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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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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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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22:00:46
第六四七章 寧夏催鬼語 厄夜起風雷(三)
  

   


     “……俗語有雲,人無遠慮,便必有近憂。回想最近這段時間的事情,我心中總是不安。當然,也可能是進來事情太多,亂了我的心思……”

    京城五月二十。距離女真人的離去,已過了將近半年時間,道路邊的樹木葉子蔥鬱,行人來往、商販叫賣、身影如織,酒樓上方,鐵天鷹一麵說話,一麵與宗非曉在小包間裏的桌邊坐下了。

    作為刑部總捕,也是天下凶名赫赫的高手,宗非曉身形魁梧,比鐵天鷹還要高出一個頭。因為外功出眾,他的頭上並無須發,看起來凶神惡煞的,但實際上卻是外粗內細之人。鐵天鷹與他合作過數次,包括押送方七佛上京那次,兩人也是在寧毅手上著了道,因此交流起來,還算有共同語言。

    時間並不充裕,兩人各自都有許多公務處理,鐵天鷹一麵倒酒,一麵將最近這段時間與寧毅有關的京中事態說了一番。事實上,自女真人退去以後,半年的時間過來,京中狀況,大部分都圍繞著右相府的起伏而來,寧毅身處其中,顛簸輾轉間,到如今仍舊在夾縫中生存下來,即便落在鐵天鷹眼中,情況也絕非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

    如今距離秦嗣源的死,已經過去了十天。京城之中,偶爾有書生在發表慷慨言辭時還會說起他,但總的來說,事情已過去,奸臣已伏誅,大部分人都已經開始向前看了。此時回頭,許多事情,也就看的愈發清楚一些。

    “……寧毅此人。京中諸公多因他的身份有所輕視,然而在右相手下,這人機智頻出。回首去年女真來時,他直接出城,後來堅壁清野。到再後來的夏村之戰,都有出過大力。若非右相忽然倒台,他也不致一蹶不振,為救秦嗣源,甚至還想辦法出動了呂梁騎兵。我看他手下布置,原本想走。此時似乎又改變了主意,不管他是為老秦的死還是為其它事情,這人若然再起,你我都不會好過……”

    常年行走綠林的捕頭,平日裏樹敵都不會少。但綠林的仇怨不比朝堂,一旦留下這樣一個對頭上了位,後果如何,倒也不用鐵天鷹多說。宗非曉在接手密偵司的過程裏差點傷了蘇檀兒,對於眼前事,倒也不是沒有準備。

    “先前那次交手,我心中也是有數。其實,亳州的事情之前。我便安排人了人手進去了竹記。”宗非曉說著,皺了皺眉,“隻是。竹記先前依托於右相府、密偵司,其中有些事情,外人難知,我安排好的人手,也未曾進過竹記核心。隻是最近這幾天,我看竹記的動向。似是又要折回京城,他們上方流出風聲。說如今的大東家成了童貫童王爺,竹記或者改名、或者不改。都已無大礙。”

    “我看怕是以狐假虎威居多。寧毅雖與童王爺有些來往,但他在王府之中,我看還未有地位。”

    “他原是秦嗣源一係,縱然投誠,童王爺又豈會立刻信任他。但以童王爺的勢力,這寧毅要經營生意上的事,一定是暢通無阻的。而且……”宗非曉微微有些猶豫,終於還是說道,“鐵兄,似秦嗣源這樣的大官倒台,你我都看過多次了吧。”

    “嗯。”鐵天鷹點了點頭,“不少了。”

    坐在那邊的宗非曉笑了笑:“是啊,那大員倒台之後的情景,你我也已經熟悉了。那些大員的子弟啊、幕僚之流,確實也有被人放過,或是攀上其它高枝,平安過度的。然而,人一生經曆過一兩次這樣的事情,心氣也就散了。這些人啊,不乏有你我抓緊牢裏,後又放出來的,跑來找你我尋仇的,能有幾個,頂多,在輕慢過他的牢頭麵前張揚一番罷了,再往上,往往就不好看了。”

    “畢竟說到底,這些人即便保下命來,身份之上,總是要遭人白眼猜忌。如今右相案風波剛過,這寧毅縱然一腔熱血,該有的手段,在他調動騎兵之後也要用完了吧。他或許有些好處給王爺,莫非王爺就不防他?真的重用他?所以啊,他如今才是不敢亂來、節外生枝的人……”

    宗非曉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你我二人,皆已是總捕,往上一步,由草莽入官場,倒隻能算是個說不得的小吏,但在如今位子上,要你我辦事之人,何曾少過。這寧毅嘛,往上一步,便是王府的人了,他在相府中,便未高看過我等,到了王府……嘿,說句實在話,如今他是穿鞋的,我是光腳的。我動了他女人又如何,若是豁出去了與我死磕,我或許難以幸免,他能討得了好去?我就不信了。”

    他滿是橫肉的臉上冷冷一笑,拈了顆米糕扔進嘴裏:“自古以來,橫的怕愣的,我進得京來,便有所準備。他若真要鬧事,不用他來找我,我先去找他,大不了同歸於盡,他家大業大、女人又多,我看是我怕他還是他怕我。鐵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鐵天鷹便也笑起來,與對方幹了一杯:“其實,鐵某倒也不是真怕多少事情,隻是,既然已結了梁子,眼下是他最弱的時候,總得找機會弄掉他。其實在我想來,經此大事,寧毅這人要麼是真的安分下來,要麼,他想要報複,首當其衝的,必不是你我。若他圖得大,說不定目的是齊家。”

    “齊硯。”宗非曉點了點頭。

    鐵天鷹道:“齊家在北麵有大勢力,要說起來,大光明教實際上是托庇於此,在京中,齊硯與梁師成梁大人,李邦彥李大人,甚至與蔡太師,都有交好。大光明教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若非這寧毅反投了童王爺,說不定也已被齊家報複過來。但眼下隻是局勢緊張,寧毅剛加入王府一係,童王爺不會許人動他。一旦時間過去,他在童王爺心中沒了地位,齊家不會吃這個啞巴虧的,我觀寧毅以往行事,他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宗非曉點點頭。想了想又笑起來:“大光明教……聽綠林傳言,林宗吾想要北上與心魔一戰,結果直接被騎兵追到朱仙鎮外運糧河邊,教中高手去得七七八八。他找到齊家發脾氣,料不到自己聚眾北上,竟遇上軍隊殺來。齊家也傻了眼。嗬嗬……”

    “寧毅為救秦嗣源,是花了血本的,可惜晚到一步,否則我等也不至於忙成這樣。不過話說回來,林宗吾也不會輕易放過他。”有關於那天騎兵出動的事情。上頭算是輕拿輕放了,但對於秦嗣源的死,皇帝固然不上心,下方還是有著許多的動作,包括幾名中層官員的落馬,對綠林人士的抓捕,上方的輕描淡寫,到了下麵。是掀起了一小股的腥風血雨的。

    兩人說到這裏,窗外的樹梢上,有鳥兒鳴叫。透過窗戶往外看去,不遠處街邊的一個布坊門口,寧毅一行人正下了馬車,從那兒進去。鐵、宗二人便都看了一眼,鐵天鷹揚了揚下巴。

    “秦嗣源去後,據說留了好些人的罪行罪證。也有各家私密,原本預做複起之本。如今該是由他交到了童王爺手裏。驅虎吞狼、借刀殺人,他因此才得童王爺庇護。但好在軍隊一係向來霸道,真要嘁紛爭,未必用得著這些東西。童王爺也未必不能識破他的心機。”

    “趁他病要他命。”宗非曉點了點頭,“我也懶得千日防賊,入了竹記內部的那幾人若是真探得什麼消息,我會知道怎麼做。”

    “這些事情,也就是與宗兄打個招呼,宗兄自然明白如何處理。這一邊,我雖事多,也還在盯著他,宗兄可知緣由?”

    宗非曉想了想:“聽聞,劉西瓜、陳凡等人進京了。樊重與他們打了個照麵。”

    “嗯。寧毅這人,手段淩厲,結怨也多,當初他親手斬了方七佛的人頭,兩邊是不死不休的梁子。如今霸刀入京,雖還不知道圖謀些什麼,若有機會,卻必然是要殺他的。我在旁邊看著,若劉西瓜等人斬了他,我也好將這些人再揪出來。”

    “嗬嗬,那倒是個好結果了。”宗非曉便笑了起來,“其實哪,這人結怨齊家,結怨大光明教,結怨方匪餘孽,結怨無數世家大族、綠林人物,能活到現在,真是不易。此時右相倒台,我倒還真想看看他接下來如何在這夾縫中活下去。”

    兩人隨後又繼續說笑了幾句,吃了些東西,方才離去。

    一如宗非曉所言,右相一倒,暴露出來的問題便是寧毅結怨甚多,這段時間縱然有童貫照拂,也是竹記要夾著尾巴做人做事的時候。宗非曉已經決定了有機會就釘死對方,但對於整個事態,並不擔心。

    他此次回京,為的是分擔這段時間涉及綠林、涉及刺殺秦嗣源、涉及大光明教的一些案子當然,大光明教並未進京,但因為秦嗣源在京畿之地被殺影響惡劣,幾名與齊家有關的官員便受到波及,這是皇上為表現權威而特意的打壓。

    當然,這也是因為於這次交鋒中落了下風留下的後果。假如林宗吾殺了秦嗣源,後來又幹掉了心魔,或是拿到了秦嗣源留下的遺澤,接下來這段時間,林宗吾可能還會被通緝,但大光明教就會順勢進京,幾名與齊家有關的官員也不至於太慘,因為這代表著接下來他們行情看漲。但如今童貫占了便宜,齊家、梁師成、李邦彥一係吃了癟,幾名官員也就順勢進了大牢,雖說罪名不同,但這些人與接下來完善黃河防線的任務,都有著多多少少的關係。

    這便是官場,權力交替時,鬥爭也是最激烈的。而在綠林間,刑部已經像模像樣的拿了不少人,這天晚上,宗非曉審訊人犯審了一晚上,到得第二天下午,他帶著手下出了刑部,去幾名犯人的家中或是落腳點探查。中午時分,他去到一名綠林人的家中,這一家位於汴梁西側的三槐巷,那綠林人家中簡陋破舊,丈夫被抓之後,隻剩下一名婦人在。眾人勘察一陣,又將那婦人審問了幾句,方才離開,離開後不久,宗非曉又遣走隨從。折了回來。

    那綠林人被抓的原因是懷疑他暗中信奉摩尼教、大光明教。宗非曉將那婦人叫回房中,反手關上了門,房間裏短暫地傳出了女子的哭叫聲,但隨著片刻的耳光和毆打,就隻剩下求饒了,之後求饒便也停了。宗非曉在房裏肆虐發泄一番。抱著那婦人又好生安撫了片刻,留下幾塊碎銀子,才心滿意足地出來。

    這天下午,他去聯係了兩名打入竹記內部的線人探聽情況,整理了一下竹記的動作。倒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晚上他去到青樓過了半晚,淩晨時分,才到刑部大牢將那婦人的丈夫提出來用刑,無聲無息地弄死了。

    京中在女真人肆虐的半年後,許多弊病都已經顯現出來,人手的不足、事物的繁多,再加上三教九流的人不斷入京,關於綠林這一片。向來是幾名總捕的自留地,上頭是不會管太多的:反正這些人平日裏也是打打殺殺、無法無天,他們既然將不守法當飯吃。那死了也就死了。宗非曉在刑部多年,對於這些事情,最是駕輕就熟,往日裏他還不會這樣做,但這一段時間,卻是毫無問題的。

    這樣的消遣過後。他睡了一陣,上午繼續審案。下午時分,又去到三槐巷。將那婦人叫去房中淩虐了一番。那婦人雖然家中貧寒,疏於打扮,但脫光之後感覺倒還不錯。宗非曉愛她哭叫的樣子,此後幾日,又多去了幾次,甚至動了心思,將她收為禁臠,找個地方養起來。

    京中大事紛紜,為了黃河防線的權力,上層多有爭奪,每過兩日便有官員出事,此時距離秦嗣源的死不過半月,倒是沒有多少人記起他了。刑部的事情每日不同,但做得久了,性質其實都還差不多,宗非曉在負責案件、敲打各方勢力之餘,又關注了一下竹記,倒還是沒有什麼新的動靜,隻是貨物往來頻繁了些,但竹記要再度開回京城,這也是必要之事了。

    時間到的五月二十七,宗非曉手頭又多了幾件案子,一件是兩撥綠林豪客在街頭決鬥廝殺,傷了路人的案件,需要宗非曉去敲打一番。另一件則是兩名綠林大俠決鬥,選上了京城富戶呂員外的院子,欲在對方宅邸屋頂上廝殺,一方麵要分出勝負,另一方麵也要避開呂員外家家丁的抓捕,這兩人手頭功夫確實厲害,結果呂員外報了案,宗非曉這天下午過去,費了好大力氣,將兩人抓捕起來。

    將那兩名外地俠客押回刑部,宗非曉眼見無事,又去了三槐巷,逼著那婦人做了頓吃的,傍晚時分,再領了七名捕快出京,折往京城西麵的一個小山崗。

    那地方距離京城不遠,名叫護崗,原本是因為附近的驛站而繁榮起來,形成了一個有十多個商鋪的聚居區,女真人來時,這裏一度被毀,如今又重新建了起來。竹記的一個大院也坐落在這邊,此時已初步重建,被利用了起來。

    來到崗上,宗非曉讓其他七名捕快先去吃些東西,約好了回來見麵的大概時間,他從崗上走出,轉了個彎,折往大約百丈之外的一處房舍。

    因為先前女真人的破壞,此時這房舍是由竹木簡陋搭成,房間裏黑著燈,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人,宗非曉進去後,才有人在黑暗裏說話。這是例行的見麵,然而待到房間裏的那人說話,宗非曉整個人都已經變得可怕起來。

    他魁梧的身形從房間裏出來,天空沒有星光,遠遠的,稍高一點的地方是護崗街市上的燈火,宗非曉看了看四周,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快步卻無聲地往護崗那邊過去。

    走出十餘丈,後方陡然有細碎的聲音傳了過來,遠遠的,也不知是動物的奔跑還是有人被打倒在地。宗非曉沒有回頭,他牙關一緊,雙目暴張,發足便奔,才踏出第一步,周圍的黑暗裏,有人影破風而來,這漆黑裏,人影翻騰如龍蛇起陸,洪波湧起!

    宗非曉右手猛然拔出鋼鞭,照著衝過來的人影之上打過去,噗的一下,草莖飛騰,竟是個被長槍穿起來的稻草人。但他武藝高強,江湖上甚至有“打神鞭”之稱,稻草人爆開的同時,鋼鞭也掃中了刺來的長槍,與此同時。有人撲過來!有長鞭橫掃,纏住了宗非曉的左手,刀光無聲衝出!

    長鞭繃的一下,將左邊的遠處的黑影拉得飛撲在地,右邊撲來的人也被撞飛,宗非曉的身體與一名駝背刀客擦肩而過。他的人頭還在空中旋轉,壯碩的身體如戰車般踏踏踏踏衝出五步,倒在地上不動了。

    黑暗裏的駝子將人頭撿起,拿個袋子兜了,四周還有人影過來。他們聚在那無頭屍體旁看了一下,宗非曉使的是雙鞭,但方才他隻抽出單鞭,隻見他的左手上正捏著一枚煙花令箭,還保持著想要放出去的手勢。

    不遠處,護崗那邊一條街上的點點燈火還在亮,七名捕快正在其中吃喝、等著他們的上司回來,黑暗中。有一道道的身影,往那邊無聲的過去了。

    這些捕快從此再也沒有回到汴梁城。

    同一時刻,北麵的黃河岸邊。延綿的火把正在燃燒,民夫與士兵們正將土石運上大堤。一方麵夏季汛期已至,人們必須開始加固堤防,另一方麵,這是接下來鞏固黃河防線的先期工程,朝堂政局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裏,每日裏。都會有大員過來附近巡視。

    再往北一點,齊家老宅裏。名叫齊硯的大儒已經發了脾氣,黑夜之中,他還在埋頭寫信,隨後讓可信的家衛、幕僚,上京辦事。

    京城之中,李綱走出房間,坐了一會兒,看著幕僚那邊的院落還亮著燈光,他的眼中,有著憋屈與悲壯的光芒,但他雙手握拳,過得片刻,想到了什麼,又回房處理公務了。

    秦檜正在待客,夜晚的光芒的,他與過來的兩人相談甚歡。朝堂之中,由他繼任右相的風聲,已經越來越多了,但他知道,李綱即將下台,在他的心中,正考慮著有沒有可能直接上手左相之位。

    童府,童貫正與譚稹等人議論著各種事情,李炳文也在下方,如今廣陽郡王府最主要的是兩件事,第一件,由李炳文等人真正掌控好武瑞營,第二件,黃河防線既為預防女真人而做,理應由軍隊直接掌控。上一次在太原,童貫明白軍隊戰力,棄城走了,這一次,他希望能夠真真正正,毫無製掣地做好一件事情。

    “老秦走後,留下來的這些東西,還是有用的,希望能夠用好他,黃河若陷,汴梁無幸了。”

    “那寧立恒心懷叵測,卻是欲以此借刀殺人,王爺不可不防。”

    “我自然知道,寧毅這人,已再無它法可想,他希望我以此針對其他人,我欲用它來做好事情。重要的是,這是出自本王之意,又何必在乎他的小小願望呢。明日我再讓人去李邦彥府上打個招呼,他若不讓步,我便不再忍他了。”

    作為武朝統軍大將,他已經見慣了豬隊友,也已經受夠豬隊友了,這一次武朝危殆,他希望力挽狂瀾,這也將是他最後的榮光。

    所有人都有事情做,由京城輻射而出的各個道路、水路間,成千上萬的人因為各種的理由也正在聚往京城。這期間,一共有十三支隊伍,他們從同樣的地方發出,而後以不同的方式,聚向京城,此時,這些人或是鏢師、或是商隊,或是結伴而上的匠人,最快的一支,此時已過了許昌,距離汴梁一百五十裏。

    這是一支兩百多人組成的大商隊,此時在山間紮營,營地一端的草地上,有兩個年輕人正在低聲說話。

    “小封哥,你說,京城到底長什麼樣子啊?”

    “我怎麼知道。”頜下長了短短胡須,名叫卓小封的年輕人回答了一句。

    “小封哥你們不是去過杭州嗎?”

    “杭州又不是京城。”

    “俺從小就在山裏,也沒見過什麼大地方,聽你們說了那些事情,早想看看啦,還好這次帶上俺了,可惜路上路過那幾個大城,都沒停下來仔細瞧瞧……”

    “你若再嘮叨,便不帶你去了。”

    “唔,不說了。”那位淳樸的山裏來的小夥子閉了嘴,兩人坐了一會兒。卓小封隻在草地上看著天空稀疏的星星,他懂的東西很多,說話又有道理,武藝也好,山裏的年輕人都比較崇拜他,過得片刻,對方又低聲開口了。

    “小封哥,我就問一句,這次上京,咱們能見到那位教你本事的老師了,是不是啊?”

    卓小封目光一凝:“誰告訴你這些的?”

    “隊裏、隊裏有人在說,我……我私下裏聽到了。”

    “誰說的!?”卓小封站了起來,“說了禁口令,你們全當廢話了嗎?立刻帶我去把人找出來!”

    “小、小封哥……其實……”那年輕人被嚇到了,結巴兩句想要辯解,卓小封皺著眉頭:“這件事不開玩笑!馬上!立刻!”

