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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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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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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 09:11:46
第四八六章 餘燼(六)

               
         刀鋒刺破夜雨。

        血花濺開時,雨中的屋簷下,人影如鬼魅般的衝出長街,手中尖刀刷刷刷刷的揮斬,刺入前方幾人的後背又或是胸口,而不遠處的街道上,已經是混亂一片。

        『走--』

        這是一座擺設髒亂的小鎮,當中的混亂,已經持續了片刻,然而掀起的聲勢並不見得大。小鎮之中多是矮房深巷,結隊而來的十餘名官兵捕快發現兩名可疑之人時,對方也反過來發現了他們,隨後便是巷道內、房舍間的追逃。

        此時能被安排來進行追捕的官兵捕快皆是好手,但逃逸至此的兩人,更是方臘軍中的精銳將領,巷道內的追逃之中,反倒是好幾名官兵陷入混亂被殺。當看似平靜的街頭幾名捕快與其中一名逃犯無意間相遇,陡然間交手見血,附近的少數幾個居民才被驚動,一時之間,場面混亂不堪。

        另有四名捕快趕到時,另一名逃犯才從陰影裡殺出,猝然間傷了幾人。

        『走啊--』

        這邊使刀之人大喊著狂奔,然而前方陡然有人從街邊樓上躍下,砸破了路邊的破舊棚屋,揮舞鋼刀朝他殺來,更遠處,一柄帶著鎖鏈的鉤鐮槍揮舞著斬破了雨幕。另一頭還在廝殺的,卻是一名使銅錘的漢子,他在街道上已經打倒兩人,但肩上也已經中了一刀。兩人雖是高手,但這一路逃殺之中,新傷舊患積累起來,委實是讓人疲倦不堪,身手大打折扣的。不多時,那使刀漢子手臂便被鐮刀割中。兩人被圍攻者逼向同一個方向。

        街道上的混亂,捕快們的示警,同時也已經喚起了小鎮上留守的公人,一部分衙役追趕過來,幾人拿著漁網。朝這邊直撲過來。使刀的漢子陡然奮起,將對方殺退了一撥,但兩人也已經被逼至了角落,使銅錘那人面上方才也被砸了一下,口鼻之間皆是鮮血,此時顯得猙獰可怖。猶將手上銅錘揮舞不停,然而十幾人圍繞過來,漁網再度衝在前方,朝他們兜頭而下。

        也在此時,側面不遠處的巷道之中,一道身影陡然衝出。雨幕之中罡風呼嘯。那漁網連同衝來的幾人砰的被打飛出去。這突如其來的援兵身影還看不清楚,後方捕快揮刀而上,第二下,幾把鋼刀被同時砸斷、砸飛。

        那身影突飛猛進,捕快們也各自沖上,朴刀、鉤鐮、長槍、鐵棍一齊湧上,下一刻竟是捕快這邊被打退。在長街上七零八落的飛出去,一些能夠拿住身形的也都被逼退幾步,握著武器的手臂兀自被大力震得顫抖不停。梵音長唱,一柄禪杖落在地上,雨幕之中,對方身形魁梧,不怒而威。

        『誰、誰……』

        『鄧、鄧元覺……』

        『寶光惡賊……』

        『他沒死……』

        有關於方臘造反之事,這次善後茲事體大,被調集的大部分捕快此次都有關注匪人的資料。之前大夥兒以為寶光如來鄧元覺已在戰事中死了,有的捕快未曾關心。有的人卻認了出來。此時長街之上的捕快官兵足有一二十人,但面對這名兇殘的匪首,仍不免心生恐懼。長街之上,戰戰兢兢的對峙起來。

        『走!』

        雨下下來,街道之上。鄧元覺朝著兩人沉聲低喝。他拿著禪杖,高大的身形朝著前方走出兩步,眾捕快便持著兵器,下意識的後退。後方兩人聽了鄧元覺的話,轉身奔入巷道,隨即又見到幾道身影等在那兒,身下甚至有馬,正是黑翎衛的安惜福:『快點!』

        這邊飛快的逃離,那街道上,鄧元覺也陡然低喝了一聲,隨後轉身衝入另一邊的巷道。捕快們唯一遲疑,隨後咬著牙朝鎮外的方向追了過去……

        視野拉起,重重的雨幕下,時間還是在下午。林惡禪追逐著劉西瓜衝入河水中時,另一側的山麓上,一場拳拳到肉的驚人戰鬥正在展開。陳凡與王難陀率領的七八人在這山麓間遇上,一路追殺奔逃,此時兩人卻已經停了下來,彼此對攻、拆招,雨幕中混著鮮血,打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

        王難舵手下的幾人手持兵器,提心吊膽地在周圍守著。

        交戰的兩人皆是天生巨力,王難陀成名早在十幾年前,如今仍然是身手逼近林惡禪的超一流高手。而陳凡師從方七佛,精通十八般兵器,手上拳腳也是驚人非常,拳掌指爪上的造詣高深,刺殺包道乙的一役中,他就曾以爪破爪,直接撕了有數十年造詣的名家雙手,只能說,天才總有常人難及之處。

        此時兩人之間的交手,打得猶如暴風驟雨一般,拳頭、手臂之間的碰撞,聽起來砰砰砰砰的就如同牛皮大鼓在轟。王難陀好不容易遇上這等對手,不願意以多取勝,早已吩咐周圍手下不許上前,陳凡也是因此才肯放棄與他的游鬥,硬碰硬的選擇對打。

        崩拳、炮錘、指爪、擒拿,乃至於身體的衝撞、硬生生的頭槌,兩人交手片刻,周圍草皮盡頽,無數泥水飛濺,有時候一記貼山靠撞在旁邊的巨石上,甚至於地都在動。水花飛濺到旁觀者的臉上,竟讓人隱隱生痛。

        事實上,王難陀會下令讓旁人不許插手,隨行而來的人反倒鬆了一口氣。這兩人的武學修為已經遠遠拋開餘者,若是自己這幾人插手進入圍攻,王難陀或許可以多找到一點勝機,但這陳凡發起飆、拼起命來,自己這幾個人安能倖免。

        也是因此,他們只是保持著圍攻的態勢,圍在了附近。他們固然比不上王難陀與陳凡,但畢竟也是有一定武藝的人了,能夠圍觀這樣的一場打鬥,對他們來說,也有莫大的好處。只是兩人力量都大得驚人,交手又瘋狂,與其說是有著深刻的章法。倒不如說兩人的出手都有著信手拈來的瘋狂魔力。

        此時的兩人中,王難陀畢竟以逸待勞,周身完好,陳凡之前護著紀倩兒一路奔逃,滿是舊傷。他與王難陀的戰鬥中,其實已然屈居下風,但猶然不肯服輸。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拼起命來,委實是驚人的,儘管半身染血,他的每一拳。都快如閃電風雷,下盤沉穩,但在打鬥中,又是腳出連環,王難陀與他打鬥許久,雖然佔的是上風。但手臂、小腿上的衣物、褲腿都已經破裂,雙臂、雙拳之上滿是彤紅之色,有的是陳凡的血,有的則是因為手臂裡的毛細血管已經被打破,正在滲出血來。

        這樣的傷勢對武者來說問題不大,王難陀一頭亂發,發了凶星。打得哈哈大笑,連續交手數十拳後,猛地抓向陳凡的雙臂,陳凡手臂一沉、一拆,反抓回去,下方一腳踢出,兩人小腿在空中撞了兩下,王難陀一記頭槌撞過來,陳凡避開,手肘反砸。王難陀一肩將他撞飛,他也拉著王難陀,陡然撞在旁邊的巨石上,隨後摔碑手猛砸下去,王難陀避開後。又是狂風暴雨般的攻勢與出拳,逼得陳凡飛快地後退。

        這樣互有往來的攻防已經反覆了好幾次,周圍的人看得心驚不已,隨後,便是陳凡一輪沉穩剛猛的炮錘,王難陀『啊--』的狂喝著擋架,陳凡猛地撲上去,手肘揮砸,雙膝猛撞,王難陀反擊過來,白霧爆起在空中,陳凡一輪拳腳將對方壓下去,仍舊是『啊--』的喝聲中,王難陀上半身中拳無數,隨後被一腳踢在胸口,身體飛出了數丈之外。

        圍觀的幾人都是愣了愣,也是因為兩人實在打得太狠,在那一瞬間,他們甚至沒有明白過來陳凡做了什麼。然而當王難陀被打飛,呲呲作響的聲音還是給了他們一個錯愕的答案,只是到得此時,也由不得他們細想太多了,陳凡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轉身,雙眼猩紅如血地朝著其中一人撲了過來!

        『卑--鄙--小--人--』

        『石、石灰……』

        『啊--』

        王難陀難以置信的痛苦暴喝中,這邊的人已經難以反應了,首當其衝那人刀才拔到一半,陳凡已經到了眼前,隨後刷的一下,刀光與血光衝天而起!

        周圍的人吶喊著猛撲過來,片刻間叮叮噹噹,刀光匹練如龍,其中一人往陳凡背上斬了一刀,然而當王難陀臉上帶著石灰與鮮血,面目猙獰地衝過來時,陳凡已經連傷三人,甚至將其中一人斬得不成人形,遠遠地遁去了。

        『卑鄙小人--無恥之徒--』

        王難陀的聲音在雨中痛苦而悲憤地傳開了。

        *************

         繞過一處山頭,陳凡臉色鐵青地走向不遠處隱蔽的小半座土窯。他身上外傷頗重,消耗體力甚多,但就此刻而言,這些還並不是他關心的問題,撥開土窯外部的雜草,出現在裡面的,是狀況極為不好的紀倩兒。她躺在那兒,面色鐵青,雙唇青紫,身體隱隱在發抖。

        武者多半也是良醫,此時陳凡身上的其實還多是些外傷,紀倩兒卻是身體當中的內傷嚴重。他看了紀倩兒一眼,在旁邊坐下,拿出身上的兩包東西,其中一包是他冒險去附近弄來的藥,倉促之間,其實未必能有什麼效果,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另一包則是從王難陀屬下身上順手摸出來的隨身包裹。

        這樣的追逃當中,參與的武者多半會帶些傷藥備用,他方才行險一搏,打的也就是這個主意。此時將包裹搜索一番,果然找出幾個瓷瓶來,他放在鼻尖嗅了嗅,辨認一番之後,卻是豁然起身,衝出雨幕。不久之後,待陳凡自雨裡回來,手中已經提了一條大狗。

        他兩掌將那大狗打成重傷,又餵牠服下藥粉,方才將之放置一旁,坐回去看紀倩兒的情況。

        然而,一切的情況,其實陳凡本身也是明白的。他伸出手來,其實都有些不敢放到紀倩兒的手上或是身上。但終於還是照例地給她檢查了一番,方才盤腿坐在旁邊,微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武者所練的內功,其實便是氣血搬運的法子。對於陳凡、紀倩兒這種層次的武者來說,身體潛能、生機比旁人要強大數倍。些許外傷,靠自身就能輕鬆痊癒。如同陳凡,若只是非要害部位被人砍上一刀,肌肉立即就會收縮,甚至連流血都少。以保證自身時刻處於巔峰。例如陸紅提曾經給寧毅做的推宮過穴,其實也就是以外力為寧毅激發身體潛能。但事到如今,這些法子對紀倩兒都已經不能用了。如果不能在一個安穩的環境下接受治療,她恐怕只能是凶多吉少的結局。

        只可惜,安穩的環境,眼下對他們來說。正是最缺少的東西。

        連日以來的輾轉奔逃,不休的戰鬥。即便是陳凡,身體也已經被逼至崩潰的邊緣。不過,雖然才只是二十多的年紀,實際上在這些年的戰鬥裡,他也已經經歷過許多的生離死別。此時年輕人的身影。盤腿端坐在那土窯的昏暗當中,閉上了眼睛,安靜得倒也彷彿是巍峨而沉寂的石雕一般。

        宗非曉、鐵天鷹的佈局,大部隊的被沖散,司空南、林惡禪、王難陀等人的出現,加上還在這背後潛藏著的巨大陰影……早些天寧毅曾經說過,這一次對方要動用的力量是無限的。這邊的反抗有多強,對方能出動的力量就有多大。當初聽是一回事,而就算有了心理準備,事到臨頭,也會是另一種心情。紀倩兒……或許就將死在自己身邊,師父已經難救。不光是永樂朝,自己這些人,恐怕也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寧毅……對時局的看法是最準的,此時即便他在,恐怕也已經挽不回這個局面了吧……

        他端坐在那片昏暗之中。一隻手原本是擱在紀倩兒手腕上的,此時也已經輕輕地將那冰涼的手腕握住了。過了一陣,紀倩兒悠悠地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了好久,方才輕聲說了句:「小凡啊……」

        「嗯。」

        也在此時。地上另一側原本正因為傷勢而在低鳴的那隻大狗陡然叫得大聲起來。陳凡轉頭望去,只見那條大狗渾身劇烈抽搐著,過得片刻,口中不斷溢出血沫來。土窯內因此變得喧鬧,紀倩兒正朝這邊看去,陳凡舉起左手一掌拍下,將那大狗打死了。

        「倩兒姐,別說話了。」陳凡低聲說了一句,他看了看自己弄來的那一包藥,片刻,嘆了口氣,放進懷中後站了起來,「我帶你去找大夫。」

        如果說之前他或許有著稍許的氣餒,但紀倩兒睜開眼睛之後,年輕人的身影,就又變得魁梧而堅定起來了,言語之中,有著能夠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過,這一切對紀倩兒來說,或許並沒有足夠的效力。她沉默片刻,由著陳凡艱難而小心地讓她坐起來,縛在背上。

        「我不在乎能不能活,不過……小凡,我不願受辱……」

        陳凡的身影定了定:「我知道,必要的時候,我會殺了你的。」

        「我會」與「殺了你」之間,有著些許的停頓,幾乎聽不出來。紀倩兒沒有再說話,將腦袋擱在他的背上。

        不久,披著蓑衣的身影走出雨幕,在昏暗的天光裡,朝著人群聚居最密集的方向過去了……

        窮途末路……

        ***************

         時間壓深一點,林惡禪回到司空南等人暫居的地方,遠遠的便聽到了王難陀的破口大罵,他去看過了王難陀面上被石灰燒傷後的樣子,待知道緣由,微微錯愕之後,卻陡然間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時間更深一點時,寧毅進入四平崗附近的營地,不久之後,又快速地出來。

        這天晚上,宗非曉領著人掃至余鎮,方百花等人已先一步離開,只有方書常、錢洛寧兩人未有西瓜音訊,在這邊逗留,雙方發生了一場廝殺,方、錢二人負傷逃遁。

        有關於方七佛的這次事件,牽連的人數許許多多,在最初的幾天時間裡,或許誰都沒能完全看清事件的整個面貌。只是刑部與司空南等人,多少還是在把握著整個大局的走向。

        至於寧毅,至少在初來乍到的一兩天裡,所得的信息與情報,其實非常之少,僅有少數幾人的死亡,陸續被確定下來,而後安惜福帶著賬冊北上的情報,或許算是幾天之內最有價值的一個情報。其餘的,則往往是一些瑣瑣碎碎讓人難有關注心情的雜訊,例如某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囉為了出名,傳檄天下,挑戰周侗之類的事情,在這種嚴肅的情況下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無力。

        「我想知道的是如今四平崗這邊詳細狀況,這種無聊的武林八卦可以先放到一邊,以後再當笑話看。誰把它歸類過來的,林宗吾是誰啊……以後見到了把他馬馬虎虎地打一頓好不好!快點,下一份……」

        心情的焦躁,源自於情報消息彙總的緩慢,由於人手的不夠和原本側重點的不同,密偵司暫時的資料收集,是始終滯後於事態發展的。事實上,雖然沒有太多的接觸這類事情,但在寧毅的心中,也已經隱約預感到,整個事態的發展變化,持續的時間不會太長。

        而就在密偵司的觸手之外,短暫的一兩天時間裡,整個事態的發展,其實已經繃至極限。原本隨著方百花等人的潰敗,局面的變化,已是一面倒的情形,而安惜福、鄧元覺等人的殺到,暫時吸引了宗非曉、司空南等人的目光,屬於永樂朝的餘燼發出了最後的一點光芒,試圖攪動危局,令陷入其中的方百花等人能夠脫身,但以整個大局而論,也已經是走在繃直極限的鐵索上,或有渺茫希望,但只要有一步踏錯,一切就將完全熄滅。

        這樣的局面中,不光是鐵天鷹,在得知密偵司來人之後,林惡禪等人也曾將目光朝這邊放過來了一瞬,只是在瞭解了人數和領頭者姓名後,便又將目光收了回去。

        「聽說那心魔寧毅在梁山事件後,仇敵遍天下,輕易不會出京。來的既然只有二十人,又還算守規矩,暫時便不管它,待事情了結,再做計較。」

        不久之後,整個局面終於轉向結點,司空南、鐵天鷹等人抓住機會,開始將一切收尾,方百花等人則在爭取最後的希望,彼此,都落下了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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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5 21:09:07
第四八七章 餘燼(七)


    二月十六,四平崗附近小縣城。

    雷雨的日子過去已有兩天了,天晴起來,已經褪去冬日氣息的大地上,萬物生發。馬車在客棧邊停下時,自京城而來的大人物走了下來。

    最近的這段時間裏,以四平崗為中心,附近的鄉鄉鎮鎮裏並不太平。當然,這樣的不太平,也只是嗅覺靈敏者才能感覺到的氣息,若之於普通人,則只是附近一帶匪人出現得稍多了些,偶爾發生幾起流血的案子,若是波及不到自家,也就無需在意,畢竟若在平日,一些流氓潑皮在鄉裏鎮裏打得頭破血流的事情,也都是有的。

    於四平崗附近的綠林人物,又或是當事之人而言,從二月十一鐵天鷹宗非曉等人的陡然出手開始,接下來的幾天,則真是腥風血雨、草木皆兵。五天的時間,附近的鄉鎮實際上已經被刑部的眾人來回犁過了好幾遍,不光是潛逃的永樂朝餘孽被清掃,一些附近的黑道人物、綠林中人,也大受波及,四平崗附近雖然皆是升平之所,但周圍的山裏,其實也有幾個比較固定的山匪寨子——這樣的情況除了最為富庶的江南,事實上在哪裏都是常態——他們平日裏倒並不隨便傷人性命,幹的最多的事情是對經過的鏢隊收點保護費,當然,有時候橫行一方,也是難免。在這幾天的巨大壓力下,幾個匪寨也已經被逼得解散逃離。

    普通民眾覺得的治安下降,綠林人的雞飛狗跳,對於另一種人來說,卻又是另一種狀況。對於他們而言,眼下的事情就算波及一方。也是連小事都不能算的,有時候瞧上一眼,則往往是為了某個特殊的結果。方才抵達這邊的左厚文,便是這類人之一。

    作為左家在京城的主事人,大儒左端佑的堂弟。他來到這裏,更多的只是因為恰好順路。對於他來說,連日以來紛繁複雜的狀況,他所關心的,也不過一句簡單的話而已:“情況怎麼樣了?”

