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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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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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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1-13 22:33:28
第六六五章 琴音古舊 十麵埋伏(一)

  

   


     慶州州城。

    烽煙與混亂還在持續,高聳的城牆上,已換了西夏人的旗幟。

    城市東南一側,煙霧還在往天空中彌漫,破城的第三天,城內東南一側不封刀,此時有功的西夏士兵正在其中進行最後的瘋狂。出於將來統治的考慮,西夏王李乾順並未讓軍隊的瘋狂無限製地持續下去,但當然,即便有過命令,此時城市的其它幾個方向,也都是稱不上太平的。

    對於這種有過抵抗的城池,軍隊積累的怒氣,也是巨大的。有功的軍隊在劃出的東南側肆意地屠殺搶掠、虐待**,其它未曾分到甜頭的隊伍,往往也在另外的地方大肆搶奪、淩辱當地的民眾,西北民風彪悍,往往有挺身反抗的,便被順手殺掉。這樣的戰爭中,能夠給人留下一條命,在屠殺者看來,已經是巨大的恩賜。

    曾經慶州城豪紳楊巨的一處別院,此時成為了西夏王的臨時王宮。漢名林厚軒、西夏名屈奴則的文臣正在院落的房間裏等待李乾順的接見,他不時看看房間對麵的一行人,猜測著這群人的來曆。

    那一行一共六人,為首的人很奇怪。是一位身著仕女衣裙的女子,女子長得漂亮,衣裙藍白相間,明亮但並不明媚。林厚軒進來時,她曾經禮貌性地起身,朝著他微微一笑,此後的時間,則一直是坐在椅子上低頭沉思著什麼事情,目光平靜,也並不與周圍的幾名隨行者說話。

    這女子的氣質極像是念過許多書的漢人大家閨秀,但另一方麵,她那種低頭沉思的樣子,卻像是主理過不少事情的當權之人一旁五名男子偶爾低聲說話,卻絕不敢輕忽於她的態度也證明了這一點。

    這是等待皇帝接見的房間,由一名漢人女子帶領的隊伍,看起來真是耐人尋味。

    他的仕途是定位在口舌、縱橫之道上的,對於人的氣質、察言觀色已是習慣性的。心中想了想女子一行人的來曆,門外便有官員進來,揮手將他叫到了一邊。這官員乃是他的父親屈裏改,本身也是黨項貴族首領。在西夏朝廷任中書省的諫議大夫。對於這個兒子的回來,沒能勸降小蒼河的武朝軍隊,老人心中並不高興,這固然沒有過失,但另一方麵。也沒什麼功勞可言。

    “陛下馬上見你。”

    “是。”

    “你這次差使不成,見了陛下,不要諱飾,不要推諉責任。山裏是怎麼回事,就是怎麼回事,該怎麼辦,自有陛下定奪。”

    “是。”

    略微叮囑幾句,老官員點頭離開。過得片刻,便有人過來宣他正式入內,再度見到了西夏黨項一族的皇帝。李乾順。

    相對於這些年來急轉直下的武朝,此時的西夏皇帝李乾順四十四歲,正是年富力強、春秋鼎盛之時。

    西夏是真正的以武立國。武朝以西的這些國家中,大理地處天南,地勢崎嶇、群山眾多,國家卻是不折不扣的和平主義者,因為地利緣故,對外雖然弱小,但旁邊的武朝、吐蕃,倒也不不怎麼欺負它。吐蕃目前藩王並起、勢力龐雜。其中的人們並非良善之輩,但也沒有太多擴張的可能,早些年傍著武朝的大腿,偶爾幫忙抵禦西夏。這幾年來,武朝減弱,吐蕃便也不再給武朝幫忙。

    唯有西夏,自立國這麼多年來,與武朝爭鬥,與吐蕃爭鬥。與遼國爭鬥,大大小小的戰鬥不息。若非之前幾十年遇上天縱之才的種師道,種師道身後又有強大的武朝經濟實力支撐,它也不至於被趕出橫山一帶。

    往南的屏障消失,眼看危亡在即,西夏的中上層臣民,或多或少都有著緊迫感。而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李乾順作為一國之君,抓住女真南侵的機會與之結盟,再將軍隊推過橫山,半年的時間內連下數座大城,清澗城中連西軍種家的祖墳都給刨了,年初又已將種家軍餘部打散,放諸以後,已是中興之主的巨大功績。一國之君開疆破土,威勢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巔峰。

    將林厚軒宣召進去時,作為主殿的廳堂內正在議事,黨項族內的幾名大首領,如野利衝、狸奴、鳩岩母,軍中的幾名大將,如妹勒、那都漢俱都在座。眼下還在戰時,以凶狠善戰著稱的大將那都漢一身血腥之氣,也不知是從哪裏殺了人就過來了。位於前方正位,留著短須,目光威嚴的李乾順讓林厚軒詳細說明小蒼河之事時,對方還問了一句:“那是什麼地方?”