    天空星光黯淡,兩人一前一後,走入了營地,引起了一小股的動靜,隨後又平息下來。

    夏日的暖風帶著讓人安心的感覺,這片大地上,燈火或稀疏或延綿,在女真人去後,也終於能讓人平靜下來了,無數人的奔走忙碌,無數人的各行其是,卻也算是這片天地間的本質。京城,鐵天鷹正在礬樓當中,與一名梁師成府上的幕僚相談甚歡。

    已沒有多少人在意的寧府,書房之中同樣暖黃的燈光裏,寧毅正坐在桌前手指有規律地敲打著桌麵,計算著從蘇檀兒落水消息傳來後,就在計算的許多東西、以及需要查補的許多漏洞、預案。

    祝彪從門外進來了。

    “方才在城外……殺了宗非曉。”

    寧毅望著他,微微有些迷惑,然後才正視起來,皺了眉頭。

    “為何要殺他,你們多事……”

    祝彪附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事情的緣由。寧毅不再多說了,燈火中,隻是眉頭蹙得更緊了些,他敲打著桌麵,過得片刻。

    “節外生枝了,你們……”

    他吩咐了一些事情,祝彪聽了,點頭出去。夜裏的燈火依然寧靜,在城市之中延綿,等待著新的一天,更多事情的發生。

    第二天,鐵天鷹便將知道宗非曉消失的事情,與此同時,成百上千的人,還在一刻一刻地、無聲拉近與京城的距離,等待著彙聚的一瞬……(未完待續)

    ps:這章六千九百五十字,寫太長了,本來以為這個題目要用四章,結果到這裏就用完了。嗯,下一章換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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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6 17:21:39
第七集:《君王社稷》第六四八章 天行有常 人心無度(上)
        
     「刑部來文了,說懷疑你殺了一個叫做宗非曉的捕頭。」

    大雨嘩啦啦的下,廣陽郡王府,從敞開的窗戶裡,可以看見外面庭院裡的樹木在暴雨裡化為一片深綠色,童貫在房間裡,輕描淡寫地說了這句話。

    「我聽說了。」寧毅在對面回答一句,「此事與我無關。」

    「我想也是與你無關。」童貫道,「早先說這人與你有舊,差點使得你妻子出事,但後來你妻子平安無事,你即便心中有怨,想要報復,選在這個時候,就真要令本王對你失望了。刑部的人對此也並無把握,不過敲山震虎罷了,你不用擔心太過。」

    童貫說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今日本王叫你過來,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商議。」

    「請王爺吩咐。」

    「武瑞營。」童貫說道,「該動一動了。」

    「這是軍務……」寧毅道。

    「本王知道這是軍務,你也不用跟本王打馬虎眼,打夏村那一仗的時候,你在武瑞營中,我知道,軍中後勤運籌,都是你在做。你是有些威信的。」

    寧毅面色不改:「但王爺,這畢竟是軍務。」

    「你倒是懂分寸。」童貫笑了笑,這次倒有些讚許了,「不過,本王既然叫你過來,先前也是有過考慮的,這件事,你稍微出一下面,比較好一點,你也不用避嫌太過。」

    「是。」寧毅這才點頭,話語之中殊無喜怒,「不知王爺想怎麼動。」

    「你不用擔心,只是由小的地方動起。」童貫道,「說句實在話,武瑞營能打,這很難得。這半年以來,陛下也好,我也好,朝中諸公也好。都不欲亂動它。你看。此時在京城外的其餘幾支軍隊,現在都到黃河邊去圈地盤去了,唯有武瑞營仍舊放在這邊操練修整,我等要的。是武瑞營的內藴,不欲隨便拆了他。使他成了與其他軍隊一般的東西。」

    這位身材高大,也極有威嚴的異姓王在書桌邊頓了頓:「你也知道,最近這段時間。本王不光是在乎武瑞營,對李炳文。也是看得很嚴的,其他軍隊的一些習氣,本王不許他帶進去。類似虛擴吃空餉。搞圈子、拉幫結派,本王都有警告過他。他做得不易,戰戰兢兢,沒有讓本王失望。但這段時間以來。他在軍中的威信,可能還是不夠的。過去的幾日,軍中幾位將領陰陽怪氣的,很是給了他一些氣受。但軍中問題也多,何志成私下受賄,而且在京中與人爭奪粉頭,私下械鬥,與他械鬥的,是一位閒散王爺家的兒子,現在,事情也告到本王頭上來了。」

    「王爺的意思是……」

    「軍中的事情,軍中處理。何志成是難得的將才,但他也有問題,李炳文要處理他,當眾打他軍棍。本王倒是不怕他們反彈,但是你與他們相熟。譚大人建議,最近這段時間,要對武瑞營大改小動之類的,你可以去跟一跟。本王這裡,也派個人給你,你見過的,府中的沈重,他跟隨本王多年,辦事很有能力,有些事情,你不方便做的,可以讓他去做。」

    童貫的臉上帶著些許微笑,一面說著,一面看寧毅的表情。但寧毅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豫的神色,拱手答應了:「是。」

    「具體的安排,沈重會告訴你。」

    寧毅再度回答了是,隨後見童貫沒有其它的事情,告辭離去。只是在臨出門時,童貫又在後方開了口:「立恆哪。」

    「是。」寧毅回過頭來。

    童貫坐在書桌後看了他一眼:「王府之中,與相府不同,本王武將出身,麾下之人,也多是軍隊出身,務實得很。本王不能因為你自相府來,就給你很高的位子,你做出事情來,大夥兒自會給你相應的地位和尊敬,你是會做事的人,本王相信你,看好你。軍中就是這點好,只要你做好了該做之事,其它的事情,都沒有關係。」

    他說著,將刑部發來的公文扔進了旁邊垃圾桶裡。

    寧毅看著那動作,點了點頭,童貫笑了笑:「去吧。」

    待到寧毅離開之後,童貫才收斂了笑容,坐在椅子上,微微搖了搖頭。

    雖然曾經很重視右相府留下來的東西,也曾經很重視相府的這些幕僚,但真正進了自己府上以後,終究還是要一步一步的做過來。這個小商人以前做過不少事情,那是因為背後有右相府的資源,他代表的,是秦嗣源的意志,一如自己手下,有許多的幕僚,給予權力,他們就能做出大事來。但無論是什麼人,隊還是要排的,否則對其他人如何交代。

    對方既然過來,便也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進入自己的這個圈子,先肯定是要打壓,要折去傲氣,若是經歷不了這個的人,便也不堪大用。譚稹一直針對他,是太過高看他了。不過現在看來,這年輕人倒也還算懂事,若是打磨幾年,自己倒也可以考慮用一用他。

    這也是所有人的必經過程,如果這人不是這樣,那基本就是在挑戰他的權威和忍耐。但坐在這個位子上這麼多年,看見這些人終究是這個樣子,他也多少有些失望,有些人,隔得遠了,看起來做了許多事情,到了近處,其實也都一樣。秦府中出來的人,與旁人終究也是無異的。

    雨還在下,寧毅穿過了稍顯昏暗的廊道,幾個王府中的幕僚過來時,他在旁邊微微讓了讓道,對方倒也沒怎麼理會他。

    在王府之中,他的位子算不得高——其實基本上並沒有被容納進來。今天的這件事,說起來是讓他做事,實際上的意義,倒也簡單。

    李炳文要處理何志成,讓自己過去露露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相當於一個人當了漢奸,而後皇軍讓他去跟鄉親們說話一樣,既是自污,又是割裂。這或許是因為。童貫認為自己在武瑞營中有些關係和位子。而他是不可能容忍自己在武瑞營中有影響力的,這也是常理,至於那位王府侍衛頭領沈重,則是安排過來監視自己的。

    相對於秦嗣源等人死前經歷的事情。這倒也算不了什麼了。

    不久之後他過去見了那沈重,對方頗為高傲。朝他說了幾句訓誡的話。由於李炳文對何志成動手在明天,這天兩人倒不用一直相處下去。離開王府之後,寧毅便讓人準備了一些禮品。晚上託了關係,又冒著雨。專程給沈重送了過去,他知道對方家中狀況,有妻兒小妾。專程針對性的送了些香粉香水等物,這些東西在眼下都是高級貨。寧毅托的關係也是頗有份量的武人,那沈重推脫一番,終於收下。

    第二天再碰面時。沈重對寧毅的臉色仍然冰冷,警告了幾句,但內裡倒是沒有刁難的意思了。這天上午他們來到武瑞營,關於何志成的事情才剛剛鬧起來,武瑞營中此時五名統兵將領,分別是劉承宗、龐六安、李義、孫業、何志成。這五人原本雖來自不同的隊伍,但夏村之戰後,武瑞營又沒有立刻被拆分,大夥兒關係還是很好的,見到寧毅過來,便都想要來說事,但看見一身王府侍衛打扮的沈重後,便都猶豫了一下。

    與幾人一一閒聊了幾句,不敢說什麼敏感的話。李炳文的親衛這才穿過軍營,拿了何志成,李炳文集合軍隊,當眾斷案,要打他軍棍,孫業等人抗議一番,但李炳文心意已決。軍中不少人都偷偷地往寧毅這邊瞧,但寧毅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如果在平時,李炳文要處理何志成,或許還真要引起亂子,然而寧毅站在旁邊,武瑞營中無人敢發作,不少人眼中只是迷惘,待到何志成被當眾打了軍棍,軍陣之中才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望向寧毅的目光也有些變了。

    李炳文先前知道寧毅在營中多少有些存在感,只是具體到什麼程度,他是不清楚的——若真是清楚了,說不定便要將寧毅立刻斬殺——待到何志成挨打,軍陣之中竊竊私語響起來,他撇了撇旁邊站著的寧毅,心中多少是有些得意的。他對於寧毅當然也並不喜歡,此時卻是明白,讓寧毅站在一旁,與右相秦嗣源被人潑糞的感覺,其實也是差不多的。

    他心中得意,表面上自然一臉肅穆,待到軍棍快要打完,他才在台上大喝出來:「全都安靜!在議論什麼!」

    軍陣中稍稍安靜下來。

    何志成當眾挨了這場軍棍,背後、臀後已是鮮血淋淋。軍陣解散之後,李炳文又與寧毅笑著說了幾句話——他倒也不敢多做些什麼了,不遠處呂梁山的騎兵隊伍正在看著他,中小將領又或是韓敬這樣的頭目也就罷了,那個名叫陸紅提的大當家冷冷望著這邊的眼神讓他有些不寒而慄,但對方畢竟也沒有過來說什麼。

    離開武瑞營大門,回望軍營,有些士兵還在朝這邊望過來,其中想必有不少人在私下議論或是謾罵了。轉過身,沈重對他的表情倒是好了許多,微微帶了些笑容了,今天的任務完成得不錯,他對寧毅的上道也頗為欣賞,送禮收禮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寧毅不光送了禮,今天在軍營當中,他也沒有對其他人說半句亂七八糟的話,這就是懂事的人,若是眼下還想在軍營中留些好關係,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一行人折回汴梁城,待到軍營看不到了,寧毅才讓隨行的祝彪捧來一個盒子:「俗話說,寶刀贈英雄,我在王府中打聽過,沈兄武藝高強,是王府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兄弟前些時日尋到一把寶刀,欲請沈兄品鑒一番。」

    武人對兵器都有愛好,那沈重將長刀拿出來把玩一番,稍稍稱讚,待到兩人在城門口分開,那寶刀已經靜靜地躺在沈重回去的馬車上了。

    昨日是暴雨,今天已經是陽光明媚,寧毅在馬背上抬起頭,微微眯起了眼睛。後方眾人靠近過來。沈重乃是王府的侍衛頭領,對於寧毅的這些侍衛,是有些瞧不起的,自然也有幾分頤指氣使的做派,眾人倒也沒表現出什麼情緒來,只待他走後,才不動聲色地吐了口唾沫。

    對於何志成的事情,昨夜寧毅就清楚了,對方私底下收了些錢是有的,與一位王爺公子的護衛發生械鬥,是由於議論到了秦紹謙的問題,起了口角……但當然,這些事也是沒法說的。

    既然童貫已經開始對武瑞營動手,那麼由淺入深,接下來,類似這種上台被批鬥的事情不會少,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發生的事情,未必不會心生惆悵。寧毅只是面上沒什麼表情,待到快要進城們時,有一名竹記護衛正從城內匆匆出來,見到寧毅等人,騎馬過來,附在寧毅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寧毅的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微微的點了點頭。

    那不過是一批貨到了的普通消息,即便旁人聽到,也不會有什麼波瀾的。他畢竟是個商人。

    馬隊隨著熙熙攘攘的入城人群,往城門那邊過去,陽光傾瀉下來。不遠處,又有一道在城門邊坐著的身影過來了,那是一名三十多歲的藍衫書生,消瘦孑然,顯得有些寒酸,寧毅翻身下馬,朝對方走了過去。

    「成兄,真巧,怎麼在這裡?」

    來人是成舟海,他此時也拱了拱手。

    「聽人說你去了武瑞營,我欲去尋你,走到城門累了,所以先歇歇腳。」

    「午時快到,去吃點東西?」

    「也好。」

    成舟海欣然答應,兩人進得城去,在附近一家不錯的酒樓裡坐下了。成舟海自太原倖存,回來以後,正遇上秦嗣源的案子,他一身是傷,僥倖未被攀扯,但此後秦嗣源被貶身死,他有些心灰意冷,便淡出了先前的圈子。寧毅與他的關係本就不是非常親近,秦嗣源的葬禮之後,聞人不二心灰意冷離開京城,寧毅與成舟海也未曾再見,想不到今天他會故意來找自己。

    點了菜餚之後,寧毅給他倒了一杯茶:「成兄找小弟有事?」

    「是有件事,想要問問立恆。」

    「成兄請說。」

    寧毅笑著抬了抬手,然後,成舟海也在對面抬起頭來。

    「我想問問,立恆你到底想幹什麼?」

    自太原回來之後,他的情緒或是悲憤或是頽喪,但此時的目光裡反應出來的是清晰和銳利。他在相府時,用謀激進,說是謀士,更近於毒士,這一刻,便終於又有當時的樣子了。

    寧毅雙手交疊,笑容未變,只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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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九章 天行有常 人心無度(下)

    「我想問問,立恆你到底想幹什麼?」

    酒樓的房間裡,響起成舟海的聲音,寧毅雙手交疊,笑容未變,只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能夠跟隨著秦嗣源一道辦事的人,心性與一般人不同,他能在這裡如此認真地問出這句話來,自然也有著不同以往的意義。寧毅沉默了片刻,也只是望著他:「我還能做什麼呢。」

    「老師下獄之後,立恆原本想要抽身走人,後來發現有問題,決定不走了,這中間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我猜不出來。」成舟海拿著茶杯轉了轉,「我與立恆相處不久,但對於立恆行事手腕,也算有些認識,你見事有不諧,投靠童貫,若只為求存,我也就不說今日這些話了。」

    他心中有想法,但即便沒有,成舟海也從不是個會將心思表露在臉上的人,話語不高,寧毅的語氣倒也平靜:「事情到了這一步,相府的力量已盡,我一個小商人,竹記也被動得七七八八,不為求存,還能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但立恆也不必妄自菲薄,老師去後,留下來的東西,要說有所保存的,就是立恆你這邊了。」

    「多數交給廣陽郡王了。」

    「那也是立恆你的選擇。」成舟海嘆了口氣,「老師一生為國為民,自他去後,雖樹倒猢猻散,但總還是留下了一些人情。過去幾日,聽說刑部總捕頭宗非曉失蹤,另一位總捕鐵天鷹懷疑是你下手,他與齊家幕僚程文厚聯繫,想要齊家出面,為此事出頭。程文厚與大儒毛素關係極好,毛素聽說此事之後,過來告訴了我。」

    寧毅沉默片刻:「成兄是來警告我這件事的?」

    成舟海不置可否:「我知道立恆的本事,如今又有廣陽郡王照拂,問題當是不大,這些事情。我有告知寧恆的道義,卻並不怎麼擔心。」他說著,目光望瞭望窗外,「我怕的是。立恆你如今在做的事情。」

    房間裡沉默下來,成舟海的聲音,隨後低緩地響起。

    「自老師出事,將所有的事情都藏在了背後,由走變成不走。竹記背後的動向不明,但一直未有停過。你將老師留下來的那些證據交給廣陽郡王,他或許只以為你要借刀殺人,心中也有提防,但我卻覺得,未必是如此。」

    「有些事情是陽謀,動向給了王爺,他就算心中有提防,也免不了要用。」

    成舟海搖了搖頭:「若只是這樣,我倒是想得清楚了。可立恆你從來不是個這樣小家子氣的人。你留在京城,即便要為老師報仇,也不會只是使使這等手段,看你過往行事,我知道,你在綢繆什麼大事。」

    微頓了頓:「宗非曉不會是你殺的,一個小小的總捕頭,還入不了你的法眼,就算真要動他,也不會選在第一個。我懷疑你要動齊家,動大光明教,但或許還不止如此。」成舟海在對面抬起頭來,「你到底怎麼想的。」

    寧毅看了他片刻。誠懇答道:「只是自保而已。」

    成舟海表情未變。

    寧毅道:「我原本只是想走的,後來忽然發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等尚在京城,鐵天鷹這些人便在打我的主意,我與綠林、與世家結怨無數。暗中動了心思但是未曾出手的又有多少。試想我回去江寧,成國公主府暫時庇護於我,但康賢也已經老啦,他庇護得了多久,到時候,鐵天鷹、宗非曉這些人還是要找上門來,若求自保,那時我還是得去找個高枝攀攀,因此,童王爺過來祭奠秦相那日,我順勢就把東西交出去了。其時我尚有選擇,總算是一份功勞。」

    「有些時候上了台,問題在於下不去。」寧毅將後背緩緩靠在椅子上,雙手交握著放下來了,「我將東西交給廣陽郡王,他總是要承我一份情的,而且他是軍隊系統的人,這些人最不講道理,旁人若要動我,跟我在其他人的旗下,辦法就大有不同,但我入了這一邊,與他們的衝突,也是最少。在廣陽郡王府待一段時間,我低眉順目一點,王爺自然會覺得我不過爾爾,他的注意力不再放過來的時候,我一個經商的,就也能往南面抽身,頂多每年郡王大壽,我叫人送來幾車賀禮,如此一來,各取所需。我也總算是借坡下驢。」

    他語氣平淡,說的東西也是合情合理,事實上,聞人不二比寧毅的年紀還要大上幾歲,他經歷此時,尚且心灰意冷,就此離京,寧毅此時的態度,倒也沒什麼奇怪的。成舟海卻搖了搖頭:「若真是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但我心中是不信的。寧賢弟啊……」

    他張了張嘴,然後道:「老師一生所願,只為這家國天下,他行事手段與我不同,但為人為事,稱得上堂堂正正。女真人此次南來,算是將許多人心中妄想給打破了,我自太原歸來,心中便知道,他們必有再度南下之時。而今的京城,立恆你若真是為心灰意冷,想要離開,那不算什麼,若你真記著宗非曉的事情,要殺幾個刑部捕頭出氣,也只是小事,可若是在往上……」

    「……齊家、大光明教、童貫、蔡京、王黼、李邦彥、梁師成……這些人,牽一髮而動全身。我看過立恆你的行事,滅梁山的心計、與世家大族的賑災對弈、到後來夏村的艱難,你都過來了。旁人或許小看你,我不會,這些事情我做不到,也想不到你如何去做,但若是……你要在這個層面動手,不論是成是敗,於天下蒼生何辜。」

    成舟海以往用計偏激,行事手段上,也多工於心計,此時他說出這番話來,倒是令寧毅頗為意外,略笑了笑:「我原本還以為,成兄是個心性激進,不拘小節之人……」

    「成某用謀一向有些偏激,但此一時、彼一時了。初在相府,我行事能有結果,手段反在其次。到如今,成某隻求女真南來時,這滿城百姓,能有個好的歸所。」

    寧毅沉默下來。過得片刻,靠著椅背道:「秦公雖然去世,他的弟子,倒是多半都接下他的道統了……」

    「然則,立恆你卻與家師的信念不同。你是真的不同。因此,每能為非常之事。」成舟海望著他說道,「其實薪盡火傳,家師去後,我等擔不住他的擔子,立恆你若是能接下去,也是極好的,若你之所為,為的是預防將來女真人南下時的災禍,成某今日的擔心。也就是多餘的。」

    「我答應過為秦老將他的書傳下去,至於他的事業……成兄,如今你我都不受人重視,做不了事情的。」

    「有些事情,不是說做不了就能不做的。我自太原出來,見過生靈塗炭是什麼樣子,我也好,立恆也好,只要想做,總有些做事的辦法。」

    寧毅點了點頭。成舟海的說話平靜坦然。他先前用謀雖然偏激,然而秦嗣源去後,聞人不二是心灰意冷的離開京城,他卻仍舊在京裡留下來。聽說有人要動寧毅時,又能過來警告一番。這位在太原九死一生、回京之後又京裡師門巨變的男人,當褪盡了背景和偏激之後,留下的,竟只是一顆為國為民的拳拳之心。寧毅與秦嗣源行事不同,但對於那位老人。向來尊敬,對於眼前的成舟海,也是不能不敬佩的。

