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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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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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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23 15:25:17
第六八四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十)



  

   


     燈火搖晃,軍營內外的震響、喧囂撲入王帳,如同潮水般一波一波的。有些自遠處傳來,隱約可聞,卻也能夠聽出是千萬人的響聲,有些響在近處,奔跑的隊伍、傳令的呼喊,將敵人逼近的消息推了過來。

    “朕……”

    一直沉默的李乾順從中帳的座位上站起來:“朕……現在已相信天下有此強軍。”

    王帳之中,阿沙敢不等人也都肅立起來,聽到李乾順的開口說話。

    “可朕不信他還能繼續強悍下去!命強弩準備,以火矢迎敵!”

    阿沙敢不愣了愣:“陛下,天光已盡,敵軍位置無法看清,何況還有我軍部下……”

    “既是我軍同伴,何不回頭迎敵?”李乾順目光掃了過去,然後道,“燒死他們!”

    “鐵鷂子準備!”

    “強弩、潑喜準備!”

    “衛戍營準備……”

    躍出王帳,延綿的光火之中,西夏的精銳一支支、一排排地在等待了,本陣以外,各種旗幟、身影在四處奔跑,逃散,有的朝本陣這邊過來,有的則繞開了這處地方。此時,執法隊拱衛了西夏王的陣地,連放出去的斥候,都已經不再被允許進來,遠處,有什麼東西忽然在逃散的人群裏爆炸了,那是從高空中擲下來的炸藥包。

    本陣之中的強弩軍點起了火光,然後有如雨點般的光,升起在天空中、旋又朝人群裏落下。

    遠處人群奔行,廝殺蔓延,隻隱約的,能看出一些黑旗士兵的身影。

    李乾順登上瞭望的木製塔台,看著這混亂潰敗的一切,由衷地感歎:“好軍隊啊……”隱約間,他也看到了遠處天空中漂浮的氣球。

    軍營中,阿沙敢不上馬、執刀,大喝道:“黨項子弟何在!?”

    在他的麵前。密密麻麻延伸開去質子軍、衛戍營士兵,發出了震天的應和。

    “走!不走就死啊”

    營地外,羅業與其餘同伴驅趕著千餘丟了兵器的俘虜正在不斷推進。

    這一路殺來的過程裏,數千黑旗軍以連為單位。偶爾集合、偶爾分散地衝殺,也不知道已殺了幾陣。這過程裏,大量的西夏軍隊潰敗、逃散,也有在逃離過程中又被殺回來的,羅業等人操著並不流利的西夏話讓他們丟棄兵器。然後每人的腿上砍了一刀,逼迫著前行。在這途中,又遇上了劉承宗率領的輕騎,整個西夏軍潰敗的勢頭也已經變得越來越大。

    當看見李乾順本陣的位置,火箭密密麻麻地飛上天空時,所有人都知道,決戰的時刻要來了。

    四野昏暗,夜色中,原野顯得無遠弗屆,周圍的喧囂和人頭也是一樣。黑色的旗幟在這樣的黑暗裏,幾乎看不到了。

    接近半日的廝殺輾轉,疲倦與痛楚正席卷而來,試圖征服一切。

    有多少的同伴還在旁邊,不知道了。

    最後的阻礙就在前方,那會有多難,也無法估量。

    但這一年多以來,那種沒有前路的壓力,又何曾減弱過。女真人的壓力,天下將亂的壓力。與天下為敵的壓力,每時每刻其實都籠罩在他們身上。跟隨著造反,有些人是被裹挾,有些人是一時衝動。然而作為軍人,衝鋒在前線,他們也愈發能清楚地看到,如果天下淪亡、女真肆虐,亂世人會淒慘到一種怎樣的程度。這也是他們在看到一絲不同後,會選擇造反。而不是隨波逐流的原因。

    若是未曾見過那生靈塗炭的景象,未曾親眼見過一個個家庭在兵鋒蔓延時被毀,男人被虐殺、女子被奸淫、屈辱而死的情景,他們恐怕也會選擇跟一般人一樣的路:躲到哪裏不能苟且過一輩子呢?

    但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會明白,跟天下人為敵,是多麼艱難的事情。

    這一年的時間裏,表現得樂觀也好,無畏也罷。這樣的想法和自覺,其實每一個人的心底,都壓著這樣的一份。能一路過來,隻是因為有人告訴他們,前無去路,那便用刀殺出一條來,而且身邊的人都執起了這把刀。破延州,滅鐵鷂子,他們已是天下的強兵,然而若就此回到小蒼河,等待他們的可能就是十萬、數十萬大軍的壓境,和自己人的銳氣盡失。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過好走的路,而如今,路在眼前了!

    “路就在前麵了!”嘶啞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來,即便隻是聽到,都能夠感覺出那聲音中的疲憊和艱難,聲嘶力竭。

    “……是死在這裏還是殺過去!”

    “……還有力氣嗎!?”

    “向前”

    這樣那樣的聲音,不知道是誰在喊,所有的聲音裏,其實都已經透露著疲憊。殺到這裏,經曆過大大小小戰爭的老兵們都在努力地節約下每一絲力量,但仍舊有不少人,自發地開口呐喊出來,他們有的是軍官,有的則是普通的黑旗士兵,使勁力量,是為了給身邊人打起。

    盾陣再度拚合起來了,盧節摔倒在地上,他渾身上下,都沾著敵人的血肉,掙紮了一下,有人從旁邊將他拉起來,那人大聲地喊:“怎麼樣!?”

    “沒……沒事!”

    盧節往前方走,將手中的盾牌加入了陣列之中。

    巨大的混亂,箭雨飛舞。不久之後,敵人從前方來了!那是西夏質子軍、衛戍營組成的最精銳的步兵,盾陣轟然撞在一起,然後是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身後的人用長槍往前方插過去,有人倒在地上,以矛戈掃人的腿。盾牌的空隙中,有一柄長戈刺了過來,正要亂絞,盧節一把抓住它,用力地往下按。

    他的身體還在盾牌上奮力地往前擠,有同伴在他的身體上爬了上去,猛地一揮,前方砰的一聲,燃起了火焰,這投擲燃燒瓶的同伴也隨即被長矛刺中,摔落下來。

    盧節手中的長戈開始往回拉了,身邊人擠著人。長戈的橫鋒貼在了他的臉上,然後緩緩地劃進肉裏,耳朵被割成兩半了,然後是半張臉頰。他咬緊牙。發出喊聲,用力地推著盾牌,往回拉的長戈勾住他的手指,壓在盾牌上,手中血湧出來。四根手指被那長戈與盾牌硬生生切斷,隨著鮮血的飆射出來,力量正在身體裏褪去。他還是在全力推那張盾,口中下意識的喊:“來人。來人。”他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聽見。

    手持長矛的同伴從旁邊將槍鋒刺了出去,然後擠在他身邊,用力地推住了他的盾。盧節的身體往前方緩緩地滑下去,血從手指裏湧出:太可惜了。他看著那盾陣,聽著無數人的呐喊,黑暗正在將他的力量、視野、生命漸漸的吞沒,但讓他欣慰的是。那麵盾牌,有人及時地頂住了。

    隻因一個人的後退,並不隻是一個人的失敗。你後退時,你的同伴會死。

    成千上萬的質子軍隊列推上來,而在接觸的鋒線上,他們開始後退……

    鐵鷂子衝出西夏大營,退散潰敗的士兵,在他們的前方,披著鐵甲的重騎連成一線,如同巨大的屏障。

    這些鐵騎已經無法衝鋒了。著鐵甲的騎士從馬上下來,驅趕著那些著鐵甲的戰馬,往前方推碾過去。帶火的箭矢飛過夜空,同時。還有潑喜以投石器械投出的石塊不時劃過,鐵鷂子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中衝擊而來,半數在這鋒線上撞成了一團。

    穿著鐵甲的步行騎士與鐵甲的重騎殺成一片,黑暗裏不斷地拚出火花來。後方士兵攜帶的炸藥已經消耗完了,這些陣列驅趕著被縛住雙眼的馬隊,不斷的衝殺、蔓延前行。連同那最後五百鐵鷂子,都被吞沒下去,失去了衝擊的速度。

    而輕騎繞行,開始配合步兵,發起了殊死的衝擊。

    戰場浩浩蕩蕩的蔓延,在這如海洋般的人裏,毛一山的刀已經卷了口子,他在推著盾牌的過程裏換了一把刀。刀是在他身邊名叫錢綏英的同伴倒下時,他順手拿過來的,錢綏英,一起訓練時被叫做“千歲鷹”,毛一山喜歡他的名字,覺得顯然是有學問的人幫起的,說過:“你要是活不了一千歲,這名字可就太可惜了。”方才倒下時,毛一山心想“太可惜了”,他抓住對方手中的刀,想要殺了對麵刺出長槍那人。

    但對麵人影密密麻麻的,砍不到了。

    渠慶身上的舊傷已經複發,身上插了兩根箭矢,搖搖晃晃地向前推,口中還在奮力呐喊。對拚的鋒線上,侯五渾身是血,將槍鋒朝前方刺出去、再刺出去,張開嘶啞呼喊的口中,全是血沫。

    李乾順站在那瞭望的塔台上,看著周圍的一切,竟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西夏與武朝相爭多年,戰爭殺伐來來去去,從他小的時候,就已經經曆和見識過這些兵戈之事。武朝西軍厲害,西北民風彪悍,那也是他從許久以前就開始就見識了的。其實,武朝西北剽悍,西夏何嚐不剽悍,戰陣上的一切,他都見得慣了。唯獨這次,這是他未曾見過的戰場。

    那四周黑暗裏殺來的人,明明不多,明明他們也累了,可從戰場四周傳來的壓力,排山倒海般的推來了。

    質子軍軍陣搖撼,在接觸的中心位置,盾陣竟開始出現空擋,被推得後退,這緩緩後退的每一步,都意味著無數鮮血的湧出。更多的質子軍正從兩麵包抄,其中一麵遭遇了輕騎,訓練有素的他們組成了如林的槍陣,而在高空中,一樣東西正在墜落下來,落入人群。

    轟然一聲巨響,碎肉橫飛,衝擊波四散開來,片刻後方的強弩往天空中不斷地射出箭雨,唯一一隻飄近西夏本陣的氣球被箭雨籠罩了,上方的操控者為了投下那隻炸藥包,降低了氣球的高度。

    夜色中,翻湧著血與火的紅潮,輕騎突出、步兵廝殺、重騎推進,熱氣球飄飛下來,燃起火焰,然後是席卷而出的爆炸。某一刻,羅業翻開盾牌:“李乾順!借你的頭玩玩”

    在他的身邊,呐喊聲破開這夜色。

    兵鋒血浪,往前方的光明中撲出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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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24 22:54:02
第六八五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 11


  

   


     夜色廣漠而悠遠。

    廣闊的夜色下,彙集達十萬人之多的巨大碾輪正在崩解破碎,大大小小、斑斑點點的火光中,人群無序的衝突激烈而龐大。

    亥時,最大的一波混亂正在西夏本陣的營地裏推散,人與戰馬混亂地奔行,火焰點燃了帳篷。質子軍的前列已經凹陷下去,後列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雪崩般的潰敗便在人們還摸不清頭腦的時候出現了。一支衝進強弩陣地的黑旗隊伍引起了連鎖反應,弩矢在混亂的火光中亂飛。尖叫、奔跑、壓抑與恐懼的氣氛緊緊地箍住一切,羅業、毛一山、侯五等人奮力地廝殺,沒有多少人記得具體的什麼東西,他們往火光的深處推殺過去,先是一步,而後是兩步……

    鐵甲的戰馬被驅趕著進入營地之中,有的戰馬已經倒下去,秦紹謙脫下他的頭盔,掀開甲胄,操起了長刀。他的視野,也在微微的顫抖。前方,黑旗士兵撲擊向敵方的陣列。

    負責放熱氣球的兩百餘人的騎隊穿過了重重潰兵,穿插而來。

    從黑暗裏撲來的壓力、從內部的混亂中傳來的壓力,這一個下午,外圍七萬人仍舊未曾擋住對方部隊,那巨大的潰敗所帶來的壓力都在爆發。黑旗軍的進攻點不止一個,但在每一個點上,那些渾身染血眼神凶戾瘋狂的士兵仍舊爆發出了巨大的殺傷力,打到這一步,戰馬已經不需要了,後路已經不需要了,未來似乎也已經不必去考慮……

    夜色之中,晚會到達了高潮,然後朝著幾個方向撲擊出去。

    由有序變無序,由壓縮到膨脹,推散的人們先是一片片,逐漸變成一股股,一群群。再到最後散碎得星星點點,點點的火光也開始逐漸稀疏了。偌大的董誌塬,偌大的人潮,亥時將過時。風吹過了原野。

    ……

    原野上響起狼嚎了。

    血腥氣息的擴散引來了原上的獵食動物,在邊緣的地方,它們找到了屍體,群聚而啃噬。偶爾,遠處傳來人聲、亮起火把。有時候,也有野狼循著人身上的血腥氣跟了上去。

    方圓十餘裏的範圍,屬於自然法則的廝殺偶爾還會發生,大撥大撥、又或是小群小群的潰兵還在經過,周圍黑暗裏的聲音,都會讓他們變成驚弓之鳥。

    外圍的潰敗之後,是中陣的被突破,而後,是本陣的潰散。戰陣上的勝負,常常讓人迷惑。不到一萬的軍隊撲向十萬人,這概念隻能粗略想想,但唯有鋒線廝殺時,撲來的那一瞬間的壓力和恐懼才真正深刻而真實,這些逃散的士兵在大致知道本陣混亂的消息後,走得更快,已經不敢回頭。

    羅業與身邊的兩名同伴互相攙扶著,正在昏暗的原野上走,右邊是他麾下的弟兄,叫做李左司的。左邊則是途中遇上的同行者毛一山。這人老實憨厚,呆呆傻傻的,但在戰場上是一把好手。

    西夏軍隊潰敗的時候,他們一路追著殺過來。有些人力氣耗盡,留在了路上,但少數的人還是循著不同的方向一路追殺他們最終被甩開了。意識到周圍沒什麼人的時候,羅業站了一會兒,終於開始往回走,三個血人。沒有多少交談地彼此攙扶。羅業口中嘮叨:“沒事吧,沒事吧?不能停,不要停,這個時候要撐住……”

    他一直在低聲說著這個話。毛一山偶爾摸摸身上:“我沒感覺了,不過沒事,沒事……”

    “不要停下來,保持清醒……”

    “我們……贏了嗎?”

    “不知道啊,不知道啊……”羅業下意識地這樣回答。

    他們一路廝殺著穿過了西夏大營,追著大群大群的潰兵在跑,但對於整個戰場上的勝負,確實不太清楚。

    道路之上,找了個快要熄滅的火把,吹一吹撐著往前走。路上有血腥的氣息,地下有屍體,他們將那火把放過去看,不一會兒,找到了兩個負傷的同伴,他們背靠背躺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樣,但羅業試探出他們還有氣,啪啪的甩了他們每人一個耳光,然後拿下身上的一個小皮囊。

    “不能睡、不能睡,喝水,來喝水,一小口……”

    “你身上有傷,睡了會死的,來,撐過去、撐過去……”

    然後是五個人攙扶著往前走,又走了一陣,對麵有悉悉索索的響聲,有四道身影站住了,然後傳來聲音:“誰?”

    “華夏……”

    “二一二一二,毛……”開口說話的毛一山報了隊列,他是二團一營二連一排二班,倒是頗為好記。這話還沒說完,對麵已經看清楚了微光中的幾人,響起了聲音:“一山?”

    “啊?排、排長?侯大哥?”

