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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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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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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1-30 19:55:35
第六七五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一)
  

   


     混亂還在持續,彌漫在空氣中的,是隱隱的血腥氣。

    六月十八,下午,延州城,煙柱在升騰。

    此時的時間還是盛夏,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樹蔭清晰地搖晃在城中的道路上,蟬鳴聲裏,掩蓋不了的喊殺聲在城間蔓延。百姓閉門固戶,在家中提心吊膽地等待著事情的發展,也有原本心有血性的,提了刀棍,叫三五鄰人,出來攆殺西夏人。

    延州本就由西軍統治多年,百姓血性尚存,無能為力時,人們隻得屈辱躲避,然而當有軍隊殺進城來,他們尾隨其後,發泄憤怒的勇氣,終究還是有的。

    也有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開了院門,提了一桶井水,拿了幾顆棗子,顫巍巍地等著給進來的軍人吃喝的,看見殺進來的軍人便遞。口中在問:“是天兵到了嗎?是種相公回來了嗎?”

    士兵便指了後方黑旗:“我等乃小蒼河,華夏軍!”

    老婦人或許聽不太懂,眼中便已哭起來:“我的孩兒,已經死了,被他們殺死了……”西夏人來時,大軍屠城,後來又統治半年,城內被殺得隻剩鰥寡孤獨的,非隻一戶兩戶。

    遇上的小隊士兵愣了愣,隨後席卷前行、支援巷戰。

    一支隊伍跑過街道,在街道末尾的小廣場處稍作停留,有些人喘息著在路邊的牆角坐下來。這是華夏軍第二團一營二連,毛一山在其中,已經殺得渾身是汗,中午才用河水衝了身子,眼下又已經半身染血,手跟鋼刀刀柄綁在一起,此時解開,都有些微微發抖。

    排長侯五比他好些。不遠處是袒著上半身,隨他們一道行動的渠慶。他身上皮膚黝黑紮實,肌肉虯結,從左肩往右肋還綁著繃帶,此時也早已沾滿血跡和灰塵。他站在那兒,微微張開嘴,努力地調勻呼吸,右手還提著刀,左手伸出去,搶過了一名士兵提來的水桶裏的木瓢,喝了一口,然後倒在頭上。

    “哈哈……爽啊”

    大夥兒素知他以往帶過兵,性格沉穩內斂,不會輕易張揚於外。但此時這漢子右手微微顫抖著,喊出這一聲來,雖已在巨大的疲累當中,卻是發自肺腑,激動難抑。

    後方,也有些人猛的發聲:“沒錯!”

    “就該這樣打!就該這樣打”

    “過癮!”

    話語之中,微微顫動。那是巨大的興奮、張揚與疲倦混雜在了一起。

    視野前方,又有更多人從遠處殺了過去,士氣昂然,如饑似渴。

    從昨日出山時起,黑旗軍的整個攻速,實在是太快了,快得甚至連軍中的將士本身都覺得意外和震撼。孫子兵法上說,其疾如風、侵略如火、動如雷霆,說是這樣說,一支軍隊能做到這種程度,談何容易。然而自昨日起,黑旗軍從山中撲出,整個戰略層麵真如一刀劈出,舍身忘死,所向無前。

    無論大小規模的戰鬥,觸物即崩!

    在眾多將士的心中,從來不曾將這一戰看得太過簡單。近一年時間以來感同身受的壓力,對身邊人漸漸的認同,讓他們在出山之時義無反顧,但西夏又不是什麼軟柿子,當無法可想,九千多人一齊殺出去,給對方一下狠的,但對自己來說,這樣的行動也必然九死一生。然而帶著這樣的死誌殺出時,兩天時間內一路擊潰數萬軍隊,毫無停留地殺入延州城,甚至於軍中不少人都覺得,我們是不是遇上的都是西夏的雜兵。

    唯有渠慶這樣的人,能夠明白這是怎樣的軍魂。他曾經統領過武朝的軍隊,在女真鐵騎追殺下全軍覆沒,後來在夏村,看著這隻軍隊九死一生地打敗怨軍,再到造反,小蒼河中一年的壓抑和淬煉,給了他們太過強大的東西。

    再嚴苛的訓練也無法將一個人的體能提升兩三倍,然而,當數千人如怒潮般的對衝,在接敵的瞬間斬出的那一刀,決定了一支軍隊是何其的強大。西夏人並非弱小,他們按照訓練結陣,在接敵時按照訓練揮出刀鋒、刺出槍尖。而自己身邊的這些人,最大的念頭就是要一刀斬翻前方的敵人,不僅斬翻,還要試圖將前頭的屏障推開、撞開。

    許許多多的人都認為,對衝臨敵的瞬間,士兵裹挾於千萬人中,能否殺敵、幸存,隻能取決於訓練和運氣,對於大部分軍隊而言,固然如此。但實際上,當訓練到達一定程度,士兵對於廝殺的欲念、狂熱以及與之並存的清醒,仍舊可以決定交鋒一刻的狀況。

    當在交鋒的一瞬間,一邊倒下八個人,一邊隻倒下兩個的時候,那一瞬間的差距,就足以造成天崩地裂的後果。這樣的戰鬥,決定勝負的不過是軍陣前兩三排的殺傷,當這兩三排崩潰太快,後頭的會被直接推開,裹挾著形成排山倒海般的潰退。

    當然,這樣的軍人何其難以造就,然而經曆了小蒼河的一年,至少在這一刻,渠慶知道,身邊聚集的,就是這樣的一批士兵。

    他此時手臂微微顫抖,胸中熱血還在湧動。身邊有這樣的一幫同伴,幾年前遇上怨軍會如何,遇上女真人會如何,可能隻是微帶感慨的想象。但是接下來會如何,基本就不會有太多的迷惘。

    “還有誰的刀上,未曾沾血的?”

    “沒有!”

    “那……仗未打完,你們殺夠了嗎!?

    “沒有”

    稍稍休息後的眾人起來,氣勢如虹!

    轟的一聲,大門被推開,戴著黑色眼罩,穿黑披風的獨眼將軍步伐未停,一路前行,身邊是拱衛的小隊。前行的路途、院落間,西夏人的旌旗傾倒,屍首橫陳。巨大的氣球從頭頂飛過去。

    更前方的一個院落間,擺放著不少大車,這邊明顯是先前戰鬥激烈的區域,一輛大車還在燃燒,華夏軍的士兵提著水桶,正在澆滅火焰,不少人聚集於此,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鮮血,周圍便是一排排的庫房。陳駝子拿了濕毛巾擦臉上的血跡,朝這邊走過來,汗水和更多敵人的鮮血早在他身上混雜起來,凝成一股難聞的味道。

    這味道對於敵人來說,或許就是真正的可怖了。

    “將軍,籍辣塞勒猝不及防,尚未安排人大規模燒糧,這裏麵如今多數是新收的麥子,還有西夏人先前的軍糧。”

    庫房的大門打開,一堆堆的布袋陳列眼前,猶如小山一般堆積。秦紹謙看了一眼:“還有其它幾個糧庫呢?”

    “都已拿下。”

    小蒼河麵對的最大問題就是缺糧,陳駝子等人在延州城內埋伏許久,對於幾個糧庫的位置,早已探查清楚。突破北門之後,幾支精銳部隊首要的任務便是突襲這些糧庫。西夏人始終覺得自己占據上風,又何曾想到過要燒糧。

    “城中的戰鬥,要迅速收尾,但是殘留在延州的西夏士兵不會少,我們沒有時間留下來清理。你在此地數月,與本地人已經聯係好了吧?”

    城中戰事尚未停歇,秦紹謙看了一眼,便一麵詢問,一麵朝外走去,陳駝子黑道出身,小眼睛眨了眨,陰鷙而嗜血:“是有些本地幫派願意出手,也有提條件的,嘿嘿……”

    “條件不管,你的人手留下,另外五團再留下兩百人給你,於延州城收攏這一路傷員,看好這些糧庫。大軍將取五日糧草,其餘所有事,都待回頭再說。”

    陳駝子眨了眨眼:“軍隊要繼續前行嗎?將軍,我願跟隨殺敵,延州已平,留下來實在沒意思。”

    兩人此時已經一路走了出去,秦紹謙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地要個壓得住陣腳的人,你隨寧兄弟這麼久,又在延州城呆了數月,最讓人放心。我等以快打慢,下延州占了猝不及防的便宜,但隻下延州,並無意義,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破釜沉舟,若出問題,有你在後方,也好接應。”

    這話簡簡單單,卻是沉重無比。陳駝子點頭,拱手,秦紹謙翻身上馬,也拱手行禮:“陳兄,保重。”

    “將軍保重。諸位保重。”

    延州城內,鮮血流淌、戰痕傾瀉,大量的西夏士兵此時已從延州西麵、西南麵潰退而出,追殺的黑旗軍士兵,也從後方不斷出來,城外西北的山地間,一團廝殺的漩渦還在繼續,籍辣塞勒帥旗已倒,然而追殺他的幾支隊伍猶如瘋虎,從入城時,這些隊伍便直插他的本陣,到得此時,還緊緊攆住不放。

    因為出兵時的心理預期太高,此時在延州內外,多的是感到沒有殺夠的黑旗軍士兵,尤其是對於大軍的這些將領,對小蒼河中某一部分的年輕士兵,有著巨大的誘惑力,這是因為小蒼河如今的精神領袖,殺了一個皇帝。

    少量的親衛和大量的潰兵圍繞著籍辣塞勒,這位女真將領抱著他的長槍,站在地上,胸口是壓抑的發悶和痛楚。這支從山中殺來的,是他從未見過的軍隊。甚至到得眼前,他心中還有些懵,區區兩日的時間,天翻地覆,幾萬大軍的崩潰,對方如同狼虎般**。若是從客觀的角度,他能夠知道自己為何失敗的原因,隻是……仍舊無法理解。

    那純粹是太過懸殊的戰力差了,交鋒的一瞬間,對方陡然爆發出來的戰鬥烈度,已經遠遠超過普通軍隊的承受能力。自己的指揮沒有問題,策略沒有問題,先前定下的守城預案沒有問題,隻是沒有任何預案,是為了應付超出常識這麼多的事情而準備的。

    就好像女真士兵與武朝士兵的戰力對比。當武朝將領接受了女真強大的事實,與女真軍隊對陣時,還能有來有往。如果從一開始,大夥兒將彼此放在同一水平線上去衡量,那麼隻需要一次對衝,武朝不管多少的軍隊,都隻會兵敗如山。

    在西北這片土地上,西夏軍隊已經是占了優勢的,即便麵對折家軍,彼此對衝也不是什麼糟糕的選擇。誰會預料到忽然從山中蹦出這麼一支超出常理的隊伍?

    巨大的混亂席卷而來,隱隱的,天邊的日頭已經顯出橙黃色,喊殺聲也越來越近。最後的幾次視野中,他看見不遠處一名年輕將領渾身赤紅,殺過屍山血海,口中正在大喊:“我的”微微偏頭,有人手持鋼刀,當頭劈了下來

    延州,由籍辣塞勒率領的西夏甘州甘肅軍司在西北的土地上僅僅堅持了兩天的時間,六月十八的這天下午,延州城破,西夏大軍潰敗如海潮衝散。而自山中陡然撲出之後,這支忽如其來的軍隊形如瘋狂舉動,到此時才僅僅完成了前半步。

    ***************

    轟——嘩——

    閃電劃過陰沉的雨幕,大雨之中,雷鳴聲傳來。

    六月二十,小蒼河河穀,正籠罩在一片暴雨之中。

    半山上的小院,房子裏點起了油燈,院落裏,還有人在奔走回來,雞飛狗跳的。雲竹抱著女兒坐在門邊看雨時,還能聽見隔壁有聲音傳來。

    “……想要變這天下陳俗,說來好聽,令民眾知之,也不過說來好聽。若真能做到,你以為這些年來便無人去試麼,會做成什麼樣子……你小蒼河的軍隊是不錯,你可以將血性還給他們,逞一時之勇,可將來你如何管束。能為自我而戰,就叫明事理?你以為哪個讀書的不想做到令人明理……”

    “……而且,明理也並非讀書能解決的。你也說了,我左家子孫不肖,有哪家子孫都是好的?莫非都隻是長輩溺愛!?左家子孫誰不能讀書?我左家家風莫非不嚴?不明道理,自以為是者,十有八九。這還是因為我左家詩書傳家。左某敢斷言,你就算真令天下人都有書讀,天下能明理者,也不會足十一!”

    “……儒家是一個圓!這圓雖難改,但未嚐不能徐徐擴大,它隻是不能一步登天!你為求格物,反儒?這中間多少事情?你要人明理,你拿什麼書給他們念?你黃口小兒自己寫!?他們還不是要讀《論語》,要讀聖人之言。讀了,你難道不讓他們信?老夫退一步說,就算有一天,天下真有能讓人明理,而又與儒家不同之學問,由儒家變成這非儒家之間的空,你拿什麼去填?填不起來,你便是空口妄言——”

    前日穀中的混戰之後,李頻走了,左端佑卻留下了。此時雷雨之中,老人的話語,振聾發聵,寧毅聽了,也不免點頭,皺了皺眉……

    *****************

    原州腹地,西夏大軍軍營,樓舒婉走出營帳,看見了軍營當中的異動,有黨項貴族軍官匆匆過去,口中還在說著什麼。詢問身邊懂西夏話的隨從時,對方皺著眉頭:“似乎是說……他們皇帝陛下,受傷了……”

    樓舒婉心中一驚,她皺起眉頭,隨後加快兩步,衝過去拉住了一名已經熟識的年輕軍官:“怎麼了?你們……陛下遇刺了?”

    “不是,陛下砸翻他的桌子,手上負了些輕傷。”那軍官看了看周圍,“延州傳來戰報。”

    “延州?”

    “籍辣塞勒……”那軍官正要詳述,忽然又想起這女人的來曆,和說過的一些話,“……你先前說的,山中的那幫流匪,有動作了。”

    “……寧毅?”樓舒婉甚至愣了一愣,才說出這個名字,然後瞪大眼睛,“小蒼河那些人?”

    “四日前,他們從延州東側山中殺出,一共萬人,直撲延州,籍辣塞勒沒能擋住他們。”

    “……他們繞過延州?去哪裏?”

    “強攻延州,半日破城……”樓舒婉驚愕的目光中,這軍官說出了猶如神話般的訊息,風吹過軍營上空,天地都顯得蒼涼。樓舒婉先是愕然,然後沉吟,她想說“我早料到他會有動作的”,她心中隱約的的確有這種預期,隻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動作而已,對方從來就不坐以待斃。

    但真正讓她驚愕到極點,一時間,仿佛整個世界的空氣都在消失般不真實的訊息,來自於接下來隨口的一問。

    ……

    她問道:“那攻下延州之後呢?他們……”

    對方回答了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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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7 23:04:06

第六七六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二)
               
    雷雨傾盆而下,由於大軍出擊陡然少了上萬人的河谷在大雨之中顯得有些荒涼,不過,下方聚居區內,仍舊能看見不少人活動的痕跡,在雨裡奔波來去,收拾東西,又或是挖出溝渠,引導水流注入排水系統裡。瞭望塔上仍有人在站崗,谷口的水壩處,一群穿著蓑衣的人在周圍照看,關注著水壩的狀況。儘管大量的人都已經出去,小蒼河河谷中的居民們,仍舊還處於正常運轉的節奏下。

    河谷那邊的麥子,已經割了小半,因為下雨,便又停了下來。一些閒下來的農夫組成了巡邏隊,披著蓑衣雨具在河谷周圍的數個瞭望塔間巡行,此時正冒著暴雨行走在山上,提防著還有下一撥敵人的趁亂而來,閔初一的父親閔三便身在其間,自記事起便沉默寡言的漢子,雖有一把力氣,但遇上誰都強勢不起來,這次卻是自願加入的巡邏隊。以至於他提著叉子出門時,妻子便反覆叮囑了:「遇上那些壞人,你要叉啊,你就用力叉死他們,你這性子,不要退後。」

    小蒼河中此時還是步兵居多,訓練時講得多的,便是結陣時不要退後:當身邊有同伴,遇上任何事情,只進不退。說得多了,這些加入進來的農人、家屬便也都曾聽過。你退後半步,便是害了身邊人。

    沉默的農人拿著叉子,便點點頭:「我當他們是野豬。」

    他在這山上艱難地行走巡邏時,妻子便在家中縫縫補補。閔初一蹲在房子的門邊,透過雨幕往半山上的院子看,那邊有她的學堂,也有寧家的院子。自那日寧曦受傷,母親流著眼淚給了她狠狠的一個耳光。她當時也在大哭,到現在已然忘了。

    只是這幾天以來,寧曦在家中養傷,未曾去過學堂,小姑娘心中便有些擔心,她這幾天上課。猶豫著要跟元老師詢問寧曦的傷勢,只是看見元老師漂亮又嚴肅的面孔,她心中的才剛剛萌芽的小小勇氣就又被嚇回去了。

    於是這時候也只好蹲在地上一面默寫元老師教的幾個字,一面悶悶地生自己的氣。

    半山腰上的院子裡,寧曦的傷倒是已經好了,只是頭上還纏著繃帶,此時與弟弟寧忌都搬了小板凳坐在屋簷下托著下巴看水:「好大的雨啊。」一旁的門邊,云竹抱著女兒坐在那一道看著這漫天大雨。小姑娘生於夏天,一開始身體虛弱。聽到雷聲、雨聲、任何聲音都要被嚇得哇哇大哭,這次聽到雷雨,竟不再哭了,甚至還有點好奇的樣子,小小的身體裹在襁褓裡,外面每次閃電亮起,她便要眯起眼睛,將小臉皺成包子一般。然後又舒展開來。

    隔壁的房間裡,說話的聲音不時便傳出來。不過,大雨之中,許多說話也都是模模糊糊的,門外的幾人中,除了云竹,大抵沒人能聽懂話中的涵義。

    「……所謂罷儒反儒。並非是指儒家一無是處,相反,在這千餘年的時間裡,儒家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只要忽視外來之敵。它的精巧程度,近乎完美。而且也正在變得更加完美,但是這個完美的方向,是走歪了的。您說讀書人要明理,要讀書,讀什麼,為什麼不能讀論語?當然要讀論語,要讀四書五經。」

    「……可是,死讀書不如無書。左公,您摸著良心說,千年前的聖人之言,千年前的四書五經,是如今這番解法嗎?」

    「……最簡單的,孔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左公,這一句話,您如何將它與聖人所謂的『仁』字並排做解?自貢贖人,孔子曰,賜失之矣,為何?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魯人必多拯溺者矣。』為何?孔子曰,鄉愿,德之賊也。可如今天下鄉野,皆由鄉愿治之,為何?」