    “方百花所率領的永樂餘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暫時雖然還在逃遁,但鐵捕頭與宗捕頭主要攔截了西南方向的逃路,幾日以來,已經在縮小圈子,相信不多久……”

    下車之後,左厚文走向客棧當中。跟在旁邊迎接的,其實是昨日抵達這裏的第三名刑部總捕樊重。此時算來,刑部一共七名總捕頭,如今已有三名聚集於此,樊重與左家來往甚密,因此才被左厚文招來。不過,他開口說得幾句之後。左厚文一邊走也就一邊擺了擺手。

    “方百花與方七佛如何,自有王少師的人去關心。賬目的事情怎麼樣?”

    樊重點了點頭:“這次攜賬目北上者,乃是匪號寶光如來的鄧元覺,此人在方臘麾下時曾是四大將之一,頗為棘手。但他們如今刻意鬧起聲勢來,已經被我們截了來路去路。如今方百花等人在西南方,鄧元覺等匪人則在北面,看起來是要做出殺上京城將賬目公開的態度,給方百花等人的逃離製造機會。但……他們逃離的可能性不大,估計頂多三五日。便見分曉了。”

    “賬目的可靠性,樊總捕覺得如何?”

    “這個……下官不敢妄言,但看起來,關心此事的人,委實不少。”

    說話之中。左厚文已經到了客棧後方,自有下人婢女在前方引路,打開了布置好的房間大門。左厚文揮了揮手,示意樊重進去坐,他容色簡單,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有著並不許人質疑的氣勢。樊重坐下之後,他揮了揮手,讓婢女出去,隨後親自給樊重倒了一杯茶,放在對方身前。

    “大家既然都想要,便是好東西。樊總捕於這方面最擅長,我一個局外人,便不多說什麼了。這筆賬的牽扯,可大可小,於我左家有些關係,但畢竟是不大的,不過……落在自己手上,總比落在別人手上好,一切有勞樊總捕。”

    樊重拿著那茶喝下,待到要離開時,才想起了什麼:“不知左公這次過來,會逗留多久?”

    “大概也就是兩三天,等你好消息。怎麼?”

    “呃,最近一段時間,附近龍蛇混雜,委實不太平。刑部大索,嚇跑了一些人,但畢竟方百花等人都有懸賞在身,這幾日裏過來的綠林人物也不少,求名求利的,又或是其它一些人安排下來的暗線,包括……右相府、密偵司的人……雖然不多,但難免節外生枝。左公在此逗留,請務必留心保重。”

    左厚文點頭笑了笑:“我知道了,謝謝樊總捕提醒。”四平崗的事情發生後,方百花等人被圍追堵截在這一塊,一部分綠林人被驅趕出去,但還有更多的從不同的渠道趕了過來,勉強也能開一個半個的英雄大會了。樊重之所以過來,原因便是為此。不過左家底蘊深厚,左厚文身邊自然也有高手護持,對此只是提一提也就行了,倒是其中的一個存在引起了他的注意:“密偵司也來了,來的是什麼人?”

    “人數不多,來的大概二十幾人,領頭的是相府一位叫成舟海的書生,他們來的晚了,根係也不深,查不到太多事情,倒還算守規矩。那成舟海能做的不多,如今每日都要去拜會鐵捕頭一次,名為通氣,實際上可能是想套話。不過……他探不到太多東西的。”

    左厚文點了點頭:“知道了。成舟海……我曾聽過,他是秦嗣源的弟子,不會簡單。當心些也就是了。”

    “是。”樊重點頭,便要告辭,隨後又遲疑了一下,“下官倒是聽說,密偵司如今對綠林這一方的事情,如今是由一名叫做寧毅的人在處理,聽說此人行事劍走偏鋒,左公在京城時,不知……”

    “不過是一名入贅求富貴的男子。”左厚文笑了笑,手指隨意地敲打了一下桌面。“可能是因為這樣,行事狠辣一些。秦相擅用這類人,但離了君子之道,上不得檯面,不必理會。”

    “是。下官告辭了。”

    “去吧。”

    雙方對答隨意,樊重離開之後,左厚文才微微皺了皺眉。隨即,搖頭將思緒揮散。

    ***************

     小鎮之上,關係到數百人生死身家的事情,只占左厚文不多的一小部分思緒。而對於當事之人。則是需要豁出性命的安排與奔忙。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度變得混亂的事態又已經開始清晰起來。

    被完全打散的少數人姑且不論,至少在如今人群聚集的兩邊,一方以鄧元覺、安惜福為首,拿著賬冊,擺出的是作勢北上的態度。另一方則依然是方百花領頭。這一群人打打逃逃,傷亡慘重,想要越過西南的丘陵,進入大別山的支脈,求取一線生機。

    不過區區幾天的時間,整個事態的變化推進,其實是相當之快的。從十一的晚上鐵天鷹等人出手。隨後的追殺奔逃,一直就沒有停過。幾個州縣的聯合搜捕,一方麵挖出被衝散的匪人,一方麵,廝殺隨時都在進行。方百花等人在其中轉移著方向,匿藏蹤跡,鐵天鷹、宗非曉這邊也在紛亂複雜的訊息中拚命的調兵遣將,每天被抓的人、死傷的人,又或是神秘出現的綠林高手情報彙總過來,一條條一件件應接不暇。能夠從其中理出頭緒,最終將兩撥人的蹤跡壓在一定範圍內,就足以證明他們在這方面經驗的老到。

    當一切的信息再度變得清晰起來,所有人都明白,事情隻會在最近的一兩天見分曉。其中固然存在著方百花等人逃離的可能性。但這一可能,已經相當渺茫。

    水乾了,魚便要死。對於方百花等人來說,眼下麵臨的,也是正是這個狀況。乍然被衝散的時候,周圍州縣還有眾人的騰挪之地,然而當時間過去,鐵天鷹、宗非曉帶領眾人逐步疏理後,真正可夠騰挪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少了。短短的幾天時間,唯一留給她們的出路,隻有往西南逃進山裏一途,但這個時候,通往大別山一帶的方向上,也正好成了鐵天鷹人的布防重心。

    而這些事情,對於他們來說,本身也是明白的。

    下午的陽光照在山林間的亂石上,抬頭望向那片陽光時,杜殺抿了抿嘴,蒼白的臉上,血色浮動了一下,旋即又回到可怖的慘白裏。

    他只有一隻手了。

    手臂斷去不過兩三天的時間,能夠清醒過來,能夠說話、能夠走路,甚至能夠再度舉刀殺人。眼前削瘦的漢子身上,此時仿佛有著另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魔神在支撐著自己,甚至於當羅炳仁送來清水時,他還虛弱地堅定地做了個決定:“去告訴公主……我們不走了。”

    附近的山坳裏,此時聚集的,是方百花身邊能帶著的最後幾十人,且大多有傷在身。在眼下做出這樣的決定,是有些意氣用事的,但杜殺說出這句話,羅炳仁也就明白了他的理由,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一直在等待著杜殺或是誰說出來。

    於是他去跟方百花說了這件事。坐在怪石的陰影裏,同樣憔悴但堅毅的中年女子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後拄著長槍,站了起來。此時旁邊已經有人在開口了:“幹什麼!羅炳仁!你們霸刀孬種要撤!這種時候!?”

    “閉嘴!”方百花喝斥住旁邊那人,看看羅炳仁,再看看周圍的幾名霸刀成員,“你們知道的,這個時候,只有往西南,進山裏才有生機。”

    “那也不是。”羅炳仁笑了笑,“公主也知道,這個時候抱在一塊才死得早,若是落單,人少反而有可能渾水摸魚,留下一條命來。”

    羅炳仁說的這個道理,其實所有人都明白,鐵天鷹與宗非曉等人最大的目的在於抓捕方百花,對於那些被衝散的人,雖然搜捕也嚴格,但總有極少幾個人,能僥幸逃脫。這幾日裏,其實陸續有人意識到這一點,選擇獨自離去的——當然,他們大部分,還是會被俘被殺——至於留下的。多半是方臘、方百花麾下的死忠,起義失敗了,營救失敗了,同伴死的死傷的傷了,若是再獨自離去。他們也就什麼都沒了,更何況,獨自離開的生存機會也不算大。

    但關於霸刀等人要留下的理由,在片刻之後,大家也就能夠明白過來。

    因為劉西瓜失蹤了。

    早兩日,劉西瓜與方書常、錢洛寧出門打探情況。這原本是隊伍裏武藝數一數二的頂尖好手了。後來方書常與錢洛寧回來,告知路遇林惡禪的事情,料想他們兩先走之後,西瓜一定能夠跑掉,但後來發現中了計,西瓜一直未曾回來。當天轉移時。方書常與錢洛寧兩人心懷內疚,選擇留下等待更清晰的消息,據說其後與宗非曉交了手,負傷離開。

    第二天與一撥司空南手下短兵相接時探出了消息,劉西瓜不敵林惡禪,已被他們教主斃於掌下,拋屍河中。

    這個消息是他們抓住其中幾人後逼問而出。可信度並非沒有。只有死不見屍這一項,多少讓人能留下些希望,然而到得此時仍舊沒有音訊,杜殺等人,便不願意再走了。

    方百花說不出什麼話來,不多時,夕陽的餘暉灑下來,穀中眾人分成兩撥,一撥去往西南方向,另一撥的幾人站在那光芒裏。回望來路,不知該去向哪裏……

    *****************

     大撥大撥的官兵、捕快飛快地走過了山間的道路,附近的山麓上,宗非曉騎著馬,望著這一切。

    方百花等人的位置已經確定得差不多。接下來,便是一撥一撥的掃。他不願意分散力量去打草驚蛇,沒有壓倒性的力量,就算打贏了,也很容易將這些人再度衝散。對方都是高手,一旦衝散,能夠抓起來的人,反而少。只有一次性以壓倒性的力量包圍他們,才能畢全功於一役。

    反正……他們已經走向絕望了,這個時候,沒有劇烈的外力刺激,剩餘的這些人,應該還是會抱團的。

    一天……或者最多兩天的時間,事情就將收尾,他們也就可以上京敘功了。

    當不會橫生枝節……

    他心中再度計算著事態,包括司空南、林惡禪,包括方百花那邊的人,包括忽然殺出來的鄧元覺那一支力量,再包括這次聚集在周圍的一些綠林草莽,甚至於密偵司的那一小撥人……這些都一一想過之後,再度確認,應當不會有太多計算之外的因素參與進來了。

    而就在他經過這處山嶺時,聚集這邊十餘裏的小鎮上,一支二十餘人的隊伍正在前行。領頭之人大概四十多歲,身材結實武藝精湛,乃是鐵天鷹身邊的一名副手,叫做田力的捕頭,他們今天過來,是為了一個情報而出動,但就在方才,在鎮外與另一撥人已經打了個照麵。

    眼下,身邊的人便在說起這事。

    “田大哥,剛才那書生到底什麼來頭啊,這兩天每天都出入咱們營地的樣子。”

    “密偵司的人,這邊總共才二十多個,打聽不到太多消息,想找我們頭套話。你這麼好奇幹什麼,幹這行的,沒事少打聽。”

    “不是啊,聽說這人京城來的……咱們只是奇怪,一個書生,幹嘛插手到這種事裏,眼下這周圍可不太平,他是活膩了麼……”

    “密偵司嘛,總幹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咱們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們具體是幹嘛的。”田力嗤笑出來,“一介書生,沒怎麼接觸過這些,老想著插手,不奇怪。我往日辦案,因為什麼都不懂,偏要指手畫腳的書生,多了去了,死的時候他都不會明白……”

    “不過話說回來,田大哥,這次的事情,插手的人可真不少,叫林宗吾的那人還說要挑戰周侗,靠譜不?”

    “挑戰周宗師是有資格,想打贏那就算了吧。”田力笑了笑,“不過說起來,這一次周圍的高手,實在太多了,光是咱們這邊,我田力平時在江湖上也算一流了,現在要排個位子,身手前十可都進不去……方百花那邊,雖然狼狽一點,但也都是頂尖。方百花本身就厲害,寶光如來鄧元覺就更別說了,三個我也未必架得住那邊一個。什麼霸刀劉大彪……她爹是真的厲害,就算挑戰周侗怕都不含糊的那種人,如今這劉西瓜雖然是女子,但身手也不遜於方百花,可惜聽說被林宗吾殺了……”

    他頓了頓:“至於林宗吾。他以前叫做林惡禪,十多年前的魔佛陀,厲害著呢,成名的時候,我可還什麼都不懂……王難陀也是有資格挑戰周宗師的,他們手下也是人才濟濟。非常強的……至於這次來湊熱鬧的那些綠林人,說起來也有不少好手,跟這些人紮堆一比,就差了點了……不過老實說,平日裏要是辦案,遇上這些人。我都是繞道走的,這次也是人多……像是密偵司那邊,來個書生,就純粹是看個熱鬧了……不過也沒必要得罪,人家畢竟京裏來的,所以我剛才跟他打招呼,也算和氣了。給個面子,日後好相見嘛……”

    說到這裏,田力停下了腳步,往前方看了看,然後壓低聲音:“差不多了,就前面。”

    他朝眾人使了個眼色,一眾捕快當即停止了閑聊,朝著周圍、前方分散出去,不多時,包圍了一個小院。

    眾人躲在牆下。正要撞門或是翻牆,陡然間,院落後方一聲巨響,破門聲夾著兵器交擊的聲音傳過來。有人在喊:“抓住他……”

    “是霸刀匪人……”

    “別讓他跑了……啊——”

    眾人當即朝那邊衝殺過去,此時從裡面衝出的。正是在這邊養傷兩天的方書常與錢洛寧。

    陽光微微的傾斜,變成紅色。距離那場預料中、卻又預料不到的大戰還有幾個時辰,這邊只是四平崗附近因方七佛而起的戲劇中的一個小小插曲,但也在片刻之後,作為其中並不算重要的一名參與者的田力,被他所完全沒有想到過的一幕所震懾。

    那是在將仍舊帶傷的方書常與錢洛寧追出幾條街後的,發生的事情。當時眾人已經定好了追堵的方案。由於方書常與錢洛寧兩人養傷過後,仍有著驚人的身手,他們一開始還是選擇了避其鋒銳,圍堵消耗的策略。交戰之後,小鎮上示警的鑼聲也響了起來,方書常與錢洛寧兩人奔至一個街頭,看見前後都有人殺過來,選擇了旁邊的岔路準備逃遁,然後,他們像是看見了什麼人。

    兩人同時舉刀殺了過去,人影消失在那邊,只聽得乒乒的幾聲交手,沉猛驚人,一泓刀光飛起在天空中,卻是方書常的刀,被人打成了兩截飛出去,下一刻,方書常整個人都被打飛出來,口吐鮮血灑過長空,在地上滾了幾下,竟失去了知覺。

    錢洛寧大喊了出來。眾人已經奔至路口,朝那邊看去,街道上與方、錢二人交手的,赫然只有一人。而在此時,當那道身影簡單幹脆地與錢洛寧拆過幾招之後,陡然兩掌,推在了錢洛寧的身上,這兩掌一中胸、一中小腹,看起來無聲無息,然而身體趨進卻是極快,錢洛寧的腳步都像是離開了地面,衝過半丈遠的街道,轟然間撞在了路邊的土牆上。

    土牆坍塌,煙塵滾滾,錢洛寧的身體倒在其中,一時間竟沒了聲息,那與兩人交手的身影俯身將地上鋼刀扔到一邊,站了起來,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臉上沾到的血跡。

    不遠處,密偵司的二十多人正在飛快趕來。

    田力張了張嘴,目瞪口呆地望著那煙塵中一襲長袍的書生身影,由於方書常飛出去時吐了他半臉的血,此時他又擦了擦,導致半張臉都已經變成詭異的紅色。密偵司的屬下們過來時,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但書生只是冷漠而簡單地說了一句:“抓起來吧。”

    這位名叫成舟海的年輕人將目光朝這邊望來,片刻,冷漠的表情裏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就說真巧啊,田捕頭。”

    “你……你……”田力皺著眉頭,思緒有些紊亂,他如今也已經是綠林間的高手,與身邊的這些捕快,大都能明白方書常、錢洛寧這兩人身手所在的層次。他們方才還覺得密偵司過來的不過二十餘人,沒法插手這件事,但如果以眼前的這一幕看起來,這年輕人的功力已臻化境,方才與錢洛寧交手的幾招,也委實精妙,令人心戰。這一下子,密偵司的存在在他們眼中,便陡然變成雌伏一旁的惡狼了。

    果然,聽說右相精明,密偵司居然派出了這種人來,果然是不好惹的……心中這樣想著,那邊密偵司的眾人已經自顧自地綁起了方書常與錢洛寧。那邊名叫成舟海的男子溫和地說道:“田捕頭看起來有話要說,你我手足,若有話說,便請不要客氣。”

    田力咽了咽口水:“這……這兩人,其實是我刑部在追捕的……”

    “哦?”對方的聲音頓了頓,過得片刻,神色有些耐人尋味地偏了偏頭,“這麼說來,你們是要……”

    話語聲悠悠傳來:“……虎口奪食?”

    沉默片刻,田力陡然笑起來:“怎麼會、怎麼會,成先生誤會了、誤會了……”他決定下來,以自己的層次,暫時不要跟這個密偵司的頭目交涉的比較好……

    **************

     夕陽變成橘紅時,陳凡餵完了紀倩兒最後一口粥,然後,看了看那陽光。

    有時候,或許該算是命中注定的運氣,兩天的時間,當他做好了必死的決心時,預期中的追捕,卻沒有往這邊過來。陳凡本身是懂治傷抓藥的,兩天的時間,吊住了紀倩兒的一條命,也令得另一些東西,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放下粥碗,他將紀倩兒的鴛鴦刀放在了床鋪的裏側,紀倩兒的手邊,露出顯得有些開朗的笑容。

    “我要走啦。”

    “現在嗎?”