    儒家的精髓,他們終究是留下來了。

    他只是點頭,沒有回答對方的說話,目光望向窗外時,正是中午,明媚的陽光照在蔥鬱的樹木上,鳥兒來去。距離秦嗣源的死,已經過去二十天了。

    「有件事情,我一直忘了跟秦老說。」

    在那沉默的氣氛裡,寧毅說起這句話來。

    「早幾年,為方七佛的事情,我在南面與刑部、與大光明教都結了梁子,其時密偵司在沖平縣城一帶的負責人,叫做郝金漢,在那次行動中配合了我的行事,我離開之後,林惡禪找到了他,郝金漢一家被殺。消息傳過來以後,秦老讓人將這份消息封存起來,不讓我看到。」

    他頓了頓:「這一次秦老被入罪,我在整理往日資料時,找出了這份東西。當時他正在獄中,後來又被入罪發配,每次見面,有眾多大事纏身,我總是忘了去說。最後那次在城外送他,我手頭上各種麻煩事情一堆,回過頭時,記起這件事,又忘了開口,當時心想待到手中事情定下,找個機會,總能去打個招呼。」

    「然則,再見之時,我在那山崗上看見他。沒有說的機會了。」

    他說到這裡,又沉默下來,過了一陣子:「成兄,我等行事不同,你說的沒錯,那是因為,你們為道義,我為認同。至於今日你說的那些事,向齊家向蔡太師等人報個仇搗個亂……太麻煩了。」

    他頓了頓,又道:「太麻煩了……我不會這樣做的。」

    兩人對坐片刻,吃了些東西,不久之後,成舟海也告辭離去了,臨走之時,成舟海說道:「你若真想做些什麼,可以找我。」

    寧毅也只是點了點頭。

    此後數日,京城之中依舊熱鬧非凡。秦嗣源在時,左右二相雖然並非朝堂上最具底蘊的大臣,但一切在北伐和收復燕云十六州的前提下,整個國家的方略,還算清楚。秦嗣源罷相之後,雖不過二十餘日,但左相一系也已開始傾頹,有野心也有緊迫感的人開始角逐相位,為了如今大興黃河防線的國策,童貫一系開始積極進取,在朝堂上,與李邦彥等人對立起來,蔡京雖然低調,但他弟子滿天下的內蘊,單是放在那兒,就讓人覺得難以撼動,另一方面,因為與女真一戰的損失,唐恪等主和派的風頭也上來了,各種商家與利益關係者都希望武朝能與女真停止衝突,早開邊貿,讓大家開開心心地賺錢。

    反正,當初武朝與遼國,不也是一樣的關係麼。

    如此一來,朝堂上便顯得諸侯並立,周喆在其中有計劃地維繫著穩定,在意識到童貫要對武瑞營開始動手的時候,他這邊也派了幾名將領過去。相對於童貫辦事,周喆眼下的步調親切得多,這幾名將領過去,只說是學習。同時也避免軍中出現不公的事情,權做監督,實際上,則等同於拉攏示好。

    任何的一齣戲裡。總有黑臉白臉。當初他對常勝軍太好,就是沒人敢扮黑臉,如今童貫扮了黑臉,他自然能以帝王的身份出來扮個白臉。武瑞營軍力已成,重要的就是讓他們直接將忠心轉入對皇帝上來。若是必要,他不介意將這支軍隊打造成天子禁軍。

    無論上台還是倒台,一切都顯得沸沸揚揚。寧毅這邊,又被拉著去了武瑞營兩次,他在王府之中仍舊低調,平日裡也是深居簡出,夾著尾巴做人。武瑞營中士兵私下裡議論起來,對寧毅,也大有開始鄙視的,只在武瑞營中。最隱蔽的深處,有人在說些煽動性的話語。

    「……皆是官場的手段!你們看到了,先是右相,到秦紹謙秦將軍,秦將軍去後,何老大也被動了,還有寧先生,他被拉著過來是為什麼!是讓他壓陣嗎?不是,這是要讓大家往他身上潑糞,要抹黑他!如今他們在做些什麼事情!黃河防線?諸位還不清楚?只要大興土木。來的就是銀錢!他們為何如此熱心,你要說他們不怕女真人南來,嘿,他們是怕的。他們是關心的……他們只是在做事的時候,順便弄點權撈點錢而已——」

    這些言語,被壓在了風聲的最底層。而京城愈發繁榮起來,與女真人的這一戰極為慘痛,但只要倖存,總有翻盤之機。這段時間。不光商人從各地原來,各個階層的士人們,對於救國奮起的聲浪也愈發激烈,青樓楚館、酒鋪茶肆間,每每見到書生聚在一起,討論的便是救國方略。

    這樣的氣氛也導致了民間許多教派的興盛,名氣最高者是最近來到汴梁的天師郭京,據說能移山倒海、撒豆成兵。有人對此將信將疑,但民眾追捧甚熱,不少朝中大員都已接見了他,有的人道:若是女真人來時,有郭天師在,只需打開城門,放出六甲神兵,其時……大多津津樂道、嘖嘖不已。到時候,只需大夥兒在城頭看著六甲神兵如何收割了女真人就是。

    每到此時,便也有不少人再度憶起守城慘況,偷偷抹淚了。若是天師早來,不使奸相守城,何至於自家丈夫兒子上城慘死。但議論之中,倒也有人說,既然是奸相在位,那就算天師來了,也必然要受到排擠打壓的。眾人一想,倒也頗有可能。

    六月上旬,新酸棗門附近城牆早已修築完畢了。周喆出了宮,在城門附近轉了轉,在酒樓上看見入城出城人流如織的場面,倒也是頗為欣慰。

    「百廢待興啊。我武朝子民,終究未被這苦難打倒,如今放眼所及,更見繁榮,此正是多難興邦之象!」

    他指著下方正在進城的商隊,如此對杜成喜說道。看見那商隊成員多帶了兵器,他又點頭道:「大難之後,路途並不太平,因此武風興盛,眼下倒不是什麼壞事,在如何抑制與引導間,倒需好好拿捏。回去之後,要盡快出個章程。」

    他隨後又與杜成喜簡單說了一些事情,最近的黃河防線,各段的負責人,上面已經打了一陣子了,他不欲風波再做擴大,這幾日便要拿定主意。這是眼下為防女真人的一大戰略,也是秦嗣源去後,對朝堂權力的一次大分配,是他再掌握平衡核心的契機,他早就深思熟慮、胸有成足,此時能對杜成喜說的,也多是可以透出風去的東西。

    杜成喜將這些事情往外一暗示,旁人知道是定計,便再不敢多說了。

    「秦嗣源死後,朕才知道他手底下到底瞞著朕掌了多少東西。權臣便是如此,你要拿他做事,他遲早反噬於你,但朕思前想後,平衡之道,也不可亂來了。蔡京、童貫這些人,當為朕頂住房梁,用他們當柱子,真正做事的,必須得是朕才行!」

    他說完這些,心中又想了一些事情,望著城門那邊,腦海中想起的,竟是那邊打了個木檯子,有一名女子上去為傷兵表演的情景。他儘量將這畫面在腦海中去掉,又想了一些東西,回宮的路上,他跟杜成喜吩咐著接下來的不少政事。

    「……事情定下來便在這幾日,聖旨上。許多事情需得拿捏清楚。聖旨一下,朝堂上要進入正軌,有關童貫、李邦彥,朕不欲敲打太過。反倒是蔡京,他站在那邊不動,輕輕鬆鬆就將秦嗣源先前的好處佔了大半,朕想了想,終究得敲打一下。後日上朝……」

    如此一條一條地吩咐,說到最後,想起一件事情來。

    「……另外,三日後,事情大定,朕要見的那幾個年輕將領、官員中加一個人。寧毅寧立恆,他自相府出來,最近已安分許多,聽說托庇於廣陽郡王府中,往日的生意。到現在還沒撿起來,最近還常被叫去武瑞營,他跟武瑞營是有些關係的,朕甚至聽說過流言,他與呂梁那位陸寨主都有可能是情侶,不管是真是假,這都不好受,讓人沒有面子。」

    「當初秦府倒台,牆倒眾人推,朕是保過他的。他做事很有一套,不要將他打得太過,朕要在兵部給他一個拿筆桿子的官職,要給他一個台階。也免得廣陽郡王用人太苛,把他的銳氣,都給打沒了。」他如此說著,隨後又嘆了口氣:「有了這事,關於秦嗣源一案,也該到頭了。而今女真人虎視眈眈。朝堂振作迫在眉睫,不是翻舊賬的時候,都要放下過往往前看。杜成喜啊,這是朕的意思,你去安排一下。而今戮力同心,秦嗣源擅專跋扈之罪,不要再有。」

    杜成喜接下旨意,皇帝隨後去做其它事情了。

    第二天,寧府,宮裡來人了,告知了他將要上朝覲見的事情,順便告知了他見到陛下的禮數,以及大概將會遇上的事情。當然,也不免敲打一番。

    「……京中大案,往往攀扯甚廣,罪相秦嗣源一案,爾等皆是罪人,是陛下開了口,方才對爾等網開一面。寧員外啊,你不過區區一商人,能得陛下召見,這是你十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此後要虔誠焚香,告拜祖先不說,最重要的,是你要體會陛下對你的愛護之心、提攜之意,此後,凡有為國分憂之事,必要戮力在前!陛下天顏,那是人人想見便能見的嗎?那是天子!是九五至尊……」

    這宮中來人繪聲繪色地教育了寧毅半個時辰,寧毅也是誠惶誠恐,連連點頭,話語謙卑。這邊教育完後,童貫那邊將他招去,也大略教育了一番,說的意思基本差不多,但童貫倒是點出來了,陛下希望秦嗣源的罪行到此為止,你要心中有數,此後仰感天恩。

    此時京中與黃河防線有關的諸多大事開始落下,這是戰略層面的大動作,童貫也正在接受和消化自己手上的力量,對於寧毅這種小人物要受的接見,他能叫來說上一頓,已經是不錯的態度。如此訓斥完後,便也將寧毅打發離開,不再多管了。

    倒是這一天寧毅經過王府廊道時,多受了好幾次別人的白眼和議論,只在遇上沈重的時候,對方笑眯眯的,過來拱手說了幾句好話:「我早知立恆非池中之物,能得陛下召見,這可不是一般的殊榮,是可以告慰先祖的大事!」

    「那是,那是。」

    「我聽說,刑部有人正在找你麻煩,這事之後,哼哼,我看他們還敢幹些什麼!便是那齊家,雖然勢大,往後也不必害怕!老弟,往後發達了,可不要忘記哥哥啊,哈哈哈哈……」沈重拍著他的肩膀大笑。

    「對啊,原本還想找些人去齊家幫忙說項呢。」寧毅也笑。

    「放心放心……」

    不久之後,寧毅等人的馬車離開王府。

    日漸西沉了,偌大的汴梁城繁華未減,熙熙攘攘的人群依舊在城中穿行,鐵天鷹率隊走過城中,尋找宗非曉的死與寧毅有關的可能性,點點的燈火逐漸的亮起來。寧毅坐在府中的院子裡,等著天光漸去,星辰在夜空中吐露點點銀輝,這世界都因此安靜下來。時間的輪軸一點一點的推移,在這繁華而又安寧之中,緩慢卻毫不遲疑的壓向了兩日以後的未來。

    兩日的時間,轉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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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六五章 人發殺機 天地反覆

景翰十四年六月初九,汴梁城,尋常而又忙碌的一天。

    天氣晴朗。

    對于眾多的武朝高層官員來說,距離曾經的右相秦嗣源死去剛剛一個月,這也是重要而特殊的一天。經過早些時日的政爭和扯皮,在這一天里,武朝政局未來一段時間的基本構架已經確定下來,眾多官員的任命、調動、對于黃河防線,抵抗女真問題責任的明確,將在這一天確定下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賞功罰過,官員們瓜分勝利果實的得勝之宴。雖然在與女真人的爭奪中敗了,但至少在另一場戰爭中,許多的人,獲得了勝利。

    早朝開始是五更天,預備要上朝的官員們,往往三更天就出門,去往宮城了。武朝的早朝,頻率不定,普遍情況下是五日一朝,但最近事情太多,為了更好的組織起對抗女真人的事情,頻率變為了兩日甚至一日,有些官員叫苦不迭,但今日,沒有多少人有這樣的情緒。

    寧毅在子時過後起了床,在院子里慢慢的打了一遍拳以後,方才沐浴更衣,又吃了些粥飯,靜坐一會兒,便有人過來叫他出門。馬車駛過凌晨安靜的街市,也駛過了曾經右相的府邸,到快要接近宮門的道路時,才停了下來,寧毅下了車。駕車的是祝彪,欲言又止,但寧毅表情平靜,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向遠處的宮城。

    皇城之下,大大小小的不少官員都已經雲集過來。寧毅抵達後,遠遠地站在了路邊無人關注的地方,不多時,童貫也來了,蔡京也來了,王黼、李彥、張邦昌、李綱、秦檜、高俅、唐恪、吳敏…… 等等等等的人,也陸續地過來,聚集在宮城外不同的地方。

    人都是有圈子的,但當然。並非一黨一派,就站在一起,首先當然是身份地位,蔡京童貫乃是朝堂上的兩大巨頭。因為領域不同,摩擦也少,他們之間,相處就頗為融洽,而即便相處不好的大員。見面之後,也會哈哈哈哈的聚首,互相吹捧或是膈應一番。

    御史台的眾人比較單,他們不願結黨,縱然站在一塊,往往也隔著距離,並且不喜歡一大幫人一起說話,頂多兩兩之間,交頭接耳,表情肅穆。其次是清流。他們位置或許不高,但站隊堅定。站隊堅定的人才會被上頭欣賞。大儒則往往長袖善舞,文人風骨,外圓內方,卻不怕人說。

    有幾名年輕的官員或是地位較低的年輕武將,是被人帶著來的,或是大家族中的子佷輩,或是新入伙的潛力股,正在燈籠暖黃的光芒中,被人領著四處認人。打個招呼。寧毅站在旁邊,孤零零的,走過他身邊,第一個跟他打招呼的。卻是譚稹。

    “來了。”

    他望向前方,冷冷地說了一句。

    “是。”

    寧毅回答一句。

    然後譚稹就走過去了,他身邊也跟了一名將領,面相凶悍,寧毅知道,這將領名叫施元猛。乃是譚稹麾下頗受矚目的年輕武將。

    今日他們都將在最後一同見駕。

    “來了。”

    又一個聲音響起來,這次,聲音溫和得多,卻帶了幾分疲憊的感覺。那是與幾名官員打過招呼後,不動聲色靠過來了的唐恪。雖然作為主和派,曾經與秦嗣源有過大量的沖突和分歧,但私下里,兩人卻還是惺惺相惜的好友,縱然路不相同,在秦嗣源被罷相入獄期間,他仍舊為了秦嗣源的事情,做過大量的奔走。

    秦嗣源被判流放嶺南之後,原本將被刺配沙門島充軍,從此與秦嗣源天各一方的秦紹謙,也是因為他的活動,才同樣改判成了發配嶺南。

    縱然兩人在嶺南的不同地方,但至少相隔的距離,要短很多了,私下運作一番,未嘗不能相聚。

    只可惜,這些努力,也都沒有意義了。

    “是。”

    寧毅便也回答了一句。

    “今日之事,不要想得太多。” 唐恪道,“老秦走了,你好好做事,莫要辜負了他。”

    “是。”

    秦嗣源去後,許多東西,包括交給童貫用以保命的黑材料,都留給了寧毅。唐恪並未因此對他有所怨言,大概在某種程度上,將寧毅當成了為秦嗣源繼承衣缽之人。

    過得一陣,童貫也看似無意的在與人說話的空隙中到了這邊,打量了他幾眼︰“早兩日跟你說的,都記住了?”

    “記住了。”

    “好。” 他點頭道,“好好干。”

    他沒有揮手叫寧毅過去,主動抽空過來,不是為了紆尊降貴,而是為了盡量減少影響。但能夠露出這樣的做派,仍舊為寧毅吸引了不少目光。人群中也有寧毅熟悉的人,例如李綱,那位白發蒼蒼一臉剛直的老人遠遠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瞧他。

    一來李綱的相位已經開始被架空,二來,秦嗣源出事時,李綱那邊可能認為秦系倒台,剩余力量理應攀附于他,助他成就大事,寧毅後來投靠了童貫,這一介閹人,他素來瞧之不起,可能在那邊認為,寧毅這等行為,隱隱的也是在向他打臉了,因此,便在沒有過關注。

    一些大小官員注意到寧毅,便也議論幾句,有人道︰“那是秦系留下來的……” 然後對寧毅大致情況或對或錯的說幾句,隨後,旁人便大多知道了情況,一介商人,被叫上金殿,也是為了弭平倒右相影響,做的一個句點,與他本身的情況,關系倒是不大。有些人先前與寧毅有過往來,見他此時毫無出奇,便也不再搭理了。

    五更天,西華門開,眾人進入宮城。西華門後是右承天門,過了右承天門,便是長長的宮牆和道路,側面依次有集英門、皇儀門、垂拱門,然後是這次朝會要入的紫宸門。這里又是兩扇門。寧毅等人共經歷了三次搜身檢查。眾人在紫宸殿前的廣場站好,隨後,大員依次入內。

    寧毅等一共七人,留在外面廣場最角落的廊道邊,等待著內里的宣見。

    五更天此時已經過去一半,內里的議事開始。晨風吹來,微帶涼意。武朝對于官員的管制倒還不算嚴格,這其中有幾人是大家族中出來,交頭接耳。附近的守衛、太監,倒也不將之當成一回事。有人看看站在那邊一直沉默的寧毅,面現厭惡之色。

    他們或因關系、或因功勞,能在最後這一下得到皇帝召見,本是榮耀。有這樣一個人摻雜其中,頓時將他們的質量全都拉低了。

    寧毅抬起頭來,天邊已現出微微的魚肚白,白雲如絮,清晨的鳥兒飛過天空。

    作為掌控一個國家的人們,起來得比被掌控的人要早,但此時,外面的城市間,應該也已經逐漸熱鬧起來了。

    景翰十四年六月初九,汴梁城。景翰朝的最後一天。

    天氣晴朗。

    ****************

     鐵天鷹帶著麾下的捕快,奔行過清晨的原野,他籍著線索,去往宗非曉曾經安排的一名線人的家中。

    過去了以後,天色已大亮了,那房舍空置數日,沒有人在。鐵天鷹踢開了房門,看著屋里的積塵,然後道︰“搜。”

    不久之後,翻牆倒櫃的一名捕快找到了什麼。拿過來遞給鐵天鷹,鐵天鷹看過後,臉色陡然變了,隨後。鐵騎又跟著,飛奔而出。

    辰時。

    武瑞營正在晨練,李炳文帶著幾名親兵,從校場前方過去,看見了不遠處正在如常聯系的呂梁人,倒是與他相熟的韓敬。背負雙手,仰頭看天。李炳文便也笑著過去,背負雙手看了幾眼︰“韓兄弟,看什麼呢?”

    韓敬偏過頭來,沖他笑笑。

    李炳文便也是哈哈一笑。

    “哎,對了,陸寨主在哪?”

    “她有事。”

    “哦,哈哈。”

    李炳文只是沒話找話,因此也不以為意。

    汴梁城。

    陸紅提帶著兩名隨從,走入宮門。

    早朝還在紫宸殿進行,進入皇城後,宮中太監使女官去了她的武器,又搜了身,隨後帶去到御書房附近等待,周圍特意的安排了幾名高手守著。

    房間外陽光傾瀉下來,附近的宮殿都顯得安靜,宮女奉上了茶點。紅提靜靜地坐在那兒,閉上了眼楮,門外的大內侍衛偶爾望她一眼,掂量她的成色。

    宮城外,名叫西瓜的少女站在樓頂上,仰頭吞吐清晨的空氣。

    這是京城……

    爹爹…… 聖公伯伯…… 七伯伯…… 百花姑姑…… 還有死去的所有的兄弟…… 你們看到了嗎……

    四面街道行人來去,熱鬧而祥和,不遠處,便是巍峨的宮牆。

    ……

    秦嗣源、秦紹謙死後,兩人的墓地,便安放在汴梁城郊。

    太陽已經很高了,鐵天鷹的騎隊奔行到這邊,氣喘吁吁,他看著秦紹謙的墓碑,伸手指著,道︰“挖了。”

    一眾捕快微微一愣,然後上去開始挖墓,他們沒帶工具,速度不快,一名捕快騎馬去到附近的村子,找了兩把鋤頭來。不久之後,那墳墓被刨開,棺材抬了上來,打開之後,漫天的尸臭,埋入一個月的尸體,已經腐爛變形甚至起蛆了。

    鐵天鷹手中顫抖,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寧毅的軟肋,他可以動手了。手中的紙條上寫著 “秦紹謙疑似未死”,然而棺材里的死尸已經嚴重腐爛,他強忍著過去看了幾眼,據寧毅那邊所說,秦紹謙的頭曾經被砍掉,而後被縫合起來,當時大家對尸體的檢查不可能太過細致,乍看幾下,見確實是秦紹謙,也就認定事實了。

    此時線索已有,卻難以以尸體作證,他掩著口鼻看了幾眼,又道︰“割了衣服,割了他全身衣物。” 兩名捕快強忍惡心上來做了。

    腐爛的尸體,什麼也看不出來,但隨即,鐵天鷹發現了什麼,他抓過一名公人手中的棍子,推開了尸體腐爛變形的兩條腿……

    ……

    紫宸殿中,有關一名名官員的升遷任調安排,正在被杜成喜大聲地念出來,即便是外面的廣場上,都能有所听聞。一名身材高大的太監朝這邊過來了——武朝有童貫領兵。也有幾名總管太監做出了大事,因此,宮中有這樣身材高大的太監,並不是奇怪的事情。只是在他過來時。附近的禁軍將他稍微攔了一下。

    “候公公,什麼事?”