    那四個人也是攙扶著走了過來,侯五、渠慶皆在其中。九人彙合起來,渠慶傷勢頗重,幾乎要直接暈死過去。羅業與他們也是認識的,搖了搖頭:“先不走了,先不走了,咱們……先休息一下……”

    臨近深夜的風聲嗚咽而過,荒原之上,一陣陣的血腥氣,幾人弄來些枯草柴火,將不遠處能找到的死西夏兵身上的衣服也扒了兩件,升起篝火,同時燒水,用身上帶著的傷藥給渠慶包紮,接著又給其它人陸續艱難地包紮起來。

    九人此時都是強撐著在做這件事了,一麵緩慢地傷藥、包紮,一麵低聲地說著戰局。

    “勝了嗎?”

    “你們追的是誰?”

    “西夏王?你們追的是李乾順?我好像也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惜了,沒砍下那顆人頭……”

    即便是這樣的時刻,羅業心中也還在惦記著李乾順,搖頭之中,頗為遺憾。侯五點頭:“是啊,也不知道是被誰殺了,我看追出來那一陣,像是勝了。是誰殺了西夏王吧?不然怎麼會跑……”

    篝火燃燒,這些話語細細碎碎的你一言我一語,陡然間,不遠處傳來了聲音。那是一片腳步聲,也有火把的光芒,人群從後方的土丘那邊過來,片刻後。互相都看見了。

    那不是黑旗軍,火把的光芒裏看著便是西夏的軍隊,雖然在視野當中有些狼狽,但這些人的身上沒有多少傷痕,他們未曾沾血。足有二三十之眾。雙方一見到,對方便在那邊停了下來,前方十數人持著長矛,也有人拔出了腰刀。

    這邊,沒有人說話,一身鮮血的毛一山定了片刻,他抓起了地下的長刀,站了起來。

    風吹過這一片地麵,火焰燃燒著,拉長了那沉默而可怖的身影。隨後是羅業,他站起來,嘴角還微微的笑了笑。接著,火堆邊的人陸續緩緩起身,九道身影站在那裏,羅業揚起了刀。

    “要交待在這裏了。”羅業低聲說話,“可惜沒殺了李乾順,出山後第一個西夏軍官,還被你們搶了,沒意思啊……”

    “啊……”侯五看著前方。心不在焉,“這裏不還有一個嗎?讓給你怎麼樣?”

    “嗬,我……呃……”他正要說點什麼,旋即愣了愣。視野那頭,二三十人緩緩的後退,然後拔腿就跑。

    “……”

    篝火邊沉默了好一陣。

    “嗬嗬……”

    “哈哈……”

    聲音響起來時,都是虛弱的笑聲:“嚇死我了……”

    “你說,我們不會是贏了吧?”

    “看起來像是啊……”

    “哈哈哈哈孬種!”

    搖曳的火光中,九道身影站在那兒。笑聲在這原野上,遠遠的傳開了……

    原野的四處,還有類似的人影在走,原本作為西夏王本陣的地方,火焰正在漸漸熄滅。大量的物資、輜重的車輛被留下來了,疲憊到極點的軍人仍舊在活動,他們互相幫忙、攙扶、包紮傷勢,喝下些許的水或是肉湯,還有力量的人被放了出去,開始四處尋找傷員、失散的士兵,被找到、互相攙扶著回來的士兵得到了一定的包紮救治,互相依偎著倚在了火堆邊的物資上,有人不時說話,讓人們在最疲憊的時刻不至於昏睡過去。

    子時過去了,然後是醜時,還有人陸陸續續地回來,也有稍稍休息的人又拿著火把,騎著還能動的、繳獲的戰馬往外巡出去。毛一山等人是在醜時左右才回到這裏的,渠慶傷勢嚴重,被送進了帳篷裏醫治。秦紹謙拖著疲憊的身軀在營地裏巡邏。

    再度歇息下來時,羅業與侯五等人才相對著說了一句:“我們勝了?”

    晨曦初露,寂靜的營地裏,人們還在睡覺。但就陸續有人醒來,他們搖醒身邊的同伴時,還是有一些同伴昨晚的沉睡中,永遠地離開了。這些人又在軍官的領導下,陸陸續續地派了出去,在整個白天的時間裏,從整場大戰推進的路途中,尋找那些被留下的死者屍體,又或是仍舊幸存的傷者痕跡。

    ……

    靖平二年七月初一,黃昏時分,董誌塬上,有一支三千多人的軍隊在列陣,大戰已經停下來了,一具具屍體在旁邊擺放開去,密密麻麻的占滿了視野。

    身材高大的獨眼將軍走到前方去,一側的天空中,雲霞燒得如火焰一般,在廣袤的天空中鋪展開來。沾染了鮮血的黑旗在風中招展。

    他對此說了一些話,又說了一些話。如火的夕陽中,陪伴著那些死去的同伴,隊列中的軍人肅穆而堅定,他們已經曆旁人難以想象的淬煉,此時,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帶著傷勢,對於這淬煉的過去,他們甚至還沒有太多的實感,唯有死去的同伴愈發真實。

    沒有人能不為自己的生存空間付出代價,他們付出了代價,許多甚至也付出了生存本身。

    相對於之前李乾順壓過來的十萬大軍,鋪天蓋地的旌旗,眼前的這支軍隊小的可憐。但也是在這一刻,即便是滿身傷痛的站在這戰場上,他們的陣列也仿佛有著衝天的精氣狼煙,攪動天雲。

    董誌塬上的軍陣陡然發出了一陣吼聲,吼聲如雷霆,一聲之後又是一聲,戰場上蒼古的軍號響起來了,順著晚風遠遠的擴散開去。

    這是祭奠。

    這一天的原野上,他們還未曾想到慶祝。對於勇士的離去,他們以呐喊與號聲,為其開路。

    無數的事情,還在後方等待著他們。但此時最重要的,他們想要休息了……

    ***************

    西北各地,此時還整處於被稱為秋剝皮的酷熱當中,種冽率領的數千種家軍被一萬多的西夏軍隊追趕著,正在轉移南進。對於董誌塬上西夏大軍的推進,他有所了解。那支從山裏突然撲出的軍隊以火器之利突然打掉了鐵鷂子。麵對十萬大軍,他們或許隻能退卻,但此時,也總算給了自己一點喘息之機,無論如何,自己也當威脅李乾順的後路,原、慶等地,給他們的一些幫助。

    這支弑君軍隊,頗為強悍,若能收歸麾下,或許西北形勢尚有轉機,隻是他們桀驁不馴,用之需慎。不過也沒有關係,即便先談合作共謀,一旦西夏能被趕跑,種家於西北一地,仍舊占了大義和正統名分,當能製住他們。

    東北麵,在收到鐵鷂子覆滅的消息後,折家軍已經傾巢而出,順勢南下。領軍的折可求感歎著果然是逼急了的人最可怕他之前便知道小蒼河那一片的缺糧境況預備摘下清澗等地做勝利果實。他先前確實害怕西夏軍隊壓過來,然而鐵鷂子既然已經覆滅,折家軍就可以與李乾順打打擂台了。至於那支黑旗軍,他們既然已取下延州,倒也不妨讓他們繼續吸引李乾順的眼光,隻是自己也要想辦法弄清楚他們覆滅鐵鷂子的底牌才好。

    弑君之人不可用,他也不敢用。但這天下,狠人自有他的位置,他們能不能在李乾順的怒火下幸存,他就不管了。

    小蒼河,年輕人與老人的辯論仍舊每天裏持續,隻是這兩天裏,兩人都有些許的心不在焉,每當這樣的狀態,寧毅說的話,也就愈發肆無忌憚。

    “……如今小蒼河的練兵方法,是有限製,我們所在的位置,也有些特殊。但若如左公所說,與儒家,與天下真打起來,白刃見血、針尖對麥芒,辦法也不是沒有,要是真的全天下壓過來,你們不惜一切都要先幹掉我,那我又何必顧忌……譬如說,我可以先平均地權,使耕者有其田嘛,然後我再……”

    “……我要打的核心,是情理法!隻有情理法三個字的順序,是儒家的最大糟粕……沒錯沒錯,您說的沒錯,但世道若再變,理字必得居先……呃,你罵我有什麼用,我們講道理啊……”

    老人又吹胡子瞪眼地走了。

    走到院子裏,夕陽正火紅,蘇檀兒在院子裏教寧曦識字,看見寧毅出來,笑了笑:“相公你又吵贏了。”卻見寧毅望著遠方,還有些失神,片刻後反應過來,想一想,卻是搖頭苦笑:“算不上,有些東西現在說是胡攪蠻纏了,不該說的。”

    他望著太陽西垂的方向,蘇檀兒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不再打擾他。過得片刻,寧毅吸了一口氣,又歎一口氣,搖著頭似乎在嘲弄自己的不淡定。想著事情,走回房間裏去。

    傳訊的騎兵,此時已經在數百裏外的路上了。

    青木寨,肅殺與沉悶的氣氛正籠罩一切。

    東南數千裏外,康王府的隊伍北上應天。這沉默的天下,正在醞釀著新皇登基的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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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六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 12



  

   


     戰鬥結束的那一晚,是沒有夢的。

    疼痛無時或減,與是否有傷,傷勢的輕重,已經毫無關係了。整個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七月初一的白天,知覺漸漸回來的時候,是渾身上下火燒一般的滾燙,千萬隻蟲子在血裏翻。到了這天夜裏,夢回來了。

    那是黑暗天光裏的視線,如潮水一般的敵人,箭矢飛舞而來,割痛臉頰的不知是利刃還是寒風。但那黑暗的天光並不顯得壓抑,周圍同樣有人,騎著戰馬在飛奔,他們一同往前方迎上去。

    有人舞長戈縱橫,在不遠處廝殺,那是熟悉的身影,周圍多少敵人湧上來,竟也沒能將他淹沒。也有人自身邊越過去:“該我去。”

    “……隨我衝陣。”

    簡單的說話後,那平素沉默的身影帶著麾下的人衝出去了,旁邊有他的勤務兵,是個頗為活潑的年輕人,跟他的上司不同,愛說話也愛笑,此時卻也隻是抿著嘴唇,目光如鐵石。

    “周歡,小餘……”

    他心中感到不對,那如水的騎陣奔過他的身邊,衝向前方的敵陣,一直在衝,推開無數的敵人……

    昏暗中,劉承宗坐了起來。

    耳朵裏的響聲猶如幻覺:“該我去……”

    在這恍然之間,他們似乎還活著,還在衝向那些敵人。然而帳篷之中寂靜得猶如井底,他在床上坐了很久。死去的人,終究還是不會再醒過來了。

    劉承宗起身披上了衣服,掀開簾子從帳篷裏出去,身邊的勤務兵要跟出來,被他製止了。昨夜的慶祝持續了不少的時間,不過,此時淩晨的營地裏,篝火已經開始變得暗淡,夜色深邃而安靜。有些戰士就是在火堆邊睡下的,劉承宗從帳篷後頭過去。卻見一名倚靠木箱坐著的戰士還直直地睜著眼睛,他的目光望向夜空,一動也不動,前一天的晚上。一些戰士就是這樣靜靜地死去了的。劉承宗站了片刻,過得許久,才見那戰士的眼睛微微眨動一下。

    一名戰士坐在帳篷的陰影裏,用布條擦拭著手中的長刀,口中喃喃地說著什麼。

    負責站崗的士兵站在高高的貨物堆上。扶著長槍,一動也不動,他的目光望著遠處深邃的黑暗,也像是怔怔的出了神。

    這個夜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睡夢之中睜開了眼睛,然後久久的無法再沉睡過去。

    他去重傷員們所在的帳篷區走了走,但沒有進去,痛苦的**聲從裏麵傳出來,亦有陪護者偶爾走動。這可能是整個軍營裏最不安靜的一片了。走出這一片時,外麵的黑暗中。也有動靜。

    微微的血腥氣傳過來,人影與火把在那裏動。這邊的口子上有靜立的哨兵,劉承宗過去低聲詢問:“怎麼了?”

    “報告。來了一群狼,我們的人出去殺了,現在在那剝皮取肉。”

    “狼肉可不好吃啊。”

    “大夥想著,這次西夏人來,雖然被打散了,但這西北的糧食,恐怕剩下的也不多,能吃的東西。總是越多越好。”

    劉承宗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遠處的士兵升起了篝火,有人拿著長刀。劃開狼屍的肚皮。火光映出的剪影中,還有人低聲地說笑著。

    他看了幾眼,轉頭離開。

    黑暗的天邊竄起鉛青的顏色,也有士兵早早的出來了,焚燒屍體的火場邊,一些士兵在空地上坐著。所有人都悄然無聲。不知什麼時候,羅業也過來了,他麾下的弟兄也有不少都死在了這場大戰裏,這一夜他的夢裏,想必也有不滅的英靈出現。

    有人過去,沉默地抓起一把骨灰,裝進小袋子裏。魚肚白漸漸的亮起來了,原野之上,秦紹謙沉默地將骨灰灑向風中,不遠處,劉承宗也拿了一把骨灰灑出去,讓他們在晨風裏飛揚在這天地之間。

    “今日過後。”有人在原野上喊,“你我同在了!”

    這個清晨,人們各以自己的方式,寄托著心中的哀思。然後當再一次握緊手中的長刀時,他們明白:這一戰,我們勝利了。

    靖平二年六月底,九千餘黑旗軍敗盡西夏總計十六萬大軍,於西北之地,打響了震驚天下的第一戰。

    ***************

    原州,六千餘種家軍正在南下,一路逼向原州州城的位置。七月初三的上午,軍隊停了下來。

    “李乾順忙著收糧,也忙著驅趕那一萬黑旗軍,難顧首尾,原州所留,不是精兵,真正麻煩的,是跟在我們後方的李乙埋,他們的兵力倍之於我,又有騎兵,若能敗之,李乾順必然大大的肉痛,我等正可趁勢取原州。”

    戰馬之上,種冽點著地圖,沉聲說了這幾句。他今年四十六歲,戎馬半生,自女真兩度南下,種家軍持續潰敗,清澗城破後,種家更是祖墳被刨,名震天下的種家西軍,如今隻餘六千,他也是須發半白,整個人像是被各種事情纏得忽然老了二十歲。不過,此時在軍陣之中,他仍舊是有著沉穩的氣勢與清醒的頭腦的。

    李乾順一路追逐,他率領這支種家殘部不斷輾轉,待到李乾順大軍主力東歸,他才算是稍稍獲得了**之機。跟在後方的西夏大軍如今尚有一萬二三的數量,將領李乙埋也是西夏皇族重將。

    旁邊的西軍副將微微蹙眉:“要敗李乙埋,或許暫時可行,然而我等如今隻剩這麼多人,若是還要取原州,損失不說,李乾順逐走黑旗之後,必定大軍壓來,到時候恐怕無力再戰。何不趁此機會,先去它地稍作**,招兵買馬之後,再行冒險之舉。”

    種冽看了他一眼:“隻要西軍這個種字還在,去到哪裏李乾順不會來。那黑旗軍缺糧,攻下延州猶知進取,我等有此機會,還有什麼好遲疑的。隻要能給李乾順添些麻煩,對於我等便是好事,招兵買馬,可以一邊打、一邊招。而且那黑旗軍隊如此凶悍。麵對鐵鷂子都敢硬戰,我等打著種家這麵旗,若連原州都取不下,往後豈不讓人笑麼!?”

    這多年以來。種家西軍豪氣幹雲,雖然在女真陣前敗了,但這樣的氣勢尚未散去。或者可以說,隻要種家還在,這樣的豪氣便不會泯滅。眾人隨後開始商議對陣李乙埋的打法和勝算。商量到一半時,斥候來了。

    李乙埋大軍東撤。

    “東撤?”眾將領皺起眉頭來,“是想要故布迷陣,迂回攻擊我等?”

    “他想要迂回到哪裏……”

    “立刻派人緊盯住他們……”

    “命全軍提高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都是久曆戰陣之人,眾人首先便開始做好了戒備,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對方的戰略意圖。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有一名斥候到了。

    “李乙埋有什麼動作了!?”

