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duoluo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521
匿名  發表於 2014-7-25 14:49:07
第五一六章 眼底光輝 掌中燭火(上)

    除夕將至了,京城裡熱鬧與繁華的喜慶氣氛在持續。年關之前,複雜各種做事的人大抵有一陣忙碌,對於這一年的總結,賬目的收攏,對於新一年的展望與過去的反思,都是來年的事情了。總之,忙忙碌碌之後,商舖客棧也好,政府機關也罷,進入了稍微悠閒的空窗期,哪怕是張覺被殺這樣的事情,陡然掀起的波瀾也在消退。年關時節,人們更原因將之壓在心裡,有什麼問題待到開春時再說。

    總之,不管說什麼,張覺已經死了,金人班師回朝,過年了……也就過幾天好日子吧。

    右相府中,初時的忙碌也正在收斂起來,秦嗣源在受到張覺的死訊那天幾乎暈倒,但不久之後,便也恢復過來。他畢竟是見過無數風浪的人了,這一生經歷的打擊,也遠不止一件兩件,但此時年事已高,這次的刺激之後,大部分政務被家裡人和一幫幕僚逼著暫時的放下——如果不說北方,國內的許多陳結性事物,他不插手其實也是沒有太多問題的,於是在這幾天裡,他就趁著過年的氣氛,稍稍安靜下來。

    寧毅等人倒是時常過去與他說些閒話,堯祖年也從城外的家中趕了過來,查看他的狀況。除了休息,大多數時間他還是會拿著一本書在看,有時候拿著毛筆,圈圈點點。相對於繁忙的正事,作為一個儒學大家,他圈點這些東西,也算是閒暇裡消遣的一種,因此只要持續的時間不會很長,大家倒也不怎麼說他。

    對於張覺之事,至少這段時間。他已經是閉口不提了。幾日以來,朝堂之中為著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先是秦檜上書彈劾王安中,然後引起了朝堂之上的大討論,最終的定性是。王安中苦心孤詣、忍辱負重,當然其中的錯處是有的,但不該上綱上線,任誰被擺在那個位置,恐怕都做不出更好的決定來。

    對錯就此被定下,皇帝周哲駁回了秦檜的彈劾。但仍舊決定在來年將王安中調離燕京,另選大臣過去掌局。而事實上,王安中此時在燕京做得也不開心,張覺死後,郭藥師曾說:「金人索要張覺你就給了,若來索藥師。你是不是也給?」此後王安中雖然上門求了諒解,但仍舊覺得不是滋味,他的請辭奏折,其實也已經在路上了。

    對於王安中的這次高拿輕放,揭過了皇帝在決策上的物議。事實上,此時秦檜與右相府還是時常往來,關係不錯的。但若是說起他。秦嗣源只是道:「會之太明聖意。」

    在他暈倒的第二天,或許是因為心情太過沮喪,那天寧毅等人來看他時,他曾與少數幾人說起與左端佑割袍斷義的始末。

    「……當年,聖上剛剛繼位,雄才大略,有聖君之志,我輩為官,難得遇上這樣的明主,自當戮力以報。我、王其松、梁夢奇、左端佑異想天開的辦了密偵司。是因為遼國與我武朝通商百年,早已被我朝奢靡之氣所同化。雖然我朝奢靡之氣更盛,但若有英主,說不定能因此而中興。這是……密偵司的由來……」

    「後來的事情,年公大都知道。紀坤你跟在我身邊多年,也是明白的,唯有黑水之盟後,左公與我斷絕來往的理由,我未曾與人說過,其實這事,原也不該與人多說。」

    「我等一朝為聖上所重,恩寵無兩,而曾教聖上讀書、為君之道,聖上聰慧,懂得很快,不多時便已觸類旁通,有了許多自己的……獨到見解,在這之後,卻對我們也疏遠起來。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後來遼人南下,我等力主死戰,聖上當時已經廢了大力在暗中運作北面的挑撥之事,見遼兵節節南下,聖上……便決定虛以委蛇,提前議和。左端佑性情激烈,勸我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遼人雖然南下迅速,但在汴梁以北周旋地域廣大,只要拖下去,遼國的富人首先就會反對這場影響了生意的大戰。他這樣說,我卻不能這樣做,聖上連續催促之下,我只得議和……你們知道,左公便是此後與我絕交的……」

    「當時外人知道的理由……主要是王公舉家男兒殉國慘死,可深層的理由,卻並非為此。左公之思,與立恆有類似之處,他說了大逆不道之言,他說……君上……志大而才疏,早知如此,密偵司是不該辦的,本身無一分實力,暗中拚命的玩陰謀,正奇若不能相合,我武朝便只會不斷將自身弱點示與他人,原本國祚或許還能延續多年,此時如小丑跳梁,只是提前取死……」

    「他的話,我無從反駁,最終,他停了他所管理的密偵司的一部分。可於我而言,世事至此,若不這樣做,又能有其它的什麼辦法。即便世事奢靡,我等也只能咬牙硬挺,這一次,只要挺過去了,便是海闊天空。可如今……怕是要被他笑了吧……呵呵,小丑跳梁,取死之道啊……」

    「復起之後,我心中情知,聖上重權衡,他扶起一事,往往不由得要去打壓一事。我是做好了準備的,以往朝堂之上,偶爾也犯些錯處,讓他看著,只希望他打了這些,對其它一些正事,能夠扶起來。此次賑災,我自知得罪人有很多,也只在心中想著,若是賑災之後,成為眾矢之的,聖上順水推舟……他總是要確保北伐的,或許以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僥倖挺過去,卻不知道這一起一落之間……落,是落在了張覺的頭上……」

    或許是身心疲憊,他這番話裡,很有些平時不應該說的意思。好在周圍是相府最核心的幾個幕僚,與秦嗣源的身家基本是綁在一起的。事實上,秦嗣源的話,說得也實在是太溫柔了。寧毅在密偵司的情報裡,早已參考了景翰年間諸多政令的規律,皇帝確實是重權衡。卻不代表他是真的重視權衡之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至少寧毅只覺得他是拿權衡來套著玩而已。

    登基之後,周哲確實是有過幾個大手筆的動作的,包括密偵司在內。花石綱也是。最初周哲延續花石綱,是因為國事上能用的銀子不夠了,黑水之盟後,輸往國外的銀子大減,政壇上的太平也令得國庫收入日豐,但花石綱沒有停下來。他已經玩得過癮了,不用給別人?好,那就該我自己留著玩了嘛。他重用蔡京王黼等人征斂各處值錢之物,有人參奏,就把他們罵一頓,是為打壓。打壓過後過意不去,再給點權力。

    到得最後,王黼等人被罵得也多,權力倒是一天天的升高。皇帝得了聖君之名。幾年的調教也導致御史台、清流、言路往往權衡著說話,揣摩上意的本領練到了頂級。他們參奏無數,「令得百官皆可言事,政壇一清」卻不傷皮毛。

    如果以心理學的角度分析。這便是寧毅的看法。一個中二少年,三觀未穩,接受到了諸多的信息以後,以為看透了世界。這個皇帝從本質上來說,並不相信任何人,他不相信世界上的事情有對有錯,他不認為蔡京為國為民,也不相信秦嗣源、李綱為國為民,從這種角度上來說,每一個人的屁股後面。都只有利益,蔡京為的是他的家族權勢、隻手遮天,李綱秦嗣源是為了名留青史,為了一時虛名。

    事實上,為上位者。有時候有這樣的心思未必算是大錯。本身邏輯能力不夠,凡事套大道理倒也沒什麼,這樣的人,也是有成功的途徑的,然而……作為一個皇帝,他抗壓能力,實在太淺了。

    在來到京城後不久,寧毅便已經有了對如今皇帝的粗淺觀感,當然,對與不對是不好說的,他畢竟不會直接面對對方。然而張覺事件發生,也實在令他感到極為無奈。

    對於秦嗣源等人來說,對張覺事件固然心痛,擔心估計也算不得非常高,金人畢竟不多,一切未必沒有回還的餘地,只有寧毅心中明白,金人多半是要南下的,有這件事之後,就更加的讓他感到歎息了。

    對這件事的功虧一簣,他的心裡是憋著火的,但年關已至,他也無法可想了。面對療養中的秦嗣源,當然也不好說點什麼,只能在心中大幅度地調整對竹記的安排……皇帝最大嘛,他要這樣了,你還能幹什麼呢……

    他便時常來相府坐著,與秦嗣源、堯祖年、紀坤、聞人不二等人聊聊閒話,心中則在想著自己要做的事情。這一天下午,來到相府之中,溫暖的書房裡坐下後,聊的幾句,秦嗣源笑著拿出些書來給他們看,大概是他的著述。

    那些書,包含四書五經,乃是秦嗣源的手抄本,手抄之後,又在旁邊寫上自己的許多理解。寧毅拿了一本隨意翻看,秦嗣源本已至寵辱不驚的涵養,但給眾人看這些東西,表情中卻微微有些得意。堯祖年等人看得恭敬,片刻便皺起了眉頭,露出了重視的表情,寧毅則翻看得隨意,他對於這些不是看不懂,但他的心中有多了一千年儒家傳承的隱性影響,書中一切看來,便都是些簡單的、不言而喻的儒家道理了。

    秦嗣源躺在椅子上,緩緩地開了口:「這一些東西,是我致仕在家時開始動筆的,與康明允等人一同商量過,後來也有數度修改,復起之後,修改和註解做得斷斷續續,但修整反而是最大的。這樣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倒還是第一次。」

    他閉著眼睛,雙手交疊在胸前,手指輕輕拍打:「老夫這一生,先以儒生立名,後來做過很多的事情,是難合儒生之道的。為官之後,我的路不如李相那般走得剛正,若客觀而論,為求事情有個好結果,我是有些……用謀過甚的,好在老夫一直還保持了一點文名,最終沒有因此被抨擊太過。但這些年讀著這些儒家之學,卻又劍走偏鋒下來,我的心中也始終有一個疑慮,或是說……期待:若是這世事剛正,我又何苦那樣的去用謀……」

    「這些年來,老夫讀書,與年公、還有其它一些大儒也有過許多次閒聊,在這期間立恆自稱並非儒家,在一些道理上,卻是最淺顯的。記得立恆與我曾經談起,歷朝歷代,每至傾覆,便常有奸人作亂禍國,漢有董卓、唐有安祿山、晉有賈南風、割讓燕雲十六州,有石敬瑭,這些人被釘在史書上,日日受人唾罵,可董卓若遇漢武,還會有三國之亂嗎?安祿山若逢李世民,尚能有馬嵬坡之變否,賈南風遇司馬懿,八王又何敢作亂?如此種種,時人皆以為是奸人誤國。實際上……如同此次糧荒,若非是種種蟊蟲,弱到了一定程度,將一個國家蛀空了,外人又豈敢覬覦,這片江山!」

    「此次糧荒,為了減輕朝堂之上的壓力,老夫飲鴆止渴,曾慫恿一些商戶,暗中操縱言論,上書為商家遊說。立恆曾經與我說過商事,若是商道大興,如今這武朝,又如何抑制地唯利是圖風氣的擴張。此次我在背後的推動,是好是壞,我都難以釋然,然而很多人都想或者,老夫也不得不如此去做。此後想想,這幾套書,算是我對此事、也對這些年用謀過狠的一些補償……」

    寧毅抬了抬頭……在秦嗣源決定用著手段的時候,他便想過,這位老人肯定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做出的決定,後來朝堂之上為商人正名的風氣,寧毅也猜測有老人的推手在內。寧毅雖然是商人起身,但心中也一直認為,後世那種唯利是圖的、赤果果的資本主義思想,是這個時代根本不能碰的毒藥。他猜測過秦嗣源必然會有什麼後手,倒是想不到,那後手,是這些書……

    他想幹嘛……嗯,他是要給士農工商的階層稍稍解綁之後,再套上更細緻更精準的準則了,這倒確實是一個思路……

    寧毅翻看著手中的書,心中是這樣推想的,他此時心中還在考慮自己的計劃,對於老人一環套一環的行動,有著許多的讚賞和認同,任何一個時代,做大事的人都不會簡單……然而就在片刻之後,一個思緒的閃光轟如雷響,將他從這樣的思緒裡,完完全全的炸了出來。

    「時人多愚昧。」老人說著,「聖賢著述,也是為了將人從這種愚昧中,帶出一條路來。數千年來,聖賢教人視事、教人做選擇、做決定,所有的分歧,無非是眼光的短與長,子貢贖人,他為魯國贖人之後,不要獎賞,以為高尚,孔子卻說,你這種高尚宣揚出來,於國有害。如今我們宣揚以德報怨,但孔子說,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在這世間,但凡鄉願,往往為德之賊。何謂德,所謂道德、因道而有德,這道,是道德,也是道理,是我輩能令世間更好的路……這路要怎麼走才好……」

    「時人,只顧一人,不顧一家,只顧一家,不顧一國,乃是人之私慾的蒙蔽,是私慾與天理的分別,天地之理決定了人與人相處、結合,成為一家一國,要適時地放下一些私慾,才能令國家更強更盛,時時流轉、生生不息,我輩研究學問,也正是要找出這樣的路來,盡量讓兩者利益二而為一。按照立恆曾經的說法,此乃大我與小我之間的區分。」

    秦嗣源閉著眼睛坐在躺椅裡,微微抬起頭,吸了一口氣。

    「而在老夫,是要引人欲、趨天理。」

    那一刻,風停了。

    PS:PS:章節名取自小樓作詞河圖唱的《春風一顧》。

    PS2:求月票。
匿名
狀態︰ 離線
522
匿名  發表於 2014-7-27 09:37:30
第五一七章 眼底光輝 掌中燭火(下)



「而在老夫,是要引人欲、趨天理。」

溫暖的書房裡,秦嗣源緩緩地說出這段話來,那一邊,寧毅偏了偏頭,目光之中,閃過了無比複雜的神色。

「在這世間,但凡是人,皆有私慾,私慾膨脹,人便被蒙蔽,看不到他所行的對錯。我等儒生這麼多年以來,各種學說紛繁嘈雜,所為的也不過是求一條道,大同之道、君子之道。這些道,終究是相通的,最終能令這萬物有序,令天下之人各司其職,他若貪婪,當教化他何物該貪,何物不該,當教會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若沮喪,當教化他前行之間,何為正途。」

他頓了頓,續道:「這世間為何如此,何以要如此,最終能令世人找到答案,不至迷惘。這是道理,也是天理,老夫此生六十餘載,猶然磕磕絆絆的,找不到一條直路,但為人者要如何,為何要如此的一些淺見,籍著註解這幾本書,便都已經寫在裡面了。」

堯祖年說了句似乎是褒美的話,秦嗣源搖頭笑了笑,寧毅在這邊,卻是低聲道:「存天理,滅人欲……」

「立恆所說的,卻像是老夫所想的聖人之境了。」秦嗣源呵呵笑了出來,「引人欲與天理相合,也正是使小我大我相一,可在這世間,真能做到相一者,又能有幾個?我輩寫書,推行教化,最重要的並非告訴他們道的終點為何,而是道理的本身為何,由他們自己去理解,讓他們自己去走,他們若能聽懂其中道理,自然能使人欲逐漸趨向於天理。至於能存天理、滅人欲者,也只能說是人欲與天理已然相合一致,如同孔聖人一般,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本身的*,已然不會偏離大道,如此倒可說是。滅人欲了……但孔聖人至此一步尚且年至七十,我輩……怕是此生難到。只能將一得之愚,說與他人聽聽。」

說到這裡,他也頗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說些題外之話,老夫這數十年來,見過人之愚蠢,數不勝數,可從另一方面看來,他們每一個人,又都好像是些聰明人。他們……看起來每個都明白大義為何。可又總是迫不得已,為官者貪,何能不貪?身邊的人都貪的時候,你怎敢不貪。為將者怯,何能不怯?當身邊的人都要往後跑時。你怎敢不跑。聽起來,似乎大家都是迫不得已,你該指責他,似乎又不該指責他,老夫這一生用謀過甚,每每想起,總覺得身後難得好名。可若不這樣做,又總是難以成事……」

「老夫又想,究竟是否有一方法,可將此事糾正。最後思前想後,只能將道理說清楚,若每一個人都能明白道理。私慾或許便會少些。若兵將能通其理,則兵將不畏死戰,官員通其理,或能少貪墨,若如今這些屯糧的商人。也能通其理,或許便能知道他們所行之事,於家於國,大有損害,或許這手段便能輕些,也或許……林趨庭,便不會死了。」

他搖頭笑笑:「當然,這也是老夫想得太多了。這幾本書,雖然註解有時,但能得幾個人看,還是難說。立恆你那邊書社辦得還不錯,待到老夫修完,可得替老夫印一印、發出去,若能得三兩好友認同,老夫此生,也算是留下些什麼了。」

寧毅看著他,片刻點了點頭:「……當然。」

秦嗣源對這些書的說法基本便到這裡。他的思想已經在書裡,口頭上不用解釋太多,只在堯祖年、聞人不二等人偶爾詢問時,解答一二。寧毅埋頭翻書,從中尋找一個一個的註解,推演出去,腦中閃過的,是那兩個年頭。

引人欲、趨天理。存天理、滅人欲……

這是……理學啊……

寧毅在後世,對於理學並沒有仔細去研究,對儒家,也僅僅是欣賞。但是以他的能力,有些東西即便是欣賞,也是能夠稍稍解構的。理學在後世頗遭詬病,但對於寧毅來說,一個能流傳千年不斷發展的東西,如果有人說這純粹是糟粕,其中是沒有道理的,他只會直接將這個人看做是智商為零的白癡。

理學和儒家,純粹是被五四運動盲目拋棄的。在後世的一些學者或憤青眼裡,有一句話叫做:中國人沒有敬畏之心。這不是假話,五四運動前,中國人遭受了最為巨大的屈辱,於是在外來文化入侵時,迫不及待地推翻和打到了自己原本的一切。這種外來文化的入侵,在當時是有先進的一面的,然而當時的國人推翻了自己以前的文化,卻並沒有學到對方文化中的核心精神,後來漫長的陣痛期,精神文明的崩潰和無處皈依,是很慘的。

在寧毅看來,儒家,包括其他的一切學說,研究的都是人在這個社會上該如何自處,如何與人相處的問題,人該如何抑制和引導私慾,以怎樣的一種形式構成國家,能令這個國家最為輝煌,人們的精神面貌也相對最好。這是所有哲學體系的根本,從幾千年前到後世,從來就不曾改變。

那麼,儒學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如果從頭看到尾,創立它的孔子,並非是後世的那個道德宗師,他其實是很講究務實的,在一方面,他以道德的追求為最高標準,另一方面,他其實是以社會現實為考量,教人做事。從子貢贖人的故事,到以直報怨的勸誡,再到「鄉願德之賊也」之類的論點,相對於後世儒家發展到「禮在理先」、再到更後世一味地教人謙和、退後卻從不明白地釐定個人權利「講禮不講理」的純鄉願社會,儒家的起點,其實是「先講理,後講禮」的。