    “杜老大在里面伺候皇上,再過一會兒便是這些人進去了,他們都是第一次上朝,杜老大不放心。怕出⼳蛾子,先前抽空讓咱家來看一眼,這幾位的禮節練得都如何了。咱家還有事,問一句,就走。”

    那侍衛點了點頭,這位候公公便走過來了,將眼前七人小聲地依次詢問過去。他聲音不高,問完後,讓人將禮節大概做一遍,也就揮了揮手。只是在問道第四人時。那人做得卻有些不太標準,這位候公公發了火︰“你過來你過來!”

    他將那人拉到一邊,卻正好是侍衛偏頭就能看到的地方,讓這人再做兩遍,然後又是親自的糾正。那人急得面紅耳赤,侍衛看得兩眼,別過頭去,宮中執勤,沒必要指著看人出丑。

    候公公還有事,見不得出問題。這人做了幾遍沒事,才被放了回去,過得片刻,他問到最後一人時。那人便也做得有稍許錯誤。候公公便將那人也叫出去,訓斥一番。

    其余六人大都面帶嘲諷地看著這人,候公公見他跪拜不標準,親自跪在地上示範了一遍,然後目光一瞪,往眾人掃了一眼。眾人連忙別過頭去,那侍衛一笑,也別過頭去了。

    ……

    汴梁城外,秦紹謙的墓碑前,鐵天鷹看著棺材里腐爛的尸體。他用木根將尸體的雙腿分開了。

    “這…… 是個閹人?”

    他站在那兒發了一會楞,身上原本燥熱,此時漸漸的冰涼起來了……

    他想干什麼……

    遠遠的,馬蹄聲震動大地,沸騰而來——

    汴梁以西,萬勝門附近,杜殺背著長刀,走出了客棧,更多更多的人,此時正從附近走入人群當中,去向城門……

    內城,距離梁門不遠處。祝彪坐在已經關門許久的竹記店鋪當中,閉目養神,膝上躺著他的長槍,陳駝子等人或站或坐,大多安靜。院子里,有人正將幾個箱子扛進來,擺到一樓還封閉著的窗口。這安靜又忙碌的氣息,與外面城門處的繁華相互映照著。

    某一刻,祝彪背著長槍,推門而出。

    槍尖鋒芒嗜血。

    青鳥已至,日光傾城。

    ……

    皇宮紫宸殿,聖旨宣布完畢,一番說話與謝主隆恩後,內里宣七人入內。寧毅走在側面,步伐簡單,面容平靜。進入大門後,紫宸殿內莊嚴寬敞,眾多大臣分立兩旁。蔡京、童貫、李綱、剛剛升任右相的秦檜、少師王黼、兵部尚書譚稹、刑部尚書鄭司南、禮部尚書唐恪、吏部尚書燕道章、戶部尚書張邦昌、工部尚書劉巨源…… 此外還有高俅、蔡攸、吳敏、耿南仲等眾多高官,各人肅穆列開。

    檀香的清煙裊裊,正面上方,便是如今的九五至尊,週喆了。這些人,是武朝金字塔的頂端。七人在距離門口不遠處齊聲跪拜。

    聖旨發布完畢,此時已經至于尾聲,除了保舉各人進來的上線,沒有多少人關心此時進來的七個小東西。眾人各自在心中咀嚼著獲得的喜悅,也各自想著自身繼往開來的事業,這一次,秦檜是最高興的,他間或瞥瞥不遠處的李綱,此時,左相之位也已經長不了了。燕道章破格擢升吏部,佔了極大的便宜,也是因為他是蔡京麾下打手,此次才輪得上他。

   
但除了燕道章,蔡京一系在這一次的角力中吃了虧的,但沒有關系,他的力量已經太大了,皇帝並不喜歡,吃虧就是佔便宜。童貫一系,獲得了參與黃河防線的最大利益,這時候,還在心里消化所有的成果,有了這些,他接下來的計劃,就能夠好好實施了。

周喆在前方站了起來,他的聲音緩慢、穩重、而又渾厚。
   
    “朕,自繼位時起,欲求武朝之振興,國家之安泰,一路之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禦一國之 ​​難,朕明白,你們未必懂,朕可以給你們榮寵。給你們權力,為的是你們為這個家國做事。但這一路走來,總有蟊蟲巨害,損我根基,前有王高進。中有盧之平,後有秦嗣源!”
   

     他口中說的,皆是登基後幾個被入罪的宰相名。眼下是要做結論,蓋棺定論的時候,他既然開始說了,一時半會便不可能停下來。下方七人跪著,眾人站著,靜靜地聽。
   
   
    周喆道:“與女真一戰,倉促匆忙,女真強悍。但我武朝亦有忠臣義士,前仆後繼,這是朕欣慰的地方,也是朕心痛的地方!朕下罪己詔,反躬自省,若你我真出了全力,為守城真要那麼多忠臣義士的流血嗎?我為君,爾等為官,這些道理,不可不細思!女真去後。秦嗣源伏法,他罪有應得,但你們...。

他的話語慷慨悲憤,到得這一瞬。眾人聽得有個聲音響起來,當是幻覺。  那是有人在嘆氣。
   
   “哎,周喆……”     跪下的幾人當中,施元猛覺得自己出現了錯覺,因為他感到,身邊的那個商人。竟然站起來了——怎麼可能。
   
      周喆也看到寧毅站起來了——他還沒意識到那道人影的身份,甚至連眼前這一幕都覺得有些奇怪,在這金殿之上,竟有人在跪下的時候敢站起來?是不是看錯了…… 但這就是他們的第一個照面。  不會有下一次了。
   

     充滿威嚴的紫宸殿中,數百年來第一次的,出現砰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火光爆閃,眾人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金階之上,皇帝的身體在下一刻便歪歪的坐到了龍椅上,檀香的煙塵消散,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前方,看自己的腿,那裡被什麼東西穿進去了,密密麻麻的,血似乎正在滲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毅的步履已經穿過人群,他目光平靜得像是在做一件事已經反复練習一千萬次的工作,前方,作為武人地位又高的童貫首先還是反應了過來,他大喝了一聲:“豎子!” 醋缽大的拳頭,照著寧毅的臉上便揮了上來。
   

     他於軍中戎馬半身,沾血無數,此時雖然老邁,但餘威猶在,在眼前上來的,不過是一個平日里在他眼前卑躬屈膝的商人罷了。然而這一刻,年輕的書生眼中,沒有半點的畏懼或是閃避,甚至於連蔑視等表情都沒有,那身影似慢實快,童貫豪拳轟出,對方單手一接,一巴掌呼的揮了出去。
   

        那一巴掌砰的揮在了童貫的臉上,五指揮砸,沉若鐵餅,這位收復燕雲、名震天下的異姓王腦子里便是嗡的一響。
    童貫的身體飛在空中一瞬,腦袋砰的砸在了金階上,血光四濺,寧毅已經踏上金階,將他拋在了身後……
   

      時間,推向後方。 再早一點,武瑞營的校場。晨練還沒有停下,李炳文領著親衛回到軍隊前方,不久之後,他看見呂梁人正將戰馬拉過來,分給他們的人,有人已經開始整裝上馬。李炳文想要過去詢問些什麼,更多的蹄音響起來了,還有鎧甲上鐵片碰撞的聲音。
   
        被稱為 “鐵浮屠” 的重騎兵,排成兩列,從不同的方向過來,最前方的,便是韓敬。
    李炳文下意識的揮了揮手,召集附近的親兵,也讓其他武瑞營的士兵戒備:“韓兄弟,你們要幹什麼!”
    韓敬沒有回答,只有重騎兵持續壓過來。數十親兵退到了李炳文附近,其余武瑞營的士兵,或是疑惑或是恍然地看著這一切。
   

        “推!” 只有冰冷的字句發出。重騎兵的推字令,即列陣衝殺。往日里尚有些交情的人們,刀鋒相向。
    艷陽初升,重騎兵在校場的前方當著上萬人的面來回推了兩遍,其它一些地方,也有鮮血在流出了。
    然後韓敬騎著馬,踏上校場前方高台,下面,李炳文以及所有的親兵皆已化為殘屍,呂梁騎兵已在附近列陣,整軍待發!
   
      “爾等看到了!夏村戰後,朝中眾人倒行逆施,女真再來,武朝必亡!吾等不再奉陪!但君無道,民興兵戈以伐之——” 韓敬的聲音響起來,“呂梁今日興兵,不為清君側,為斬殺昏君,懸屍城頭!而今日過後……”
   
      校場上,那聲若雷霆:“今日過後,吾輩造反!爾等亡國——”   殺氣,沖天而起——(未完待續。)
     


ps:我就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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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7 18:47:45
第六五一章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武瑞營,萬人集結的大校場。血腥的氣息彌漫,無人理會。

    眼見著呂梁騎兵對於李炳文等人的突然屠殺,無人上前。自夏村過後,對於自己這支軍隊的命運,一眾兵將始終心中忐忑,由於先前寧毅推行的討論製度,這樣的忐忑,是由上至下滲入到了每一個人的心裏的。

    然則秦紹謙被去職後,各種傳言一日三變,底層軍官當中,雖也有高呼著國之將亡、匹夫一怒的,但終究未敢出來幹點什麼。除了何誌成,在京城當中,為了秦紹謙的名譽與王府家丁火拚,最終還被打了軍棍。

    羅勝舟的來了又去,李炳文的到來,背後站著的是那位武朝軍神童貫,這些東西壓下來時,無人敢動,再後來,秦紹謙刺配被殺,寧毅被押來武瑞營站隊,眾人看了,已經沒法再說話。

    明麵上沒有話,心中未必沒有怨。

    這些東西壓在心裏,許多人是期盼著發生點什麼的。也是因此,當重騎兵在校場前方碾殺李炳文時,眾人或是心驚,或是恍然,卻不為所動。然而當韓敬喊出那句話後,眾人才真正的慌張起來了。

    那一邊,騎兵隊已經開始突出營門,人群裏,才陡然有人喊了一句:“韓將軍!那我等如何!”這是軍中一名年輕小將,看起來也是熱血沸騰,想要隨著呂梁人幹大事。不遠處,韓敬勒馬停住了。

    “爾等有家有室的,我不為難你們!”

    他留下這句話,掉頭離開。地麵轟鳴著,滾滾鐵騎如長龍,朝京城那邊奔馳而去,不多時,馬隊在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了。日光照射下來,顏色似乎都開始變得蒼白,校場上的士兵們望著前方的何誌成等幾名將領,然而。他有的看著騎兵離去的方向,有的看著這滿場的血腥,似乎也有些茫然。

    隊列之中,嗡嗡嗡的聲音開始響起來。呂梁人反了,要殺皇帝了,李炳文死了,武瑞營無主,接下來要怎麼辦。前方幾名將領還在互相打量。何誌成與孫業走在一起,交頭接耳地說了幾句。人群裏,有人開口道:“不能這樣啊!”

    他旁邊有人應和:“是啊,他不過兩千人,去了京師,必不能成事,我等被拋下在此,死無地矣。”

    “我有家人在,不能造反……”

    “我卻沒有,然則……”

    眾人議論紛紛。他們眼見上方將領還沒有定計,似乎也默許了眾人的討論,有人已經焦躁地出來說話。武瑞營中,畢竟有家有室的士兵、將領也是有的,不多時,便有人道:“我等要點起狼煙,先做示警。”

    又有人道:“你敢!”

    “為何不敢!他們要找死,我們跟著一起死嗎!”

    “自夏村起,誰是忠臣誰是奸臣,誰為國為民誰弄權害國。看不到嗎!點烽火,你個叛徒!”

    “我叛徒!他們都甩下我們了”

    短暫的時間內,激烈的爭吵便響了起來,爭論和站隊之中。許多人還在看著前方的幾名將領,這時候,之間孫業和何誌成也爭論起來,孫業支持點燃烽火台,何誌成則讚成造反。人群裏早有人喊起來:“孫將軍,我等過去!看誰敢阻攔!”

    “這等時候。猶豫不得了。”

    那幾名將領大聲說著,帶了一群人開始往外走,不少人也開始衝出隊列,加入其中。何誌成一揮手:“停下!攔住他們!”

    隊列之中也各有拔刀之人,衝向前方,排成一列。這場麵立刻就混亂起來,這混亂到最高點的時候,有人大喊:“這造反之計乃寧先生策劃,而今他正被昏君召見上朝……爾等想死麼!”

    混亂的場麵中,眾人的聲音低了一瞬,隨即又開始爭吵對峙,但漸漸的,校場大隊列那邊,有詭異的氣息蔓延過來,有人指指點點,像是在議論著一些什麼,逐漸有人朝那邊望過去,隨即,也說了幾句話,安靜下來。

    有一列人影,從那邊過來。為首那人身材高大,腳下似乎還帶著傷,行走微微有些不便,但他裹著披風,從那邊過來,軍中的騷動,便一時間停了下來。那人臉上有刀疤、絡腮胡,瞎了一隻眼睛。

    “秦、秦將軍……”

    圖窮匕見的時候,已死之人轉回來了。

    “爾等去了兵器!”先前支持點燃烽火台的孫業指著那群要衝出去的人,如此說道,眾人微有遲疑,孫業喝道,“放心!有家室的,不為難爾等!寧先生謀事,豈能算不到你們!?”

    初升的朝陽下,方才沸騰起來的一群人,放下了兵器。獨眼的將領站在軍列前方,夏日的白雲飄過天際,不久之後,巨大的校場上,軍陣逐漸的開始分離……

    這將是許多人生命中最不尋常的一天,未來如何,尚無人知曉。

    ……

    “是個閹人……”

    他想要幹什麼……

    汴梁城郊,秦紹謙的墓地前,鐵天鷹有過片刻的失神,但隨即,他已作出了決定,點了近一半的人:“去找仵作,爾等守在這裏!其餘人,跟我回城!”

    回汴梁,抓寧毅!

    奔波數日,他終於找到破局之機,也找到了宗非曉的死因。與寧毅之間,沒有拖延的餘地了。一行二十餘騎沿著小道朝大道奔行而去,回憶起宗非曉的死,鐵天鷹叮囑道:“所有人小心,防歹人截殺!”事實上,此時清晨已過,他們一行奔跑的雖是小路,偶爾也能見到行人路過,不多時,小路延伸便要並入入城的主驛道,前方一個小坡,坡上坡下卻有旅人停住,望向京城那邊,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不要停下,入城招人!不管是任何事情”

    馬隊轉過那彎道,踏踏踏踏的,逐漸停下來。

    “那、那是什麼……”

    視野前方,驛道穿插向汴梁的城門,陽光與如絮的白雲之下,原野遼闊,如潮的騎兵隊伍在這片天空下。直插向汴梁城門。

    “那是……呂梁人?”

    “怎、怎麼回事……”

    隊伍之中,有人呢喃出聲,鐵天鷹胯下的奔馬轉了一個圈,他望著遠遠的汴梁萬勝門。低聲道:“關城門啊……關城門啊……”

    城門處,有商旅四散奔逃,城牆上,有人從巨牆的外側掉下來了。

    ……

    血光四濺!

    萬勝門的城頭,杜殺持刀揮劈。一路前行,周圍,霸刀營的士兵,正一個一個的壓上來。

    遠處的原野上,鐵騎洶湧而來。

    ……

    “西軍反啦”

    “武瑞營反啦”

    “大軍進城,清君側,酸棗門已陷”

    汴梁一側,有戰馬奔行過長街,馬上綁著繃帶的騎士放聲大吼。

    ……

    梁門,上街的民眾被忽如其來的廝殺驚動。四散奔逃,周圍幾個街區,都相繼炸開了鍋。

    捕快的隊伍洶湧而來。

    高高的城牆上,祝彪舉起了一隻手:“守住這裏。一炷香。”

    ……

    兵部衙門。

    察覺到驟然而來的變亂,有人跑出大門,四處眺望,也有騎馬的傳訊者奔馳過來,門口的士兵和恰巧聚集過來的將領,多有慌張,不知道城中出了什麼事。

    轟隆隆的聲音陡然響起來。

    街道對麵。那出院落的高牆一整排的倒下,煙塵飛起來,煙塵的那邊,七門木製的、圓筒狀的東西。一字排開。最先在煙塵中看到輪廓的那人張了張嘴,喉間幹澀。

    這個時候,對於榆木炮,兵部的一些將領,已經有概念了。

    雙方相隔

    一條街的寬度。

    ……

    名叫西瓜的少女背著她的刀匣站在院子裏,與其他的十餘人仰頭看著那隻巨大的袋子正在慢慢的升起來。

    那大袋子由數十張不知材料的布匹拚貼起來。此時,院落裏七八個火爐上接了管子,正轉起巨大的鼓風機為它充氣。

    那真是好大的孔明燈。

    孔明燈下,掛了個籃子。

    “我要來了……我要來了……”

    她搖晃著身子,輕聲說道。

    皇宮城牆上,巡邏的侍衛已經看到了那升起來的大布袋,而相隔大約裏許的另一處院落,另一個大布袋也正在鼓脹著升起來。

    遠遠的,城市中燃起黑煙。

    ……

    紫宸殿。

    莊嚴肅穆的氣氛裏,腳步踏上金階。

    杜成喜從禦座邊衝過來。

    在這個上午的大殿當中,隨著槍聲的驟然響起,過去的,不過是一呼一吸的瞬間,那是沒有人曾見過的場麵。

    那身影的腳步似慢實快,轉眼間已經穿過殿內,隨著童貫的一聲暴喝,他的身體隨即飛起,腦袋狠狠地在金階上砸開了。鮮血之中,有人跨過來兩步,又被濺上,反應極快的秦檜沒有抓住那道身影,杜成喜衝出兩步,外麵的侍衛才開始往裏望。

    刀鋒自那身影的左手袍袖間滑出來,杜成喜的身影被推得飛越過周喆的視野,飛過龍椅的後背,將那天子禦座後方的屏風、瓷瓶等物砸成一片狼藉,頃刻間,嘩啦啦的聲音,漂亮的鏤空雕花長明燈柱還在倒下來,砸在龍椅上。周喆坐在那兒,視野恍惚,有鋒芒遞過來,他張著嘴,伸手去抓。

    這片刻時間,殿內“轟砰嘩”的響成了一片,混合著童貫的罵聲,慘叫聲,到得此時,也已經開始有人發聲,位於這天下中央的大人們下意識的吼喊,震耳欲聾,有人在舉步前衝。而在那禦座前方的方寸之間,周喆目光迷惑而痛苦,下意識的抓向刀鋒。倒是沒有大臣能注意到這個動作,然而在下一刻,他們看到那道身影的右手抓起了九五至尊胸前的衣襟,將他整個身體單手舉在了空中!

    然後轉身用力摜下!

    皇帝的身體自空中掉落,在那禦座前方,金階之上,狠狠的接觸了地麵,他的右手下意識的先落地,然後腦袋在地上撞了一下,地上的浮沉漾起。衝在前方的人眨了眨眼睛,因為鮮血飆射過來,濺在了他的臉上。皇帝的右手前臂已經斷了。白森森的斷骨從衣袖裏插出來,他痛苦地蠕動。

    沒有多少人能在意到聲音了。有人大喊,有人謾罵,有人衝向前方。更多的人目瞪口呆,腦子裏嗡嗡嗡的,在理解著這不可能發生的一幕。

    金階上方,禦座之前,那身影揮落周喆之後。在他身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寧毅在金階的最上方坐了下來,他目光平靜地望著前方的所有人,那些或歇斯底裏,或不可置信,或滿眼譴責,或目瞪口呆的大臣。手中的刀鋒壓在了仍在地上痛苦蠕動的皇帝身上,然後,他用刀背在他頭上用力砸了一下!