    “董誌塬戰報……”

    片刻,奇異的氣氛籠罩了這裏。

    “這是……哪裏傳來的東西……”

    消息傳入種家軍中,一時間。無人相信,而同樣的情報也在往東、往北、往南的各個方向擴散,當它傳入南下的折家軍中時,等待它的,還是在詭異氣氛中的,屬於“真實”兩個字的發酵。折家的探子星夜北上,在這一天的下午,將類似的情報交到了折可求的手中。戰馬上的折可求沉默片刻,沒有說話。隻有在更近一點的地方,反饋顯得相對的迅速。

    慶州城外。緩緩而行的馬隊上,女子回過頭來:“哈哈,十萬人……”

    她的笑聲略有些癲狂:“十萬人……”

    半個月的時間,從東北麵山中劈出來的那一刀。劈碎了擋在前方的一切。那個男人的手段,連人的基本認知,都要橫掃殆盡。她原本覺得,那結在小蒼河周圍的諸多障礙,該是一張巨網才對。

    原本也在覺得,依附了田虎。依靠田虎的勢力,總有一天,這隻巨虎也將給他印象深刻的一擊。然而在這一刻,當她幻想著虎王的整個勢力擋在對方前頭的情景,忽然覺得……沒有力量……

    “十萬人……”

    ……

    七月初四,眾多的消息已經在西北的土地上完全的推開了。折可求的部隊挺近至清澗城,他回頭望向自己後方的軍隊時,卻忽然覺得,天地都有些蒼涼。

    那支不到萬人的軍隊,以狠到極點的一擊,將西夏的十餘萬人擊潰了。當這樣的一支軍隊出現在西北的大地上,自己的位置,該放在哪裏呢……

    原州城外,種冽望著不遠處的城池,胸中有著類似的心情。那支弑君的叛逆軍隊,是如何做到這種程度的……

    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肅殺氣氛的青木寨,這一天,巨大的歡呼聲從寨門處一路蔓延開來,沸騰了整座山穀。山穀一側,有著一處專為身份特殊之人安排的房舍。麵上有刀疤的小女孩飛快地奔跑在那看似簡陋的街道上:“三爺爺!三爺爺”

    在旁邊的房舍間,一名名蘇家人正麵色驚疑、迷惑乃至於不可置信地交頭接耳。

    “小七。”神色蒼老、精神也稍顯萎靡的蘇愈坐在搖椅上,眯著眼睛,扶住了奔跑過來的小姑娘,“怎麼了?這麼快。”

    “三爺爺三爺爺三爺爺……”小姑娘手舞足蹈,開始激動而又語無倫次地複述那聽來的消息,老人先是微笑,然後褪去了那微微的笑容,變得沉靜、肅穆,待到小姑娘說完了一遍,他伸手輕輕地摸著小姑娘的頭,然後側著耳朵去聽那入雲的歡呼聲。他伸手握住了拐杖,顫巍巍的緩緩站了起來。

    從寧毅造反,蘇氏一族被強行遷移至此,蘇愈的臉上除了在麵對幾個孩子時,就再也沒有過笑容。他並不理解寧毅,也不理解蘇檀兒,隻是相對於其他族人的或畏懼或責罵,老人更顯得沉默。這一些事情,是這位老人一生之中,從未想過的地方,他們在這裏住了一年的時間,這期間,不少蘇家人還受到了看管和限製,到得這一次女真人於北麵威脅青木寨,寨中氣氛肅殺。不少人蘇家人也在私下裏商量著難以見光的事情。

    老人都看在眼裏,他知道他們的愚蠢,但他最為看重的孩子,都已經加入了造反的行列。他還能有什麼可想的呢。如此這般,唯有到得此時,一直跟隨在蘇愈身邊的小七才看到了老人身上突然出現的與往日不太一樣的氣息。

    他緩緩地前行,走到了路邊,山穀呈梯狀。這裏便能看到下方的人群,更加清晰地聽到那歡呼。老人點了點頭,又點點頭,柱了一下拐杖,過得許久,小姑娘才聽到山風裏傳來的那低低的、沙啞的聲音。

    “了不起……”

    “我蘇家女婿……了不起……”

    “三爺爺……”

    小姑娘過去,拉住了他的手……

    ***************

    小蒼河,下午時分,開始下雨了。

    老人快步的走在濕滑的山路上,隨行的管事撐著傘。試圖攙扶他,被他一把推開。他的一隻手上拿著張紙條,一直在抖。

    半山腰上的院落就在前方了,老人就這樣步履飛快地走進去,他向來嚴肅的臉上沾了雨水,嘴唇微微的也在顫。寧毅正在屋簷下看著大雨出神,眼見對方進來,站了起來。

    “左公,什麼事這麼急。”

    “你的人、你的人……”左端佑將那紙條遞了過去,這是他左家送來的情報。他也毫不猶豫地交出去了,“你的人,一萬人,打敗了西夏十萬大軍。你們打敗了西夏十萬大軍……”

    “是啊。”寧毅接過了情報。拿在手上,點了點頭。他沒有看顯然,該知道的,他首先也就知道了。

    “老夫原本擔心,你將你的人,全都折在外頭。想不到……想不到你們可以做到這一步。你、你們救下整個西北……”

    以性情來說,左端佑向來是個嚴肅又有些偏激的老人,他極少誇獎他人。但在這一刻,他沒有吝嗇於表示出自己對這件事的讚揚和激動。寧毅便再次點了點頭,歎了口氣,微微笑了笑。

    “是啊,我……原本也在猜他們做不做得到。真好,他們做到了。”

    左端佑連連點頭,他站在屋簷下,看了看雨,旋又看看寧毅,微微皺眉:“年輕人,開懷要大笑。你打了勝仗了,跟我這老頭子裝什麼!”

    寧毅笑了起來,他看看左端佑,笑了片刻:“然而死了很多人。我不看戰報,都知道,必然死了很多人。”

    “豈有勝利不要死人的?”

    “他們都是好人,有價值的人,也是……有生存資格的人。”寧毅看著這大雨,說道,“有些人總將人與人看得差不多,我從不這麼認為,人與人之間,有十倍、百倍的差距,有三六九等。老人家你總說,我在小蒼河中教他們的東西,不見得就是智慧,我同意。然而,能夠作為士兵,豁出了自己的命,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取得這樣的勝利。他們理應是更有生存資格的人。”

    左端佑看著前方,也點了點頭:“這一點,老夫也同意。”

    “譬如庸庸碌碌之人,一世隨波逐流,屠刀未至固然可喜,屠刀加身,我也從不必為他們感到多大的惋惜。人在世間,要為自己的生存付出代價,這些人付出了代價,然而……才更讓人感到傷心。他們最該活著。若是世上所有人都能這樣,又或者……多少做到了一點點,他們都是可以不必死的。”

    左端佑皺了皺眉。

    “所以,我為勝利而高興,同時,也覺得心痛。我覺得,這心痛也是好事。”

    雨嘩啦啦的下,寧毅的聲音平靜,陳述著這複雜而又簡單的想法。旁邊的房間裏,錦兒探出頭來:“相公。”眼見左端佑在,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了聲音,“東西收拾好了。”

    “你要出去……”左端佑看了那邊一眼,片刻,點頭道,“也是,你們勝了,要接收延州了吧……”

    “不一定啊。”院落的前方,有一小隊的衛士,正在雨裏集結而來,亦有車馬,寧毅偏了偏頭,看著這些人的聚集,“已經打贏了,拚了命的人當有休息的時間。”

    他說道:“……該是肮髒的陰謀詭計上場的時候了。”

    聽著寧毅的話,老人微微的,蹙起眉頭來……

    七月,黑旗軍踏上返回延州的行程,西北境內,大量的西夏部隊正呈混亂的態勢往不同的方向逃亡、進發,在西夏王失聯的數天時間裏,有幾支部隊已經退回橫山防線,一些軍隊固守著打下來的城池。然而不久之後,西北醞釀許久的怒火,就要因為那十萬大軍的正麵潰敗而爆發出來。

    距離整個西夏南侵事件的消弭,或許尚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要走。小蒼河中,那最大的反逆之人也在黑旗軍的勝利之後出山,往延州而來,七月中旬,已經接近應天府的新皇係統,收到了西北傳來的這個消息。在當庭弑殺武朝國君的一年以後,反叛的一萬武瑞營在西北那樣混亂的環境裏揮出了一刀,這一擊,擊潰了整個西夏的舉國之力。

    天下將傾,方有群魔亂舞。最為混亂的年代,真的要到來了。(未完待續。)

    ps:起點作家專區改版,限製了標題字數,所以沒法改成(十二)。雷霆代表的是黑旗軍的出擊,長風代表的是天下大勢,想不到一寫寫了這麼多。下一章換標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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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28 23:52:21
第六八七章 愛和平 不要戰爭(上)
  

   


     問:說說在汴梁時,爾所在的那個地方。

    答:回大人,那是一片很大的地方,在汴梁城西的一個莊子,十幾個作坊,五六百人,都是一個東家的產業……

    問:你做火藥?

    答:是,小民家中,世代皆是做煙花的匠人,原本也有一個小作坊,可惜……

    問:你是如何進那個莊子的?

    答:先是那裏的人上門來請,小民製煙花本是家傳手藝,守著店鋪不願意過去,不久之後,小民家對麵開了另一家煙花鋪,他們的煙花花樣多,炸得響,又都是賤賣,小民比不過他們,生意就淡了。後來莊子裏的人開了優渥的條件,小民便也隻得過去。

    問:進去之後,學會了火藥改良之法?

    答:是。

    問:火藥既能如此改良,你先前為何不曾想到?

    答:火藥製備,原為祖上傳下來的法子,進了那院子之後,才知有如此講究的地方。那院中諸般規矩都極為講究,哪怕是一個杯子、一杯水如何去用,都規定了起來,火藥製備的工序,也有些複雜,小民先前根本想不到這些。

    問:火藥改良之工序,是何人想出來的?

    答:小、小民不清楚,管火藥作坊的乃是公孫先生,管整個大院的是林先生,另外還有一位負責之人姓藺,他們都有參與,但也有人說,改良之法乃是東家親自指導傳授下來,隻是林先生他們管著造。

    問:你的那位東家叫什麼?

    答:寧毅、寧立恒。

    問:他後來……殺了你們的皇帝。

    答:嗯,便、便是他。

    問:你見過他嗎?

    答:見過幾次,他每年請我們大夥吃一頓飯,有時候過來問候一下,都是與林先生、公孫先生他們在談事情。小民……大概見過他三四次吧。

    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答:他……年輕,但是有威嚴,與我們說話時他總是笑,但與林先生、公孫先生他們談事情的時候笑得少,沒人敢在他麵前太過放肆。

    問:可知他為何要辦個那樣的院子?

    答:小民不知。說是要研究些有趣的東西。給竹記去賣。

    問:竹記?

    答:他還開了很多店,酒樓茶肆,賣吃的用的,出去說書、變戲法。統統都叫竹記。從汴梁出去,許多大城都有,也有許多車子拖了東西到鄉裏去賣。

    問:你在的這個院子,大概有多少種作坊?

    答:小民不太清楚,有些地方不讓進。但記得有火藥、布料、酒、花露水、造紙、打鐵、製煤球、水果醬、幹肉……

    問:你們東家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

    答:小民……隻知道天兵南下時,他出了城,說是要去……堅壁清野,再後來,又說是在夏村,打了勝仗。小民都不清楚是真的還是假的,因為後來,上麵就說東家跟右相府勾結,右相府倒台,東家就也受了連累。

    問:嗯。確實是他們在夏村,打敗了郭藥師的怨軍,令郭藥師率兵西逃。再後來,便是你們東家殺了皇帝。

    答:是、是的。

    問:你恨你們東家?

    答:是,他……不,小民,小民草芥之人,談不上,談不上……

    問:若他不殺周喆,會不會覺得。爾等就不會來這裏?

    答:小民……不知。而且,王師代天行事,小民能來到這裏,也是好事……

    問:……若是我說。你們東家在夏村那一戰,真是對我軍攻下汴梁造成了大阻礙,你可會覺得……

    答:……

    ……嗬。算了,不為難你……

    ……

    轟的一聲,響起在山那邊的土坡上,一群穿著金國官服的人走過去。看那爆炸的痕跡。這邊的台子上,幾位大員坐在位置上喝茶,還沒有動。

    這裏地位最高的,乃是元帥府的右監軍完顏希尹,與漢人身份任知樞密院事的大臣時立愛。希尹搖了搖頭:“威力似是有所增加,然則要用於戰場,看來還需改良。”

    時立愛點頭:“這些人才剛開始做事,尚有改進可能。”他說完這句,略皺了皺眉,“武朝那弑君的寧姓之人,我先前亦有所耳聞,隻是想不到,穀神大人竟在關注於他。”

    完顏希尹乃是女真大員中最懂漢學之人,文武雙全。這漢人大臣時立愛原本也是燕雲之地有名的大才,家中是實力雄厚的一方豪紳,原本跟隨張覺做過事,張覺欲判武朝時,時立愛立刻致仕歸鄉,待武朝人收回燕雲數州,也曾數度遣人來請時立愛為官,但時立愛對武朝腐朽之勢知之甚深,不願投靠。最終燕雲盡歸金人之手,他才入仕為官,此時執掌宗翰元帥麾下樞密院,萬人之上。朝堂大員中,希尹與時立愛二人便也頗為投契,算得上好友。

    “某原本也不曾關注太多,近兩日西夏戰報傳來,才探知些許事情,這火藥之事,也就才問起來。”希尹笑了笑,“說起來,我與此人,先前倒是有個梁子。”

    “哦?穀神大人與他交過手?”

    “未曾,隻是大軍入汴梁時,眾人顧著收取武朝金銀,某特意讓人搜刮武朝珍本典籍,所獲不豐,後來才知,此人弑君作亂占了汴梁兩三日,離開時不光搜刮了大量軍械軍資,對於汴梁城中幾處藏書之處,也曾搜過一遍,竟裝了十數車帶走。先某一步,實在遺憾。”

    時立愛笑起來:“穀神大人與此人,倒像是有些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談不上,南人文化,燦若星河、浩如煙海,有時候,南麵出的事情,令人惋惜,但這樣的文化裏,也總能孕育出一些人,令人讚歎感慨。如同這一位,早先數年,他便在為汴梁布局。大軍南下,他親赴前方,甚至身陷死地而敗郭藥師,郭藥師的兩個兄弟。可是盡喪於他手。立下如此功勳,回去之後被誣陷打壓,他金殿親手弑君,實為一代人傑,令人拍手稱快。”他說著。輕輕拍了拍大腿,“周喆死時神情,某未曾親見,卻有些可惜。”

    完顏希尹在女真人中地位超然,此時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時立愛目光複雜,壓低了聲音:“穀神大人慎言,此人畢竟弑君行徑……”

    “哈哈,時院主,您就是太過穩妥了。”完顏希尹毫不在意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女真朝堂,與漢人朝堂不同,我等能從白山黑水裏殺出來,靠的是上下一心、將士用命,不是誰的獻媚讒言、曲意逢迎。武朝有此人君,本就是亡國之象,揮刀殺之,大快人心!我金國能得天下,又豈有千秋百代之理。他日若有金國皇帝如此,也正說明我金國到了滅亡之時。這等至理,我等正該大聲說出來,以為警惕。若有人胡亂引申攀扯。正好,我便一劍斬了他。免得這等鼠輩,亂了我金國朝堂。”

    他雖是女真的造字者,然而一生戎馬,平素有彬彬文氣,執劍時卻不怒而威。哪怕是阿骨打的幾個親子,他都盡可下手打得。四皇子完顏宗弼與他有些過節,畏之如虎。此時兩人說話,周圍還有其他人在,深受儒家熏陶的時立愛便勸他慎言,完顏希尹目光掃過去一遍,眾人大都噤聲,不敢對視。

    完顏希尹的這番做派,倒也不算是張揚,此時的金國朝堂,確實如他所說,話盡可說得。就連吳乞買,做錯了事情都曾被大臣打過板子。完顏希尹乃是實打實的開國功臣,女真朝堂上的排位可進前十,並不在意口中爽直的幾句話。隻是說完之後,又肅容起來,微帶緬懷。