    雷雨聲中,房間裡傳出的寧毅的聲音,流暢而平靜。老人起初話語急躁,但說到這些,也平靜下來,話語沉穩有力。

    「……教授弟子,自然用之直解,只因弟子能夠讀書,不久之後,十中有一能明其道理,便可傳其教化。然而世人愚昧,即便我以道理直解,十中八九仍不能解其意,何況鄉人。此時可用直解,可用鄉愿,但若用之直解,時間矛盾叢生,必引禍端,故此以鄉愿做解。哼,這些道理,皆是入門初淺之言,立恆有什麼說法,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好,我的話不就在其中了嗎。孔子著論語,乃是將其一生所得,收錄其中。後世揚儒家,乃是以其中利於統治之言,曲解所得。我要得其道理,不曲解,做直解不就行了。」

    「哈哈,做直解,你根本不知,欲教化一人,需費何等功夫!春秋戰國、秦至兩漢,講恩怨,重複仇,此為立恆所言盛世麼?春秋戰國戰亂不斷,秦二世而亡,漢雖強大,但諸侯並起,民眾起事不斷。世間每有如此紛爭,必定民不聊生,死者無數,後世先賢憐憫世人,故如此釋義儒家。誠如立恆所言,數百年前,民眾血性有失,然而兩百餘年來的太平,這一代代人能夠在此世間過活,已是何其不易。立恆,用你之法,一兩代人激起血性,或能趕跑女真,但若無儒學節制,此後百年必定流毒不斷,戰亂紛爭頻起。立恆,你能看到這些嗎?認同這些嗎?民不聊生百年就為你的血性,值得嗎?」

    「……坦白說,我自然能看到,我也認同。老人家您能想到這些,自然很好,這說明您心中已存改良儒家之念,這豈非就是我當初說過的事情?千百年來,儒學如何變成如今這樣,您看得到,我也看得到,你我分歧,從不在此,只是對於今後是否還要如此去做,統御民眾是否只能用鄉愿。你我所見不同。」

    「你!還!能!如!何!去!做!」

    「……世間上所有事情,皆在發展變化之中,自上古以來,人們由刀耕火種,到後來漸漸的善用各種工具,初時人們走出一座大山。要花很多天,後來馬車、道路漸漸多了,勾連兩地,成本漸低,各種物資的出現,各種新器物的出現,包括大運河、航運的發達。它們在另一方面,也在不斷改變朝廷統治和施政的方法。」

    「……新的變化,如今正在出現。統治的儒家。卻因為當初找到的規矩,選擇了不變,這是因為,我在圓圈裡畫一條線出來,要麼你們折斷它,要麼你們讓整個圓變得比那條線還大。左公,設想如今這些作坊再發展,一人可抵五十人之力。一人可生產往常五十人之貨物,則天下物資豐盈。設想人人都有書念,則識字不再為士人之特權。那麼,這天下要如何去變,統治方式要如何去變,你能想像嗎?」

    「老夫是想不出來,但你為了一個八字沒有一撇的東西。就要肆意妄為!?」

    「我也不想,若是女真人未來,我管它發展一千年!但如今,左公您為何來找我談這些,我也略知一二。我的兵很能打,若有一天,他們能席捲天下,我自然可以直解論語,會有一大群人來幫忙解。我可以興商業,興工業,其時社會結構自然瓦解重來。至少,用何者去填,我不是找不到東西。而左公,如今的儒家之道在根性上的錯誤,我已經說了。我不期待你跟。但大變之世就在眼前,符合儒家之道的將來也在眼前,您說儒家之道,我也想問您一個問題。」

    房間裡的聲音持續傳出來:「——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話,左公何解啊!?」

    裡面安靜了片刻,雨聲之中,坐在外面的云竹微微笑了笑,但那笑容之中,也有著微微的苦澀。她也讀儒,但寧毅此時說這句話,她是解不出來的。

    片刻之後,老人的聲音才又響起來:「好!那老夫便跟你解一解儒家之道……」

    外頭大雨傾盆,天上閃電偶爾便劃過去,房間裡的爭論持續許久,待到某一刻,屋裡茶水喝完了,寧毅才打開窗戶,探頭往外面看,叫人送水。左端佑嚷著:「我卻不用!」這邊的寧曦已經往廚房那邊跑過去了,待到他端著水進入書房,左端佑站在那兒,爭得面紅耳赤,鬚髮皆張,寧毅則在桌邊整理打開窗戶時被吹亂的紙張。寧曦對這個頗為嚴肅的老人家印象還不錯,走過去拉拉他的衣角:「爺爺,你別生氣了。」

    左端佑哼了一聲,他不理寧曦,只朝寧毅道:「哼,今日過來,老夫確實知道,你的軍隊,破了籍辣塞勒五萬大軍,攻下了延州。這很不簡單,但還是那句話,你的軍隊,並非真正的明事理,他們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這樣的人,放下刀槍,便要成禍害,這非是他們的錯,乃是將他們教成這樣的你的錯!」

    「左公,不妨說,錯的是天下,我們造反了,把命搭上,是為了有一個對的天下,對的世道。所以,他們不用擔心這些。」

    「大言不慚,我且問你,你攻下延州而又不守,打得是什麼主意。」

    寧毅回答了一句。

    「什麼?」

    寧毅又重複了一遍。

    不多時,左端佑砰的推門出來,他的僕人隨從連忙上來,撐起雨傘,只見老人走進雨裡,偏頭大罵。

    「愚不可及——」

    他柱著枴杖,在隨從持傘的遮擋和攙扶下,大步地走出了院子,迎著大雨越走越遠。當初寧毅說出那些造反整個天下的話,李頻走後,老人留下來繼續看事態的發展,誰知道才兩天,便傳來在當日下午延州城便被攻破的消息。

    對於道的爭論是大事,但畢竟一時間不會波及到現實,相反,武朝還沒有一支這樣能打的部隊,本著既哀且怒的心理,他最終決定過來,與寧毅辯上一番,試圖拯救這走錯路的孩子,誰知道最後聊起黑旗軍的動向,聽到寧毅的那個答案,他才真能確定,這整個山谷的人,都已經瘋了,秦家的小子。也已經瘋了。

    老人才不願跟真正的瘋子打交道。

    不過,這天夜裡生完悶氣,第二天上午,云竹正在院子裡哄女兒,抬頭看見那白髮老人又一路矯健地走過來了。他來到院子門口,也不打招呼。推門而入——旁邊的守衛本想阻攔,是云竹揮手示意了不用——在屋簷下讀書的寧曦站起來喊:「左爺爺好。」左端佑大步穿過院子,偏過頭看了一眼孩子手中的漫畫書,不搭理他,直接推開寧毅的書房進去了。

    正在桌邊寫東西的寧毅偏過頭看著他,滿臉的無辜,隨後一攤手:「左公,請坐,喝茶。」

    不多時。房間裡的爭吵又開始了。

    *****************

    就在小蒼河河谷中每天無所事事到只能坐而論道的同時,原州,局勢正在急劇地變化。

    樓舒婉與隨行的人站在山頭上,看著西夏大軍拔營,朝東北方向而去。數萬人的行動,一時間黃土漫天,旌旗獵獵,殺氣延綿欲動天云。

    「樓大人。我們去哪?」

    隨行的人員只有一名丫鬟是女子,其餘皆是男人。但面對樓舒婉,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絲毫怠慢。

    「……去慶州。」

    「是。」

    「我總覺得……」

    「嗯?大人,覺得什麼?」

    樓舒婉欲言又止,隨行的虎王麾下官員問了一句,但片刻之後。女人還是搖了搖頭,她心中的話,不好說出來。

    原本西夏大軍屯兵原州以北,是為了出擊剿滅種冽率領的西軍殘部,然而隨著延州忽如其來的那條軍報。西夏王勃然大怒。平山鐵鷂子已率隊先行,隨後本陣拔營,只餘深入環州的萬餘精銳應付種冽。要以雷霆萬鈞之勢,踏滅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萬餘武朝流匪。

    只因在攻下延州後,那黑旗軍竟未有絲毫停留,據說只取了幾日糧食,徑直往西面撲過來了。

    此時地裡的麥子還沒割完,由延州往慶州、往原州一線,不僅僅是延州潰兵在逃散,有許多麥子還在地裡等著收運,對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朝著這邊過來,不論其目的到底是麥子還是後防空虛的慶州,對於西夏王來說,這都是一次最大程度的藐視,赤裸裸的打臉。

    按照分析,從山中躍出的這支隊伍,以鋌而走險,想要呼應種冽西軍,打亂西夏後防的目的居多,但偏偏西夏王還真的很忌諱這件事。尤其是攻下慶州後,大量糧草軍械囤積於慶州城內,延州先前還只是籍辣塞勒坐鎮的中心,慶州卻是往西取的前哨,真要是被打一下,出了問題,以後怎麼樣都補不回來。

    一切發展都極快,軍情來得極快,對方來得極快,西夏大軍反應的速度也極快。一支九千人的部隊像傻逼一樣撲向一支七萬人的,七萬人這邊要怎麼反應——其實也沒多少可說的。

    總不至於調頭逃跑吧。

    唯有樓舒婉,在這樣的速度中隱約嗅出一絲不安來。先前諸方封鎖小蒼河,她感到小蒼河毫無幸理,然而內心深處還是覺得,那個人根本不會那麼簡單,延州軍報傳來,她心中竟有一絲「果然如此」的想法升起,那叫做寧毅的男人,狠勇決絕,不會在這樣的局面下就這樣熬著的。

    能攻下延州,必是嘔心瀝血的佈局,九死一生的戰鬥,小蒼河危局已解,然而更大的危機才正要到來——西夏王豈能吞下這樣的屈辱。就算一時解了小蒼河的糧食之危,異日西夏大軍反撲,小蒼河也必然無法抵擋,攻延州不過是無法可想的飲鴆止渴。然而當聽說那黑旗軍隊直撲慶州,她的心中才隱隱升起一絲不祥來。

    那個男人在攻下延州之後直撲過來,真的只是為種冽解圍?給西夏添堵?她隱約感到,不會這麼簡單。

    她望著遠方,沉默不語,心中撲通撲通的,為了隱約察覺到的那個可能,已經燒起來了……

    不會是這樣,簡直痴人說夢……可對於那個人來說,若真是這樣……

    作為這次大戰的第三方,正在環州加快收糧,苟延殘喘種冽西軍是在第二天才收到女真拔營的情報的,一番打探之後,他才稍稍理解了這是怎麼一回事。西軍內部,隨後也展開了一場討論,關於要不要立刻行動,呼應這支可能是友軍的隊伍。但這場討論的決議最終沒有做出,因為西夏留在這邊的萬餘大軍,已經開始壓過來了。

    幾天之後,他們才收到更多的消息,那時,整個天地都已變了顏色。

    從女真二次南下,與西夏勾連,再到西夏正式起兵,吞併西北,整個過程,在這片大地上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然而在這個夏末,那忽如其來的決定整個西北走向的這場戰事,一如它開始的節奏,動如雷霆、疾若星火,兇狠,而又暴烈,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迅雷不及掩耳的劈開一切!

    「走!快一點——」

    「走走走走走——」

    山川之上,黑旗延綿而過,一隊隊的士兵在山間奔行,朝西面而來。秦紹謙騎著馬,目光冰冷卻又熾烈,他望著這山間奔行的洪流,腦中轉著的,是在先前多次推演中寧毅所說的話。

    「……但凡新技術的出現,只有第一次的破壞是最大的。我們要發揮好這次破壞力,就該選擇性價比最高的一支軍隊,盡全力的,一次打癱西夏軍!而理論上來說,應該選擇的軍隊就是……」

    軍隊穿過山嶺,秦紹謙的馬穿過山嶺高處,前方視野陡然開朗,牧野山川都在眼前推展開去,抬起頭,天色微微有些陰沉。

    「不要下雨啊……」他低聲說了一句,後方,更多馱著長箱子的戰馬正在過山。

    百餘里外,天下最強的鐵騎正穿過慶州,席捲而來。兩支軍隊將在不久之後,狠狠地相遇、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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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七章 雳雳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三)


    武朝靖平二年六月,天下局勢正處于暫時的穩定和複期。

    女真在攻下汴梁,掠奪大量的奴隸和資源北歸後,正在對這些資源進行消化和歸納。被女真人逼著上台的“大楚”皇帝張邦昌不敢觊觎皇帝之位,在女真人去後,與大量朝臣一道,棄汴梁而南去,欲選擇武朝殘余宗室為新皇。

    女真人的離去並未使北面局勢平定,黃河以北此時已動蕩不堪。察覺到情況不對的許多武朝民衆開始攜家帶口的往南面遷徙,將熟的麥子稍稍拖慢了他們離開的度。

    至于黃河以北的諸多大戶,能走的走,不能走的,則開始運籌和謀劃將來,他們有的與周圍軍隊勾連,有的開始扶持武力,打造救亡私軍。這中間,有為私有為公的,多半都是出于無奈。一股股這樣那樣的地方勢力,便在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下,于北方大地上,逐漸成型。

    誰都能看出來,自女真人的兩度南下,甚至攻破汴梁之後,雁門關以南、黃河以北的這片區域,武朝已經不存在實質上的掌控權。或能一時掌控話語,但女真一來,這片地方軍膽人心已破,不存在堅守的可能了。

    麥子便要收獲,水稻也快差不多了,將要上台的皇帝成為百姓心中新的期盼。在武朝經曆如此大的恥辱之後,希望他能選賢任能、勵精圖治、重振國體,而在蔡京、童貫等盤踞朝堂多年的勢力去後,武朝殘存的朝堂,也確實存在著振作的可能和空間,大量的學人士子,民間武者,再度開始奔走運作,希望能夠從龍有功,一展抱負。甚至不少原本隱居之人,眼見國事危殆。也已經紛紛出山,欲為振興武朝,獻計獻策。

    而在這段時間裏,人們選擇的方向。大約有兩個。其一是位于汴梁以東的應天府,其二則是位于長江南岸的江甯。

    此時,經過女真人的肆虐,原本的武朝都城汴梁,已經是狼藉一片。城牆被破壞。大量防禦工事被毀,事實上,女真人自四月裏離去,是因為汴梁一片死人太多,疫情已經開始出現。這古老的城池已不再適合做都城,一些北面的官員屬意此時作為武朝陪都的應天府,重建朝堂。而另一方面,即將登基為帝的康王周雍原本居住在江甯府,新朝堂的核心會被放在哪裏,如今大家都在觀望。

    這遼闊天地。武朝與金國,是如今天地中心的兩方,野心家與實權者們熙來攘往,等待著這下一步局勢的變化,觀望著兩個大國之間的再度博弈,百姓則在這稍許安甯的夾縫間,期待著更長的平安能夠持續下去。而在不被主流關注的邊緣之地,一場戰鬥正在進行。

    西北,慶州,董志塬。中華農耕文明最古老的源地,一望無際。看書要鐵蹄翻飛如雷動。

    陰天,鐵甲的騎兵,像是一堵巨牆般衝鋒過來了!

    平山鐵鹞子。

    有史以來最恐怖的重騎兵之一。西夏王朝立國之本。總數在三千左右的重騎兵,人馬皆披鐵甲,自西夏王李元昊建立這支重騎兵,它所象征的不僅僅是西夏最強的武力,還有屬于黨項族的貴族和傳統象征。三千鐵甲,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續,他們是貴族、軍官,亦是國本。

    對于統帥鐵鹞子的大領妹勒來說,眼前這仗,並非是鐵鹞子遇上的最艱難的陣勢,將要進行的,只是一次平平無奇的交鋒。從山中出來的這支悍匪軍隊觸怒了李乾順,西夏大營過七萬人都已經開始拔營東進,但他們並非是為了這支軍隊而來,而是在延州丟失之後,西夏高層不得不放棄立刻往西推進的計劃,在小麥收割的重要關頭,穩定下後方已經進了肚子的戰果,並且避免被躲在一旁的折家軍摘了桃子。

    在此之前,西夏已經被種家壓著打了二十年,李乾順能夠一戰拓開西北局勢,西夏才隱隱有了中興之勢。然而這樣的勢頭才進行到一半,被人從後方捅了這樣的一刀,李乾順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這些年來,因為鐵鹞子的戰力,西夏展的騎兵,早已不止三千,但其中真正的精銳,終究還是這作為鐵鹞子核心的貴族隊伍。李乾順將妹勒派出來,便是要一戰底定後方亂局,令得衆多宵小不敢作亂。自離開西夏大營,妹勒領著麾下的騎兵也沒有絲毫的拖延,一路往延州方向碾來。

    六月二十三的上午,兩軍在董志塬的邊緣相遇了。

    騎兵也好,迎面而來的黑旗軍也好,都沒有減。在進入視野的盡頭處,兩只軍隊就能看到對方如黑線般的延伸而來,天色陰霾、旌旗獵獵,放出去的斥候輕騎在未見對方主力時便已經曆過幾次搏殺,而在延州兵敗後,鐵鹞子一路東行,遇上的皆是東面而來的潰兵,他們便也知道,從山中出來的這支萬人軍隊,是不折不扣的悍匪勁敵。

    這樣的認知對鐵鹞子的將領來說,沒有太多的影響,察覺到對方竟然朝這邊悍勇地殺來,除了說一聲大膽外,也只能說是這支軍隊連番大勝昏了頭他心中並不是沒有疑惑,為了避免對方在地形上做手腳,妹勒命令全軍繞行五裏,轉了一個方向,再朝對方緩衝鋒。

    只見視野那頭,黑旗的軍隊列陣森嚴,他們前排長槍林立,最前方的一排士兵手扶斬馬巨刃,一步一步地朝著鐵鹞子走來,步伐整齊得猶如踏在人的心跳上。

    當兩軍這樣對壘時,除了衝鋒,其實作為將領,也沒有太多選擇最起碼的,鐵鹞子尤其沒有選擇。

    有許多事情的被決定,往往沒有給人太多時間。這幾天裏所有的一切都是快節奏的,那黑旗軍下延州是無比快的節奏,一路殺來是無比快的節奏,妹勒的出擊是無比快的節奏,雙方的相遇,也正落入這種節奏裏。對方沒有任何遲疑的擺開了迎擊陣勢,士氣昂然。作為重騎的鐵鹞子在董志塬這種地形上面對主要是步兵的列陣,如果選擇遲疑,那以後他們也不用打仗了。

    更何況。西夏鐵鹞子的戰法,向來也沒什麽多的講究,一旦遇上敵人,以小隊聚攏結群。朝著對方的陣勢動衝鋒。在地形不算苛刻的情況下,沒有任何軍隊,能正面擋住這種重騎的碾壓。

    對方陣型中吹起的號聲先點燃了導火索,妹勒目光一厲,揮手下令。隨後,西夏的軍陣中響起了衝鋒的號角聲。旋即鐵蹄飛奔,越來越快,猶如一堵巨牆,數千鐵騎卷起地上的塵土,蹄音轟鳴,排山倒海而來。

    前陣即將踏入一箭之地,妹勒在後方隱約看見對面的軍隊拔腿朝後飛奔,他心中感到不對。但這樣的距離下,如果前方真有什麽陷阱。鐵鹞子並非沒有變陣或者直接衝殺過去的能力。而對方調頭,銳氣已失,距離只要過去,對方就要經曆屠殺往日裏,這等異想天開,讓大軍調頭然後推拒馬出來的敵人,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往往只是死得更快而已。

    有什麽東西飛起在天空中,然後落下來了

    小半個時辰前,黑旗軍。

    高磊一面前行。一面用手中的石片摩擦著長槍的槍尖,此時,那長槍已銳利得能夠反射出光芒來。

    前、後、左右,都是奔行的同伴。他將手中的石片遞給旁邊的同行者,對方便也卸下了槍鋒,揮手打磨。

    他們都知道,再過不久,便要面對西夏的鐵鹞子了。

    “老子在延州,殺了三個人。”磨刀的青石與槍尖相交。出清冽的響聲,旁邊的同行者擦過幾下,將石片遞給另一側的人,口中與高磊說話,“你說這次能不能殺一個鐵鹞子?”