    距離他最近的大臣隻在前方三步遠,是臉上沾了血滴的秦檜,不遠處。李綱須發皆張,破口大罵,無數不同的表情浮現在他們的臉上,但整個殿內,沒有人敢上來一步,他將目光越過這些人的頭頂,望向殿門之外,陽光熾烈,那裏的天空,想必有悠悠的白雲。

    汴梁城已經亂起來。

    城外遠處的驛道邊。令人窒息的一刻。

    視野那頭,奔騰的鐵騎洪流衝入城市!

    在女真人的強攻下都堅持了月餘的汴梁城,這一刻,大門敞開。不設防禦。

    兵部門口,炮聲轟然響起,梁門附近,同樣有炮聲響起。汴梁城內能夠開花的主節點上,轉眼間,已經遍地開花。禁軍殿帥府,陳駝子率領眾人已經轟開了外牆,直衝而入,斬殺其中的禁軍官員,掠奪傳令符印。宮城外牆,不少禁軍被那升起的兩隻大皮球吸引,然而此時宮內已經傳出騷亂,西麵宮牆外的一處,數百人陡然洶湧出來,有人抬著疊成一摞的梯子,梯子上有繩索和絞盤,隨著人群的拉扯,那梯子一節一節不斷的升高!兩架雲梯靠上宮牆!其餘人手中拿著十餘架經過改裝係有繩索的巨弩,將勾索射上城牆。

    他們同時湧上!攀爬繩索,快得如同山裏的猴子!

    皇宮禦書房旁的等待小屋裏,紅提站了起來,走向門口。即便在這裏,守衛都已經感受到了混亂,一名大內高手迎上來,他伸手,紅提也揮起了手掌。那高手遲疑了一瞬,手掌輕飄飄的拍落。

    他的身影在那一瞬間退出了兩丈,然而天靈蓋已碎,視野最後殘留的畫麵裏,是自己的長刀不知為何已在那女子的手裏,她從房間裏走出來,屋簷之下,兩名同伴所在的地方,血光暴戾地分開!

    在那一瞬間,他看見的,仿佛修羅地獄……

    熱氣球升上天空。

    氣球下方的籃子裏,西瓜俯瞰著整個京城的樣子,視野周圍,一切都在擴張開去,血與火的衝突,殺戮已展開。萬勝門、梁門、麗澤門,人們正在鋪開道路,呂梁山的騎兵沿著長街洶湧而來,撲向宮城!

    聖公,我到了。

    這一刻,她想起杭州……

    時光越過讓人無法察覺的長河,許多的東西,都在慢慢的溜走。而這一刻的未來,壓過來了!

    ***************

    血與火的交彙,會渲染出即便在看不見的地方,都能嗅到的硝煙,地麵在震動,空氣焦躁,深處卻平靜。他坐在那裏,有時候,在沒有人能察覺到的幽靜深處,會泛出糾纏的光影來。

    “姑爺!”那認真的小丫鬟身影的腦後,有一動一動的小辮子。

    “相公。”仕女福了一福,露出笑顏,她不再戒備了。

    穿長裙的女子追著母雞奔跑,在霧氣裏若隱若現。

    老人在杭州的河邊笑著,落下棋子:“立恒。”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我又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你隻能成……三流高手。”

    “我們在呂梁山……過得不像人……”

    大雪落下時,在風雪之中,身邊的女子伸出手來,笑容清澈。

    杭州城,有硝煙彌漫,鮮血升起來。

    “我輩儒者,最該做的事情……”有一位老人在牢中拱手,“是衛道!”

    “我隻是牧羊人,我沒那麼好,我隻希望他們……都能搶到饅頭。”

    “我們以前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後來,慢慢的被這世道教得怕了……我想告訴他們,有些大人是不怕的。包道乙,你要死了”

    “為什麼要騙我。我的爹爹……是被朝廷殺了的啊”

    “梁山人,他們……”

    “沒想過要殺你,但我一定要寧立恒的命!”

    “試試我跟不跟你講江湖規矩!”

    “我想滅梁山,請你們幫我。別擔心……你們跟得上。”

    “人在這個世界上,會遇上老虎。”

    “……所以我吃人!”

    寧毅一棒打在李逵的頭上。又是一棒,然後看著他的眼睛:“看你一輩子都行!”

    破舊的院子裏,老人一腳將林衝踢出院門。

    “文人當有尺,以之丈量天地,厘定規矩。武人要有刀,世事不能行……殺規矩!”

    “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會拿到它,打上蝴蝶結……”

    “我想……天下太平?”

    “摩尼教的都要死!!!”

    “婆婆媽媽的……”

    “心魔!寧毅!你就算再凶再厲害!我會找到你的”

    夜風之中,最後的旌旗招展:“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去惡鋤強……為民永樂。”

    “李兄……請你保證商道暢通。”

    “路有餓死骨了……”

    “你在與天下大族作對。”

    “張覺……”

    “老夫想要引人欲、趨天理……”

    “他們在呂梁山,過得不像人……”

    “血菩薩凶名赫赫……”

    “你是紅提的相公?紅提也成親了啊!我是她端雲姐,我們小時候,還一起餓過肚子……相公和婆婆啊,都出去了,還沒有回來呢……他們還沒有回來呢……”

    “寧立恒,杭州之後,你沒想過……我還會活著再到你麵前吧……”

    “想必不容易……”

    “……那樣的天……我們遇上了馬匪,我要死了……不過,她就那樣出來了。她拿著劍,啊……她……好美啊……”

    “你們兩個,要好好的活啊……”

    羅謹言跪下了:“恩師錯在迫不得已。弟子願以此身一試,隻求恩師給弟子這個機會……”

    “你沒有機會了……”

    “小嬋……母子平安。”

    “女真人來了。”

    兵鋒若洪流。漫漫湧山野,碾碎了一切可以碾碎的東西,無數的人群流離奔逃。

    “這個國家,欠賬了。”

    “要多少人命可以填上?”

    “活著回來……”

    黑暗中回蕩著聲音,那不知是哪裏傳來的吼聲,搖撼天地:“殺粘罕”

    “都是人。我等為何不能勝啊……”有哭聲響起來。

    “我的手我的手啊”淒厲的呼喊。

    無數人的奔走掙紮,自戰壕間起來,覺醒,犧牲,夏村的前仆後繼。不知道名叫什麼的將領,麵對了洶湧的大軍,廝殺至最後,吊在旗杆上鞭打至死。

    他說:“我們敗了,不要去啊”

    “不要被利用啊……”

    血淚蜿蜒,至死不渝。

    “我……我吃了你們”

    空氣裏似有誰的呐喊聲。無數的呐喊聲,他們出現過,旋又去了。

    整個京城都在沸騰,火光,爆炸,鮮血,廝殺,對衝的呼喊若雷霆,殿內殿外,官員、禁軍奔走,又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發生。在再無他人知曉的最深處,有那樣的一段對話。

    “秦老啊,回頭想想,你這一路過來,可謂費盡了心力,但總是沒有效果。黑水之盟你背了鍋,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們沒有振作。複起之後你為北伐操心,倒行逆施,得罪了那麼多人,送過去北方的兵,卻都不能打,汴梁一戰、太原一戰,總是拚命的想掙紮出一條路,好不容易有那麼一條路了,沒有人走。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後都歸零了,讓人拿石頭打,讓人拿糞潑。您心中,是個什麼感覺啊?”

    “老夫……很心痛……為來日他們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絞。”

    “嗯。”

    “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麼感覺?”

    “……”

    ……

    我為這一路走來犧牲了的人們,已經遭遇到的事情……

    心如刀絞。

    *******************

    某一刻,他抓住周喆的頭發,將他拉得跪了起來。

    恍惚之中,周喆痛苦地仰起頭,他聽見他口中低聲地再說:“你……朕……”

    “別說話。”寧毅俯下身子,低聲道,“我送你上路。”

    他將刀鋒對著他的脖子,插了進去。

    俯瞰的城池,還在廝殺。

    新的時代到來了。

    *************

    (第七集*君王社稷*完。)(未完待續。)

    ps:本來這個時候才碼完,想要白天再發的,一看月票區,書評區,以隋萌萌同學為首的邪惡勢力打賞了三個盟主,大家也都瘋了,月票打賞什麼的也把我砸暈了,那我就不留稿子了,晚上能看到的,就首先看吧。

    贅婿的第七集完了,整個上半部,也算完結了。對我來說,有很多想說的東西,明天睡清醒了,會寫一個小結,然後還有一小章劇情內容,算是整個贅婿上半部的大結局嗯,小結局也行。就這樣了,我其它想要說的,都留在明天吧。祝晚安,好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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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7 18:48:13
第七集小結

  

   


     昨天晚上碼字碼到一點多,寫出第651章發了,真到睡下,幾乎到了淩晨三點,早上八點多又醒過來,睡不著了,我坐起來聽歌,腦子裏還在漲,但疲憊裏也有滿足感湧上來。距離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在六年以前了,我寫完《隱殺》的八月火,409章,我如朝露降人間,一天碼了兩萬字左右,疲憊,但是心裏感到滿足和安寧下來。

    很不容易,但我知道自己做到了很好的事情。

    應該是在零九年,我在起點寫完《隱殺》,苦惱於故事預定的幾個大**做得不夠圓融,唯一接近成型的八月火仍舊滿是瑕疵,開書《異化》的時候,我一直在盯緊各種線索的收放。如今《異化》的大綱已經完善,但在當時,這本書的開局經過了大量的調整,雖然在小的枝幹上做到了精細,但在整體成型上,那本書做得並不好,那是我在摸索中的過程,《異化》的前六集,在我而言,都是失敗品,它們在小細節上,中層線索上,單集的自洽上,都已做得差不多,然而在單集與大綱的融洽上,這幾集如同拚貼的積木,我並不喜歡。

    當七**集出現後,我才真正看到這幾集的線索與大綱達成一致時的狀況,我在小學初中時看作品就曾感受到的理所當然的狀態,到這個時候,我才作為一個作者,觸摸和體會到它的輪廓。

    《異化》的寫作中,我的生活和寫作本身都經曆了這樣那樣的問題,書存在問題理所當然,但體會到那種感覺以後,我每每回顧,都難以忍受《異化》的前六集可能在讀者眼裏這六集並無問題,但我向來是這樣的作者:不是說你收貨,我就會把作品給你了。

    因為這樣那樣的別扭,我停了《異化》,開書《贅婿》。

    這本書。我寫得戰戰兢兢,不希望再出現以前的問題,那是11年的上半年。

    《贅婿》這本書的開局,有幾個簡單點的立意。首先。當時我天真地想,我要寫一本書《隱殺》一樣的故事,故事的相同點在哪裏呢?我要寫一個無敵的人,隱殺的主角是殺手,以力破巧。無敵厲害,那贅婿就寫心機狗,運籌帷幄勘破大局,聰明死別人這樣是一種另類的粗暴。我覺得這樣我要考慮的問題就要少很多真寫的時候,我發現我掉進了坑裏。

    第二個立意,我要寫主角在金鑾殿上,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槍打爆皇帝的頭。這個是作為爽點來想的,從開書時起,我陸續跟不少人說過這個畫麵。

    第三個立意。我要複寫中國近代史。

    第三點其實才是整本書的核心。

    但是近代史不能寫,不光是因為起點的規定不許寫多少多少年之間的事情,而是因為以我的知識積累,我不敢對近代史真正動筆哪怕我在其中感受到波瀾壯闊、驚心動魄、可歌可泣,感受到最深的屈辱,最慷慨的赴死和最悲壯的抗爭,我仍舊不敢對它動筆那不是我可以去“戲說”的東西。

    但我可以將這樣的感覺,溶入一個屬於我的“寓言”裏。

    架空宋朝,分離出武朝的框架,不隻是為了抄詩。它的好處甚多,但必要的一層,就是我要溶入近代史的一部分,那我就決不能寫宋朝。當然。宋朝與近代有一定類似的地方,到如今,這些東西,已經摻在一起,分也分不開了。因為,既然架空了宋朝。那宋朝也不妨寫一寫吧。

    贅婿的七集,每一集有各自的起承轉合,有伏筆有爆點,而它們的每一集,都逐級遞進的。第一集,是寧毅進入這個世界的溫柔視野,第二集,是家庭這個小環境裏勾心鬥角的複雜,第三集農民起義,第四集草莽造反,第五集,回顧他們的造反,將目光投向世家大族,尋求因由,第六集,是悲慘的邊民和朝廷的鬥爭,第七集,是朝廷的鬥爭和開始的戰爭,到第七集結束,所有的東西,就可以收歸一點了。

    這個國家,是什麼樣子的,它因何衰弱、破滅。而主角可以走上金鑾殿,打爆皇帝的頭了當然,細節上又有修改。

    因為這樣的原因,寫得很艱難,每一條線索的收放,都要看得清楚,深深淺淺,長長短短,許多時候我寫一個明的線索,是為了掩蓋一個暗的線索,我寫一個情節,往往要顧慮很多方麵。例如賑災,我要寫文戲,要寫世家大族,要表現出他們兼並土地的核心,要死人,主角不能出現太多我還要讓讀者爽到,而這部分東西又不能過於贅述,必須恰到好處。

    寫作期間,有不少人說:“我看不出這部分情節要醞釀這麼久的必要,所以作者一定在偷懶。”當時倒也無話可說,我要怎樣才能說得明白呢。別說跟讀者了,跟想得少一點的作者,都說不明白的。

    曾經跟人說,我想要做網文的突破,到底說的是什麼。一本傳統小說,三十萬字,一個故事完結,最多百萬,是超長篇,網絡小說,《贅婿》過了三百萬字,寫完一半,我要在六百萬字的篇幅裏擰緊每一條線索,我隨手寫下一個東西,要考慮它在幾十章甚至百萬字後還要不要出現,我寫出的一個立意,要考慮它在第一層爆破後要不要有第二層的升華,甚至要不要到最後全書完成時凸顯出第三層的寓意,人的腦子,有時候也真有點受不了。

    我在每一集的小結後幾乎都有誇獎自己,這一集成功了,是督促、鼓勵也是敲打自己,我已經成功了這麼多集,怎麼舍得放掉他們,怎麼舍得隨便亂寫。幾年前起點分裂,人家說香蕉你走不走,買不買斷,我說我要寫《贅婿》,今年又有一次大的波動,拿來合同也就直接續約了,為什麼,我要寫《贅婿》。

    這三百萬字的東西終於能夠在第七集的結尾形成一體,我很高興。

    這些事情。是屬於作者的自我的東西,是我為自己的慶功,有些驕傲和滿足和自戀,且請包涵。

    然後。我還有更艱難的路要走了。

    ****************

    說說殺皇帝,也說說寧毅這個人。

    最近幾天,有很多人從利益的角度、大局的角度,說了殺皇帝的合理與不合理。看小說代入主角,猶如遊戲。我攢了經驗值,我攢了裝備,我有了基地,我想要擴大,我舍不得扔掉,這是常理,也尤其是看網絡小說的常理,但我想從精神內核上說一說寧毅這個人。

    他跟老秦、跟成舟海這些人的對話裏,其實精神內核已經在了。寧毅說:“你們做事為道義,我做事為認同。”其實就在這句話的“認同”二字裏。

    一個為“認同”做事的人。他的精神到底是怎麼樣的。古往今來,自近代往前,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不讀書,讀書的人、懂理的人,成為統治階層的一部分,這是事實決定的東西,所以,儒家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很偉大的想法,這天下這麼多人,我要為爾等擔起這個責任,因為我是儒者。他們為道義出來做事。拯救天下,他們有責任為天下蒼生做事。天下蒼生是什麼,屁民呐。

    但“認同”呢,我不認同你準確來說,是你沒有到一定的層次你就活該去死,我對你沒有責任。這是什麼內核?是冷血。是無情?是狂妄,是任性?都不是。

    其實是“民主”。

    所謂民主,即人民能為自己做主。

    以“道義”或是以“認同”為核心,有不同的時代背景,近代以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隻能以道義為核心,因為生產力還沒發展到每個人都能受教育的程度,以這個說法為標準,在武朝的框架下,普通民眾,要求他們覺醒到被人“認同”的程度,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寧毅他也隻是一個人而已,冷酷一點的說,他的精神內核就是這樣,不曾覺醒的人,他心懷惻隱,已經很好了,武朝如果真要滅亡,他真會看得非常重嗎?

    他經曆了一次人生的失敗,來到這個世界,他漸漸的看到認同的東西,溶入進來,他甚至開始做事,開始為天下盡一份“道義”,然而到最後,他認同的好東西,秦嗣源心懷天下殫精竭慮,夏村的將士在絕望之中發出的呐喊,如果他們的價值至少能得以保留,寧毅或許會繼續做事,但到了最後,所有的東西,都摔得粉碎,他還被加了幾個耳光。

    回首整本書的楔子,他坐在河邊,看那個失敗的開發案,他成功了一輩子,忘記了曾經的朋友、夥伴,想讓世界變得更好的期待,許過的願望走過的路……這些東西在最初很矯情,在最後很珍貴,在重生後的他心裏,則是很重的教訓。他重生了,生命要有價值。

    那麼他在乎皇權嗎?他在乎利益嗎?他在乎人命嗎?他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他為認同的人和事而戰,不認同了,他也可以走,不好走了,就是這麼一個結果。全都死啦死啦滴!

    在某些想法裏,他要為了利益妥協,他應該找個緩和的方法破局,因為殺皇帝太激烈了,肯定是天下共伐沒錯,這都是真的,那事情很嚴重!然後寧毅團結各方,訓練士兵發展科技,打敗香蕉大魔王給他安排的兩個敵人分別是女真人和蒙古人打敗之後,他建立了一個王朝,這個王朝有兩億人,其中一億九千九百九十萬仍舊是那種另一個秦嗣源出現時湧上街去潑糞的民眾。你們覺得,在寧毅的心裏,這個國家,能不能告慰他曾經的夢想呢?

    我覺得他會更喜歡聽普通人在妻兒慘死後終於衝向敵人的呐喊。他的精神,是有這樣的一麵的。

    而在另一層的精神當中,對武朝,女真人要來了,蒙古人或許也要來了,麵對著這兩股力量,尤其麵對成吉思汗鐵木真,在寧毅的心裏,常公凱申的路,能不能力挽狂瀾呢?打破了所有的東西。沒有了認同的方向,寧毅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兩個字,也是整個下半部的核心。

    革命。

    革新舊有之命。把不能自主之民,革新成可以自主之民。

    他原本認同儒家,不願意去改變,因為很難,他原本認同秦嗣源。也不願意去改變,他隻想要配合一下,挽住頹勢,到最後,全都失敗了。他得自己來了,他自己來,那就是與那個時代完全不同的一條路了。如果說秦嗣源死後,寧毅會撿起盆盆罐罐再拚一次,按照他們的規矩和體製來玩革新和利益交換,那就真是小瞧他了。

    一朝英雄仗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至於蒼生,說個大家不喜歡聽的事實,除了在小說裏,蒼生得到過尊重,在任何真實的曆史裏,他們都是豬羊嗯,就是我們這種的。

    關於寧毅殺周喆的細節,有些東西並未詳寫,例如寧毅將刀擱在周喆頭上,所以其他人才不敢過來。例如寧毅在拖延時間的時候發生的一些事情,到最後他殺掉周喆……這些都略寫了,此後或會回頭有所交代,至於還不知道寧毅怎麼帶槍進去的同學。就隻好再回頭去看了。

    ****************

    這本書寫作的過程裏,有很多情節,並不符合“普通”人的審美。例如我曾經不止一次的說過,曆史這東西,我們看了以後,如果不能返照自身。那它的真實與否就毫無意義。例如我並未將秦檜塑造成一看就討厭的大奸大惡,而是寫他在一步步的“無奈”中不斷後退的過程,有些人覺得,這樣的秦檜不夠惡,就是在給他翻案,但這些也是有理由的。

    我在一些地方說,“始終有一個很重要的曆史觀念問題,被一幫人給搞錯了。就如同現代一些‘良心的曆史青年’給某某奸臣翻案時,別人一看,這個人這麼無奈,有的人覺得他就是忠臣,有的人破口大罵這是漢奸翻案。他們從來就沒有能力去分析,“迫不得已”做了壞事就是無罪的了嗎?他們之所以這樣想,因為他們在人生中也有很多“迫不得已”,每個人都有很多“迫不得已”,當遇上迫不得已時,他們就原諒了自己。

    他們沒有想過,真正的問題其實在於,整個社會底線的消失,導致整個社會的人,都在輕易地原諒自己。而事實上,我願意相信,曆史上所有的漢奸,都是在輕易地原諒自己之後,成為漢奸和賣國賊的。

    人生之中,確實有很多時候迫不得已地退後,但有一條模糊的線,過去了,就完了。這才是曆史真正該說的東西。”

    我也常舉一個例子,說過許多遍:一零年,成都愛國青年上街遊行,他們看見一個穿漢服的姑娘在樓上,認為那件是和服,於是群情激蕩,圍住了那裏,領頭者上去,逼著mm當場脫掉衣服要燒掉。這裏隻是個誤會,倒還沒什麼,重點在於,mm解釋了之後,對方知道自己犯了錯,但是那個領頭者卻堅持,讓這個mm必須脫掉衣服,燒掉以後以平息下麵的憤怒。

    他們最終逼著這個女孩子在廁所裏脫掉了衣服,然後當眾燒毀,並且慶祝抗日遊行的勝利。我想請大家試想的是,這麼一個幾千人遊行的組織者,或許是大學生,他在大學裏就擁有如此的組織能力,出了社會,他會不會輕易的進入政法機構裏,成為我們頭上的公務員,而他的原則如此廉價,我們假設他有一天到了秦檜的位置,他能堅持些什麼呢?而我們自己呢?又能堅持些什麼?