    “時院主,你知道嗎。武朝西北一戰,倒令某想起了起事時的經曆。早些年,部族之中嚐受遼人欺壓,我等早知必有一戰,出河店,遼人興十萬大軍前來,我方帶甲之士不過三千餘,先皇帶我等夜襲,豪邁壯烈,然而身於軍陣之中,知道對方有十萬人時的感覺,你是難以知曉的……”

    他微微頓了頓:“至護步達崗,遼人七十萬人,我軍兩萬。說出來,是女真滿萬不可敵,是遼人起了內亂,是這樣那樣。可身於戰場,誰不是咬著牙往前上。說這等軍略那等軍略,實情是,即便沒有軍略,我等也隻能往前,我等本無家當,後退一步,全都要死。”

    完顏希尹目光平淡地說出這些話來,卻也自有經曆過大陣仗,跨過生死之後的沉穩:“我先前與眾人說道,不可輕視漢人,可惜啊,我重視他們,漢人卻從未給我長臉。如今總算可以說,漢人亦有英雄,時院主,與英雄同世,天下爭鋒,我等大可與有榮焉。”

    “穀神大人明鑒。”發色黑白參差的時立愛點了點頭,片刻後,緩緩說道,“隻是弑君之人,自古難有大成就,哪怕一時張揚,恐怕也隻是曇花一現,不可久長。時某覺得,他偏安一隅或可,天下爭鋒,怕是難有資格了。”

    完顏希尹伸手敲打著大腿,沉默了片刻,俄頃,笑了起來:“時大人所言,確也不錯……來人。”他叫來身後官員,“此次北上漢人中,所有火藥、煙花匠人,不論如今在哪的,我全都要。”

    “是。”那人領命,隨後下去了。

    完顏希尹站了起來,時立愛等人也隨之站起,在這平台上看了幾眼,他轉身開始往下方走。時立愛跟在旁邊,希尹側過頭去,低聲交談,微風隱隱將那交談聲傳過來。

    “武朝再立新皇……殊為不智……”

    “……伐武……等明年……”

    “小蒼河與種、折家……我欲派人……”

    名字出現在這場交談之中,許是意味著寧毅終於開始以相對對等的形式,落入這些人的視野。話語雖雲淡風輕,但在這之後會造成的影響,此時尚無法估量。不多時,一群人離開了這片荒山,沿著道路,回歸城區。

    金,天會四年。

    西京大同,故稱雲中府,在金國二度攻伐武朝後,此時正迅速地繁榮起來。他是完顏宗翰的東路元帥府、樞密院所在,不久之前。隨著宗望的西路樞密院主劉彥宗的去世,原本被分為東西兩路的金**事核心此時正迅速地往大同集中。

    奴隸的大量增加填補了戰時空缺的人口與勞動力,貴族與商人的集中帶動了城市的繁榮,盡管此地如今仍是軍鎮重地。城市之中的各項商業,確也已經大大的繁榮起來。

    在此地的每一家青樓裏,此時你都可以找到淪為妓婦南方武朝貴族女子,每一間商鋪裏,此時都有一兩名南麵擄來的奴隸。戴著繩套、刺了麵頰,被逼著幹活。眼下,正是女真人真正無敵天下的時代,並且仍未失去進取之心。將星與人傑雲集在這座城池裏,但當然,三教九流,暗處的勾連和交易,也沒有一刻真正的停止過。

    城東的一個院落裏,兩撥人正在會麵。

    “早幾個月,人大批大批地來。倒是好說,最近開始查得嚴了,價格就比以前高些。”一本正經的女真官員接過對方手中的金銀,皺眉清點,口中還在說話,“何況你要的還專門是幹這行的,接下來自然能夠找到,隻是……怕又要加價,到時候可別怪我沒說明白。”

    “這個自然。”付錢的女真華服男子笑著,“隻要七爺幫我把上京煙火生意做成獨一份。錢不是問題。嗯,七爺,這些契文,沒有問題吧。”

    “自然沒有。皆是官契,你可當麵看好了。”

    “七爺說沒問題,便不用看了。”華服男子將文契放進懷裏。

    “從這裏回上京,包你無事,隻是你可別亂走。”對方皺了皺眉,“老實說。既收了錢,我不管你幹嘛。這些豬仔,你該怎麼用怎麼用,不肯做事你就打,打死了,自上官府交錢去,但你若路上亂來,出了簍子,可別攀扯到我身上來。若不是兀顏那小子介紹你來,我才不會跟你做這生意。”

    “知道,七爺放心。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沒事,下回才又有得做嘛。如今正是好時候,我豈會要了幾個豬仔就不再要了。”

    “我看您也不是這樣的人,哎,煙火生意真這麼好做嗎?”

    “上京與西京不同,西京一幫大頭兵,懂什麼,就懂上青樓上館子,上京人愛湊個熱鬧,晚上放個煙花爆竹。我那邊之前有幾個遼國的匠人,可契丹人在這方麵怎比得上武朝,那才是會玩的地方。您看好吧,這筆我要大賺。”

    “該您賺錢。”

    雙方說著,哈哈一笑,然後取到後方,將幾個武朝“豬仔”提出來:這一共是五名武朝的匠人,臉上都被刺了字,有一人不知道得罪了誰,此時也被還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一個人的手臂齊肘斷了,五個人被鏈子串著站在那兒,衣衫襤褸、目光呆滯、皮包骨頭。

    華服男子對那斷臂之人表示了不滿,但不久之後,還是收貨了。他與五名手下押著這五名奴隸離開院落,往城市東門方向過去,一行十一人,不久之後遇上了盤查。

    下午,完顏希尹回到府中,陪著名為小妾實為妻子的陳文君說了會兒話,不久之後有人求見,乃是被他安排著去集中火藥匠人的心腹將領。完顏希尹未有避嫌,將人召進院子裏,這將領向陳文君行禮之後,低聲向完顏希尹報告了一些事情:“有幾件奇怪的事……”

    完顏希尹聽完之後,目光凝重起來,片刻,揮了揮手:“知道了,找一找。”那心腹將領告退下去,完顏希尹站在那兒,又沉思了片刻,陳文君過來:“相公,什麼事?”

    “……沒事。”完顏希尹想了想,笑著搖搖頭,“跳梁小醜……對了,近來武朝出了件大事,我還未跟你說……”

    夕陽漸紅,栽了各種花木的院子裏,名震天下的將軍摟著他的妻子,輕聲地說著話,妻子偶爾笑起來,兩人的依偎在這夕陽中溶成一抹幸福的剪影。

    **************

    七月底的延州城,一片熱鬧的景象。

    李頻坐在小廣場邊的石階上,看著不遠處一群人的哭訴和抗議,喬裝成商販模樣的鐵天鷹站在他的身邊,皺起眉頭:“這寧立恒,打的什麼主意……”

    六月底,董誌塬上的一戰經過此後近一個月的擴散和發酵後,震驚天下。李頻在小蒼河原本是心喪若死的離開,聽聞這個消息的傳來,他的整個人。也被震撼得無以複加。在小蒼河中以那種語氣說著要顛覆儒家的人,首先給人的感覺固然是瘋了,然而當黑旗軍以一萬人打垮十餘萬西夏軍,在這樣的危局中以一己之力奪回西北大勢。這種瘋子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就都讓人無法忽視。

    李頻不知道如何打敗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入手,但思前想後,他決定來看看。此後。又陰差陽錯地遇上了鐵天鷹,便結伴而來。

    奪取延州之後,黑旗軍也奪取了西夏軍原本收割的大量糧食,此後他們在延州城內做出了古怪的事情:他們一家一戶地統計好了戶籍,在這幾天宣布,但凡名字在戶籍上的人,過來書寫“華夏”二字,便可領回定額的一人之糧。

    寫兩個字領糧食,這是在西北這塊地方從未有過的事情,一些人喜出望外。但同樣的,也原本居於此地的不少人,他們原本就是富戶,期待著官兵殺回來後,恢複他們原本的田地,如今僅僅變成定額的一人之糧,如何能肯。隨後,這些鄉紳大戶便推舉出人來,試圖與黑旗軍上層聯係、談判,這一過程持續了幾天。且還在繼續。

    在這些日子裏,延州城外,折家軍收複了清澗城,種家軍攻下原州。黑旗占延州之後便按兵不動。而在西夏王李乾順大敗之後,眾多軍隊開始北返,不久之後李乾順出現,也已經在回國的途中對於部落製的黨項族來說,經曆了如此大敗,皇帝又失蹤了幾日。此時便隻得回去穩定局勢,跟眾多首領做鬥爭。

    但當初攻下的慶州城以及其他一些小城鎮,此時仍舊處於西夏軍的控製之中,雖然此時留在這裏的都已經是些戰鬥力不強的軍隊,但折家力求穩妥,種家實力不再,想要打下慶州,仍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有人此刻也都在觀望著黑旗軍的動作,假如這支軍隊真的兵逼慶州,展現出此前的無敵戰力以及那些新型火器,要摧垮這些西夏軍隊,相信絕不會是什麼難事。而能夠再有一次這樣規模的戰爭,也就更能方便周圍觀望的勢力看清楚黑旗軍的真正實力了。

    漢名林厚軒的西夏使者等待在院落中,不久之後,有人過來邀他進去,他便再一次地見到了原本小蒼河中的那位弑君者。

    這位還顯得頗為年輕的黑旗軍領導者正在書桌上寫字,林厚軒掃過一眼,那句子隱約是“度盡波折兄弟在,相逢一笑”,後麵的還沒寫完,也不知道是給誰題的字。林厚軒拱手拜見時,對方抬頭擱下毛筆,然後笑著迎了過來。

    “哈哈,林兄,又見麵了,不必多禮,請坐請坐。”

    “見過寧先生。”

    “說了不必多禮,坐吧,我給你泡茶。”

    寧毅不坐,林厚軒便仍舊站著,不久之後,寧毅簡單地泡了兩杯熱茶坐下揮揮手,對方才在旁邊落座了。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寧毅坐下後,便開口道,“過去幾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一些誤會、不愉快的事情,現在我們兩邊都不好過,這樣的情況下,林兄能夠過來,我很高興。”

    林厚軒沉默了片刻:“華夏軍厲害,林某佩服。”

    “但對於這些誤會,我有一點不成熟的看法,林兄想聽嗎?”

    “……願聞其詳。”

    “我覺得這都是你們的錯。”

    “……”

    聽到寧毅的這句話,林厚軒皺著眉頭,眨了眨眼睛,大概是不知道表情該怎麼擺,寧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是這樣的,我們華夏軍從來就沒想過要打仗,就想做做生意,你來小蒼河之前,我們的人一直在外頭聯係,也聯係過你們西夏人,你一過來,就讓我們歸降,跟你說華夏之人不投外邦,這是原則。不投外邦,但可以合作。你們太霸道,非要封鎖我們,還聯係女真人,你說我們能怎麼樣?我們求的是和平共存,從來就不想打,到頭來,搞成這個樣子……”

    寧毅的話語平靜,但說到後來,目光已經開始變得嚴肅和冰冷:“但還好,我們大家追求的都是和平,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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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八章 愛和平 不要戰爭(中)


  

   


     “但還好,我們大家追求的都是和平,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談。”

    房間裏,隨著這句話的說出,寧毅的目光已經嚴肅起來,那目光中的冰寒冷漠甚至有些滲人。林厚軒被他盯著,沉默片刻。

    “這場仗的對錯,尚值得商榷,隻是……寧先生要怎麼談,不妨直言。厚軒隻是個傳話之人,但一定會將寧先生的話帶到。”

    他這番話軟軟硬硬的,也算得上不卑不亢,對麵,寧毅便又露了一絲微笑,或是表示讚許,又像是微微的諷刺。

    “沒錯,林兄弟說的,我也明白。既然是傳話,但寧某接下來說的,還請林兄弟記清楚了,來日見到貴國陛下,不要忘記,或者傳錯了。事關重大,寧某先說清楚這些,還請林兄弟見諒。”

    “寧先生說的對,厚軒一定謹慎。”

    “好。”寧毅笑著站了起來,在房間裏緩緩踱步,片刻之後方才開口道:“林兄弟進城時,外頭的景狀,都已經見過了吧?”

    “不知寧先生指的是什麼?”

    “我們也很麻煩哪,一點都不輕鬆。”寧毅道,“西北本就貧瘠,不是什麼富庶之地,你們打過來,殺了人,弄壞了地,這次收了麥子還糟蹋不少,總量根本就養不活這麼多人。如今七月快過了,冬季一到,又是饑荒,人還要死。這些麥子我取了一部分,剩下的按照人頭算口糧發給他們,他們也熬不過今年,有些人家中尚有餘糧,有些人還能從荒郊野嶺裏弄到些吃食,或能挨過去大戶又不幹了,他們覺得。地原本是他們的,糧食也是他們的,如今我們收複延州,理應按照以前的耕地分糧食,如今在外麵鬧事。真按他們那樣分,餓死的人就更多。這些難處。李兄弟是看到了的吧?”

    “寧先生仁義。”林厚軒拱了拱手,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但也有些幸災樂禍,“但請恕厚軒直言。華夏軍既然收回延州,按地契分糧,才是正途,說話的人少,麻煩也少。我西夏大軍過來,殺的人不少。許多的地契也就成了無主之物,安撫了大族,這些地方,華夏軍也可名正言順放進口袋裏。寧先生按照人頭分糧,實在有些不妥,然而其中仁義之心,厚軒是佩服的。”

    他作為使者而來,自然不敢太過得罪寧毅。此時這番話也是正理。寧毅靠在書桌邊,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了笑。

    “林兄弟心中或許很奇怪,一般人想要談判,自己的弱處,總要藏著掖著,為何我會直言不諱。但其實寧某想的不一樣,這天下是大家的。我希望大家都有好處,我的難處,將來未必不會變成你們的難處。”他頓了頓,又想起來,“哦。對了,最近對於延州局勢,折家也一直在試探觀望,老實說,折家狡猾,打得絕對是不好的心思,這些事情,我也很頭疼。”

    “折家不易與。”林厚軒點頭應和。

    “所以坦白說,我就隻能從你們這裏打主意了。”寧毅手指虛虛地點了兩點,語氣又冷下來,直述起來,“董誌塬一戰,李乾順回國之後,情勢不好,我知道……”

    “寧……”前一刻還顯得溫和可親,這一刻,耳聽著寧毅毫不禮貌地直稱己方皇帝的名字,林厚軒想要開口,但寧毅的目光中簡直毫無感情,看他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手一揮,話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西夏國內,皇帝一係、皇後一係,李梁之爭不是一日兩日了,沒藏和幾個大部族的力量,也不容小覷。鐵鷂子和質子軍在的時候還好說,董誌塬兩戰,鐵鷂子沒了,質子軍被打散,死了多少很難說,我們後來抓住的有兩百多。李乾順這次回去,鬧得不可開交是應有之義,好在他還有些底蘊,一個月內,你們西夏沒變天,接下來就靠徐徐圖之,再鞏固李氏權威了,這個過程,三年五年做不做得到,我覺得都很難說。”

    寧毅的手指敲打了一下桌子:“現在我這邊,有原本質子軍的成員兩百一十七位,鐵鷂子五百零三,他們在西夏,大大小小都有家境,這七百二十位西夏兄弟是你們想要的,至於另外四百多沒背景的倒黴蛋,我也不想拿來跟你們談生意。我就把他們扔到山裏去挖煤,累死就算,也免得你們麻煩……林兄弟,這次過來,主要也就是為了這七百二十人,沒錯吧?”

    林厚軒臉色肅然,沒有說話。

    “七百二十個人,是一筆大生意。林兄弟你是為了李乾順而來的,但實話跟你說,我一直在猶豫,這些人,我到底是賣給李家、還是梁家,還是有需要的其它人。”

    “寧先生。”林厚軒開口道,“這是在威脅我麼?”他目光冷然,頗有大義凜然,絕不受人威脅的姿態。

    “當然是啊。不威脅你,我談什麼生意,你當我施粥做善事的?”寧毅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然後繼續回歸到話題上,“如我之前所說,我拿下延州,人你們又沒殺光。現在這附近的地盤上,三萬多將近四萬的人,用個形象點的說法:這是四萬張吃人的嘴,喂不飽他們,他們就要來吃我!”