    “夏村之後,咱們還怕過誰嗎。”高磊低頭說了一句,聲音沈悶。這個時候,他全身的血脈都在動,感覺腦子裏突突突的響,視野微微顫抖。奔跑純是本能,前後左右所有人,幾乎都是這樣。不奔跑是不行的。

    自一次殺穿延州之後,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不是什麽雜兵,而是這支名震天下的重騎。誰的心中,都醞著一股緊張,但緊張裏又有著自傲的情緒:咱們說不定,真能將這重騎壓過去。

    汴梁城外面對女真人時的感覺已經淡漠了,而且,當時身邊都是逃跑的人,就算面對著天下最強的軍隊,他們到底有多強,人們的心中,其實也沒有概念。夏村之後,衆人心裏大約才有了些驕傲的情緒,到得這次破延州,所有人心中的情緒,都有些意外。他們根本想不到,自己已經強大到了這種地步。

    這種強大的自信並非因為單人的勇武而盲目得到,而是因為他們都已經在小蒼河的簡單授課中明白,一支軍隊的強大,源于所有人合力的強大,彼此對于對方的信任,所以強大。而到得如今,當延州的戰果擺在面前,他們也已經開始去幻想一下,自己所在的這個群體,到底已經強大到了怎樣的一種程度。

    也是因此,即便接下來要面對的是鐵鹞子,衆人也都是微帶緊張、但更多是狂熱和謹慎的衝過去了。

    看看周圍,所有人都在!

    關于戰法,從三天前開始,衆人就已經在軍官的帶領下反複的推敲。而在戰場上的配合,早在小蒼河的訓練中,大致都已經做過。這兩三天的行軍中,即便是黑旗軍最底層的軍人,也都在心中咀嚼了幾十次可能出現的情況。

    當那支軍隊到來時,高磊如預定般的衝向前方,他的位置就在斬馬刀後的一排上。後方,馬隊逶迤而來,特種團的戰士迅地下馬,翻開箱子,開始布置,後方更多的人湧上來,開始收縮整個整列。

    鐵鹞子轉變了進攻的方向,高磊與衆人便也奔跑著改變了方向。即便有著變陣的推演,高磊還是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長槍,擺出的是無可挑剔的面對戰馬的姿勢。

    “戰場形勢千變萬化,如果後方出現問題,不能變陣的情況下,你們作為前列,還能不能後退?在身後同伴提供的支援不能打敗鐵鹞子的情況下,你們還有沒有信心面對他們!?你們靠的是同伴,還是自己!?”

    這是在幾天的推演當中,上頭的人反複強調的事情。衆人也都已有了心理准備,同時也有信心,這軍陣當中,不存在一個慫人。即便不變陣,他們也自信要挑翻鐵鹞子,因為只有挑翻他們,才是唯一的出路!

    站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巨大的軍陣已成型,視野之中,個人的存在渺小難言。前方,那鐵騎以翻飛而來了。數千鐵騎拉開的陣勢長達百丈,不斷加快著度,猶如一堵巨牆,震蕩了原野。西夏的鐵鹞子重騎並非連環馬,他們不以勾索彼此勾連,然而每一匹鐵騎上,戰馬與騎士的鐵甲是彼此絞連的。這樣的衝陣下,即便馬背上的騎士已經死去,其胯下的戰馬仍舊會馱著屍體,跟隨大隊衝鋒,也是這樣的衝陣,讓天下難有部隊能夠正面抗衡。

    鮮血在身體裏翻湧猶如燃燒一般,後撤的命令也來了,他抓起長槍,轉身隨著隊列飛奔而出,有一樣東西高高的飛過了他們的頭頂。

    那東西朝前方落下去,馬隊還沒衝過來,巨大的爆炸火焰升騰而起,騎兵衝來時那火焰還未完全收起,一匹鐵鹞子衝過爆炸的火焰當中,毫無損,後方千騎震地,天空中有數個包裹還在飛出,高磊再度站住、轉身時,身邊的陣地上,已經擺滿了一根根長長的東西,而在其中,還有幾樣鐵制的圓形大桶,以仰角朝向天空,先被射出去的,就是這大桶裏的包裹。

    第二包裹落進了馬隊裏,隨後是第三、第四,巨大的氣浪衝擊、擴散,在那一瞬間,空間都像是在變形,高磊手持長槍站在那兒朝前方看,他還看不出什麽來,但旁邊的後方有人在喊:“走開!走開!走遠點”高磊才偏過頭,隨即感到巨響傳來,他腦袋便是一懵,視野搖晃、嗡嗡嗡的亂響,再朝前看時,他的耳朵已經聽不到聲音了。

    一百多門榆木炮,幾乎在同時射!

    對面,當第一個包裹落下爆炸時,軍陣中的妹勒還在陡然間放下了一顆心。鐵鹞子並不害怕武朝的火器,他們身上的鐵甲不怕那爆炸的氣浪,久經戰陣的駿馬也並不畏懼忽如其來的爆炸聲,然而下一刻,可怕的事情出現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無數的炸響幾乎是在同一刻響起,衝擊而來,長達百丈的巨牆上,無數的花朵盛放,爆炸的氣浪、黑煙、飚射的碎屑,混合的血肉、鐵甲,一瞬間猶如陡然聚成的巨浪,它在所有人的面前,轉眼間擴張、升高、升高、暴漲成滔天之勢,吞沒了鐵鹞子的整個前陣。

    第一列第二列已被吞沒,第三列、第四列、第五列的騎兵還在飛馳進去,轉眼間,撲入那片巨牆。按照往昔的經驗,那不過是一片煙塵的屏障。

    鐵鹞子小隊長那古呐喊著衝進了那片昏暗的區域,視野收緊的瞬間,一樣東西朝著他的頭上砸了過來,哐的一聲被他高撞開,飛往後方,然而在驚鴻一瞥中,那竟像是一只帶著鐵甲的斷手。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後方有什麽東西爆炸了,聲音被氣浪吞沒下去,他感到胯下的戰馬微微飛了起來這是不該出現的事情。

    巨大的衝擊在下一刻來了,戰馬和他一同砸在了地上,一人一馬朝著前方飛出了好遠,他被戰馬壓住,整個下半身,疼痛和麻木幾乎是同時存在的兩種感覺。他已經衝出了那片屏障,前一刻還被蹄音統治的大地,此時已經換成另一種聲音,他躺在那裏,想要掙紮,最後的視野之中,看到了那猶如無數花開一般的瑰麗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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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八章 雳雳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四)


    陰霾的天空下,騎兵的推進猶如海潮洶湧。總數將近六千的騎兵陣,從天空中看下去,密密麻麻,前端的鐵甲重騎在整個衝勢間,就像是潮水湧起的一**巨浪,在平原上衝鋒起來,真有小山都要推平的威勢,碾碎一切。

    鐵甲重騎呼嘯前行時,側後方的半段逐漸分離,開始往側面繞行前突,這是從鐵甲騎兵中分離的半數輕騎鐵鹞子雖是重騎,卻常在西夏作戰中被用作主力,長于奔襲作戰,機動迅速。在長程奔襲時,會以等量或是倍之的馱馬跟隨,攜帶重甲。這些馱馬雖不如戰馬精銳,然而當重甲被卸下,隨行的副兵仍舊能夠以之為坐騎,組成輕騎作戰。

    西夏本就為部落制,等級森嚴,鐵鹞子作為精銳中的精銳,一人常配三名副兵,這些副兵便是鐵鹞子騎士家中的奴仆、親衛,無論勇力還是忠誠心都頗為過關,堪稱百裏挑一。縱然胯下戰馬不夠好,仍舊是頗為精銳的一股力量。

    這次黑旗軍破延州展現出來的戰力強橫,為了迅速咬死這支後方出來的流匪部隊,妹勒帶領兩千七百鐵鹞子迅速奔襲而來,跟隨的則是兩千七百多的馱馬輕騎。自准備開戰時起,副兵首領常達接到的命令便是從旁幹擾,見機而行。他帶領近三千輕騎開始往側面環繞,對面陣列有序,看來頗為凶悍,但按照往日作戰的經驗。這支凶悍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軍隊仍舊會被重騎前鋒已一換多,迅速砸開。而自己需要注意的。是對方陣列後側已經列隊的一兩千輕騎兵。

    對方騎的是專為作戰而養的駿馬,自己這邊坐騎稍微遜色,但麾下騎士的勇武,卻絕不會遜色這天下的任何人,對此,常達有著巨大的信心。一旦對方露出什麽不好的端倪。自己帶領的這支騎兵。將會毫不猶豫地衝向對方。

    他緊盯著前方的戰局,一呼、一吸。鐵蹄翻騰的重騎兵將速度加到了巅峰,便要踏入一箭之地。按照往日的經驗,箭矢將會飛過來,然而對于鐵鹞子,意義是不大的縱然明白這點,仍然會有箭矢,有時候會有幾個運氣不好的重騎落馬。

    然而沒有箭矢。

    下一刻,攻擊排山倒海般的來了!

    沒有多少的預兆。隨著第一朵爆炸火焰的升騰,無數的爆炸就在鐵騎浪潮前拍的鋒線上掀起了巨浪,震耳欲聾的響聲席卷而出,那巨浪無聲地掀起、升騰。就像是迎面衝來,與鐵鹞子巨潮撲在一起,僵持了一瞬,然後,雙方都互相拍打進去。

    “哇啊”

    砰!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小隊長那古呐喊著衝入煙塵的巨潮,又從另一面狠狠地砸了出去,摔倒的鐵甲戰馬壓住了他的身體。在痛苦與麻木並存的感覺裏擡起頭來,巨浪的這邊,無數的花朵在升騰!

    灰黑色的屏障、煙塵、湧起的衝擊波、嗆人而幹燥的氣味,一切都在升騰擴張,從前方發射而出的物體轟然射進這片屏障裏。黃色的光芒在黑煙、塵土中爆炸開,隨之呼嘯的還有暗紅的火焰,各種細小物體飛濺,氣浪滾滾翻湧肆虐。

    在那古的視野中,近處呈現的爆炸猶如地動山搖,對于個人來說,重甲的鐵鹞子奔馳如山,他們奔突出這片屏障,傾倒、翻滾便也猶如山崩一般。對敵軍陣列的衝擊收縮了騎兵隊列的鋒面,使戰馬之間的間隔變得比通常情況密集,升騰的黑煙與土塵擋住了騎兵的視線,不少騎兵仍顯完好,然而在高速的衝刺下,他們或被戰馬的屍體絆倒,或是撞上了前方開始受驚橫插的同伴,在轟然巨響中撞飛向地面。

    黃土高坡的地面上,植被本就稀少,此時雖然還不如後世那般貧瘠,但被爆炸的威力一攪,土塵滾滾升騰。

    這樣巨大的混亂中,一部分的戰馬還是驚了。

    視野在震蕩,不祥的氣流混亂難言,同伴往這黑色的屏障外衝出來,或奔或崩,或也有少量還在加速前行的。那古看見一匹重騎從煙塵裏衝出來,馬上騎士還顯得完好,下一刻,從那邊射來的物體砰的打中了狂奔的騎士,戰馬還在衝出去,馬上著甲的半個身體往後方炸得四分五裂。

    這是妖法!他心中湧起巨大的恐懼,還想從馬下爬出來,正自用力,後方一匹鐵鹞子奔突出來,馬失前蹄,猶如小山一般的淹沒了他的視野……

    “榆木炮第二發裝填!”

    “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

    “不要讓他們喘氣”

    黑旗軍的陣地上,特種團的軍官正歇斯底裏地大喊出聲,後方,兩千騎兵開始拉出去了,步兵陣列中氣氛肅殺,侯五、毛一山等人正等待著衝鋒的那一刻。在他們的周圍,特種團的士兵正在迅速組裝便攜式拒馬。這些拒馬以鑄鐵長棍為中軸,交叉插入鐵制長槍後固定,六柄長槍與一根鑄鐵為一組,固定後放在地上幾乎不可能移動,就算翻滾一個面,也依舊是同樣的造型,組裝好後,飛速地推向前方。

    董志塬上的這場大戰才剛剛開始,然而這迎面而來的一擊猶如夢幻一般,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從不曾出現過的景象。

    第一輪的炮擊直接炸癱或是震死的大概僅是百多的鐵甲重騎,但真正壯觀的還是那正在升騰的煙塵屏障。它遮擋了鐵鹞子衝鋒的視線,倒下的騎兵同時成為了拒馬,此時摔倒的騎兵數量還在不斷上漲。整個前列被覆蓋進去的近千騎兵,或多或少的都已受到影響,有的戰馬驚了,發足狂奔卻錯了方向這年月裏。騎兵有放鞭炮或是制造噪音讓戰馬適應戰場聲響的訓練,但從未到過這種程度。

    有的騎兵則在馬背上被震裂了鼓膜。飛散的煙塵迷住了眼睛,而戰馬的平衡同樣受到了影響,一時間,奔突出來的重騎或被同伴絆倒,摔得頸骨折斷,或是在奔跑中撞向其它騎兵。馬上騎士拼命拉馬。越奔越快然後轟然飛撲倒地。剩余的騎兵在微微調整後持續奔來,而在這邊,炮彈也還在連續地發射著。

    不少的騎兵被持續過濾出去。

    炮陣中,士兵迅速地清理炮膛,在榆木炮中裝入或空心或實心的炮彈,鐵炮的占比則有二十余門,裝入的多是空心的炮彈,這些鐵炮規格、口徑不盡相同,有些渾然一體。有些則已經分作兩段,如後世的佛郎機炮一般,炮管與裝藥的子炮呈分體結構,一發射出後。子炮拆下,另一枚子炮已迅速地裝上去。

    小蒼河中工匠技藝一項的負責人林靜微與公孫勝站在鐵炮集群的附近,看著戰線前方落單後迷惘徘徊,或是掙紮著試圖從地上爬起來的重騎,微微皺眉。此時周圍滿是巨大噪音、呐喊聲、炮聲。林靜微一面看,一面也朝著旁邊大喊:“按照平日裏來,按照平日裏來。那邊,你幹什麽!當心手裏的炮彈,炸死你個王八蛋”

    砰砰的聲音中,還有**包在飛上天空,有的落在馬群裏爆開,有的過了一陣才爆。公孫勝仔細地看著那爆炸的威力。

    自甯毅來到武朝之後,時間已過去了將近九年,而對于火藥,甯毅幾乎從一開始就在下意識的做改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國古代的黑火藥與現代的黃火藥是兩個概念,黑火藥的提升空間並非無限,而要發展至現代的**,三硝基甲苯、(石肖)化甘油,則需要大量的化學基礎。

    瓶頸存在,但有些事情並不是沒有折衷的辦法。制作(石肖)化甘油的三樣基本化合物,硫酸,在古代就早已被煉丹師發現,硝酸暫時是沒有的,但其原料在武朝並不缺少,這個年月裏,硝石的作用主要是大戶人家在夏天制冰之用,硝石幹餾,又或是與硫酸反應,水解都能得到硝酸。至于甘油,以硫酸與動植物油脂加熱反應,然後與蘇打或石灰反應,便能分離出來,甚至于,順便還能做肥皂。

    對于甯毅來說,這些原理並不陌生,但想要在這個年代找到合適的配比和制作方法,自然有著巨大的難度。好在他的專長雖非化學,卻是用人和運營。在給手下的匠人普及基本的化學知識後,這些事情都可以由別人去做,而自公孫勝這些人加入進來,旗下的匠人不斷增加,他最初的化學知識,其實已經跟不上作坊裏研究的進展。

    在後來的**坊推進中,實踐成果是遠高于理論知識的,擁有了基本化學常識的匠人們也成不了門捷列夫,但在追求效率,講究記錄、對比的現代研究體系下,其制造的火藥成色已經愈發精純。在硫酸、硝酸皆能制備之後,例如硝化棉等物已經在作坊裏出現,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被公孫勝這些人混合後,火藥的爆炸力也已經相當可觀,足以在戰場上決定性地運用起來了。

    (石肖)化甘油此時倒也已經有了一定的制備基礎,但甯毅並沒有貿然發展這個。一來因為造反以後,物資確實缺乏,後世養豬,一身肥膘,這年月裏養豬全是瘦肉,以動植物脂肪制取甘油,都太過奢侈,性價比不高。二來(石肖)化甘油從發明到能夠相對安全的使用,還有很長一段的路走,在作坊裏的匠人弄懂矽藻土之前,甯毅也不敢亂來。而這次的出兵,小蒼河中所有能夠動用的東西,基本都已經用上了。

    自作坊中制出的幾種延遲引信,手工制作的空心彈,包括甯毅從一開始就要求制作的大當量**包,極為奢侈的鐵制發射筒——這些口徑極大的抛射**包的圓筒,在後世被稱作飛雷。

    解放戰爭時期,以油桶迫發的**包,落下時威力比一般的大炮要驚人得多,其中包裝的現代**爆炸的威力,一次可以橫掃方圓二十余米的範圍,人畜盡沒,因為被衝擊波震死,死時連傷口都找不到,因此又被稱作“沒良心炮”。