    紀倩兒在那兒望著他。

    “我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

    兩天的時間,足夠他出去搜集出一些消息來,包括方百花的大概行蹤範圍,包括鄧元覺、安惜福的,也包括刑部、司空南等人的大致行動,甚至包括……劉西瓜的失蹤。水快幹了,魚就要從其中露出來,於是,他也就沒有逗留下去的理由了。

    雖然說,如果選擇置身事外,他與紀倩兒都可能會活下來。而外面的事情,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再無回天的可能。但有些時候,男人總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對這些,紀倩兒也是明白的。

    “小凡呐……”

    “嗯?”

    “師父以前說的,人若是要死,也一定得抬著頭。”

    “……”陳凡沉默片刻,露出笑容,“我可沒打算去死……但如果真的要死……”他偏了偏頭。

    紀倩兒也笑了笑:“小凡,我家那口子,也已經死了,若是你們也去了,不用擔心我,我會去多殺幾個人,然後趕上你們的。”

    陳凡笑得沒有聲音,卻是微微有些繾綣和懷念,過了一陣,他說道:“倩兒姐,記得我小的時候,看你練刀,然後想打敗你,我起步比你晚,但現在已經比你厲害了……我腳程很快,你要趕,可得快點。”

    他吸了一口氣,隨後又豁然道:“不過啊,見到我的屍體再信這種不可能的事吧。小時候有人給我算過的,說我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還沒有天下無敵之前,我怎麼可能死。你畢竟是女人,見識還淺點……我走啦,好好養傷吧你……”

    聽他說話時,紀倩兒笑著閉上了眼睛,將腦袋轉向裏側。陳凡揮了揮手,走向門口,不多時,當紀倩兒回過頭來,夕陽已經將那堅毅的背影吞沒在了一片橘紅裏……

    夜幕沉落,山林鬼祟。

    烈風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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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5 21:09:49
第四八八章 餘燼(結)

               
         二月十六的這個晚上開始,四平崗附近的一切,都像是不約而同般的動了起來。

        先前樊重等人曾經說起過,對於方百花等人的追捕,兩三天的時間能夠出一個結果。但事實上,這兩三天的時間,是指方百花等人什麼都不做的情況下,被追捕者逼到絕路,令騰挪空間完全消失的預期。但顯然,只要還有些腦子,就沒有人會等到絕路真的降臨眼前再去反抗。

        隨著時間的推移過去,無論是鐵天鷹、宗非曉,還是司空南、林惡禪,一方面在全力搜索方百花等人的下落,另一方面,也在以越來越高的警惕心,等待著對方的最後發力。

        而在這天晚上,鄧元覺、安惜福等人率領著幾十殘兵陡然折往西南的動作,成為了一切的導火索。

        事情爆發後的幾天以來,鄧元覺與安惜福的出現,實際上是最為牽動各方眼球的一股力量。他們出現兩天的時間,在這邊還沒完全抓住動向前到處點火,救下不少逃散的匪眾後作勢北上,這其實是擺明了的,不容忽視的陽謀。

        這一次的事件裡,真正的主角,看起來是想要營救方七佛的方百花一系。但實際上,這一撥人關係到的不過是京城的面子,鐵天鷹、宗非曉的陞遷之途與永樂朝完全覆滅的象徵,相對而言,安惜福所攜帶的賬冊,卻極大地關係著這次事件幕後的幾家今後能得到的利益,任何一家只要能拿到賬冊,首先就能確保自己不被人在背後捅刀子,至於拿刀子捅別人,獲取利益。那則是往後看心情決定的事情了。

        鐵天鷹也好、宗非曉也好、司空南也好,看似都有自己的歸屬,實際上背後或多或少都有著某些大家族的背景在。安惜福此時作勢要北上,那已經是擺明了不要命的態度,但他的命事少。假如他在死前將賬目交了出去——他甚至根本不用考慮交給誰——最終都會是一場大亂子。

        甚至於,當聲勢鬧大,那賬冊都可以不是真的。自覺陷入其中的家族就會自行起摩擦,這一點點的摩擦,或許就關係幾十幾百萬兩銀子的損耗,關係幾百上千人的性命。

        因為明白這一點。這次參與其中,各個勢力明裡暗裡的代言人都擺出了不關心那邊的態度。鐵天鷹、宗非曉、樊重等人在表面上都將主力擺在了圍捕方百花的事情上——那邊反正是做死,反正賬目肯定是謠傳,不用理會——實際上,當這個傍晚,察覺到鄧元覺等人陡然南折的消息後。四平崗附近的局面,就整個爆發開了。

        鄧元覺等人突然往西南方趕去的動作,應該是在這個上午做出的。下午的時候,一撥例行追查的捕快與他們打了個照面,產生衝突的位置已經往西南轉移了幾十里。這一次接觸後,以接觸點為中心,附近幾乎兩百里的半徑。都因著消息的傳播速度陡然動了起來。

        鄧元覺等人的最終目的果然不是北上!他們之前所有的動作都是為了吸引追兵北移,實際的目的還是要與方百花匯合,突圍大別山!

        頃刻之間,附近州縣之中無論是官兵捕快,還是流散的綠林人士,司空南領導的摩尼教餘部。都像是得到了統一的命令,隨著夜幕的降臨蜂擁而出,一方面試圖堵截南下的鄧元覺與安惜福,另一方面開始湧向通往大別山的各個方向。

        方百花等人與捕快追兵的首次接觸也在夜幕降臨之後不久,那個時候。理論上來說鄧元覺等人往西南追來的消息還未傳到這邊。在這最後可供騰挪的兩三天時間裡,雙方很有默契地都選擇了這個時間點,開始孤注一擲。

        風從山上呼嘯而來,四平崗的營地當中火光通明,一對對負責傳訊的捕快、軍士飛快地進進出出。給坐鎮這邊的鐵天鷹帶來不久前發生在各地的事件——針對這兩邊的不同行動,刑部方面一開始就定好了各種預案。

        如今放在外面的捕快們大都以十多二十人為一隊,他們的首領則往往是各個地區頗有經驗的捕頭,只要接到消息,大都能夠獨立作出應對。當第一條消息傳到四平崗,附近目力所不能及的半個盤面、各個州縣其實都已經開始動了起來。而新的命令,才從四平崗發出,加速推動整個佈局的變化、運作。

        對這一切,早在心中計算了許多遍的鐵天鷹,應對起來算是很駕輕就熟的。

        「……派人通知北面的人,除陳志清、余崖兩部,其餘所有人開始有序地往南追,通知汶水縣令配合,切斷鄧元覺後路,他們可以死了北上的心了……」

        「報,靖山一帶,發現一撥綠林人的蹤跡,其中有贛南嚴五、河東江元,另有上峰發文通緝的大盜李龍似在其中……」

        「暫時不用管他們,傳令葉鋒,往南,嚴查橋亭一帶過往人員,避免方百花等人渾水摸魚從此地過去。另嚴令葉鋒,如遇匪眾不必戀戰,只要死死咬住,一路勸降即可……」

        「報,酉時兩刻,汶水小婁灣一帶奉天川與方百花等人發生血戰,當場格殺三名匪人後,對方往東逃離。」

        「他們是想要折騰一晚了……酉時……」鐵天鷹在地圖上看了看,「傳令林東樓、曾奚後兩隊,他們守的地方至關重要,如果遇上方百花等人,不妨打一打,需要注意,方百花等人如果潰退,不許去追,原地死守,避免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船山發現大盜吞云和尚……」

        「林宗吾等人目前正沿汶水往南追……」

        一撥一撥人的消息歸集彙總,大部分的事情,對於鐵天鷹來說,都早有預料。這其中包括了一群群忽然出現的綠林高手——事實上早在兩天前,余鎮一帶這些人就曾經開過一個「英雄大會」——他們有的是因懸賞聚集過來。因為朝廷為方百花等人定下的賞格委實不低;有的是因為想要揚名立萬;也有的是跟方百花、鄧元覺等人往日有仇,如今過來痛打落水狗。

        這其中自然也有南南北北某些大家族的勢力暗中派出的人,他們混雜其中,但最主要的目的,終究還是為了幹掉方百花等人。再伺機查詢賬冊下落。

        如今的整個局勢,就如同棋局對弈,雖然不同的消息還是不斷歸集過來,但大局還是已經差不多定型,能夠讓他感到驚奇的消息,基本已經沒有了。哪怕不久之前田力曾過來報告密偵司成舟海實際上乃是超一流高手的事情——那也只說明了密偵司對這件事的重視。但二十多人在這個局勢裡也是起不到太大影響的。

        真看起來,在這個棋局上,決定大勢的,大概也就是三方的力量——自己這邊代表的刑部,司空南一方代表的摩尼教殘部,與一路奔逃的方百花、鄧元覺。雖然說其餘的人加起來可以算是第四方的勢力。但畢竟太過散碎,擰不成一股繩。

        這樣的認知下,一面有條不紊地推動局勢,另一面他也在不斷反思,到底有著怎樣的可能,是他沒有計算到的。事情未曾定下之前,始終存在方百花等人逃入山中甚至整個盤面翻轉的可能性。保持著心中淺淺的不安,這也算是他的習慣了。

        周圍的人進進出出,當一個新的消息傳過來,便有新的認知被納入計算推演的體系,隨即,一份份簡單的命令也被發出去。此時天色已黑,木棚裡湧進來的屬下不少,當他發出一份要求附近縣令召集鄉勇往附近戒備的命令時,又一份情報被送了進來。

        「報,京城傳來的消息。」

        「……召集的人。要一直守到明天,我說可以了才能解散,切記不能隨便召集鄉民,每一個人必須有人認識,每一處必須由當地保長親自牽頭帶領。避免被匪人混進去……」此時過來報告的人不少,但京城的消息多少讓鐵天鷹重視起來,只是接過那東西看了看,警惕心才又放了下去,「余三,你有什麼事,快說。」

        從京城快速送來的這一份東西,乃是相府成舟海的資料,但是眼下這種情況裡,即便確定了對方的高手身份,也已經沒有太多的必要,他一面打開,一面聽著周圍屬下的報告。腦子裡還在歸納著信息,目光陡然縮了縮。

        「不會武藝……」他口中低聲說著這個,然後回到開頭,「今年……三十二歲……」

        他的手揮空中,打斷了下屬的說話,目光閃爍幾下,隨後眉頭蹙起來,將這份東西交給旁邊的隨從:「抄一份,分別發給宗總捕、樊總捕,讓他們稍微注意一下。另外,密偵司的那些人之前是去哪裡了?」

        「抓住霸刀的兩名匪人之後,他們也去了西南方……」

        「想分功還是想幹什麼……」自言自語了一句,鐵天鷹將拳頭在桌子上砰的敲了一下。

        「……心魔!」

        資料上的成舟海已經三十多歲,但這兩天一直過來的那書生不過二十出頭,考慮到對方的身手,他第一時間便將思緒聯想到了那位密偵司的綠林負責人身上。

        不得不說,無論之前談起對方時有多少的輕蔑,突然察覺這位親手葬送了梁山幾萬人的狂人可能出現於此,甚至還將原本的身份瞞了幾天,他的心頭還是陡然湧上了一股陰影。

        他想幹什麼……

        但無論如何,密偵司也是歸於朝廷管束,他就算出現於此,畢竟來得太晚,人手又不夠,於大局還是沒有多少影響的。

        時間寶貴,稍稍想過之後,他隨即拋開思緒,將注意力再度集中在調兵遣將了。

        無論如何,大局未定,心中總會有淡淡的擔心……

        而在不久之後,這個擔心化為了現實。第一個真正未曾計算到的因素,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

         穿過樹林,陳凡接近了四平崗的營地。

        營地中的光芒遠遠的照射過來,這邊的小樹林仍舊顯得黑暗。位於營地附近,樹林之中其實也存在著鐵天鷹佈置的暗哨。但對於陳凡來說,這一切並不會成為太大的問題。縱然信步而行,他的身影卻始終隱匿在陰影之中,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到他從林間、樹下的無聲經過。

        直到……一道冷鋒的忽然襲來!

        黑暗之中,像是有風從林間穿過,樹葉動了一下。陳凡揮出一拳,對方也無聲地接了一掌,詭秘而棉柔,拳掌相交之後,對方無聲退後,揮出一劍。陳凡便也無聲的後挪了一下。

        月光灑在林間,看不見人的身影,只有風走影動,雙方都沉默無聲。過得片刻,樹影中的陳凡才微微的偏了偏頭。

        「王尚書……」

        輕微的聲音自唇畔微不可查地吐出,對面的灌木叢旁。是彷彿與周圍環境融為了一體的王寅。但他站在那兒,強大的氣息也只有到了陳凡這種層次的武者能夠感受到。

        隨後,在月光下,王寅微微舉起長劍,指向了不遠處山坡上的那片營地,平靜的目光朝陳凡這邊望來……

        這天晚上,四平崗營地之中迎來了第一次真正讓人難以預估的意外。

        戌時過後。以陳凡為首的一小撥人再度殺入營地當中,這個時候,坐鎮營地的鐵天鷹仍舊還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但是之前未曾考慮到的內訌在營地中爆發,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摩尼教自傳入中土開始,到後來逐漸擴大,後來從司空南輾轉到方臘手上,精心經營許多年,方臘起義之後,陸陸續續因此事而死的人超過兩百萬之數。這其中當然有些是後話。但真正屬於摩尼教的根系之深,常人難以估量。

        方臘死後,方七佛、方百花兩人應該是這其中牽扯最深的,一開始鐵天鷹也曾考慮過內部不穩的問題,然而在幾次戰鬥之後。這樣的擔心並沒有變為現實。直到這個晚上,暗中潛伏叛變的捕頭一共有三名。隨著他們的出手,有心算無心之下,一部分原本被抓的俘虜解開了束縛。

        鐵天鷹原本的安排得力。俘虜解開束縛之後不久便被發現,隨後,營地之中狀況終於變作一場大的廝殺。陳凡在其中連殺數人,最後救下方七佛,領著二十多人逃離營地,另有四十餘人在戰鬥中被殺。而這件事後,也意味著摩尼教可以動用的最後籌碼,被盡皆起出。

        陳凡背著方七佛逃離之後,鐵天鷹也帶領隊伍往西南殺出,一路緊追。

        此時以四平崗為中心,沿西南一直延伸往大別山的道路上,整個夜都已經沸騰起來。一路的奔逃追殺,綠林人士穿崗過嶺,朝廷的捕快、兵丁燒著火把自一個個村莊斑斑點點的追。偶爾便有小規模的交手發生,一些村莊裡,陡然聽得狗吠響起,隨後便歸於安靜,往往都是路過的綠林人順手殺掉了示警的土狗。

        ****************

         陳凡背負著方七佛,奔跑在崎嶇的山嶺之間,身後二十餘人,竭力跟隨。

        被俘之後,方七佛受傷嚴重,後來囚於囚車之中,又被穿了琵琶骨,饒是他以往修為通天,此時也已成廢人,唯有一隻左手,能夠微微的動一下了。

        崎嶇的山嶺間,道路極其不平,但以陳凡的武藝,卻能夠奔跑如風,上半身動也不動,沒有太多的顛簸之感。也是因此,重傷的方七佛身上,並沒有再流出太多血。只是雖然被救出,他也沒有太多的喜色。陳凡本以為師父傷勢太重,厄待休息,但微微調息之後,方七佛首先低聲詢問的,是他入營救人的過程。

        陳凡便一面奔跑,一面將遇上王寅後聽對方安排行事的事情講了。

        「……王尚書說,我救你之後,盡快往西南方去。這附近多是人群聚居之地,唯有逃進深山,算是唯一的機會。聽說公主與鄧大師、安惜福他們此時也已經往那邊轉移,這個晚上是唯一的機會,只可惜……」

        王寅在救人之後便不見了蹤影,很可能是為了引開鐵天鷹的追兵,成了誘餌。他說到這裡,情緒微微有些低落,過得片刻,又道:「師父,對方營地中原本安排有內應,之前為何不用,莫非……您還在計算更多的事情?」

        對方的營地當中,仍然有摩尼教的勢力,這是最讓陳凡感到奇怪的事情。若是之前便知道,自己這邊就不用一路漫無頭緒地跟隨,最終被一網打盡。而若真有這樣的安排,他又奇怪於師父為何沒有跟方百花說清楚。不過,片刻之後,他也就感到方七佛在背後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是不知道的。」

        陳凡的心沉下來,過了一陣,他聽見方七佛嘆了一口氣:「往後,你們要擔心王寅。」

        陳凡亦是聰明人,片刻之後,他便想到了這其中蘊藏的最壞可能……

        *****************

         瘋狂的奔行,一路的廝殺,子夜過後,奔逃的幾撥人在距離山區不遠的林子裡匯合起來。也是因為這個晚上的動靜太大,一路廝殺之後,有著靈敏嗅覺的江湖人們大都能夠掌握到整個局面的變化,最終完成彙集時,只有七十多人了。

        此時屬於司空南的一撥高手已經從側面殺來,刑部的捕快也在彙集包抄,越來越近。附近的山林間,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高手出現。方百花、鄧元覺這邊一路傷殘,縱然方七佛的獲救一時間振奮了人心,實際上也變成了催人死命的毒藥。些許的振奮之後,留給他們的,就幾乎已經是一條絕路。

        如果說這些人在中途被逐一打散,或許一部分人還是有著些許生機的,唯有此時的聚集,讓整個狀況成為要麼全死,要麼也只有極少數人能逃脫的局面。而由於方七佛的出現,他的重傷和凝聚力也變成了一種累贅。

        另一方面,在得知方七佛逃脫的消息後,宗非曉、樊重、鐵天鷹等人率領的刑部眾人幾乎是像瘋了一樣的咬過來,化為了更為兇殘的催命惡鬼。

        「哈哈哈哈,小七,幾日不見,你還好嘛,聽說你被人救出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啊,哈哈哈哈……怎麼不出來,見見老身再走啊——」

        眾人自林間奔逃,聽到那響徹樹林的女子笑聲時,一道身影自樹林西側陡然穿行而來。那是一路尾隨的司空南,此時輕功施展,速度快得驚人。兩名方百花手下高手迎面去擋,陡然間,化為滔天血雨……

        PS:這是六月的最後一章……額,我這麼說你們不會真的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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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九章 摩尼教的都得死!