孔子之後,儒家發展一千多年,到了另一段歷史中的宋朝,社會生產力已經發展到一個程度,利益開始更大程度地引導人們的*,商業發展,階級開始變得混亂時,社會需要一套更加明確的規範,甚至於需要一套更加精細的枷鎖。去告訴別人,你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你的位置在哪裡。你能追求的東西在哪裡。在當時,這樣子來確立一個國家,本身確實是最合理的。

理學,其哲學中心便是理、天理,一億個人組成一個國家,以怎樣的方式,這個國家最和諧穩定,這是就天理,而即便在後世,人們也知道大我與小我的分歧。個人與國家的分歧,要從小我至大我,個人肆無忌憚的*,就必須被壓制和引導。

人的本身,乏善可陳。他也是可能性無限的動物。但僅以社會構成而論,最堅固的社會是什麼呢?印度的種姓制度有著最為嚴格的階級,但是數千年來,他們國家連一個說得出的起義都沒有,何其牢固。儒家在釐定規矩的同時,實際上保留了人們往上走的路,它希望一部分人能夠脫穎而出。甚至希望在「某一天」,天下大同、人人如龍。也是因此,中國在那幾千年間,創立了最為輝煌的文明,而不像印度那般安靜死寂。

而對於大儒來說,創立一個學問。有他們本身高深的內涵在內,求的是知己。那時候講學問,有個願打願挨的準則,你願意學,我才告訴你。你不懂,那多半是你愚鈍。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是一種聖賢追求的最高狀態,所謂人欲,並非*,而是私慾。他們探討的是一個國家怎樣能夠達到最理想的狀態,其中當然也有種種苛刻之處。但作為普通民眾或是平頭百姓,未必能夠明白「為什麼」,那好,我告訴你怎麼做就行了。

到最後,框框條條剩下了,道理上理解的人,卻並不多。

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你能理解的,我告訴你道理,你理解不了,那我告訴你怎麼做就行了。

理學的條條框框,從來就不是一種人性或學術上的退後,在學術上,它是一次飛躍性的進步。條條框框越多,它確實讓人們失去了某些血性,可草原上的漢子茹毛飲血,最有血性,誰願意去當呢?自理學之後,儒家真正找到了一條貫穿始終的靈魂和基因密碼,以至於此後數朝,朝代更迭,儒學卻始終不滅,因為不用儒家,就沒法治國。

及至王陽明的心學,其核心是「知行合一」,這同樣是作為聖人的最高追求,是對於善、正心誠意這些概念的最高追求,但相對來說,用作治國,他沒有「存天理滅人欲」來得有意義,這只是個人追求的最高境界。只能算是純學術發展。當然,在後世它甚至被曲解成「我們要如實面對自己的私慾」「殺伐果斷直面本心」,則是最為滑稽的一件事了。

王陽明之後,最後的一個大儒是曾國藩,他的學說重修身待人,由於當時的世界環境,也講求經世致用的實用主義。只是一場數千年唯有之變局不久便止,儒學被推倒在泥坑之中,他的學說,則只影響了包括毛公、蔣公在內的一大批上層領導人。而所謂聖人、君子到底有多高呢,從曾國藩的一件事裡就可以看出:他曾經效仿曾參,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如此每天堅持,持續了一個月,最終導致耳鳴、眼蒙,在自我反省中吐血暈倒,因為思慮過甚。而這種嚴格三省吾身的準則,也是到他老年才能夠達到。

及至工業革命開始,世界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變化。究其根由,在於科技的發展使得一個人可以使出幾十人幾百人的力量,可以創造以往幾十幾百人的生產力。而在之前的社會,無論如何,一個人,就是當一個人用的。儒家也好,種姓制度也好,都是屬於這種前提下的人治,如果沒有科技的推進,它們幾乎可以永遠自洽。

但科技的發展要求人膨脹自己的私慾、渴望,發揮每一個人的主觀能動性,這從根本上動搖了原本人治的本質。不被禁錮的人性才能發揮出令人咋舌的巨大光芒,當然,後來變成「不被禁錮的積極向上的人性」,後世美國的自由主義、普世價值,西方的文人精神,無不由此中心而來。

儒學終於被推翻了——它也確實該被推翻,但中國人的根子上有著太多儒家的烙印,以至於後來舊文化被統統推倒新文化未生時,有著太多的陣痛。而後世中國人的思維模式。依舊與西方存在太大的差異。

國人分析事物的方法是由整體到部分的,而西方的科學分析法則由部分到整體,這就是所謂中西方思維形態差異的核心。但由整體到部分,首先需要一個成型的整體。若沒有,則只能想當然。而由部分到整體,則只需要嚴格的邏輯拼湊,不管最後的整體是什麼樣,總之都可以動起來。這導致了中西方在科學發展上整體差距。

而在社會基礎上,西方的自由精神核心在於先講理,也就是說,先規定每個人有多少的權利,而後釐定美德,譬如說一艘救生船眼看載了太多人要沉。有人還要上來,你可以將他推下去。這是道理,無人指責,理所當然,你若冒著生命危險依舊救他。這是美德。而在國人方面,首先釐定太多太多的美德,你應該退讓,你應該不爭,你應該如何容讓地對待他人,讓社會和樂融融,哪怕規定社會權利是一。每個人也永遠只能得到零點七,每個人另外的零點三去了哪裡,它們則往往被那些不願意容讓也不在乎面子的人掠奪一空,於是永遠只有善人或想做善人者被指責,至於惡人……人的*就是這樣啊,那不是很理所當然的私慾嘛——當存天理滅人欲被打落泥潭的同時。大部分人,就徹底地去到了另外一個極端。

當然,這也是純屬題外的推演了。

******************

寧毅等人在那書房之中呆了很久,大致的將書翻過一點,堯祖年與秦嗣源已經激烈地討論起來。看的出來,堯祖年非常的興奮。

理學……

寧毅在心中感歎。他確實應當興奮。

若是由這幾本書的東西往後推演,許多的事情,都將變得有序,民權、君權、官權等等,甚至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人在這個世界上,是需要枷鎖的,這枷鎖可以鎖掉一些不該有的私慾,人也需要一些形而上的追求,這追求可以令人慷慨激昂,雖千萬人而吾往。「迫不得已」「人之常情」終不能成為人做任何事都能有的理由,沒有人一到世界上立的志願會是「我要當個漢奸」,若另一段歷史裡的秦檜與這個類似,那麼,他也在種種「人之常情」裡,走到最終的位置上的。

但那就是漢奸了。

每朝每代,人們立出一兩個來,說:「看,社會就是被他們搞垮的。」因此釐清了雙方的距離,也永遠不會覺得自己與他有任何類似。事實上,若非是每一個蛀空國家的蟊蟲將一個健康的國家蛀到快倒了,外侮必不會有,也絕不輪到幾個奸臣行事,更不會需要英雄流血。

貪官之害、奸商之害、每一個麻木者最終彙集的傷害,其實根本是不比漢奸少的。只是罵漢奸太爽,反省自己,會吐血而已。

眾人走出房間時,已是深夜了。房間之外是樹影蕭瑟的院子,廊道下,房間裡正透出暖黃的光芒來。夜風寒冷,寧毅站在那兒,微微抬起了頭,從重重疊疊的院落中出去,他彷彿能看見巨大的城池,八千里路,原野山川樹林河流船舶人居,一切的一切,與夜空上的群星靜靜地輝映著。

在每一個時代,會有某些人,集合了一個時代的力量,窮究生命與智慧,到最後發出比星辰更為璀璨的光芒來。

寧毅回過頭,老人在房門口,正笑著對他們揮手。寧毅歎了口氣,他能夠明白,這些年來,這位老人的殫精竭慮與苦心孤詣,也能夠明白蘊藏在那本書裡的,對這個時代的責任與愛護,以及發出的,歇斯裡底的吶喊。

因為明白,所以傷感。

因為他也最明白,屬於這個太平盛世的時間,許是不多了……

p: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應該是這本書在現階段最核心的一張,但由於大篇幅的討論可能不討喜,類似的篇幅應該不會再出現了,讓它出現,只是我覺得有必要讓一部分知道屬於儒家的曾經的光輝來,當然,這是我眼中的光輝,縱然我同樣已經對他的理論無感了,但我對它在濤濤歷史洪流中的位置,有著敬仰。而一個能流傳千年的哲學構架,它有著遠超我們想像的智慧在其中。

另外,「存天理滅人欲」確實是朱熹的話,著述立說的核心之言,屬於一種強調性的極端狀態,對於眼下某些張口閉口就是「人欲」就是「存在即合理」的中二來說並不好聽,但其本質是「存天理滅邪欲」,那個時代的人眼見*膨脹,想將不好的*通過教化去掉,此為本質。當然,這是香蕉tvb的一家之言,我寫出來,信與不信,都在你們。
匿名
狀態︰ 離線
523
匿名  發表於 2014-7-27 18:41:37
第五一八章 龍抬頭

熱熱鬧鬧的年關終於過去了,立春以後,相府之中的事情又再度的忙碌起來。

    春天,新一年的開始,萬物生發的季節,對於相府中的人來說,需要忙碌的,尚有過去一年的陳結。賑災的事情未完,如今天南地北仍舊淹沒在一片白雪之中,該做的事情都已經盡力,剩下的,仍然是看各地官員的自由發揮。

    隨著雪漸消融,各地匯總過來的數據,並不能讓人感到樂觀和開心。但對於相府中的其它人來說,在制定新一年的計劃和目標時,仍舊投入了相當大的熱情。這畢竟是做實事的態度,過去的業已過去,總不至於沉湎於反省之中便不再做事了。

    最近這段時間,對於寧毅來說,是一段相對複雜而又處於凝滯狀態的時光。一方面,過年過節,與家人相處,跟堯祖年、紀坤、聞人不二、王家的眾人互相拜訪,忙碌之中,總是笑容居多的。相府之中的各種籌劃展望對他而言也是駕輕就熟,至少在各種數字秩序上的東西,相府之中還沒什麼人能夠比過他。而另一方面,他在間歇之中,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卻稍稍的有些拿不定主意。

    張覺的死,對於相府中的眾人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也只是沉重而已。他們並不能對寧毅心中的想法感同身受,而寧毅也不可能說,他覺得武朝將亡,因為組成這個結果的邏輯還是不夠的。在眾人看來,既然張覺死了,接下來,北地的投入就會變得更加關鍵,無論如何。剩下的架子咱們還是得撐起來——這自是正理。包括秦嗣源在內,短暫的消沉之後,也就恢復了繁忙的公事狀態,沒有讓沮喪的情緒影響他太多。

    寧毅對於這件事的結果也是不確定的,可以做的事還有很多。但對他來說,更麻煩的並非這種心情。而是作為一個現代人,他曾經又站上過那樣的位置,對於某些事情、某些愚蠢的容忍有限。但是那種「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的瘋狂進取念頭,對他而言。又已經變得遙遠了。

    擺在他面前的,有著不同的分岔路,他還沒能看得清楚。或者說還未有一個契機或動力,促使他做下決定來。

    相府之中,除了一天一天的公事外,能讓大家比較興奮的。大概是秦嗣源註解的那些書了。理學的雛形引起了堯祖年等人極大的興趣,覺明和尚回來之後,也將之視若瑰寶。對於寧毅來說,也能明白那確實是一件瑰寶,但他對這書的感覺,與旁人又有不同了。

    寧毅畢竟是明白此後理學乃至眾多學問發展的大概道路的,對於秦嗣源拿出這套理學的東西來。寧毅的心中有著尊敬。如果有可能,寧毅希望它能夠留存下去,在人們的思想碰撞中不斷的發展。但寧毅並沒有研究的想法,學術研究,他沒這個心情了,至於引申而出的規章制度,寧毅本身受到現代管理學影響太多,也受到許多現代自由主義的影響。寧毅願意保護它,但若是研究它發揚它,那就免了。

    在他心中對人、對社會的期待與理學的期待有著一定的差異。這差異與理學的分歧未必有多大——世界上所有的哲學,其實都是有其共通之處的——即便在後世,寧毅認為新社會哲學的出現也應該基於理學心學這些儒家學問,變化可以有,甚至可以很大。但推翻則純屬愚蠢。

    由於並非這類學術研究者,再加上本身三觀已經穩定。歸根結底,寧毅對此也只是欣賞,且佩服一位老人對社會反省和探究的智慧,但引申研究,他便並不參與了。

    契機出現在這一年的二月,在它出現時,寧毅是無論如何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一條消息,出現在眼前的。

    **************

     二月二,龍抬頭。

    京城之中,雪漸消融,萬物都開始抽出嫩芽了。最近這段時間,由各地匯總起來的、大量災區人員死亡的數據令人感到意志消沉,原本預期最佳狀況餓死人數是在五萬左右,剔除各地凍死的,如今就已經超標了——縱然此時各地的統計都還模糊,但這一結論,仍舊可以得出來。尤其是林趨庭死後的荊湖南路,只此一路,可以歸於餓死範疇的災民,就超過一萬八千人以上。

    但是若參考以往荒年的數據,對比此次饑荒的規模和嚴重程度,整個賑災,又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成功的。只是這成功,也有些讓人感到沉默。

    聞人不二知道寧毅最近的心情並不是很好,他似乎在想著公務以外的某些事情,有些時候,會表現得心不在焉。最初他以為對方的消沉是因為賑災,但寧毅對於賑災結果未達理想狀態表現得很淡然:

    「最理想的結果,當然是要在所有事情都到位的時候才能達到,林大人死後,就明白這件事情沒可能達到預期了,而且……災這種東西,我也是第一次賑,所有的預估,雖然有數據,大多數也是想當然……總之,也是盡力了吧。」

    寧毅會這樣說著將一些令人沮喪的數字扔進抽屜裡,只是面上的漠然與冰冷,又讓人覺得他似乎在動著其它的念頭。也就是在二月二這天上午,他走過寧毅辦公的書房時,看見寧毅背靠著書桌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小半個時辰再過去時,寧毅仍舊那樣站著,背對門外,兩隻手放在桌沿上。聞人不二於是走進去:「立恆,想什麼呢?」

    寧毅回過頭來看他,目光之中蘊著的是彷彿陌生人一般的審慎。就像是在看著什麼……並不現實的東西。那種眼神談不上友好,聞人不二認識的寧毅,一貫沉著、風趣又富有決斷力,從未見到寧毅眼中出現這樣的神色。寧毅偏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伸出一隻手。點了點他,隨後,才漸漸露出一個笑容,從手邊抓了一張紙,拍在桌面上:「你。看看這個。」

    那是一份由密偵司從北方傳來的情報,聞人不二拿著看了一下,那是關於原本遼國將領耶律大石死訊的一則情報,聞人不二已經看過:「怎麼了?」

    寧毅坐會椅子上,沒有說話,聞人不二便再看一遍:「我知道耶律大石也是一代人傑。不過他離開之後,帶的人手畢竟不多……這個乞顏部,在草原上崛起也有些時日了,呃……立恆難不成想要扶持這個……孛兒只斤*鐵木真再與金人打擂台?這倒不失為一個想法……」

    寧毅看著他,過了片刻,卻是笑了出來:「養虎為患……養一隻老虎也就夠了……這只怎麼能養。呃。我……我想到一些其他事,沒事,想清楚以後再跟你說。這個……先給我吧。」

    聞人不二將那情報給他:「真沒事?」

    「沒事。」寧毅沒什麼誠意地回答了一句,聞人不二離開房間,稍微等了等,聽到裡面寧毅的聲音像是在低喃:「他媽的……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這是假的吧……他媽的,開玩笑……這也太亂來了……」

    聞人不二翻了個白眼。偏偏頭,疑惑地走掉了。

    房間之中,寧毅端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份情報,然後將情報直接立起來,擺在眼前的桌上。他的表情先是有些虛幻的好笑,感覺上,簡直這個世界都像是誰開的一個惡劣玩笑,但漸漸的,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凶戾和嚴肅了。眉頭逐漸蹙起來。

    孛兒只斤。鐵木真!