    此時發射的**包自然不會有這樣的威力,然而落在地上爆炸之後,衝擊波擴大到周圍三四米的範圍,聲勢、氣浪驚人,滾滾煙塵之中,戰馬在近處因為巨大的衝勢便會被抛飛出去,砰的撞向旁邊的同伴。

    “世道要變了……”

    天空中烏雲流散,公孫勝看著衝過來的少量重騎,說了一句,然後伸手拿起地上的大鐵錘。他一身道士長袍,看起來仙風道骨,實際上能在梁山匪幫裏占一席之地,本身卻頗有力量,此時拖著錘子衝向前方,一匹重騎正朝他這裏疾奔而來,兩人轉眼相觸,道士借著衝勢猛地揮起重錘,由下而上砰的一聲恐怖的巨響,砸在了那戰馬的頭上,整匹戰馬嗷的一聲,四蹄翻飛砸向了一旁的地面,鮮血與浮塵翻滾。

    他拿著錘子,走向衝來的另一名騎兵,旁邊也有步兵湧了過去,待到將那騎兵砸翻在地,公孫勝才朝著後方大吼出來:“快一點”

    從對面奔馳而來,衝過了爆炸區域後得以幸存,並成功抵達這邊前沿的重騎兵,此時已僅有三分之一了,一部分的重騎兵因為騎士或是戰馬的受損還在煙塵裏迷惘地拍換。二十余架鐵制拒馬被士兵扛著等在了他們的前方,其後是斬馬刀、長槍和鐵錘。等在這邊的士兵耳朵裏同樣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們的耳朵裏,幾乎是沒有聲音的。鐵騎因為洶湧的炮擊損失了一些速度,但依舊排山倒海般的過來了,鐵甲的重騎撞在那拒馬上,將拒馬撞斷,或是推得它在地上走,更多的重騎過來,他們揮舞斬馬刀和長槍迎上去,鐵錘兵揮舞開山重錘狠狠地砸在那戰馬或是騎士的鐵甲上,血從鐵甲的甲縫裏湧出來。

    這時候,鐵鹞子的中陣也已經撲過了那面煙塵的巨牆,他們相對謹慎,速度也稍有減慢,更多的繞向了煙塵的兩側,而由于炮擊的減弱,升騰的黑煙正在空處視野來,後方的妹勒也大致看清楚了前方的情況。

    這年月裏,一般的軍隊戰損一成便要崩潰,鐵鹞子並非是這樣的弱雞軍隊,他們是精英中的精英。在許多時候,他們也不惜以犧牲來換取勝利,但重要的是,犧牲能夠換來勝利。

    此時,大戰才開始不久,一次的衝鋒,前陣衝了過去,中陣稍有猶豫,此時也已經跨入接戰的一箭之地的範圍,他們還想往前衝,但在更前方,那只軍隊猶如巨獸,正將三分之一的鐵鹞子部隊吞噬殆盡。在這之前,沒有任何遠程的交鋒,能夠如此威脅到鐵鹞子。

    中陣還在衝鋒,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們還來不及崩潰,陣列中的士兵只是覺得迷茫,稍有理智的軍官回頭看那巨大的帥旗。妹勒也在率衆狂奔而來他原本想要營救或是支援陷入爆炸中的前陣,這個時候,即便是久經沙場的他,心中也是一片空白。

    整個前陣幾乎完全失去戰力完蛋了。

    但士氣未失,衝過去似乎又還能打。繼續衝,還是不衝,這是個問題。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他的麻麻……

    沒有多少人發現,整個炮陣,此時已經沈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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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7 23:05:24

新年隨筆:當大象重返平原


    家人正在外面吃飯,下午還得出門。進入二十歲後,又過去了十年,這可能是第一次我不能在除夕這天晚上躲在房間裏盡情玩遊戲寫東西的一年。過去的一年對我而言是極其重要的一年,當然,也是在最近,我才無比強烈地意識到,過去的每一年,對我來說,都是無比重要的年歲。

    我的二十年代,從整體上來說,是慌張而窘迫的十年。應當張揚的時候不曾張揚,不該思考的時候過分思考,本該犯錯的時候不曾犯錯,這些在我往日的隨筆裏都已說過。

    好的人生可能該是這樣的:在人生的前半段做加法,我們把有趣的事情一件件的經曆一下,把該犯的錯誤,該有的局促都慢慢地積攢好了,等到人生的下半段,開始做減法,一件件的剔除那些不必要的東西。

    人的二十年代,應該是做加法的,然而我已經做起了減法,一切可以幹擾我思緒的,幾乎都被扔開。如今回想起來,這整個十年,除了開始的時候我出去打工,到後來,就只剩下寫書和賺錢之間的拉鋸和掙紮了您沒看錯,寫好書和賺大錢,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立的。

    當我擁有了足夠理性的思考能力之後,我常常對此感到遺憾。當然,如今已不必遺憾了。

    結婚之後常覺得是進入了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階段,有很多東西可以放下了,完全不去想它,例如女人,例如誘惑,例如可能性。當然,也有更多的、我以前不曾接觸的瑣碎事情正在接踵而來。今天早上妻子說,結婚這兩個多月就像是過了二十年,也確實,變化太多了。

    例如在我碼這段文字的時候,她正在拿著梳子把我梳成一個傻*形狀,就讓我很糾結要不要打她。

    好吧,寫這些不是為了秀恩愛,而是……我最近常常在想,我的人生,是不是就要進入下半個階段了,這常令我感到恐慌,因為上半段真是太快了。如果上半段這樣快的就過去了,是否將來忽然有一天,我站在六十歲的界限上,蓦然發現下半段也將進入尾聲我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必然會有那麽一天的。

    我因此想到我的父母,我初見他們時,他們都還年輕,滿是活力與棱角,如今他們的頭上已經有了根根白發,他們見我結婚了,非常高興,而我將從這個家裏搬出去,與妻子組建一個新的家庭了。遲早有一天,我回到家裏會看見他們愈發的蒼老,遲早有一天,我將送走他們,然後回憶起他們曾經年輕的活力,與此時高興的笑容。

    我也因此想到人生中遇上的每一個人,想到此時坐在小區門口曬太陽的老奶奶大概是半年前,我忽然想寫《隱殺》,在後頭再加幾個篇章,寫家明和靈靜她們四十歲的時候,五十歲的時候,寫他們六十歲七十歲時的相互攙扶,我每隔幾年寫個一篇,我們曾經看見他們長大,然後就也能看見他們慢慢的變老。如此我們會看到他們整個生命的流逝,我為了這幾篇想了很久,後來又想,讓大家看到他們這一生的溫馨和相守,是否也是一種殘酷,當我寫到七十歲的時候,他們的曾經的溫馨,是否會變成對讀者的一種殘忍。然後竟對自己的動筆有些猶豫。

    當然,後來沒寫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嚴打,為了避嫌,把《隱殺》給暫時屏蔽掉了。嗯,等到我對這些事情有了更多的感悟,再來考慮寫它吧。

    我對此感到畏懼,但不可否認的是,結婚了,曾經的一切遺憾,都可以就此歸零。即便是進入下半個階段,我也可以輕輕松松的從頭再來了。如同村上春樹說的那樣,終有一天,大象將重歸原野。

    即便此時的原野已不是曾經的那一片,無論如何,它終究是再度來到了原野上。

    值得慶幸的是,相對于曾經身處那片原野時的懵懂和無力,此時的我,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三觀,有自己的方向,倒也不必說全然需要聽天由命。

    我也想起你們。

    當我有一天走到六十歲的時候,你們會在哪裏。我的讀者中,有年紀比我大很多的,有此時尚在讀初中高中的,幾十年後,你們會是什麽樣子呢?我無從想象這幾十年的變化,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一天遲早都會到來。

    我只寫書,我會不斷地寫書,提升自己的寫作能力,未來的二十年到三十年,只要在我的思維還有活力的時候,這一努力就不會停下。這是我在這三十歲的新年時,定下的目標。

    “總有一天大象會重返平原,而我將以更為美妙的語言來描繪這個世界。”

    時光最是殘酷無情,希望大家能夠把握住此時此刻的自己。

    瑾祝大家新年快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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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12 21:40:24
第六七九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五)
               
    喊殺如潮,馬蹄聲轟然翻捲,怒吼聲、廝殺聲、金鐵相擊的各種聲音在偌大的戰場上沸騰。

    黑色、灰色的煙塵在空中飄蕩,空氣裡充斥著滲人的氣味,鐵甲的騎兵在近距離內猝然力時,槍陣在前方迎上來,長槍與戰馬的角力伴隨著扭曲的金鐵刮擦聲,順著縫隙刺進鐵甲中的槍尖扎進馬的身體,帶出大量的血腥氣,戰馬吃痛轉彎,槍陣中有人倒下,馬上的騎士揮舞手中的長戈,從人的面孔上劃過,也有重錘揮舞而來,轟然一聲巨響中狠狠敲在戰馬的頭顱上,戰馬帶著血漿傾倒在地。

    號角聲中,更大規模的爆炸聲又響了起來,延綿成片,幾乎搖撼整片大地。巨大的煙柱升上天空。

    隨即是黑旗軍士兵如海潮般的包圍衝鋒。

    董志塬上的這場戰鬥,從打響開始,便沒有給鐵鷂子多少選擇的時間。火藥改進後的巨大威力打破了原本可用的作戰思路,在最初的兩輪炮擊之後,遭受了巨大損失的重騎兵才只能稍稍反應過來。如果是在普通的戰役中,接敵之後的鐵鷂子損失被擴大至六百到九百這個數字,對方未曾崩潰,鐵鷂子便該考慮離開了,但這一次,前陣只是稍稍接敵,巨大的損失令人接下來幾乎無從選擇,當妹勒大致看清楚局勢,他只能通過直覺,在第一時間做出選擇。

    他做出了選擇。

    在這段時間內,沒有任何命令被下達。鐵鷂子各部只能繼續衝鋒。

    此時重騎兵前陣損失雖大,但對於傷亡的準確認知還未曾確實地進入每一名騎兵的心中。不久之後,鐵鷂子如怒潮般的湧向砲兵陣地,一百多門的大砲在此時進行了倉促第三輪的射擊。自開戰起過去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鐵鷂子衝陣的巨大威力展現,它撕裂砲兵本陣的防禦,鐵騎的身影沖刷而過。

    大地之上騎兵奔突。側面衝來的由常達帶領的輕騎部隊原本已經存了衝鋒之念,然而見到鐵騎中央突破,終於還是做出了與黑旗軍騎兵相繞騷擾的決定。

    然後。在所有人的眼前,整個砲兵陣地被延綿的爆炸淹沒下去,黑煙蔓延,地動山搖。

    自開戰時起。一陣陣的爆炸、煙塵將整個戰場點綴得猶如夢魘,鐵騎在奔突中被擊中、被波及、戰馬受驚、互相碰撞而失去戰鬥力的情況連續生著,然而作為西夏最精銳的部隊,鐵鷂子仍舊籍著其強大的衝陣能力完成了一次突破,也僅僅是一次突破。

    當砲兵在鐵騎的追殺中拖著少量鐵炮潰退到戰場邊緣。留在整個中陣上的兩百多只木箱子裡存放的炸藥陸續爆炸,蔓延的黑煙便如暴漲的海浪吞沒了所有人的視野。同一時刻,低沉的號角聲漸至嘹喨,事先便在往兩側轉移的黑旗軍動了總攻。

    在連番的爆炸中,被分割在戰場上的騎兵小隊,此時基本已經失去度。步兵從周圍蔓延而來,一些人推著鐵拒馬前衝,往馬隊裡扔,被奔突的重騎撞得哐哐哐的響,一部分的鐵鷂子試圖起近距離的衝鋒突圍——他們是西夏人中的精英。即便被分割,此時仍舊擁有著不錯的戰力和戰鬥意識,只是士氣已陷入冰涼的谷底。而他們面對的黑旗軍,此時同樣是一支哪怕失去建制仍能不斷纏鬥的精銳。

    鐵騎的最後反抗偶爾便將人推飛在血泊裡,長槍與鐵刺、拒馬也在一匹匹的將戰馬推翻,重錘砸打在沉重的鐵甲上,出可怖的聲響,內裡的肉體幾乎被震得糜爛,每每一匹戰馬倒下,濃稠的血漿便在下方洶湧而出。

    羅業帶領麾下士兵推著鐵製的拒馬往敵軍帥旗方向瘋狂地衝過去。剛剛經過爆炸的陣地上瀰漫著灰土與煙塵,偶有裂甲殘騎自塵土中衝出,迎上前去的人們先將拒馬扔出,鉤鐮槍緊隨其後戳刺、勾馬腿。鐵錘兵隨時等著重錘砸出,不時的,也有黑旗軍士兵因為無法破防而被對方長矛重戈斬翻。

    最後的、真正實力上的較量,此時開始出現,雙方猶如冷硬的鋼鐵般衝撞在一起!

    戰場一側,常達率領的兩千七百輕騎兵朝著這邊起了冒死的衝擊。不久之後,稀稀拉拉的爆炸聲再度響起,黑旗軍這邊的兩千輕騎朝著對方同樣高的衝擊過去,兩支騎兵如長龍一般在側面的原野上交戰、廝殺開來……

    而戰龍於野,其血玄黃。濃稠的鮮血,將大地染紅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決定整個西北局勢的一場戰鬥,便到了尾聲。

    *************

    漫漫長風雖陰霾的卷云掠過,馬隊偶爾奔行過這陰云下的原野。西北慶州附近的大地上,一撥撥的西夏士兵分佈各處,感受著那山雨欲來的氣息。

    這些士兵中,一部分原本就駐守本地,監督各地收糧,一部分由於延州大亂,西夏將領籍辣塞勒身亡,朝著西面潰逃。馬隊是最快的,而後是步兵,在遇上同伴後,被收留下來。

    潰敗的士兵在渲染著那支山中亂匪的可怖。前線多處雖尚未傳來接敵訊息,但也有不少人知道了消息:此時,一支悍匪正從東面飛殺來,來意不善。

    延州、清澗一帶,由籍辣塞勒帶領的甘州甘肅軍雖非西夏軍中最精銳的一支,但也稱得上是中堅力量。往西而來,慶州此時的駐軍,則多是附兵、輜重兵——因為真正的主力,不久以前已被拉去原、環兩州,在延州迅潰敗的前提下,慶州的西夏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

    野利荊棘早兩天便知道了這件事情。他是此時慶州駐軍中的精銳之一,原本便是西夏大族旁系,從小唸過書,受過武藝訓練,此時乃是大將豪榮麾下直系衛隊成員,當第一波的消息傳來,他便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縱然不肯相信此時西北還有折家以外的勢力敢捋西夏虎鬚,也不相信對方戰力會有斥候說的那般高,但籍辣塞勒身死,全軍潰敗。是不爭的事實。

    為了應付這忽如其來的黑旗軍隊,豪榮放出了大量值得信任的衛隊成員、精英斥候,往東面加強消息網,關注那支軍隊過來的情況。野利荊棘便被往東放出了二十餘里。守在十虎原上,要密切盯緊來犯之敵的動向。而昨天夜裡,黑旗軍尚未通過十虎原,鐵鷂子卻先一步趕到了。

    野利荊棘這才放下心來,鐵鷂子名震天下。他的衝陣有多可怕,任何一名西夏士兵都清清楚楚。野利荊棘在鐵鷂子軍中同樣有認識之人,這天夜裡找對方聊了,才知道為了這支軍隊,陛下震怒,整支大軍已經拔營東歸,要穩定下東面的整個局勢。而鐵鷂子六千騎浩浩蕩蕩殺來,無論對方再厲害,眼下都會被截在山裡,不敢亂來。

    第二天天陰。鐵鷂子拔營離開,再之後不久,野利荊棘便收到了訊息,說是前方已現那黑旗軍蹤跡,鐵鷂子便要對其展開攻擊。野利荊棘命人回慶州通傳此消息,自己帶了幾名信任的手下,便往東面而來,他要第一個確定鐵鷂子大捷的消息。

    天空中風雲漫卷,從十虎原的口子上到董志塬後,大地一望無垠。野利荊棘與幾名手下一路奔馳。便聽得東邊隱隱似有雷鳴之聲,他趴在地上聽聲音,從大地傳來的訊息紛亂,好在此時還能見到一些大軍通過的痕跡。一路追尋,陡然間,他看見前方有倒下的戰馬。

    鮮血殷紅,地面上插著飛散的箭矢,戰馬被弓矢射中倒下了,它的主人也倒在不遠的地方。身上傷痕數處,臨死之前顯然有一番惡戰——這竟是鐵鷂子副兵騎隊的一員,放眼望去,遠遠的還有屍體。

    那又是倒下的鐵鷂子副兵,野利荊棘過去翻身下馬,只見那人胸口被刺中數槍,臉上也被一刀劈下,傷痕淒厲、森然見骨。鐵鷂子主隊固然名震天下,但副兵乃是各個大族精心挑選而出,往往更為彪悍。此人身材高大,手上數處舊傷,從綴滿榮譽的服飾上看,也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知遇上了怎樣的敵人,竟被斬成這樣。

    而看他們奔行和倒下的方向,分明與先前的大軍行進方向相反。竟是在逃亡?