    “延州以東,一小小山穀。”李乾順指了指身後地圖。

    大首領野利衝道:“那裏有一支武朝叛軍盤踞其中,大約萬人,算是可用之才,我著屈奴則前去招降,被其拒絕了,因此,陛下想聽聽經過。”

    那都漢微微點頭,林厚軒朝眾人行了禮,方才開口說起去到小蒼河的經過。他此時也看得出來,對於眼下這些人胸中的大戰略來說,什麼小蒼河不過是其中毫不重要的蘚芥之患,他不敢添油加醋,隻是一五一十地將這次小蒼河之行的始末說了出來,眾人隻是聽著,得知對方幾日不肯見人的事情時,便已沒了興致,大將妹勒冷冷哼了一聲。林厚軒繼續說下去,待說到後來雙方見麵的對談時,也沒什麼人感到驚奇。

    待他說完,李乾順皺著眉頭,揮了揮手,他倒並不憤怒,隻是聲音變得低沉了些許:“既然如此,這小小地方,便由他去吧。”他十餘萬大軍橫掃西北,肯招降是給對方麵子,對方既然拒絕,那接下來順手抹掉就是。

    野利衝道:“屈奴則所言不錯,我欲修書金國宗翰元帥、辭不失將軍,令其封鎖呂梁北線。另外,傳令籍辣塞勒,命其封鎖呂梁方向,凡有自山中來去者,盡皆殺了。這山中無糧,我等穩固西南局勢方是要務,盡可將他們困死山中,不去理會。”

    此時廳堂中竊竊私語。也有人將這小蒼河軍隊的來曆與身邊人說了。武朝皇帝去年被殺之事,眾人自都知道,但弑君的竟然就是眼前的隊伍,如那都漢。還是未曾了解過。此時認真看看地圖,旋又搖頭笑起來。

    “造反殺武朝皇帝……一群瘋子。看看這些人,初時或有戰力,卻連一州一縣之地都不敢去占,隻敢鑽進那等山中死守。實在愚不可及。他們既不降我等,便由得他們在山中餓死、困死,待到南方局勢一定,我也可去送他們一程。”

    “卿等無需多慮,但也不可輕忽。”李乾順擺了擺手,望向野利衝,“事情便由野利首領定奪,也需叮囑籍辣塞勒,他看守東北一線,於折家軍、於這幫山中流匪。都需謹慎對待。不過山中這群流匪殺了武朝皇帝,再無與折家結盟的可能,我等平定西南,往東北而上時,可順手掃平。”

    妹勒道:“倒是當初種家軍中被衝散之人,如今四處流竄,需得防其與山中流匪結盟。”

    “清除這一線種家餘孽,是眼前要務,但他們若往山中逃遁,依我看來倒是不必擔心。山中無糧。他們接納外人越多,越難養活。”

    “種冽如今逃往環、原二州,我等既已拿下慶州,可考慮直攻原州。到時候他若退守環州,我方大軍,便可斷其後路……”

    對於此時的西夏軍隊來說,真正的心腹之患,還是西軍。若往東北方向去,折家大軍在這段時間一直韜光養晦。如今坐守東北麵的府州,折家家主折可求不曾出兵救援種家,但對於西夏大軍來說,卻始終是個威脅。如今在延州附近領三萬大軍鎮守的大將籍辣塞勒,主要的任務便是提防折家忽然南下。

    而在西側,種冽自上次兵敗之後,率領數千種家直係軍隊還在附近各地周旋,試圖招兵再起,或保存火種。對西夏人而言,攻城略地已毫無懸念,但要說掃平武朝西北,必然是以徹底摧毀西軍為前提的。

    至於那小蒼河西北民風彪悍,如今這西北之地,到處都是起義的山匪,這不過算是人數稍多的一直,如同一條被關在甕子裏的蛇,你伸手進去拿,或許被咬一口才能揪出來打死它,但封上甕子,過一段時間,它自然也死了。

    治一國者,誰又會把一群匪人真看得太重。

    眾人說著說著,話題便已跑開,到了更大的戰略層麵上。野利衝朝林厚軒擺擺手,上方的李乾順開口道:“屈奴則卿此次出使有功,且下去歇息吧。異日尚有虛你出使之地。”林厚軒這才謝恩行禮出去了。”