    中華五千年的曆史我們總是這樣說,這樣感歎他如此瑰麗,在這片土地上,有如此之多的英雄兒女輩出,曾經建立了如此璀璨的文化,但同時,出現如此之多的奸臣、壞蛋,他們難道就不是漢族人?其實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體裏,都同時有秦檜和嶽飛,很多時候,你咬緊牙關,成了嶽飛,退後一步,成了秦檜。若是不去理會這些,往往也就成了豬羊。而當我們在為我們祖先的成就感到榮耀和光榮的時候,我們倒也可以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了那個資格,可以跟他們站在一起了。

    記錄過這樣一件事。贅婿開書後不久,因為我對革命曆史的推崇,就有個年輕人過來,說他們不過靠運氣獲得了成果。說他們走錯了路,說他們沒給自己留下好的社會,說他們的努力毫無意義如今可以說,自中國近代史那樣黑暗的環境裏,經過一代一代的屈辱和流血犧牲。無數人的尋找和掙紮,最終,有一群人建立了一個未來,他們飽含希望地建設它,隨後可能遭遇了彎路和失敗。他們麵臨那樣困難的處境,經曆那樣艱苦卓絕的努力,最終,留下來的子孫在電腦前麵抱怨他們留下來的東西還不夠好,而後否定他們的努力。

    許許多多的人,便又成為了豬羊。

    這本書裏有所影射。主要的隻是影射人性、殺戮民眾。有人曾對我這樣的行為很不喜歡,你為什麼要殺戮民眾,民眾是無辜的,民眾是無罪的,對民眾,你就算罵,也是無能為力的,因為民眾愚昧,這是人性規律。可能有人還不清楚什麼是殺戮民眾即是說人的“劣根性”。我這樣說,恐怕就不是一個兩個人的不喜歡了。

    我要澄清的一點是。民眾愚昧,是人性規律,是人性弱點,但是在最初。人們不是這麼用人性弱點的。五四運動時,民族麵臨啟蒙,魯迅等一代人,寫“人性弱點”,寫“劣根性”,不是為了罵人。而是在找出人的局限之後,希望能引起警惕,革命、革新,得以改良,使人民能得以自主。

    而如今,人性弱點,被人們拿來原諒自己,我卑劣,這是人性,我膽小,這是人性,我圓滑不正直,這也是人性。其實在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真正被推崇的人性弱點恐怕也隻有貪婪,“貪婪是好的”,沒人說怕死是好的,怕死不好,但可以理解。

    所以在書裏有人性影射,有殺戮民眾,有故意的,更多是隨意的,也因為那是社會的常態。但對此介意的,就好像這些年來漸漸對魯迅感到不喜歡的人們,也大抵是因為人們否定了自我革新的必要性。

    但我還是希望,我們有一天,成為更好的人。因為寫在書裏很多的,也都是我的弱點。

    *****************

    我一直希望避免寫太過嚴肅或是太過抽象的東西,這裏寫這麼多,也是因為第七集的結束,實在非常重要,上麵的命題如果引申下去,還有一大堆東西,但也打住吧。

    照例可以說一句,贅婿接下來的文章,當然不會如此嚴肅,隻是很多內核會摻雜其中,有些人可以看出來,有些人看不出來,那便享受劇情好了。贅婿寫到現在,更新斷斷續續的,成績不錯,但口碑各異。這算是可以理解的事情,網文大多一個題材,贅婿連續轉了五六個題材的接口。生活文、商戰文、武俠文、官場文、戰爭文……等等等等,未來還要變成種田文、爭霸文,一個讀者連續受這麼多題材考驗,會過濾下去不少,有人會說前麵好看,有人說中間,有人喜歡後期,各有偏好,都很正常。

    在這本書之前,有人說香蕉不擅長大場麵但是試圖寫出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這就是我的大場麵了。成功與失敗各有評論,但我卻常常不喜歡那類論調。香蕉以前沒寫過大場麵所以香蕉不擅長大場麵所以香蕉應該避免大場麵。這樣的邏輯,很沒有出息,而且並不通順,並不是一個真正寫書的人該接受的,也不是一個真正的評論者該給我的。

    對於戰爭我之前同樣沒有寫過。我知道很多人對於戰爭的定義,馬隊怎麼擺、弓箭怎麼放、長矛怎麼用,什麼戰法對什麼戰法……我也看過很多這樣的書,但是本身毫無觸動,我不是為了成為一個軍事學家來看書的,也並不想從網絡上的虛擬嘴炮中獲得專業的優越感。我在小的時候,看過一套中國近代抗戰曆史的啟蒙讀物,一共六本,全都描寫戰爭,地道戰地雷戰也有,寫了裏麵一個一個的人,我為之感染,至今回憶起書裏的情節,仍舊熱血沸騰。

    那一套書我已經找不到了,如今想來,那隻是稍微正式一點的啟蒙讀物。我現在去看,或許未必能有感覺,但那種戰爭之中的畫麵,從我小學起。能夠在心中保留,到我三十歲,我仍能用我的方式,將它以另一種內容再現,這就是思維的傳遞。

    所以當我描寫戰爭。我描寫的是薛長功、是毛一山、是渠慶、是宇文飛渡、是陳凡、是嶽飛……隻有當這些人在讀者心中活起來,當成吉思汗、紮木合、赤老溫、宗翰、宗望這些人在讀者心中活起來,人們才能夠真正看到他們在原野山林間的對衝,看見每一滴鮮血濺出時的頑強和呐喊。

    正如隻有當我們熟悉了**、熟悉了劉伯承、熟悉了鄧小平、熟悉了彭德懷、朱德,熟悉了紅軍裏許多大大小小的身影之後,我們才會在最後,看見轟轟烈烈的百萬雄師過大江。

    這些都是書的下半部要寫的東西。

    *****************

    這本書的寫作過程裏,得到許多人的支持,我的每一位編輯,對我都盡心盡力。長天、海星、紅茶、青山、三生……他們有的還在起點,有的已經去了新的地方,這本書的斷斷續續,令得他們所有人都很頭痛苦惱,但每次我更新起來,他們都給我安排推薦,我很感激,有時候甚至要去說,可能會斷更,不要再推。免得扣獎金。書還沒完,但在上半部完結這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也想說一句謝謝,抱歉。

    而即便不是我的責編的。也有些編輯對這本書給出了意見和幫助,例如悟道時常與我討論情節,周侗死時的那句“世間若有豪傑在,何惜此頭見英雄”,出自他的手筆,前不久也是他說:“你殺皇帝的那章。可以叫‘群龍無首,吉’。”我當時苦惱這章怎麼命名,順勢便可以用上。

    我曾經想在三十歲未到之前完成贅婿的上半部,但計劃遲遲後推,如今我進入三十歲已經半年了。回首這半本書,算是耗盡心力,有人說香蕉喜歡偷懶,其實在任何場合,我都敢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起點寫書最努力的人之一,我是起點在書上花的時間最長的人之一。也有人疑問,斷更成這樣,香蕉怎麼記住情節的,要是我,每次動筆都要回頭看了。其實,這本書的內容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子裏轉,困擾我的精神,消耗我的腦力,使我不得安眠,我又如何會忘記一點半點?

    我的整個二十年代,幾乎都在寫書裏度過了,寫到這裏,回頭看看,我不曾偷懶,付出了最大的努力。贅婿是我目前能力的,而即便隻有眼下這半本,也足堪告慰我的整個二十年代。

    但很多時候,斷更確實沒法找借口,跟著這本斷斷續續的書走過來,我知道所有讀者的辛苦,無論是走到現在的,還是中途沒看了的,我想我得謝謝你們的支持。

    接下來,我們可能還有好幾年的糾纏呢。想一想,真是要為你們抹一把汗。

    ***************

    有一點是需要說的,網文最近正在經曆檢查,這本書早幾天做了一些修改,中間刪改了幾章。雖然應該不會受到什麼波及。但這裏公布仍兩個平台賬號。

    微信公眾平台:iang激ao1130.

    新浪微博:憤怒的香蕉-起點

    我在上麵說話不多,但必要的時候,也許會看到些信息,希望微信或者微博的朋友,關注收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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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篇很自滿、很自戀,也很亂來的小結,謝謝大家看到這裏。

    **************

    武朝末年,歲月崢嶸,天下紛亂,金遼相抗,局勢動蕩,百年屈辱,終於望見結束的第一縷曙光,天祚帝、完顏阿骨打、吳乞買,成吉思汗鐵木真、劄木合、赤老溫、木華黎、博爾忽、博爾術、秦檜、嶽飛、李綱、種師道、唐恪、吳敏、耿南仲、張邦昌,忠臣與奸臣的較量,英雄與梟雄的博弈,胡虜南下,百萬鐵騎叩雁門,江山淪陷,生靈塗炭,一個國家與民族百年的屈辱與抗爭,先行者的哭泣、呐喊與悲愴……

    回首先前的預告。嗯,我寫到這裏了。(未完待續。)

    ps:待會會有個小章,整個上半部的大結局。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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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08:22:19
上半部大結局
               
     黃褐色的樹幹上,蟬蛹變成了蟲,在明媚的光芒中,震動空氣,發出單調的聲響來。樹木長在高高的院子裡,距離樹幹不遠的地方,木槿花正含苞待放。

    遠處的木樓前,女子單手握著扶欄,望著前方的陽光與花樹,怔怔的出神。

    南面的遠方,有她的故鄉,但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雨滴「啪」落在木槿花的葉子上,她微微一抬頭,雨滴在轉眼間落下了,她仰起頭,一隻手捏住胸前的衣襟,感受著涼意從屋簷外撲面而來。從她身後的房間裡,走出了身材高大卻又溫和的女真將領,「穀神」完顏希尹走過來,攔住妻子的肩膀,與她一同望向天空。

    突如其來的暴雨,降在已然開始變得繁華的大定府,古老的北京城,沐浴在陽光與雨露之中……

    上京會寧府,完顏宗翰踏上台階,一路走進女真皇宮之中,朝見那巨熊一般的皇帝,完顏吳乞買。

    踏進大門,對方已經在不遠處笑著,張開手等待他了。

    距離上京兩百里,天空之下,有騎兵隊在跑,巨大的軍營附近,女真的軍人結群來去,馬隊進出。偌大的校場高台上,軍神完顏宗望雙手握拳站立,看著成千上萬女真士兵的操練,面容肅穆,不怒而威。

    風吹過來,巨大的旌旗連同他的披風一起,在風中獵獵作響。某一刻,他風中,舉起了拳頭,陽光照射下來,前方的天空中,無數軍人的吶喊震天徹底。

    殺氣蔓延……

    黑夜。

    草毯在星夜下起伏不定,猶如微微的海浪,星月的光輝下,蒼狼直起了脖子,朝著月亮的方向發出長嘯的聲音。

    狼群聲如海潮。卻隔得頗遠,視野間,馬蹄從這裡踏過去,一匹、兩匹……逐漸變成數十上百匹的陣列。遠處。是在火光之中結群的蒙古包,馬隊歸於這巨大的部落裡,蒙古的女人們,在迎接歸來的勇士,他們放下馬鞭。解開身上的布袋,將其中的糧食、珍物遞給過來的人們,隊伍之中,有人舉起了血色的人頭,那又意味著草原上一名梟雄的隕落。

    周圍的人群,在星夜下、火光中,吶喊起來!

    距離這邊數百丈,部落中央的大蒙古包裡,魔神站起了身軀,掀開營帳而出。草原的英雄們。跟在他的身邊。

    夜風襲來,吹過這巨大的部落,掠過一個個的蒙古包,篝火興旺。涼秋將至了。

    汴梁,偌大的城池,正顯出頹喪的神色,早些時日,震驚天下的叛亂在這座城池上留下的痕跡還未去除,如今這城池中的人群,已去了兩成了。

    金鑾殿。登基的新皇坐在龍椅上,看著手上的奏摺,做出威嚴的神色,下方的朝堂中。官員辯論、爭吵,針鋒相對。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南面的某個地方,形如彌勒的天下第一高手林宗吾站在山崖上,望著北面的天空。後方有屬下正在等待他的答覆,某一刻。他揮了揮手,說了一句話,屬下領命去了。

    ——那就進京吧。

    他的臉上,殊無喜意。

    北面,接近驛道的小村莊裡,名叫穆易的男子坐在石碾邊,看著不遠處妻子的忙碌,望瞭望遠處的大道,眼底茫然掠過。

    這天地……都換了……

    西面,軍隊走在蔓延的長路上,旁邊,前前後後的,有馬隊、馬車等在跟著。他們是大逆天下的逃亡隊伍,這一刻,隊伍之中也有著茫然的氣息,但在他們的眼底,都還有著旺盛的驕傲。

    某一刻,斥候的馬隊從後方過來,穿過了隊伍的後列,到了中間位置的一輛馬車邊跟了上去,馬車前方一點,獨眼的將軍也在看著他。

    「報,後方的那支……追上來了……」

    馬車裡,名叫寧毅的男子探出頭來,合上了正在寫寫畫畫的小本子,前方,那獨眼的將軍望過來。馬車、斥候、軍陣都在前行。某一刻,寧毅終於開了口。

    「那就……」他張了張嘴。

    ……

    「打吧。」

    ……

    空氣中,有長刀揮起。

    不久之後,將要掀起腥風血雨……

    視野從空中推開!

    它縱橫和回溯時光長河,自蒼莽時起,及刀耕火種,望部落聚散,始帝皇禪讓,至天子分封,人們一代代的繁衍、興盛、離去、衰亡,人們廝殺、爭奪、人們友愛、結合。亂世將至了,當黑騎裂地,天地將反覆,及英雄浴血,也總有盛世會到來。

    而我們只需守望、觀看,願他們在這裡留下的些許光點,將越過漫漫長河,流傳,延續。直至我們……

    ——成為更好的人。

    ****************

     歡迎收看《贅婿第一集*江寧晨風》

    《贅婿第二集*暗戰之池》

    《贅婿第三集*龍蛇》

    《贅婿第四集*野火》

    《贅婿第五集*盛宴》

    《贅婿第六集*胡馬度陰山》

    《贅婿第七集*君王社稷》

    贅婿上半部完。

    即將進入第八集,《老蒼河》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左傳》)

    ps:  ps1:寫這章時,聽的是楊沛宜的《歌唱祖國》。

    ps2:最後不是為了湊字,字已經滿一千五了。

    ps3:第八集的出來,還需要時間的構思和整理。

    ps4:雖然又要開始斷續,但還是要求個月票,雖然是月底了,但我就不開單章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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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08:22:33
第八集《老蒼河》 第六五二章 六甲神兵 千年一嘆
        
     武朝。

    靖平元年,亦是景翰十四年的初冬,陰雨的天氣籠罩汴梁城。

    城池四閉,整個城市的氣息,昏沉而壓抑。

    北面,女真人的軍營在城下延綿開去,圍城的時間已近半月。

    城防的攻守,武朝守城軍隊以慘烈的代價撐過了第一波,而後女真大軍開始變得安靜下來,以女真軍神完顏宗望、大帥粘罕為首的女真人每日裡只是叫陣,但並不攻城。所有人都知道,已經熟悉攻城套路的女真大軍,正在緊鑼密鼓地打造各種攻城器械,時間每過去一秒,汴梁的城防,都會變得愈發岌岌可危。

    自靖平元年往前,也就是景翰十三年的冬天,女真人便已有第一次南下,其時宗望大軍圍困汴梁數月,幾度強攻幾乎破城。後來,汴梁城付出巨大的代價才最後將其擊退,這一次,對於汴梁城牆是否還能守住,城中的人們,多已經沒有了信心。這段時日以來,城中的物資雖還未至缺乏,但城市間的流通活力,已經降至最低,女真幾名將領的惡名,在這半月以來的夜裡,可止小二夜啼。

    陰雨稍稍停下的這一日,是十一月十八,天色仍舊昏暗,雨後城市中的水氣未退,天氣生冷生冷的,浸入骨髓裡。城中諸多商舖,大多已閉了門,人們聚在自己的家中,等著時間無情地流過去,期盼著女真人的退兵、勤王大軍的到來,但事實上,勤王大軍已然到過了,如今城北平原往黃河一線。都滿是軍隊潰散的痕跡與被屠殺的屍體。

    那熱鬧的生氣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正午時分,街道上嗩吶吹起來了,鼓也在打,有一支隊伍正穿過汴梁城的街道。朝宣化門方向過去。城中居民出來看時,只見那隊伍前方是氣勢雄渾的九條金瞳巨龍,跟在周圍,有十八隻威猛張揚的銅頭巨獅,在它們的後方,軍隊來了!

    舞刀劍的、持棍棒的、翻觔斗的、噴火焰的。陸續而來,在汴梁城被圍困的此時,這一支軍隊,充滿了自信與活力。後方被眾人扶著的高台上,一名天師高坐其間。華蓋大張,黃綢飛舞,琉璃點綴間,天師肅穆端坐,捏了法決,威嚴無聲。

    街巷間有人詢問起來,方才知道,天師郭京來了!

    天師郭京。何許人也?

    此人乃龍虎山張道陵名下第五十九代傳人,得正一道道法真傳,後又融合佛道兩家之長。法術神通,近乎陸地神仙。如今女真南下,山河塗炭,自有英雄出世,拯救黎民。此時跟隨郭京而去的這支隊伍,便是天師入京之後精心挑選訓練之後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

    「六甲神兵」出世。可抵女真百萬大軍,而那完顏宗望、完顏宗翰原本雖是天上宿星魔頭。在天師「毗沙門天王法」下,也必可破陣生擒!

    「汴梁有救了……」

    人群熙熙攘攘的跟隨。有人走出來,跪拜在路邊,也有人哭喊:「郭天師,救萬民啊……」

    附近的人群越來越多,跪拜的人也越來越多,就這樣,六甲神兵的隊伍過了半個汴梁城,到得宣化門附近,那邊便是戒嚴的城牆了,眾百姓方才停下來,人們在隊伍裡站著、看著、期盼著……

    不久之後,郭京上了城牆,開始做法,宣化門打開,六甲神兵在城門集結,擺開陣勢,開始做法!

    皇宮,新上位的靖平皇帝望著北面的方向,雙手抓住了玉欄杆:「如今,就看郭天師破賊了……」

    宣化門外,正在叫陣的女真將領被嚇了一跳,一支騎兵隊伍正在外面的陣地上列隊,這時候也嚇住了。女真軍營當中,宗翰、宗望等人急匆匆地跑出來,北風捲動他們身上的大髦,待他們登上高處看到城門的一幕,臉上神色也抽搐了一下。

    只見灰暗的天空下,汴梁的城門大開,一支軍隊充塞在那兒,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嘿」的變了個姿勢!