    風聲微顯嗚咽,野利荊棘為心頭的這個想法愣了片刻,回頭看看,卻難以接受。必是有其它緣由,他想。

    按照先前訊息傳來的時間推斷,鐵鷂子與對方就算開戰也未有太久。六千鐵鷂子,鐵騎三千,就算遇上數萬大軍,也從不會畏懼,豈有逃亡可能?倒有可能是對方被殺得逃亡,輕騎一路追殺當中被對方反殺了幾人。

    他想著必是如此,再度翻身上馬,不久之後,他循著天空中飄蕩的黑塵,尋到了交戰的方向。一路過去,可怖的事實出現在眼前。路上倒下的騎兵愈多起來,絕大多數都是鐵鷂子的輕騎副兵,遠遠的,戰場的輪廓已經出現。那邊煙塵環繞,眾多的人影還在活動。

    附近沒有其它的活人,野利荊棘強壓住心中不祥的感覺,繼續前行。他希望看到大量鐵鷂子活動、打掃戰場的情景,然而,對面的景象,愈的清晰了……

    屍山血海、倒下的重騎戰馬、無法瞑目的眼睛、那斜斜飄蕩的黑色旗幟、那被人拎在手上的鋼鐵戰盔、人身上、刀尖上滴下的濃稠鮮血。

    更遠處的地方,似乎還有一群人正脫下鐵甲,野利荊棘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幕,漫漫原野上,此時都是那從未見過的軍隊,他們在血海裡走,也有人朝這邊看了過來。

    鐵鷂子在這裡進行了一次的衝鋒,陷落了……

    一小隊輕騎朝這邊奔行而來,有什麼在腦後敲打他的血管,又像是死死掐住了他的後腦。野利荊棘頭皮麻,陡然間一勒馬頭:「走!」

    他沒命地狂奔起來,要遠離那地獄般的景象……

    *************

    砰的一聲,有人將戰馬的屍體推倒在地上,下方被壓住的士兵試圖爬起來,才發現已經被長劍刺穿胸口,釘在地下了。

    「娘的!娘的——」

    那黑旗軍士兵破口大罵,身體微微的掙扎,兩隻手握住了劍柄,旁邊的人也握住了劍柄,有人按住他。有人大喊:「人呢!大夫呢!?快來——」

    「娘的——」血漸漸從地上那士兵的口中湧出來了。周圍都是狂亂的聲音,煙柱升上天空,擔架奔跑過戰場、跑過一堆堆的屍體,地上的士兵睜著眼睛。直到目光漸漸逝去顏色。不遠處,羅業掀開一名鐵鷂子重騎的頭盔,那騎士竟還能動彈,陡然揮了一劍,羅業一刀捅進他的脖子裡。攪了一攪,血噴在他的身體上,直到周圍瀰漫起巨大的血腥氣,他才陡然站起,刷的將頭盔拉了下來。

    「毛一山!在哪裡!廖多亭、廖多亭——」

    周圍瀰漫著各種各樣的喊聲,在打掃戰場的過程裡,有的軍官也在不斷尋找麾下士兵的蹤跡。沒有多少人歡呼,縱然在殺戮和死亡的威脅過後,足以給每個人帶來難以言喻的輕鬆感,但只有此時此刻。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能做的事情,在這些事情裡,感受著某種情緒在心中的落地、紮根。

    這一刻,他們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的強大,以及勝利的重量。

    這重量,來自於身邊每一個人的強大。

    對陣鐵鷂子的這場戰鬥,在先前有過太多的預期,到戰鬥發生,整個過程則太過迅。對於鐵鷂子來說,在巨大的爆炸裡如山崩一般的潰敗讓人毫無心理預期。但對於黑旗軍的士兵來說,後來的碰撞,沒有花俏。若他們不夠強大,即便打亂了鐵鷂子的陣型。他們也吞不下這塊硬骨頭,但最後的那場硬仗,他們是硬生生地將鐵鷂子塞進了自己的胃裡。

    延州一戰,過於迅速的勝利對他們來說還有些沒有實感,但這一次,眾人感受到的就真正是凝於刀鋒上的實力了。

    但同樣付出了代價。一些重騎的最後頑抗造成了黑旗軍士兵不少的傷亡,戰場一側,為了營救深陷泥沼的鐵鷂子主力,常達率領的輕騎對戰場中央動了狂烈的攻擊。事先被撤下的數門大砲對輕騎造成了可觀的傷亡,但無法改變輕騎的衝勢。劉承宗率領兩千輕騎截斷了對方的衝鋒,雙方近五千騎在戰場側面展開了白熱化的廝殺,最終在少量重騎殺出重圍,部分鐵鷂子投降之後,這支西夏副兵隊伍才崩潰逃散。

    對於這些大戶人家的隨從來說,主人若然死去,他們活著往往比死更慘,因此這些人的抵抗意志,比鐵鷂子的主力甚至要更為頑強。

    但無論從哪個層面上來說,這一戰裡,黑旗軍都正面壓住了鐵鷂子,無論是主戰場上的混戰還是側面騎兵的瘋狂廝殺,黑旗軍士兵在高度的組織紀律下表現出來的戰鬥力與侵略性,都強過了這支西夏賴以成名的重騎。

    搖搖晃晃地,毛一山從血泊裡爬起來,感到胸口在疼。混戰之中,他與侯五等人組成陣列與重騎廝殺,一匹落單的騎兵從側面殺來時,毛一山抓起盾牌從側面撞了上去,整個人被撞飛了,到得此時,方才醒來。

    身邊有倒下的戰友,腦袋有點嗡嗡的響,好一陣子,響聲才停下來。他舉步前行,看見身邊走的都是戰友:「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對方的反問中,毛一山已經緩緩的笑了起來,他心中已經知道是怎麼了。

    我們打敗鐵鷂子了。

    **************

    哐哐哐的聲音裡,堆積的是如小山一般的鋼鐵盔甲。

    被俘虜的重騎兵正聚集於此,約有四五百人。他們早已被逼著扔掉了兵器,脫掉了盔甲。看著黑旗的飄揚,士兵環繞周圍。那沉默的獨眼將軍站在一側,看向遠方。

    一隊輕騎正從那邊回來,他們的後方帶回了一些戰馬,戰馬上馱著重盔,一些人被繩子綁在後方奔跑前行。

    這些人被拖到了前方,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氣質尊貴,此時卻顯得須凌亂而淒涼。投降的五百餘人看著這人,這人也同樣將目光掃過他們,而後望向朝這邊走來的獨眼將軍。

    「爾等……用的什麼妖法。」那人正是鐵鷂子的領妹勒,此時咬牙開口,「爾等觸怒西夏,遲早覆亡,若要活命的,放了我等,隨我向我朝陛下請罪!」

    獨眼的將軍在他面前停下來,過得片刻,朝一旁攤開手來:「看看戰場上的這些人。」

    周圍的戰場上,那些士兵正將一副副鋼鐵的盔甲從鐵鷂子的屍體上剝離下來,烽煙散去,他們的身上帶著血腥、傷痕,也充滿著堅定和力量。妹勒回過頭,長劍出鞘的聲音已經響起,秦紹謙拔劍斬過他的脖子,血光如匹練。這名党項大領的頭顱飛了出去。

    **************

    陰霾的天空下,有人給戰馬套上了盔甲,空氣中還有些許的血腥氣,重甲的騎兵一匹又一匹的再度出現了,馬上的騎士同樣穿上了盔甲,有人拿著頭盔,戴了上去。

    「從今日起……不再有鐵鷂子了。」

    董志塬上,兩支軍隊的碰撞猶如雷霆,造成的震動在不久之後,也如雷霆般的蔓延擴散,肆虐出去。

    這個時候,黑旗軍的可戰人數,已減員至七千人,幾乎所有的榆木炮在這一戰中都已消耗殆盡,砲彈也接近見底了,唯獨鐵甲重騎,在大敗鐵鷂子後升至一千五百餘。自夏村過後,到弒君造反,再經小蒼河的一年訓練,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在展露鋒芒後,終於第一次的成型、穩定下來。

    而在他們的面前,西夏王的七萬大軍推進過來。在收到鐵鷂子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後,西夏朝堂上層的情緒接近崩潰,然而與此同時,他們聚攏了所有可以聚攏的兵源,包括原州、慶州兩地的守軍、監糧部隊,都在往李乾順的主力聚集。到六月二十七這天,這整支軍隊,包括輕騎、步跋、強弩、擒生、潑喜等各個兵種在內,已經過十萬人,如同巨無霸一般,浩浩蕩蕩地朝著東面正在休整的這支軍隊壓了過來。

    小蒼河,寧毅坐在院子外的山坡上乘涼,老人走了過來,這幾天以來,第一次的沒有開口與他辯論儒家。他在昨日上午確定了黑旗軍正面打敗鐵鷂子的事情,到得今日,則確定了另一個消息。

    「你們大敗了鐵鷂子以後……竟還不肯撤去?」

    「是啊。」寧毅捏著手指,望向前方,回答了一句。

    「……唉。」老人遲疑許久,終於嘆了口氣。沒人知道他在嘆息什麼。

    慶州城裡,留下的西夏人已經不多了,樓舒婉站在客棧的窗邊,望向東邊快要變暗的天光。

    十萬人已經推過去了,對方卻還沒有動作。

    這幾日以來生的一切,令她感到一種自心底深處的森寒和顫慄,自弒君之後便藏在山中的那個男人於這危局中表現出來的一切,都令她有一種難以企及甚至難以想像的瘋狂感,那種橫掃一切的野蠻和獸性,數年前,有一支軍隊,曾恃之橫掃天下。

    她能夠明白李乾順的難處。那支軍隊只要稍微有一點動作,無論是後撤還是躲避,西夏大軍都能有更多的選擇,但對方根本沒有。軍報上說對方有一萬人,但真實數字恐怕還少於這個數。對方毫無動靜,於是十萬大軍,也只能持續的推過去。

    西夏人的為難於她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今天的夢裡,她又夢見他了。就像當初在杭州第一次見面那樣,那個文質彬彬溫和有禮的書生……她醒來後,一直到現在,身上都在隱隱的打著寒顫,夢裡的事情,她不知應該為之感到興奮還是感到恐懼,但總之,夏日的陽光都像是沒有了溫度……

    老天爺,請你……殺了他吧……

    慶州,戰云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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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15 21:31:10
第六八〇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六)
  

   


     日漸西斜,董誌塬一側的山嶺溝豁間升起道道炊煙,黑底辰星的旗幟招展,有的旗幟上沾了鮮血,幻化出點點深紅的汙漬來,炊煙之中,有著肅殺沉穩的氣氛。

    偶有窺探者來,也隻敢在遠處的陰影中悄然窺視,而後迅遠離,如同董誌塬上鬼祟的小獸一般。

    從小蒼河中殺出的這支部隊,吞並於此。幾日之前,朝他們撲來的鐵鷂子隊伍猶如一頭紮入了深淵,除了少量潰敗之人,其餘騎士的性命,幾乎葬於一次衝鋒之中,如今幾乎半個西北,都已經被這一消息震動了。

    西夏王的十萬大軍就在朝這邊推進,看似穩重,實則有些不情不願的意味。

    人們害怕未知之物。

    遠在環州的種冽聽說此事後,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表情,他麾下種家軍隻餘數千,已經翻不起太大的風浪。但在東北麵,府州的折家軍,已經開始有動作了。

    一方麵再度派人確認這猶如天方夜譚般的消息,一方麵整軍待,同時,也派出了使者,星夜兼程地趕往山中小蒼河的所在。這些事情,駐於董誌塬的黑旗軍尚不知道,推進而來的西夏軍隊也不清楚但即便知道,那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還是這支黑旗軍的動向。

    以一萬人從山中撲出,不到兩日破延州,隨後立刻轉到西進,當頭一戰覆滅鐵鷂子。再強的兵也有戰損,也有身體和精神上的疲勞。他們如果掉頭跑掉又或是派出使者談判,都很正常,但問題在於,這兩種端倪,如今都未曾出現。

    往最瘋狂的方向想,這支軍隊不再休息,一頭往十萬大軍中央插過來,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種可能性讓人心驚肉跳。

    數裏外董誌塬上一場大戰的現場。殘存的屍在這夏日陽光的暴曬下已化作一片可怖的腐爛地獄。這邊的山豁間,黑旗軍已駐留修整四日,對於外界的窺探者來說,他們安靜沉默如巨獸。但在駐地內部。輕傷員經過修養已大致的康複,傷勢稍重的士兵此時也恢複了行動的能力,每一天,士兵們還有著適當的勞動到附近劈柴、生火、分割和熏烤馬肉。

    兩千七百鐵鷂子,在戰場上直接戰死的不到一半。後來跑掉了兩三百騎,有將近五百騎士投降後存存活下來,其餘的人或是在戰場對壘時或是在清理戰場時被一一殺死。戰馬死的少,但傷的多,還能救的多數被救下來。鐵鷂子騎的都是好馬,魁梧高大,一些可以直接騎,一些哪怕受輕傷,養好後還能用來馱東西,死了的。許多當場砍了拖來,留著各種傷勢的戰馬受了幾天苦,這四天時間裏,也已一一殺掉。

    投降的五百人也被強令著執行這屠夫的工作。這些人能成為鐵鷂子,多是黨項貴族,一輩子與戰馬為伴,待到要拿起尖刀將戰馬殺死,多有下不了手的下不了手的當即便被一刀砍了。也有反抗的,同樣被一刀砍翻在地。

    軍心已破、軍膽已寒的士兵,即便能拿起刀來反抗。在有防備的情況下,也是威脅有限這樣的反抗者也不多。黑旗軍的士兵眼下並沒有婦人之仁,西夏的士兵如何對待西北民眾的,這些天裏。不僅僅是傳在宣傳者的言語中,他們一路過來,該了。被焚毀的村莊、被逼著收割麥子的群眾、陳列在路邊吊在樹上的屍體或白骨,親眼看過這些東西以後,對於西夏軍隊的俘虜,也就是一句話了。

    敢反抗。很好,那就你死我活!

    而這些俘虜也感受到了這種堅決。是堅決而並非狂熱,這幾天的時間下來,整個駐地中的大部分軍人做的,看似是在殺馬,每天的吃食也是馬肉,但他們真正做的,卻並非如此,而是:殺鐵鷂子,吃了他們的馬。

    至於接下來的一步,黑旗軍的士兵們也有議論,但到得今天,才變得更為正式起來。因為上層想要統一所有人的意見,在西夏大軍到來之前,看大家是想打還是想留,討論和彙總出一個決議來。這消息傳來後,倒是許多人意外起來。

    例如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後,這天處理馬肉弄得一身血腥味的侯五就愣了片刻:“我還以為我們等在這裏就是要打李乾順的怎麼還用討論嗎?”

    “是啊。”毛一山等人也還傻傻的點了頭。

    “怎麼不要討論?”營長徐令明在前方皺著眉頭,“李乾順十萬大軍,兩日便至,不是說怕他。但是攻延州、打鐵鷂子兩戰,我們也確實有損失,如今七千對十萬,總不能狂妄自大地直接衝過去吧!是打好,還是走好,就算是走,我們華夏軍有這兩戰,也已經名震天下,不丟人!如果要打,那怎麼打?你們還想不想打,意誌夠不夠堅決,身體受不受得了,上麵總得知道吧,自己表態最踏實!各班各連各排,今天晚上就要統一好意見,然後上麵才會確定。”

    “那當然要打。”有個排長舉著手走出來,“我有話說,各位”

    “羅瘋子你有話等會說!不要這個時候來搗亂!”徐令明一巴掌將這名叫羅業的年輕將領拍了去,“還有,有話可以說,可以討論,不準強行將想法按在別人頭上,羅瘋子你給我注意了”

    不久之後,整個軍營就變得熱鬧起來了。

    距離這邊三十餘裏的路程,十萬大軍的推進,驚動的煙塵遮天蔽日,前後蔓延的旌旗自大道上一眼望去,都看不見邊際。

    這次隨本陣而行的,多是西夏國中的精兵了,善走山路的步跋,成片成片的強弩軍,操控投石器械的潑喜,戰力高強的擒生軍,與鐵鷂子一般由貴族子弟組成的數千禁軍衛戍營,以及少量的輕重精騎,拱衛著李乾順中軍大帳。單是如此浩浩蕩蕩的陣勢,都足以讓其中的士兵士氣高漲。

    而組成西夏高層的各個部族大領,此次也都是隨軍而行。鐵鷂子的存在、西夏的存亡代表了他們所有人的利益。若是不能將這支突如其來的軍隊碾碎在大軍陣前,此次舉國南下,就將變得毫無意義,吞入口中的東西。統統都會被擠出來。

    沒有人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對方來勢洶洶,兵力雖不足萬人,但戰力極高,不容小覷。若對方尚有心機,想要談判。咱們可先談判。但若是要打,以兵法而言,以快打慢、以少擊多,對方必衝王旗!”

    這兩天的軍略會議上,大將阿沙敢不便推測了對方的動作。西夏王李乾順咬牙切齒。

    “七千人對陣我十萬,他們若還敢衝朕中陣。朕便接了他們又何妨!”

    “陛下勇武,末將敬佩。但兵法正要以強擊弱,陛下乃西夏之主,不該輕易涉嫌。這支軍隊自山中殺出,兩戰之中。屢出奇謀,我等也不可掉以輕心,一旦接戰,正該以兵力優勢,耗其銳氣,也看看他們有無後手。對方若不出奇謀,我軍十倍於他,自然可輕易掃平對方,若真有奇謀,我方大軍十萬。也不懼他。因此末將建議,一旦接戰,不可冒進,隻以保守為上。畢竟鐵鷂子前車之鑒”

    阿沙敢不的話多少有些漲對方誌氣滅自己威風。但這隻是高層商議,又有鐵鷂子的事例在前,他的說話也代表了許多人的看法,因此,縱然覺得憋屈,越是迫近黑旗軍。西夏大營的防禦,便愈嚴密起來。到得夜間,層層拱衛的大營燈火延綿,猶如眾星捧月的巨大堡壘,氣氛肅殺無已。

    這天夜裏,沒有等到任何談判的使者,許多人都知道,事情難堪了。

    此時,遠在數千裏外的江寧,街市上一片生平祥和的景象,政壇高層則多已有了動作:康王府,這兩日便要北上了。

    以國都而言,此時的陪都應天府,顯然是比江寧更好的選擇。哪怕女真人已經將黃河以北打成了一個篩子,畢竟未曾正式占領。總不至於武朝新皇一登基,就要將黃河以北甚至長江以北全都扔掉。

    女真人在之前兩戰裏搜刮的大量財富、奴隸還不曾消化,而今新政權已除淨“七虎”,若新皇帝、新官員能振作,將來抵禦女真、收複失地,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真正決定將政權核心定於應天的,也不僅僅是康王周雍這個往日裏的閑散王爺,以強有力的方式推動了這一步的,還有原本康王府背後的許多力量。

    成國公主府的意誌,便是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這期間,南下而來迎接新皇的秦檜、黃潛善、汪博彥等官員多次遊說周萱、康賢等人,最終敲定此事。當然,對這樣的事情,也有不能理解的人。

    “定都應天,我根本想不通,為何要定都應天。康爺爺,在這裏,您可以出來做事,皇姐可以出來做事,去了應天會怎麼樣,誰會看不出來嗎?那些大官啊,他們的根基、宗族都在北麵,他們放不下北麵的東西,最主要的是,他們不想讓南麵的官員起來,這中間的勾心鬥角,我早看清楚了。最近這段時間的江寧,就是一灘渾水!”