    慶州城還在巨大的混亂當中,對於小蒼河,廳堂裏的人們不過是區區幾句話,但林厚軒明白,那山穀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下來。一但這邊形勢稍定,那邊就算不被困死,也會被己方大軍順手掃去。他心中原還在疑惑於河穀中寧姓首領的態度,此時才真的拋諸腦後。

    他還有更多事情要做,不必為死人費神。

    倒是從院落簷廊間出去的途中,他看見先前與他在一間房的一行六人,以那女子為首,被皇帝宣召進去了。

    ……

    樓舒婉走過這西夏臨時行宮的庭院,將麵上冷漠的表情,化作了輕柔自信的笑容。隨後,走進了西夏皇帝議事的廳堂。

    她帶著田虎的印信,與一路上眾多商人聯合歸附的名單而來。

    不多時,她在這議事廳前方的地圖上,無意間的看到了一樣事物。那是心魔寧毅等人所在的位置,被新畫上了一個叉。

    ……

    西夏皇帝李乾順與幾位首領、大臣今天倒也是第二次聽到關於那武朝叛軍、小蒼河的事情了。

    他目光嚴肅地看著堂下那為首的漂亮女子,皺了皺眉:“爾等,與此地之人有舊?”

    虎王於武朝而言,也是興兵起事的判匪。他遠隔千裏,想要過來合作,李乾順並不排斥。這小蒼河的流匪,他也並不看重,但心中才剛剛判了此地死刑,在帝王的心中,卻很是忌諱有人讓他改變主意。

    下方的女子低下頭去:“心魔寧毅乃是最為離經叛道之人,他曾親手殺死舒婉的父親、長兄,樓家與他……不共戴天之仇!”

    “哦。”李乾順揮了揮手,這才笑了起來。“殺父之仇……不必多慮。那是死地了。”

    樓舒婉走出這片院落時,去往金國的文書已經發出。夏日陽光正盛,她忽然有一種暈眩感。

    自虎王那邊過來時,她已經分析了小蒼河的意圖。了解了對方想要打開商路的努力。她順勢往各處奔走、遊說,糾合一批商人,先歸附西夏求平安,便是要最大限度的打亂小蒼河的布局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會不會成功,她期待著因自己的努力。對方會陷入巨大的泥沼和困難當中。她也期待著小蒼河在困難中死去,名叫寧毅的男子死得痛苦不堪。可是,今天當李乾順隨口說出“那是死地了”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這事情也太簡單了。但李乾順不會說謊,他根本沒有必要,十萬西夏軍隊橫掃西北,西夏國內,還有更多的軍隊正在開來,要鞏固這片地方。躲在那片窮山苦壤之中的一萬多人,此時被西夏敵視。再被金國封鎖,加上他們於武朝犯下的大逆不道之罪,真是與天下為敵了,他們不可能有任何機會。但還是太簡單了,輕飄飄的仿佛一切都是假的。

    有時候大局上的運籌就是這樣,許多事情,根本沒有實感就會發生。在她的幻想中,自然有過寧毅的死期,那個時候,他是應該在她麵前求饒的不。他或許不會求饒,但至少,是會在她麵前痛苦不堪地死去的。

    但如今看來,她隻會在某一天忽然得到一個信息。告訴她:寧毅已經死了,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了。此時想想,假得令人窒息。

    “你會怎麼做呢……”她低聲說了一句,穿行過這混亂的城市。

    *****************

    “哇、哇”

    “砰砰砰、砰砰砰……妹妹不要哭了,看這裏看這裏……”

    “她是被我吵醒的嗎?妹妹妹妹……”

    夾雜著孩子的哭聲,小院之中的正午。一片混亂而嘈雜的景象。

    這是午飯過後,被留下吃飯的羅業也離開了,雲竹的房間裏,剛出生才一個月的小嬰兒在喝完奶後毫無征兆地哭了出來。已有五歲的寧曦在旁邊拿著隻撥浪鼓便想要哄她,寧忌站在那兒咬手指頭,以為是自己吵醒了妹妹,一臉惶然,然後也去哄她,一襲白色單衣的雲竹坐在床邊抱著孩子,輕輕搖動。

    “怎麼了怎麼了?”