    成吉思汗……

    這是一個比完顏阿骨打更讓人感到凶戾百倍的名字,聞人不二說扶持他……在曾經的歷史上,這一個名字帶領著草原上的蒙古人東征西掠,抹平整個漢人半途,巨大帝國的疆域遠至歐洲。將歐洲人打得留下心理陰影直到二十世紀都稱東方人為「黃禍」。而這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中國人的榮耀,對於那個年代來說,蒙古人對宋朝的入侵,是一場擺明車馬、堂堂正正且摧枯拉朽般的侵略,比之後來日本人侵華都更加徹底,後世說蒙古人自古以來是中華民族的一部分,不過是他們被儒文化同化後大家才找到的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方式……扶持……

    他對著那個名字看了許久——不知道有多久——面上的神情才逐漸地變得安靜、淡漠,他將雙手按在膝蓋上,某一刻,目光之中又露出了如野獸噬人前一刻時才有的嗜血與凶戾來,那神情在他的眼中一閃即逝,他伸手打開抽屜,將放在抽屜上層的一疊紙張拿出來,順手撕了,扔進旁邊裝垃圾的木簍裡。

    那是他最近對竹記的一些調整規劃,可……終究是太淺了。

    站起身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緩緩的敲打了幾下,隨後吸了一口氣,將情報收回抽屜。走出門外時,是下午的陽光,走出院子時,有人跟他打了個招呼,他露出微笑,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但腳步沒有停下:「我先回去了。」

    到了相府側院,乘上馬車,車簾放下時,將他沉思的面孔掩在了一片昏暗裡。

    車隊離開了相府,一路前行。不知什麼時候,車隊陡然停了下來,街道之上,喊殺聲驟起,有人在吼:「除掉心魔。」

    「殺了這魔頭——」

    「他在哪裡——」

    風微微的撫開簾子,刺客與護衛們的交鋒已經開始。寧毅在車廂裡沉思著這有些荒謬又有些嚴重的事實,手指敲打著一側的座椅。直到某一刻,兩根鉤爪陡然勾上對面的車廂,轟的一下,車壁與車頂都被拉開,他坐在那兒,才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景象。

    有人喊:「當心——」

    有什麼東西,在視野的前方射來,寧毅看著那光點,沒有閃避,一根弩矢奪的一下射進他腦袋一側的車壁內。前方一名大漢虎吼而來。

    京城爆發的,針對寧毅的江湖刺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次過來的也是一批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高手,直接衝上來的這人乃是號稱嶺南一霸的樸天翁,他一拳哄下。聲如虎吼。心魔惡名在這一段時間傳遍綠林,令得他不敢托大小覷。而在他的前方,那目光冷漠的書生已經迎了上來,一記豪拳,直轟面門。

    血灑長空。夾著骨碎的聲音,運到極致的破六道內力發出猶如雷霆般的爆響,那樸天翁整個身軀都朝著後方飛了出去,跌出丈餘,還在不斷翻滾。廝殺之中,氣勢沉穩而神情冷漠的魔頭已經走下馬車。朝著樸天翁那邊過去,不遠處有人飛奔而來,那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綠林女俠,八步趕蟬飛快地衝過了護衛的封鎖,下一刻,魔頭的左手朝著側面稍微抬了抬。砰的一聲巨響夾雜著火焰。滾滾的鐵砂朝她的小腹直衝而入,將她整個人在空中停住、跌落,血肉橫飛。

    魔頭開槍,腳步卻沒有半點停歇,右手之中卻是抽出了造型奇特的軍刀來。樸天翁從地上爬起,後退著,他揮起一把在地上撿起來的鋼刀。朝著對方遞出兩刀,但對方幾乎一步不停,霸刀刀法將對方的刀鋒砸開,第二刀便斬了他的手腕,跨步第三刀劈在他的肩膀上,第四道劈上他的額頭,噗噗噗噗的幾聲,他的胸口、小腹、大腿隨著後退不斷飛出鮮血,直到倒在地下,鮮血肆流的眼眶中。他看到那冷漠的眼神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左手之上的短槍換了一把,槍口對著他,大大的圓形黑洞。

    「災都快賑完了,你們還不消停……」

    又是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像西瓜一樣的爆開。

    祝彪端著長槍靠到了旁邊來,有些驚訝:「雖然……知道你有兩下子……怎麼忽然好像厲害了很多?」

    「想到一些事情,沒什麼顧忌了,人當然就厲害了……」

    「是嗎?」祝彪眨著眼睛,「你以前就沒什麼顧忌啊。」

    「反正我就快天下無敵了,你知道就好,不要亂傳……」寧毅笑了起來,隨後變得有些疲憊,「我想快點……回家看看。」

    ****************

     一路回到家中,馬車進了院子時,身上的血腥氣還未消去,寧毅站在後院看了看,院子裡的桌椅、房子、樹、圍牆,想了想,才舉步進去,側院之中,小嬋與寧曦蹦蹦跳跳的過來了,大概看到了他身上的血漬,有些擔心,正要檢查,她與寧曦都被寧毅抱住了。如此持續片刻,小嬋還以為寧毅受了傷:「相公,你怎麼了、怎麼了……讓我看看啊……」孩子卻對父親身上的血腥氣有些不習慣,別開腦袋道:「爹爹、臭、臭……」寧毅笑著往他臉上貼去。

    「沒事。」他將小嬋摟得更緊了些,讓她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過了好一陣,才道:「小嬋,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我被板磚砸了,剛醒的那時候,我是什麼樣子的?」

    「記不清了。」小嬋回答,隨後又道,「其實……相公那時候有點凶,姑爺……受了傷,還想出去,然後凶我了……我有點怕呢。」

    「呵呵。」寧毅拍拍她,「放心,我沒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放開疑惑的小嬋與哭喪著臉的兒子,寧毅朝裡面走去,臥室之中,檀兒正在桌邊寫著什麼東西,眼見寧毅進來,身上還有血漬,趕緊迎上來了:「相公……」話還沒說完,也被寧毅抱起來,朝著裡面走去,最終壓在了床上。寧毅趴在她的身上,將她嚇了一大跳:「相公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她以為寧毅背後受了傷,扒拉著想看。寧毅雙手捧著她的臉,一面盯著一面笑道:「沒事。你別動。」

    「呃……你……你受傷……」

    四目相對,檀兒還有些慌張,但逐漸的變成了迷惑。寧毅看了她一會兒,再伸手去觸摸她的眼睛、鼻子、嘴唇,然後將腦袋擱在她的頸項間嗅了一陣。

    「相公、怎麼了啊……」檀兒輕聲詢問。

    「是遇上點事情。」寧毅仍舊趴著,「回來的路上遇上刺殺,不過主要不是這個……」

    「那些傢伙,為了賑災的事情吧……我聽說了……」

    「也不是。」寧毅沉默片刻,「吶,檀兒,如果……就在這個月,我把雲竹娶進門來……還有錦兒,你……」

    他有些猶豫,檀兒倒是輕聲笑了起來,「你總算做決定了。大家都在等著了吧……」這是她故作豁達的笑,但心理準備,確實已經做了好久了,倒也不至於太過吃味。

    「另外,這邊事情定下之後,我要抽空去一趟呂梁山。」

    檀兒這才皺起眉頭來,片刻之後,神情複雜,艱難地用手打了他一下:「你也不怕……身子垮了……」

    「哈哈哈哈……不是那回事。」寧毅笑了一陣,道,「娟兒,找人替我弄點熱水來,我要洗一下……身上有血。」

    門外傳來聽牆角的娟兒怯生生的應答:「哦。」然後跑走了。

    寧毅坐起身來,脫去束縛的檀兒這才能整理一下衣服,她疑惑地看著寧毅。她也明白寧毅的性格,必然是遇上了什麼兒女私情之外的事情,才會出現這樣的反常。

    寧毅想了想:「我以前……總是有點排斥做長線的事情……」

    「……呃?」檀兒並不理解。

    「那是因為,總想到做到一定程度,抽身走掉。」他歎了口氣,「但現在看來,有些事情,沒什麼退路。畢竟……這麼荒謬的事情……」

    「我、我不明白。」

    寧毅沒有再回答,抓起她的手拍了拍,然後又拍了拍,朝她一笑,笑容之中,已經變得溫暖而和煦:「總之,你得陪我一起走。」

    檀兒看著他:「我們……本就是夫妻啊。」

    疑惑卻又有幾分心照的目光當中,有些事情,就此敲定了。這個時候,陽光正從敞開的房門外,斜斜的照射進來,空氣中有著春日獨有的微寒……

    二月,初二。

    ****************

     清明。

    李頻走上太原城外的山坡,望著野外的纍纍墳塚,與那些給親人弔唁時燃起的煙。

    另一處的樹林邊緣,名叫成舟海的男子穿著青色長袍,在草地上跪下,對著他所選擇的方向,對著那些在這次饑荒中死去的人,俯身三拜。陪伴在他身邊的,只有春天的冷意,沒有見證者。

    碼頭邊,師師隨著難返的大船,踏上行程了。望著遠處的城池、灘涂、碼頭,她的眼睛裡流下淚水來。在這個冬天,她感受到了往日裡未曾有過的感情,死去的人們,那些……她們拼了命不想他們死去,卻仍舊死去了的人們,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接下來將是春荒,小規模的災荒仍在繼續,它將持續到新一年的糧食終於迎來收穫,而在這期間,還會陸陸續續地死人,但雪融冰消之後,朝廷持續的賑災施粥已經沒有道路上的阻礙了。糧價維持在八兩一石,不再漲,但依然是平日裡的三倍。

    她不得不回去了。

    留下來,更多的也只有無奈而已。

    她很想回去,跟一些人訴說她的見聞。

    風吹動了船上的她的頭髮。

    每一年裡,那風從春天裡吹起,至夏、至秋、至冬,週而復始,從不停歇。它吹走了時光,吹老了年輪,吹著少年走向成熟,吹著成年走向衰老,然後吹著老人們不得不留下他們智慧的種子,希望傳給下一代的孩童。人們如此的在大地上生活、作息、傳承。

    這又是新的一年了,人們在春風裡,感受著新一年的歌舞昇平,朝堂之中,一群群的人意氣風發,籌劃遠圖,北方依舊是戰亂、不停的戰亂,在那烽煙之中,交替著興盛的驕陽與不祥的餘暉。

    這是武朝景翰十二年的春天。

   

     PS:贅婿第五集《盛宴》完。

    待會會有個小結。


================================================================================================

小结兼求票

贅婿的第四集寫完,到第五集時,是沒有大綱的,大綱沒有細綱當然也沒有。

    贅婿這本書的主線早就清晰,起承轉合乃至結局,很多畫面早就在心裡過了無數遍,但第五集是個過渡的地方,它在開始沒有畫面,只有一個概念。

    在這片土地上有一群人,他們的組成,往往是一個族群中的頂尖人物,他們聰明,但組合起來,變成了極度的愚蠢。最後選擇了土地兼併這個突破口。

    因此第五集的上半集,給方臘起義收線,他們是因為土地兼併而造反的。下半集,再去正式看看土地兼併,然後讓人去幻想它,會不會有下一場起義吧……

    第五集寫到這裡,若要為之總結,總算是成功的一集,起承轉合沒有什麼走岔了的地方,最後這一整集,也切合了「少年被風吹大,容顏未改心猶怕」的簡介,這其中不僅有李頻成舟海李師師,也有前半段的西瓜與陳凡。

    歌詞來自於胡夏的《放下》,挺好聽的,原文是「少年被風吹大,容顏未改心有疤」。

    書的最後寫了儒家的什麼,或許對一些讀者來說有些艱澀,但這是必須寫的。看與不看卻是隨意,喜歡的可以看看,可以想想,同不同意倒在其次,想最重要。不喜歡的,如同我之前說過,可以跳可以忍,若這也不行,則只能棄書。所謂寫書,無非是給你們看你們想看的東西,然後再偶爾插兩句自己的嘮叨。這是我在某個階段必須寫的內容,永不會為什麼人的好惡而更改。

    放心,那不會多,我只想,等到有一天書寫完了,等到以整本書的篇幅為某種感覺做了詮釋以後,或許有人會再記憶起來,再去看看它,去理解一下它。但這還是一本yy書,不管是全盤喜歡的,還是部分喜歡的,讓我們且隨寧毅,去看看這個世界,到最後踏翻這個世界吧,這中間當然有無數的高山險阻,我也可以保證,你們將看到瑰麗珍貴的東西。

    ***********

     哦,對了,這是單章,要求月票的,所以我去修改了標題。嗯,這個月的最後三天了,喜歡這一集的,請投票吧。第六集腦子裡是有承接畫面的,所以如果我能搞定它的細綱,八月份裡,也許會持續更新求票。

    ************

     切回,接下來,歡迎進入贅婿的第六集:《胡馬度陰山》。

    「鐵馬冰河入夢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524
匿名  發表於 2014-9-2 08:34:10

五一九章 可歌可泣 綠林傳說

  “阿瓜:
    見字如面。
    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我不知道你的心情有沒有平靜下來。我一直在考慮應該什麼時候跟你打這個招呼,原本我覺得,能夠見一面是更好的選擇,但我這邊了解了一些事情,讓我覺得沒有安安靜靜等下去的時間了,也只好寫這樣的一封信給你。
    有關於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若是用簡單的三言兩語來說明,想必是有些不負責任的。你有著憎恨我的理由,我也時常去想,當初的事情是不是有著更好的處理方法,但回想已經無濟於事了。如果有機會,你覺得我欠你的,將來可以親手向我討回去。

    但是我想,私人的事情,我們總得放開一邊。你與你的家人們在南邊將近兩年的雌伏期已經過去,該扎的根想必已經紮下。最近的這段時間,我了解了有關南方的一些情況 ​​,接下來你方如果想要有些動作,我這裡有一些意見,是你可以考慮一下的……”

    春末夏初,延綿的山雨濕潤了山嶺間的一切,竹樓之中,少女推開了窗戶,看著
大雨下在遠處鬱鬱蔥蔥的山林中。苗疆,藍寰侗,即便對於寨中居住的人們來說,少女的那張臉,也都是暌違已久了。
    自去年動身營救佛帥歸來之後,作為原本的霸刀之首,如今藍寰侗主的少女進入了漫長的閉關當中。對於大多數霸刀中人而言,這是因為莊主在與林惡禪等人大戰中有所領悟。要將本身武藝推向更高的表現。只有少部分的人能夠知道,少女的閉關,是因為大戰之後身心俱疲,陷入迷惘所致。於是在這漫長的半年多時間裡,她幽居於這主樓之中,只以僅剩的心思,遙控寨中少數需要把握的事情,而大部分的發展,都被她放開了手,讓一切順其自然地演變了。

    關閉了這麼久的窗戶。在這一天忽然打開。對於寨中大部分人來說,並不清楚其中蘊含的意義。若是原本彼此熟悉的人,倒是能夠看清楚女子身上發生的一些變化:長達半年多的幽居令她顯得消瘦了一些,原本臉上些許的嬰兒肥因為成長而在消退。縱然依舊顯得美麗。但此時已經很難以少女來稱呼她了。有些複雜的情緒已經在她的眼底沉澱下來。像是在逐漸變成猶如鑽石一般堅硬的東西,與她原本性格中的執拗卻並不相同,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夠看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差別。
    “辭花。”在窗口站了許久之後。她才淡淡地朝門外開了口。
    丫鬟的聲音在門外回答:“莊主。”
    “叫陳凡……陳大爺過來一趟。”
    “是。”

    丫鬟披著蓑衣,在雨中朝下方奔跑過去了。房間裡,名叫劉西瓜的女子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輕輕的嘆了口氣。
    手中捏著的信件已經看過許多遍了,初時的遲疑與她絕不會承認的期待過後,是濃濃的酸楚與無法出口的憤怒,然而到最後,這些去情緒也只化成了令人無言以對的、更為複雜的東西。
    在過去閉關的,漫長的近一年時間裡,她無法面對的除了參與營救的杜殺、陳凡等人,還有接下來真正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的自己。她當然有想過寧毅將會對她交代這一切,她無法面對的,他或許會有些辦法,但她沒想到的是,最後盼來的,是一封這樣的信。

    那個男人,輕描淡寫地跳過了這一切,將兩人的問題只歸結於私人的情緒,隨後僅僅以幾句話交代了,跳過一旁。這樣的方式令她感到生氣與惱怒,她多少是希望這封信過來,她看了之後,能夠解決問題的哪怕在清醒的認知裡,她也明白這不可能對方至少可以辯解,可以道歉,甚至哪怕是對當初的選擇做出多餘的解釋,可是到最後,什麼都沒有。
    “你有著憎恨我的理由” ​​他沒有試圖解釋,最後的交代,看起來竟只有這樣的一句話,彷彿是在說:你就憎恨下去吧。然而僅僅幾句話的交代之後,他開始陳述大局了。彷彿是吃定了這邊不會忽視他的提議。
    真是……太傲慢了……

    然而生氣過後,真正讓她憤怒的,還是她的確無法將兩者混淆的那種情緒。在某種清醒的認知裡,這個從來都堅強或者說逞強到不需要任何支撐的女子,在過去的半年當中,的確是在心底期待著某一個人的解釋或者安慰的。然而啊,如果說過去的那段時間她一直在休息或者沉睡,著這封信就彷佛有人在耳邊拼命地敲著響鑼,提醒她應該醒來和起床了。那個人只是敲響了警鐘,卻拒絕安慰。

    縱然明白這樣的情況下隨意的安慰只會讓一切變得輕浮與油滑,她的心中卻也終究免不了有一份類似起床氣的情緒。展開信,信紙洋洋灑灑地寫了幾頁,不像如今的夫子寫信,倒像是說話一般,古古怪怪的很沒有格調。而她真正想看的,其實也只有前面幾句而已。在之後就是一大篇一大篇有關南方綠林、官商、黑道的情況,不過是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她也已經看過好幾遍了。
    *************
     名叫辭花的丫鬟奔下寨子,在位於山寨一側的學堂裡找到了教習武藝的陳凡,不久之後,他去到藍寰侗最上方的竹樓裡,見到了樓中的西瓜。

    大雨在外面降下,房間裡光芒並不明亮,顯得有些安靜。他站在門口打量了西瓜片刻,隨後走了過去:“你再不出關,寨子就要倒了。”

    西瓜偏頭看了他一眼。
    這半年多以來,陳凡在寨子裡教孩子習武,也特意蓄起了鬍鬚。他身上的精氣已經愈發內斂。如果說之前在他的身上還能看見那股鐵拳一般的意氣。此時的他則更像是在逐漸成為一把鈍刀。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對於高手來說,能夠看出他已經找到了踏向更高一層的途徑。而在陳凡這邊,也能夠清晰地看見西瓜身上的鋒芒正在由銳轉重,眼前的女子,顯然也在以不輸給他的速度成長著。
    “寧毅的信。”
    “給我看幹什麼。”

    陳凡眼中閃過疑惑,接信坐下,看了一陣,聳肩道:“不錯嘛,他把南邊這些人的底細都摸清楚了。照著他說的干就行了。這些事情。你不找南叔他們商量,找我幹嘛……嗯,他有批貨送給我們,你要我去接?”
    “我想知道。他出了什麼事。”
    “最近?”陳凡皺了皺眉。

“沒聽說啊。他一直以來確實惡名遠播,鬧得越來越大,但要說出什麼事……沒有啊。”
    “你看他前面寫的那些。”

    “……這是給你的話。有什麼?”
    西瓜看著他,然後伸手將信拿過來:“這一句,他了解了一些事情,讓他覺得沒有安靜等下去的時間了,所以寫信過來……能讓他警惕,可能會找我們出手的,你覺得是什麼事?”

    西瓜這樣一說,陳凡也終於理解過來,緊蹙眉頭:“你這樣一說,確實有問題了……北面的事情我一直是有了解,去年的下半年,他得罪了不少人。這是他破梁山後就留下的手尾了,現在愈演愈烈,不少人進京去刺殺他,但基本沒有成功的。如果說這方面,去年他就已經得罪了林惡禪,最近這段時間大光明教發展很快,林惡禪的武藝打遍大江南北。再鬧下去恐怕他挑戰周侗真要成事,如果說是這個麻煩,希望我們出手……以他的性格,也不像啊……”
    “他得罪了哪些人?”

    “都是些……呃……”陳凡正要說,隨後意識過來什麼,笑了起來,“你不會是想要幫忙解決這個手尾吧,別想了。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告訴你吧,去年下半年,他在忙賑災的事情……”
    雨聲沙沙的,響在這片天地間。在這地處天南的小樓之中,兩人說著景翰十一年的那些事情,花了不少的時間。不久之後,霸刀總管劉天南等人開始從朝竹樓這裡過來,開始向西瓜述說更多的麻煩事了。

    此後的幾天,西瓜正式出面,開始處理在她閉關期間寨子裡發生的諸多狀況。另一方面,陳凡與已成他妻子的紀倩兒告別了西瓜、劉天南、杜殺等人,動身北上,一方面接收竹記運來的一些貨物,另一方面,開始逐步拜訪大光明教留在南面的勢力,向林惡禪、司空南等人,展開了報復。
    北面。

    夏日的夜晚,天空中有淡淡的月光,由北往南的官道上,兩匹駿馬在夜色中飛馳而過!
    夏季雖然已經到來,但如今這片地方仍舊在鬧著飢荒,縱然是官道,夜裡趕路的人也並不多見。官道延伸、蜿蜒,穿過前方的一處小市集時,縱然有客棧的微弱燈光,兩騎也沒有停留下來的意思。透過並不明亮的光芒,我們可以看見,馬背上為首的乃是一名鬢角發白的老者,後方馬背上的男子也已經有四五十歲,絕不年輕了。

    此時奔行在這道路上的,便是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尋覓了許久想要與之交手,卻遍尋不至的大宗師周侗,跟在後方的,自然便是亦僕亦友的弟子福祿了。由於周侗年事已高,縱然一身修為高絕,足以讓身體素質保持在不輸年輕人的狀態,但這樣徹夜趕路畢竟還是對身體有損,客棧的微光從身邊掠過時,他偏頭看了看,隨後策馬逐漸追上去。
    “主人,夜深了,這馬也跑了快一天,前方若有地方,得讓它休息一下了。”
    “還有多久能到桃亭?”