    即將成為太子的君武正在康賢的房裏大聲說話,義憤填膺。一要一頭絲已白,但目光依舊清晰的康賢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喝了一口茶,聽著他嚷。

    “真是為國為民我沒話說。國家都要亡了,全都在爭著搶著,考慮是不是自己說了算,國家交給他們?那個秦檜看起來大義凜然,我就看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康爺爺,我就不明白了。而且”年輕人壓低了聲音,“而且,寧寧毅說過,三年之內,長江以北全都要沒有,此時此刻,更該南撤才是。我的作坊也在這邊,我不想到應天去再造一個,康爺爺,那個孔明燈,我已經可以讓他飛起來了,隻是尚不足以載人”

    “我看你就是為了你那作坊吧。”康賢笑了笑,沉吟片刻,“你還年輕,聰明,但也該聽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的道理。這些大官,背後當然都有自己的利益在。長江以北的人、黃河以北的人,當然也有自己的利益,為這些利益,也就是為這個國家。大員亦如是,講利益,不代表是奸臣,反而不講利益的,可能才真有問題。”

    老人倒了一杯茶:“武朝南北。泱泱來去數千裏,利益有大有小,雁門關南麵的一畝田裏種了麥子,那就是我武朝的麥子嘛。武朝就是這麥子,麥子也是這武朝,在那裏種麥子的農民,麥子被搶了,家被燒了,他的武朝也就沒了。你豈能說他是為了麥子,就不是為了我武朝呢?大員小民。皆是如此,家在哪裏,就為哪裏,若真是什麼都不想要、無所謂的,武朝於他自然也是無所謂的了。”

    “你為作坊,人家為麥子,當官的為自己在北方的家族,都是好事。但怕的是被蒙了眼睛。”老人站起來,將茶杯遞給他,目光也嚴肅了。“你將來既然要為太子,甚至為君,目光不可短淺。黃河以北是不好守了,誰都可以棄之南逃。唯獨皇帝不可以。那是半個國家,不可言棄,你是周家人,必要盡全力,守至最後一刻。”

    “若是無法守得住,我們就是上去送死的?”

    “未曾去做。哪有絕對之事!?”康賢瞪了他一眼,“若真再有汴梁之事,到時候可以逃嘛,但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我等自然就要盡全力。你說你師父,那麼多事情,他可曾訴過苦嗎?女真第一次攻城,他還是擋下來了的。他說長江以北淪陷,那也不是必然之事,隻是可能的推測而已。”

    這是近來康賢在君武麵前第一次提起寧毅,君武高興起來:“那,康爺爺,你說,將來我若真當了皇帝,是否可能將師父他再”

    “閉嘴!”康賢斥道,“今日你提一句,他日提也休提。他弑君作亂,天下共敵,周姓人與他不可能和解!他日你若在別人麵前露出這類心思,太子都沒得當!”

    “我還沒說呢”

    “我還不知道你這孩子。”康賢看著他,歎了口氣,然後麵色稍霽,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君武啊,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就聰明,可惜早先料不到你會成太子,有些東西教得晚了些。不過,多看多想,謹言慎行,你能看得清楚。你想留在江寧,為了你那作坊,也為了成國公主府在南麵的勢力,覺得好做事。你啊,還想在公主府的屋簷下躲雨,但其實,你已經成太子啦。”

    “成了太子,你要變成別人的屋簷,讓別人來躲雨。你說這些大員都為了自己的利益,沒錯,但你是太子,將來是皇帝,擺平他們,本就是你的問題。這世上有些問題可以躲,有些問題沒辦法,你的師父,他從不訴苦,時局艱難,他還是在夏村打敗了怨軍,九死一生,最後路走不通,他一刀殺了皇帝,殺皇帝之後很麻煩,但他直接去了西北。如今的局勢,他在那山裏被南北包夾,但康爺爺跟你打賭,他不會坐以待斃的,不久之後,他必有動作。路再窄,隻能走,走不出,人就死了。就這麼簡單。”

    “你將來成了太子,成了皇帝,走不通,你難道還能殺了自己不成?百官跟你打擂,百姓跟你打擂,金國跟你打擂,打不過,無非就是死了。在死之前,你得盡力,你說百官不好,想辦法讓他們變好嘛,他們礙事,想辦法讓他們做事嘛。真煩了,把他們一個個殺了,殺得屍山血海人頭滾滾,這也是皇帝嘛。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結果和代價,看清楚了就去做,該付的代價就付,沒什麼出奇的。”

    康賢揮了揮手,話語還在房間裏蕩,君武有點愣愣的,隨即看見老人吐了一口氣,慈祥地笑起來:“這些東西,你先記住就行。康爺爺不能陪你們北上了,去了應天,將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但這天下啊,可愛的、可敬的人很多,當了若皇帝,你要為他們掙出一條生路來,當然,盡力就好。”

    君武愣了半晌:“我記住了。但是,康爺爺,你不覺得,該恨師父嗎?”

    “君子之交,交的是道,道同則同道,道不同則不相為謀。至於恨不恨的。你師父做事情,把命擺上了,做什麼都堂堂正正。我一個老頭子,這輩子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有什麼好恨的。隻是有些惋惜罷了,當初在江寧,一同下棋、閑聊時,於他心中所想,了解太少。”

    老人頓了頓。隨後微微放低了聲音:“你師父行事,與老秦類似,極重成效。你曾拜他為師,那些朝堂大員,未必不知。他們依舊推你父親為帝,與成國公主府固有一部分關係,但這其中,未嚐沒有看中你、看中你師父做事之法的原因。據我所知,你師父在汴梁之時,做的事情方方麵麵。他曾用過的人,有些走了,有些死了,也有些留下了,零零散散的。太子尊貴,是個好屋簷。你去了應天,要研究格物,沒關係,可不要浪費了你這身份”

    君武眼中亮起來,連連點頭。隨後又道:“隻是不知道,師父他在西北那邊的困局之中,如今怎樣了。”

    他安排了一些人收集西北的消息,但畢竟不成係統。相對而言,成國公主府的信息網就要靈通得多,此時康賢能毫無芥蒂地談起寧毅來,君武便趁機旁敲側擊一番,不過,老人隨後也搖了搖頭。

    “天高路遠。西北局勢一塌糊塗,那邊的訊息,康爺爺又豈能盡知。如今還未傳出那幫反賊的動作呢。隻是西夏、金國兩麵相圍,西北大半淪陷,不好受啊”

    老人歎了口氣,君武也點點頭。這天離開成國公主府時,心中還多少有些遺憾。康賢此時固然將他當成太子來傳授,但他心中對於當太子的欲念,卻實在不怎麼強烈,相反,對於手中的作坊,遠在西北的寧毅的狀況,他是更感興趣的。

    不久之後,康王北遷登基,天下矚目。小太子要到那時才能在接踵而來的消息中知道,這一天的西北,已經隨著小蒼河的出兵,在雷霆劇動中,被攪得天翻地覆,而此時,正處於最大一波震動的前夕,無數的弦已繃至極點,一觸即了。

    小蒼河的傍晚。

    寧毅正坐在房裏,看著外麵的院落間,閔初一的父母領著小姑娘,正提了一隻灰白相間的兔子上門的情景。

    苦慣了的農人不擅言辭,寧曦與閔初一在捉兔子期間受傷的事情,與小姑娘關係不大,但兩人依然覺得是自家女兒惹了禍。在他們的心目中,寧先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們連上門都不太敢。直到這天出去逮到另一隻野兔,才有些膽怯地領著女兒上門道歉。

    身形偏瘦但精神已經好起來的蘇檀兒接待了他們,然後將傷勢已痊愈的寧曦打出去跟小姑娘玩了。

    “將來的日子,可能不會太好過。我家相公說,男孩子要經得起摔打,將來才能擔得起事情。閔家哥哥嫂嫂,你們的女兒很懂事,山裏的事情,她懂的比寧曦多,往後讓寧曦跟著她玩,沒關係的。”

    他收目光,伏於桌邊的工作,過得片刻,又拿起手邊的幾分情報看了看,然後放下,目光望向窗外,微微失神。

    黑旗軍破延州、黑旗軍於董誌塬破鐵鷂子,如今軍隊正於董誌塬邊紮營等待西夏十萬大軍。這些情報,他也反反複複看過許多遍了。今天左端佑過來,還問起了這件事。老人是老派的儒者,一方麵有憤青的情緒,另一方麵又不認同寧毅的激進,再接下來,對於這樣一支能打的軍隊因為激進埋葬在外的可能,他也頗為著急。過來詢問寧毅是否有把握和後手寧毅其實也沒有。

    戰術推演所能達到的地方有限,先對於軍心的推測,都是模糊的。如果說延州一戰還盡在推演和把握當中,董誌塬上的對陣鐵鷂子,就隻能把握住一個大概了。黑旗軍帶了大炮、火藥,隻能估測將來有機會遇上鐵鷂子,如果之前戰局不激烈,大炮和火藥就藏著,用在這種關鍵的地方。而在董誌塬之戰過後,早先的推演,基本就已經失去意義。

    七千人對陣十萬,考慮到一戰盡滅鐵鷂子的巨大威懾,這十萬人必然有了防備,不會再有輕敵,七千人遇上的將會是一塊硬骨頭。此時,黑旗軍的軍心士氣到底能支撐他們到什麼地方,寧毅無從估測了。同時,延州一戰之後,鐵鷂子的潰敗太快太幹脆。未曾波及其他西夏軍隊,形成雪崩之勢,這一點也很遺憾。

    西夏十餘萬可戰之兵,仍舊將對西北形成壓倒性的優勢。鐵鷂子覆滅之後,他們不會撤離。一旦黑旗軍後撤,他們反而會繼續攻擊延州,甚至攻擊小蒼河,以此時種家的實力、折家的態度來看。這兩家也無法以主力姿態對西夏造成決定性的打擊。

    綜合這些,此時對於前線,寧毅已經不再是決策者,他也隻能微帶緊張地,等待著下一步展的消息,是戰是走,是勝是敗,又或者是要動用青木寨這是一個長期經商,外圍已經被附近勢力滲透成篩子的地方,頗為敏感而這就得將女真人乃至於周圍勢力的態度納入考量。那便是一場新的戰略了。

    但總的來說。這次的出擊,其在大體上寧毅是滿意的,破延州、破鐵鷂子,都證明了黑旗軍的軍心和戰力已經到了極高的程度。而這滿意又帶著些許遺憾,橫向對比過來,女真人出河店大捷,三千七破十萬,護步達崗,兩萬破七十萬,而在尚沒有完備攻城器械和戰法不算熟練的情況下。半日攻破上京城他們可沒有火藥。

    此時的這支華夏黑旗軍,到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士氣是否已經真的堅不可摧,橫向對比女真人是高還是低。對於這些。不在前線的寧毅,終究還是有著些許的疑惑和遺憾。

    其實如同左端佑所說,熱血和激進不代表能夠明事理,能把命豁出去,不代表就真開了民智。哪怕是他生活過的那個年代,知識的普及不代表能夠擁有智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在自主和智慧的入門要求上亦即世界觀與人生觀的對立統一問題上都無法過關,更何況是在這個年代。

    破除儒家,改變一些東西,塞進去一些東西,無論話說得多麼慷慨,他對於接下來的每一步,也都是走的戰戰兢兢。隻因路已經開始走了,便沒有頭的可能。

    他憂慮了一陣前線的情況,隨後又低下頭來,開始繼續歸納起這一天與左端佑的爭吵和啟來。

    黑旗軍駐地,鐵鷂子俘虜拓吉被押著從帳篷間走過去,周圍喧鬧成一片,他用並不熟練的漢語能力努力地聽著,還不太清楚生了什麼事情。

    被押出來之前,他還在跟一同被俘的同伴低聲說著接下來可能生的事情,這支古怪軍隊與西夏王師的談判,他們有可能被放去,而後可能遭到的懲罰,等等等等。

    不久之後,他才在一陣驚喜、一陣愕然的衝擊中,了解到生了的以及可能生的事情。

    “出小蒼河是為什麼?打延州、打鐵鷂子是為什麼?現在退走,李乾順喘好氣了,一路追到延州,大家耗下去我們耗得過嗎?現在是唯一的機會,打他!打怕他!我不是說這個機會很好把握,不是說李乾順很好打,十萬頭豬都不好殺。但如果做不到,我們死的兄弟就白死。”

    “出來之前寧先生說過什麼?我們為什麼要打,因為沒有別的可能了!不打就死。現在也一樣!哪怕我們打贏了兩仗,情況也是一樣,他活著,我們死,他死了,我們活著!”

    “告訴你們,兩天之後,十萬大軍,李乾順的人頭,我是要的!”

    “怎麼打?那還不簡單嗎?寧先生說過,戰力不對等,最好的戰法就是直衝本陣,我們難道要照著十萬人殺,隻要割下李乾順的人頭,十萬人又怎樣?”

    “有防備?有防備就不打了嗎?你們就隻想著打沒防備的敵人!?有防備,也隻能衝”

    “說大話誰不會,說大話誰不會!對陣十萬人,就不用想怎麼打了嗎?分一路、兩路、還是三路,有沒有想過?西夏人戰法、兵種與我等不同,強弩、輕騎、潑喜,遇上了怎麼打、怎麼衝,什麼地形最好,難道就不用想了嗎?既然大家在這,告訴你們,我提了人出來,那幫俘虜,一個個提,一個個問”

    “這位兄弟,西夏哪裏人啊?不想死就幫個忙唄”

    被拉出到空地上之前,拓吉正被迎來的訊息潮衝擊得有些恍惚,皇帝陛下攜十萬大軍殺過來了他看著這猶如燒烤晚會般的情景:麵對著撲來的十萬大軍,這支不足萬人的軍隊,興奮得如同過節一般。

    他們在討論的,不是逃跑嗎?

    他環顧四周,篝火的光焰當中,無數的議論聲遠遠近近的還在響,這一片帳篷的小空地間,一個個看似正常的軍裝瘋子正在看著他。

    “說話啊,第一個問題,你們潑喜遇敵,一般是怎麼打的啊?”

    長風漫卷,吹過西北蒼茫的大地。這個夏日就要過去了。

    六月二十九上午,西夏十萬大軍在附近拔營後推進至董誌塬的邊緣,緩緩的進入了交戰範圍。

    一場最猛烈的廝殺,隨秋日降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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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20 21:02:57
第六八一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七)
  

   


     武,靖平二年六月三十下午,西北慶州,董誌塬。

    天高雲淡。

    西夏主力的十萬大軍,正自董誌塬邊緣,朝東北方向延伸。

    浩浩蕩蕩的十萬人,在這平原與山豁交界的地形上,前前後後延伸十餘裏的距離。大軍輻射的範圍呈橢圓形,因兵種和推進的不同,整個戰場由各個軍陣集團分作了數層。

    延伸於軍陣前方的是散放而出的斥候部隊,一萬步跋分作兩股緊隨其後,再接著,擒生軍、撞令郎、強弩軍以及剩餘步跋前前後後分作五個集團,拱衛中陣前行,四千輕騎遊離於中陣與前陣之間,此時則已落於軍陣尾端,預防著從後方平原上過來的突襲。在李乾順王旗周圍,以最為精銳的西夏質子軍、衛戍軍為主力,配合強弩、潑喜以及剩餘的五百鐵鷂子共計兩萬五千餘人,徐徐推進。

    西夏軍製之中,士兵向來有主副之分,通常來說是一比一,在精銳兵種如鐵鷂子裏,有時候也會擴大至一比三。通常來說,主兵善戰,副兵就要差很多,但這次南下,占領眾多地方,本身就是一種過濾。不善戰的副兵被分放地方、負責收割、押糧,真正精銳被用於前方推進。這次李乾順大軍壓來,主副兵的比例,大約也是一比一的樣子,在這支大軍推進的同時,慶州周圍的土地上,其餘的西夏軍隊便在迅速地將收糧之事收尾,並且等待著這場大戰的結束。

    軍隊推進,揚起浮沉,數萬的軍陣緩緩前行時,旌旗延綿成片,這是中陣。西夏的王旗推進在這片原野之上,不時有斥候過來。報告前、後、周圍的情況。李乾順一身戎裝,踞於戰馬之上,與大將阿沙敢不注意著這些傳來的情報。

    試探性的摩擦和交手,在昨天開始就已經出現了。

    在這董誌塬的邊緣處,當西夏的大軍推進過來。他們所麵對的那支黑旗敵人拔營而走。在昨天下午乍然聽來。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隨後而來的情報中,醞釀著深深的惡意。

    不過七八千人的隊伍,麵對著撲來的西夏十萬大軍,分兩路、拔營而走,一支軍隊往北,一支軍隊與絕大多數的戰馬往南包抄。重歸董誌塬如果說這支軍隊整支撤離還有可能是逃跑。分作兩路,就是擺明要讓西夏大軍取舍了不論他們的目的是騷擾還是戰鬥,表露出來的,都是深深的惡意。

    並且,在十萬與七千的對比下,七千人的一方選擇了分兵,這一舉動說自大也好無知也罷,李乾順等人感受到的。都是深入骨子裏的蔑視。

    但西夏人沒有分兵。中陣依舊緩慢推進,但前陣已經開始往東北的步兵方向突進。以斥候與上萬步跋直撲那隻三千餘人的隊伍,以輕騎盯緊後路,斥候緊隨南麵的騎兵而動,便是要將戰線拉長至十餘裏的範圍,令這兩支部隊首尾無法相顧。

    如今分布在這戰場上的每一支西夏部隊,都能夠在人數優勢上壓倒對方,一旦對敵,誰都能大方交戰,一支部隊接戰,另一支立刻呼應。這不是護步達崗,而即便對方真是女真人一般的無敵軍隊,在對方衝到中陣之前,西夏人也能用添油戰術耗死敵人!