    寧毅冷冷地笑了笑:“你當我為什麼給窮人發糧,不給富人?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我把糧給富人,他們覺得是應該的,給窮人,那是救了他一條命。林兄弟,你以為上了戰場,窮人能拚命還是富人能拚命?西北缺糧的事情,到今年秋天結束要是解決不了,我就要聯合折家種家,帶著他們過橫山,到銀川去吃你們!”

    林厚軒眉頭緊蹙,霍然站了起來:“寧先生,你們在董誌塬上打得那一仗,是了不起。然而大戰之後,你們還有多少人,你若覺得這樣一來我西夏就怕了你。那你就試試殺過橫山來!”

    “怕不怕,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能不能帶著他們過橫山,是另一回事,不說出來的華夏軍。我在呂梁,還有個兩萬多人的寨子,再多一萬的人馬,我是拉得出來的。”寧毅的表情也同樣冰冷,“我是做生意的,希望和平,但如果沒有路走,我就隻能殺出一條來。這條路,魚死網破。但冬天一到,我一定會走。我是怎麼練兵的,你看看華夏軍就行,這三五萬人,我保證,刀管夠。折家種家,也一定很願意落井下石。”

    房間裏沉默下來,過得片刻。

    “局勢就是這麼麻煩。這是一條路,但當然。我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寧毅平靜地開口,然後頓了頓。

    “七百二十人,我可以給你,讓你們用來平定國內局勢,我也可以賣給其他人,讓其他人來倒你們的台。當然。若如你所說,你們不受威脅,你們不要這七百多人,其他人拿了這七百多人,也絕對不會與你們為難。那我立刻砍光他們的腦袋。讓你們這團結的西夏過幸福日子去,接下來,我們到冬天大幹一場就行了!隻要死的人夠多,我們的糧食問題,就都能解決。”

    林厚軒沉默半晌:“我隻是個傳話的人,無權點頭,你……”

    “我傳你母親!!!”

    陡然間,一聲暴喝猶如雷霆,帶著威嚴的氣息炸響在房間裏。林厚軒這也算是打太極拳,預先做個伏筆,字斟句酌地開口,然而話才說到這裏,他已經見到對麵的書生目光一厲,冰冷的殺氣撲麵而來。那寧毅在暴喝之中操起一樣東西揮了出來,這一瞬間,林厚軒隻覺得耳邊一寒,沉重的銅香爐從他的左臉邊飛了過去,轟然一聲巨響,砸碎了後方牆角的櫃子。

    頃刻間,紙片、灰塵飛舞,木屑飛濺,林厚軒愣愣地縮著頭,他根本沒料到,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會引來這樣的後果。門外已經有人衝進來,但隨即聽到寧毅的話:“出去!”這片刻間,林厚軒感受到的,幾乎是比金殿覲見李乾順更為巨大的威嚴和壓迫感。

    “一來一回,要死幾十萬人的事情,你在這裏當成兒戲。囉囉嗦嗦唧唧歪歪,隻是個傳話的人,要在我麵前說幾遍!李乾順派你來若真隻是傳話,派你來還是派條狗來有什麼不同!我寫封信讓它叼著回去!你西夏撮爾小國,比之武朝如何!?我第一次見周喆,把他當狗一樣宰了!董誌塬李乾順跑慢點,他的人頭現在被我當球踢!林大人,你是西夏國使,肩負一國興衰重任,所以李乾順派你過來。你再在我麵前裝死狗,置你我雙方人民生死於不顧,我立刻就叫人剁碎了你。”

    這話語中,寧毅的身影在書桌後緩緩坐了下來。林厚軒臉色蒼白如紙,隨後深呼吸了兩次,緩緩拱手:“是、是厚軒草率了,然則……”他定下心神,卻不敢再去看對方的眼神,“然則,我國此次出動大軍,亦是勞民傷財,如今糧食也不寬裕。要贖回這七百二十人,寧先生總不至於讓我們擔下延州乃至西北所有人的吃喝吧?”

    “我既然肯叫你們過來,自然有可以談的地方,具體的條件,樁樁件件的,我早已準備好了一份。”寧毅打開桌子,將一疊厚厚的文稿抽了出來,“想要贖人,按照你們部族規矩,東西肯定是要給的,那是第一批,糧食、金銀,該要的我都要。我讓你們過眼前的關,你們也要讓我先過這道坎。然後有你們的好處……”

    寧毅話語不停:“雙方一手交人一手交貨,然後我們雙方的糧食問題,我自然要想辦法解決。你們黨項各個部族,為什麼要打仗?無非是要各種好東西,如今西北是沒得打了,你們皇帝根基不穩,贖回這七百多人就能穩下來?不過杯水車薪而已?沒有關係,我有路走,你們跟我們合作做生意,我們打通吐蕃、大理、金國乃至武朝的市場,你們要什麼?書?技術?絲綢瓷器?茶葉?南麵有的,當初是禁運,現在我替你們弄過來。”

    “你們西夏有什麼?你們的青鹽物美價廉,當初武朝不跟你們做鹽的生意,現在我替你們賣,每年賣多少,按照什麼價格,都可以談。吃的不夠?總有夠的,跟吐蕃、大理、金國買嘛。老實說,做生意,你們不懂,年年被人欺負。當初遼國怎麼樣?逼得武朝每年上貢歲幣,一轉頭,武朝把所有錢都能賺回來。”

    “你們現在打不了了,我們聯手,你們國內跟誰關係好,運回好東西優先他們,他們有什麼東西可以賣的,我們幫忙賣。隻要做起來,你們不就穩定了嗎?我可以跟你保證,跟你們關係好的,家家戶戶綾羅綢緞,珍玩無數。要鬧事的,我讓他們睡覺都沒有棉被……這些大體事項,如何去做,我都寫在裏麵,你可以看看,不必擔心我是空口說白話。”

    “……然後,你可以拿回去交給李乾順。”

    寧毅將東西扔給他,林厚軒聽到後來,目光漸漸亮起來,他低頭拿著那訂好文稿看。耳聽得寧毅的聲音又響起來:“但是首先,你們也得表現你們的誠意。”

    林厚軒抬起頭,目光疑惑,寧毅從書桌後出來了:“交人時,先把慶州還給我。”

    林厚軒皺了眉頭要說話,寧毅手一揮,從房間裏出去。

    “這個沒得談,慶州現在就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你們拿著幹嘛。回去跟李乾順聊,然後是戰是和,你們選”

    房間外,寧毅的腳步聲遠去。

    “我都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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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九章 愛和平 不要戰爭(下)
  

   


     應天。

    新皇的登基儀式才過去不久,原本作為武朝陪都的這座古城裏,一切都顯得熱鬧非凡,南來北往的車馬、商旅雲集。因為新皇上位的原因,這個秋天,應天府又將有新的科舉舉行,文士、武者們的聚集,一時也使得這座古老的城市人滿為患。

    過去的數十年裏,武朝曾一度因為商業的發達而顯得朝氣蓬勃,遼國內亂之後,察覺到這天下可能將有機會,武朝的投機者們也一度的激昂起來,認為可能已到中興的關鍵時刻。然而,隨後金國的崛起,戰陣上刀槍見紅的搏殺,人們才發現,失去銳氣的武朝軍隊,已經跟不上這時代的步伐。金國兩度南侵後的現在,新朝廷“建朔”雖然在應天再度成立,然而在這武朝前方的路,眼下確已舉步維艱。

    國之將亡出妖孽,滄海橫流顯英雄。康王登基,改元建朔之後,先前改朝時那種不管什麼人都意氣風發地湧過來求功名的場麵已不複見,原本在朝堂上叱吒的一些大家族中良莠不齊的子弟,這一次已經大大減少當然,會在此時來到應天的,自然多是胸懷自信之輩,然而在過來這裏之前,人們也大多想過了這一行的目的,那是為了挽狂瀾於既倒,對於其中的艱難,不說感同身受,至少也都過過腦子。

    而除了這些人,往日裏因為仕途不順又或者各種原因隱居山野的部分隱士、大儒,此時也已經被請動出山,為了應付這數百年未有之大敵,出謀劃策。

    國家愈是危亡,愛國情緒也是愈盛。而經曆了前兩次的打擊,這一次的朝堂。至少看起來,也終於帶了一些真正屬於大國的沉穩和底蘊了。

    城東一處新建的別業裏,氣氛稍顯安靜,秋日的暖風從院子裏吹過去,帶動了黃葉的飄落。院落中的房間裏,一場秘密的會見正至於尾聲。

    此時在房間下首坐著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輕人,他看來二十五六歲,樣貌端方正氣,身材勻稱,雖不顯得魁梧,但目光、身形都顯得有力量。他並攏雙腿,雙手按在膝蓋上,正襟危坐,一動不動的身形顯出了他微微的緊張。這位年輕人叫做嶽飛、字鵬舉。顯然,他在先前並未料到,如今會有這樣的一次碰麵。

    坐在上首主位的接見者是更為年輕的男子,樣貌清秀,也顯得有幾分文弱,但話語之中不僅條理清晰,語氣也頗為溫和:當初的小王爺君武,此時已經是新朝的太子了。此時。正在陸阿貴等人的幫助下,進行一些台麵下的政治活動。

    “……金人勢大。既然嚐到了甜頭,必然一而再、再而三,我等喘氣的時間,不知道還能有多少。說起來,倒也不必瞞著嶽卿家,我與父皇以前呆在南麵。怎麼打仗,是不懂的,但總有些事能看得懂一二。軍隊不能打,很多時候,其實不是武官一方的責任。如今事從權宜,相煩嶽卿家為我練兵,我隻能盡力保證兩件事……”

    “……其一,練兵需要的錢糧,要走的官樣文章,太子府這邊會盡全力為你解決。其二,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太子府授意的,有黑鍋,我替你背,跟任何人打對台,你可以扯我的旗號。國家危亡,有些大局,顧不得了,跟誰起摩擦都沒關係,嶽卿家,我要好兵,就算打不敗女真人,也要能跟他們對台打個平手的……”

    這些平鋪直述的話語中,嶽飛目光微動,片刻,眼眶竟有些紅。一直以來,他希望自己可帶兵報國,成就一番大事,告慰自己生平,也告慰恩師周侗。遇上寧毅之後,他一度覺得遇上了機會,然而寧毅舉反旗前,與他旁敲側擊地聊過幾次,然後將他調出去,執行了其它的事情。

    寧毅弑君之後,兩人其實有過一次的見麵,寧毅邀他同路,但嶽飛終究還是做出了拒絕。京城大亂之後,他躲到黃河以北,帶了幾隊鄉勇每日訓練以期將來與女真人對陣其實這也是自欺欺人了因為寧毅的弑君大罪,他也隻能夾著尾巴隱姓埋名,若非女真人很快就二次南下圍攻汴梁,上頭查得不夠詳細,估計他也早就被揪了出來。

    他這些時日以來的憋屈可想而知,誰知道不久之前終於有人找到了他,將他帶來應天,今日見到新朝太子,對方竟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嶽飛便要跪下應諾,君武趕緊過來用力扶住他。

    “不可這樣。”君武道,“你是周侗周宗師的關門弟子,我信得過你。你們習武領軍之人,要有血性,不該隨便跪人。朝堂中的那些文人,整日裏忙的是勾心鬥角,他們才該跪,反正他們跪了也做不得數,該多跪,跪多了,就更懂口蜜腹劍之道。”

    年輕的太子開著玩笑,嶽飛拱手,肅然而立。

    “最近西北的事情,嶽卿家知道了吧?”

    “太子殿下是指……”

    “嗬,嶽卿不必忌諱,我不在意這個。眼下這個月裏,京城中最熱鬧的事情,除了父皇的登基,就是暗地裏大家都在說的西北之戰了。黑旗軍以一萬之數打敗西夏十餘萬大軍,好厲害,好霸氣。可惜啊,我朝百萬大軍,大家都說怎麼不能打,不能打,黑旗軍以前也是百萬軍中出來的,怎麼到了人家那裏,就能打了……這也是好事,說明我們武朝人不是天性就差,若是找對路子了,不是打不過女真人。”

    兩人一前一後朝外頭走去,飄落的黃葉掉在了君武的頭上,他抓下來拿在手上把玩。

    “萬事萬物,離不開格物之道,哪怕是這片葉子,為何飄落,葉片上脈絡為何如此生長,也有道理在其中。看清楚了其中的道理,看我們自己能不能這樣,不能的有沒有折衷改變的可能。嶽卿家。知道格物之道吧?”

    “……略聽過一些。”

    “我在城外的別業還在整理,正式開工大概還得一個月,不瞞你說,我所做的那個大孔明燈,也快要可以飛起來了,一旦做好。可用於軍陣,我首先給你。你下次回京時,我帶你去看看,至於榆木炮,過不久就可調撥一些給你……工部的那些人都是蠢貨,要人做事,又不給人好處,比不過我手下的匠人,可惜。他們也還要時間安置……”

    “你的事情,身份問題。太子府這邊會為你處理好,當然,這兩日在京中,還得謹慎一些,最近這應天府,老學究多,遇上我就說太子不可這樣不可那樣。你去黃河那邊招兵。必要時可執我手書請宗澤老大人幫忙,如今黃河那邊的事情。是宗老大人在處理……”

    平平淡淡而又絮絮叨叨的聲音中,秋日的陽光將兩名年輕人的身影鐫刻在這金黃的空氣裏。越過這處別業,來往的行人車馬正穿行於這座古老的城池,樹木鬱鬱蔥蔥點綴其間,青樓楚館照常開放,進出的人臉上洋溢著喜氣。酒樓茶肆間,說書的人拉扯二胡、拍下醒木。新的官員上任了,在這古城中購下了院落,放上去牌匾,亦有道賀之人。帶笑上門。

    又是數十萬人的城池,這一刻,彌足珍貴的和平正籠罩著他們,溫暖著他們。

    長公主周佩坐在閣樓上的窗邊,看著黃了葉子的樹木,在樹上飛過的鳥兒。原本的郡馬渠宗慧此時已是駙馬了,他也來了應天,在過來的最初幾日裏,渠宗慧試圖與妻子修複關係,然而被諸多事情纏身的周佩沒有時間搭理他,夫妻倆又這樣不冷不熱地維持著距離了。

    她住在這閣樓上,暗地裏卻還在管理著諸多事情。有時候她在閣樓上發呆,沒有人知道她這時在想些什麼。眼下已經被她收歸麾下的成舟海有一天過來,恍然覺得,這處院落的格局,在汴梁時似曾相識,不過他也是事情極多的人,不久之後便將這無聊想法拋諸腦後了……

    遠在天邊的西北,平和的氣息隨著秋日的到來,同樣短暫地籠罩了這片黃土地。一個多月以前,自延州到董誌塬的幾戰,華夏軍損失士兵近半。在董誌塬上,輕重傷員加起來,人數仍不滿四千,彙合了先前的一千多傷員後,如今這支軍隊的可戰人數約在四千四左右,其餘還有四五百人永遠地失去了戰鬥能力,或者已不能衝鋒在最前線了。

    有的傷員暫時被留在延州,也有些被送回了小蒼河。如今,約有三千人的隊伍在延州留下來,擔任這段時間的駐防任務。而有關於擴軍的事情,到得此時才謹慎而小心地做起來,黑旗軍對外並不公開招兵,而是在考察了城內一些失去家人、日子極苦的人之後,在對方的爭取下,才會“破例”地將一些人吸收進來。如今這人數也並不多。

    夕陽從天邊溫柔地灑下光輝時,毛一山在一處院子裏為獨居的老婦人打好了一缸井水。顫巍巍的老婦人要留他吃飯時,他笑著離開了。在兩個月前他們攻入延州城時,曾經發生過一件這樣的事情:一位老婦人推著一桶水,拿著不多的棗子等在路邊,用這些微薄的東西犒賞打進來的王師,她唯一的兒子在先前與西夏人的屠城中被殺死了,如今便隻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

    毛一山喝過她的一碗水,回到延州後,便常來為她幫些小忙。但在這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裏,獨居的老婦人已經迅速地衰弱下去,兒子死後,她的心中還有著仇恨和期待,兒子的仇也報了以後,對於老婦人來說,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她所牽掛的東西了。

    城牆附近的校場中,兩千餘士兵的訓練告一段落。解散的號聲響了之後,士兵一隊一隊地離開這裏,途中,他們互相交談幾句,臉上有著笑容,那笑容中帶著些許疲憊,但更多的是在同屬這個時代的士兵臉上看不到的朝氣和自信。

    城市以西的客棧之中,一場小小的爭吵正在發生。

    “……你說的對,我已不願意再摻合到這件事情裏了。”

    “你……當初攻小蒼河時你故意走了的事情我未曾說你。如今說出這種話來,鐵天鷹,你還算得上是刑部的總捕頭!?”