    “數百里路,至少兩日。”
    “太久了,那大會便在這一兩日開,不能再耽擱。我們到前方客棧換馬。”
    “畢竟不急在一時,就算他們開了會,咱們只要在上京途中將他們截住,總也能阻止事態。主人,這樣下去於身體有損……”

    福祿的說話換來周侗的哈哈一笑,隨後肅容道:“畢竟忠良有難,我趕不上也就罷了,既然趕得上,又豈會怕這點周折……他們兩百多人,又是好勇鬥狠之輩,去得晚了,若是他們已經做了決定,不賣我這張老臉又怎麼辦?兩邊都是救人,沒事的!”

    知道周侗做了決定不容更改的性格,福祿沉默下來,不再勸說,不久之後兩人又到了一處客棧,花大錢向客棧中的小二買了兩匹馬,眼見兩人的年紀,倒是將對方嚇了一跳。然而只是稍作歇息,周侗與福祿便再次上馬,連夜南下。
    之所以趕得如此匆忙,是因為周侗知道了一則消息。由他的一位記名弟子牽頭,在南面名叫桃亭縣的地方正在舉行一場綠林英雄大會,此次的參與人數零零總總足有兩百多人,也不乏一些有名的江湖宿老,而這英雄大會,為的便是針對一位周侗知道的朝廷忠良。

    確定這消息之後,周侗帶上福祿便迅速南下。他之前為了賑災之事,行動範圍已至雁門關附近,南下的路途遙遠,但他心知綠林人中多有魯莽之輩,一旦大家真決定了結隊出手,熱血上湧後他也未必勸說得了,由此只得星夜兼程,爭分奪秒。
    兩人由早上出發,奔行一夜,第二天又在一處市集換馬,連續兩天一夜,飛奔未停。到得這日夜深,才堪堪抵達桃亭縣,但終於未過時限。綠林人平素沒什麼地位,但聚集一塊時最喜熱鬧,遠遠看去,縣城之中燈火通明,嘈雜的聲音傳來,也不知是在唱戲還是在幹嘛。再往前去,便聽得轟然一聲響起在夜空中,像是一隻大爆竹,令人驚駭,馬匹一陣狂亂。

    周侗這次急匆匆的趕來,為的是調停雙方之間的誤會。一來向眾人說清楚那朝廷忠良是個好人,要眾人不要去找他的麻煩,為奸人所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人的背景也不淺,縱然兩百多人聚集,也未必真能奈何得了對方,貿然上京,反傷了自己性命。只是他在大會結束的時限前趕到,卻赫然發現這英雄大會,顯然是出了變故了。

    火光閃動,一群人在前方廝殺而出,三名江湖人殺得渾身是血,拼命抵抗著後方追來的朝廷鷹犬,但終於,其中一人被一張漁網罩住,另外兩人奮身去救,被打翻在地,幾個人拿著棒子,對著他們劈頭蓋臉的一陣毆打。鮮血蔓延,待打到他們頭破血流、奄奄一息時,才用網子將他們兜住,像野狗一樣拖走了。
    周侗與福祿朝著小縣城中追趕過去……

    武朝末年,奸佞專權,有情報組織密偵司,最為凶殘跋扈,其中大頭目寧立恆,心狠手辣、霸道專橫,江湖之上忠義之士紛紛起身,與之對抗,上演了一幕幕可歌可泣的綠林悲話……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未完待續……)

--------------------------------

香蕉休息了一個月...回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525
匿名  發表於 2014-9-3 08:35:36
第五二〇章 混沌殺場 孰是好人
               
     夜色迷濛之中,火光映上天空,小小的縣城裡,陷入一片廝殺與混亂當中。

    之所以被選作綠林人士聚首之地,桃亭這個小縣城,原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所。縣城之中三教九流原本就多,對於偶爾出現的亂子也早已習慣,但今天晚上,過來的官兵顯然來頭不小。周侗與福祿下了馬一路潛行進去,暗中看見的便有三四撥的廝殺,有些是從暗巷殺出,有的則匿藏於民居之中,被人找到,奮起反抗。在縣城四處搜尋廝殺的,除了穿著捕快服、軍裝的官兵,更多的還是五到七人一撥的武者。

    這些人並未穿上正式的朝廷服裝,但能夠與官兵一齊行動,顯然之前就已打好了招呼。在官兵的跟隨下,他們得以進入民居進行搜索,住在這裡的民眾情知事情不小,都安安分分地躲在家中,也頗為配合官兵的搜索。周侗與福祿就看見幾名綠林人潛行到一處宅子,他們與房子主人顯然認識,想要進去躲避,對方便在裡面抵住木門,只說:「你們快走!快走,莫連累我!」

    幾名綠林人在門外只是罵他不講義氣,有人威脅道:「不開門便燒了他房子。」但隨即街道上便有廝殺聲蔓延過來,幾名綠林人連忙逃走了。

    一路前行,越是接近縣城中央,越能看清前方的火光。桃亭縣周侗之前也曾來過,知道縣城中央有一處頗有規模的客棧與戲樓,最是三教九流彙集之所。今晚的英雄大會也必定是在那裡開,但此時看來,那棟樓房已經化為一片火海,整個都已經被焚燬坍塌,空氣中傳來隱約的焦臭氣息,顯然有不少人葬身在那片火海當中了。

    對於這裡發生的事情,周侗心中隱約有著猜測,過了縣城中央,便往南邊摸過去。

    這次綠林大會的召集人名叫嚴渙,乃是他當初指導過的一位記名弟子。本身便是桃亭人。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周侗原本就要去嚴家莊找他,而一路之上,真正讓周侗在意的,還是那些搜捕者的行動。令他有些熟悉的感覺。

    這些五到七人一撥的武者承擔下了大部分搜捕的任務。之所以將他們與綠林人分開來看。是因為綠林中人行事大多鬆散。彼此之間若是相處久了,固然也有很好的配合,但卻談不上太多的章法。而這些人顯然經過訓練。行動當中,彼此間的配合便如同一個整體——哪怕達不到完美的效果,看起來至少是朝著這個方向去的。

    他們手中拿著的兵器各有不同,有人使漁網,有人持長槍,有人拿大刀,有人配手弩,有人操刀盾——至少在江湖上,用刀盾配合的武者是不多見的。這樣子一撥人乍看之下還沒什麼,幾撥人看下來,就很有些門道了。這些人的武藝或許還達不到一流,但彼此配合得好了,一旦交手,盾牌擋下對方攻擊,兩柄長槍直刺,大刀揮砍,中近距離上威力驚人的手弩再配合漁網,一般的三五名綠林人根本就不是對手,往往交手幾下便被打散拿下了。

    而尤其在周侗這裡,更能感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大概在十餘年前,他還在御拳館中任教頭時,曾經考慮過將高深的武學用於軍陣之中——雖然做到御拳館天字教頭之後便再無寸進,但周侗對這些事還是熱心的,哪怕拳法廣傳很犯武林忌諱,他也並不在乎。

    為了這些事情,他曾經費過很多心思。如簡化拳法,追求速成,又或是簡化招式,追求實效,再或者設計出特殊的陣型,到戰場上發揮更大的作用。但後來這些嘗試大都失敗了。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有他的道理,拳法武藝這些,一來求天賦,二來要能吃飽飯。軍隊之中,哪怕有教無類,能夠學拳出師的也是少數,這倒也罷了,最大的問題是,教不好,教不到位,對方學了反而傷及身體。

    這事情一如速成的弊端,即便是「破六道」這類的高深內功,仍舊會給人留下暗傷,如果要緩解這點,每隔一段時間就得有武藝更高強的人替對方推宮過穴,按摩身體,到頭來,養成一個小高手的代價反倒需要一個大高手去照顧,委實得不償失。

    而即便是真正學成高深武藝的,人不算多,往往飯量又大。如果有這樣的一支軍隊,他們武藝高強又善於配合,首先就會把國家吃窮掉。

    至於簡化招式,戰陣之上的千錘百煉下來,軍隊當中的訓練方法本就是極其簡化的殺人術。一把刀反反覆覆的幾招,取的原本就是最簡單清楚的要害,按照兵書的要求,兵丁每天練習簡單的劈砍戳刺成上千次,要說簡化,周侗實在也沒什麼可簡化的了。

    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最終周侗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多是空談。他作為武者,對自己身體的掌握已經登峰造極,但若是要作為將領,其實還比不上那些武藝不高的小將軍。最終周侗將他的一些思考記錄下來,後來這些手稿也被存放在御拳館當中,能夠看到的人不多。

    而在眼前,這五到七人的陣型卻跟他以前設計的、用於戰場的小陣型頗有些類似——其中的變化固然有許多,但配合之間的幾種步法、走位,進趨與後退的訣竅,卻顯然有著他當初設想的痕跡。

    當初周侗的設想,是安排一種陣型,使士兵在戰場上被分割包圍後能夠各自為戰,一小撥一小撥的奮戰求生。以他的武學修為,幾個人之間的配合想得頗為精彩,若是彼此之間操練得當、配合默契,格擋、殺人、格擋、殺人的節奏起來,幾個人便能很好地應對源源不斷的敵人。但這畢竟也是空想了,軍隊之中每天的訓練自然是以整支軍隊來進行的。哪裡能整天練習幾個人的配合。即便練習了,戰場之上一被沖散,聚集起來也都是陌生人,這類彼此之間職司配合明確的陣型,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

    然而眼前的這些人,顯然是取了他陣型中的進退步法,乍看起來雖然每人的武器都不同,陣型也有些亂,但在其中陷阱處處。走在最前方、看似散漫的那人一旦受到攻擊,立刻就會退回。隨後盾牌擋駕。大刀揮砍,長槍封中後路,手弩威懾加上漁網作勢拋灑,哪怕是一流高手猝然間也要吃虧。隨意看了幾次交手。便有兩名綠林武者在這樣進退兩難之間被打翻在地。戰場上沒用的陣勢在此時卻成了小規模作戰的利器了。

    周侗原本倒是沒有設計這麼多武器的配合。這時候一邊看,他也一邊在心中再度推敲。如此還沒到嚴家莊,主僕兩人倒是陡然發現了要找的目標。那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武者,配合著一小隊搜捕者從長街那頭走來,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隨後對那戶人家說要進去搜尋一下,對方也就將門口讓開了。

    周侗與福祿看得奇怪,這嚴渙之所以能在綠林中賺下名聲,便是因為他的豪爽與義氣,眼下綠林大會開成這樣,他居然跟官府合作了?雖然周侗的立場向來是站在官府一邊的,這時候也實在有些難以理解,今天之後,嚴家莊還在不在江湖上立足了?

    在暗中瞧了片刻,周侗自街道上走出來,沉聲喊了一句:「嚴渙。」對方幾人正從那院子裡出來,嚴渙身體一震,朝這邊望過來,一時之間,瞪著眼睛,手竟然有些哆嗦。倒是跟在他旁邊的搜捕者,第一時間擺開了陣型,看來隱約像小隊領頭的那人正要喊「拿下」,卻聽嚴渙說道:「師、師父!」

    「你……」

    「啊——」

    下一刻,只見嚴渙猛地一咬牙,陡然發難,朝著那領頭之人劈出一掌,對方卻也在這一瞬間有了反應,舉手一擋,被打得退了兩步,其餘人正要朝嚴渙出手,那領頭漢子喝道:「退!不要打!是『鐵臂膀』周侗!」

    這名字一出,舉著刀槍的眾人齊齊望向這邊,都下意識地退了一兩步,卻是下意識地組成了一個小陣。嚴渙看著他們,朝旁邊走出幾步,又朝著周侗這邊前行過來,四十多歲的江湖漢子,眼中竟然有了淚光:「師、師父……弟子有罪。」說著,便在長街上跪了下來,頭磕到地上,久久的不起來。

    周侗皺起眉頭,他根本沒弄清楚這一幕到底是為什麼,只得走過兩步,抬手將嚴渙扶起來:「不必如此,你我雖以師徒相稱,可我實在沒教過你什麼……這是怎麼了。」

    「他們。」嚴渙朝後方指了指,咬牙切齒,「他們……抓了我一家三十九口,威脅我將這綠林大會設成死局,我……我的大兒子,已經被他們殺了……師父。」

    周侗沉默下來,他能看得出來,嚴渙眼中的淚水,並非是為著兒子的死,而是對於出賣了這麼多人的內疚。過得片刻,卻聽得那邊的領頭漢子首先說話:「周前輩,我家主人曾說起過你,你不會也是為了與這些人『聚義』而來吧?」

    對方的言語鏗鏘有力,顯然沒有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產生半點內疚的情緒。周侗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你家主人,可是寧立恆?」

    「便是那人!」嚴渙一字一頓,眼眶血紅,這句話說完,陡然退了一步,「恩師,我一家上下三十九口,猶在那魔頭手中。嚴渙為人所挾,踏錯這步,再難容身天地之間,就此先走一步了!」他這句話說完,揮掌便朝自己頭頂拍去。才揮到半空,福祿跨出一步,揮手切在他的手臂上,散了他的力道,隨後抓住了他的手。

    周侗目光嚴肅,掃過他一眼:「男兒頂天立地,勿要效仿這女兒姿態,我與寧立恆有過一面之緣,走吧,去見見他。」言語之中,卻聽不出多少喜怒來。

    那邊領頭的漢子拱了拱手,領著眾人朝縣城東北方過去,前行之中,又看見一撥人抓了兩名綠林人過去。其中一人被拖在漁網裡,讓棍子打得嗷嗷叫,口中已經開始求饒。周侗看見這一幕,皺著眉,微微偏了偏頭。

    一路前行之中,周侗也從嚴渙的口中知道了這個晚上的經過。實際上倒也簡單,這綠林英雄大會便是在縣城中央的客棧中開的,對方拿了嚴渙的家人,在會場之中準備好了火油,埋好了火藥,大會開到一半的時候,那魔頭出現,與眾人打了個照面,然後他們圍住會場點了火。這些綠林人知道情況的千鈞一髮,有些人拚死往外衝,大半的人都被炸死和燒死了,此時搜捕的,不過是跑出來的一小部分。

    嚴渙說到這裡,眼眶血紅。周侗則只是沉默地聽著,沒有說話,過得片刻,他朝著前方那領頭漢子開口道:「你叫田東漢吧,如果我沒記錯,在泰山腳下見過你一次。」

    那漢子有些訝異地回過頭來,隨後才拱手,點了點頭:「五年前曾遠遠見過前輩一面,想不到前輩還記得。」

    「你師父帶你出來見的世面,他說你承了他的衣缽,只可惜太過忠厚,怕是會吃虧,給人當護院,反倒打傷了那地主公子……你師父三年前過世,我當時便想到他有你這樣一個弟子。」周侗說道,「你是為什麼給寧毅做事的?」

    那田東漢想了片刻,一面走,一面沉聲道:「去年饑荒,家裡沒錢買糧,俺家……老娘生了病,後來餓死了,女人也死了,俺帶著兩個孩子一路賣藝乞討進京,遇上寧家官人在施粥,又挑護院,就去了。」

    周侗點了點頭,過得片刻,又道:「怎麼殺了他兒子?」

    田東漢走在前方,偏了偏頭:「多的不知道,我去年到寧家,家中主人為了賑災一直奔走,得罪了人,幾個月裡,上門刺殺的一共來了十三撥。半月前我家主人迎娶兩位姑娘,他們又殺上門來鬧了一場,他家兒子殺了一名護院,一名丫鬟,逃走以後,說是替天行道,這姓嚴的還慶祝了一番。我家主人過來,要逼他就範,也不想他拿兒子的性命來討價還價,便先當著他的面將他兒子人頭砍了,再用他全家性命來威脅他。」

    田東漢說道這裡,頓了頓:「我也知道這樣有些不該,但想來……也沒有其它辦法。」

    嚴渙握緊拳頭,渾身發抖,幾乎便要沖上去。周侗則只是跟著,不再說話。
匿名
狀態︰ 離線
526
匿名  發表於 2014-9-17 21:10:0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9-19 11:20 編輯

第五二一章 吃麵、玩笑
  


    夜色裏,遠遠傳來的仍是兵戈之聲。周侗、福祿在田東漢、嚴渙等人的帶領下漸至縣城東北,便見到了臨時搭建起來的營地。周圍大車、囚車圍了一圈,營地之中負責守衛的半是官兵,半是竹記的護衛、私勇。

    遠遠看去,也已經抓了不少的綠林人在囚車之中,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有的還被拳打腳踢,景狀看來頗為淒涼。這些人落至如此田地,有不少便是因為嚴渙的出賣,他見了周侗之後,心緒便已大變,此事見這景象,更是心潮翻湧沸騰,氣血上湧,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有羞愧,也有憤怒。

    事實上嚴渙與周侗之間真正的藝業傳授倒是沒有多少,隻是這麼些年來,嚴渙以周侗弟子自居,即便闖下聲明後,這也是他最為自豪之事。他之前全家被俘,長子被殺,自覺毫無辦法,隻好妥協。待見到周侗後,竟就能將一切置之度外,也隻能說是周侗平日行俠仗義、剛直不阿的的印象令他敬仰至此。

    一如北麵糧荒時的許多山匪般,他們平日裏或者殺人放火無所不為,待到周侗打上來,竟覺得被劫也是心甘情願,毫無怨懟。除了他們打不過周侗之外,也確實有發自內心的崇敬在。

    周侗出現的事情早有人過來報告,進入營地,便有一名持槍的年輕高手過來迎接,目光之中,頗為好奇。周侗見他行走間的架勢,也不免多打量了幾眼。

    這便是一直跟在寧毅身邊的祝彪了。他的武藝高強,年輕一輩中,僅是稍遜陳凡、西瓜、嶽飛等人,前一次在山東,周侗與寧毅、紅提會麵後邊飄然遠逝,祝彪等人趕過去時未曾見到,一直讓他覺得頗為遺憾。

    寧毅正在營地中的一個小木棚裏就著火光寫東西。周圍綠林人的慘叫也好、斥罵也罷,又或是哭泣擾攘,都沒有影響他太多。待到周侗等人走近時,他才將手中的毛筆擱下。起身朝這邊過來。