    居於軍陣之中,此時李乾順已經壓下心中的憤怒,對於這支忽如其來的黑旗部隊,他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打敗他們、全殲他們、將他們挫骨揚灰。作為這次南征大部分時候的絕對勝利者、征服者,在過去的數天時間裏,他感受到的侮辱和輕蔑比先前一年時間的總和還多。若非鐵鷂子的覆滅實在太快,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麵臨眼前這種尷尬的情況,以十萬大軍如此膽小地去應付一支七千人的部隊。

    醜時三刻,亦即後世的下午兩點半,自前方傳回的消息中,黑旗軍仍在沿董誌塬邊緣山區往北走,未有大的動作……

    *************

    十餘裏外,接戰的邊緣地帶,溝豁、山嶺連接著不遠處的原野。作為黃土高坡的一部分,這裏的樹木、植被也並不茂密,一條溪流從山坡上下去,流入穀地。

    中午過去不久,太陽暖洋洋的懸在天上,四周顯得安靜,山坡上有一隻瘦羊在吃草,不遠處有一塊貧瘠的菜地,有間粗糙搭成的小房子,一名穿著破爛布條的男子正在小溪邊打水。

    山地貧瘠,附近的住戶也隻此一家,如果要尋個名字,這片地方在有些人口中叫做黃石溝,名不見經傳。事實上,整個西北,叫做黃石溝的地方,也許還有好些。這個午後,陡然有響聲傳來。

    打水的男人往北麵看了一眼,聲音是從那邊傳過來的,但看不見東西。然後,南麵隱約響起的是馬蹄聲。

    男子提著他的破桶站在那兒,看著不遠的地方,有兩名騎士騎馬從斜下方奔跑而來,他們穿著有絨毛的粗獷軍服,頭上毛發基本光著,隻留左右額角兩條發束垂下來這一看便是異族的打扮,男子微微愣了愣,兩名異族騎士也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他,然後一人指了指山上的那隻瘦綿羊,兩人加快了速度往前衝,有人彎弓搭箭。

    男子反應過來,放下木桶陡然開始跑,他選的方向卻不是那隻綿羊,而是不遠處的那間房子房門口處,一名身上髒兮兮的難看小女孩正咿咿呀呀的走出來。

    兩名騎士越奔越快,男子也越跑越快,隻是一人跑向房間,一方從下方插上,距離越來越近了。

    挽弓的騎士放了一箭,嗖的射中了那綿羊的屁股,綿羊砰的倒在地上,然後爬起來就跑。兩名異族騎士口中說了什麼話,其中一人大笑,先前挽弓那騎士拔刀衝向綿羊,另一人則看著那男人飛快地從前方跑過去,稍稍轉彎,拔刀便是一斬。

    察覺戰馬奔至進處。那男子哭喊著奮力的一躍,身體砰砰幾下在石頭上翻滾,口中慘叫他的後背已經被砍中了,隻是傷口不深,還未傷及性命。房間那邊的小姑娘試圖跑過來。另一邊。衝過去的騎士已經將綿羊斬於刀下,從馬上下來收割戰利品。這一邊揮刀的騎士衝出一段,勒轉馬頭笑著奔跑回來。

    後背被斬中的男子滾了幾下,哭喊著從地上爬起來,又奔向他的女兒。後方,那異族騎兵越奔越近,到得背後時。男子又是一咬牙。大叫著飛撲出去,這一下,他的身體砰的撞在地上,腦袋嗡嗡的響。周圍也不知什麼動靜,轟隆隆的在向,一道身影從他旁邊飛了過去,耳朵裏,有那異族的語言在大喊。

    他惦記女兒。努力睜眼、定神,視野一側。戰馬轟隆隆的從碎石頭上滾下去,那原本朝他衝來的騎士滾了幾下,已經沒了性命,他的胸口插了一支箭矢。

    搖晃的視野那頭,一匹戰馬的身影高速衝下,掠過了那殺綿羊的騎士,金鐵相擊的聲音響起來,然後是人影的飛出,鮮血的綻放。掙紮著爬起來時,他才看見,殺過來的是兩名漢人騎士。

    鄉下人、又獨居慣了,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他忍住疼痛走過去,抱住咿咿呀呀的女兒。兩名漢人騎士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人拿著奇怪的圓筒往遠處看,另一人走過來搜了死去騎士的身,然後又皺眉過來,取出一包傷藥和一段繃帶,示意他背後的刀傷:“洗一下、包一下。”

    北麵的天空中又響起砰的一聲,似乎是燃放的爆竹,接著又是一聲響。給傷藥的騎士朝男子道:“走,能走就快走,這裏不太平。”

    另一人隱隱約約像是說了一句:“他能走哪去,自求多福……”隨後兩人也都上馬,朝一個方向過去,他們也有他們的任務,無法為一個山中平民多呆。

    男子背後疼痛,努力給自己上了些藥,試圖將後背包紮起來。然後在他視野的一側,有黑色的旗幟陡然在山間出現了,先是一兩名士兵,然後是一群群的士兵,越過山嶺,延綿不斷地朝著西北方翻過去。男子怔怔地看著那從山嶺間過去的隊伍,不遠處,爆竹的爆炸聲越響越多、越發密集,似乎在不斷的示警、報告著什麼東西,不多時,那軍隊的洪流穿過了山嶺!

    ***************

    西夏斥候示警的煙火令箭不斷在空中響,密集的聲響伴隨著黑旗軍這一部的前行,幾乎連成了一條清晰的線他們不在乎被黑旗軍發現,也不在乎周邊小規模的追逃和廝殺,這原本就屬於他們的任務:盯緊黑旗軍,也給他們施加壓力。但在先前的時間裏,斥候的示警還未曾變得如此頻繁,它此刻陡然變得密集,也隻代表著一件事情。

    黑旗軍有了動作!

    兩裏外地勢相對平緩的坡地間,步跋的身影如潮水呼嘯,朝著西北方向衝過去。這支步跋總數超過五千,帶領他們的乃是黨項族深得李乾順賞識的年輕將領嵬名疏,此時他正在坡地高出奔行,口中大聲嗬斥,命令步跋推進,做好交戰準備,堵住黑旗軍去路。

    距離這邊五裏多的地方,將領都羅尾率領的另外一支五千步跋部隊與嵬名疏的部隊乃是呈犄角態勢前進,目的便是咬住這邊這支黑旗軍。

    步跋在山間奔走迅速,單人戰力極強,正麵戰場列陣對殺或許有些缺陷,但是隻要能留下這支黑旗軍片刻,接下來的形勢就將是一萬人圍殺三千餘黑旗軍。

    而且,嵬名疏心中也並不認為自己麾下的五千人會咬不死這支三千餘人的狂妄隊伍。這次十萬大軍推進,穩重而謹慎,但上層固然有自己的考量,作為帶兵將領,卻不會因為鐵鷂子的失陷就看低自己,他的銳氣還是有的。

    退一步說,在十萬大軍推進的前提下,五千人麵對三千人如果不敢打,往後那就誰也不知道該怎麼打仗了。提高警惕,以正規戰法對待,不輕敵,這是一個將領能做也該做的東西。

    嵬名疏並未輕敵。

    東北兩裏外的地方,黑旗軍已經出現在視野當中,正在朝著西麵延伸。

    *************

    西夏斥候的示警煙花在空中響。山嶺之間。奔行的輕騎以弓箭驅逐周圍的西夏斥候,北麵這三千餘人的一路,騎兵並不多,交戰也不算久,弓矢無情。雙方互有傷亡。

    “煩死了!”

    快步前行的步兵陣中。有人抱怨出來,毛一山聽著那爆竹聲,也咧咧牙齒跟著皺眉,喊了出來。隨後又有人叫:“看那邊!”

    “西夏步跋!”

    這說話聲傳過來,毛一山這邊,是侯五回頭說了一句:“西夏步跋,注意了……”

    “是一直跟著我們的那支吧……”

    “娘的。總算能出口氣了!”

    有更多的命令傳了過來。毛一山拔刀。旁邊的許多人也陡然拔刀,將刀柄上的紅巾迅速在手上纏好、勒緊。不知不覺的,隊伍已經開始加快速度,那邊的步跋大隊也在加快速度。五千餘人,同樣的漫山遍野。

    示警煙花不再響了,遠遠的,有斥候在山間看著這邊。雙方奔跑的速度都不慢,漸近一箭之地。步跋在漫山遍野的呐喊中稍稍減緩了速度,挽弓搭箭。對麵。有人大吼:“雷”這是對上弓箭陣後的軍令。

    前列的刀盾手在奔跑中轟然舉盾,腳下的速度陡然發力至極限,一人呐喊,千百人呐喊:“隨我……衝啊”

    前方箭矢飛上天空!刀盾動如雷霆!

    “啊”

    毛一山舉盾、屈身,呐喊了一聲以高速朝前方奔行,然後便聽得劈劈啪啪的聲音響起來,有箭矢插在地上,飛舞起來。他不斷奔跑!箭矢沒有讓他倒下,周圍密集的腳步幾乎帶出轟隆隆的聲音,開始靠攏。

    三千餘人的陣列,分作了兩股,在這片地勢不算陡峭的斜坡上,以高速衝向了五千步跋。

    視野當中,西夏人的身形、樣貌在巨大的搖晃裏迅速拉近,接觸的一瞬間,毛一山“哈”的吐了一口氣,然後,鋒線之上,如雷霆般的大喊隨著刀光響起來了:“……殺!!!”盾牌撞入人群,手上的長刀如同要用盡全身力氣一般,照著前方的人頭砍了出去!

    血浪在鋒線上翻湧而出!

    “殺”嵬名疏同樣在呐喊,然後道,“給我擋住他們”

    “殺啊”毛一山一刀下去,覺得自己應該是砍中了腦殼,然後第二刀砍中了肉,耳邊都是狂熱的呐喊聲,自己這邊是,對麵也是狂熱的呐喊,他還在朝著前麵推,在先前感覺是交戰鋒線的位置上,他瘋狂地呐喊著,朝裏麵推出了兩步,身邊猶如洶湧的血池地獄……

    **************

    “……照如今看來,前方整個戰線,已拉伸了近十五裏。這支軍隊才三千餘人,要如何打?”

    “……按先前鐵鷂子的遭遇看來,對方火器厲害,不可不防。但人力畢竟有時而窮,幾千人要殺過來,不太可能。我覺得,重頭戲恐怕還在後方的近兩千騎兵上,他們敗了鐵鷂子,斬獲頗豐啊。”

    “……大將軍那邊的考慮還是有道理的,以步跋與十餘裏的戰線陷住那三千餘人,使這七千軍隊首尾不能響應。隻是我覺得,未免過於慎重了,便是自誇天下無敵的女真人,遇上這等戰局,也未必敢來,這仗即便勝了,也有些丟臉哪。”

    原野上,這是一支一萬二千人的西夏中軍,將領野利豐與葉悖麻一麵騎馬前行,一麵低聲討論著戰局。十萬大軍的延伸,茫茫漠漠的原野,對上前後各三千餘的兩支小隊伍,總給人一種潑喜打蚊子的感覺。雖然鐵鷂子的離奇覆滅一時令人心驚,真到了現場,細想下來,又讓人懷疑,是否真的小題大做了。

    “女真人,說起來厲害,實際上護步達崗也是有因由的,因由在遼人那頭自古以少勝多,問題多在敗者那邊。”說起打仗,葉悖麻家學淵源,了解極深。

    “那你覺得,這次會怎樣?”

    “分兵兩路,心存僥幸。若我是敵將,見這邊並未輕敵,怕是隻能收兵遠遁,再尋機會……”

    話說到這裏,前方陡然有動靜傳來,遠遠看去,有斥候騎兵在朝這邊奔行,那奔行的速度不對!其中一騎朝這邊過來,傳遞了消息。

    前方接戰!

    醜時三刻,前方的三千餘黑旗軍陡然開始西折,寅時前後,與嵬名疏軍接戰,都羅尾部正往西麵追趕,力求合圍敵軍!

    按照計劃,這個時候,野利豐與葉悖麻帶領的這支大軍,就要往北麵撲上去,以策萬全。兩人也是這樣打算的,隻是,實在有些意外。

    對方竟然真的開打了?

    想什麼呢……

    ****************

    黃石坡西麵山地,喊殺沸騰。大軍接觸後衝撞、廝殺、衝散……

    縱然嵬名疏全力呐喊著整隊,五千步跋仍舊像是被巨石砸落的海水般衝散開來了,黑旗軍碾殺至中陣時,他帶領著親信衝了上去,隨後也正麵撞上了巨石,他與一隊親信被衝得七零八落。他臉上中了一刀,半個耳朵沒有了,渾身血淋淋地被親信拖著逃出來。

    步跋乃是西夏軍中精銳,但善山戰,不善陣戰,這是不少人的評價,但這隻是對於其長短處的分析,真要陣戰,步跋也不是不能打,欺負一兩隻普通軍隊還是沒問題的。但這支碾殺過來的隊伍,陣戰太強了。

    他們在奔行中或許會下意識的分開,然而在接戰的一瞬間,眾人的列陣密密麻麻,幾無空隙,衝撞和廝殺之堅決,令人膽寒。習慣了靈活的步跋也極有凶性,但遇上這樣的衝撞,前陣一次崩潰,後方便推飛如雪崩。

    不久之後,都羅尾率領著步跋朝著西麵高速趕來,接近黃石坡時,便遇上了流散的步跋小隊,待到踏足這片山野,見到了戰場的情景:漫山遍野的被殺散的步跋,山坡上的血肉屍體朝著遠處延伸出去,拉出一片長長的痕跡。

    對方殺潰嵬名疏的部隊後,隻用了極少的時間收治傷員,然後便朝著西麵轉移其實連傷員也不多,衝鋒那片刻被箭矢射中的人占了傷員的一半,在交戰片刻後,整個步跋隊伍被對方一往無前的凶狠廝殺打懵了。

    都羅尾站在山坡上看著這一切,周圍五千屬下也在看著這一切,有人疑惑,有些嘲諷,都羅尾咽了一口口水:“追上去啊!”

    他心中知道,事情麻煩了。

    ****************

    六月三十,下午寅時,慶州。黑旗軍與西夏十萬大軍的第一場廝殺,在周旋了近一日之後,陡然爆發。

    黃石坡附近,以龐六安、李義率領的黑旗軍二、三團主力共三千六百人與西夏嵬名疏部五千步跋交戰,不久之後,正麵擊穿嵬名疏部,朝西麵再度踏上董誌塬原野。

    同一時刻,西南麵原野上,林靜微等一隊人馬隨著馬隊輾轉,此時正在看著天空。

    他皺著眉頭:“時間不多了,這風力,不太好辦哪……”

    不遠處,馬隊正在前行,要與這邊分道揚鑣。秦紹謙過來了,詢問了幾句,微微皺著眉。

    “這些東西,能用是好事,但若不能用,本就不該寄望太多。林先生負責這邊,看著辦就是,我等先去了。”

    林靜微點了點頭。他身邊的馬隊背上,背著一個個的箱子。

    陽光明媚,天空中風並不大。這個時候,前陣接戰的消息,已經由北而來,傳入了西夏中陣主力當中。

    五千步跋接戰、五千步跋轉眼戰敗的消息,呈接踵之勢,轉眼間蔓延過整支軍隊。

    所有人接到消息的人,頭皮陡然間都在發麻。

    殺過來了(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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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2-20 22:34:26
第六八二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八)
  

   


     自古以來,人之肉體力量、質素,彼此並無太大區別。區分人與人之間差異的,其一為精神,其二……為族群。

    天光燦爛、原野無邊,戰馬奔馳。

    所謂族群,以規則為紐帶,將千萬人的力量合而為一。此一,是人類這個族群能夠繁衍生存的真正偉力,個人的力量渺小難言,唯有族群、國家的偉力,能夠區分自我與他人的力量差別。千百萬人組成的群體力量強大者,說明他們適應世界與自然的規則,他們是優秀之人,千百萬人組成的群體力量孱弱者,說明這千百萬人,乃劣等之民,必將被世界與自然所淘汰。

    靖平二年六月三十,董誌塬上的這個下午,陳東野在騎著戰馬的奔跑當中,想起小蒼河中寧毅說的話。

    人之力量,其最大的一部分,並不在我們個人身上。

    沉重的鎧甲如同堡壘般的束縛著身體,戰馬的奔行因為沉重而顯得比平日緩慢,視野前方,是西夏軍隊延綿的戰陣,拒馬被推了出來,箭矢飛上天空。在鐵騎的前方,僅僅三百多的刀盾手舉著盾牌,已經朝箭雨之中衝鋒過去,他們要推開拒馬。一千五百的重騎兵分散開來,對西夏軍隊,發動了衝鋒。

    對於陳東野等人來說,唯有在這一刻,他們愈發明白這些話的意義:人的力量,並不在我們個人身上。

    從多年前過來,當兵吃糧,在武朝的軍隊中渾渾噩噩的過日子,輾轉過幾個地方。天下極大,世道卻很小,每個人都是這樣過的。每一個人都未必沒有雄心壯誌。軍隊中以武力為尊,也有許許多多武藝高強者,意氣風發,遇上任何人,都敢叫板。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軍中的官員們看著士兵烈火般的性子。鼓勵這些爭鬥,認為這樣便能訓練出厲害的隊伍來。

    人人都吃空餉,從上到下,大家都有好處。官員每個月將多的餉銀發到每個人的手上,兄弟手足之情,溢於言表。這些事情,沒有什麼不妥,在這時間,所有的地方。都是這個樣子的,但凡是人,都是這個樣子的,沒有誰比誰能厲害出多少多少倍。

    然後女真人來了,數十萬人的被幾萬人驅趕潰散,屠刀之下血流成河,軍隊中再厲害的人在這裏都失去了作用。再後來到了夏村,及至造反。許許多多的人也始終疑惑於差異到底在哪裏。陳東野是華炎會的成員,在小蒼河中偶爾聽寧毅談天說地。對於許多的東西,隻是記在心中,未必能有太深的感受。

    直到這一次出來,莫名其妙地打下延州,再在一戰之中吞沒鐵鷂子,到得此刻。數千人的軍隊對著十萬大軍真正發動進攻的這片刻間,他騎在戰馬上,心中終於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是有著極大的差別的。

    那力量上的差別,不是一倍兩倍。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其實是可以變為十倍、百倍的。

    前方的廝殺已經開始,血浪翻飛,千餘重騎以十人為一組,在長達數百丈的戰線上發動了衝鋒,如同雨點般的,落入一萬二千人組成的龐大敵陣當中。

    鐵騎轟然撞上頑抗的軍陣時,發出的響聲是沉悶而可怖的。高速衝鋒的戰馬在撞擊下已經失去平衡,陳東野在巨大的震動下朝前方撞了出去,如林的槍陣刺在鐵甲之上,他咬緊牙關睜著眼睛,朝前方的西夏人刺出了長槍,槍鋒刺破了軟甲、衣服、刺進肉裏、然後刺出去、推進、嘩啦的拉開骨骼和身體、鮮血飆飛。這一瞬間,世界變得混亂了,無數的撞擊與猩紅充斥了視野,他的身體也在撞擊中轟隆隆的砸下去。

    騎兵從他的旁邊殺過去,過得不久,穿著鋼鐵甲胄的人從血肉屍體之中爬起來,抽出了長刀。這戰場的其它地方,鐵騎仍如雨點般的落入。

    申時二刻,在董誌塬這戰場的南麵,秦紹謙率領三千餘人,對西夏將領沒藏已青率領的一萬二千大軍發動了進攻。作為久經沙場的西夏宿將,在接觸的片刻間,沒藏已青率領的軍隊做出了頑強的抵抗。

    於此同時,從北麵躍上董誌塬的另一支黑旗隊伍,正沿著古原往西南的方向插下去,似乎要劃過大的弧線與南麵的騎兵彙合。這一刻,整個戰場,都已經大規模地動起來。

    **************

    示警的煙火響得愈發頻繁,傳訊的斥候奮力抽打身下的戰馬,奔行在原野之上。夏末秋初,隨著微風撫起,天色古澄,時間還在跨過“下午”的範疇,董誌塬上,已經被一撥一撥緊張而肅殺的氣氛籠罩。

    作為西夏王李乾順本陣的兩萬五千大軍已經在原上停了下來,接踵而來的戰報正在衝刷著李乾順、阿沙敢不等人的腦海,甚至於三觀。

    從申時開始,黑旗軍的進攻動作,意味著這場戰鬥的徹底爆發。在這之前,十萬大軍的推進,對於屯兵董誌塬邊緣的這股敵人,在西夏上層來說始終有著兩種可能的推測:其一,這支軍隊會逃跑;其二,這支軍隊的真實戰力,並不會高到離譜。

    而隨著戰報的不斷傳來,這樣的心理預期,都在被迅速的衝刷剝落!