    魔教聖女司空南,曾經與鐵臂膀周侗起名的宗師級高手,這中間有多少是因摩尼教而來的水分,已經很難說得清楚。畢竟隱匿十餘年,當她再度現身,也沒有在前次貿然對方百花等人出手,直到這次的大規模出動,從後方緊隨而來時,眾人才能夠體會到她的可怕。

    這一場變亂打到這時,真是武藝低微一些的人,其實多半都已經被淘汰出去。剩下的人若放在江湖上,多少都能逼近一流高手的水準,這時候就算存在著疲累與傷勢的問題,兩名高手甫一接觸,便被對方摧心梟首,就足以證明對方的功力可怖,即便與林惡禪乃至周侗比起來,都不會有太多的遜色。

    只有方七佛、方百花等人能夠清楚的知道,十多年前被方七佛、方臘等人聯手打敗的司空南,此時的年紀已近六旬了。

    陡然衝來的這道綠色身影猶如鬼魅修羅,一手使掌一手短刀,轉眼間衝殺至後方人群,摩尼教曾經的高深武學在她手上既有女子的輕靈與快速,又蘊含著彷彿無堅不摧的堅定和剛猛。殺掉剛剛接觸的兩人之後,那身影如同劈波斬浪般的殺入人群。周圍的高手即便有了防備,不至於再在交手間失了性命,也是或被斬飛或被逼退,直到鄧元覺揮舞禪杖援護過來,才猶如巨浪砸上礁石,幾下交手,司空南鬼魅般的繞開,再度對其他人發起攻擊,鄧元覺攻勢沉穩。四處援護,且戰且退。

    沸騰的殺聲已經從遠處延伸過來,一路廝殺過樹林,林惡禪、王難陀等人也已經追到了,中間還夾雜著宗非曉帶領的一幫高手,幾名綠林間有名的凶人追在附近,伺機出手。

    更遠處,大量的參與者,仍在圍追。

    隊伍蔓延,火把紛亂。殺向山中。

    此時的戰局裡。陳凡也已經將方七佛交給了旁邊的人背負,衝到後方援護他人。他對十八般兵器皆有涉獵,手底功夫也硬,但最兇猛的壓箱底武藝。其實倒是雙刀。江湖俗諺。雙刀看走。這樣混亂奔逃的局面裡,當他揮舞雙刀衝殺過來,頓時彷彿掀起了一陣旋風。

    另一方面。方百花大槍如龍,她雖是女子,但揮舞紅槍之中,自有一股來自戰場的慘烈肅殺,猶如在鐵馬金戈中橫掃八方的氣勢。而在這當中,寶光如來鄧元覺持杖如山,最是剛猛,禪杖揮舞中,也只有林惡禪與王難陀等少數幾人能夠與他硬拚。

    然而在追殺的人中,只是司空南、林惡禪二人,便已經是可與周侗比肩的宗師級高手,或許只有未曾受傷時的方七佛,能夠與他們相抗。

    此外還有一見陳凡就眼紅嗜血的王難陀,從側面圍追過來的宗非曉,另外還有一些為各種目的殺來的綠林散人,或多或少有些名氣的武林大豪,也包括重新打造了鐵袈裟的惡梟吞雲,在陣勢上、人數上,其實都要遠遠地壓過方百花這邊。

    堪堪阻住後方的司空南等人,雙方一方追、一方逃,但仍有數人或是落單或是被暗器打中,傷在了洶湧而來的追兵手中。

    鮮血蔓延,死亡的氣息緊隨而上,將要衝出那片樹林,司空南在高速奔跑中身形晃動,朝著前方一人一掌拍下,那高手彎刀斬出,然而刀勢未盡,砰的一下,腦袋如同西瓜般的爆開。司空南在那爆開的鮮血邊飛掠而過,一刻不停,然而也就在踏出樹林的一瞬間,黑暗中有幾道刀光,朝她同時斬來!

    冰冷的殺意,在最不可能的時間裡,籠罩而下!

    那幾道刀光斬來的方向各有不同,但無論時機、速度、配合都拿捏得無懈可擊。一瞬間,司空南幾乎以為自己反中了大宗師佈下的圈套,但隨即,有一道身影出現在腦海裡。

    那是許多年前,一名魁梧高大,看似魯莽粗豪,實際上眼底總有一股明悟的中年男子的身影。此時的刀光彙集間,依稀之中,就像是那男子拔起了那把招牌般的巨刃,朝著她這邊斬來一道,罡風呼嘯,殺意鋪天蓋地地洶湧而上。

    霸刀,終式,神驅一夢!

    當年的霸刀劉大彪,為人豪邁,各種行事甚至偏於粗魯野蠻,整天說著男人就是要有肌肉,但實際上知道他其實飽讀詩書的人並不多。只看他給女兒取名都隨手用的西瓜二字,卻唯有他手中創下的一套霸刀,招式名多少顯得有些古怪,從初式的回護天柱,到截江靖海,到斬卻雲山,一直到神驅一夢,或多或少的,總讓人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然而在此刻,唯有那蘊藏其中的殺意是真實的。

    司空南這邊,短刀劃出。

    接觸僅只一瞬,雙方幾乎同時退開,司空南的一隻衣袖碎在夜空中,彷彿蝴蝶一般的亂飛。那一邊參與伏擊的卻有五個人,而能夠在配合中斬出劉大彪當年氣勢的,也只有如今的霸刀莊成員了。

    此時在這裡伏擊的,是“燼惡刀”羅炳仁、“九死刀”鄭七命、“金背刀”鄭回還,以及其餘兩名跟隨出來的霸刀莊高手。理論上來說,武藝到他們這個程度,如果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七人一齊出手,無論是此時的周侗還是當年的劉大彪恐怕都無法抵擋,但此時畢竟少人,另外兩名霸刀莊成員武藝未必比他們低,但那是他們本身藝業,這次的伏擊中,終究是發揮不出最大的威力,雖然斬破司空南的衣袖甚至手臂,畢竟也只是小傷,決定不了大局。

    雙方的交手、散開只是短短瞬間,這時候一眾高手還在朝前衝殺,一片混亂的局面當中,樹林外側面的山坡上,一張木製的輪椅幾乎是毫無控制的滾下來。速度快得驚人,輪椅上的乃是一名穿著藍色碎花衣裙,額頭上纏著厚厚白色繃帶的嬌小女子。

    她坐著那木輪椅下來,速度飛快,顛顛簸簸的像是完全不在意輪椅隨時會被砸毀,只有在要衝進林子時,一名司空南的手下朝著她出招,才陡然見到血光綻放。少女籍著那輪椅的衝勢狂衝而出,手中刀光揮斬,剎那間一道道的血光蔓延。竟也有了一絲方才司空南衝進人群的感覺。隨後只聽那少女一聲冷吒:“胖子!”手中雙刀一併。朝著正與鄧元覺廝殺的林惡禪猛地斬了過來!

    *****************

     關鍵時刻,霸刀莊幾人的到來,或許稍稍緩解了方百花等人面臨的危局。然而以整個局勢的變化而言,這樣的緩解。卻也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廝殺從子夜時分開始變得激烈。隨後一直蔓延向遠處的山腹之中。儘管眾人一路奮戰。但畢竟由於時間的拖延,對方聚集過來的人手已經越來越多。司空南一方一兩名高手的折損立刻便有人補上,只有方百花這頭。一兩個人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方百花、鄧元覺、陳凡等高手一開始還能組成一道陣線,將林惡禪等人攔在後方,但不久之後,這一路追逃的後方陣列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戰,名叫吞雲惡僧與一眾綠林高手自側面掩殺而來,宗非曉帶領的捕快則以各種手段暗算偷襲,不時的有人落入圍攻之中,被斬成血醬肉泥,一直到這邊折損到大概四十多人的時候,前方一道山坳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條稍微凹陷下去的山路,兩旁山壁看來適合埋伏,但高手仍能躍上。奔至這裡時,已經頗為虛弱的方七佛做出了唯一的一個指示,讓眾人直接扎進了那山道當中。

    眼見逃跑的眾人如此果決,緊跟在後方的宗非曉多少有些遲疑。這一路的奔逃當中,局面其實變化很快,刑部是沒有在這邊安排埋伏的,假如對方安排了人員接應,自己貿然進去,損失可能就很大。他讓屬下稍微停了一停,往旁邊的山坡上走,司空南、林惡禪等人則仍舊一路追殺了進去!

    殺戮朝著前方蔓延,司空南破開人群,大笑著試圖衝向前方被人背著的方七佛,被人阻攔之後,她格殺了兩人,持續拉近著距離。

    後方,樊重、鐵天鷹兩人也已經率領精銳隊伍趕到了,幾人騎著馬,趕上宗非曉,從山路旁邊的土坡上方追過去。月光在此時微微泛起清輝,子夜早已過去了,土坡上蔓延著草木與稀疏的樹影,視野那頭,司空南、林惡禪、王難陀等摩尼教高手還在拉近著與前方方七佛的距離,與方百花等人殺做一團,而蔓延過去的山路在前方變作兩條,一條直走,另一條則斜斜的往側面延伸。

    廝殺的眾人原本是直奔,但到得此時,有火把的光芒微微亮起在了前方山道的盡頭,那邊有人的影子,有馬的影子,大概是追趕過來的一小撥人,終於趕在了眾人的前頭。

    最前方奔逃的幾人,頓時被逼得跑向了岔道。

    無論趕在前方想占便宜的是那一撥人,總之,必然不可能是方百花等人的朋友,山道之中,司空南笑聲淒厲:“哈哈,別跑了——”這邊的山坡上,鐵天鷹、宗非曉、樊重等人騎著馬向前。

    “那是誰……”

    “哪邊的?”

    “……密偵司?”

    三人之中,鐵天鷹目光銳利,一路接近,首先看清楚了那邊火光中人隱約的輪廓,前方一名書生,對著跑過去的人群,竟還是四平八穩地坐在了一張椅子上。他以前覺得這人是什麼成舟海,倒也沒放在心上,此時卻或多或少地察覺到對方身份的不對,頓時便皺起眉頭來。

    這一夜追趕的途中,宗非曉與樊重也已經接到了有關成舟海的身份信息,他們當即能夠看出其中的不對,只是在這個晚上,區區一個人隱藏身份已經不重要,他們也未曾多想。鐵天鷹說出對方身份時,彼此才對望一眼。

    “這人不是那什麼成舟海……”

    “心魔?”

    “這人……想幹什麼……”

    對於出現在道路盡頭,甚至還事先亮了火把的那二十餘人想要幹什麼。在這片刻間,或許是許多人心中的疑問,這時候山道裡已經跑進上百人,附近山坡上人群也在奔跑聚集,朝那邊望去。

    前方的廝殺當中,有一名身上染了鮮血,額頭上包著厚厚繃帶的女子在揮斬中轉過了身。那邊的火光中,坐在椅子上的書生此時似乎也直了直身子。

    雙方的目光,在這片刻間,交錯一瞬。

    風裡。書生舉起了手。劃下來。

    “放箭。”

    這時候方七佛等人所在的前半段已經奔進岔道,少數高手還在交匯處於司空南等人纏鬥廝殺,而後方的直道裡,更多的還是司空南手下的摩尼教高手。隨著這一聲低語。由勁弩射出的二十多支弩箭呼嘯而來。直撲向廝殺的眾人。

    林惡禪等人第一時間警覺。但對於這種勁弩,即便是他們,猝然間也接得難受。二十多支弩箭並不多。看起來只像是警告,但大部分卻落在了後方屬於司空南屬下的人群裡,兩名高手一時間沒能防備住,應聲而倒,旁邊也有兩人受傷。

    這一下子,眾人多少有些懵。片刻,眾人怒吼起來:“什麼人!”

    “射誰啊!想死啊——”

    林惡禪也怒喝了一聲:“混蛋——”

    後方一點的山坡上,宗非曉勒住奔馬,也是陡然出聲:“密偵司的,你們幹什麼!”

    鐵天鷹沉聲暴喝:“寧!立!恆!你們瘋了!?”

    他在這一瞬間叫破對方身份,便是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勘破真相。不少人還在想寧立恆是誰,只有少數人反應過來,這是滅梁山的魔頭的真名。林惡禪與司空南聽得鐵天鷹出聲,知道他們內部自會交涉,眼下還是殺掉方七佛他們為好,正要繼續出手,那邊的風中,一個冷漠卻沉穩的聲音,也遠遠地傳了過來,通過破六道的內力,響徹夜空。

    “別說我沒給過你們機會!早就打過招呼!方臘之禍禍亂江南!摩尼教的都要死!你們婆婆媽媽不動手!我就自己來!”

    “我操——”林惡禪一聲暴喝,如魔神般的響徹夜空。

    “幹了他!”人群中有人大喝。

    宗非曉怒道:“心魔爾敢——”

    “埋了他們。”

    林惡禪撲向岔道中已經負傷的鄧元覺,人影洶湧,有人朝著直道那邊狂撲而去,其中無聲無息卻速度飛快的,便有一身鐵袈裟的吞雲和尚,司空南也朝著那邊看了一眼,最終決定先殺方七佛。山道那邊,有人將火把放下,點燃了什麼東西。

    寒毛豎起的一瞬間,有什麼吞沒了聲音,吞雲和尚還在飛奔,陡然間,一道光柱呼嘯著穿過了他的身體一側,司空南的背後,光柱呼的飛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在黑夜中的山間猶如雷響,火光隨著爆炸而膨脹,那轉瞬間飛過百米的火球在人群中炸開了,正中司空南手下一名高手的身體,那人的身體被直接炸開,旁邊一名同伴被炸飛出去了。響聲迴蕩,火光斑斑點點,旁邊的人倒得七歪八拐。

    直道盡頭的椅子上,寧毅的耳朵被發射聲震得嗡嗡作響,他瞇著眼睛,面目扭曲地摀住了耳朵,旁邊不遠,榆木製成的炮筒脫離了石塊的倉促壓制,直接飛上了天空,寧毅回頭看時,那根榆木落下去,砸了後方一匹馬的身上,將那匹馬砸得滾在地上,爬起來後歪歪扭扭地逃跑了。

    寧毅揮了揮手指,也不知道旁邊的人能不能聽到:“記錄一下效果,下一門。”

    這一門爆炸的砲彈產生了巨大的震懾,一時間,眾人都顯得安靜,戰馬不安亂嘶,被震倒的人開始爬起來:“轟天雷……”

    “掌心雷?”

    “妖術……”

    原本廝殺的眾人開始變得混亂,此時刑部眾人匯聚在山坡上,司空南、林惡禪的部眾匯聚於山道裡,眾多的綠林高手散佈各方,一名名高手,乃至於山道中足以與周侗並肩的司空南、林惡禪之類的一流人物聚集於此,原本確定的局面,在方百花一方只剩三十多人的此刻,開始變得不確定了。

    心魔寧毅的存在,在這一刻,終於化作真實而濃重的陰影,壓了下來。將所有人擺在了對峙的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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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〇章 危情如山 郎心似鐵

    火焰升騰,氣流湧動,光芒炸開,被炸碎的肢體爆開向四面八方,鮮血與碎片飛濺。此時的軍隊當中亦有簡單的突火槍,造作局裡偶爾也能出些古怪的火器,但眼前這種可以遠及爆炸的東西,鐵天鷹也好,宗非曉也好,樊重也好,卻是誰也沒見過。而對於人群中大部分綠林人物甚至捕快而言,第一時間的反應,卻是將這東西當成了道術甚或是妖術。

    但實際上,若此時的眾人能夠定下心來看,這發砲彈在人群中引起的效果,算不得非常強。首當其衝的一人半個身子被炸碎,但旁邊的頂多是受傷或被掀飛,更多的則是因為忽如其來的變故氣流衝倒在地。僅以結果而論,方才二十餘把勁弩的齊射都殺了兩人,這一炮完美地發射到人群當中後,效果是不算理想的。

    只是此時已是深夜,巨大的響聲爆開,迴蕩夜空,又有幾個人能在這樣的聲勢下保持理智。饒是此時參與者都是高手,經歷過許多事情,也在微微的遲疑後才反應過來,這時候,那邊又已經架上了第二根榆木炮筒。

    人影混亂,林惡禪等人奮力殺向岔道那邊的方百花、鄧元覺等人,吞雲和尚與幾名往寧毅衝去的高手發力疾奔,試圖從稍微側面的地方殺到前方去。道旁的山坡上,鐵天鷹勒住亂轉的戰馬,大喝出聲。

    “寧立恆,你瘋了!此事結束,我必參你!你可知他們是誰做的保,是誰的人,你愚不可及——”

    寧毅從那邊站起來,後方的火把將他的前方化為巨大的陰影。轟的第二炮在這時響了起來。火焰衝出半丈遠的距離。吞雲和尚等人還未衝至,他們避開了炮口最中心的方向,但這一下卻與上一發砲彈不同。火焰之中,無數的鐵屑、破片、鉛粒、鐵蒺藜鋪天蓋地而出。

    似乎是出自高手下意識的警覺,吞雲拉起旁邊的一個人擋在身前。隨後整個身體都被打飛出去,鮮血蔓延,山道前方嘩啦啦的,像是下了一場雨,分岔口那裡也有些被波及,但那些散碎的東西。打到這個距離,已經毫無殺傷力了。

    只有衝向那頭的五六人,首當其衝的被這一炮的威力波及。吞雲順手抓住的那人身體上中了無數的鐵屑鉛粒,幾乎被炸成了一個篩子,倒在地上之後,身體上反應出來的。也有各處傳來的隱隱作痛,他身上有鐵袈裟護著,但手足額頭仍舊被幾顆碎屑擦傷。

    吞雲和尚是最初幾個認出寧毅來的人。當初在山東吃了癟,他也一直想著報仇報復,因此才奮力朝這邊衝來。但此時寧毅站在那裡,對於衝來、又被轟散的這些高手幾乎是當做沒有看見。隨著他站起來,炮聲響起。鮮血飛濺之後,他的聲音也再度響起在夜空裡。

    “好!摩尼教起事,蠱惑人心,常有高門大戶參與其中,早幾天我便與你說過這事。此時你想清楚了,在背後助這些妖人行事者是誰,鐵捕頭,你大聲說出來啊!”