    「這……怎麼回事……」

    「有詐?」

    「空城計?」

    縱然縱橫天下,見慣了世面,宗翰、宗望等人也沒有遇上過眼前的這一幕,於是便是一片難堪的沉默。

    「那就……讓前面打打看吧。」

    片刻,女真騎兵朝著六甲神兵的隊列衝了過去,眼見這支隊列的模樣,女真的騎隊也是心中忐忑,然而軍令在前,也沒有辦法了。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們心中的忐忑也已經升至頂點,此時,天空沒有降下箭雨,城門也沒有關閉,雙方的距離迅速拉近!最前排的女真騎士歇斯底里的大喊,衝撞的鋒線轉瞬即至,他吶喊著,朝前方一臉無畏的士兵斬出了長刀——

    「……唉,都說遭逢亂世,才會有群魔亂舞,那心魔寧毅啊,委實是為禍武朝的大魔頭,也不知是天上哪裡的瓶瓶罐罐打破了下凡來的,那滿朝大臣,遇上了他,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北風嗚咽,吹過那延綿的山嶺,這是江寧附近,山嶺間的一處破廟。距離驛站有些遠,但也總有這樣那樣的行腳路人,將這邊作為歇腳點。人聚集起來,便要說話,此時,就也有些三山五路的旅人,在有些肆無忌憚地,說著本不該說的東西。

    開口的,乃是一個背刀的武者,這類綠林人士,南來北往,最不受律法控制,也是因此,口中說的,也往往是旁人感興趣的東西。此時,他便在挑動篝火,說著那些感嘆。

    「去年年底,女真人才走,京裡的事情啊,亂得一塌糊塗,到六月,心魔當庭弒君。這可是當庭啊。當著所有大人的面,殺了……先皇。京中人都說,這是什麼,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啊!到得如今,女真人又來攻城了。這汴梁城,也不知守不守得住……」

    江寧距離汴梁太原,此時這破廟中的,又不是什麼官員身份,除了坐在一邊牆角的三個人中,有一人看起來像是個貴公子。其餘的多是江湖閒散人士,下九流的商旅、混混之流。有人便低聲道:「那……他在金鑾殿上那樣,怎麼做到的啊?」

    「這個。」那武者攤了攤手,「當時什麼情形,確實是聽人說了一些。說是那心魔有妖法。造反那日,空中升起兩個好大的東西,是飛到空中直接把他的援兵送進宮裡了,而且他在宮中也安排了人。一旦動手,外面騎兵入城,城內四處都是廝殺之聲,幾個衙門被心魔的人打得稀爛,甚至沒多久他們就開了宮門殺了進去。至於那宮中的情況嘛……」

    他壓低了聲音:「宮中啊。說那心魔打傷了先皇,然後挾持了他,其餘人都不敢近身。而後。是那蔡京暗中要殺先皇……」

    他這話一說,眾皆愕然,有些人眨眨眼睛,離那武者稍稍遠了點,彷彿這話聽了就會惹上殺身之禍。此時蹲在破廟一旁的那個貴公子,也眨了眨眼睛。沖身邊一個男子說了句話,那男子稍稍走過來。往火堆裡加了一根柴:「你這人,怎敢亂說。蔡太師雖被人說是奸臣。豈敢殺皇上。你豈不知在此造謠,會惹上殺身之禍。」

    那武者微微愣了愣,隨後面上顯出倨傲的神色:「嘿,我唐東來行走江湖,便是將腦袋綁在腰上吃飯的,殺身之禍,我何時曾怕過!然則說話做事,我唐東來說一句就是一句,京城之事便是如此,他日或許不會亂說,但今日既已開口,便敢說這是事實!」

    「好啊,那你說,蔡太師豈敢殺皇上!真是笑話,這等反逆大事,你竟說成兒戲。」

    「嘿,何為兒戲。」眼見對方膈應,那唐東來火氣便上來了,他看看不遠處的貴公子,但隨即還是道,「我問你,若那心魔當場殺了先皇,宮中有侍衛在旁,他豈不立刻被亂刀砍死?」

    對方點點頭:「但即便他一時未動手,為何又是蔡太師要行那等大逆之事!」

    「你問得好!」唐東來一拍巴掌,站了起來,「試問諸位在朝堂之上,皇上被制住,諸位不敢走,也不敢動手亂殺!反賊的兵馬便在外面,還有妖法亂飛,可能快要殺進來。就這樣等著,諸位滿朝文武豈不是要被反賊帶的人殺得乾乾淨淨!」

    眾人沒有說話,都將眼神避開,那唐東來頗為滿足:「那心魔反賊,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只要扣住皇帝,滿朝文武是打也不是,留也不是。」

    先前說話那人目光嚴厲起來:「那你便要說,是蔡太師殺了先皇?你是何人,竟敢為反賊張目麼!?」

    「哼,我可沒說。」那唐東來一時衝動說到這裡,縱然是綠林人,終究不在綠林人的群體裡,也知道輕重,「然而,京中傳聞,先皇被那逆賊扣下後不久,是蔡太師授意禁軍,大呼陛下遇刺駕崩,還要往金殿裡放箭,那反賊便一刀殺了先皇,而後以童王爺為擋箭牌衝出,那童王爺啊,本就被打得重傷,然後被那反賊砍了兩隻手,死不瞑目!這些事情,京中附近,只要耳聰目明的,後來都知道,更別提那反賊還在京中灑了那麼多的東西……」

    他說到這裡,見對方無話,這才輕輕哼了一句。

    「哼,其實啊,京中那些大員貪官,有幾個好東西,爾等可知道,那燕云六州,其實也根本就是買回來的,並非是打回來的……」

    綠林人刀口舔血,總是好個面子,這人行囊破舊,衣衫也算不得好,但此時與人爭辯獲勝,心中又有許多京城內幕可以說,忍不住便爆出一個更大的消息來。只是話才出口,廟外便隱約傳來了腳步聲,而後腳步聲密密麻麻的,開始不斷變多。那唐東來臉色一變,也不知是不是遇上專門負責這次弒君流言的衙門密探,探頭一望,破廟附近,幾乎被人圍了起來,也有人從廟外進來,四周看了看。

    那貴公子站起身來,衝著唐東來微微擺了擺手,然後道:「沒事沒事,諸位繼續歇腳,我先走了。」又沖那些進來的人道:「沒事沒事,都是些行腳商客,別擾了人家的清淨。

    這一大批人,多是王府的制式,那貴公子與隨從走出破廟,去到不遠處的道路上,上了一輛寬敞雅緻的馬車,馬車上,一名身有貴氣的女子和旁邊的丫鬟,已經在等著了。

    這貴公子,便是康王府的小王爺周君武,至於馬車中的女子,則是他的姐姐周佩了。

    這一年的六月初九,曾經當過他們老師的心魔寧毅於汴梁城弒君逃走,其中許多事情,作為王府的人,也無法知曉清楚。但心魔弒君後,在京中將各個世家大族的黑檔案滿城亂發,他們卻是知道的,這件事比不過弒君叛逆的重要性,但留下的隱患無數。那唐東來顯然也是因此,才知道了童貫、蔡京等人贖買燕云六州的詳情。

    這些消息傳來之後,周君武雖然感到巨大的錯愕,但生活基本還是不受影響,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兩個飛上天空的大球。然而姐姐周佩在這半年期間,情緒明顯低落,她掌控成國公主府的大量生意,忙碌之中,情緒也明顯壓抑起來。此時見君武上車,讓車隊前行後,方才開口道:「你該穩重些了,不該總是往亂七八糟的地方跑。」

    「嘿。」君武笑笑,壓低了聲音,「皇姐,我方才在那邊,遇上了一個可能是師父手下的人……當然,也可能不是。」他想了想,又道:「嗯,不夠謹慎,應該不是。」

    周佩只是皺著眉頭,冷眼看著他。

    「皇姐,你知道嗎,我今日聽那人說起,才知道師父當日,是想要將滿朝文武一網打盡的,可惜啊,薑還是老的辣,蔡太師在那種情況下還是破了局……」

    「你不該再叫他師父。」

    「好,寧毅……不,心魔,皇姐,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心魔在朝上,首先是扣住了先皇,打算他的人全進來,才將滿朝文武都殺掉,然後……」

    君武興致勃勃地說完了在廟中聽到的事情。周佩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只是看著那幾乎要為反賊叫好的弟弟,雙手的拳頭逐漸握起來,眼角漸漸的也有了淚水出現。君武沒見過姐姐這樣,說到最後,目光疑惑,語氣漸低。只聽周佩道:「你可知道……」

    偏頭望著弟弟,淚水流下來,聲音哽咽:「你可知道……」

    「汴梁破了,女真入城了……」

    周圍的聲音,像是完完全全的安靜了一瞬間。他微微怔了怔,逐漸的也是沉默下來,偏頭望向了一旁。

    北風嗚嚥著在車外的原野上吹,馬車顛簸,冬日裡的陽光正在早早落下去,沒有人知道,這是否就是武朝的落日……

    靖平元年,九月,金人再度興兵伐武,沿太原一線南下,長驅直進。十月,金國軍隊撕裂武朝黃河佈防,兵臨汴梁城下。

    時有巨騙郭京,自稱懂「六甲法」,善役鬼神。欺瞞聖聰,十一月十八,其以城中挑選的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組成的「六甲神兵」開宣化門應戰金國大軍,金兵在初時的詫異過後,對其展開了殺戮,長驅直進。這一天,汴梁外城完全淪陷。

    一場難以言說的屈辱,已經開始了。

    一個混亂的年代,也從此開始了……

    ps:有沒有嚇到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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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08:22:47
第八集《老蒼河》第六五三章 將至寒冬 遷徙記錄

  天空灰沉沉的,在冬日的冷風裡,像是就要變顏色。侯家村,這是黃河北岸,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那是十月底,眼看便要轉寒了,候元顒背著一摞大大的柴禾,從山裡出來。

   與他同齡的小孩子並不能像他一樣砍這麼多的柴,更別說背回去了。候元顒今年十二歲,個子不高,但自小結實,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此時這樣的話並不流行,候元顒家也算不得貧窮,他的父親是當兵的,跟著軍隊走,吃一口賣命飯,常年不在家,但有父親的餉錢,有勤勞的母親,總算沒有餓著他。

   在他的記憶裡,父親沒有讀書,但常年在外,其實見過世面,他的名字便是父親在外面請識文斷字的先生取的,據說很有文氣。在不多的幾次相聚裡,父親沉默寡言,但也說過不少外頭的事情,教過他不少道理,教過他在家中要孝順娘親,也曾跟他許諾,將來有機會,會將他帶出去見世面。

   早年家中艱辛,但三年前,父親在軍中升了個小官,家境便好了不少。半年前,父親曾回來一次,帶回來許多好東西,也跟他說了打仗的情況。父親跟了個好的長官,打了勝仗,因此得了許多賞賜。

   侯家村坐落在山裡,是最為偏僻的村落之一,外界的事情,傳過來時往往已變得模模糊糊,候元顒不曾有讀書的機會,但腦子比一般孩子靈活,他偶爾會找外頭來的人打聽一番。自去年以來,據說外頭不太平,女真人打了下來,天下大亂,父親跟他說過之後,他才知道,外面的大戰裡,父親是帶隊衝殺在第一列的殺了不少壞蛋。

   他對此非常自豪,最近半年。時常與山中小夥伴們炫耀,父親是大英雄,因此得了賞賜包括他家新買的那頭牛,也是用賞賜買的。牛這東西。整個侯家村,也只有兩頭。

   在候元顒的想像裡,他將會吃得多多的,長得壯壯的,然後跟著父親出去當兵。也殺壞人,然後得一堆賞賜回來。可能再過個幾年,他就能有這樣的機會了。

   機會提前來了。

   他永遠記得,離開侯家村那天的天氣,陰沉沉的,看起來天氣就要變得更冷,他砍了柴從山中出來,回到家時,發現一些親戚、村人已經聚了過來,這邊的親戚都是母親家的,父親沒有家。與母親成親前,只是個孤身的軍漢,這些人過來,都在房間裡說話。是父親回來了。

   父親身材高大,一身戎裝未卸,臉上有一道刀疤,眼見候元顒回來,朝他招了招手,候元顒跑過來,便要取他身上的刀玩。父親將刀連鞘解下來,然後開始與村中其他人說話。

   「今年已經開始變天。也不知道何時封山。我這邊時間太緊,軍隊等著開撥,若去得晚了,怕是就不等我。這是大罪。我到了城裡,還得安排阿紅跟孩子……」

   「那飯也不吃了?你連夜趕啊……」

   「明天早上再走,不要趕夜路,說不得遇上強人……」

   父親說的話中,似乎是要立刻帶著母親和自己到哪裡去,其餘村人挽留一番。但父親只是一笑:「我在軍中與女真人廝殺,萬人堆裡過來的,等閒幾個強人,也不必怕。全是因為軍令如山,不得不趕。」

   母親正在家中收拾東西,候元顒捧著父親的刀過去詢問一下,才知道父親這次是在城裡買了宅子,軍隊又正好行至附近,要趁著還未開撥、大雪也未封山,將自己與母親接過去。這等好事,村人自然也不會阻攔,大家盛情地挽留一番,父親那邊,則將家中許多不要的東西包括房子,暫時交託給母親親族看管。某種意義上來說,等於是給了人家了。

   於是一家人開始收拾東西,父親將牛車紮好,上面放了衣物、糧食、種子、菜刀、犁、鍋鏟等貴重器物,家中的幾隻雞也捉上去了。母親攤了些路上吃的餅,候元顒嘴饞,先吃了一個,在他吃的時候,看見父母二人湊在一起說了些話,然後母親匆匆出去,往外公外婆家裡去了。

   不多時,母親回來,外公外婆也回來,家中關上了門。父親跟外公低聲說話,外婆是個不懂什麼事的,抱著他流眼淚,候元顒聽得父親跟外公低聲說:「女真人到汴梁了……守不住……我們九死一生……」

   外公跟他詢問了一些事情,父親道:「你們若要走,便往南……有位先生說了,過了長江或能得太平。先前不是說,巴州尚有遠親……」

   這一番交流,候元顒聽不懂太多。未至傍晚,他們一家三口啟程了。牛車的速度不慢,晚上便在山間生活休息,第二日、第三日,又都走了一整天,那不是去附近城裡的道路,但中途了經過了一次大道,第四日到得一處山嶺邊,有不少人已經聚在那邊了。

   這幾天的時間,候元顒在途中已經聽父親說了不少事情。半年之前,外面改朝換代,月前女真人南下,他們去抵擋,被一擊擊潰,如今京城沒救了,可能半個天下都要淪陷,他們這些人,要去投靠某個大人物據說是他們以前的長官。

   候元顒還小,對於京城沒什麼概念,對半個天下,也沒什麼概念。除此之外,父親也說了些什麼當官的貪腐,搞垮了國家、搞垮了軍隊之類的話,候元顒當然也沒什麼想法,當官的自然都是壞蛋。但無論如何,此時這山嶺邊距離的兩百多人,便都是與父親一樣的將士和他們的家人了。

   兩百多人,加起來大概五六十戶人家,孩子和女人不少,馬車、牛車、騾子拉的車都有,車上的東西各異,雖然看起來像是逃難,各自卻還都有些家底,甚至有家中人是大夫的,拖了半車的藥材。父親在這些人中間應該是個長官,不時有人與他打招呼,還有另一名叫做渠慶的長官,吃晚飯的時候過來與他們一家人說了會話。

   這天夜裡候元顒與孩子們玩了一會兒。到得夜深時卻睡不著,他從帳篷裡出來,到外面的篝火邊找到父親,在父親身邊坐下了。這篝火邊有那位渠慶長官與另外幾人。他們說著話,見孩子過來,逗了兩下,倒也不忌諱他在旁邊聽。候元顒倒是聽不太懂,抱著長刀。趴在父親的腿上打盹。聲音不時傳來,火光也燒得溫暖。

   「……寧先生離京時,本想將京中梳理一遍再走,然而讓蔡京老兒破了局。但後來,蔡老兒這些人也不好受。他們贖買燕雲六州的行徑、趁賑災刮地的手段公佈以後,京中局勢一直緊張……在寧先生那邊,這手段倒不止是要讓他們稍微難受一下。其後寧先生對局勢的推斷,你們都知道了,如今,第一輪就該應驗了……」

   「……一年內汴梁淪陷。黃河以北全部淪陷,三年內,長江以北喪於女真之手,千萬黎民成為豬羊任人宰割。旁人會說,若無寧先生弒君,局勢當不致崩得如此之快,你我都在武瑞營中待過,該知道實情……原本或有一線生機的,被這幫弄權小人,生生浪費了……」

   「……秦將軍被罷免時。我便想過,這天下要完,我日他娘……」

   「若非家中妻兒,我當初也跟寧先生他們走了……」

   「也是怕……與天下為敵。寧先生那邊,怕也太平不了吧……」

   「在夏村中就說了,命要自己掙。麻煩當然少不了,但如今,朝廷也沒力氣再來管我們了。秦將軍、寧先生那邊處境不見得好,但他已有安排。當然。這是造反、打仗,不是兒戲,所以真覺得怕的,家裡人多的,也就讓他們領著往長江那邊去了。」

   「我在長江沒親戚……」

   「有是有,然而女真人打這麼快,長江能守住多久?」

   「女真畢竟人少,寧先生說了,遷到長江以南,多少可以僥倖幾年,說不定十幾年。其實長江以南也有地方可以安置,那造反的方臘餘部,核心在南面,過去的也可以收留。然而秦將軍、寧先生他們將核心放在西北,不是沒有道理,北面雖亂,但畢竟不是武朝的範圍了,在緝拿反賊的事情上,不會有多大的力度,將來北面太亂,或許還能有個夾縫生存。去了南邊,說不定就要遇上武朝的全力撲壓……但不管怎麼樣,諸位兄弟,亂世要到了,大家心中都要有個準備。」

   「當了這幾年兵,逃也逃過打也打過。去年女真人南下,就看到亂世是個什麼樣子啦。我就這麼幾個家裡人,也想過帶他們躲,就怕躲不了。不如跟著秦將軍他們,自己掙一掙命。」

   「去西北,咱們是去呂梁山嗎?青木寨那邊?」

   「不是,暫時不能說,諸位跟我走就行了。」

   「那……我們這算是跟著秦將軍、寧先生他們造反打天下了嗎?」

   「是啊,其實我原本想,我們不過一兩萬人,以前也打不過女真人,夏村幾個月的時間,寧先生便讓我們打敗了怨軍。若是人多些,我們也齊心些,女真人怕什麼!」

   「……寧先生如今是說,救華夏。這江山要完了,那麼多好人在這片江山上活過,就要全交給女真人了,我們儘力救救自己,也救救這片天地。什麼造反打天下,你們覺得寧先生那麼深的學問,像是會說這種事情的人嗎?」

   「哦……」

   「哈哈,倒也是……」

   「其實……渠大哥,我原本在想,造反便造反,為什麼非得殺皇帝呢?若是寧先生不曾殺皇帝,這次女真人南下,他說要走,咱們一定全都跟上去了,慢慢來,還不會驚動誰,這樣是不是好一點?」

   「寧先生其實也說過這個事情,有一些我想得不是太清楚,有一些是懂的。第一點,這個儒啊,就是儒家,各種關係牽來扯去太厲害,我倒是不懂什麼儒家,就是讀書人的那些門門道道吧,各種扯皮、勾心鬥角,我們玩不過他們,他們玩得太厲害了,把武朝折騰成這個樣子,你想要改良,拖泥帶水。如果不能把這種關係切斷。將來你要做事,他們各種拉住你,包括我們,到時候都會覺得。這個事情要給朝廷一個面子,那個事情不太好,到時候,又變得跟以前一樣了。做這種大事,不能有妄想。殺了皇帝,還肯跟著走的,你、我,都不會有妄想了,他們那邊,那些皇帝大臣,你都不用去管……而至於第二點,寧先生就說了五個字……」

   「什麼?」

   「他說……終究意難平……」

   篝火燃燒,空氣溫暖,偶有寒風吹來。被那邊的山嶺給擋住了,也只是隱隱聽到聲音。候元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父親抱進帳篷裡的。第二日醒來,他們在這邊等了一天,又陸陸續續的有人過來。這一天到了一百餘人,再到天明時,隊伍在渠慶的帶領下啟程了。

   一行人往西北而去,一路上道路愈發艱難起來,偶爾也遇上同樣逃難的人群。或許是因為隊伍的核心由軍人組成,眾人的速度並不慢,行進大約七日左右。還遇上了一撥流竄的匪人,見著眾人財貨豐裕,準備當晚來打主意,然而這支隊列前方早有渠慶安排的斥候。摸清了對方的意圖,這天晚上眾人便首先出動,將對方截殺在半途之中。