    “是啊,我是刑部的總捕頭,但總捕頭是什麼,不就是個跑腿做事的。童王爺被他殺了,先皇也被他殺了,我這總捕頭,嘿……李大人,你別說刑部總捕,我鐵天鷹的名字,放到綠林上也是一方豪傑,可又能如何?哪怕是天下第一的林惡禪,在他麵前還不是被趕著跑。”

    “……”

    “李大人,胸懷天下是你們讀書人的事情,我們這些習武的,真輪不上。那個寧毅,知不知道我還當麵給過他一拳,他不還手,我看著都窩囊,他反過來,直接在金鑾殿上把先皇殺了。而如今,那黑旗軍一萬人打跑了十多萬人!李大人,這話我不想說,可我確實看清楚了:他是要把天下翻個個的人。我沒死,你知道是為什麼?”

    “……”

    “是因為他,根本沒拿正眼看過我!”

    “……”

    “我沒死就夠了,回去武朝,看看情況,該交職交職,該請罪請罪,如果情況不好,反正天下要亂了,我也找個地方,隱姓埋名躲著去。”

    “……我知道了,你走吧。”

    “不,我不走。”說話的人,搖了搖頭。

    “……”

    “西北不太平,我鐵天鷹算是貪生怕死,但多少還有點武藝。李大人你是大人物,了不起,要跟他鬥,在這裏,我護你一程,什麼時候你回去,我們再分道揚鑣,也算是……留個念想。”

    在這西北秋日的陽光下,有人意氣風發,有人滿懷疑惑,有人心灰意冷,種、折兩家的使者也已經到了,詢問和關懷的交涉中,延州城內,也是湧動的暗流。在這樣的局勢裏,一件小小的插曲,正在無聲無息地發生。

    八月,金國來的使者悄無聲息地來到青木寨,隨後經小蒼河進入延州城,不久之後,使者沿原路返回金國,帶回了拒絕的言辭。

    華夏之人,不投外邦。

    一切都顯得安詳而平和。

    正如夜晚到來之前,天邊的雲霞總會顯得壯美而祥和。傍晚時分,寧毅和秦紹謙登上了延州的城樓,交換了有關於女真使者離開的訊息,然後,微微沉默了片刻。

    “再過幾天,種冽和折可求會知道西夏歸還慶州的事情。”

    手指敲幾下女牆,寧毅平靜地開了口。

    “然後……先做點讓他們吃驚的事情吧。”

    晚風吹過來了,衣袂和軍旗都獵獵作響。城牆上,兩人的身形挺拔如箭,迎接著遠處的黑暗如潮水般到來。在這黑暗之前,所有的勾心鬥角,都顯得是那樣的小家子氣。(未完待續。)

    ps:  嗯,寫到最後,歸於真正的“愛和平,不要戰爭”。下一章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大家一定會喜歡的。

    要了一次的月票,謝謝大家這樣的支持,當然,同時也有壓力。今天這章,總共碼了七千多字,最終修改剩四千,有一點是想要澄清的,說出拉票的話來,是因為最近靈感確實連得上,但並不保證日更,如果某一天寫得真的不行,覺得不夠好,縱然大家不能理解,我也會斷更修改。這是《贅婿》這本書的慣例了,一直看這本書的朋友應該也都知道,我僅對大家保證,我會將這本書寫好,這是我作為一個作者對大家最大的尊重,而並非一個商人對大家的尊重。

    嗯,簡單來說,謝謝大家,繼續拉票,前十不容易呆,求還有月票的不要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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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3-4 08:17:01
第六九〇章 將夜(上)

   


     八月,秋風在黃土地上卷起了疾走的塵埃。西北的大地上亂流湧動,古怪的事情,正在悄然地醞釀著。

    自古以來,西北被稱為四戰之地。在先前的數十乃至上百年的時間裏,這裏時有戰亂,也養成了彪悍的民風,但自武朝建立以來,在傳承數代的幾支西軍鎮守之下,這一片地方,總算還有個相對的安寧。種、折、楊等幾家與西夏戰、與吐蕃戰、與遼國戰,建立了赫赫武勳的同時,也在這片遠離主流視野的邊陲之地形成了偏安一隅的生態格局。

    西北的不太平,那是與武朝腹地相比,然而自種家種師道將西軍戰線全力地推過橫山,西夏劣勢之中,西北的子民,其實也已經過了多年相對安生的日子了。

    這樣的格局,被金國的崛起和南下所打破。此後種家破敗,折家戰戰兢兢,在西北戰火重燃之際,黑旗軍這支陡然插入的外來勢力,給予西北眾人的,仍舊是陌生而又奇怪的觀感。

    在這一年的七月之前,知道有這樣一支軍隊存在的西北民眾,或許都還不算多。偶有耳聞的,了解到那是一支盤踞山中的流匪,神通廣大些的,知道這支軍隊曾在武朝腹地做出了驚天的叛逆之舉,如今被多方追趕,躲避於此。

    對於這支軍隊有沒有可能對西北形成危害,各方勢力自然都有著些許猜測,然而這猜測還未變得認真,真正的麻煩就已經將領。西夏大軍席卷而來,平推半個西北,人們早已顧不得山中的那股流匪了。而一直到這一年的六月,安靜已久的黑旗自東麵大山之中躍出,以令人頭皮麻的驚人戰力摧枯拉朽地擊潰西夏大軍,人們才恍然想起,有這樣的一直隊伍存在。同時,也對這支隊伍,感到難以置信。和陌生。

    歸延州城之後的黑旗軍,仍舊顯得與其他軍隊頗不一樣。無論是在外的勢力還是延州城內的民眾,對這支軍隊和他的領導層,都沒有絲毫的熟悉之感這熟悉或許並非是親切。而是如同其他所有人做的那些事情一樣:如今太平了,要召名流、撫鄉紳,了解周圍生態,接下來的利益如何分配,作為統治者。對於此後大家的往來,又有些什麼樣的安排和期待。

    這些事情,沒有生。

    “我們華夏之人,要守望相助。”

    “既同為華夏子民,便同有保家衛國之義務!”

    “這是我們當做之事,不必客氣。”

    一兩個月的時間裏,這支華夏軍所做的事情,其實很多。他們挨家挨戶地統計了延州城內和附近的戶籍,隨後對所有人都關心的糧食問題做了安排:凡過來寫下“華夏”二字之人,憑人頭分糧。與此同時。這支軍隊在城中做一些急難之事,譬如安排收留西夏人屠殺之後的孤兒、乞丐、老人,軍醫隊為這些時日以來受過刀兵傷害之人看問醫治,他們也動一些人,修葺城防和道路,並且付工錢。

    如果說是想要得民心,有這些事情,其實就已經很不錯了。

    隻是對於城中原本的一些勢力、大族來說,對方想要做些什麼,一時間就有些看不太懂。如果說在對方心中真的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對於這些有家世,有話語權的人下來就會很不舒服。這支華夏軍戰力太強,他們是不是真的這麼“獨”。是不是真的不願意搭理任何人,如果真是這樣,接下來會生些什麼樣的事情,人們心中就都沒有一個底。

    如果這支外來的軍隊仗著本身力量強大,將所有地頭蛇都不放在眼裏,甚至打算一次性掃平。對於部分人來說。那就是比西夏人更加可怕的地獄景狀。當然,他們到延州的時間還不算多,或者是想要先看看這些勢力的反應,打算故意掃平一些刺頭,殺雞儆猴以為將來的統治服務,那倒還不算什麼奇怪的事。

    延州大族們的心懷忐忑中,城外的諸般勢力,如種家、折家其實也都在暗地裏揣摩著這一切。附近局勢相對穩定之後,兩家的使者也已經來到延州,對黑旗軍表示問候和感謝,私下裏,他們與城中的大族鄉紳多少也有些聯係。種家是延州原本的主人,然而種家軍已打得七七八八了。折家雖然未曾統治延州,然而西軍之中,如今以他居,人們也願意跟這邊有些來往,以防黑旗軍真的倒行逆施,要打掉所有強人。

    “西北人的性情剛烈,西夏數萬軍隊都打不服的東西,幾千人就算戰陣上無敵了,又豈能真折得了所有人。他們難道得了延州城又要血洗一遍不成?”

    這裏的消息傳到清澗,剛剛穩定下清澗城局勢的折可求一麵說著這樣的風涼話,一麵的心中,也是滿滿的疑惑他暫時是不敢對延州伸手的,但對方若真是倒行逆施,延州說得上話的地頭蛇們主動與自己聯係,自己當然也能接下來。與此同時,遠在原州的種冽,或許也是同樣的情緒。無論是士紳還是平民,其實都更願意與本地人打交道,畢竟熟悉。

    這樣的疑惑生起了一段時間,但在大局上,西夏的勢力未曾退出,西北的局勢也就根本未到能穩定下來的時候。慶州怎麼打,利益如何瓜分,黑旗會不會出兵,種家會不會出兵,折家如何動,這些暗湧一日一日地未曾停歇。在折可求、種冽等人想來,黑旗固然厲害,但與西夏的全力一戰中,也已經折損許多,他們盤踞延州休養生息,或許是不會再出動了。但即便如此,也不妨去試探一下,看看他們如何行動,是否是在大戰後強撐起的一個架子

    八月底,折可求預備向黑旗軍出邀請,共商出兵平定慶州事宜。使者尚未派出,幾條令人錯愕到極點的訊息,便已傳過來了。

    自小蒼河山中有一支黑旗軍再度出來,押著西夏軍俘虜離開延州,往慶州方向過去。而數日後,西夏王李乾順向黑旗軍歸還慶州等地。西夏大軍,退歸橫山以北。

    一直按兵不動的黑旗軍,在悄無聲息中。已經底定了西北的局勢。這匪夷所思的事態,令得種冽、折可求等人錯愕之餘,都感到有些無處著力。而不久之後,更加古怪的事情便接踵而至了。

    黑旗軍的使者分別來到清澗、原州。邀請折、種等人赴慶州談判,解決包括慶州歸屬在內的一切問題。

    折可求接到這份邀請後,在清澗城暫居之所的會客室中怔怔地愣了許久,然後以打量什麼難以名狀之物的目光打量了眼前的使者他是城府和著稱的折家家主,黑旗軍使者進來的這一路上。他都是以極為熱情的姿態迎接的,唯有此時,顯得有些許失態。

    “商議慶州歸屬?”

    或許是這天下真的要天翻地覆,我已有些看不懂了他想。

    不久之後,折可求、種冽來到慶州,見到了那位令人迷惑的黑旗軍領導人,曾經在金殿上弑殺武朝皇帝的生,寧立恒。

    這個時候,在西夏人手上多呆了兩個月的慶州城滿目瘡痍,幸存民眾已不足之前的三分之一。大量的人群瀕臨餓死的邊緣,疫情也已經有冒頭的跡象。西夏人離開時,先前收割的附近的麥子已經運得七七八八。黑旗軍以西夏俘虜與對方交換了一些糧食,此時正在城內大肆施粥、放救濟種冽、折可求到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這個名叫寧毅的逆賊,並不親切。

    見麵之後,這是種冽與折可求的第一印象。

    還算整齊的一個軍營,亂糟糟的忙碌景象,調配士兵向民眾施粥、施藥,收走屍體進行燒毀。種、折二人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對方。令人焦頭爛額的忙碌之中,這位還不到三十的小輩板著一張臉,打了招呼,沒給他們笑容。折可求第一印象便直覺地感到對方在演戲。但不能肯定,因為對方的軍營、軍人,在忙碌之中,也是一樣的刻板形象。

    “這段時間,慶州也好,延州也好。死了太多人,這些人、屍體,我很討厭看!”領著兩人走過廢墟一般的城市,看那些受盡苦楚後的民眾,名叫寧立恒的生顯出嫌惡的神色來,“對於這樣的事情,我冥思苦想,這幾日,有一點不成熟的看法,兩位將軍想聽嗎?”

    “寧先生憂民疾苦,但說無妨。”

    “我覺得這都是你們的錯。”

    寧毅的目光掃過他們:“居於一地,保境安民,這是你們的責任,事情沒做好,搞砸了,你們說什麼理由都沒有用,你們找到理由,他們就要死無葬身之地,這件事情,我覺得,兩位將軍都應該反省!”

    過來之前,實在料不到這支無敵之師的率領者會是一位如此耿直正氣的人,折可求嘴角抽搐到臉皮都有點痛。但老實說,這樣的性格,在眼下的局勢裏,並不令人討厭,種冽很快便自承錯誤,折可求也從善如流地反省。幾人登上慶州的城牆。

    “我在小蒼河紮根,原本是打算到西北做生意,其時老種相公未曾過世,心懷僥幸,但不久之後,西夏人來了,老種相公也去了。我們黑旗軍不想打仗,但已經沒有辦法,從山中出來,隻為掙一條命。如今這西北能定下來,是一件好事,我是個講規矩的人,所以我麾下的兄弟願意跟著我走,他們選的是自己的路。我相信在這天下,每一個人都有資格選擇自己的路!”

    寧毅的話說到前半段,種、折二人都點頭應和,並且願意說兩句恭維的話,然而到得後半段時,那生對著這滿目瘡痍的城池嚴肅地攤開手,兩人就或多或少地疑惑起來,彼此皺眉,交換著眼神。

    這樣的人難怪會殺皇帝

    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寧毅的話語未停:“這慶州城的人,受盡苦楚,等到他們稍微安定下來,我將讓他們選擇自己的路。兩位將軍,你們是西北的中流砥柱,他們也是你們保境安民的責任,我如今已經統計下慶州人的人數、戶籍,待到手頭的糧食妥,我會起一場投票,按照票數,看他們是願意跟我,又或者願意跟隨種家軍、折家軍若他們選擇的不是我,到時候我便將慶州交給他們選擇的人。”

    城頭上已經一片安靜,種冽、折可求驚愕難言,他們看著那冷臉生抬了抬手:“讓天下人皆能選擇自己的路,是我畢生心願。”

    “兩位,接下來局勢不容易。”那生過頭來,看著他們,“先是過冬的糧食,這城裏是個爛攤子,如果你們不想要,我不會把攤子隨便撂給你們,他們隻要在我的手上,我就會盡全力為他們負責。如果到你們手上,你們也會傷透腦筋。所以我請兩位將軍過來麵談,如果你們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從我手裏接過慶州,嫌不好管,那我理解。但如果你們願意,我們需要談的事情,就很多了。”

    他轉身往前走:“我仔細考慮過,如果真要有這樣的一場投票,很多東西需要監督,讓他們投票的每一個流程如何去做,票數如何去統計,需要請當地的哪些宿老、德高望重之人監督。幾萬人的選擇,一切都要公平公正,才能服眾,這些事情,我打算與你們談妥,將它們條條款款地寫下來”

    那寧毅絮絮叨叨地一麵走一麵說,種、折二人像是在聽天方夜譚。

    “坦白說,我乃商賈出身,擅經商不擅治人,因此願意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這邊進行得順利,哪怕是延州,我也願意進行一次投票,又或是與兩位共治。不過,無論投票結果如何,我至少都要保證商路能通行,不能阻礙我們小蒼河、青木寨的人自西北過手頭寬裕時,我願意給他們選擇,若將來有一天無路可走,我們華夏軍也不吝於與任何人拚個你死我活。”

    寧毅皺著眉頭,提起商路的事情,又輕描淡寫地帶過。此後雙方又聊了不少東西。寧毅偶爾道:“當然兩位將軍也別高興得太早,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黑旗軍做了這麼多事情,他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也未必一定選你們。”

    兩人便哈哈大笑,連連點頭。

    這天夜裏,種冽、折可求連同過來的隨人、幕僚們如同做夢一般的聚集在休息的別苑裏,他們並不在乎對方今天說的細節,而是在整個大的概念上,對方有沒有說謊。

    讓民眾投票選擇何人治理此地?他真是打算這樣做?