    “你……”

    鐵天鷹指著寧毅,呀呲欲裂。這個時候,他又哪裡還敢將司空南背後依附的勢力說出來。宗非曉與樊重已經策馬帶人朝那山道盡頭包抄過去。寧毅身後的密偵司成員給弩弓上弦,隨即又架起第三門炮,點火發射。這一炮,又是遠及的砲彈。

    榆木掏空之後,以鐵圈箍成的土炮。算是寧毅這半年來暗中研究的重點武器。這種土炮需要的技術含量不算高。後世抗戰之時,鄧公領導百色起義時,就曾用過,一些抗日山區也有沿用,算是稍高一點的基礎知識與落後生產力的結合。

    不過,畢竟不是制式的裝備,縱然嘗試幾個月後,砲彈能夠發出,仍舊存在各種不可測的意外和危險。若是大量的火藥填充,很有可能導致炸膛。另一方面,彈藥的填充其實並不容易,通常得有點經驗的人很小心的檢查和裝填,這導致現場的裝填成為非常麻煩的事。

    這種還不算非常靠譜的武器,若非事態棘手,寧毅也不願意拿出來用。他此時帶出來的榆木炮不過八門,發射之後殘留了火星便不好再度上膛。但此時一炮一炮的,只是發射到第四次,山道裡就已經完全混亂起來,前後被截成了兩段。

    寧毅在江湖之上出名不算久,加上這年月消息閉塞,各方面真瞭解他底細的倒也不多。第一炮轟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在說這是誰,隨後便有人說起這名字,心魔的來歷,梁山的覆滅,幾萬人死在他手上的血腥。人群之中便是一陣嘩然。

    江湖之上,名字可以起錯,外號卻是絕不會錯的。這人手上幾萬條人命,陰謀也好借勢也罷,能有心魔這種匪號,就絕不好惹。怎麼也想不通,此時怎麼會惹上這等煞星。

    林惡禪等人追逐著敵人從岔道衝向遠處山林,後方被截段的摩尼教眾、綠林人士開始從周圍繞行,有的也曾想過去幹掉寧毅,但廝殺之中,鐵天鷹、宗非曉等人也已經衝到寧毅這邊來,一方數百人,一方二十人的對峙起來。

    “寧毅,你今日如此不智,他日必定後悔!”

    “爾等才是不智!摩尼教蠱惑人心,手段百出,你們居然相信這等妖人,簡直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我方利用這些人,爾安知不是權宜,如今便要竟全功,你竟敢從中插手!寧立恆,你既然如此恨摩尼教眾,為何只往司空南那邊打!此事你如何解釋——”

    “愚蠢!此時一方勢弱一方勢強,我自然扶弱打強,才能令其兩敗俱傷!倒是我還想問你。押解方七佛上京乃是爾等使命,現在他為何會被人救出來了?你們佈局糟糕,輕重不分!愚蠢至極!”

    “我刑部做事,豈容你密偵司指手畫腳!”

    “最好是不用——但你放任摩尼教眾之罪,我必定告知秦相!”

    追逃的局面已經變得混亂起來。寧毅等人隨後也朝著那邊緊追過去,一面追,一面與鐵天鷹等人爭吵。一部分摩尼教眾原本想對寧毅這邊動手,但密偵司的眾人與刑部的捕快們走在一起,眼見對方過來。立刻射箭,對方動手時,卻難免波及刑部的眾人。雙方的小小摩擦,立即便讓形勢變得敏感起來,到得此時,原本暫時合作的雙方。終於變得不能再被信任了。

    火光點點,追到一處山腰上時,寧毅又著手下擺了一門炮,他指著下方王難陀喝道:“炸死那幫王八蛋!”王難陀看向這邊,罵了一句往旁邊躲開,一發砲彈轟在那邊的地上。這次卻沒有傷到人。

    也在此時,有呼聲響起,禪杖落地,卻是鄧元覺同時阻著林惡禪、司空南兩人,終於被一拳破腦,一刀扎進肚子,倒在了路上。西瓜等人本想去救,終於沒能來得及。

    打到這個時候,陳凡也好、西瓜也好、方百花也好,其實都已經被傷痕疲累逼到了邊緣。無論寧毅是如何的插手攪局,他們這一邊,始終還是處於絕對的劣勢當中,夜色間的山麓深邃,後方火光蔓延,一路的追殺幾乎無窮無盡,西瓜奮力揮斬間。偶爾也會看到遠處的那道身影。

    許久未曾見過的男人了。她曾經在暗中期待過許多遍雙方見面時的情形,然而當事情真的發生,迎來的,也只是雙方隔著數十丈遠的匆匆一瞥。此時匪號心魔的男子奔行在那邊,他打亂著摩尼教後路的陣型。讓一切變得亂起來。他依舊充滿氣勢,肆意癲狂,讓所有人都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她的心中能夠明白,這個男人,正在竭盡全力,試圖讓情況變得好起來。

    記得在一年多以前,杭州那爆炸火光中雙方的對峙與初始,似乎就是這樣的狀況。

    但人在江湖,有些時候,只能儘力而已。你看不到眼前路,也估不到身後身,她以往不在意這些東西,也儘量讓自己忘了這件事,但在眼前,頭上纏著繃帶,身體各處都充斥著疲累與痛楚的少女卻很想能讓這一切停一下,讓自己可以接近過去,與他說上幾句話。

    但在片刻之後,渺茫的轉機,出現在眼前。

    山坡延伸往上,在最頂端延伸而出的地方,一座老舊的吊橋出現在眼前。

    混亂當中,逃亡眾人裡當先的幾人已經朝橋那邊撲過去。背著方七佛的那人也正要奔向吊橋,陡然被方七佛拉了一下:“阿虎,我們在這邊!停下!”

    背著他的男子名叫卓虎,三十多歲,也是方七佛身邊最親近的心腹,微有些猶豫道:“但是……”

    “我自有計較!陳凡!”

    陳凡奔行而來:“師父,你快過橋……”

    “你別管我,我有一計,你先過去把住那邊橋頭,隨時準備斷橋!”

    到得此時,方七佛說起話來,終於恢復了幾分精神。陳凡此時也知道,雖然吊橋可以用,但兩邊必須有人負責,否則自己這邊的人過到一半,對方斷掉這頭,上面的人全都得死。他一路奔向吊橋那邊。後方林惡禪等人也追了上來,與方百花等攔截者殺做一團。

    火光陡然襲來,爆開在夜空中,幾名摩尼教的高手被波及、掀飛,一名方百花的手下也捲入其中。林惡禪扭頭看去,只見山坡一側,那寧立恆已經下了馬,指揮著眾人將幾門怪炮朝著這邊一字排開。這邊與吊橋相連的山地本就已經開始收窄,對方幾發砲彈若一齊打過來,擺明是要將所有人都給一鍋端了。

    轉眼之間,林惡禪的目光掃過了周圍所有的人,他本也是驚才絕艷的天才,一動念間,陡然大喊:“走!繞過去!”率領眾人奔向山坡的另一側。

    這一邊的山勢雖然看來高,下方有深澗河流,但是從旁邊繞路,這時水不深也不急,還是可以繞道那邊去的。林惡禪知道自己一走,宗非曉等人肯定會衝上,那心魔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亂轟刑部的人。對方在吊橋這邊折損一部分,自己繞過去,也就只剩最後少數人要收拾了。這樣子雖然想得清楚,但那一瞬間心中的憋屈,卻委實難以言喻。

    果然,林惡禪等人一讓開空隙,捕快官兵們就開始往上衝。宗非曉衝著寧毅大喝:“你敢亂來,老子宰了你!”

    那邊的吊橋前,方七佛對卓虎道:“就到這了,阿虎,把我放下,快走吧。”

    卓虎在瞬間反應過來,此時距離吊橋還有幾丈距離,他轉身便要跑過去。身後方七佛沒有多少遲疑地舉了舉左手,一把匕首貼近卓虎的喉嚨,刷的劃了一下。

    “對不住……”

    陳凡等人從那邊望過來,卓虎才開始舉步奔跑,陡然間,鮮血飆射出來,他的身體滾向前方。方七佛也摔在地上滾了一下。這忽如其來的變故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多數人還並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方七佛半個身子掙扎著坐起,往陳凡那邊舉了舉還能動的左手,左手上一把匕首。

    “走吧。”這位宗師級的高手最後的聲音,響徹夜空,“以後自己走!”

    側面山坡下,司空南、林惡禪回過了頭。幾丈外還在準備接敵的方百花等人回過了頭,奔上了吊橋的西瓜等人回過了頭。遠遠的山林間,一道隱匿的身影也在陡然間蹙起了眉頭,那是王寅。

    “不要過來!”方七佛將匕首抵向自己的喉嚨,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過來我就殺了自己!”

    不遠處衝上來的捕快們遲疑了短短的一瞬間,宗非曉、鐵天鷹等人也遲疑了一瞬間。他們這一路北上,都在竭力保護著方七佛不死,可以去京城受審,若方七佛死在這裡了,事情真是可大可小。時光與山風都像是在這樣的山坡上凝固了一瞬間,有一道身影從側面靠近了方七佛。

    祝彪的長槍護在那身影的周圍,弩箭也在精確地射上來,那道身影走到了方七佛的身邊,在月色下揮起了刀。

    “婆婆媽媽的——”

    血光飛起在夜空中,方七佛的腦袋原本還在掃向周圍的山野、人群,這一瞬間還朝旁邊轉了一下,目光澄淨。戰刀砍過頸項時,也磕飛了抵在上面的匕首。書生提著那人頭站在那兒,目光掃過旁邊的人群,下方的人群,也掃過了吊橋,掃過霸刀營的眾人,掃過劉西瓜,掃過陳凡,眼神與語氣,都冷漠得彷如冰霜。

    然後屍體倒下,他將人頭舉起來,看了一眼。遠處的林惡禪張了張嘴,下方,鐵天鷹、宗非曉等人眼中怒意上湧,不遠處,方百花已經持槍要朝這邊殺來,悲恨的呼聲還未出口。陳凡手中握起拳頭,在那邊走出了兩步,然而腦袋裏一片空白。

    “哈……啊——”

    不遠處的吊橋上,少女陡然弓起了身子,發出了一聲心痛、酸楚的、撕心裂肺的喊聲。那中間蘊含的,或許不光是因為方七佛死去的悲慟,中間還藴著許許多多的,或許只有彼此雙方才能夠理解的複雜心緒,在這一刻,響徹了夜空……

    時光照進過往,再復照至現在。寧毅提著人頭轉過身,冷漠的目光沒有再往那邊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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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6 22:07:23
第四九一章 餘輝散盡 古舊橋頭

    二月十七,凌晨,大別山附近。

    方七佛的死,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其實有過一定的預測。但對於他此時的死亡,大部分人的心中,也都有著意外的情緒,或多或少,還夾雜著憤怒、悲傷、失落、錯愕等等等等的心情。

    於鐵天鷹、宗非曉等人而言,方七佛的死,算是這整個佈局裡最不該被漏算的一環。但最終,方七佛還是在最不可能的情況下被救了出來,一路追殺當中,他死死地咬住一眾逃匪,心中還是有著僥倖的心理,到得此時,一切都再也無法挽回了。那寧立恆在此時的忽然出手,在刑部眾人的心裡,幾乎是一點準備都沒有。

    對他們而言首先是憤怒,對方百花等人來說,憤怒其實倒在其次了,那只是由悲傷驅動的條件反射。而這種情緒,在林惡禪、司空南等人的那邊,則更為複雜,也包括了此時匿藏在遠處靜靜看著事態發展的王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心中甚至隱隱有著功虧一簣的挫敗感。

    方七佛在被救出來之後,曾對陳凡說過幾句話,其中一句,便是承認他對三名有摩尼教身份的捕快內應並不知情。他不知情,王寅其實也未必能知情,在方臘系統之外,再有摩尼教的內應,也就只剩下司空南了。

    當然,摩尼教的案子牽涉廣泛,因為宗教的觸手也延伸極長。這麼大的一個教派,方七佛等人不能完全掌握其中的細節,最終被心思縝密的王寅尋找出來,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這樣的推測,到許多年後。也沒有得到確認。但方七佛的獲救,對於眾人來說,直接帶來的並非好的影響,這一點或許在方七佛離開牢籠的一瞬間就已經想清楚了。

    他是真正的累贅,他會讓方百花等人失去分散逃離的機會。會讓方百花、陳凡等人豁出最後的力量來拚命,也會讓刑部的力量真正的發揮出來,窮追猛打,再不給其他人一絲僥倖的機會。而在另一邊,能夠讓他真正在乎的人全都死在他的面前,或許才是某些人心中最好的報復吧。

    方七佛的腦袋被忽然斬下。看著上方土坡那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林惡禪與司空南的腦袋裏,多少也有些空。而在這些人當中,真正有著複雜而錯愕心情的,反到不是那些外人,而是此時正跟在寧毅身邊的祝彪。

    他是真正一點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一幕。

    自與陳凡交手之後。一路跟著寧毅南下,他是所有跟隨者中唯一知道部分內情的人。寧毅想救下陳凡,想救下那個名為西瓜的女子,甚至想要跟方七佛談談,最後了了陳凡等人的執念,這些事情,他都是大概知道的。

    然而事態嚴重。密偵司的南下,也是太晚,寧毅的身邊又沒有太多可用之人。雖然各種瑣碎資料一直在彙總過來,但兩天的時間,組織不出細緻的輪廓來。祝彪就曾不止一次地看見寧毅坐在房間裡閉目沉思,手指敲打的樣子——上一次他看見寧毅的這副模樣還是在祝家莊,那一次之後,梁山直接或間接死在寧毅手上的人,高達數萬。

    但祝彪並非傻子,他平時雖然大大咧咧。但能夠將武藝練到這個程度,終究還是心思敏捷之人。這樣的時局,牽扯的力量多,資料少,如果是他。是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來的。而即便是寧毅,祝彪也能夠看出隨著時間推移而在他身上堆積的焦躁,與方七佛見面固然不成,而想讓陳凡與劉西瓜逃脫,也只能看運氣。

    然而運氣終究沒有降臨,這兩天多的時間當中,寧毅來往奔走,計算變化,在局勢越來越明朗的狀況下,也曾詳細瞭解詢問過通往大別山一帶的地形,但終究由於時間所限,沒能實地勘察。後來也往四周州縣發過幾個文,當做看似無意的伏筆,但後來也並沒有發揮作用。

    這些事情祝彪看在心裡,能夠知道當這天晚上事情鬧到頂點時,他與寧毅等一群人還在不斷的趕往追殺隊伍的前方。沿途當中寧毅曾經推測過幾個可能採取伏擊的地方,有兩個計算錯誤,是因為憑別人說的地形,總是難以瞭解清晰,有一個則錯過了時間,只有最後的這個山道,讓他們倉促趕到。

    幾發榆木炮的發射,打亂了整個局面,寧毅那片刻間的姿態與氣勢,也確確實實地壓倒了在場的所有人。但祝彪能夠明白,這強撐起來的氣勢當中,寧毅能用的籌碼並不多。八門榆木炮與二十多人決定不了整個局面,甚至於寧毅的這次出手,也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

    此後的一路追趕,那狂暴的姿態足以震懾周圍的許多人,但極限也就是極限而已。寧毅破梁山,整個佈局算得上精妙,每每回想,令人歎服,但也是因為參與了整個事情,祝彪也明白,所謂奇謀,並非架於妄想之上的空中樓閣,寧毅的每一步,也只是將自己所能動用的力量擴張到最大,最終引起連鎖反應。帶著方七佛的這些人怎麼逃,在眼下,已經成為死局。只有此時寧毅的這個舉動,幾乎是完全出乎了祝彪的意料之外。

    哪怕方七佛今夜必死,在自己的好友與女人面前,他到底是死在敵人手上,還是死在自己手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當寧毅衝上去揮下那一刀後,祝彪的心中在錯愕之餘,也閃過了一絲的明悟。

    只是……這傢伙怎麼做得到的……

    山風呼嘯,後方吊橋上,女子如哭如訴的喊聲傳過來。寧毅站在那山頭晃動的些微火光中,一手持刀,一手提了人頭,目光冰冷地掃過了下方的摩尼教與刑部兩撥人,隨後轉身從上來的側面下山:“殺了他們!找機會砍了吊橋!”

    方百花等人猛攻而來,祝彪持槍擋住對方,弩弓從後方射了出去。由於寧毅說的“找機會砍斷吊橋”,方百花一咬牙。在與祝彪交了兩招之後,終於退走,領著身邊幾人圍向吊橋的這端。她情知時間已經不多,再不走吊橋上的人也已經難以僥倖,衝著那邊喊了一聲:“走啊!”吊橋上。羅炳仁等人拉了西瓜的手臂,朝著那頭奔行過去。

    祝彪心中明白寧毅的目的畢竟不是要取方百花性命,眼見對方退守,便叫住旁邊持弩的密偵司成員往寧毅那邊過去。下方的捕快們朝這邊湧了上來,火光搖曳,方百花領著身邊四人擋住前方過來如潮的攻勢。轉眼間,變成三人。有的捕快試圖將火把往吊橋上扔,方百花竭力打落幾支,但橋身這頭終究還是燃起火來。

    那邊,一直被拖著倒退的西瓜目光跟隨著寧毅往下走的身影,過得許久。終於大喊一聲:“心魔!寧毅!你就算再凶再厲害!我會找到你的!你給我等著——”

    這句話充滿威脅的氣息,遠遠的,寧毅在這邊揚起了刀,冷澈的話語在夜色裡傳過去:“我等妳!”

    雙方的交流,至此終結了。

    江湖上的威脅撩話,稀鬆平常,沒有人將這兩句話當成一回事。寧毅走向坡下。祝彪等人趕了回來,宗非曉與鐵天鷹、樊重也已經追趕過來。

    “寧毅,你竟敢殺了方七佛……”

    寧毅目光冷漠地抬起頭:“那又如何?”

    “你可知他朝廷指定的欽犯,刑部曾有嚴令,要他活著上京……”

    “你要這人頭?”寧毅將方七佛的人頭抬起來,遞給宗非曉,宗非曉沉聲道:“我要辦你……”旁邊的鐵天鷹卻是伸手來拿,還沒觸到,寧毅又將那人頭扔向了後方,祝彪的手裡。

    “把這人頭用石灰封起來!宗非曉!鐵天鷹!樊重!押解方七佛上京是爾等的任務。你們擅自做主設局最終失敗搞得一塌糊塗!要我來幫你收拾這個爛攤子!宗非曉,你現在敢跟我這樣說話!?”