   隊伍裡出擊的人不過三十餘人,由候元顒的父親候五帶隊。父親出擊之後,候元顒坐臥不寧,他先前曾聽父親說過戰陣廝殺。慷慨熱血,也有逃亡時的恐怖。這幾日見慣了人群裡的叔叔伯伯,近在咫尺時,才忽然意識到,父親可能會受傷會死。這天晚上他在守衛嚴密的宿營地點等了三個時辰,夜色中出現身影時,他才小跑過去,只見父親便在隊列的前端,身上染著鮮血,手上牽著一匹瘦馬,看起來有一股候元顒從未見過的氣息,令得候元顒一時間都有些不敢過去。

   父親隻身過來,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道:「娘親在那邊吧?」

   候元顒點了點頭,父親又道:「你去告訴她,我回來了,打完了馬匪,未曾受傷,其它的不要說。我和大夥去找水洗一洗。知道嗎?」

   候元顒又是點頭,父親才對他擺了擺手:「去吧。」

   待到不久之後,一群人回來,身上多已沒了血漬,只是還帶著些腥氣,但並沒有方才那般可怖了。

   這一役令得隊伍裡又多了幾匹馬,大家的情緒都高漲起來。如此再行數日,穿過了不少荒涼的山脊和崎嶇的道路,中途因為各種馬車、牛車的問題也有所耽擱,又遇上一撥兩百多人的隊伍加入進來。天氣愈發寒冷的這天,宿營之時,有人讓眾人都集合起來了。

   候元顒喜歡集合的感覺,他站在自家的牛車上,遠遠看著前方,父親也在那邊,而那位叫做渠慶的伯伯說話了。

   「……到地方之前,有一些話要跟大家說的,聽得懂就聽,聽不懂,也沒關係……自秦將軍、寧先生殺了昏君之後,朝堂中想要秦將軍、寧先生性命的人不少,我知道他們原本也抽調了人手,安排了人,滲入咱們中間來。你們當中,或許便有這樣的。這沒有關係。」

   他說道:「寧先生讓我跟你們說,要你們做事,或許會控制你們的家人,如今汴梁被圍,或許不久就要破城,你們的家人如果在那裡,那就麻煩了。朝廷護不住汴梁城,他們也護不住你們的家人。寧先生知道,如果他們要找這樣的人,你們會被逼著做,沒有關係,咱們都是在戰場上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人!咱們是打敗了怨軍的人!不會因為你的一次迫不得已,就看不起你。所以,如果你們當中有這樣的,被威脅過,或者他們找你們聊過這件事的兄弟,這幾天的時間,你們好好想想。」

   「想好以後,你們可以找我說,也可以找山裡,你覺得能說的人去說。話說出口,事情一筆勾銷,咱們還是好兄弟。說句實在話,只要有這個事情,寧先生甚至還可以反過來利用,順藤摸瓜,所以藏不住的,不妨幫忙反過來幹他們!進了山,咱們要做的是救天下的大事!不要兒戲,不要僥倖。若是你們家中的家人真的落在了汴梁,請你為他們想想,朝廷會不會管他們的死活。」

   「為了在夏村,在對抗女真人的大戰裡犧牲的那些弟兄,為了嘔心瀝血的右相,因為大夥兒的心血被朝廷糟蹋,寧先生直接上朝堂,連昏君都能當場殺了。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他也會將你們的家人,當成他的家人一樣看待。如今在汴梁附近,便有我們的兄弟在,女真攻城,他們或許不能說必定能救下多少人,但一定會儘力而為。」

   「好了。」渠慶揮了揮手,「大家想一想。」

   這一天並未發生什麼事,隨後啟程,三天之後,候元顒與眾人抵達了地方,那是位於荒涼群山之間的一處谷地,一條小河靜靜地從谷地中過去,水流並不急。小河兩側,各種簡陋的建築聚集起來,但看起來已經勾畫出了一處處聚居區的輪廓,冬日已經到了,百廢待興。

   河邊的一側,原有一個已經被廢棄的小小村莊,候元顒來到這裡一個時辰以後,知道了這條河的名字。它叫做小蒼河,河邊的村子原本叫做小蒼河村,已經廢棄多年,此時近萬人的營地正在不斷修建。

   天色陰冷,但小河邊,山地間,一撥撥來去人影的工作都顯得有條不紊。候元顒等人先在谷地西側集合起來,不久之後有人過來,給他們每一家安排木屋,那是山地西側目前成型得還算比較好的建築,優先給了山外來的人。父親侯五跟隨渠慶他們去另一邊集合,隨後回來幫家裡人卸下物資。

   「秦將軍待會可能來,寧先生出去一段時間了。」搬著各種東西進房子的時候,侯五跟候元顒如此說了一句,他在路上大概跟兒子說了些這兩個人的事情,但候元顒此時正對新住處而感到開心,倒也沒說什麼。

   不久之後,倒像是有什麼事情在山谷裡傳了起來。侯五與候元顒搬完東西,看著山谷上下許多人都在交頭接耳,河道那邊,有人大喊了一句:「那還不快給咱們好好做事!」

   這話聽起來倒也不像是訓斥,因為隨後有不少人齊聲回答:「是」聲音頗為洪亮。

   正疑惑間,渠慶朝這邊走過來,他身邊跟了個年輕的憨厚漢子,侯五跟他打了個招呼:「一山。來,元顒,叫毛叔叔。」

   候元顒叫了一聲,轉著眼睛還在好奇,毛一山也與孩子揮了揮手。渠慶神色複雜,低聲道:「汴梁破城了。」

   侯五愣了半晌:「……這麼快?直接強攻了。」

   「他們找了個天師,施六甲神兵……」

   渠慶低聲說著,將天師郭京以六甲神兵守城的事情講了一遍。候元顒眨著眼睛,到最後沒聽到六甲神兵是怎麼被破的。侯五捏了捏拳頭:「所以……這種事情……所以破城了嗎?」

   「嗯,女真人在城下準備了半個月,什麼都沒用上。」

   「……何將軍喊得對。」侯五低聲說了一句,轉身往房間裡走去,「他們完了,咱們快做事吧,不要等著了……」

   這一天是靖平元年的十一月二十四,還是孩子的候元顒第一次來到小蒼河村。也是在這一天的下午,寧毅從山外回來,便知道了汴梁淪陷的消息……

   PS:新的一集開始,要想的東西有很多,速度不會快,總算更新了,這章5950字,懶得多加,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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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9:06:14
第八集《老蒼河》第六五四章 天地崩落 長路從頭(上)

  暮色陰沉。

  中原。

  天下。

  靖平元年,冬,當北風肆掠在在低矮的天幕下時,承平兩百餘年,一度繁榮得猶如天堂般的武朝北半疆域,已經如同曇花般的沒落了。隨著女真人的南下,巨大的混亂,正在醞釀,汴梁以北,大片大片的地方儘管尚未受到兵禍的衝擊,然而基本的秩序已經開始出現動搖。

  潰兵四散,商業停滯,城市秩序陷入僵局。兩百餘年的武朝統治,王化已深,在這之前,沒有人想過,有一天家鄉忽然會換了另一個民族的蠻人做皇帝,然而至少在這一刻,一小部分的人,可能已經看到某種黑暗輪廓的到來,儘管他們還不知道那黑暗將有多深。

  這場崩潰開始時,若要為之記錄,幾年的時間裡,許有幾件事情是必須寫下的。武朝聯金抗遼、方臘之禍、毫無建樹的北伐、買城邀功,景翰十三年冬,金人第一次南下,一年之後,二度南下,破汴梁城。在這之中,景翰十四年的弒君事件,或許還沒有登上大事榜的充分資格。

  至於這一年冬天,汴梁破城時,構成整個天下崩潰序幕的,還有一塊拼圖,發生在大多數人並不知道的地方。

  西北。

  武朝、西夏接壤處,兩百里橫山地區,人煙稀少。

  這是自古以來的四戰之地。自唐時起,經曆數百年至武朝,西北民風彪悍,戰亂不斷。唐時有詩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詩中的無定河,便是位處橫山地區的河流。這是黃土高坡的北緣,土地荒涼,植被不多,因此河流時常改道,故河流以「無定」為名。也是因為這邊的土地價值不高,居民不多,因此成為兩國分界之地。

  同時,兩百里橫山。也是武朝進入西夏,或是西夏進入武朝的天然屏障。

  自百年前起,党項人李德明建立西夏國,其與遼、武、吐蕃均有大小紛爭。這一百餘年的時間,西夏的存在。使得武朝西北出現了整個國家內最為善戰,其後也最為朝廷所忌憚的西軍。百年戰亂,有來有往,然而多數武朝人並不知道的是,這些年來,在西軍種家、楊家、折家等眾多將士的努力下,至景翰朝中段時,西軍已將戰線推過整個橫山地區。

  若無金國的崛起和南下,再過得幾年,武朝軍隊若揮師西北。整個西夏,已將無險可守。

  當然,這也只能是馬後砲式的抒情和感慨了。

  靖平元年,女真二度伐武,在並無多少人注意到的橫山以北地區,十一月的這一天裡,軍隊的身影出現在了這片荒涼的天地中。西夏李氏的大旗高高揚起,成千上萬的步兵、弩兵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上,延綿山間。揚起土塵。而最為驚人的,是在大軍本陣附近,緩緩而行的三千騎兵,這是西夏軍中最為強悍。名震天下的重騎兵「鐵鷂子」,已全軍出動。

  被「鐵鷂子」拱衛中央的,是在北風中獵獵招展的西夏王旗。在與種家兄弟的戰爭裡,於數年前失去橫山地區的控制權後,西夏王李乾順終於再度揮軍南下,兵逼綏、延兩州!

  天下大勢之外。也有暫時與大勢交集過旋又分開的小事。

  噠噠噠。

  天色已晚了。距離橫山一帶算不得太遠的曲折山道上,馬隊正在行進。山間夜路難行,但前前後後的人,各自都有武器、弓弩等物,一些馬背、騾背上馱有箱子、布袋等物,隊列最前方那人少了一隻手,身背單刀,但隨著駿馬前行,他的身上也自有一股悠然的氣息,而這悠然之中,又帶著些許凌厲,與冬日的冷風溶在一起,正是霸刀莊逆匪中威名赫赫的「參天刀」杜殺。

  後方的隊列裡,有霸刀莊已臻宗師行列的陳凡夫婦,有竹記中的祝彪、陳駝子等人。這支隊伍加起來不過百人左右,然而多數是綠林高手,經歷過戰陣,懂得聯手合擊,就算真要正面對抗敵人,也足可與數百人甚至上千人的軍列對陣而不落下風,究其原因,也是因為隊列中央,作為首腦的人,已經成了天下共敵。

  西瓜騎著馬,與名叫寧毅的書生併排走在隊列的中央。西北的山區,植被低矮、粗獷,作為南方人看起來,山勢崎嶇,有些荒涼,天色已晚,北風也已經冷起來。她倒是不在乎這個,只是一路以來,也有些心事,因而臉色便有些不好。

  「……這種地方,進不好進,出不好出,六七千人,要打仗的話,還要吃肉,遲早挨餓,你吃東西又總挑好吃的,看你怎麼辦。」

  因為心事,一面前行,外表仍如少女一般的她還一面在絮絮叨叨的挑刺,周圍多是高手,這聲音雖不高,但大夥兒都還聽得見,各自都繃緊了臉,不敢多笑。相處近半年的時間,隊伍裡哪怕不屬於霸刀營的眾人,也都已經知道她的不好惹了。

  這不好惹倒不至於出現在太多的地方,管理霸刀莊已有多年,就算身為女子,某些行為特殊一些,也早已練出喜怒不形於色的氣場、不因小事而遷怒他人的修養來。但只在寧毅面前,這些修養沒什麼作用。這其中,有些人知道原因,不會多說,有些人不知道的,也不敢多說。

  自杭州與寧毅相識起,到得如今,西瓜的年紀,已經到二十三歲了。理論上來說,她嫁過人,甚至與寧毅有過「洞房」,然而後來的一系列事情,這場婚姻有名無實,因為破杭州、殺方七佛等事情,雙方恩怨糾纏,委實難解。

  半年之前,寧毅召霸刀諸人進京殺皇帝造反,西瓜領著眾人來了。大鬧京城之後,一行人集結西進,後又北上,一路尋找落腳的地方,在呂梁山也修整了一段時間,最初的那段時日裡,她與寧毅之間的關係,總有些想近卻不能近的小隔閡。

  殺方七佛的事情太大了,縱然回頭想想。如今能夠理解寧毅當時的做法——但西瓜是個愛面子的女孩子,心中縱已動情,卻也怕別人說她因私忘公,在背後指指點點。她心中想著這些,見了寧毅,便總要劃清界限,撇清一番。

  這些事情落在陳凡、紀倩兒等已經成家的人眼中,自然頗為可笑。但在西瓜面前。是不敢表露的否則便要翻臉。不過那段時間寧毅的事情也多,草草率率地殺了皇帝,天下震驚。但接下來怎麼辦,去哪裡、未來的路怎麼走、會不會有前途,各種各樣的問題都需要解決,短期、中期、長期的目標都要劃定,並且能夠讓人信服。

  而另一邊,寧毅也有檀兒等家人要照顧,以至於兩人之間,真正空出來的交流時間不多。往往是寧毅過來打一個招呼,說一句話,西瓜冷臉一甩,又怕寧毅走掉,往往還得「哼」個兩聲,以示自己對寧毅的不屑一顧。眾人看了好笑,寧毅倒不會氣惱,他也已經習慣西瓜的薄臉皮了。

  好在不說話的相處時間,卻還是有的。殺了皇帝之後,朝堂必定以最大力度要殺寧毅。因此不管去到哪裡,寧毅的身邊,一兩個大高手的跟隨必須要有。或者是紅提、或者是西瓜,再或者陳凡、祝彪這些人自回到呂梁。紅提也有些事情要出面處理,因此西瓜反倒跟得最多。

  她自小跟隨父親習武、後來跟隨方臘造反,對於忙碌之中、各種輾轉,並不會覺得疲累無聊。在統領霸刀莊的問題上,西瓜粗中有細,但並不是細部上能安排得井井有條的女子。這一點上,霸刀莊還是要多虧了總管劉天南。其後的時日跟隨寧毅奔走,西瓜又是喜歡他人才華的性格,有時候寧毅在房間裡跟人說事情、作安排,或者對一幫軍官說之後的打算,西瓜坐在旁邊又或是坐在屋頂上托著下巴,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此後過了兩個多月,察覺到別人似乎不怎麼在意她跟寧毅之間的關係,西瓜才跟寧毅又繼續說起話來。從呂梁轉移到小蒼河,安排籌劃未來的事情,期間寧毅還兩次出山辦事,兩人的閒聊,或是在吃飯時,或是在篝火邊,或是在道路上,聊的多是與造反有關的事情、未來的打算,縱然是這樣,這每一次的相處和聊天,在她的心中,也是非常滿足的。

  她的不滿來自於另外的地方。

  為了大鬧京師,霸刀莊陸陸續續上來了兩千人左右,事情完成後,又分幾批的回去了一千人。如今冬日漸深,南面雖然有劉天南坐鎮,但弒君之後,不光會有白道的打壓,也會有名氣的擴大,遠人來投,又或是寨中人心紛亂的問題,作為莊主,雖然大家沒有明說,但無論如何,她都得回去一趟了。

  至於這一趟出來,打聽到的消息,遇上的各種問題,那倒算不得什麼。

  天色已暗,隊列前方點起火把,有狼群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偶爾聽身邊的女子抱怨兩句,寧毅倒也不多做反駁,若是西瓜安靜下來,他也會沒事找事地與她聊上幾句。此時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小蒼河的河床出現在視野當中,著河道往上游延綿,遠遠的,便是已經隱隱亮起火光的山口了。

  而遠處放哨的,也已經看到了這邊的光芒。

  馬隊前行,自小蒼河流出的山口進去,正是入夜的晚飯時間,進去後第一層的谷地裡,篝火的光芒在東側河床與山壁之間的空地上延綿,七千餘人聚集的地方,沿山勢蔓延出去的火光都是斑斑駁駁。距離十餘天前出山時的情景,此時山谷之中已經多了不少東西,但仍舊顯得荒涼。不過,人群中,也已經有了孩子的身影。

  巨大的、用作食堂的棚屋是在之前便已經建好的,此時山谷中的軍人正排隊進出,馬廄的輪廓搭在遠處自汴梁而來,除呂梁原有的馬匹,順手掠走的兩千匹駿馬,是如今這山中最重要的財產因此這些建築都是首先搭建好的。除此之外,寧毅離開前,小蒼河村這邊已經在半山腰上建起一個打鐵作坊,一個土高爐這是呂梁山中來的匠人,為的是能夠就地打造一些施工工具。若要大批量的做,不考慮原材料的情況下,也只得從青木寨那邊運過來。

  山壁上預備過冬和儲存物資的窯洞原本還在施工,此時已經多了十幾眼,只是暫時還未住人,可能裡面也未曾完全建好。山谷一側的木屋已經多了不少,看起來厚度還行,修修補補,倒也可以用作過冬之用,不過這個冬天,半數的人可能只得待在毛氈帳篷裡了。

  好在蘇家原本就是布商,呂梁山用作走私之後,這方面的生意幾乎為寧毅所壟斷,本就有大量囤積。殺周喆之前,寧毅也有過月餘的計劃,縱然倉促,這些東西,還不至於稀缺。

  站在山口處看了片刻,眼見著馬隊進來,山中的眾人往這邊瞧過來,雖然沒有大喊大叫,但眾人的情緒都顯得熱烈。寧毅想了想,料是第一批武瑞營的家人已經到達,因此人心高漲。那邊的火光中,已經有人首先過來,乃是將領孫業,寧毅下了馬,互相打過招呼:「一共來了多少人,都安排好了嗎?夠地方住嗎?」

  「來了七百三十六人,原本是武瑞營中將士,未跟我們走的,一百九十三,其餘的是他們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孫業說著,壓低了聲音,「有些是被朝廷授意過的,私下與我們坦誠了,這中間……」

  寧毅聽他說話,然後點了點頭,隨後又是一笑:「也難怪了,忽然都這麼高的士氣。」

  「士氣……是因為另一件事。」

  「嗯?」

  「是因為汴梁陷落……」

  一面走,孫業一面低聲說著話,火把的光芒裡,寧毅的表情微微愣了愣,然後停住了。他仰頭吸了一口氣,夜風吹來寒意。

  自來到這個武朝,從當初的漠不關心,到後來的心有牽掛,到力所能及,再到後來,幾乎把命搭上,守住那座城,為的便是不希望有這樣一個結局。在決定殺周喆時,他知道這個結局已經注定,但腦子裡,可能是不曾細想的,現在,卻終於明朗了。

  兜兜轉轉的這麼久,一切終於還是逼到眼前了。天地崩落,山谷中的小小光點,也不知道會走向怎樣的未來。

  但無論如何,谷中士氣高漲的原因,總算是清楚了。

  他嘆了口氣,走向前方。

  谷地前方、再往前,河流與曲折的道路延伸,山麓間的幾處窯洞裡,正發出光芒,這附近的衛戍人手自成一體,其中一處房間裡,女子正在執筆對賬,核算物資。一名青木寨的女兵進來了,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女子抬了抬頭,停下了正在書寫的筆尖。她對女兵說了一句什麼,女兵出去後,名叫蘇檀兒的女子才輕輕撫了撫髮鬢,她沉下心來,繼續查看這一頁上的東西,然後點上一個小黑點。

  狼嚎聲悠長,夜風寒冷,稀薄的光點,在山間蔓延。人的相聚,是這不知未來的天地間,唯一溫暖的事情……

  ps:ps1:我喜歡的種田文,就要在冰冷天地間,寫出抱團取暖和松鼠屯堅果過冬的感覺,基本定個方向,咱們從細處慢慢來吧。

  ps2:雙倍月票,四天就更了一章,大家把我投到第六名,斷更的時候有位叫「古道西風1」的書友還喪心病狂地打賞盟主,老實說,寫了這麼些年書,這兩天第一次覺得有點內疚。不過,沒有偷懶,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ps3:早些天就看到的一本書,叫做《完美人生》的,跟我以前想寫的一些東西,有類似的感覺,重生都市寫歌混娛樂什麼的,但作者功底很強,許多情節表現出了溫馨感,給大家推薦一下,可以去嘗試嘗試。

  嗯,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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