    “周前輩、福祿兄。真巧,又見麵了。”麵前穿一身青衣的年輕書生微笑著拱了拱手,“山東一別數月,想不到能在此地再與兩位見麵。今天真是雙喜臨門哪。”

    周圍罵聲傳來。是旁邊被關在囚車中的一些綠林人。也有些人認出了周侗,正在喊著些什麼,該是希望周侗能替他們出頭的話語。嚴渙緊握雙拳。血紅的雙眼盯著寧毅,看起來就要往寧毅那邊撲過去。周侗目光盯著寧毅好一陣,掃視了周圍,便也拱了拱手。

    “老夫此次,本是專為今夜之事過來的,倒也算不得巧。”

    “周前輩真直接。”寧毅笑起來。

    周侗此時還在看著周圍的狀況,那些囚車之中,幾名甚至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一方宿老,此時也被打得鼻青臉腫,斷手斷腳,淒楚難言,這些人與周侗並無深交,卻多半認識,有人還在囚車中硬氣地大喊:“周侗,你不必為我等求情,隻需殺了這魔頭……”

    周侗目光複雜,微微歎了口氣。旁邊嚴渙沉聲道:“寧毅,有我恩師在此,你還不悔悟。”

    “我與周前輩說話,哪輪得到你插嘴。”

    夜風呼嘯,火光搖動,混合在血腥氣中的,還有不遠處營地之中幾個宵夜大鍋正在煮麵時的香氣。氣氛一時間變得僵硬起來,不少人都心頭惴惴地望著這對峙的局麵,一方是占了朝廷大勢的“心魔”,另一方是綠林間幾乎公認的天下第一人,誰也不知道下一刻雙方就會猝然發難,但無論如何,至少在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將雙方視為了同一高度上的存在,能夠這樣與周侗對峙,心魔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大魔頭了。

    片刻之後,周侗開口說了話。

    “過去的半年時間,寧公子為南北賑災盡心籌劃,引糧食入受災之地,活人無數、萬家生佛……此事,周某代南北的百姓謝過了。”

    老人說到這裏,重重地拱了拱手。他這話前半段像是對周圍的眾人在說,令得嚴渙等人都為之錯愕。他們與周侗相處不久,眼見著老人目光淡然,也不知他是在說反話還是在拍馬屁——在他們心中,自然是存著這類想法與僥幸的。

    待到周侗說完,寧毅便也拱手道:“周前輩在北麵的行事,晚輩也聽說了,頗為令人敬佩。”

    “老夫之力,終究有限……”不願意多談此事,周侗隻是簡單地說了這句,他目光掃過旁邊的那些人,話語卻低了下來,令得接下來的聲音隻響在周圍丈餘,並不傳開。

    “立恒為賑災奔忙,到頭來卻被無知無識之人誤解,此事任誰都難免心寒。隻是今夜所來之人也並不全是肮髒鼠輩,他們有的確實是為道義公心,隻是為人蒙蔽,分不清真假。這些綠林人,許多表麵看來光鮮豪氣,實際上過得是很不好的,他們心中所求、唯一所有的,也就是個麵子。立恒看來並不打算今夜殺光他們,若是日後還要相見,便不該如此折辱他們。”

    他說完這些,又道:“老夫一路趕來,原為阻止這次大會,卻是想不到,遇上這等情況。有了今夜之事,他們必然對立恒懷恨在心……但此事倒也並非不能化解,老夫在這些人中,還算有幾分麵子,立恒若願意放過他們之中一些無辜者,老夫也願意為立恒遊說調停,將事情真相與眾人說得清楚,往後也少些這類事情,立恒覺得如何?”

    寧毅靜靜聽著,此時笑起來:“聽起來,今晚殺光他們倒也是個好辦法。”

    “立恒要這樣做嗎?”

    夜色與火光之中,周侗的話語算不得親切。事實上雙方兩次來往,大多也就是這等態度。此時聽周侗說出那句半質問半警告的話。寧毅笑了笑,朝旁邊攤了攤手。

    “周前輩、福祿兄,兩位遠道而來,大概也餓了,這邊準備了麵條,先吃一碗再說……哎你們……”他朝周圍的人笑道,“好了,又不是打仗,別這麼緊張,做你們的事去。我要一碗炸醬麵。”

    周侗性格耿直。顯然並不喜歡寧毅這種岔開話題的行徑,但眼下倒也隻好跟著過去,嚴渙也隨著他們走向營地一側。那邊的幾鍋麵條全是為營地中人的宵夜準備,待到有人端了麵過來。他心中的疑惑已經根本壓抑不住。咬牙道:“師父。您方才說的……是真的?”

    周侗目光嚴肅,掃了他一眼:“去年開始的那場糧荒,多由各地大戶屯糧所致。若沒有寧公子配合右相府組織糧商,南北各地眼下已經是滿地餓殍、民不聊生!若非他擋了那些大戶財路,那些人又豈會亂放謠言,煽動你們去做事。”

    “可是……”嚴渙猶豫了一下,“他若真是好人,為何不直接賑災放糧,偏要將糧價賣得那樣高……”

    “若沒有好處,誰會將糧食運進災區!有幾個人願意免費放糧!”周侗望他一眼,聲色俱厲,“你如此義憤填膺,你可曾運糧去災區救人!?你可曾去災區放糧!?”

    老人指了指囚車那邊:“那些人呢!?”

    “我等……不願……趁人之危……”嚴渙低著頭,整張臉都已經漲成紅色,額頭上血管膨脹,他此時也已經知道周侗說的並非虛與委蛇之言,待到抬起頭來望向寧毅,卻見寧毅正從旁邊接過一碗麵遞給周侗,隨後又遞給福祿。兒子的死,全家被抓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起來了,卻想不到眼前竟是個好人。他此時也已經有些懊悔,可有些悲憤也已經湧上來。

    “那……那我的家人在哪裏……”他艱難地朝寧毅那邊說話,“你放了他們!我……我認栽……”

    寧毅拿著一碗麵望著他,然後遞過來:“你也要?”

    “我的家人呢?”

    “吃碗麵我告訴你。”

    嚴渙卻不接那麵:“你放了他們……我、我絕不追究此事……我認栽了你還要怎樣——”

    他說到這裏話音漸高,就在聲音最高的那一瞬間,寧毅眼中閃過一絲凶戾的神色,一碗麵朝著嚴渙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福祿站得近些,猛一伸手抓住了碗底。但他此時手中也有麵條,隻能騰出單手來接,碗裏的湯湯水水嘩的撲在了嚴渙的臉上、身上,嚴渙被燙得後躍了一步,握緊雙拳便要衝過去,周圍幾把弩弓呼的架了起來,祝彪也靠近過來,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寧毅盯著他,冷漠地偏了偏頭:“嚴師傅,你有什麼毛病……你昨晚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你……”

    “周前輩你看到了。”寧毅攤了攤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周師傅你也可以替我去分說、去澄清,我可以像個好人一樣,被他們尊敬。但那又怎麼樣呢?你的弟子,當他覺得我是惡人的時候,我殺他兒子抓他全家他連個屁都不敢放,現在他覺得我是好人了,以為我在嚇唬他,忽然間,他就有勇氣跟我大小聲。”

    寧毅笑了笑,接過一碗麵:“因為他覺得,好人是肯定不會殺他全家的。哪怕我當著他的麵殺了他兒子,他還是會覺得,我不會做得更過分了。周前輩你現在替我澄清,沒錯,是可以少幾個想殺我的人,但他們還會覺得,我需要他們的諒解,會不會他們有一天上京殺我失敗了,還會期待我對他們曉以大義?”

    “好人是活不下去的,周前輩。”寧毅吃著麵,“好人有牽掛,有在乎,有底線,真正的惡人,會瞧不起他們,就像你弟子的想法,當他發現我是好人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怎麼尊重我。可惜,他搞錯了。”

    他搖了搖頭:“今天來的這些人,就剛才叫得最硬氣的那個老頭,周前輩,他收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來促成這件事,你當他真的在乎我有沒有害死誰?惡人結黨成群,好人永遠是烏合之眾。他們為了一時腦熱,可以被煽動,可以為人去死,但就是做不了事情,你的弟子甚至因為我是好人而不再怕我,別人就覺得我更好對付了。你看,我為什麼要為他們留一線?我壓根不在乎他們的尋仇,想要我家破人亡的,不管好人惡人,我都要他們家破人亡。”

    周侗目光嚴肅。沒有說話。嚴渙的臉上已經是紅一陣白一陣,他的語氣軟下來:“這……這件事……是我錯了……”

    寧毅上下打量著他,然後伸手指了指那些掛在他身上和掉在地上的麵條:“你的麵要涼了,吃麵。吃完了。我告訴你你家人在哪。”

    嚴渙的臉色瞬間就再度漲紅起來。對方這根本就是不留任何情麵。要繼續侮辱他。旁邊周侗與福祿的臉色也有些不豫,心中終究覺得,折辱一個人到這種程度沒有必要。江湖中人,無非伸頭縮頭的一刀罷了。但片刻之後,他們終究沒有開口,嚴渙目光瞪著寧毅,伸手抓起衣服上的麵條往嘴裏送,隨後又蹲下去抓起地上的麵條塞進嘴裏。

    無論有沒有之前的事情,有了這一幕,兩人幾乎就已經是死仇。

    隻是寧毅對此似乎毫不在乎,他自己吃著麵條,也在饒有興致地望著這一幕。不久之後,他吃碗麵,將碗筷遞給身後的人,笑望著嚴渙,開口說道:“你的家人,全都死啦。”

    嚴渙正蹲在地上,將麵條和著泥沙放進嘴裏,一麵瞪著寧毅一麵大口咀嚼,仿佛是想要讓寧毅看見他的決心一般,然而聽得這句話,他整個人就僵在了那兒。

    “前幾天就死光了。”寧毅偏了偏頭,笑著重複道,“就在殺了你兒子,逼著你合作的那天晚上,我就把你全家都殺光了,知道我為什麼不給你留一線,因為我本來就沒打算給你活路。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你教了個傻兒子,我當著你的麵殺了他,你肯定咽不下這口氣,我當然要殺光你一家……合作就放了你們,嘿……你現在還覺得我是好人?”

    “嗬……”寧毅麵帶笑容,目光冰冷,而眼前的嚴渙,更是在轉眼間化作了野獸,他的口中發出無意義的聲音,隨後“啊——”的一聲,朝著寧毅這邊猛撲過來。旁邊的福祿陡然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喝道:“你等等!冷靜一下!”

    但在此時此刻,嚴渙哪裏能有絲毫冷靜的可能,他奮力掙紮著,幾乎要與福祿撕打起來,寧毅站在幾步外笑望著這一切,口中說著風涼話:“哇哦……他沒辦法冷靜了,放棄治療吧……你看看,眼睛都紅了……你不等一等嗎,嘴裏還有麵條……不會被麵條嗆死吧……”

    周侗看著這一切,過了一陣,似乎是察覺到什麼,便也開始低頭吃麵。又過了一會兒,有些人影從營地外的遠處過來,走在最前方的一個孩子叫了一聲:“爹爹。”嚴渙才陡然又僵在那裏,人群之中,有人哭著喊“相公”。

    “just-kidding!”寧毅走向嚴渙,“開玩笑的。”話音落下,他猛地一腳揣在了嚴渙的肚子上,將他整個人轟的踢飛了出去。嚴渙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火光中,書生的身影冷漠地走過來了。

    寧毅俯下了身子,抓起他後腦的頭發,冰冷的目光與他對望在一起:“我覺得你一定懂了,是吧?”

    嚴渙目光閃爍,不敢再與他對望。寧毅搖了搖頭:“下次一定是真的。”這句話說完,抓住他頭發的手猛地一揮,讓嚴渙的身體在地上滾出了一米有餘,腦袋也在地上再磕了一下,擦出血來。

    轉過頭時,隻有寧毅徑直走向周侗等人的背影,夜風吹來,衣袂獵獵作響。這個年屆四十的武林大豪一時之間卻再也難有尋仇的膽量了,隻是艱難地爬起,看著家人朝他走近過來……

    ********************

    與周侗的接觸,隨後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在自我領域達到頂點的兩人,由於行事風格的不同,反倒沒有過多的共同語言。有些行事與作風,縱然能夠理解,卻不代表能夠接受。也是因此,當著人將周侗主仆在附近安頓好之後,寧毅卻也不免遺憾地拍了拍頭:“啊,還是很難讓這個老人家喜歡我啊……”

    周侗過來的目的,確實是為了善意,這一點聊得幾句寧毅就能夠明白,但即便如此,兩人之間還是沒有太多妥協和動搖的。周侗仍舊不會認同自己這種把事情做絕的風格,但他選擇不再勸說,已經是很大的退讓了。

    當然,辭別寧毅,眼不見為淨之後,這天晚上,夜宿在附近院落的周侗招來田東漢,問候了他最近的情況,隨後也在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繼續做著事情。

    “……怎麼處理這件事,你的東家有你東家自己的做法。事情做絕一點,當然可以威懾一部分宵小,但能夠說服一批人的話,終究是有用的。離開此地之後,我將去拜會一些有名望的綠林人,讓他們盡量為賑災之事澄清。這事倒不必與你東家說了,我是想幫一幫他,也想救下一些魯莽之人的性命,以你東家的能力和性格,找上他的人,多半也得不了好去,這事能少一點,也就好一點……”

    “至於你東家說的那些幕後之人,我會盡量去查一查,若是真的,我自然也會找上他們,饒不得這些人。你東家多半覺得我迂腐陳舊,我也覺得他倨傲孟浪,不過他是真正做實事的人,而我雖然老了,卻也不會是整天做和事老的庸人……”

    “另外我看你們所行陣法,有我早年所想的一些痕跡,這些年來,我想要用之軍中的小陣還沒有多少進展,但若是用來守家護院,與三五高手一爭長短,卻是有些想法可用的,我今夜會將之寫下來,他是能為百姓做實事之人,這些東西,算是老夫略盡的綿薄之力吧……”(未完待續。。)
匿名
狀態︰ 離線
527
匿名  發表於 2014-9-19 10:48:15
第五二二章 世間繁瑣 醜陋污濁

    一如周侗所言,綠林中人過得好的或是過得不好的,真正在乎的主要是個面子。這樣的說法放在其他人身上沒錯,歸於周侗自身,也是難以免俗的。

    作為年界七十的武道聖者,老人的為人,並沒有太多可挑剔的。為了賑災之事,幾個月內連踏上百家匪人山寨,聽聞寧毅之事,又以高齡之軀奔行千里而來。只要是心之所善、符合道義之事,哪怕沒有回報,當事人並不知曉,老人也絕不吝於為之付出努力、甚至於更多的代價。

    不過這些年來,他也已經是受人尊重的天下第一人。雖然心中未必在乎這一虛名,但每至一處,老人必被人恭敬以待,他若提出想法,別人也必然會予以重視。甚至於有嚴渙這類的弟子——雖然未必聰明——卻可以因為他的到來而被激勵,豁出身家性命。

    而他的這次南行,寧毅對他雖然恭敬,但實際上卻並沒有給太多的面子——雙方的兩次碰面,都是這樣的情況了——周侗心中倒不至於為此記恨,但他也不可能拿熱臉貼一個小輩的冷屁股,因此當第二天他做完自覺應做之事——留下對陣法的改良想法之後——便直接告辭離去。

    當田東漢將那幾頁改良陣法的紙張交給寧毅,寧毅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不過此時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些事上,尋仇與威懾之事在小縣城中央的爆炸後就已經收尾,接下來他將回去京城,然後立刻啟程北上。由於這次婚禮鬧事的插曲,事情已經滯後於了原計劃——他原本已經寄了一封信給紅提,告知她自己將去呂梁的消息。如今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等得著急。

    自從知道乞顏部羅、孛兒只斤鐵木真這些事情之後,許多的計劃,都在重做。而對寧毅來說,在許多信息都不明朗的情況下,這些計劃的終點也難以計算:未來需要面對的敵人是哪些、我需要保證的事最低是自保。最高要怎樣,由於敵人的力量無法計算,需要應付的事情無法估計,那麼最低標準的自保到底要到哪一步,就也難以計算了。

    事情標準不確定,計劃就可以無上限。也是因此,接下來有多少的時間,基本都是不太夠的,哪怕只盡人事,手頭上的工作也得爭分奪秒了。而即便有這樣的壓力,他也並不願意放棄家庭或是關心的人。在京城中的許多時候,他還是陪伴著妻兒們渡過的。

    好在他如今已經不是白手起家慢慢摸索的創業者了,即便有著如此緊張的情緒,他的手頭上仍舊可以有條不紊地放出十幾條線往前走:竹記的發展,家衛的訓練,對說書、宣傳方面的控制,新產品的研發。火藥的運用,運營呂梁的計劃,對苗疆一方的關注……在確定了心中所想之後,有關這些事情的計劃,都在迅速膨脹。

    雖然這些事情有些還處於看不到效用的打基礎階段,但如果從後往前看,從這一年二月開始,寧毅手邊的計劃和項目,激進膨脹得幾乎瘋狂,光是針對火藥改良和運用方面的想法。他在一個月內便選擇了包括地雷、磷火在內的十數個方向,讓作坊裡的煙花工人進行嘗試。

    由於這些匠人大多也並非是什麼天才,各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縱然有寧毅的啟發,許多項目一開始還是遇上了問題。寧毅身邊的這些項目就像是走在高高的鋼絲繩上一般。但不久之後人們就會發現,就整體而言。這些項目在幾個月內就開始迅速往前增長,雖然有的失敗、歸於檔案,但許多的想法還是在瘋狂的激進狀態中往成功的彼岸登陸,走在這鋼絲繩上的,顯然是個擁有豐富經驗的雜技老手。

    相對於新物品的研發與竹記商品的豐富、生意的擴張,與賑災事件裡涉及的各個家族的對抗,只能佔據寧毅心思的一部分,至於桃亭縣的這幫綠林人,就更是小部分中的小部分了。也是因為之前京城裡實在鬧得太過火,寧毅迎娶雲竹與錦兒的聚會上,一幫人過來搗亂,雖然當場就擒殺了一部分,但仍有部分逃脫。

    那場聚會算不得盛大,但右相府中的不少人還是到場祝賀了,例如堯祖年、例如紀坤、例如覺明和尚這些人,雖然平日裡看來和善,但這些人身邊的關係,哪一個不是盤根錯節。堯祖年身為當代大儒,背後實際上有自己的家族,紀坤則是專為相府處理髒活累活的總管,覺明和尚就更是皇族出身。一般的綠林、黑道是根本不敢欺到這些人頭上來的。

    當時這些人就臉色陰沉地發了火,後來由於桃亭縣英雄大會的消息傳來得太及時,寧毅才順便撥冗南下,屬於“你站位置實在太正點,我忍不住就踢過去了”的性質。待到事情做完,周侗趕到時,寧毅手頭在處理的已經是其它的事情了。