    “跟你這樣說話,我今天就算打死你——”

    宗非曉本就是一臉怒意,此時手指指過來,後方的捕快們頓時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這邊,密偵司的成員也都在一瞬間架起弩弓。寧毅目光冰冷地與三人對峙,氣勢上,卻不落任何下風。

    “宗捕頭。如果你確定惹毛我的後果是你受得了的,我奉陪。”

    這句話並不高亢,卻一字一頓,令人心底發寒。往日裡寧毅未必會在口頭上說出這種膚淺的威脅來,但這個時候,也難說得清他的心情到底怎麼樣。如此對峙幾秒,寧毅的目光緩緩掃過三人,手指朝下點了點。

    “好好的回去想清楚!你們是不是驕矜自大,計劃失誤?是不是在你們手上丟了方七佛?這個爛攤子,是不是我幫你們收起來的?方七佛的一句威脅,你們居然還真的猶豫了,朝廷的面子,要被你們丟到哪裡去?想清楚了,人頭我還給你們!還有,方七佛死了,那邊匪首還在,方百花、司空南、林惡禪、王難陀這些摩尼教妖人,你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這話說到後半段,語氣已經越來越高亢,山坡那頭的林惡禪等人估計也能聽到,也不知他們是怎樣的心情。

    但無論林惡禪、司空南是怎樣的心情,又或是宗非曉、鐵天鷹等人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吊橋一端,方百花身邊的手下,終究是越來越少了。當最後一名同伴倒下,女人的身上,也已經是渾身染血,傷痕處處的狀態,甚至連臉上,都已經被劈出一道可怖的刀痕來,但女子揮舞紅槍,仍舊將攻勢籠罩了前方,試圖逼退衝向吊橋的捕快們。

    終於,一把勾索穿進她的肩胛之中,幾名捕快同時發力,將她拉倒在地,方百花大叫了一聲,長槍揮舞過來,刺向眾人,也纏住那鎖鏈,周圍又有幾名捕快衝上來,雙方再度發力,有一團青色的東西揚起在空中。這一瞬間,她也不知道使出了多大的力,絞斷了那鎖鏈,揮開攻來的眾人,身上也中了好幾下,鮮血飛濺中,滾向後方,站起來時,將一面屬於永樂朝的陳舊青旗套在了長槍上。

    鮮血已經要遮住眼簾,但她最後的往方七佛的無頭屍身看了一眼——靠近的捕快已經將那屍體開始拖走了——隨後轉身衝出!

    這邊的寧毅回過頭,那邊的林惡禪、司空南等人回過頭時,看見那道身影從吊橋一側躍出在了空中,沾血的青旗在空中展開了一瞬,隨著人影墜落下去,空氣中隱隱傳來方百花最後的聲音: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去惡鋤強……為民永樂……”

    那是方臘起義時喊的口號,這聲音與那青旗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間,屬於江南方臘起義的最後餘暉,在這裡散盡了。

    火焰燒斷了吊橋,將那長長的、老舊的吊橋蕩向山崖的那一邊。倖存的十餘人衝進遠方的山林,林惡禪等人,還在從下方追過去……

    *******************

     武朝末年,由於土地兼併的加劇,朝廷苛捐雜稅的增多,花石綱等暴政的施行,方臘率領的摩尼教起義,震動了半個江南。被鎮壓之後,摩尼教仍在民眾底層生存發展,此後數年,陸續有摩尼教起義爆發,悉數都被鎮壓。

    此時由於武朝的內憂外患,重病用猛藥的思想,處理造反後的善後事宜,大多採取大片大片的殺戮,及至武朝滅亡,先後因摩尼教案死於刀下之人,超過兩百萬之數。

    而由於此時農民起義的侷限,固然有極其少數的起義領袖帶著相對良善與美好的思想,但在暴動中獲得權利之後的農民變得比先前的朝廷官府更為殘暴、無人性的案例,比比皆是。

    被壓迫者反抗壓迫者,最終只是為了反過來取得壓迫他人的權力。似乎唯有這一定理,在所有的亂局動盪中從一而終,未曾改變。

    無人倖免。

****

很有理由地要票!

    今天中午的時候,我在公眾平臺上發了一條信息,說“晚上會有更新哦,我就是不把時間告訴你們!”發完這條信息之後,我轉身就得意洋洋地發掉了四九〇章,自以為晃點了所有人……

    結果發完以後回頭看看,信息裡說的是晚上會有更新,於是現在還有人在等……我糾結了很久,只好把下午碼好的四九一章發出來了,兩更啊!喪心病狂的兩更啊!我因為思路通順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章存稿又沒了啊……

    我現在心理很不平衡,所以上來發個單章求鼓勵……嗯,就是這樣。不爽的話你們拿月票過來打我啊!

    我去孵下一章存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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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8 12:15:29
第四九二章 疑雲漸生 恩仇難泯




     薄薄的霧氣縈繞在山林的頂端,微涼的空氣裏,有不知名的蟲兒在輕輕的鳴叫,晨露滴下時,早起的鳥兒飛出了樹林,在林野間上方穿行。

    夜盡天明。

    早起的農人推開房門的時候,附近州縣的官兵、捕快們正陸陸續續地從大別山裏走出來。不少的綠林人士偷偷選擇了人少的方向逃離。

    一夜的騷亂過後,大別山這一側仍不平靜,方七佛授首、方百花伏誅——捕快們又將她摔碎的屍身從崖下撿了一部分回來——這次圍捕的首要目標消失之後,情況變得微妙起來。司空南等人率領的摩尼教部眾不敢再與刑部眾人接觸——誰知道密偵司那幫瘋子有沒有真把幾個總捕給煽動起來。至於一幫過來湊熱鬧的綠林人,這個時候身份就顯得更加微妙了。

    一部分原本就有著身份地位,與官府有著良好關係的武林大豪或許還能跟捕快官兵們有些來往。至於原本就犯了事而被通緝的匪人,刑部這邊一開始對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時已經沒有了需要顧忌的事情,哪裏還會客氣。當即便舉刀相向,開始了漫山遍野的大清掃。

    這一次持續數十天的布局,數天的圍捕,最終幹掉了方百花,卻失去了活著的方七佛,甚至於人頭眼下都還落在密偵司的手上。細細算來,勞師動眾最後卻吃了個虧,幾名總捕在憤怒之餘,也隻能在悍匪、大盜身上尋些找補,頓時間,便有不少人倒了黴。

    漫山遍野的緝捕當中,對於已經逃離的陳凡等人。刑部這邊隻派出了不多的人例行公事地追索,追兵中的主力還是司空南一係,寧毅與一眾密偵司成員跟在後方騷擾了一陣,眼見周圍刑部的力量漸弱,便也放棄了挑釁。趕快撤退。

    其後在這夜晚的山林間,也爆發了好幾次激烈卻詭異的戰鬥,皆是圍繞鄧元覺屍身上的幾本賬目而來。參與者很難說清是哪一方派來,他們互相或認識或不認識,甚至也有刑部的內部人員參與其中。其中一本賬目被撕爛,流出了幾張殘頁。但也很難分清楚所有賬目的真假。

    對於這件事,大家便都有誌一同地采取了曖昧的態度,往上的報告裏沒有它們的存在,此後參與的各方也不可能再提起。寧毅並沒有牽扯到這件事裏,他自然明白,這幾本賬冊落到那些家族手中。引發的隻是內訌,但若落到右相府,引起的便是暗地裏的圍攻與仇恨了——雖然動身之前秦嗣源曾提起過想要以賬目製衡這些家族,但寧毅還是選擇了置身事外,反正不是必須做到的任務,隻說行動失敗了就行。

    至於密偵司與刑部兩方,此時也開始保持距離了。三名總捕之中與寧毅打交道不多的樊重過來當和事老。想要要回人頭,但寧毅自然不會允準,雙方不歡而散。但總的來說,官場上的事情,翻臉複合都屬尋常,隻要不是把人逼向死路,寧毅也無所謂跟幾個總捕撕破臉。

    魚肚白出現在天邊時,五輛馬車與八九名騎士沿著驛道緩緩而行。這個晨風清爽的早上,出現在驛道上的行人比往日裏稍微多些,雖然說起來前前後後看見的三兩人影大都是農人打扮。沒有多少江湖氣息,但馬上的騎士們仍舊保持著警惕。

    寧毅坐在第二輛馬車上,目光透過車簾的縫隙,斜斜地望向不遠處的田野、河流與輕輕轉動的水車。祝彪坐在前方禦者的位置上,目光雖然仍舊保持著警惕。但已經比在山裏的時候放鬆很多。

    密偵司現在防的,不僅僅是有可能過來偷方七佛人頭的刑部,更多的還是防備著已經得罪了的司空南、林惡禪殺個回馬槍。早兩天的時候聽到林宗吾這個名字,寧毅等人還曾笑著說要將對方打一頓,現在看來,那邊兩個宗師級的高手,打是沒法打了,能保住命就好。關於這點,寧毅回憶起來,有些想笑。

    好在二十多把弩弓,加上榆木土炮才剛剛逞了威風,對方又不清楚自己底細的情況下,那邊應該不至於輕舉妄動。

    另一方麵,此役過後,若真的要宣傳一下,心魔這個名字,未必不能與鐵臂膀周侗之類的宗師比肩,甚至在有背景的情況下,可怕程度還猶有過之。

    “我實在沒想到,那時候……寧大哥你還真動得了手。”

    馬車前行,車簾邊的祝彪歎了口氣,隨後也朝著這邊望了一眼。寧毅的身邊,便是裝著方七佛人頭的盒子。隻是寧毅在想事情,片刻之後,才會過意來。

    “我殺方七佛,不是最好的結果麼……”

    “啊……”

    寧毅望著車窗外:“密偵司這次的行動,對付摩尼教,說得過去,但深究起來,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刑部丟了方七佛的性命,其實還沒什麼大事,若人頭也沒了,才最麻煩。所以我逼刑部承認是我給他們收了爛攤子,他們隻要承認,事情也就定性了。我不介意承認這件事是雙方通力合作的結果……”

    他頓了頓,隨後依舊望著外麵,語氣沒什麼起伏地說道:“刑部低頭,就能離間他們跟司空南的關係……事情其實還不止這一點,但不管從那個方向說起來,方七佛的人頭落在我的手上,都是最好的結果……是個好機會……”

    祝彪坐在那兒,抿了抿嘴:“我是說……沒想過寧大哥你能動得了手……”

    有這句強調,寧毅自然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轉過頭來,笑了笑。

    祝彪振了振馬鞭:“但不管怎麼樣,寧大哥,你真是條漢子!我佩服你……哎,你說,你們這些聰明人,真是一下子就能想到這麼多事情的嗎?”

    “當然不是,隻是經驗帶來的直覺而已。”寧毅笑了笑。隨後想起一件事,“說起來,一開始發炮的時候,我好像看到吞雲和尚了……他怎麼樣了?死了嗎?”

    “我也看到了。”祝彪哈哈笑起來,“那家夥被打懵了一下。但沒死,後來不知道是不是跑掉了,當時太亂,我也沒有注意。”

    “這混蛋,要真一炮打死他也算是為民除害了……”寧毅也笑了起來,片刻。伸手揉了揉額頭,隨口道,“不過說起來,倒有一件事有點奇怪。”

    “什麼?”

    “陳凡那小子,到底是怎麼把方七佛救出來的……”

    他隻是微感疑惑,隨口說過這句。但終究因為沒多少情報,一時之間,倒也無從細想了。

    *****************

    風走雲動,日頭升上天空,逐漸變得大了。下午時分,位於小鎮客棧的房間裏,左厚文翻動手上拿到的賬冊。淡然地點了點頭,過得片刻,才低聲開口:“這麼說起來,那個心魔寧毅,插手了這件事情……”

    房間那邊,樊重點了點頭:“是的。”

    “那寧毅,很厲害?”

    樊重慎重地考慮了片刻,終於點頭:“有些……可怕。”

    “哦?”左厚文挑了挑眉毛,“我聽說,他是有些計謀。不過,計謀再厲害的書生,也難當匹夫一擊,他有武藝?”

    “聽說……武藝很高,隻怕是……足可與司空南、林惡禪、王難陀等人比肩……”

    “哦?那這些人又有多厲害?”

    “與鐵臂膀周宗師一般。怕是不比下官見過的任何人差。”

    樊重說出這句話,房間裏靜了片刻,左厚文看著他,過了一陣,意識到一個詞:“那你說……聽說?你可見過他出手?”

    “下官倒是沒有見過,這消息隻是鐵天鷹的屬下傳來,據說……”

    樊重連忙解釋一番,左厚文待他說完,才笑著揮了揮手:“好了好了,我不懂武藝之事,也隻是隨口問問,樊總捕不必認真。賬簿的事情,有勞總捕了。去吧,異日到了京城,還請總捕能撥冗過府一敘,讓老夫正式地說聲感謝。”

    彼此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樊重終於告辭,左厚文坐在那兒,拿著賬目又翻了幾頁,才順手扔到了桌上:“若真是這等人物,怎會入贅。”他搖了搖頭,“聽風便雨的俗物……”

    ******************

    不久之後,夜幕黑漆漆的降臨了,這是很好的、平靜的一天,仿佛沒有人能夠察覺到前一夜所發生過的事情。到得第二天天氣依舊晴好,莽莽大別山的一道山麓上,卻有十餘道的人影,正在前行。

    陽光照下來,名叫西瓜的女子微微抬了抬頭,依舊一言不發地往前走。此時隊伍行進,組成成員都有傷在身,大多沒什麼狀態,但偶爾還是會互相說上幾句話。唯有西瓜,一天多的時間以來,已經沒有開過口。幾名霸刀的成員低聲交流了幾句,羅炳仁從旁邊跟上來。

    隨著她走了好一陣子,羅炳仁才看似無意地開口:“我想……他也是沒有辦法……”

    西瓜還在前行,偏過頭來望定了他,目光之中,猶如死了一樣,下一刻,由於沒有看路,她身體顛簸了一下,舉起手,扶向額頭,還未有觸到,身體朝著前方倒了下去……

    眾人驚呼著趕了過來。

    雖是女子之身,但西瓜從小由劉大彪親自打下的基礎,穩固無比,身體素質其實比隊伍裏絕大多數人都要好。隊伍中一部分人以為她身體虛弱倒下之時,隻有與她熟識的幾人才能明白,若非是因為心緒不寧到了極點,讓氣血變得紊亂,她是根本不會在這時失去意識的。

    這樣的事情,隻在一年多以前,她與某個男人“成婚”的夜晚,發生過一次。然而時光流轉,造化弄人,那樣的回憶再想起來時還會有怎樣的感覺,怕是誰也說不清了……

    ***************

    “我要走了。”

    “去哪?”

    “回去,有點事要辦。”

    山澗之中,隱約的,傳來陳凡與羅炳仁的對話。不久之前才見到猶如生父一般的方七佛在眼前死去,一天多的時間裏,陳凡開口的次數也不多,但到得此時,才像是隱隱的做了某種決定。

    山澗那一邊的陰涼處,西瓜睜開了眼睛,目光冷冷地看著上方的天空。霸刀中的成員接近時,她躺在那塊巨石上,將腦袋轉向了一側,望向山壁,不讓眾人看見她的表情。

    陳凡從不遠處走過來,霸刀的眾人便自覺地退開了一點。

    方七佛死後,這是兩人的第一次交談。

    “我有點事要回去,你帶他們回苗疆吧。事情處理好,我會過去,兌現我的承諾。”

    西瓜沒有看他,安靜了片刻,聲音冷漠:“如果你去報仇……不用顧慮我,殺了他就是。”

    “我會的。”

    陳凡簡單地回答,微微的彎下了腰,去看西瓜的那張臉。此時西瓜躺著,他站著,這等姿勢,多少有些不好。隻被看了一眼,西瓜偏回頭來,目光銳利地盯上了陳凡,表示憤怒,但隻在下一刻,陳凡目光嚴肅,猛地揮手。隻聽啪的一聲,西瓜被他反手抽了一個耳光。

    這一個耳光響起,附近霸刀營的幾人都有些被嚇到,稍遠一點,不是霸刀體係裏的幾人也顯得疑惑。西瓜偏頭看著陳凡,卻沒有立即展開反擊,她緩緩地起身,緩緩地在那兒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陳凡,目光之中,是在等對方一個解釋。

    陳凡手指著她,在空中晃了幾晃,低聲開口:“你是他的女人,打你就是打他!”

    一行人當中畢竟有半數以上與霸刀的關係不深,陳凡這句話低得隻有兩人彼此可以聽見。不過,在聽到這句話後,西瓜的目光陡然變得凶戾起來,雙唇一咬,左手便是一拳橫揮而出,陳凡右手一拳照著她的拳頭砸了過去!

    兩人的武藝本就高絕,這次生死之戰,造詣又有突破,兩拳相交,便是“砰”的一聲悶響。西瓜使的是左拳,退出兩步,陳凡的身體隻是晃了晃。

    他毫不在乎地一揮手,朝著來的方向,轉身離開。陽光溫暖怡人,不多時,他便消失在那春日的山嶺間了。

    西瓜抿著嘴,目光複雜,冷漠、卻又悲傷。最終,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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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三章 人生逆旅 舉步難回




     方七佛、方百花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但事情的餘波還未盡。此後的兩三天裏,刑部的幾名總捕,每天都會過來尋找寧毅談判,商議索要人頭的事,有時也會帶來附近的官員。

    祝彪對這類扯皮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但他負責寧毅的安全,有時候裏裏外外的跟著,倒也能見識一下兩邊的談判過程。每到這個時候,祝彪都不由自主地要佩服寧毅的口才和耐心,不管對方以勢相逼、以理相脅,又或是以位壓人、胡攪蠻纏,寧毅一個人始終能夠安靜淡定地一條條反駁,到最後,雖然幾名總捕都是火氣大升,彼此不歡而散,寧毅卻始終能安靜地看著事情結束。

    此後的時間裏,密偵司也還在搜集著周圍的各種信息與線索,這樣的情報搜集在第三天有了作用--寧毅在與鐵天鷹等人的談判中提起了一件事。

    “方百花幾百人營救方七佛,從頭到尾都沒有成功。事到臨頭,在他們最弱的時候,方七佛反而被內奸救出來了。我查了一下諸位在刑部的曆年功績,鐵總捕你絕不是那種在事成的前一刻就放鬆警惕的人……內奸是怎麼出來的,我這邊還沒有個結果,但很想跟諸位討論一下……”

    這件事的真實內情,一時半會還不可能全部露出水麵,但是有了疑問之後,就有了討論的基礎。鐵天鷹等人有些不想談這件事,但寧毅自然不會放過。小半個上午的聊天之後,刑部終於選擇了退讓。確定將以正式呈文的形式,承認這次行動中密偵司給予的協助。

    這消息能形諸於正式呈文,密偵司的問題也就算一掃而空。寧毅將矛頭或多或少地引向司空南、林惡禪等人,倒也不期望刑部就此跟對方翻臉--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司空南、林惡禪此時必然是依附於某個大家族,三個總捕頭就算想翻臉也沒這個能力,隻要挑撥一下,讓他們退後一步,也就成了。

    等待公文走過流程。將事情定性還需要幾天的時間,寧毅暫時也就繼續呆在四平崗附近的鎮子上。

    這天晚上,有人過來。

    *****************

    院落一側首先發生的,是一場持續時間並不長的打鬥,入侵者被發現之後,稍稍交手,轉身遠遁。密偵司的人手不多,追出些許地方,終於還是被人逃脫了。

    臨近午夜時分,祝彪才悄然領著一道人影進來,寧毅正坐在房間的圓桌邊看書,看了一眼。揮了揮手,待祝彪出去,門關上了,他才站起來。

    走到窗邊的茶幾旁,加水、沏茶。房間裏靜悄悄的,進來的那道人影站在門邊也沒有動。寧毅端了茶杯回來,方才說話。

    “你看到了,現在我這邊的防禦也不錯,如果你不打算一刀殺了我,待會就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他的語氣平淡,“現在這裏,隻有祝彪清楚我跟你們的關係,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你在這,日後我很難解釋。”

    來的人便正是陳凡:“我如果要殺你,不必用刀。”

    “我不讓你進來,你也殺不了了。坐。”寧毅攤了攤手,“現在這裏的陣仗是用來防禦司空南和林惡禪他們的,很多東西你還沒看到,效果好不好沒經過太多檢驗,不過我保證,你不會想看到。”

    “西瓜死了。”

    “……”

    簡簡單單的聲音,寧毅的動作僵在了那裏,目光望向陳凡,兩人對峙了一陣,寧毅才緩緩的搖了搖頭,隨後搖得更用力了一些:“她……沒理由死,你別騙我……”

    陳凡伸手指了指寧毅,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殺了我師父!你知道他跟我有如生父!”