    隨著北麵黃石坡嵬名疏的交戰、潰敗,躍上平原的那支以步兵為主的黑旗部隊,還在不斷的斜插前行。都羅尾率領五千步跋緊隨其後,試圖咬死他們的後路,而野利豐部的一萬餘人,也已經開始西推。

    此時,環繞兩萬五千西夏本陣而行的,一共有六支部隊。分別是野利豐、沒藏已青、咩訛埋、李良輔、嵬名榮科率領的五支步兵隊伍與禹藏麻率領的四千輕騎,這六萬餘人的部隊如同屏障一般拱衛李乾順。而在申時左右,沒藏已青率領的大部隊與遊走南路的輕騎兵部隊已經發現了三千餘黑旗步騎的逼近。四千輕騎部隊決定迂回騷擾時,對方以那爆炸威力巨大的火器進行了還擊,同時這三千餘人對著沒藏已青的上萬人發起了進攻。

    重騎撕裂原野!

    酉時,西夏本陣西南的戰場上。萬人崩潰奔逃。黑旗軍的重騎和步兵撕碎了這支萬人的部隊,大將沒藏已青率親兵衝陣抵抗,被斬於黑旗軍刀下。禹藏麻麾下的四千輕騎避讓著對方的鐵桶兵,掩護大隊潰散,且戰且退。

    這不是兵法和計謀的勝利,在長達近兩年的時間裏。經曆了汴梁潰敗,夏村開鋒,小蒼河溫養,以及這次出兵的淬煉打磨後,從小蒼河中出來的這支黑旗軍,已經不再是被血性和野性支配,在巨大的壓力下才能爆發出驚人力量的軍隊了。真正的刀鋒已經被這支軍隊握在了手上,在這一刻,化作了戰場上凶狠的奔突。

    “他們選擇此時發動進攻。是害怕我軍的紮營!”麵對著兩支部隊實打實的潰敗,本陣之中的阿沙敢不已經反應過來,“七千餘人,分作兩隊進攻,即便他們天神護佑,也得連過好幾陣。重騎衝陣,每日不過一兩次,他們當中還有許多用的並非是鐵鷂子的戰馬。無論如何去打,如今已落入我方包圍之中。久戰必疲。但為求穩妥,我認為我方應立刻修築防禦,擺拒馬、挖坑道,令潑喜、強弩準備,以逸待勞!”

    此時日頭已逐漸西斜,李乾順黑著一張臉。對阿沙敢不的建議點了點頭,在內心深處,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萬餘人的正麵潰敗將他嚇到了,但口中還是說道:“久戰必疲。七千人,朕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走到朕眼前來!”

    西夏本陣西南麵的戰場上,一場劇烈的廝殺已經結束,西夏將領沒藏已青的頭顱被插在旗杆上,周圍,屍體漫布了整個原野。遠處,西夏士兵潰逃的身影還能看見,還有數千輕騎正在遊走的痕跡在先前的戰鬥中,萬人的潰敗衝散使得這些輕騎無法準確地對黑旗軍進行騷擾,待到沒藏已青猝然被斬,大軍潰散之後,他們還曾試圖在周圍奔射,然而被大炮和沒良心炮逮住射了幾發,炮彈中的鐵蒺藜和巨大的響聲造成了數十騎的受傷和受驚,黑旗軍這邊輕騎衝過去時,才將對方逼退趕跑。

    “我們的時間不多,不可被其纏上,立刻整隊!”抬頭看著天色,重騎上的秦紹謙對身邊的人下令,集合的號角聲在原野上響起來,一個個小隊穿過地上的屍體、鮮血朝著黑旗靠攏,有人揮動著手中的刀槍,一場劇烈的戰鬥之後,其實已經能夠感覺到疲累,但沒有人表露出來。

    更南麵一點的地方,六匹馬拖著一隻熱氣球正在前行,“墨會”的陳興站在熱氣球的籃子裏,拿著一隻望遠鏡朝著遠處看,不久之後,他解開了綁縛熱氣球的繩子,加大火焰,讓熱氣球升上去。

    他回頭朝後方眾人揮了揮手。

    熱氣球選擇不了方向,能夠停留在空中的時間,可能也無法堅持到整場大戰的結束,先前熱氣球的升空、落下,都需要一隊騎兵在下方追逐,此時方圓十餘裏都是西夏人的軍隊,他的升空和降落,可能都隻有聽天由命了。

    酉時,第一顆熱氣球升空,第二顆也在南麵緩緩的漂浮起來。

    北麵,都羅尾率領的步跋隊伍與野利豐的大隊已經在中途合流,不久之後,他們與原本行走於西麵的李良輔本陣也連成了一片,將近三萬人的大軍分做了三股,在大地上連成一片巨大的屏障。而在距離他們兩三裏外的地方,龐六安、李義率領的黑旗軍二、三團主力正在與女真大軍平行的位置,往西南方交錯而行,彼此都已經看到了對方。

    “他們有三支部隊連起來了!”

    在附近奔行少量斥候騎兵隨時報告著事態的發展,羅業帶領著他的連隊奔走在隊伍前方,磨了磨牙:“也好,一次就衝垮他們!”他指著前方,用手比劃了一下,朝著後方的同伴說話,“中間的那根旗,看到了沒有?對著衝!他們哪怕有幾萬人,同時能與我們交手的有幾個!?一次打垮,打怕他們,斬了這支旗,多少人都沒用!”

    “可惜還不清楚李乾順本陣在哪……”一旁奔行的斥候騎兵與他相熟,口中說了一句,隨後,隻見遠方的天空中,有一條黑煙自那兒劃了出去,遠遠的,那是孤零零升上天空的熱氣球。

    黑煙之後,又是彩色的煙柱,朝著不同的方向飛出去。原野之上,不少人都抬起頭來,看到了這樣的線條。這邊軍陣裏,龐六安朝著那個方向指了指,羅業舉起手來,朝著那邊,緩緩的切了兩下。

    那邊,三萬人的大軍,已經往這裏撲過來。

    南麵,戰馬拖著熱氣球,朝天空中線條劃出的某個方向以緩速奔跑而去,馬隊在周圍護送,不久之後,第二顆熱氣球升上天空,天邊的雲霞變為火燒般的顏色時,又有第三顆飛了上去……

    大地之上,洶湧的血火,也已經撲擊呼嘯著,近乎瘋狂地燃燒起來了。

    狂烈到令人膽寒的對衝,撕裂了這片大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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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三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九)




    夜色漸臨,最後一縷陽光沒入西麵的地平線時,天空的顏色已漸漸從橙黃褪為鉛青,青色的夜如潮水般的襲來了。

    巨大的喧囂還在原野上持續,兵器的對撞聲、戰馬的飛馳聲、傷員的慘叫聲,猶如洪水般的各式聲音與呐喊。羅業還在推著盾牌奮力地奔跑前進,身邊的同伴將手中長槍從盾牌上方、下方刺出去,鮮血翻湧,他的腳下踩過一具還微微能夠動彈的屍體,一根長槍的槍尖從他的臉頰旁邊擦過去了。

    “三!二”羅業放聲大喊,最後叫出“一!”時,猛地翻開了盾陣,周圍人齊聲呐喊,羅業手中的鋼刀斬了出去,前方還有長槍刺過來,差點刺中他的肩膀,身邊同伴的鋼刀、長槍在呐喊中奮力揮砍、刺殺。就在羅業麵前的那名西夏士兵頭上被砍了一刀,脖子上挨了一刀,鮮血翻湧飆射如噴泉,一柄長槍再照著他的脖子刺了進去,槍尖從後頸刺出,用力下壓。

    那噴出的血漿還是熱的,西夏士兵的眼中似乎也還留著猙獰的神采,隻是任何人受了這種傷,都不可能再有意識了。而即便如此,他的屍體在人海之中仍在不斷後退,在後退中不斷矮下去。他的身後還有士兵,一層一層後退的士兵,在前方的同伴被斬殺後,露出臉來,羅業等人的刀槍,便朝著他們持續不斷地斬下去!

    又是一個西夏陣列的崩潰,羅業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領著手下的人追逐出去,不斷擴大著殺傷與追逐的範圍。四周是擁擠潰逃的人影,鮮血的氣息使人心頭發膩。遠處的天空中,又有一道光痕出現,不時的,也有帶著火焰的箭矢朝著某個方向射出去。漸暗的天光裏,不遠處的那根西夏帥旗在火光的照耀中轟然傾倒了。

    “他們垮了!斬將!奪旗”

    羅業口中呼喊,聲音都已經顯得嘶啞。連續的作戰、衝陣。不是沒有疲憊。戰場上的廝殺,生與死的對衝,每一刀都能讓人竭盡全力,若是剛剛經曆此事的新兵。即便在戰場上一刀不出,戰爭過後巨大的緊張感也會耗盡一個人的體力。羅業等人已是老兵了,然而自下午開始的衝陣輾轉,十餘裏的遷移奔走,都在壓榨著每一個人的力量。

    但沒有人停下來。也沒有人願意停下來。途中若有人倒下,身邊的同伴便將他拉起來:“走殺李乾順!”

    從西北麵殺下來的黑旗軍,總數僅僅是三千餘人,然而在突進中形成的鋒線卻是十餘股。槍盾的推進堅定如山,往往在片刻的僵持後,以陡然爆發、有我無前的氣勢壓垮前方的敵人。這瞬間的爆發,數十人置生死於度外的揮砍廝殺,對於前方試圖抵擋的敵人來說,是難以抵禦的重壓。

    西夏的軍隊中,步兵本就算不得精銳。步跋善走山路。單兵素質驚人,結陣則往往不行,正麵戰場上,規模最大的撞令郎實質上等同於炮灰,多數以非黨項族人組成。縱然西夏立國多年,這些士兵也脫離了奴隸兵的性質,但本質上與武朝士兵恐怕還在同一水準,即便此次隨王旗而行的稱得上撞令郎中的精銳,然而又如何在正麵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

    衝過來的黑騎士兵一陣殊死爆發,隨之而來的便是大麵積的潰退。後排的強弩兵即便能憑器械之利對黑旗軍造成殺傷。當三千人突入三萬人當中,這一殺傷也已少得可憐了。

    夜幕降臨時,數萬人的戰場上已混亂得難辨前後,野利豐的帥旗在後退之中被推倒。大軍潰敗中,其餘兩陣也受到了大大小小的波及。而在更南麵一點的地方,一場驚人的廝殺,正在往北延伸。

    箭矢拋飛在空中,戰馬奔跑,四蹄翻飛的速度已催至極限。黑旗的輕騎與西夏的輕騎在原野上高速的追逐,在混亂的局麵中,不斷的拉近距離!

    “走啊!走啊!快分散”

    西夏輕騎小隊長諢野在胯下戰馬的飛速奔馳中放聲大喊,在他身側不遠,一名黑旗軍的騎兵手握長刀正在往這邊以高速靠過來,這輕騎的肩後還插著一根箭矢,縱然天色昏暗,諢野似乎也能看見對方眼中的瘋狂。

    這是輕騎,大部分的情況下,原本不是用來衝陣的,尤其不是拿來對衝的。

    箭矢偶爾飛出,在這樣的高速奔馳下,絕大多數已經失去意義。諢野身邊還有跟隨的手下,對方的身旁也有同伴,但那騎兵就那樣高速的衝撞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

    諢野用力勒馬的韁繩,戰馬猛然轉向,足下已經失去平衡,斜插而過的黑旗軍輕騎同樣的馬失前蹄,轉眼間,巨大的煙塵衝撞而起。人的身體、馬的身體在地上翻滾扭曲,除了諢野之外,五六匹西夏輕騎都在這一次的衝撞中被波及進去,轉眼間便是六七匹馬的連環飛撞。後方奔跑得不夠快的輕騎兵被黑旗軍輕騎衝過來,以長槍刺下馬去。

    率領輕騎兵的西夏將領禹藏麻同樣也在奔跑他的將領甲胄實在太過顯眼了,有數支騎兵正在原野上以高速合圍過來,先是箭矢拋射,而後便是不要命一般的高速對衝。

    “拉開距離,分散他們拉開距離”

    禹藏麻的高聲嘶喊到得此時已微微有些力竭,四千輕騎此時在原野上被衝割成數塊,許多的輕騎正在經受追殺,不斷逃跑禹藏麻不是無能的將領,原本的形勢也不該是這樣的。

    這天下午的酉時左右,秦紹謙率領的重騎衝垮了沒藏已青的主力隊伍,陣斬莫藏已青,然後便開始往東北麵李乾順本陣推進。禹藏麻率領四千輕騎被那鐵桶和大炮轟過幾次,而後對方輕騎殺過來,這邊騎兵被大隊裹挾著敗退。一方麵因為戰場上密密麻麻的自己人,騎兵也不好施展,另一方麵也有掩護潰兵的想法。但在稍稍鎮定之後,禹藏麻也已經看出了對方的短板。

    這推進的三千多人中,重騎近一千五,輕騎一千,步兵一千。重騎雖不怕箭矢,但輕騎與步兵無法幸免。對方縱然火器厲害,自己的輕騎兵奔行折轉,速度也快。他一番整隊,輕騎兵如同牛皮糖一般的纏了上去。高速的拋射,一觸即離,對方的火器基本上還無法布置好,箭矢已經造成了殺傷。而禹藏麻將麾下輕騎分作四個大隊,從不同方向輪番騷擾。當另一支西夏軍隊遠遠能看見身影時,這支推進的黑旗軍,幾乎被騷擾得停了下來。

    然後一千輕騎從中間脫離,開始向禹藏麻的騎兵發起攻擊。

    在射距上的衝鋒、拋射,拉開距離的技巧,禹藏麻麾下的這支輕騎精銳不輸給天下任何人,雙方經曆了兩次試探性的對射後,禹藏麻已經對對方的重騎和步兵主隊再次展開了騷擾,而在此同時,對方的輕騎分裂了。

    它的其中一隊分作數股。對禹藏麻麾下的騎隊展開了衝鋒。

    禹藏麻並未將之放在眼裏。原野上高速奔馳的散騎或許能大大降低弓箭的威脅,然而即便是衝到近距離內的廝殺,占人數優勢的禹藏麻又怎麼會怕對方這區區千騎。他命令麾下騎兵盡量拖著對方,同時以拋射迎敵和騷擾步兵陣。四千騎在戰場上高速的回旋衝突,那邊的步兵陣舉著盾牌,沉默以待。而對麵,西夏的軍隊也已推進到更近的地方。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接近的黑旗輕騎與禹藏麻麾下的精騎展開了第一輪的廝殺。

    對方照著奔行的千人騎隊側麵,以鋼刀斬馬股的形式,瘋狂地突了進去!

    這些衝過來的黑旗騎兵。或五人一組,或十人一組,在途中,也有被飛射的箭矢射下來的。然而到了近處。雙方都在高速奔行的情況下,對方不拚刀,隻衝撞,那幾乎就是實打實的以命換命了。最初幾騎的高速衝撞,禹藏麻還未察覺到有什麼不妥,隻有近處的西夏騎兵。在對方“雜碎去死”的暴喝中感受到了瘋狂的氣息。為了避讓對方的火器,西夏騎兵此時也奔行迅速,五六騎、七八騎的衝撞成一團,戰馬、馬上的騎士基本都是九死一生。

    一匹戰馬的瘋狂衝撞,有時候便能令一群人膽寒,即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對這樣的行徑,都有些不寒而栗。經曆再多的生死,有不怕死的,沒有找死的。

    這種瘋狂衝撞的持續出現,再不久之後幾乎衝散了四個千人騎隊的陣型。而後便是以高速的騎射來躲避對方的衝擊,再後來,黑旗的騎兵在後方追,數千騎兵則隨著禹藏麻以全速奔馳,逃離戰場。黑旗軍的輕騎兵以透支戰馬生命的形式不斷催打戰馬,沒命地衝上來,禹藏麻是這衝鋒的核心。

    禹藏麻等人並不知道,此時率領輕騎的將領乃是小蒼河特種團的團長劉承宗,接到秦紹謙下達的擋住西夏騎兵的命令後,這支千人的輕騎部隊沒有多少疑問。事情極難做到,但除此以外已別無選擇。

    首先想要率領半數騎隊衝鋒的是劉承宗本人,但搶下任務的乃是特種團參謀長周歡。這是一名平素沉默但極為工於心計,遇上任何事情都有極多預案,素來被人笑罵成“貪生怕死”的將領,但如同寧毅一般以“解決問題”作為最高信條的態度也頗為受人尊重。他率領著百餘騎兵首先展開衝鋒,然後沉默地消失在了第一輪衝撞發生的血肉和土塵中,一些麾下的戰士追隨了他的步伐。

    沒有人想死,隻是需要解決的問題,高於生命。

    其時夕陽漸落,那邊的重騎與步兵隊伍同樣沉默地看著同伴對四倍於己的騎兵發起衝鋒、近乎同歸於盡的犧牲,然後抄起刀盾、長戈,開始迎向對麵推過來的西夏軍隊,這個時候,隨著輕騎的離去,他們隻有兩千五百人了。

    黑暗的夜色終於吞沒了一切,原野上,各種各樣的火光亮起來,稀稀疏疏、斑斑點點。西夏王本陣當中,大片大片的篝火延綿開去,各種各樣的戰報,伴隨著一名一名的潰兵,不斷的撲了過來。在那黑暗中潰退而來的士兵先是一名兩名,然後一隊兩隊,自下午開始,短短兩個時辰的時間,那黑旗的惡魔殺入西夏的防線當中,此時,大量的潰敗正在如海潮般的撲擊成型。

    一些潰敗的將領被推出去斬殺在營地當中。

    西夏王聽著這混亂的消息,他的神態已經由憤怒、暴怒,逐漸專為沉默、木然、安靜。辰時二刻,更大的潰敗正在鋪展而來,西麵,殺來的黑旗惡魔裹挾著潰敗的部隊,推向西夏本陣。

    雙方進入視野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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