    寧毅從門外進來,隨後是錦兒。寧曦搖著頭:“我和弟弟都在旁邊看小人書,沒吵妹妹。”他一手轉著撥浪鼓,一手還拿著寧毅和雲竹一道畫的一本小人書,寧毅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過去看看雲竹懷中大哭的孩子:“我看看。”將她接了過來,抱在懷裏。

    進到寧毅懷中之中,小嬰兒的哭聲反倒變小了些。

    作為寧毅的第三個孩子,這小女孩出生之後,過得便有些艱難。她身體虛弱、呼吸艱難,出生一個月,風寒已得了兩次。而作為母親的雲竹在難產之中幾乎死去,床上躺了大半月,好不容易才能穩定下來。先前寧毅是在穀中找了個奶娘為孩子喂奶,讓奶娘喝藥,化進奶水裏給孩子治病。雲竹稍好些,便堅持要自己喂孩子,自己吃藥,以至於她這個月子坐得也隻是馬馬虎虎,若非寧毅許多時候堅持管束她的行為,又為她開解心情,恐怕因著心疼孩子,雲竹的身體恢複會更慢。

    這些時日裏,穀內穀外的情況也都不樂觀,寧毅事必躬親的過問穀中幾乎每一件日常事務,但雷打不動的,是他每天晚上會來到這邊照顧孩子和妻子。體弱多病的小嬰兒每到晚上便難受得大哭,雲竹身體虛弱,哄不了孩子更會著急,寧毅過來抱著孩子哄她入睡,到得此時,對於如何哄這小姑娘,他反倒比雲竹更加拿手。

    “我看看……沒有尿褲子,剛剛喝完奶。寧曦,不要敲撥浪鼓了,會吵著妹妹。還有寧忌,別著急了,不是你吵醒她的……估計是房間裏有點悶,我們到外麵去坐坐。嗯,今天確實沒什麼風。”

    他抱著孩子往外麵去,雲竹汲了繡鞋出來,拿了紗巾將孩子的臉稍稍遮住。午後時分。院子裏有微微的蟬鳴,陽光照射下來,在樹隙間灑下溫暖的光,隻有微風,樹下的秋千微微搖晃。

    果然。來到這數下,懷中的孩子便不再哭了。錦兒坐到秋千上搖來搖去,寧毅與雲竹也在旁邊坐了,寧曦與寧忌看到妹妹安靜下來,便跑到一邊去看書,這次跑得遠遠的。雲竹接過孩子之後,看著紗巾下方孩子安睡的臉:“我當娘都沒當好。”

    “你生她下來,半條命都丟了。誰說你不好我打他。”寧毅輕聲笑。

    雲竹低頭莞爾,她本就性子沉靜,樣貌與先前也並無太大變化。美麗素淨的臉,隻是消瘦了許多。寧毅伸手過去摸摸她的臉頰,回想起一個月前生孩子時的驚心動魄,心情猶然難平。

    他這些年經曆的大事也有許多了,先前檀兒與小嬋生下兩個孩子也並不艱難,到得這次雲竹難產,他心情的波動,簡直比金鑾殿上殺周喆還劇烈,那晚聽雲竹痛了半夜,一直安靜的他甚至直接起身衝進產房。要逼著大夫如果不行就幹脆把孩子弄死保母親。

    或許也是因此,他對這個大難不死的孩子多少有些內疚,加上是女孩,心中付出的關愛。其實也多些。當然,對這點,他表麵上是不肯承認的。

    雲竹知道他的想法,此時笑了笑:“姐姐也瘦了,你有事,便不用陪我們坐在這裏。你和姐姐身上的擔子都重。”

    她的年紀比檀兒大。但說起檀兒,多半是叫姐姐,有時候則叫檀兒妹子。寧毅點了點頭,坐在旁邊陪著她曬了一小會的太陽,隨後轉身離開了。

    他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處理。離開這處院落,便又在陳凡的陪同下去往議事廳,這個下午,見了許多人,做了枯燥的事務總結,晚飯也未能趕上。錦兒與陳凡的妻子紀倩兒提了食盒過來,處理完事情之後,他們在山崗上看著落下的夕陽吃了晚餐,此後倒有些許空閑的時間,一行人便在山崗上緩緩地散步。

    天色已暗了,錦兒輕聲地說著今天發生的一些趣事,偶爾又發表些許瑣碎的想法。在草坡上停下來時,她盤起雙腿,讓寧毅將腦袋枕在上頭躺下,伸手為他按摩。輕聲細語中,藏不住話的錦兒偶爾也會問些穀中的事情。今天吃飯時,她看見檀兒也有些瘦了,事情很忙,但情況未必會好。穀中的糧食吃到六七月是有些勉強的,此時已漸漸開始見底,但外麵出去的人似乎並未傳來好的消息。

    “……聽段山花說,青木寨那邊,也有些著急,我就勸她肯定不會有事的……嗯,其實我也不懂這些,但我知道立恒你這麼鎮定,肯定不會有事……不過我有時候也有些擔心,立恒,山外真的有那麼多糧食可以運進來嗎?我們一萬多人,加上青木寨,快四萬人了,那每天就要吃……呃,吃多少東西啊……”

    她一麵為寧毅按摩頭部,一麵絮絮叨叨的輕聲說著,反應過來時,卻見寧毅睜開了眼睛,正從下方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怎麼,按得不舒服?”