    “我非得殺他。”寧毅搖頭,目光沒有示弱,“救你們一命!”

    “這件事情上!沒人要你救!”

    “我就要救人,關你屁事!”

    “父仇不共戴天!我非得殺你!”

    “哼!”

    寧毅冷哼一聲,拿起桌上的茶杯朝著陳凡砸了過去,陳凡手臂一振,身形陡然間跨過兩丈餘的距離,茶杯陡然按在桌子上,然後竟然整個茶杯都被他按進木頭裏,他手掌掃過桌麵,目光凶戾。寧毅看著桌上被按下去的一大片,攤手冷笑:“武功很厲害啊,你打得過司空南嗎?打得過林惡禪?你救得下你師父?”

    陳凡的手掌停下來,木頭卻還在吱吱作響,他保持那姿態好一陣,麵目才回複過來,深吸了一口氣,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你知不知道,我過來的時候,西瓜剛從昏迷中醒過來,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去報仇,我不阻你……她以為我是來殺你的。”

    寧毅點了點頭,隨後伸出手指揉了揉因為看書而變得疲勞的眼睛:“我能想到。”

    “我要我師父的頭。”

    “沒有可能。”寧毅搖了搖頭,“已經給刑部了……你師父人死如燈滅了!讓這件事情平平安安的過去好不好!你們造反成功了還好,現在造反失敗了,幾十萬上百萬人死了,上麵要交代,人頭你肯定是拿不回去了!你非得死在這裏嗎!?”

    公文未曾確定,人頭此時其實還在寧毅手上,但他是不介意說謊的。這番話咬牙切齒地說完,目光瞪著陳凡,陳凡也回瞪著他。過得好半晌,才聽陳凡說道:“好,我要另外一樣東西……”

    “說。”

    “那天可以發出火球、會爆炸的炮。”

    寧毅再度將目光望向陳凡,這一次,表情卻與之前不同了,但過了一陣,他走向房間一側的書桌,從上麵翻找出一份東西:“沒有可能。榆木炮暫時不能給你,我可以給你們另外一樣東西。”

    陳凡說出要求的一瞬間。寧毅也就明白過來,從某種意義上,陳凡將仇恨轉向了整個武朝,算是放他一馬的一種借口。江湖道義也好,為人倫理也好,陳凡必須報殺父之仇,要取代這一仇恨,隻能將仇恨的目標轉向更大的東西。可惜他還是隻能拒絕。陳凡皺起眉頭:

    “為什麼?”

    “榆木炮已經在我手上露麵了。給你們,我交代不過去。而且它原本的安排,就是暫時要裝備到朝廷軍隊裏的……你先別動手。木製的炮筒,數據不精確,安全性不好,裝填麻煩,雖然有一定威力。但隻是個半成品,真正的成品大炮,還要研究,包括很多的數據測算,發射公式,都需要大量實踐。”

    寧毅將手中的小冊子扔到桌子上。陳凡拿過去,順手翻看:“幾年以後,武朝跟金人肯定會有一場大戰,我們打不贏,但我不想輸。這是我上京的理由。榆木炮裝備到軍隊裏,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這件事完了以後。新的大炮我會考慮給你們,到時候你們怎麼折騰,我管不了。”

    他有些疲倦,頓了頓:“這本冊子裏的東西,叫做土高爐。現在的鐵太硬,容易炸膛,不適合做炮筒,練軟以後,才能保證安全性。土高爐的成鋼率不高,你們可以找些匠人研究一下……這本冊子在呂梁山也有一本,有什麼進展,兩邊其實可以交流,等到大炮有進展,你們就是首先有材料,可以做出來的人。這些事,反正我都寫在上麵了……”

    陳凡將那看不太懂的小冊子合上。

    “你知不知道?我想不通你要幹什麼……”

    “什麼?”

    “你知道我們將來要幹嘛的。你說你上京是要抗金,保武朝,可有一天我們是要造反的,你保下武朝以後,我們若是再打爛它,你又做了些什麼?”

    寧毅笑了笑:“狡兔三窟,我是做生意的,到處投資很正常。”

    陳凡沒有說話,過得片刻,寧毅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一開始的目的,隻是希望跟妻子,最多加上小妾、孩子,一家人找個太平的地方,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現在我想的也是這樣。不過,人這種東西,有些事情力所能力,可以做一做。我不喜歡武朝,但我也不希望它亡在金人手上,那樣很麻煩……你跟西瓜他們,是非要造反,我也阻不了,要麼你們打贏了,一切都好。要麼你們輸了,我希望你們死了心,多少能活著。”

    他歎了口氣,走向書桌,整理上麵的一疊稿紙。

    “我本來不是這麼婆婆媽媽的性格,但現在確實變成這個樣子,我也很不喜歡。有些麻煩事,以前就想避開,實在是厭了,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什麼事情,最後都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現在外麵二十多個人守著,還要防尋仇防人刺殺,一幫傻子還整天到我這裏來玩勾心鬥角。接下來恐怕還有更麻煩的事情,比以前做生意還麻煩,進,跟退,都不太容易。今天早上我吃個豆腐腦,居然還是鹹的。嘖……豆腐腦,怎麼能是鹹的……”

    他整理著東西,語氣倒是一直都還算平靜,臉上還帶著些笑容,像是自嘲。此時將一疊稿紙整理好放在旁邊,過得片刻,才點點頭,笑著開了個玩笑。

    “他媽的,遲早有一天我煩了,弄死所有看不順眼的王八蛋……”想了想,聳肩、搖頭,“嘁,鹹豆腐腦……”

    房間裏安靜了好一陣子,寧毅說的話中,半真半假,至少有一部分令人脊背發寒的東西,由於他的表情太過隨意,也難以分辨。過了好久,陳凡才有些猶豫地開口:“其實……”

    他拿著土法煉鋼的小冊子,猶豫著該不該說,但終究還是說出來了:“其實,鹹豆腐腦……沒什麼吧……”

    寧毅靠著桌子,蹙眉看著他,偏了偏頭。

    對峙片刻,陳凡搖搖頭,歎息一聲:“你這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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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0 08:14:33
第四九四章 光陰之重

               
         關於豆腐腦的玩笑沖淡了些許氣氛的僵硬,卻解決不了問題的本質,這一點,兩人的心中,其實都能夠明白。

        將寧毅視作「瘋子」,對陳凡而言,或許也只是在事不可為的情況下,能夠找到說服自己的些許理由。

        若是旁人在此,或許不會相信寧毅所說的,家人田園、歸鄉隱居的希望,但陳凡或多或少是能夠感受到的。當然,當初在杭州相識的那段時間,他大概只是覺得寧毅這人多少有些矛盾而已。物以類聚人從群分,這樣的矛盾在許多人身上都有體現,西瓜舉刀造反卻心念大同,自己一度為了起義軍的糜爛而感到迷惘,而寧毅……這傢伙最終所想的,居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平安生活。

        事到如今,回首前路,幾個人的身邊,少不了的,是腥風血雨。對方身邊的變故,每一次事情的波瀾,不比自己任何人的小,他在杭州時的密謀與背叛,覆滅整個梁山的心狠手辣,包括這次追過來一度壓倒司空南、林惡禪等人的癲狂,到頭了,這傢伙說他希望的,僅僅是歸隱田園……他甚至還在不久之前,殺掉了自己的師父。

        於簡單的江湖道義來說,陳凡也知道自己此時只能動手,殺了他,因為父仇不共戴天。

        可另一方面,偏偏陳凡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殺他。從頭到尾,對方追趕過來,都是一份至誠之意。算是將自己當成兄弟,也將西瓜當成家人的舉動,這一心態在他揮刀之前之後,或許都沒有太多變化。陳凡甚至能夠清楚地知道,那個時候,師父已經必死無疑,如果寧毅沒有衝到那裡,如果他不親自動手——那原本是個很簡單的決定,所付出的代價頂多是師父延後一點點死去,承受一點點被俘的風險而已——對方也明白這件事。可他還是動手了。這動手,對於自己這邊,竟還是出於不再增加風險,讓局面立即破掉的考慮……

        這件事情。西瓜也能夠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交代又是另一件。

        他將情緒放在朝廷上。向寧毅索要榆木炮,算是轉移仇恨的一種藉口,但這種藉口。其實騙不了誰,也說服不了他自己。寧毅曾經說過,聰明人過得並不幸福。不殺寧毅,陳凡只能背起心裡對於方七佛的負疚與罪惡感,寧毅能夠知道他們的情緒,卻絕不會為這件事表示道歉,他只能承受由此而來的無奈,至於西瓜,大概很長的時間裡,也只能在這兩種情緒裡煎熬了。

        能夠明白這些東西,卻還在那裡絮絮叨叨開豆腐腦玩笑的,陳凡也只能將他視作瘋子而已。

        於是他將小冊子放進懷裡,站了起來。兩個人之間,和睦的氣氛只能導致內疚的加深,於是他只能離開了:「我聽說,方書常跟錢洛寧他們,在你手上。」

        「我會安排。」寧毅點了點頭。

        「鄧大師身上的一份賬冊已經流出去了。安惜福帶著一份賬冊,還在這邊。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陳凡走向房門,「如果你覺得這個消息有用,就多注意一下。」

        桌邊的寧毅點點頭,待到陳凡要到門邊時,忽然說道:「倩兒姐呢?」

        「嗯?」

        「那天晚上我沒有看到她,我記得你喜歡她。」

        寧毅笑了笑,到得此時,陳凡才些許的、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

        「她在外面等我……回苗疆。當然,我們還沒有,呃……嗯。」微微聳了聳肩,陳凡搖搖頭,手握上門閂時,才定了好一陣子,低聲道,「接下來幾年,我們恐怕不會再見了,西瓜也是,你有什麼要帶給她的?」

        「……我會去找她。」

        陳凡等待片刻,聽寧毅沒有再說話,終於打開房門,離開這裡。

        他在祝彪的帶領下,走出那個曲折的小院子,回到遠遠的黑暗中時,有人在那裡的路邊等他。女子朝他詢問了什麼,他朝前走著,搖了搖頭,目光與步伐,卻似乎有了些比以往更沉重的負擔、與重量。

        陳凡離開之後,房間裡,寧毅在書桌前坐了一陣子。他閉上眼睛,沉沉的似乎要睡去。許久之後,他才從那裡站起來,推開窗戶,窗外是淺淺的池塘。夜已經深了,黑暗之中劃過的,是仲春的螢火,小鎮在黑暗中安謐地沉睡著,遠山寂靜,而星光稀薄。

        稀薄的星光下,數百里外昏暗的山麓間,少女帶領著她的同伴,還在一刻不停地往南方跋涉而去,暗黑裡的雙瞳間,泛著微弱的光芒。

        山麓在前方轉彎,而在距離山麓很遠很遠的方向上,大河的航道里,劃過了船舶行駛的燈火軌跡。

        在這樣安謐的春夜裡,每一扇的窗口,每一點的光芒,都像是帶著重量,它們有時靜止,有時交匯。如同每一道生命的軌跡,在那樣的黑暗中,我們不知道它們會發生怎樣的轉彎或是碰撞,而它們所承載的,也遠不止那些彌足珍貴的歡樂與愉悅,在前行的路途裡,我們的每一個人也背負著挫敗的重量、危險的重量、屈辱的重量、傷痛的重量。只有當時光流逝而去,某一天的初曉來臨時,晨風滌散了許許多多曾經我們認為重要實際上卻微不足道的一切,我們或許才能夠從中沉澱出……

        生命的重量。

        舊時代的弄潮兒逝去了,時光在這裡,翻過新的一頁。

        ****************

         陽光漸暖,晨風吹撫起粉黃的花瓣,二月二十三這天,刑部的流程也走完了,寧毅等人收拾起行裝,駕著車隊,去往江寧。

        這幾天的時間裡,除了一場因為歹人的襲擊。導緻密偵司兩名人犯趁機逃跑的亂子以外,並沒有發生更多的事情。刑部一方押解起抓住的永樂餘匪啟程上京,十幾日來籠罩在四平崗附近的肅殺氣氛,到得此時,終於開始消散。倒是由於這一段時間對四平崗的清掃,此後一兩年裡,這一帶的州縣治安變得相當之好,幾個縣令因此得以在考績上得到優良成績,遺福不淺。

        大別山邊緣的那一戰,此後在綠林間流傳開來。直接令心魔寧毅這個名字在綠林間的含金量得到了鞏固。畢竟在梁山之戰後。由於傳播的時間有限,傳播的手段也有侷限,南方一地,對於這個名字未必真有多少實感。聽說了梁山的事情後。有的覺得江湖上又出了個厲害人物。有的則想著去京城取他人頭,博一份好名氣。但在這之後,這樣的妄人恐怕會減少許多。

        對於一些綠林中消息靈通。底蘊深厚的勢力來說,司空南、林惡禪等人的再度出現,同樣是不容忽視的消息。不過,知道這群人底蘊的,在江湖上已經是少數,而這群摩尼教眾一出來,立刻在心魔手上吃癟的消息,更是增加了別人眼中心魔手段的厲害。至於更多的綠林人,在最初接收到的,只是一個看起來荒謬可笑的消息。

        那是林宗吾挑戰周侗的戰帖。

        與密偵司最初的反應一樣,聽到這個消息的小部分綠林人們一開始也只是哈哈一笑。不過,此後不久,他們就將感受到這個名字帶來的波瀾。

        二月底,這群人以「大光明教」的名字復出綠林,教主林宗吾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出現在眾人面前。在對周侗下戰書的同時,他將一份一份的戰帖發向了綠林中成名的門派、宗師,然後由南向北,一家一家的挑戰了過去。

        雖然這樣的行為頗有挑釁天下的嫌疑,但大光明教本身行事,卻並不亂來,教眾抱打不平,予貧弱者以援手,對於一些行事兇殘的綠林山寨,卻是一夜蕩平。教主林宗吾雖然一家家的登門挑戰,但每每都保持著禮貌,雙方交手之後,對方才發現他武藝高絕,往往幾招之間打敗對方,卻也保持著與對方切磋、交談提高的態度,令人大生好感。

        綠林人,爭的是一口面子,技不如人,對方卻又待之以禮,許多的高手、宗師們也就借坡下驢。打完之後,在綠林上自承失敗,又大讚對方藝業、人品,大光明教,也就在這樣的運作下,迅速地擴大起來。

        當然,這些是後話了。

        二月底,就在大光明教的名字首先出現的時候,寧毅已經抵達江寧。他們離開江寧的時候,與蘇家人的關係一度鬧得有些僵,但這次回來,蘇家的人卻幾乎是舉家出城迎接了,站在前方的,依稀便是臉上有了一小道刀疤,卻依舊顯得可愛的小七,眼見車隊過來,那邊老早便已經蹦蹦跳跳地招起手來。

        與此同時,汴梁,右相府。

        關於南方四平崗一戰的情況,一則一則地彙總在相府的書房裡,早兩天,秦嗣源其實已經一份一份地看過,還笑著與堯祖年說起過寧毅在這件事中的處理——對於他們來說,些許的綠林動盪,其實算不得什麼,寧毅在這其中的手段、機變才值得一看,至於寧毅在其中的某些用心,或許瞞得了別人,但多半瞞不過秦嗣源,只是寧毅沒有過線,對方也就覺得無妨罷了。

        今天過來的,是一份新情報,由紀坤冷著臉拿進來,顯然已經看過了。秦嗣源正在處理公文,看過之後,目光也陰沉下來。

        「這個林宗吾背後的人,到底是哪一家,查到沒有?」

        紀坤低聲說了一句,秦嗣源點點頭,想了片刻。

        「我們有背景,他們也有,這件事既然沒有到明面上,對付這個大光明教,就不能挑得太大。綠林的事情,依舊交給立恆。但這份消息……」秦嗣源指了指,「暫時壓住,不發往南方,沒必要讓立恆看到……反正他與這些人,也已經是不死不休了。」

        「是。」

        「……他家剩下的兩人,好好安置。」

        ——二月二十七,受命轉移的原密偵司沖平縣城負責人郝金漢一家,包括起長子、次子、三個徒弟,在距離沖平縣三百里外的老家雙郝村被殺,僅餘其女郝幺妹及女婿陳司農倖免。兇手暫時未能確定,但以當地殘留的一些痕跡來看,該是林惡禪一方的報復。

        不久之後,秦嗣源又指示了幾點,紀坤點頭離開。將一條情報留存在密偵司文庫的角落當中,封存了起來。

        退出、關門,光芒斂去。文庫中安靜下來,被封印在這裡與浮塵相伴的,只有時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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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9 08:21:57
第四九五章 鯉魚躍龍門