    桃亭縣的一場捕殺迅速地結束了,至於之後直接涉及的問題,大都由官府來解決。而在間接影響下的“心魔”惡名的擴張,更多綠林人的義憤填膺,那裡便有著更為複雜的因果,難以歸結到這單件事情上來說。

    這場慘劇之中,唯一能夠在寧毅心頭留下些許痕跡的,大概也只有再次見到周侗這一點,縱然並不愉快,但這位老人的存在,並不容易讓人忘記。但也只是留存在心中的一點點記憶罷了。

    只是,雖然見面算不得愉快,在離開桃亭之後,周侗為了寧毅的這件事,仍舊奔走了不少地方。直到一兩年後,在一些頗為直接的信息蒐集中,寧毅才零零碎碎的知道,這位老人在與許多人的碰面中,都曾特意地提起此事,為寧毅在賑災中的行為作出瞭解釋和擔保,只是當時心魔的惡名已經傳播得極廣,桃亭的慘劇也已經被人刻意宣揚出去,周侗的說話和擔保。實際上也不可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但無論如何,在當時再想起這些事來,回憶起這兩次並不愉快的見面,終究還是在寧毅心中形成了極為複雜的感受。

    這是後話,暫不再提了。

    *******************

     天氣入夏。遙遠的北國,在天祚帝勢力覆亡後,金國正在忙著橫掃已經滅亡的遼國以西土地。而在張覺被殺之後,無論是郭藥師的常勝軍還是駐紮於雁門關以北的武朝軍隊都不再有大的進取動作,開始轉入消極防禦當中。

    北方局勢微妙,在南面的朝堂上。也已經醞釀出了肅殺和警惕的氛圍。這年春天,童貫因收復燕雲六州的功績被封為廣陽郡王,之後致仕,全身而退。接替他職位的譚稹開始積極建設自己的政績:也就是儘量招安與拉攏北地的流民、山匪,並試圖招降虎王王慶,構築北面以太原為中心的防線。

    這樣不擇手段的拉人到底能不能發揮必要的作用暫時還沒有實踐的檢驗。但可想而知,接下來賬面上的數字可以變得很漂亮,也同時擴大著戶部、兵部後勤賬目上的赤字與空白。秦嗣源等人曾經試圖上書勸諫,但剛剛上位的樞密使,皇帝是願意給予信任的,知道事情不會有結果,象徵性地反駁一下之後。秦嗣源也就無奈作罷了。

    無論如何,相對於童貫這樣的高手,在秦嗣源等人眼中,譚稹只能算是一個資質平庸的混蛋,資質平庸,能夠造成的破壞也是有限。

    當然這個資質有限也是相對童貫而言,朝堂上的一絲風吹草動,都會在民間掀起莫大的波瀾。由於譚稹的這第一把火需要的是政績,對於士兵的審核、領導、管束並不嚴格,下面的負責人們便紛紛響應了朝廷的號召。

    在北面的幾路。一些有案底的綠林人、打家劫舍的山匪已經開始藉著這股東風洗白,走上殺人放火受招安,向朝廷要物資、吃皇糧,變成高富帥,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巔峰,想起來還有點小激動的轉變。此時這轉變還在開始的階段,卻已經有不少綠林人被吸引過來,紛紛加入有關係的山營匪寨,順便將自己的身份交上去進行洗白。

    譚稹上位引起的波動,自然不止是表面上的這一些。朝廷官員並不都是庸才和傻瓜,招安的同時,當然也想要領導權,而山寨中的各種匪人,則打算在保持獨立的情況下又能白拿朝廷的俸祿。也有些匪人受了招安之後,發現自己傻乎乎的,別人並沒有交出領導權,自己卻交了,真正成了苦逼的大頭兵,便又在下方開始做動作。

    無論如何,朝廷一道命令的下達,也就意味著北方好幾路地方隱形統治權的轉變,而歷史上每一次權力、利益的轉變和交割,無論大小,都不會安安靜靜。山匪、官兵、綠林間的矛盾並未因招安而平息,只是在這些不成熟的招安政策的名義下,一天一天的變得愈發激烈起來。

    北國、朝堂、武朝大地,一股股暗流組成的生存法則,猶如大草原上複雜的食物鏈,有時平靜、有時狂暴,有時隱蔽、有時兇殘地出現著。而在這樣的天地下,也有更多的人,在過著他們看似質樸而又簡單的生活,只有在被殘酷的生存法則注視到時,偶現一絲波瀾。

    山東東路,魚營縣附近的一個小村莊中,林沖正坐在田野邊的樹下,看著一條溪流自眼前靜靜地流過。

    春耕時節已經過去,眼下的這段時間,農村裡正是閒時。林沖時常出門,看看有沒有什麼事做。有些時候他跟著附近頗有本領的方姓漢子攬些類似短程走鏢的活,但長程的、太麻煩的,他還是不願意沾了。

    對於眼下的這段生活,農村裡的這段日子。他想,他是滿足的。但許多時候——例如現在——他卻並不願意回家,只想在這溪邊稍微坐坐,想一想。有時候一想便是半天。

    去年冬天,在大名府見到高衙內之後,他心中的迷惑變得愈發明顯起來,這迷惑混合著巨大的恨意、自責、以及痛苦:那一天他跟著高衙內一直走到最後,想著自己應該下手、應該豁出一切,是這畜生惡貫滿盈的時候到了。然而到得最後。他仍舊沒能出手殺了他,於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懦弱至此。

    村子裡的徐寡婦——如今是他女人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能夠讓他滿意的,這滿意並非源自於樣貌上。他如今也已經不講究這些。她令他感到溫暖,雖然一開始的時候這個寡婦令人感到潑辣甚至強橫,但自從與他在一起後,女人對他,卻的確是千依百順的,或許是因為死了一個相公。她格外珍惜眼前的這個男人。她依賴他,而他對於她,甚至也有著某種依賴之情了,就像是一切都失去之後,剩餘的唯一一樣珍寶。

    然而從去年冬天過後,心中的痛苦與恨意常常令得林沖不願意太快的回到家中。他隱隱在心中想著。自己是不該如此甘之如飴的享受那種溫暖的,若是覺得享受,豈不顯得他更加懦弱了嗎?他有著如此的深仇,有著不得不報仇的理由,可他不僅不報仇,竟還在這裡,感到了溫暖……

    而與此同時。心中猶如死灰一般的另一部分則在告訴他,應該忘記一切,在這個小山村裡,安安分分地過完這一輩子就算了——他本是這樣想的,直到大名府見到高沐恩的那一刻,痛苦才又堆壘了起來。

    偶爾與那位“高大哥”碰面的時間裡,他也能聽到一些外界的消息,大多是綠林中的,例如大光明教如何如何,又例如周侗如何如何。他如今最複雜的或許是聽到師父的名字了。這些情緒令他坐在樹下,不願回家,感到消沉。

    但無論如何,夕陽西下時,他還是起身往回走了。女人會在家裡等他。燒好了飯菜,到了夜裡,也會儘力地用身體取悅他,讓他的心中都感到溫暖。想到這裡,他為了自己的晚歸而感到內疚。也就是在這一天,他走到自家院門外時,聽到了吵嚷的聲音。

    “出去!滾出去!我剁了你的手……你試試看……”

    “嘿,你這女人還敢破爛,你姘頭沒回來吧,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回來……”

    “去你的,知不知道他回來打死你……”

    “打死我,來啊!打死我啊!你個水性楊花的淫婦,你是我堂弟的女人……”

    “欠你們家的東西都還給你們了,滾——”

    “哼哼,你還滿橫,我告訴你,你那野漢子不是什麼好人,看他臉上的疤,一準是被官府緝拿的逃犯,刺了字的……你想讓我告官嗎——”

    “去告啊,你去告啊,我告訴你,你惹錯認了,現在滾出去,老娘不跟你計較,你再不滾,再在這裡風言風語,老娘一刀劈死你。再殺了你全家人,大不了我徐金花一人給你們陪葬,你看我做不做得出來——”

    林沖的臉色陰沉下來,院落裡正在與徐金花爭吵的男子他也認識,乃是徐金花原本夫君的堂弟,一般人叫他耿二癩子,乃是村裡出名的懶漢閒漢。由於遊手好閒家裡又沒有東西,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他,也是因此,他見了女人便有點亂來,為此還被村裡人打過不少次。

    徐金花的相公——也就是他的堂弟——去世之後,他恐怕沒少打過徐金花的主意,林沖當初也是注意到了這點的,但當時他剛剛到這裡,看起來身材高大,徐寡婦又潑辣,他也就沒敢做什麼,如今大概是覺得摸清楚了林沖的軟肋,忍不住便摸上門來了,恐怕也已經不是第一次。

    農村之中的男女之事,遠比城市裡要淳樸,但在許多方面,也遠比城裡要亂來。這類閒漢找上門來,對一個寡婦風言風語,若是抵抗得少些,被強暴的可能也並非沒有。這類人已經臭名遠颺,甚至談不上什麼羞恥之心,在許多村子裡,或多或少的都有個一兩人。

    林沖摸了根棍子,從門口走進去,那邊的房門口,耿二癩子注意到了徐金花的目光,回過頭來,看到了林沖,目光畏縮了一下。

    “你你你,你要幹什麼……姓穆的你要幹什麼……”

    林衝將棒子對著他舉了起來,他縱然某些方面性情懦弱,但也算戎馬半身,一身武藝、一身殺氣再加上臉上疤痕,真表露出殺意時。沒有多少人能在他面前維持住情緒。那猥瑣的村漢雙腿幾乎顫抖起來:“你你你,你要殺人……你不能……你知不知道殺了我會有官府的人來,姓穆的,你是逃犯,你臉上的疤肯定是刺字。你敢殺我……”

    林沖手上的棍子定了一下,也在此時,房間裡的徐金花衝了出來,將那耿二癩子一把推翻在院子裡的泥地上:“滾!給我滾出去——”

    那村漢從地上爬起來,卻盯著林沖:“哈哈,我說對了吧。姓穆的,我若是報官,你會怎麼樣……哈哈,有種殺我啊,你殺我啊……徐金花,你們姦夫淫婦。肯定是你們聯手害了我堂弟,你們會有報應的,你們……”

    他眼見著林沖直走過來,腳下一踉蹌,從院門狼狽奔出,屁股尿流。林沖站在院門處,被徐金花拉住了。他目光之中滿是血絲。渾身都在發抖,片刻之後,手中木棒往下一揮,只聽轟的一聲,院子裡的一塊青石竟被劈出一道裂縫來,木棒前段也已經被劈碎,嗡嗡作響。若有之前認識他的人見了,說不定會驚異於他的武藝竟精進至斯。

    實際上以他的武藝,若真要殺那耿二癩子,又怎會需要棍棒。又怎會被他發現,直接走進來,一根手指也戳死他了。可他眼下的確是忌憚於官府的介入,他只是害怕打亂了徐寡婦的生活,令得她也被種種麻煩牽扯進來。

    他在院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徐金花在他背後伸手為他順氣:“你消消氣,你消消氣,他不敢的,他不敢的。”

    但過得一陣,林沖終於道:“我去殺了他。”

    徐寡婦猛地抱住了他的手,她目光複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搖頭,過得片刻,她望著林沖:“不要殺他了,我們走吧,你帶我走吧……”

    林沖的身軀僵了一僵,回過頭去看身後的女人。

    “你……願意……跟我走?”

    “我、我有什麼不願意的,他們耿家的東西,能還的,我都還給他們了,現在這個家也是個空架子,他們還三天兩頭的過來。你是我的漢子,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你不能丟下我。”

    救下林沖之後,她雖然沒有問,但肯定在心中是有著推想的,無論林沖是強人、是匪人、通緝犯,她都無所謂了,事實上對於林衝要殺耿二癩子,她肯定也是無所謂的,只是擔心林衝殺了人,便要一個人逃亡離開。

    “田裡的稻子……才剛種下……”過得片刻,林衝下意識地說道。

    “不要了,田也不要了。”女人搖頭,“你、你不是能攬到工嗎,我跟著你,吃糠喝稀我也樂意啊。你帶上我,我們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住下來吧,我幫你生孩子,你不要一個人走啊……”

    女人說到這裡,也有些動情了。林沖站在那兒,過了一陣子,輕輕地偏了偏頭。

    這一天的夜幕降下,他們收拾了家裡不多的東西、錢物,離開了那個小小的山村,他們約定好,要在某個不被人認識的、友善的地方住下,種幾畝地,生下一群孩子,就此白頭到老。這是屬於他們的,另一個,新的開端。

    與此同時,北面一點的地方,名叫樓舒婉的女人正坐在山寨的一處台階上,仰頭看著星星。這裡是屬於虎王王慶麾下的一處山寨,她坐在這裡時,不遠處有不少男人指指點點地看著。

    曾幾何時,她可能是喜歡過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的,也曾享受於與某些男人之間的來往,但如今如論是書生般的小白臉還是粗獷的綠林豪傑,在她的心中都只剩下醜陋的印象與厭惡的感覺了。

    雖然不少人都在注視她,但並沒有多少漢子敢過來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她有她的旅程,只是經過這裡,暫住一晚。到得明天,這位接受了虎王命令的女子將會帶領她的護衛隊伍,朝西北而上。她的目的是去到呂梁山,與那裡的一個大山寨接洽合作,開拓出一條做生意的道路來。

    自歸順虎王之後,她已經做成了不少的事情。

    這一次,也不會有問題的。

    她這樣想著,望向遠處。目光之中,儘是迷離。
匿名
狀態︰ 離線
528
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8:11:44
第五二三章 猫啊猫   

     “貓啊貓……”
    啪、嘩——
    大雨霎時間瀰漫了整片天地。

    初夏時節忽如其來的雨將庭院中的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丫鬟慌忙的奔跑,收拾著掛在院子裡的衣物,灰色的雨幕像是籠罩了整個樓院外的景色,打開的窗戶裡,白皙的足尖正在逗弄著躺在地上的貓。

    “喵。”不堪受辱的貓張牙舞爪地叫了出來,趕跑了那隻愚蠢的人類。床上,頭上纏了繃帶的錦兒收回纖足,無聊地眨了眨眼睛。
    於是打敗了人類的貓兒趴在那兒繼續打盹了,錦兒看了片刻,又伸出了足尖去點它,這次撓的卻是它的肚皮了,小貓晃了晃頭,半個身體側起來,過得片刻終於被整個推翻。白皙的纖足在它的肚皮上輕輕揉著,小貓四腳朝天,出了滿足的叫聲。

    “唉……貓啊貓,我好無聊啊……”
    錦兒輕聲說道,但小貓享受著人類奴隸的按摩,瞇著眼睛不理她。
    “雲竹姐有事,跟那個蘇……嗯,跟蘇家姐姐走得又近,小嬋雖然跟我好,但也是她們那邊的,她們都有事,我纏著頭又不能亂跑下去… …嗚,那個寧毅什麼時候回來啊……”

    雨在窗外下,遮住了房間裡竊竊私語的少女心事。錦兒看著腳下小貓的愜意,仰著頭嘆了口氣。
    “貓啊貓……我要是像你這樣多好,被人 ​​踩來踩去也不生氣,逗一逗就很開心。唉。我好傷心啊……也不是,我不是傷心啦,可是啊,雲竹姐她叛變了,跟那個……蘇家姐姐變得很好。你知道嗎。她是大商人啊,什麼事都記得很清楚的,我以前因為雲竹姐的事跟她說過重話,她以後一定會給我小鞋穿的……”

    “你知道嗎?我本來啊……一直都很想嫁過來的。因為嫁過來。我就也有人收留了啊。跟你一樣對不對……可是越到要成親了,我就越擔心。而且成親也很奇怪啊。那天本來很開心的,忽然就打起來了,我迷迷糊糊的找寧毅,然後腦袋就被碰到了。接著寧毅也出去報仇……我又沒法下床,等到反應過來,一點喜慶的樣子都沒有啦。你說,我到底算是嫁過來了呢,還是沒有嫁過來……”

    少女苦惱地摸著頸項:“以前聽金風樓裡嫁出去的那些人說,一旦過了門,就是有家的人了。雖然以前跟雲竹姐在一塊也算是家。但是跟這個是不同的。可是啊……我現在都沒有嫁了人的感覺,沒有那種忽然一下就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想法。我知道云竹姐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我不敢跟她說……”

    “我以前什麼事都可以跟雲竹姐說的……”她“嗚”了一下,“可是這次。我知道云竹姐也在擔心寧毅,我就不好提起來了。貓啊貓,這就是共侍一夫以後的感覺嗎?我跟雲竹姐有了同一個相公了……嗯,寧毅……”

    她口中微微嘆氣,坐了起來,將那隻小貓舉在眼前,與它對望了片刻。小貓的眼睛大大地睜著,兩隻短短的爪子一動不動地往前伸,錦兒便也瞪著眼睛望著它,過得片刻,鼓了鼓臉頰往它靠近,但終於害怕被小貓抓,將它放下了。小貓趁機跳下床去,跑出屋外,也在此時,外面的雨聲中傳來了不一樣的喧囂。

    錦兒心中一動,赤足跳下床,踮著腳尖小跑到床邊朝外偷看。隨後張了張嘴,又小跑回去。雨中的那一陣喧囂持續了好久,漸漸平息下來之後,有人從樓梯那頭過來,然後轉進房間。

    房間裡的床上,頭上包著繃帶的少女側身睡在那兒,微微蜷縮著身子。微涼的空氣中,少女的身體纖秀、修長,由於頭上的傷,令她整個人看來有些單薄,**的 ​​小腿、雙足露出在空氣裡。

    寧毅輕輕地在床邊坐下,伸手拉起旁邊的薄毯,盡量輕巧地給她搭上。然後便坐在那兒靜靜地看她了。

    眼前的少女有著迷人姣好的面容。秀眉如黛,下面是睜開便顯得靈秀的雙眼,小巧的瓊鼻與雙唇,輕盈的下巴。縱然此時顯得單薄,她所擁有的也是最為輕靈美好的身形。寧毅的手指順著她的小腿輕輕地往上滑去,以盡量不吵醒睡眠者的觸碰勾勒出少女身體起伏的線條,待到了肩膀時,才緩緩往下,經過手臂,觸碰了她的手指。

    手指輕輕地勾住了。寧毅朝錦兒的臉上看去時,卻見一隻睜開的眼睛,正在飛快地閉上。

    “呃……”

    寧毅微微偏了偏頭。

    錦兒還在緊閉著眼睛,只是眼皮之下飛快地動著,過得片刻,她像熱帶魚一般的鼓起了雙頰,睜開眼睛,露出了抓包後的尷尬表。寧毅才露出笑容,她倒是用力地坐起來了。

    寧毅道:“你有傷,先別……呃……”話音未落,錦兒啪的一下靠近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抱住了他。隨後寧毅也只得將她抱住了。
    機智勇敢的錦兒閉著眼睛:這下不用解釋自己在裝睡了。她隨後滿足地感受著他的擁抱。寧毅的一隻手扶在她的後頸上,另一隻手順著她的脊背撫摸著,然後滑下去了,將她小心地摟了起來……

    錦兒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她感受著他將她放在床上的動作,心忽然就跳得很快。不過寧毅隨後並沒有壓在她的身上,而是拉著她的一隻手,在旁邊躺下了。

    “你身上有傷,不應該這麼大動作。”

    錦兒與他並排躺了好一陣,終於睜開眼睛,輕聲道:“其實……我的傷已經差不多好 ​​了?”