    “你說得我快睡著了。”寧毅笑道。

    “那還不好,那你就休息一會啊。”

    錦兒的說話聲中,寧毅已經盤腿坐了起來,夜晚已降臨,山風還溫暖。錦兒便靠近過去,為他按肩膀。

    “……你每天處理這麼多事情,大事小事都抓在手裏,很累的……不是說交給下麵的人去辦就行了嗎,我看先前的那些掌櫃,還有卓小封那些孩子,都很可靠啊……你每天做事那麼晚,我和姐姐她們都很擔心,讓你睡你又不睡……”

    這樣的絮絮叨叨又繼續起來了,直到某一刻,她聽到寧毅低聲說話。

    “很難,但不是沒有機會……”

    “嗯?”

    前方的手抓住了肩膀上的手,錦兒被拉了過去,她跪在寧毅身後,從後背環住了他的脖子,隻見寧毅望著下方的山穀,片刻之後,緩慢而低聲地說道:“你看,現在的小蒼河,像是個什麼東西啊?”

    “啊?”

    錦兒瞪大眼睛,隨後眨了眨。她其實也是聰慧的女子,知道寧毅此時說出的,多半是謎底,雖然她並不需要考慮這些,但當然也會為之感興趣。

    從這裏往下方望去,小蒼河的河畔、聚居區中,點點的燈火彙集,居高臨下,還能看到三三兩兩,或聚集或分散的人群。這小小的穀地被遠山的黝黑一片包圍著,顯得熱鬧而又孤獨。

    它像什麼呢?

    然而這個晚上,錦兒一直都沒能將謎底猜出來……

    也是在這天夜晚,一道人影謹慎地避過了小蒼河的外圍崗哨,朝著東邊的山林悄然遁去,由於冬日裏對部分難民的接納,難民中混入的其它勢力的奸細雖然不多,但終究不能杜絕。與此同時,要求金國封鎖呂梁北麵走私道路的西夏文書,飛奔在路上。

    天下動蕩中,小蒼河與青木寨周圍,十麵埋伏的凶惡局勢,已逐漸展開。

    惡意就要碾壓過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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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1-15 21:44:43
第六六六章 琴音古舊 十麵埋伏(二)


  

   


     “……小蒼河自山穀而出,穀口水壩於年初建成,高達兩丈有餘。穀口所對東南麵,原本最易行人,若有大軍殺來也必是這一方向,水壩建成之後,穀中眾人便有恃無恐……至於山穀其它幾麵,道路崎嶇難行……並非毫無出入之法,然而隻有資深獵戶可繞行而上。於關鍵幾處,也已經建起瞭望台,易守難攻,更何況,不少時候還有那‘熱氣球’拴在瞭望台上做警戒……”

    “……穀內軍隊自進山後有過一次改編,是去年十月,定下黑底辰星旗幟為軍旗。據那逆賊所言,黑底象征堅定、決斷、不可動搖,辰星意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改編後武瑞營中以十人左右為一班,三十人左右為一排,排之上有連,約百人左右,連之上為營,人數約三到五百人。三營加一特種營為一團。眼下叛軍組成一共五團,亦有人自稱為黑旗軍或華夏軍……”

    “……叛軍三日一訓,但其餘時間皆有事情做,規矩森嚴,每六日後,有一日休息。然而自汴梁破後,叛軍士氣高漲,士兵中有半數甚至不願輪休……那逆賊於軍中設下諸多課程,在下乃是趁著冬日難民混入穀中,未有聽課資格,但聽穀中叛逆說起,多是大逆不道之言……”

    稍顯昏暗的山洞中,山民打扮、衣衫破舊的漢子肅立於此,正在用清晰的條理將打探到的事情詳細說出來。坐在前方的是李頻,他偶爾咳嗽一聲,以紙筆詳細記下對方所說的事情。洞口有陽光的地方,坐的則是鐵天鷹,他將巨闕寶劍橫在膝上,閉目養神,但山洞中李頻偶爾開口詢問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時,便隱約能看出,鐵天鷹的情緒並不好。

    “那逆賊對於穀中缺糧言論,並未有過製止?”

    “為何無人嘩變?”

    “冬日進山的難民共有多少?”

    “他們如何篩選?”

