責任,山一般的責任。而有些人因為責任而垮掉了脊梁,有些人卻會因為責任而獲得同等強大的力量。

    路的那頭,仿佛有天風吹過來。他出門隻是想接一下紅提帶回來的男人,但不知道為什麼,柱著拐杖站在那裏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女人,多年前她背劍騎馬離開時的情景,她留下了什麼東西,而今,這些東西也許可以往下走了……

    不多時,幾道身影從道路的那頭走過來,紅提還披著鬥篷,隻是發絲被風微微的卷起來。她的臉上隻是平日裏微笑淡然的神情,但步伐卻不再像往日那樣沉重了,老人一眼便能看得出來,畢竟是從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就一直看著她長大的了。

    跟在她身邊的那位書生也在朝著這邊走來,老人拄著拐杖,在門口的台階上看著他,他偏了偏頭,然後也抬頭看了老人,那目光複雜、沉穩,不像後輩,卻也並不驕傲,一直到走到他的麵前,書生低頭、拱手,深深地鞠了個躬。

    這不像是女婿見嶽父時的樣子啊……老人在心裏想著,隻是嚴肅的目光卻沒有變,過得片刻,他問道:“你為何拜我啊?”

    書生已經起身:“想謝謝您為這裏做的事。”

    “嗯。”梁秉夫點了點頭,目光在空中不知什麼地方停了片刻,隨後才如同反應過來一般,再度側身、點頭,“嗯,進來吧,你們……都進來吧。”

    他單手柱著拐杖,轉身朝裏麵走去。紅提便過來扶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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