    “嗯?”

    錦兒伸手碰了碰頭上的繃帶,小聲赧然道:“已經差不多好 ​​了……”

    寧毅愣了愣,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錦兒抿著嘴有些害羞,寧毅躺著倒是放鬆了精神:“其實看你頭上頂著繃帶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剛醒過來的時候。”

    “嗯?”

    “被薛進打了,然後剛醒來的時候,頭上綁著繃帶。後來知道也是在成親的時候被打的。”

    “我……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錦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寧毅便也笑起來,他倒是知道的。

    成親那天晚上的局勢頗為混亂,對於錦兒來說,恐怕稱得上是刀光劍影。隨後又見了血。錦兒啊啊啊的亂跑。似乎是見到有人行刺寧毅,過來想要幫忙。隨後直接摔了一跤,過了一陣之後寧毅現時,錦兒的頭上都是血,以至於刺客跑掉之後。他當時就召集了可以動用的力量想要追踪。

    後來大夫看過之後,才知道她頭上的血多是別人的,至於她本人,雖然也摔到頭,但傷勢看來不重,出血應該也不多。寧毅鬆了一口氣,當時堯祖年、紀坤、覺明等人的力量也已經動用起來。紀坤也準備出手,只是寧毅已經將人召集起來,便順勢追下去,隨後更詳細的訊息過來。最終才形成了桃亭縣的慘案。待到寧毅返回來,錦兒的傷 ​​勢,倒是已經好了。

    “不過,立恆你對以前的事還沒想起來嗎?”

    “想不起來了吧。”聽到錦兒的問題,寧毅笑著答道,“想不起才好,我們不是同一個人了……對了,我幫你把繃帶拆掉?”

    “不要,很難看的。我要你不在的時候自己拆。”錦兒慌忙搖頭,過得片刻望著寧毅道,“其實我有時候會想立恆你失憶以前是個什麼樣子。”

    “書呆子吧……”寧毅道,“據說住在一個小胡同里,只會讀書,同窗不待見老師也不喜歡,寫的詩也難聽,大概只有大海啊你都是水,駿馬啊你四條腿的水平……”

    錦兒笑了出來:“不過,我還是會去想你以前在哪。你想啊,也許你是故意裝作什麼都不懂的呢,你那麼厲害,躲在江寧城裡,也許有什麼時候嶄露過頭角……那個時候我還在金風樓當花魁呢,我就想那時的事,見過的人,聽說過的事,想知道一個叫寧立恆的名字的事……不過想來想去,之前確實是沒聽過了……”

    這應該是錦兒私底下的小心思了。寧毅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她可能是想找點與自己的私密記憶
不過那時候的寧立恆,確實是不折不扣的書呆子一名,哪裡有機會見到元錦兒這樣的花魁——哪怕是見過,錦兒恐怕也不會留下任何記憶吧。

    兩人躺在那兒,牽著手,隨後又說些瑣瑣碎碎的想法。錦兒其實是有些緊張的,不知道寧毅會不會立刻對她干點什麼,寧毅說了一陣,道:“其實這次趕回來,主要是帶一些東西就得立刻北上了,今天晚上大概只有一天的時間,明天就得動身。”

    “剛回來……就得走了嗎?”錦兒望著他,微微有些失落。

    寧毅點了點頭:“下面還有些東西在點在搬,有事要處理,我只是來看看你,沒辦法呆太久了。得等到吃飯的時候再來看你。”

    “嗯。”錦兒失落地點了點頭。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該叫我相公。”寧毅從床上起來,笑道。

    “……相公。”錦兒躺在那兒望著他,這個時候,卻連扭捏的心都沒有了。

    寧毅在她的鼻樑上落下一個吻。

    他走出去之後,錦兒看著他的背影,便也從床上爬了起來。事實上,寧毅目前的四個妻妾當中,唯一一個還是處子之身的便是她了,但想想寧毅只能住一晚,當然是要陪著大婦,如此一來,心中便有著些許的落寞,但隨後還是從床上跳了下來:“翠桃!翠桃!你在哪裡,快來啊,幫我打熱水來,我要拆繃帶——”

    她料想寧毅已經走遠,口中這樣喊著丫鬟,隔壁一個院子的廊道間,寧毅回頭看看,忍不住笑了起來。待到得前方,蘇檀兒正在那等著他:“見過元……嗯,元家妹子了?”

    “嗯”寧毅點了點頭。

    “她受了傷,心有些不好,似是怕我欺負她。”蘇檀兒抿嘴一笑。

    “她其實挺膽小的,叫小嬋多陪陪她吧。”

    “嗯,你也要早些回來,四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等著你。”她 ​​仰著臉,目光清澈,寧毅便也只得點頭。

    夫妻倆說著,走過一道院廊,前方的房間裡,便有些人在整理著東西,準備再度裝箱搬進馬車的。進門的第一相,便是一些圓形的,西瓜般大小的石頭,寧毅拿著在手上掂了掂,隨後開始向旁邊人詢問與此配套的引火裝置的研進度。

    那些石頭,叫做地雷。

    雨在下。周圍的人忙忙碌碌,還在將更多的東西打包,搬上馬車。

------------------------------------------------------------------------------------------------------------------------------------

    ps:五二二章將虎王寫成了王慶,實際上是田虎,已修改。
匿名
狀態︰ 離線
529
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21:25:04
第五二四章 兩年奠基 巨艦雛形
  


    去年的時候,在方七佛死後,陳凡曾經向寧毅開口索取榆木土炮,寧毅並未答應,倒並不是為了弄出什麼技術壁壘來。而是為了應付金人南下,土炮的製作方法已經由秦嗣源轉交給朝廷,一旦技術泄露,西瓜那邊與朝廷開戰出現了這樣東西,自己便很難脫出幹係。

    到得此時,許多情況在寧毅心中變得更加緊迫起來,特別是呂梁山所在的位置實在敏感,他便不得不盡可能早的將一些成果往呂梁山轉移,以應付可能到來的一些麻煩。

    對這些麻煩,寧毅如今還沒有特別清晰的認知。呂梁山的環境、民俗都有些特殊,與中原之地大有不同,青木寨是打算作為一個南北走私中樞而存在,主要考慮的目的--不管將來可能麵對的是南麵還是北麵的威脅--還是一個守字。這樣的考慮下,地雷、火藥之類的物品,是大有用處的。

    當然,即便是石質地雷這種看來技術含量不高的東西,也存在相當之多需要克服的技術壁壘。這是後世最簡單的地雷:將石頭掏空,填充以烈性火藥,鐵屑等物,加上簡單的引火裝置就大功告成。而如今寧毅手頭上有的隻有勉強合格的烈性火藥,引火裝置其實還並不成熟,因為這個得涉及到火柴的出現。

    以引火的砂紙包裹火柴頭,火柴一端係以細線。拉動細線,產生火星,地雷爆炸。後世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初期,民兵們所製作的土地雷就是用這種方法,然而在眼下的武朝,如何達到這樣的效果仍舊是個大問題。好在眼下這個時代粗陋的煉丹師們已經接觸到硫、磷等物的化學變化,輔以火石以及對大量易燃物的研究,也已經能勉強達到引爆的效果,隻是安全性不高,在安裝之時,仍舊需要小心翼翼地對待。

    但無論如何。隻要還有時間,在寧毅指向性的要求下,這類小物品的發展出現,終究是不難的。既然這次要過去呂梁,他便先將這些不成熟的東西運過去,至少先讓呂梁的人學會掏石頭再說。

    除了地雷,榆木炮的製作在寧毅這邊已經到了一個相對成熟的階段。至少在寧毅的控製之下,有少數的幾個兼任炮手的工人,已經能夠掌握到製作土炮的訣竅和發炮的彈道規律,在這個基礎下,榆木炮的炮身,已經可以嚐試與鋼鐵結合。而呂梁山那邊研究土高爐的匠人。想必也已經掌握到一些經驗了。

    有關於技術的發展,寧毅知道最穩妥的方式是依賴於基礎科學的進步,但在他的手上,根本不可能有等待基礎科學的時間,因此竹記麾下的研究室裏,進行的隻是大量基於窮舉法的實驗。

    首先確定各種實驗方法,數據與步驟記錄的方法。而後就是無數敲腦門式的材料實驗,記錄現象,總結規律。寧毅在這方麵的手段是簡單粗暴卻又極有針對性的,唯一的目的在於:爆炸。

    一切以不同方法得到火焰或是爆炸的試驗,隻要擁有獨創性,可重複性,就可以得到獎賞。而在此之後,對爆炸的材料進行邏輯上的對比。尋找差異,總結規律,隻要能給出一定的、靠譜的解釋,就能得到更多的獎賞。

    在這個年代,真正算是研究化學的入門者,都是類似公孫勝一般的煉丹師,而能接觸到爆炸的。多是煙花爆竹的匠人。寧毅便是將這兩者集合起來,製定基本規則,給出獎勵檔次,其餘的便任由他們發揮自己的積極性。

    不過。這其中真正發揮重要作用的,也就是那些包含“對比”“窮舉”在內的基本規則,一兩年的時間以來,最初被招進竹記的匠人即便天資平庸,也已經掌握了基本的科學研究方法,包括對各種基本元素的存在——這在最初自然是寧毅所傳授——也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套理解。

    此時武朝匠人的地位低下,負責軍方設備的工部造作局雖然也有火器業務,但其中的匠人即便已是小吏,也是絕對比不上寧毅能給出的待遇的。而在金錢的獎賞之餘,竹記還能利用相府的關係,將一些匠人的孩子送入私塾,這才是更加令人趨之若鶩的東西,以至於造作局火器司中如今有不少匠人甚至都在幫寧毅這邊做私活。

    “……東西放好、墊好,路還長,注意別磕磕碰碰了。火藥一定給我看好,一點火星都不能見,阿四,這事情你們一定要上心……”院子裏雨在下,寧毅檢查著要帶去呂梁山的貨物,叮囑著眾人,另一邊,也在聽妻子說起家中的情況。

    “……竹記之中辦的那五子棋大賽,最近參加的還挺多的,聶掌櫃他們,如今也在跟著湊熱鬧。快要與那些護院五日一次的比武差不多了,聶妹妹組織起這些事來,卻是井井有條。”

    “她能有喜歡的事情就好。至於聶掌櫃,似乎還未娶妻,是想在姑娘們麵前表現一下?”

    檀兒抿嘴笑道:“是有可能哦。”

    檀兒說起的竹記最近的五子棋比賽活動,此時的竹記不斷拓展,規模已經發展得相當龐大。以汴梁為中心,酒樓一共已經開了十四家——賑災事件雖然讓寧毅結下了不少仇敵,但累積的人脈對於竹記這一家商鋪來說,已經非常恐怖,幾乎哪個環節都不缺朋友與合作夥伴,加上寧毅的能力,計劃作出,合同簽好,金錢注入,接下來就會直接進入循環程序,實現軟著陸。

    酒樓之外,去往四麵八方的竹記大車有近三十輛,每一輛配備保鏢兩名,推銷員一名,裁縫一名,說書人一名,有時候還會酌情增減。這之外,城外有負責各種研究的大院,目前人數大概有近三百。負責製作藕煤、煤爐、香水、香皂、蚊香、果汁等各種物品的作坊,與王家合作的印刷作坊,蘇氏布行的作坊、店鋪、設計人員,目前寧家大宅的居住人等等等等……累計起來,眼下在寧毅與蘇檀兒這對夫妻手下吃飯的人,在眼下其實已經拓展到四千人有餘了。

    一兩年的時間裏,拓展到這樣的規模。對於這些人的生活娛樂,寧毅是從來不曾放鬆的,後世的企業文化,也正是由此而來。事實上,在這個沒有電的年月裏,普通人在娛樂方麵的貧乏,是後世人難以想象的。白天還好一些,到了晚上,除了抱著女人去床上,幾乎就再無事情可做。一開始手底下人數少時,寧毅就盡量要求手下人組織半月一次的文藝晚會,竹記的麾下有說書人、雜耍藝人、也能聯係到擅長歌舞的風塵女子。這種事情並不難。

    當然,娛樂項目也不隻是看看表演就行了,獨龍崗的那些武者加入進來後,寧毅便以強健體魄為名組織比武、蹴鞠等活動,另外讓手下的說書者們講這些事情安上個好名聲在內部宣傳,譬如說晚照樓的某某一雙鐵拳無雙無對,雨燕樓的某某腿功了得。曾經威震河朔雲雲。此時竹記還是以一棟棟酒樓為中心,議論之餘,大家不免好奇誰更厲害。而每隔十天半月,便會有一次比武選拔,而後讓人交流比試,成績好的,便有獎勵。

    在獨龍崗出來的那批武者,一部分原是梁山上殺人無算的凶徒。改造懺悔之後,性格反倒變得慈和起來,對於獎勵倒是沒什麼欲望。但是他們手下帶的弟子個個年輕,對於這些事情還是有興趣。而另一方麵,比武的觀看者雖然大都是竹記的員工,但這些人之中,也有女子。甚至礬樓的女子聽說之後,也會找機會跑來圍觀。對於比試者來說,這其實倒是莫大的鼓勵了。

    寧毅對比武嚴格要求控製在強身健體的方向上,比試點到即止。私下倒可以互相交流。由於控製得好,這些原本在獨龍崗就有交情的比試者比試過後也不至於傷感情,倒是令得竹記的員工之間互相認識得更多了,其中還很是出了幾個“明星”員工,他們當中有原本梁山的凶徒,也有這些人教出來的年輕弟子,如今在宣傳之下,大部分竹記的人都知道某某樓的誰誰誰很能打,誰誰誰又很願意幫助人。到得今年開春後,大部分人在京城聚集領紅包時,寧毅還讓祝彪與大院那邊的公孫勝比試了一番,雖然這比試以表演性質居多,但兩人都是高手,還是令得眾人大開了眼界。

    這樣的比試中,出風頭的大都是竹記中聚集的武者。在此之外,五子棋的比試首先卻是在檀兒的布行中興起的,首先教布行女工們下棋的乃是娟兒與杏兒,隨後蘇檀兒便幹脆在員工中辦了五子棋比賽。這些女工大都不是太聰明的人,一般流行的圍棋,她們是下不了的,五子棋卻是相當簡單。最近的布行便在為此進行重重比試和選拔。

    而在竹記當中,同樣的比試便由酒樓的原主人雲竹接手了,甚至有幾個掌櫃也參與其中,預備選出最厲害的幾個人,之後再跟布行那邊加起來辦一個“總決賽”。

    這時候的儒學還沒到存天理滅人欲的那一步,對女子的要求雖然也有不少,但還不至於看一眼就能叫非禮。這些比試中,有時候男子女子互相看對了眼,彼此認識、有了好感,也是正常。此時已經成了的幾對佳偶,算是最讓檀兒高興的一件事。從去年以來,每一次有類似的事情,提親、婚禮上或是檀兒或是寧毅都會親自出現,送上彩禮或是擔任主婚人。

    檢查要帶去呂梁的物品,述說最近的事情,交代接下來的“蘇寧”運作。雖然是剛剛回到家,但能屬於夫妻倆的時間並不多,東西搬完,與家中的蘇文定、杏兒等人說完話後,寧毅又去看了寧曦,快兩歲的小孩子喜歡磕磕絆絆的亂跑,寧毅與檀兒牽著手在走廊裏跟著,算是閑下來的時間。

    “爹爹,娘親,追~~不上我——”孩子在前方奶聲奶氣地說著,然後啪的摔在地上,檀兒“哎”的一下想要跑過去,被寧毅笑著拉住了:“男孩子,摔一下有什麼關係。”

    果然,寧曦兩隻手撐在地上,然後便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他拍拍沾了灰塵的手,然後將兩隻小手伸進屋簷外的雨幕裏。寧毅與檀兒終於還是笑著過去,用手絹將他的手掌擦幹淨了。

    過不多時,雲竹也冒雨回來了,她與寧毅說了些五子棋大賽的事情。轉眼間,天色夕暮,到得晚飯時,一家人坐在了一塊。此時人數已經不少,檀兒、小嬋、雲竹、錦兒、文定、文方……錦兒已經拆掉了頭上的繃帶,但由於之前圍著額頭的緣故,此時仍舊顯得單薄憔悴,額上的皮膚格外蒼白一些。寧毅又叮囑了一番離開後的事情,最主要的是屬於寧家自己的私塾問題。通過相府、堯家、王家的關係請先生的事基本已經談妥,接下來的各種俗務,變得由他們盯著了。

    此時的京城“蘇寧”,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大家子了。晚膳過後,寧毅倒還找了文定等人到一邊說話,讓他們別欺負雲竹、錦兒她們……

    ****************

    由於寧毅的回來,雖然大雨還在下。但夜色中的宅子還是顯得熱熱鬧鬧的。錦兒回到房間之後,盤腿在床上,伸手托著下巴,有些新奇的感覺,但也多少有些失落。她新奇的是這是她過門後第一次與寧毅與蘇檀兒、雲竹姐圍在一塊吃飯。幾個女子分享一個男人,哪怕喜歡他,這感覺真要說好,也是不可能的。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她與大婦之間曾經有過誤會,如今還顯得陌生吧。她因此感覺複雜,心中的失落,也大多由此而來。

    當然,這種感覺並沒有讓她覺得壓抑,並且這也是大部分如她一般的女子的歸宿了。她努力讓自己覺得,自己沒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待會寧毅若來找她說幾句話。她要表現得高高興興的,而後再去找雲竹姐聊天……如此想著,寧毅卻比她想象中來得要晚。

    時間已經不早,她想要出門找雲竹姐聊天時。寧毅才從外麵進來,嚇了她一跳。寧毅關上門,牽著她的手到床邊,讓她坐下。

    “我剛從你雲竹姐那邊過來,錦兒,娶你過門之後,我們還沒有這樣好好說一次,明天我就要走了,有些事情,是要特地跟你說的。”

    搬了張椅子在窗前不遠處放下,寧毅的語氣嚴肅。

    這是要訓我了——錦兒心中這樣想著,卻並沒有不舒服的心情,其實這樣的談話是應有之義,自己作為小妾剛過門,他要離開了,肯定是要找自己叮囑一些事的。譬如不要跟大姐吵架啊,要顧全大局啊之類之類的。因為寧毅的正式,於是她乖巧地並攏雙腿坐在床邊,雙手按在膝蓋上,等著男人來訓他。

    寧毅坐在椅子上,隨後覺得兩人的距離遠了一點,將椅子拖近了一點,他握起錦兒的雙手,想了片刻,笑起來:“其實,我明天就要走了,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我知道成親有些草率,接下來也沒有多少時間陪你,但不管怎麼樣,錦兒,你過了門,是我的妻子之一了,所以……今晚我會留在這裏陪你,好嗎?”