    李頻問的問題瑣瑣碎碎。往往問過一個得到回答後,還要更詳細地詢問一番:“你為何這樣認為。到底有何跡象,讓你這樣想。”那被鐵天鷹派入穀中的臥底本是捕快中的精銳,思維條理清晰。但往往也禁不住這樣的詢問,有時候支支吾吾,甚至被李頻問出一些差錯的地方來。

    但絕大部分的問題,卻與鐵天鷹已經告知李頻的情報是一致的。

    自冬日過後,小蒼河的布防已相對嚴密了許多。寧毅一方的高手已經將河穀周圍的地形詳細勘察清楚,明哨暗哨的,大部分時間,鐵天鷹麾下的捕快都已不敢靠近那邊,就怕打草驚蛇。他趁著冬季滲入小蒼河的臥底當然不止一個,然而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叫出來,就為了詳細詢問一些雞毛蒜皮的細節,對他而言,已近乎找茬了。

    小蒼河河穀中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那臥底被李頻一麵咳嗽一麵來回詢問了大半日,有許多還是車軲轆話來回說。待到詢問完畢,說了幾句好話,又道:“若還有遺漏的,這兩日還需這位兄弟幫忙。”鐵天鷹持劍起身,讓那人下去,走近了看李頻記錄下來的東西,以及他繪製的關於小蒼河的地圖。

    “李先生問完了?”

    “咳,可能還有未想到的。”李頻皺著眉頭,看那些記述。

    “那李先生請有以教我。與鐵某所錄情報,可有出入?”

    “……不多。”

    “那便是有了!來,鐵某今天倒也真想與李先生對對,看看這些情報之中。有那些是鐵某記錯了的,也好讓李大人記在下一個做事疏漏之罪!”

    原本在看情報的李頻此時才抬起頭來看他,隨後伸手捂住嘴,艱難地咳了幾句,他開口道:“李某隻求萬無一失,鐵捕頭誤會了。”

    “萬無一失?李大人。你可知我費盡力氣才在小蒼河中安插的眼睛!不到關鍵時刻,李大人你這樣將他叫出來,問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你耍官威,耍得真是時候!”

    李頻沉默片刻,目光變得嚴肅起來:“恕我直言,鐵大人,你的情報,記得的確太過疏漏,大的方向上自然是對的。但用語馬虎,不少地方隻是猜測……咳咳咳……”

    “鐵某人在刑部多年,比你李大人知道什麼情報有用!”

    “咳咳……然而你是他的對手麼!?”李頻抓起手上的一疊東西,摔在鐵天鷹身前的地上。他一個病懨懨的書生陡然做出這種東西,倒是將鐵天鷹嚇了一跳。

    “咳咳……我與寧毅,並未有過太多共事機會,然而對於他在相府之行事,還是有所了解。竹記、密偵司在他的掌控下,對於信息情報的要求樁樁件件都清楚明白,能用數字者,絕不含糊以待!已經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咳……他的手段天馬行空,但大多是在這種吹毛求疵之上建立的!於他金殿弑君那一日的情況,我等就曾反複推演,他至少有數個備用之計劃,最明顯的一個,他的首選計策必然是以青木寨的陸紅提麵聖出手,若非先帝提前召見於他,咳咳咳咳……”

    他口中絮絮叨叨,說著這些事,又低頭將那疊情報撿起:“如今北地淪陷,我等在此本就弱勢,官府亦難以出手幫忙,若再馬馬虎虎,隻是取死之道。李某心知鐵大人有自己辦案的一套,但若是那套行不通,說不定機會就在這些吹毛求疵的小事之中……”

    鐵天鷹沉默片刻,他說不過讀書人,卻也不會被對方三言兩語唬住,冷笑一聲:“哼,那鐵某行不通的地方,李大人可是看出什麼來了?”

    “疑點重重,我也想不通這道理。”李頻輕聲說了一句,“隻是這小蒼河,便是這最大的疑點。他為何要將駐足點選在這裏。表麵上,可以說與青木寨可兩頭呼應,實際上,兩頭皆是山地,道路本就不算通暢。他當初率武瑞營七千人起事,先後兩次打敗數萬大軍,若真有心做大,於西北選一城池固守。既有地、又有人,以這群人的戰力,便是西夏大軍來襲,他們據城以守。也有一戰之力,遠比此時困在山中要好得多……”

    鐵天鷹反駁道:“隻是那樣一來,朝廷大軍、西軍輪番來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又難有盟友。又能撐得了多久?”