    樹上葉子由翠轉深,春雨霏霏而逝,紅花散了顏色,時間轉眼過了春季。三月下旬時,秦淮河上仍有柳絮飄飛,但夏日已經確確實實地來了,寧毅與檀兒一家人在江寧城外登船,上了返回京城的水路。

    回到江寧一個月的時間,寧毅與檀兒需要做的事情並不多,除了祭拜在去年那場變故中死去的家人,其餘的就只剩下往康王府送賀禮的舉手之勞,登門即辦。不過,成親之前的這段日子,小佩本人並不在江寧,因此這一程裡,寧毅也就沒有見到這個將要嫁人的女弟子。

    小郡主即將嫁人,也就是已經成年了,對於寧毅這個看起來只是掛名的客卿老師,康王倒也沒有太過怠慢,本人出來接待了寧毅,收下秦嗣源的字畫以及蘇家送來的大批禮品。只是對周佩的行蹤,並沒有說得太過詳細,而後寧毅前去拜訪康賢時,才明白具體的事情。

    此時的武朝宗親,擁有的自由向來不大,只有少數的幾人,勉強可以例外。成國公主周萱名下的皇族產業此時遍佈天南,某種程度上已經足夠影響政局,而今周萱與康賢都已經老了,也是開始選擇接班人的時候。

    他們自己固然有幾個孩子,但論及經濟、數字上的敏感,卻是誰也及不上周佩。也是因此,當周佩多少表露出對這方面的興趣之後,周萱決定將一部分的事情交到她的手上,這段時間,周萱決定去各個皇莊走一走,也就帶上了周佩,一來讓她瞭解具體事項,而來則是讓管事們過來認人。周佩在這件事上,天賦和興緻都高,康賢也就隨口將這事與寧毅說了說。

    不管是不是好事,周佩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另一方面。小王爺周君武的格物社雖然不被人看好,但多多少少也有了些規模——往日裡他是找了自己的一幫朋友隨便弄弄,寧毅去年跟他談過之後,他才開始四處的尋訪匠人,從風箏做起,逐漸增加風箏的大小、牢固度,選擇更理想的材料。到得今年,能夠載物的風箏已經越來越大。而另一方面,有關孔明燈的增大工作也在進行。

    這樣的格物社,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康王府裡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規模擴大之後。錢財的問題就免不了要擺上檯面。周君武倒是個自覺的人,從幾個月開始,便在瞭解王府的收入來源,試圖將一些有收入的店舖納入自己名下。

    小王爺表露出想要撈錢拿權的心思,而且多少還秉持著正道,不是勒索一幫小夥伴又或者想別的皇族子弟一般只要錢卻不要後果,康賢將此當做他上進的象徵。與周雍一說。周雍也頗為高興。康王府的產業是比不得成國公主府的,但也由得他去折騰。於是最近這段時間,小君武從王府的幾位管家手上敲詐出來幾個賺錢的店舖攥在手上,拿店舖收入來貼補格物社,磕磕絆絆又緊緊巴巴地過著他的小日子。

    寧毅回來之後,君武便高興地跟他炫耀自己的成績,也帶寧毅過去看了。他記著寧毅說的要給匠人地位的話,對於招募來的一幫匠人。倒是始終不曾虧待,甚至於禮遇得有些過了。寧毅便也跟他提了些意見看法,讓他還是得優化獎罰機制,要有效率,也不能對什麼人都好。順便教他點做生意的經驗。

    至於這格物社最終能出些什麼成果,寧毅倒是並不願意去操心——安全性不高的熱氣球或許還有可能,但哪怕是自己。也不太可能造出飛機來——重要的是,君武會在這些事情中,找到往後的生存經驗。也是因此,對於君武有些緊巴巴地計算收支。寧毅倒是特別叮囑了一番,節約可以,但很多正常社交來往的花費,還是需要的,好在君武也是極好的教育下出身的,對這點非常明白,他在跟其它的皇家貴族子弟來往中並不苛刻,只是自己平時的零食、看戲等項目,就全都給扣掉了,寧毅看著,都覺得這小王爺有點可憐。

    “往後找你姐姐要錢。”寧毅拍著他的肩膀,如此說道。

    君武便也理所當然的點頭:“嗯,肯定的。”

    除了回家後的這點走動,平日裡,寧毅通常就只在豫山書院講講課,不再多跑。此時的江寧完全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氣息,沒有汴梁的狂熱,卻始終蘊含著江南一地的雍雅。秦淮河上夜夜燈火,文人士子時有佳作出世,慶祝國泰民安,北伐順利的。有些人過來尋找寧毅與會,寧毅便一一推拒。

    當然,有時候火候到了,找上門來的,也不僅僅是這些人。作為江寧首富,濮陽家的公子濮陽逸就曾幾度登門,有時候也會帶來一兩個人。濮陽家有些官場的關係,鹽茶生意也占一部分,雖然在汴梁或許名聲不顯,但放在南方,恐怕已經是前不久那批賬目中能涉及的家族了。他過來尋寧毅、蘇檀兒,自然為的是生意上的事情,這裡便不再一一細表。

    *****************

     名叫周佩的皇族少女回到江寧時,已經是這一年的五月了。

    得知老師回來江寧旋又離去的消息,少女去庫房一件件的看了蘇家送來的禮物,隨即倒也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心思。成親的吉日是在這一年的六月初六,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

    對於少女心中曾經的些許萌動,沒有多少人能夠知道,包括與她親近的弟弟君武,都不曾知曉她在青澀年紀裡曾有過的那一小段感情。少女終於也決定將那一切都掩埋下去,她在婚禮前夕私下裡找郡馬渠宗慧談了一次,具體談了些什麼無人知曉,只知道這次之後,婚禮如期舉行,同樣出色的兩人,便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令人羡慕的少年夫妻了。

    星移日換。歲月的大潮裡,一兩個人的命運,並不能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這一年的夏季,旱澇災害頻發。黃淮氾濫,豪雨成災。南方一點的部分地方則陷入酷熱當中,稻米顆粒無收。

    與此同時,北伐的事態,還在不斷的發展變化。

    這半年以來,雖然武朝國內一直都是歌舞昇平的慶祝北伐順利,文人墨客們都興緻勃勃。撰文盛讚這數百年難見之盛世。但在雁門關以北,局面正在開始變得緊張,這緊張由幾方面而來。

    當初武朝與金人的盟約之中,約定聯手伐遼之後,武朝將分得原本失陷的燕雲十六州。而今燕京克服,燕雲十六州也都已易手。關于歸還十六州的談判,卻從去年開始,就變得相當艱難。

    對於參與談判的武朝文官們來說,此時的金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謙和的起事團體了。他們忘記了這一向以來武人對遼人的牽制,由於一系列的勝利而變得倨傲。而對於金人來說,武朝在北伐一事上的遲緩。包括一向以來的敗績,已經讓他們由困惑逐漸轉為輕視。雖然金人中核心的一部分例如完顏希尹等人仍舊對武朝底蘊持有敬意,但大部分人,已經開始不將這個南面的朝廷當成一回事了。

    當然,女真人的數目並不多,在迅速吞下大半個遼國之後,就已經稍稍放緩了步伐,開始享受手頭上的進項——他們是沒什麼必要去打武朝的。但武朝過來索要燕雲十六州時,卻可以不給。

    這樣的拖延令得武朝朝堂中大部分支持北伐的官員都開始著急,去年年底,童貫等人做主以增加百萬歲幣為條件,買回了燕京以及涿、易、檀、順、景、薊等六州,此時朝廷中的吹捧和封賞還在不斷下來,但接下來的談判。已經陷入了僵局。

    剩餘的幾州,女真人怎麼都懶得給了,甚至於女真人目前已經有了一種說法:你們打不過遼人,後來就向他們進貢。現在不妨我們在邊界上擺開打一打,我們若是贏了,你們再多加歲幣,你們如果能贏,就把歲幣贏回去怎麼樣?

    為了維持勝績,童貫等人已經籌集了五千萬貫以上的財產,開始逐步地向女真人買城,同時向南方宣佈:“這是我們自己打下來的。”一方面是童貫等人的“勝績”,另一方面是女真人的出爾反爾,皇帝周喆開始在京城下命令,很不爽地表示對女真人要“強硬一點”,這一下,便令得在北方做事的人左右為難了。

    但真正為難的,並非童貫這批大員,他們還有錢,空城也好殘城也罷,總之可以繼續買。如今駐紮北面的郭藥師等人,才真正的與女真人起了摩擦。摩擦的緣由,在於六州交割前的協議。

    為了先將功勞收回手中,童貫等人與金人簽訂的協議上約定的,不僅僅是武朝要給金人的百萬歲幣,此外童貫承諾,在交割六州的同時,金人可以將六州上所有的金帛子女官紳富戶全都掠走——童貫根本無所謂交割過來的地方上有沒有人,只要地方到手,功勞就到了。

    女真缺人,但本身能夠發動的餘力也有限,開始從這一地區的官紳富戶開始掃蕩起來,他們首要錢財,而後多少抓些壯丁。另一方面,郭藥師在進京受賞之前就已經意識到手下兵力的重要,交割的過程中,叮囑了手下開始四處搜刮平民當兵,於是在接下來幾個月裡,武、金、遼三方的這條模糊邊界線上發生的事情,變成了“死也不過雁門關”這條諺語的真實寫照。

    金人從富戶開始刮起,常勝軍征的則多是貧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郭藥師為了避免摩擦刻意為之。但無論如何,當兩邊開始接觸,摩擦就一定會有。金人那邊幾度挑釁——他們倒也不至於這個時候就真的找武朝打一架——郭藥師這邊也數度隱忍,此時談判還在進行,武朝官員不斷交涉歸還十六州事宜,女真人根本懶得搭理,當女真那邊因為摩擦惱起來,以王安中為首的文官,又得過去交涉、調節、道歉。至於民間,則處處家破人亡,早已民不聊生。

    對於這樣的狀態,南面的許多人,都是清楚的,其中就包括秦嗣源、寧毅這一批人。最終密偵司這邊的態度也很簡單:全力支援郭藥師,當郭藥師向武朝要錢、要兵器、要保障後勤,相府這邊進行了全力的支援。而郭藥師的不斷抓丁擴軍,倒是令得一部分進入軍隊的人多少有了活路。

    而文官那邊,王安中等人也是鬱悶的,武朝向來是文官節制武官,但到了這裡,不僅事事要看郭藥師的臉色,要給金人賠不是。他這樣的“父母官”,在混亂的大局之下,也顯得極其難堪。

    作為能夠被派來這裡的官員,他們倒也不是沒有絲毫節操或者能力,為一地父母,自然要保境安民。但治下此時已經怨氣衝天,偏偏他們連伸手去管的能力都沒有——郭藥師的常勝軍也是給他們添麻煩的因素,在王安中眼裡,郭藥師這人專斷跋扈,抓起壯丁來毫無人性,他四處搜刮錢物,送給各種官員。雖然送給自己也不能不接,但這也更加加深了他對郭藥師的惡感:結交朋黨以利驅人的小人!

    這一切或許也只能歸結於:他根本沒辦法管束郭藥師這個眼下的大紅人,還得賠著一張笑臉,作為一個文官,原本北上是為了建功立業,可現在……這官當得也太沒意思了!

    六月,緊張的氣氛在這種背景下席捲而來。

    自燕京被破之後,遼國已經陷入苟延殘喘的境地。天祚帝流亡,耶律大石等遼國柱石或流散或西逃。正月裡,就在郭藥師進京受賞的時候,北院大王蕭干自立為帝,聚攏遼國部眾建立大奚國。蕭干這人雄才大略,幾度拒金人於陣前,能打金人的將領。打武人就更別說了,郭藥師當初創辦怨軍原本就歸他節制,燕京一戰,也是他及時殺回。郭藥師等人幾乎死在他手上,對他頗有陰影。到了六月,由於缺糧,蕭干終於再度對武朝這邊下手,出兵盧龍嶺,不多時便摧枯拉朽般的破了景州,直逼而來。

    氣氛肅殺。

    此時的武朝,雖然打著北伐的名義,能打的部隊卻未必有多少,尤其是在蕭干這種可以與女真人打擂台的將領面前,所有人都是心頭惴惴。此時的常勝軍已經擴充至五萬人,卻仍舊還在訓練當中,而其麾下鄉兵——也就是可以動員的民兵——號稱三十萬之眾,在各方的催促下,當月中旬,與郭藥師同為常勝軍一部將領的張令徽、劉舜仁所部開撥,迎擊蕭干。

    而後,蕭干於石門鎮打破張令徽、劉舜仁,轉眼間,攻陷薊州。

    這是真正的兵凶戰危了,此時大將軍童貫已經回京受賞,幾度發文斥責王安中、郭藥師,與此同時,他們聯絡金人,開始遊說對方打敗蕭干,順便將蕭干交給武朝。這一交易內容在金人內部一度成為笑柄。

    七月中旬,秋天已經到了,綿綿的暑熱似乎還未褪去。京城之中,許多大員都在為南北災情的事情忙個不停,而在這樣的空隙間,許多人的閒談中,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望向北邊,包括秦嗣源、寧毅、堯祖年等人,也是如此。

    同樣的時刻,燕雲十六州上,一個名叫腰鋪的地方,郭藥師麾下的大軍終於開撥來到這裡,他的前軍,開始與蕭干對峙起來。

    郭藥師騎在馬上,遠遠的望著屬於蕭干的那面火紅大旗,表情已經變得沉默而堅毅。他想起的是兩年多以前第一次見到蕭干時的心情。

    怨軍的組建,其實是在七年以前了。當時渤海國高永昌叛亂,遼人當時討伐不利,被支援高永昌的女真人所敗,於是天祚帝著燕王耶律淳招募遼東饑民參軍,取報怨於女真人的意思,定名“怨軍”。

    當時的這批遼東人,只為爭一口吃食而當兵,但此時的遼國也已經日薄西山,對這支軍隊的待遇極差。最終,“怨軍”不曾取得多少勝仗,反而屢屢叛亂。兩年前,當時的怨軍首領董小丑等人因為打仗不利,揭竿而起,耶律余睹、蕭干等人前來平叛。郭藥師知道怨軍絕非對方對手,殺了董小丑等人,接受招安,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蕭干。

    當時私下裡曾有傳言,耶律余睹為了一次解決怨軍的叛變問題,與蕭干商量,乾脆這次將怨軍悉數殺光,一勞永逸。但蕭干心性磊落,認為“或有忠義之士一時為人脅從。豈能全部殺光”。蕭干的開口救了郭藥師等人一命,事情傳出,大家心中都對蕭干感恩戴德,郭藥師第一次見到蕭干時便感受到了對方身上的雍容貴氣,那是真正上位者的氣息,不懼挑戰、睥睨四方的英雄之氣。

    但他的心中,卻並未感到臣服。有的,只有害怕和渺小。

    怨軍在這些人的眼裡,其實不算人。當初對方招募自己這幫饑民為兵,本著施捨一條命的想法,自己這些人,原本也只是想要一條命而已。然而參了軍,大家同樣過得不好。其實快要餓死的人能有多少想法呢,如果不是始終被剋扣軍餉軍糧,在軍隊中的地位比狗都不如,原本快要餓死的大夥兒,又有多少人真的天生反骨,想要叛亂?

    他理解董小丑他們的無奈。也知道自己親手殺掉董小丑等人的無奈。當他們作為反正功臣跪在蕭干等人面前時,當蕭干等人誇讚他們功勞時,他感受到的,仍舊是害怕。

    那上面的,是老虎,而他們,甚至連狗都不算,或許只能算是蟑螂。對方可以輕鬆的談論是不是要將自己上萬人悉數殺死的問題。也可以輕鬆地將他們上萬人的命留下,以表達對方的仁厚。別人覺得慶幸時,他看到蕭幹那氣度雍容的身影,只感到害怕。

    老虎伸伸爪子,將面前的蟑螂懶洋洋的撥弄了一下,打了個呵欠,放過了它一條命。

    此後的好幾次見到蕭干。身經百戰的他都只感到了害怕。

    這樣的想法原本還沒有多強烈,知道金人、武人聯手攻遼,蕭干等人對於非遼人體系的軍隊已經開始變得不信任,由於怨軍的反叛歷史。那一次,原本放過了怨軍一次的蕭干果然就要對自己等人動手,只有郭藥師最為機敏,他陡然間反應了過來,鼓動眾人先一步投靠了武朝。後來證明,這一決斷果然是正確的。

    那一天,郭藥師忽然發現,他可以不當蟑螂,也不當狗,多少可以當個人。

    他隨後策劃了攻取燕京的戰鬥,然而武朝同仁實在太愚蠢,蕭干返回,如同噩夢一般碾壓過來,他也曾想過在戰場上奮力一擊,然而武朝軍隊的潰敗之迅速,打亂了他的想法,最後甚至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他只能在極少數兄弟的裹挾下狼狽逃走。

    除了當初在營地中的一聲大罵,他沒有對武人抱怨些什麼。只有不斷的擴軍與抓丁,積累力量。他利用職務之便,搜刮大量金錢,一方面安頓兄弟,另一方面四處給武朝的官員們送禮,因為武朝的官員都喜歡這個。

    大家喜歡,他就可以要來糧草兵器之類的支援,可以讓大家在他抓丁的事情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也知道一部分不滿的文官曾經向朝廷遞過參他的摺子,他就給對方送去更多的錢。常勝軍擴大之後,一部分兄弟已經開始變得有傲氣,與金人的摩擦裡,是他首先出面,按下眾人的不滿:“沒有勝績,你們什麼都不算,全給我忍著!”

    這一次蕭干的南下,他也暗中隱忍了許久,承受著來自於各方的壓力,先是讓張令徽、劉舜仁等人多少試探了一下對方的成色,而後靜靜地等待時機,直到此時……

    浮雲流轉,天光爛漫,在這一片仍屬於夏日的陽光下,那火紅的大旗看起來就像是大遼帝國凝聚起來的熾烈火焰,在那面大旗下,有著那位如山一般的英雄,如今在這數萬人對峙的戰場上,就要朝這邊壓過來。

    郭藥師靜靜地騎在馬上,猶如磐石地望著那邊。只有身下的駿馬彷彿感受到了不安,微微的動了動,他伸手拍了拍它的頸項,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什麼,臉上的表情,卻只是更加的冷漠而沉穩了。

    殺氣已經瀰漫開來。

    在南方的黃河,每年春季,鯉魚逆流登龍門山,天火自後燒其尾而化龍。

    前方,那是他的龍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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