    遠處黑暗的閣樓上,寧毅遠遠地看著那邊的燈火,然後收了目光。旁邊,從北地來的探子正低聲地述說著他在那邊的見聞,寧毅偏著頭,偶爾開口詢問。探子離開後,他在黑暗中久久地靜坐著,不久之後,他點起油燈,埋頭記錄下他的一些想法。

    負責衛戍工作的衛士偶爾偏頭去看窗戶中的那道身影,女真使者離開後的這段時間以來,寧毅已愈的忙碌,按部就班而又爭分奪秒地推動著他想要的一切

    此後兩天,三方會麵時著重商議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這些事情主要包括了慶州投票後需要保證的東西,即不論投票結果如何,兩家都需要保證的小蒼河商隊在經商、經過西北區域時的便利和優待,為了保障商隊的利益,小蒼河方麵可以使用的手段,譬如優先權、監督權,以及為了防止某方突然翻臉對小蒼河的商隊造成影響,各方應該有的互相製衡的手段。

    寧毅還著重跟他們聊了這些生意中種、折兩方可以拿到的稅收但老實說,他們並不是十分在意。

    就在這樣看來皆大歡喜的各行其是裏,不久之後,令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活動,在西北的大地上生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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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3-4 22:31:40
第六九一章 將夜(下)

  

   


     武朝建朔元年,九月十七,西北慶州,一場在當時看來匪夷所思而又異想天開的投票,在慶州城中展開。對於寧毅先前提出的這樣的條件,種、折雙方視作他的製衡之法,但最終也並未拒絕。這樣的世道裏,三年之後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誰又說得準呢,無論是誰得了此處,三年之後想要反悔又或是想要作弊,都有大量的方法。

    回歸山中的這支軍隊,帶走了一千多名新召集的士兵,而他們僅在延州留下一支兩百人的隊伍,用以監督小蒼河在西北的利益不被損害。在太平下來的這段時日裏,南麵由霸刀營成員押韻的各種物資開始陸續通過西北,進入小蒼河的山中,看起來是杯水車薪,但點點滴滴的加起來,也是不少的填補。

    同時,小蒼河方麵也開始了與西夏方的貿易。之所以進行得如此之快,是因為首先來到小蒼河,表態要與黑旗軍合作的,乃是一支意料之外的勢力:那是河北虎王田虎的使臣。表示願意在武朝腹地接應,合作販賣西夏的青鹽。

    黃河以北、雁門關以南的武朝統治,此時已經不再牢固。接下重任在這一片奔走的,乃是頗有名望的老大人宗澤,他奔走說服了一些勢力的首領。為武朝而戰。然而大義名分壓下來,口頭上的戰是戰,對於販賣禁運品攬財之類的事情,早已不再是這些興起的草莽勢力的忌諱。

    田虎那邊的反應如此之快,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在運籌和主持,這邊不用想都能知道答案。樓舒婉的動作很快,黑旗軍才打敗西夏人,她立刻擬定好了雙方可以作為交易的大量物品,將清單交至寧毅這邊,待到寧毅做出肯定的回複。那邊的糧食、物資就已經運在了路上。

    樓舒婉如此快速反應的理由其來有自。她在田虎軍中雖然受重用,但畢竟身為女子,不能行差踏錯。武瑞營弑君造反以後,青木寨成為眾矢之的,原本與之有生意往來的田虎軍與其斷絕了往來,樓舒婉這次來到西北,首先是要跟西夏王搭線,順便要狠狠坑寧毅一把,然而西夏王指望不上了,寧毅則擺明成為了西北地頭蛇。她若是灰頭土臉地回去,事情恐怕就會變得相當難堪。

    而當寧毅占據西北後,與周邊幾地的聯係,自己這邊已經壓不住。與其被別人占了便宜。她隻能做出在當時“最好”的選擇,那就是首先跟小蒼河示好,至少在將來的生意中,便會比別人更占先機。

    如此快速而“正確”的決定,在她的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滋味。難以知曉。而在收到華夏軍放棄慶、延兩地的消息時,她的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情緒,會不會是一臉的大便,一時半會,恐怕也無人能知。

    而在這個十月裏,從西夏運來的青鹽與虎王那邊的大批物資,便會在華夏軍的參與下,進行首度的交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個良好的開端。

    黑旗軍離開之後,李頻來到董誌塬上去看那砌好的石碑,沉默了半日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漫天衰敗之中,那大笑卻猶如哭聲。

    “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寧立恒好狠的心哪……”

    旁邊的鐵天鷹疑惑地看他。李頻笑了好一陣,漸漸地安靜下來,他指著那石碑,點了幾下。

    “他這是在……養蠱,他根本毫無憐憫!原本有很多人,他是救得下的……”

    “李大人。”鐵天鷹欲言又止,“你別再多想這些事了……”

    “他……”李頻指著那碑,“西北一地的糧食,本就不夠了。他當初按人頭分,可以少死很多人,將慶州、延州歸還種冽,種冽不能不接,然而這個冬天,餓死的人會以倍增!寧毅,他讓種家背這個黑鍋,種家勢力已損大半,哪來那麼多的餘糧,人就會開始鬥,鬥到極處了,總會想起他華夏軍。那個時候,受盡苦楚的人會心甘情願地加入到他的軍隊裏麵去。”

    鐵天鷹遲疑片刻:“他連這兩個地方都沒要,要個好名聲,原本也是應當的。而且,會不會考慮著手下的兵不夠用……”

    “應當?”李頻笑起來,“可你知道嗎,他原本是有辦法的,哪怕占了慶州、延州兩地,他與西夏、與田虎那邊的生意,已經做起來了!他南麵運來的東西也到了,至少在半年一年內,西北沒有人真敢惹他。他可以讓很多人活下來,並不夠,占了兩座城,他有吃的,真的沒辦法招兵?他就是要讓這些人明明白白,不是渾渾噩噩的!”

    “鐵捕頭,你知道嗎?”李頻頓了頓,“在他的世界裏,沒有中立派啊。所有人都要找地方站,哪怕是這些平日裏什麼事情都不做的普通人,都要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站在哪裏!你知道這種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他這是故意放手,逼著人去死!讓他們死明白啊”

    李頻的話語回蕩在那荒原之上,鐵天鷹想了一會兒:“然則天下傾覆,誰又能獨善其身。李大人啊,恕鐵某直言,他的世界若不好,您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

    李頻沉默下來,怔怔地站在那兒,過了很久很久,他的目光微微動了一下。抬起頭來:“是啊,我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他閉上眼睛:“寧毅有些話,說的是對的,儒家該變一變……我該走了。鐵捕頭……”他偏過頭。望向鐵天鷹,“但……不管怎麼樣,我總覺得,這天下該給普通人留條活路啊……”這句話說到最後,細若蚊蠅,悲愴得難以自禁,猶如呻吟、猶如祈禱……

    寧毅回到小蒼河,是在十月的尾端,其時溫度已經驟然降了下來。時常與他辯論的左端佑也罕見的沉默了,寧毅在西北的各種行為。做出的決定,老人也已經看不懂,尤其是那兩場猶如鬧劇的投票,普通人看到了一個人的瘋狂,老人卻能看到些更多的東西。

    十一月初,氣溫驟然的開始下降,外界的混亂,已經有了些許端倪,人們隻將這些事情當成種家驟然接手兩地的左支右拙,而在山穀之中。也開始有人慕名地來到這邊,希望能夠加入華夏軍。左端佑偶爾來與寧毅論上幾句,在寧毅給年輕軍官的一些講課中,老人其實也能夠弄懂對方的一些意圖。

    “……打了一次兩次勝仗。最怕的是覺得自己劫後餘生,開始享受。幾千人,放在慶州、延州兩座城,很快你們就可能出問題,而且幾千人的隊伍,即便再厲害。也難免有人打主意。假設我們留在延州,心懷不軌的人隻要做好打敗三千人的準備,可能就會鋌而走險,回到小蒼河,在外麵留下兩百人,他們什麼都不敢做。”

    “……而且,慶、延兩州,百廢待興,要將它們整理好,我們要付出很多的時間和資源,種下種子,一兩年後才能開始指著收割。我們等不起了。而現在,所有賺來的東西,都落袋為安……你們要安撫好軍中大夥的情緒,不用糾結於一地兩地的得失。慶州、延州的宣傳之後,很快,越來越多的人都會來投奔我們,那個時候,想要什麼地方沒有……”

    然而,在老人那邊,真正困擾的,也並非這些表層的東西了。

    十一月底,在長時間的奔波和思考中,左端佑病倒了,左家的子弟也陸續來到這邊,勸說老人回去。十二月的這一天,老人坐在馬車裏,緩緩離開已是落雪皚皚的小蒼河,寧毅等人過來送他,老人摒退了周圍的人,與寧毅說話。

    “我看懂這裏的一些事情了。”老人帶著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練兵的方法很好,我看懂了,但是沒有用。”

    “嗯……”寧毅皺了皺眉頭。

    “他們……搭上性命,是真的為了自我而戰的人,他們醒來這一部分,就是英雄。若真有英雄出世,豈會有孬種立足的地方?這法子,我左家用不了啊……”

    寧毅微微的,點了點頭。

    “我想不通的事情,也有很多……”

    “別想了,回去帶孫子吧。”

    “嗬嗬……”老人笑了笑,擺擺手,“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心中有沒有底啊,他們是英雄,但他們不是真的懂了理,我說了許多遍了,你以此為戰可以,以此治國,這些人會的東西是不行的,你懂不懂……還有那天,你偶然提了的,你要打‘情理法’三個字。寧毅,你心裏真是這麼想的?”

    鵝毛般的大雪落下,寧毅仰起頭來,默然片刻:“我都想過了,情理法要打,治國的核心,也想了的。”

    老人閉上眼睛:“打情理法,你是真的不容於這天地的……”

    “嗯,老人家啊,但是我能夠確定,這未來必是以‘理’字為先的。”寧毅在車轅上坐了下來,將厚厚的車簾盡量拉上,“你真想知道,我隻說一次,不會跟別人說了。”

    “你說……”

    “問題的核心,其實就在於老人家您說的人上,我讓他們覺醒了血性,他們符合打仗的要求,其實不符合治國的要求,這沒錯。那麼到底什麼樣的人符合治國的要求呢,儒家講君子。在我看來,構成一個人的標準,叫做三觀,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這三樣都是很簡單的事情,但最為複雜的規律,也就在這三者之間了。”

    老人聽著他說話,抱著被子。靠在車裏。他的身體未好,腦子其實已經跟不上寧毅的訴說,隻能聽著,寧毅便也是緩緩地說話。

    “所謂人生觀,確定這一個人,一輩子的要到的地方,成為什麼樣的人,是好的,就如同儒家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做到了這個,就是好的。而所謂世界觀:世界孤立於外,世界觀,則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裏,我們認為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我們心中對世界的規律是如何認知的。人生觀與世界觀糅合,形成價值觀。譬如說,我認為世界是這個樣子的,我要為天地立心,那麼。我要做一些什麼事,這些事對於我的人生追求,有價值,別人那樣做,沒有價值。這種正負的認定,叫做價值觀。”

    “而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問題在於,人生觀與世界觀,很多時候看起來,是矛盾的、悖反的。”

    “你我的一輩子,都在看這個世界,為了看懂它的規律,看懂規律之後我們才知道,自己做什麼事情,能讓這個世界變好。但很多人在這第一步上就停下來了,像那些讀書人,他們成年之後,見慣了官場的黑暗,然後他們說,世道就是這個樣子,我也要同流合汙。這樣的人,人生觀錯了。而有些人,抱著天真的想法,至死不相信這個世界是這個樣子的,他的世界觀錯了。人生觀世界觀錯一項,價值觀一定會錯,要麼這個人不想讓世界變好,要麼他想要世界變好,卻掩耳盜鈴,這些人所做的所有選擇,都沒有意義。”

    “譬如慶州、延州的人,我說給他們選擇,其實那不是選擇,他們什麼都不懂,傻子和壞人這兩項沾了一項,他們的所有選擇就都沒有意義。我騙種冽折可求的時候說,我相信給每個人選擇,能讓世界變好,不可能。人要真正成為人的第一關,在於突破人生觀和世界觀的迷惑,世界觀要客觀,人生觀要正麵,我們要知道世界如何運作,與此同時,我們還要有讓它變好的想法,這種人的選擇,才有作用。”

    “而世界極其複雜,有太多的事情,讓人迷惑,看也看不懂。就好像經商、治國一樣,誰不想賺錢,誰不想讓國家好,做錯了事,就一定會破產,世界冰冷無情,符合道理者勝。”

    寧毅頓了頓:“以情理法的順序做核心,是儒家非常重要的東西,因為這世道啊,是從寡國小民的狀態裏發展出來的,國家大,各種小地方,山溝溝,以情字治理,比理、法更加實惠。然而到了國的層麵,隨著這千年來的發展,朝堂上一直需要的是理字先行。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嫌,這是什麼,這就是理,理字是天地運行的大道。儒家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麼意思?皇帝要有皇帝的樣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樣子,父親有父親的樣子,兒子有兒子的樣子,皇帝沒做好,國家一定要買單的,沒得僥幸可言。”

    “可這些年,人情一直是居於道理上的,而且有愈發嚴格的趨勢。皇帝講人情多於道理的時候,國家會弱,臣子講人情多於道理的時候,國家也會弱,但為什麼其內部沒有出事?因為對內部的人情要求也愈發嚴苛,使內部也愈發的弱,以此維持統治,所以絕對無法對抗外侮。”

    “格物將會發展起來,左公,你對它沒有信心,然而有一天,它將會十倍百倍地改變你現在看到的東西。格物更加冰冷客觀,它容不得一絲人情和想當然,規律就是規律。試想一個作坊可以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地增加人力,去研究它的人,整日講的是人情,他遲早會被人情迷惑,負責這件事情的人講人情,那麼真正有用的人就上不來。一個東西,飛上天去,隻要一絲錯漏,就要掉下來,負責的人若不能嚴格,又會變成怎樣?”