    “他不見得撐不住。退一步說,真撐不住了,自然可再度進入山中,再加上一城一地的物資,怎樣都會比現在的形勢要好。”李頻敲打著手中的那些情報,“而且看起來,他根本未曾將眼前之事當成困局。過冬之時收留難民,一來費糧,二來,難道他就不知道。如今朝廷會派人來盯他?他連奸細都不怕,又直接趕走了西夏的使者,不懼觸怒西夏王,哪有這種人……”

    “他不懼奸細。”鐵天鷹重複了一遍,“那或許就說明,我等如今知道的這些訊息,有些是他故意透露出來的假情報。或許他故作鎮定,或許他已私下與西夏人有了來往……不對,他若要故作鎮定,一開始便該選山外城池據守。倒是私下與西夏人有來往的可能更大。此等無君無父之人,作為此等漢奸之事,原也不出奇。”

    “若他真的已投西夏,我等在此地做什麼就都是無用了。但我總覺得不太可能……”李頻看了鐵天鷹一眼。“可在這中間,他為何不在穀中禁止眾人討論存糧之事,為何總使人討論穀內穀外政事,需知人想得越多,越難管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就如此自信,真不怕穀內眾人嘩變?成叛逆、尋絕路、拒西夏,而在冬日又收難民……這些事情……咳……”

    兩人原本還有些爭吵,但李頻確實並未亂來,他口中說的,許多也是鐵天鷹心中的疑惑。這時候被點出來,就越來越覺得,這名叫小蒼河的穀地,諸多事情都矛盾得一塌糊塗。

    “哈,這些事情加在一起,就隻能說明,那寧立恒早已瘋了!”

    “他若真是瘋了還好。”李頻微微吐了口氣,“然而此人謀定而後動,從來不能以常理度之。嘿,當庭弑君!他說,終究意難平,他若真打算好要造反,先離開京城,緩緩布置,如今女真攪亂天下,他什麼時候沒有機會。但他偏偏做了……你說他瘋了,但他對時局之清晰,你我都不如,他放出去的消息裏,一年之內,黃河以北盡歸女真人手,看起來,三年內,武朝丟掉長江一線,也不是沒可能……”

    “……我想不通他要幹什麼。”

    喃喃低語一聲,李頻在後方的石頭上坐下。鐵天鷹皺著眉頭,也望向了一邊。過得片刻,卻是開口說道:“我也想不通,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

    “他若真的投靠了西夏,如今由此靠山,整個西北都無人能奈他何了。”鐵天鷹道,“但若是沒有,他穀中糧荒,總是做不得假,糧盡之前,他必有動作!不論是什麼動作,那就是我等最好的機會!”

    他說完這句,猛地一揮手,走出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盯著李頻:“隻是我擔心,就連這機會,也在他的算中。李大人,你與他相熟,你腦子好用,有什麼危險,你就自己拿捏清楚好了!”

    “咳咳……咳咳……”

    鐵天鷹從洞口離開,李頻坐在那兒,咳了幾聲,他拿著手中的那些信息,打開了又看,目光迷惑,眉頭微蹙,之後靠在牆上,微微的久久的閉上眼睛。

    “你……到底想幹什麼……”

    聲音嘶啞。洞外陽光傾瀉,鐵天鷹走上山崗,望望小蒼河的方向,又久久的回望了東南方。

    在剛接下任務要來這裏時,他心中有著強烈的想要證明自己的**。待到真來到的那一刻,**就在減褪了,人力有時而窮,他不是這個要與天下為敵的瘋子的對手。到得如今,他卻知道,所有人留在這裏的理由都在慢慢消失。在李頻帶來的消息裏,他知道,就在東南的方向,達官權貴們正在離開汴梁,這是一個時代的衰弱,曾經各領的人正在失去它的顏色。

    幾十年來軍功最盛的異姓王童貫,於寧毅造反的當天死了,皇帝也死於當日。一個多月以前,執掌朝堂的左相唐恪在滿足了女真人所有要求、掏空了汴梁後,吊死在自己的家中。但在他死之前,並非沒有任何的動作。一直是主和派領袖人物的這位老人,在上位的第一時間,抄了蔡京的家。曾經黨羽滿天下、操縱朝堂達數十年之久的蔡京在流放途中。被活生生的餓死了。

    ……八十一年往事,三千裏外無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遙望神州淚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謾繁華,到此翻成夢話……

    這是蔡京的最後一首詩,據說他是因為作惡多端被天下百姓反感,流放途中有金銀都買不到東西,但實際上,哪裏會有這樣的事情。這位八十一歲的權臣會被餓死,或許也證明,家國至此,其餘的權力人物,對於他未必沒有怨言。

    又有什麼用呢?

    汴梁城中所有皇族都被擄走。如今如豬狗一般浩浩蕩蕩地趕回金國境內,百官南下,他們是真的要放棄北麵的這片地方了。若是將來長江為界,這半邊天下,此時就在他的頭上崩塌。

    他回望小蒼河,心想:這個瘋子!