    錦兒眨了眨眼睛,對於“妻子”的稱呼有點疑惑,臉上卻已經紅了,腦袋有點暈乎乎的,她覺得自己應該是點了頭,說了些什麼,眼前的男人也說了“洞房”什麼的。接下來,一切都開始變得有些暈乎乎的。

    他們是過了好一陣才到床上去的,聊了一會天,但聊的是什麼,錦兒隨後卻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呼吸的熱氣,她覺得自己應該從容一點,因為該知道的她其實都知道,但心中依然緊張忐忑,男人將她抱起來了、放下去了,她也沒有反抗,甚至試圖幫忙,可又覺得自己的動作笨拙起來。比較清晰的感覺是身上衣物被褪去時的那一絲微涼,由於涼意來自腿上,那個時候該是貼身的長褲被褪去了,她記得自己以前聽說過一些動作,雖然做出來有些不知廉恥,但對著自己的男人,顯然取悅他就好了,不過那些動作有沒有做出來她也忘記了,回憶起來,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隻記得當身體裏陌生的痛楚傳來時,心倒是沉甸甸地放了下來,很踏實的感覺……

    這個夜晚持續了很長時間,最後的記憶中,寧毅替她擦拭了身體,她想自己去的,但她最終沉沉地睡去了。

    醒過來的時候是淩晨,她抱著他的身體,還想睡,但腦子裏記得他天不亮就會離開的,所以想起身給他準備洗漱的熱水。但寧毅阻止了她,不讓她起來,她看著男人的樣子,知道他會離開一段時間,所以看了很久,最後還是漸漸閉上了眼睛,進入夢鄉。

    ****************

    雨已經停了,天沒亮,寧府門口亮著大大的燈籠。車隊已將啟程,寧毅與檀兒、小嬋、雲竹等人告別,將她們沒人抱了一下,親了親額頭,對寧曦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將上車時,他回頭望了那深深的府邸,望了給他送行的那些人。

    遠處的小樓上,裹著被單的女子偷偷地從窗口探出頭,往院子的大門外瞧過來……

    “走吧。”

    祝彪跟他打過招呼,一同上車,見了他的神情,問道:“想什麼呢?”

    “覺得……有點對不住人。”

    “啊?對不住誰?”

    “你這麼帥,說了你也不懂。”

    “呃……”祝彪愣了半晌,撓了撓脖子,“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說……”

    “走吧。”寧毅笑了笑,“啟程了,去呂梁。”

    “啟程了——”祝彪往外麵喊了一句,隨後笑著,興奮起來,“又能見到陸前輩了,這次我要跟她多討教幾招絕招,哈哈……”

    天色迷蒙中,車隊動起來,逐漸遠離了這處宅邸,不多時,它穿過街道,穿過城市。在初夏的霧氣與晨光裏,朝著與中原絕不相同的無主之地——呂梁山駛去。同一時刻,名叫樓舒婉的女子帶領著田虎麾下的一支隊伍離開了河北境內,折向呂梁。在這之前,他們任誰也沒有想過,還會有不期而遇的一天……
匿名
狀態︰ 離線
530
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21:25:22
第五二五章 人心紛亂 呂梁山前
  


    離開真定府之後,山勢逐漸變得崎嶇起來,地況也愈發貧瘠,山間雖然仍披著綠色,但林木不密,鬆樹漸多。有時候遠遠望去,一座座山上就像是僅披了一層地衣一般,對於見慣了江南綠野的樓舒婉來說,這樣的景色讓她感覺有些荒涼和野蠻——當然,自從投靠田虎之後,她的心中一直都感覺不到安全與踏實,心底的緊張,隨時都會被人出賣的錯覺一以貫之,無時或解。

    “離冀縣還有多長時間路程?”

    “大約還需半日左右。”馬上的樓舒婉回頭問時,旁邊身材魁梧的漢子馭馬靠近了過來,神色恭謹地做了回答。這漢子姓邱,名古言,乃是田虎麾下的高手,樓舒婉展露理財和經營的手腕,得到田虎信任之後,便調撥邱古言給她做了護衛和副手。幾個月的時間以來,這邱古言性格沉穩安靜,對樓舒婉的命令毫無違逆,雙方相處,便也算融洽。

    “既然不算遠了,著人先行到冀縣,安排好住處與吃食。三太子與於將軍不知何時才到,我們大概得呆上幾日才行了。”

    “是。”樓舒婉下了命令,邱古言便立刻派人去了。回首望去,行於山麓的是一支百餘人的隊伍,押著幾車貨物一路往前。這些人都是田虎麾下精兵,作為領頭者,樓舒婉此時正身著灰黃色的鬥篷騎在馬上。她以女子之身在田虎軍中雖然立身不易,但此時掌管一部分的財貨權力,若是想舒服一點坐大車,旁人也不至於說些什麼。然而自在田虎軍中地位逐漸穩固以來,她已經漸漸放棄了坐車的習慣,一旦出門,無論遠近必然騎馬,同時在她腰身最易著手處,也日日夜夜地帶了一把匕首。

    她並沒有武藝。本身的力量縱然有一定的鍛煉,也比不過普通的男子。帶上匕首,不為傷人,隻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來自殺——事到臨頭敢不敢動手且兩說,但這的確是她帶上匕首的初衷,偶爾做決定時摸上那匕首鞘。也會覺得憑空多了幾分力量。

    其實那當然是假象。真正庇護她在田虎軍中不被人欺負的,是晉王田虎本人的影響。

    剛剛流落到田虎軍隊勢力範圍內時,她與一路逃亡的樓書恒已至山窮水盡的地步,作為男子的樓書恒本身已經崩潰了,她卻咬緊牙關,抓住一個機會出現在田虎麵前。毛遂自薦地替對方出了一些主意——田虎本是獵戶,後來落草占下頗大的地盤,能力是有的,但見識終歸有限。土匪占地之後,由占地到治理的轉變中,人才稀缺,樓舒婉因此受到重視。與樓家在杭州城被方臘重視算是類似的情況。

    有著能力的同時,她樣貌姣好,本就是大家閨秀的女子,教養與見識都不是一些地方土鱉能比得了的。田虎原本打的主意是想要收她進後宮,這樣最為放心,然而樓舒婉好幾次地做出了拒絕,態度堅定,田虎為示豁達。同時也不願意失了一個幫忙做事的人才,並未用強——其實田虎並不明白,在樓舒婉的心中,若真避不過去,也就隻得半推半就了。她經曆過那些事情後,對於男人有了巨大的厭惡感,覺得他們醜陋。但這種厭惡還不到以生命保護貞潔的程度,畢竟所謂貞潔,無論身體的還是心理的,她都已經失去了。

    田虎並未用強。此後樓舒婉在田虎軍中反倒因此受到諸多便利,有時候扯虎皮做大旗,擺出“田虎情婦”的身份來暗示一下,其它對她有興趣的男人,也都收斂了一些。因此說起來,這一年多的時間,她在田虎軍中的生活,基本還是順利的。除了那個整日裏混跡青樓,渾渾噩噩的二哥,她真正關心的,也隻有虎王交代下來的,手邊的各種事情了。

    遠離男人之後,她忽然發現,女人做事的感覺,也很不錯。雖然時常還是有人會以那種要將她衣服剝光的眼神看她,但她並不在意,剝光了又怎麼樣呢,一樣的抽抽插插,然後就兩眼翻白像是死了一樣,被下半身支配的可憐東西。就像是那幾個在她身上做了那些事情後被殺了的人,也是那樣子……待到他們發泄之後,她找到匕首將他們全殺了。為了那一瞬間的兩眼翻白,連命都沒有了,男人都是愚蠢的豬。自己真有失去什麼嗎……她偶爾會這樣想,然後就忍不住笑到流出眼淚來。

    隻有在偶爾的午夜夢回時,她會想起某個身影來,猶如夢魘一般——那個叫做寧立恒的身影,她當初對他的感覺,縱使有一定的迷戀,也談不上多深,然而後來發生的一切在她的記憶力留下了太多的烙印,父兄的死,家的破滅,一路顛沛流離的悲慘,是因為那道身影而來的。她想到他時,卻很難在第一時間想到複仇。

    她知道他滅亡了梁山,卻不清楚他如今在做些什麼,因此想要複仇也沒有個概念。寄身田虎麾下一直往上做,也許有一天,就會正麵麵對他,可是縱然這樣去想,也想不到到時候的樣子。隻有一些光怪陸離無法與人言說的臆想反而會顯得清晰,她想起那些悲慘的經曆,想到那個男人在她身上抽抽插插的樣子,然後她就可以殺了他,想到成功時在他麵前的耀武揚威,想到失敗後被他各種淩辱——每至於此,臆想便愈發光怪陸離。醒來時多是淩晨,渾身大汗將被子都要濕透,欲望熾烈,下身柔軟猶如泥沼,接下來便隻能一個人側臥至天明。

    也許總有一天,她會殺了他,或者他殺了她。這該是兩人僅有的歸屬了。

    當然,這一次去往呂梁山,並不涉及那麼複雜的情緒。

    有關呂梁那一片,田虎在起事之初便有心將自己的力量延伸過去。那片地方不比中原也不比河北,位於邊界線上長年受鮮血洗刷的土地民風彪悍,零零散散的勢力也是眾多,一般的綠林規律很難在這裏適用。畢竟規矩這種東西是為了讓大家不在欲望的驅使下同歸於盡而存在的,但在這片土地上,能活下來的人大都是亡命之徒,無論守不守規矩,他們也隨時都可能死去。規矩的意義,也就不大了。

    形成這種現象的理由是複雜的,但最直接的原因還是在於兩邊的打草穀。遼人將這片地方的人視為豬狗,武人將這裏的居民視為無法統治的野人和刁民,這裏偶爾也會興起一些大一點的勢力,但這類勢力多半仇視兩邊,相對封閉。而後又很容易地被打散了,因為你的勢力再大,也比不過兩邊的軍隊。田虎的觸手伸過來之後,也曾費了些力氣,想要在這裏拉攏大量同伴,但他的勢力對於單一山寨來說是很大的。但對於呂梁這一片原本就零零碎碎如散沙的地方,又實在很難說該往哪裏使力,因此要說進展,也一直都沒什麼。

    當然,將勢力往西北的呂梁延伸對於田虎來說,一直都算是一個錦上添花的事情,進展就算不大。也沒有什麼關係。不過到最近一年多以來,呂梁山的狀況比之以前有了許多的變化,就使得田虎忍不住再將注意力放上來了。

    一個名叫青木寨的寨子這一兩年來在呂梁不斷發展壯大,甚至想辦法打通了兩邊的走私商道,獲得了巨大的利益,這就真的是令人垂涎起來了。在青木寨發展之初,田虎手下的曹洪就曾注意到這裏,他煽動青木寨分裂。試圖趁機奪取青木寨,後來本人卻被那位武藝高強的女寨主殺掉。

    這種事情原本就足以讓雙方結下梁子,但田虎當時覺得為這種事深入呂梁報仇,也挺麻煩。他還算比較光棍的一個人,大家出來混的,做錯了要認,挨打了立正。自己這邊將領過去煽動叛變,沒有成功被殺了,也隻得將事情咽下去。然而此事之後再過了這麼久時間,呂梁山的發展仍舊在不斷膨脹。已經從當初的一隻香饃饃變成一鍋香饃饃,他就忍不住再打起主意來。

    據說那青木寨武藝高強的女寨主年紀大了,二十多歲還沒有成親,那就聯姻——這次聯姻跟以前的又不一樣,田虎這邊準備出的籌碼是軍中被稱為三太子的田實。田虎一家有三兄弟,分別是田虎、田豹、田彪,那田實乃是田彪之子,武藝不錯,長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旦聯姻,雙方就是一家人。而且田虎這邊誠意滿滿,田實不是過去娶妻的,隻要對方點頭,田實是入贅到青木寨,絕不是讓對方嫁過來。

    在此之外,眾人曾經研究了青木寨的發家模式。一般來說,呂梁山的勢力一旦形成,常常都是苦大仇深,極端排外,因此哪方麵都不討好。但青木寨發展起來之後,卻是非常上道,附近的武朝軍方經常收到對方的分潤,甜頭實在不少,對於有些貪得無厭的家夥,青木寨那邊也是合縱連橫,分化打擊,甚至於對軍方許多將領的底細很可能都有著清晰的了解,因此才能漸漸的站住腳跟。

    這樣的一個寨主,雖然是女子,但對利益的掌控顯然非常厲害。單純送一個男人,恐怕無法滿足對方,因此,在田實之外,樓舒婉便是過去擔當說客的,雙方都是有能力的女子,這方麵應該會比較好說話。

    如今天下局勢紛亂難定,朝廷又在忙著招安北麵的各種山匪勢力,顯然武朝對內部的掌控已經到極限了。以虎王的實力,一旦聯手青木寨,有了這等連同南北的財源來路,將來一定能夠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這類說辭,樓舒婉之前就已經準備好,這幾天裏還在不斷地完善,當然,一切還以見到那位名叫陸紅提的寨主後為準。

    這天晚上,她與押著聘禮的車隊在前方的冀縣停了下來,等待三太子田實與田虎麾下大將於玉麟的到達——雖然田虎軍中高層做出了決定,但田實本人也是高傲的,對入贅這種事情並不是非常情願,他基本是以離家出走的姿態先一步來到這邊調查那陸紅提的情況,至於於玉麟,乃是田虎派出去抓他回來,要壓著他去呂梁和親的負責人。

    此時的地方已經接近呂梁,冀縣是個大縣,雖然在樓舒婉這種江南人眼中,一切都顯得很荒涼,但人確實是不少的。這是往北走的一個分流點。過了這段,人們就必須得選擇往雁門關正常出關,或是往呂梁山走私出去。在呂梁的走私通道興盛之前,冀縣大概隻有如今一半大小,也就是說,它的繁榮,是在最近一兩年的時間裏。突然膨脹起來的。

    因為這樣的原因,縣城之中的一切都還充斥著野蠻的氣息,行人三教九流,身上大都帶刀,看來誰也不是善類。即便是過往的商戶,身上也帶著殺氣和血腥氣。走私道路的出現繁榮了貨物。但安全的保障並沒有提升太多,有些人若是冒昧過來,沒有特定渠道指引,多半也找不到過關的方法。最繁榮的地方往往是青樓和刀鋪,一股股勢力大都有自己的聚居區,隻有軍漢敢在各種地方囂張地橫著走,但基本也不會碰當地的勢力。官府的勢力極小——因為敢來這裏上任的人都沒幾個。早幾年甚至有捕快被殺了吊在旗杆上,這邊一股股的勢力都有著同樣的特征,高調、張揚、而又瘋狂,然後一批批的興起,劫掠周圍,吃香喝辣,然後再一批批的安靜下去……

    樓舒婉在冀縣呆到第五日,田實與於玉麟才帶著兩百多的兵丁來到這裏。在這段時間裏。樓舒婉也已經打聽到了不少關於青木寨那位女寨主的事,據說她武藝高強,已臻宗師之境,眼下對寨子的掌控度極高,想要挑撥離間使寨子分裂,暫時是沒有可能了,除此之外。據說她長得很漂亮,因此最近這段時間裏向青木寨提親之人非常多,甚至隱隱傳出對方有比武招親的想法——外麵流言紛紛,就是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田虎軍中。見過那陸紅提之人也是有的,隻是這次樓舒婉是找不到人了。田實的路線不同,顯然是找熟悉人詢問了一下,得知那陸紅提武藝高強又漂亮後,才來了興趣。他今年二十五歲,武藝不錯,長得也英俊,普通女人早玩膩了,田虎占據一地,那些哭哭啼啼的大家閨秀他也玩過不少,此時顯得有了征服那陸紅提的想法——這世界上畢竟是男人主宰的,雖然是打著入贅的名義過去,但憑自己的本事,未必就不能征服她,一旦上了床,再強的女人還不是對自己千依百順……

    當天晚上,兩撥人彙合,彼此見了麵。那於玉麟身為田虎倚重的大將,也是頗為英武之人,他三十多歲,武藝高強,性格沉穩。若是對方瞧田實不上,大概他也是有心下手的。樓舒婉與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彙合之後的第二天,眾人拔營啟程,三百多人浩浩蕩蕩地往呂梁山的方向進發了。

    另一方麵,樓舒婉等人離開之後,寧毅這邊一百餘人組成的車隊,也接近了冀縣。

    “過了前麵那一片,當官的就沒用了。”黃昏時分,車隊紮營,祝彪指著北麵的山麓,回過頭來跟寧毅等人說道,“呂梁這邊,比我們獨龍崗那邊還亂,能說話的,要麼是軍隊,要麼都是山賊,老百姓不是沒有,但要是沒勢力,地都種不了啊。過去了就得當心,人不能落單,這邊人心狠手黑。”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與其跟文人打交道,在這邊跟武人打交道反而更好一點。”寧毅站在石頭上,遮著眉毛往前看,“文人這東西啊,很多時候說話模棱兩可,收了錢還跟你耍詐,一扭頭就不認。武人就好多了,他們雖然貪,但是收錢就辦事,非常光棍,我還是比較喜歡的。”他說完,歎了口氣:“不過,看起來確實荒涼了一點……山西啊……”

    “陸前輩家在這邊,我一直覺得……真不容易。”

    祝彪如此感歎著,周圍有幾名負責小隊的武者也都露出了類似的神色。這次跟著寧毅上來的武者中,有半數是當初的梁山人,也都在獨龍崗那邊營地裏受過訓練。陸紅提還在時,曾在營地裏跟他們交手,打過他們。此時眾人多已懺悔,心態大變,加上陸紅提的宗師身份,對她頗為敬仰,被她教訓過反倒覺得與有榮焉,看做半個老板娘、半個師父一般。隻不過,對於眾人的同情,寧毅撇了撇嘴,嗤之以鼻。

    “有什麼不容易的,雖然聽起來像是以訛傳訛,但居然連比武招親這種謠言都出來了,等我過去了,非得批評她不可。”

    夕陽西下,口中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想起陸紅提的樣子,心中還是如同照在臉上的陽光一般產生了溫暖的感覺,如果自己真的跑去說她一頓,她會不會還像小媳婦一樣,坐在床邊讓自己說呢。略想一想,沉穩如他,心中也不免期待起來。而如他所說,軍隊收了錢,辦起事來——隻要不是跟遼人打仗——基本還是盡心的,而如今遼國已滅,接下來的呂梁山,會擁有難得的,好幾年的休息機會,幾年的時間,它能發展到一個什麼程度呢……一切都在前方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26 05:2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