    “國家愈大,愈發展,對於道理的要求愈發迫切。遲早有一天,這世上所有人都能念上書,他們不再麵朝黃土背朝天,他們要說話,要成為國家的一份子,他們應該懂的,就是客觀的道理,因為就像是慶州、延州一般,有一天,有人會給他們做人的權力,但如果他們對待事情不夠客觀,沉迷於鄉願、想當然、各種非此即彼的二分法,他們就不應當有這樣的權力。”

    “左公,您說讀書人未必能懂理,這很對,如今的儒生,讀一輩子聖賢書,能懂其中道理的,沒有幾個。我可以預見,將來當全天下的人都有書讀的時候,能夠突破人生觀和世界觀對立統一這一關的人,也不會太多,受限於聰不聰明、受限於知識傳承的方式、受限於他們平時的生活熏陶。聰不聰明這點,生下來就已經定了,但知識傳承可以改,生活熏陶也可以改的。”

    “當這個世界不斷地發展,世道不斷進步,我斷言有一天,人們麵臨的儒家最大糟粕,必然就是‘情理法’這三個字的順序。一個不講道理不懂道理的人,看不清世界客觀運行規律沉迷於各種鄉願的人,他的選擇是無意義的,若一個國家的運作核心不在道理,而在人情上,這個國家必然會麵臨大量內耗的問題。我們的根子在儒上,我們最大的問題,也在儒上。”

    “無論是需要怎樣的人,還是需要怎樣的國。沒錯,我要打掉情理法,不是不講人情,而是理字必得居先。”寧毅偏了偏頭,“老人家啊,你問我這些東西,短時間內可能都沒有意義,但如果說將來如何,我的所見,就是這樣了。我這一輩子,可能也做不了它,或許打個根基,下個種子,未來怎樣,你我恐怕都看不到了,又或者,我都撐不過金人南來。”

    他笑了笑:“往日裏,秦嗣源他們跟我聊天,總是問我,我對這儒家的看法,我沒有說。他們縫縫補補,我看不到結果,後來果然沒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也看不到結果,但既然開了頭,唯有盡力而為……就此拜別吧。左公,天下要亂了,您多保重,有一天待不下去了,叫你的家人往南走,您若長命百歲,將來有一天或許我們還能見麵。不管是坐而論道,還是要跟我吵上一頓,我都歡迎。”

    他抬起手,拍了拍老人的手,性情偏激也好,不給任何人好臉色也好,寧毅不畏懼任何人,但他敬畏於人之智慧,亦尊重擁有智慧之人。老人的眼睛顫了顫,他目光複雜,想要說些什麼話,但最終沒有說出來。寧毅躍下車去,召喚其他人過來。

    那特製的馬車沿著崎嶇的山路開始走了,寧毅朝那邊揮了揮手,他知道自己可能將再也見到這位老人。車隊走遠之後,他抬起頭深深了吐了一口氣,轉身朝山穀中走去。

    小蒼河在這片白皚皚的天地裏,有著一股奇特的生氣和活力。遠山近嶺,風雪齊眉。

    這一年是武朝的靖平二年,建朔元年,不久之後,它就要過去了。(未完待續。)

    ps:  謝謝大家,已經第四了,有沒有可能進前三呢^_^

    七千多字,求月票!!!

    嚴肅點說,這一章過後,整個《贅婿》下半部的開篇,才算是真正完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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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3-7 08:06:11
第六九二章 幾處早鶯爭暖樹(上)
  

   


     春日,萬物漸醒。北歸的雁群穿過了廣袤的原野與起伏的山川、丘陵,潔白的山嶺上積雪開始消融,大河廣闊,奔騰向遠遠的天邊。

    遼闊的大地,人類建起的城池、道路點綴其間。

    武朝建朔、金國天會年間,這片大地上人們的衝突打破了武、遼並立數百年來的平靜。混亂還在醞釀,時代漸顯其波瀾壯闊的一麵,在令一些人激昂奮進的同時,也令另一些人感到焦灼與心憂。

    然而時間,一如既往的,並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它在人們不曾注意的地方,不急不緩地往前推移著。武朝建朔二年,在這樣的光景裏,畢竟還是如約而至了。

    大名府附近,嶽飛騎著馬踏上山頭,看著下方山嶺間奔跑的士兵,然後他與幾名親隨從馬上下來,沿著青綠的山坡往下方走去。這個過程裏,他一如既往地將目光朝遠處的村莊方向停留了片刻,萬物生發,附近的村民已經開始出來翻動土地,準備播種了。

    他躍上山坡邊緣的一塊大石頭,看著士兵從前方奔跑而過,口中大喝:“快一點!注意氣息注意身邊的同伴!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看到那邊的村人了嗎?那是爾等的父母,他們以錢糧奉養爾等,想想他們被金狗屠殺時的樣子!落後的!給我跟上——”

    年輕的將領雙手握拳,身形挺拔,他樣貌端方,但嚴肅與刻板的性格並不能給人以太多的親切感,被安排在大名府附近的這支三千人的新建軍隊在成立之後,接受的幾乎是武朝同等軍隊中最好的待遇與最為嚴厲的訓練。這位嶽小將的治軍極嚴,對於部下動輒軍棍、鞭打,每一次他也反複與人重申女真人南下時的災難。軍隊中有一部分乃是他手下的舊人,其它的則指著每日的吃食與從不克扣的餉錢,漸漸的也就捱下來了。

    不過,雖然對於麾下將士極其嚴格,在對外之時,這位名叫嶽鵬舉的小將還是比較上道的。他被朝廷派來招兵。編製掛在武勝軍名下,錢糧、兵器受著上方照應,但也總有被克扣的地方,嶽飛在外時,並不吝嗇於陪個笑臉,說幾句好話,但軍隊體係,溶入不易,有些時候。人家便是要不分青紅皂白地刁難,哪怕送了禮,給了份子錢,人家也不太願意給一條路走,於是來到這邊之後,除了偶爾的應酬,嶽飛結結實實地動過兩次手。

    第一次動手還比較節製,第二次是撥給自己麾下的甲胄被人截留。對方將領在武勝軍中也有些背景,而且自恃武藝高強。嶽飛知道後。帶著人衝進對方營地,劃下場子放對,那將領十幾招之後便知難敵,想要推說平手,一幫親衛見勢不好也衝上來阻攔,嶽飛凶性起來。在幾名親衛的幫助下,以一人敵住十餘人,一根齊眉棍上下翻飛,身中四刀,然而就那樣當著所有人的麵。將那將領活生生地打死了。

    其時那將領早已被打翻在地,衝上來的親衛先是想救援,後來一個兩個都被嶽飛浴血打翻,再後來,眾人看著那景象,都已膽寒,因為嶽飛渾身帶血,口中念著周侗所教的《棍經》,一棒一棒猶如雨點般的往地上的屍體上打。到最後齊眉棍被打斷,那將領的屍身從頭到腳,再沒有一塊骨頭、一處皮肉是完整的,幾乎是被硬生生地打成了肉醬。

    這件事最初鬧得沸沸揚揚,被壓下來後,武勝軍中便沒有太多人敢這樣找茬。隻是嶽飛也從不吃獨食,該有的好處,要與人分的,便規規矩矩地與人分,這場比武之後,嶽飛乃是周侗弟子的身份也透露了出去,倒是極為方便地接下了一些地主、鄉紳的保護請求,在不至於太過分的前提下當起這些人的保護傘,不讓他們出去欺負人,但至少也不讓人隨意欺負,如此這般,補貼著軍餉中被克扣的部分。

    不少時候,都有人在他麵前提起周侗。嶽飛心中卻明白,師父的一生,最為耿直剛正,若讓他知道自己的一些行為,少不得要將自己打上一頓,甚至是逐出門牆。可沒到如此想時,他的眼前,也總會有另一道身影升起。

    在汴梁、在夏村的那個人,他的行事並不正派,講求實效,極其功利,然而他的目的,卻無人能夠指責。在女真大軍之前兵敗時,他率領麾下眾人殺回去燒糧草,九死一生,在夏村,他以各種方法鼓動眾人,最終打敗郭藥師的怨軍,待到汴梁平定,右相府與他自身卻遭受政爭威脅時,他在巨大的艱難之中積極地奔走,試圖讓所有的同行者求個好結果,在這期間,他被綠林人士仇視、刺殺,但嶽飛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若無弑君之事,嶽飛極願意跟隨對方,做竹記之中的一名馬前卒。

    嶽飛先前便曾經率領廂兵,當過領軍之人。隻有經曆過這些,又在竹記之中做過事情之後,才能明白自己的上頭有這樣一位領導者是多幸運的一件事,他安排下事情,然後如羽翼一般為下方做事的人遮擋住不必要的風雨。竹記中的所有人,都隻需要埋首於手頭的工作,而不必被其它亂七八糟的事情煩心太多。

    如今他也要真正的成為這樣的一個人了,事情極為艱難,但除了咬牙撐住,還能如何呢?

    隊伍奔行往前,嶽飛也躍下了巨石,開始跟隨隊伍,往前方跟去。這充滿力量與勇氣身影漸至奔行如風,從隊尾追過整列隊伍,與帶頭者並行而跑,在下一個轉彎處,他在原地踏動步伐,聲音又響了起來:“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不要像個娘們!呼!吸!呼!吸!呼!吸!是個小孩子都能跑過你們!你們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快!”

    那聲音嚴肅、洪亮,在山間回蕩,年輕將領肅然而凶狠的表情裏,沒有多少人知道,這是他一天裏最高興的時刻。隻有在這個時候,他能夠如此單純地考慮向前奔跑。而不必去做那些內心深處感到厭惡的事情,縱然那些事情,他必須去做。

    “有一天你也許會有很大的成就,也許能夠抵抗女真的,是你這樣的人。給你個私人的建議怎麼樣?”

    隱約間,腦海中會響起與那人最後一次攤牌時的對話。

    “什麼?”

    “譬如你將來建立一支軍隊。以背嵬為名,如何?我寫給你看……”

    “……為何叫這個?”

    “背嵬,既為軍人,你們要背的責任,重如山嶽。背著山走,很有力量,我個人很喜歡這個名字,雖然道不同,此後不相為謀。但同行一程,我把它送給你。”

    他從一閃而過的記憶裏轉回來,伸手拉起奔跑在最後的士兵的肩膀,用力地將他向前推去。

    口中暴喝:“走——”

    ——背嵬,上山下鬼:背負山嶽,命已許國,故,此身成鬼。

    南麵。汴梁。

    被女真人蹂躪過的城市尚未恢複元氣,綿綿的春雨帶來一片陰霾的感覺。原本位於城南的彌勒寺前,大量的民眾正在聚集,他們擁擠在寺前的空地上,爭相跪拜寺中的光明彌勒。

    林宗吾站在寺廟側麵佛塔塔頂的房間裏,透過窗戶,注視著這信眾雲集的情景。旁邊的護法過來,向他報告外麵的事情。

    “……幸不辱命,城外董家、杜家的幾位,已經答應加入我教,擔任客卿之職。鍾叔應則反複詢問,我教是否以抗金為念,有何等動作——他的女兒是在女真人圍城時死的,聽說原本朝廷要將他女兒抓去送入女真軍營,他為免女兒受辱,以鷹爪將女兒親手抓死了。看得出來,他不是很願意信任我等。”

    林宗吾聽完,點了點頭:“親手弑女,人間至苦,可以理解。鍾叔應鷹爪難得,本座會親自拜訪,向他講解本教在北麵之動作。這樣的人,滿心上下,都是複仇,隻要說得服他,往後必會對本教死心塌地,值得爭取。”

    “是。”那護法點頭,隨後,聽得下方傳來幾波齊呼,林宗吾看了看旁邊,有人會意,將旁邊的盒子拿了過來,林宗吾又看了一眼。

    “說起來,郭京也是一代人才。”盒子裏,被石灰醃製後的郭京的人頭正睜開眼睛看著他,“可惜,靖平皇帝太蠢,郭京求的是一個功名利祿,靖平卻讓他去抵禦女真。郭京牛吹得太大,若是做不到,不被女真人殺,也會被皇帝降罪。旁人隻說他練六甲神兵乃是騙局,實則汴梁為汴梁人自己所破——將希望放在這等人身上,爾等不死,他又如何得活?”

    他語氣平靜,卻也有些許的輕蔑和感歎。

    一年以前,郭京在汴梁以六甲神兵抵禦女真人,最終導致汴梁城破。會有這樣的事情,是因為郭京說六甲神兵乃是天物,施法時旁人不得觀看,打開城門之時,那城門上下的守軍都被撤空。而女真人衝來,郭京已經悄然下城,逃跑去了。旁人後來大罵郭京,卻沒有多少人想過,騙子本身是最清醒的,抵禦女真人的命令一下,郭京唯一的生路,就是讓一城人都死在女真人的屠刀下了。

    郭京是故意開門的。

    不久之後,彌勒寺前,有宏大的聲音回蕩。

    “……妖道郭京,倒行逆施,為九地邪魔所屬,戮害全城百姓,為此,我教教主神通,承接明王怒火,與妖道在鄂州附近大戰三日,終令妖道伏誅!今有其人頭在此,昭示天下——”

    歡呼、哭喊聲如潮水般的響起來,蓮台上,林宗吾睜開眼睛,目光清澈,無怒無喜。

    自去年西夏大戰的消息傳來之後,林宗吾的心中,時常感到空虛難耐,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這些愚人,已毫無意思。

    他的武藝,基本已至於無敵之境,然而每次想起那反逆天下的瘋人,他的心中,都會感到隱隱的難堪在醞釀。

    遲早有一天,要親手擊殺此人,讓念頭通達。

    他的心中,有這樣的想法。然而,念及那場西北的大戰,對於此時該不該去西北的問題,他的心中還是保持著理智的。雖然並不喜歡那瘋人,但他還是得承認,那瘋人已經超出了十人敵百人的範疇,那是縱橫天下的力量,自己縱然天下無敵,貿然過去自逞武力,也隻會像周侗一樣,死後屍骨無存。

    此人最是算無遺策,對於自己這樣的敵人,必然早有預防,一旦出現在西北,難有幸理。

    隻能積蓄力量,徐徐圖之。

    他心中流過了念頭,某一刻,他麵對眾人,緩緩抬手。宏亮的教義聲音隨著那驚世駭俗的內力,迫發出去,遠近皆聞,令人心曠神怡。

    不久之後,虔誠的教眾不斷磕頭,人們的歡呼聲,更為洶湧熾烈了……

    小蒼河。

    隨著雪融冰消,一列列的商隊,正沿著新修的山路進進出出,山間偶爾能見到不少正在為小蒼河、青木寨等地開路的百姓,熱火朝天,好不熱鬧。

    過去的這個冬天,西北餓死了一些人。種家軍收了慶州延州,折家軍占了清澗等地之後,糧食的庫存本來就是不夠的,為了穩定局勢,恢複生產,他們還得交好當地的豪紳大族。中層被穩定下來之後,缺糧的問題並沒有在當地掀起大的亂局,但在各種小的摩擦裏,被餓死的人不少,也有些惡件的出現,這個時候,小蒼河成為了一個出口。

    一直呆在山中的小蒼河這邊,糧食也不能算很多,想要救濟全西北,肯定是不可能的。人們想要得到救濟,一是加入黑旗軍,二是替小蒼河務工、做事。黑旗軍對於招人的標準頗為嚴格,但此時還是稍微放開了一些,至於務工,冬日裏能做的事情不算多,但總算,外界的幾批原材料到貨之後,寧毅安排著在穀內穀外新建了幾個作坊,也願意發給外麵的人生絲等物,讓人在家中織布,又或是來到山穀這邊,幫忙織造、印書、製取火藥、掏空石彈等等,如此這般,在給予最低生活保障的情況下,又救下了一批人。

    漸至開春,雖然雪融冰消,但糧食的問題已更為嚴重起來,外麵能活動開時,修路的工作就已經提上日程,大量的西北漢子來到這裏領取一份事物,幫忙做事。而黑旗軍的招募,往往也在這些人中展開——最有力氣的、最吃苦耐勞的、最聽話的、有才能的,此時都能一一吸納。

    種、折兩家人對此並無意見。首先寧毅讓出兩個城的利益,是吃了大虧的——哪怕最終折家得到的利益不多,但其實在延州等地,他們仍舊得到了不少權力——哪怕是公開的招兵,短時間內種冽和折可求都不會阻止,至於招募人做事,那就更好了。他們正愁無法養活所有人,寧毅的行為,也正是為他們解了大麻煩,屬於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此時春雖未暖,花已漸開,小蒼河河穀中,新兵的訓練,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半山腰上的小院子裏,寧毅與檀兒、小嬋等人正在收拾行李,預備往青木寨一行,處理事情,以及探望住在那邊的蘇愈等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他們此時的“回娘家”。

    (未完待續。)
匿名
狀態︰ 離線
710
匿名  發表於 2016-3-8 22:42:10

還得停一天……(更新於: 2016-03-08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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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了四千字,修改了兩遍還是不能發,現在想了新的內容,明天如果能搞定,今天的就當廢稿發……搶月票的感覺真難受,知道大家都在支持,但是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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