    ************

    五月間,天地正在崩塌。

    女真人去後,汴梁城中大量的官員就開始南遷了。

    皇帝已然不在,皇室也一掃而空,接下來繼位的。必然是南麵的宗室。眼下這局勢雖未大定,但南麵也有官員:這擁立、從龍之功,莫非就要拱手讓人南麵那些閑散人等麼?

    童貫、蔡京、秦嗣源如今都已經死了,當初被京中人斥為“七虎”的其餘幾名奸臣。如今也都是罷的罷、貶的貶,朝堂終於又回到了眾多正義之士手上,以秦檜為首的眾人開始浩浩蕩蕩地渡過黃河,預備擁立新帝。不得已接受大楚帝位的張邦昌,在這個五月間,也推動著各種物資的向南轉移。然後準備到南麵請罪。由雁門關至黃河,由黃河至長江這些區域裏,人們到底是去、是留,出現了大量的問題,一時間,更為巨大的混亂,也正在醞釀。

    南麵,凝重而又喜慶的氣氛正在聚集,在寧毅曾經居住的江寧,無所事事的康王周雍在成國公主、康賢等人的推動下,不久之後,就將成為新的武朝皇帝。一些人已經看到了這個端倪,城市內、宮殿裏,郡主周佩跪在殿上,看著那位慈祥的老奶奶交給她象征成國公主府的環佩,想著此時被蠻人趕去北地,那些生死不知的周家人,她們都有眼淚。

    年輕的小王爺坐在高高的石墩上,看著往北的方向,夕陽投下壯麗的顏色。他也有些感歎。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這首《破陣子》是李後主的亡國詞,他看著天上的流雲,低聲念誦了半闕,隨後,卻歎了口氣。

    “師父啊……”

    他從石墩上跳下來,站在那兒,久久地望著那夕陽,直到晚風吹過來,撫動他的衣袂,他揮了揮手。

    “我會發揚好格物之道,我會幫周家守住武朝的。你看吧。”

    他低聲說話,如此做了決定。

    他應該要成太子了。

    所以就可以建更大的作坊了!

    夏日炎炎,仿佛未曾感受到外界的天崩地裂,小蒼河中,日子也在一日一日地過去。

    到得五月底,許多的消息都已經流了出來,西夏人擋住了西南通途,女真人也開始整頓呂梁一帶的富戶走私,青木寨,最後的幾條商道,正在斷去。不久之後,這樣的消息,李頻與鐵天鷹等人,也知道了。(未完待續。)

    ps:是這樣的,《贅婿》這本書現在在“喜馬拉雅fm”上出了有聲版本,我剛剛自己去聽了,感覺效果很不錯。自己的書能出這種東西,心裏真是挺爽的,看這本書的都可以去搜搜。我是在“喜馬拉雅 有聲化平台”然後搜索“贅婿”,主播叫做“劇舞吧雅居”。我知道我的讀者中可能很多以前都沒試過這個,我也第一次聽,非常強烈地建議喜歡這本書的都去聽聽那個片花,非常棒,絕對有新穎的感覺。這不算廣告,因為真是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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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七章 琴音古舊 十麵埋伏(三)



  

   


     遠山、夕照,小路蜿蜒,穿過了黃昏的山嶺,稍顯破落的客棧,就坐落在林木悉數的山嶺邊。

    已改名叫穆易的男子站在客棧門邊不遠的空地上,劈小山一般的柴禾,劈好了的,也如小山一般的堆著。他身材高大,沉默地做事,身上沒有點半出汗的跡象,臉上原本有刺字,後來覆了刀疤,英俊的臉變了猙獰而凶戾的半邊,乍看之下,往往讓人覺得可怕。

    這座小山嶺名叫九木嶺,一座小客棧,三五戶人家,便是周圍的全部。女真人南下時,這邊屬於波及的區域,周圍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九木嶺偏僻,原本的人家沒有離開,以為能在眼皮底下逃過去,一支小小的女真斥候隊光顧了這裏,所有人都死了。後來便是一些外來的流民住在這裏,穆易與妻子徐金花來得最早,收拾了小客棧。

    兵凶戰危,荒山之中偶爾反倒有人走動,行險的商人,跑江湖的綠林客,走到這裏,打個尖,留下三五文錢。穆易身材高大,刀疤之下隱約還能看出刺字的痕跡,求平安的倒也沒人在這兒鬧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女真人北上時,選取的並不是這條路。活在這小山嶺上,偶爾能聽到些外界的消息,到得如今,夏日炎炎,竟也能給人過上了安靜日子的感覺。他劈了木柴,端著一捧要進去時,道路的一頭有馬蹄的聲音傳來了。

    自山路本來的一行一共五人,看來皆是綠林打扮,身上帶著棍棒刀槍,風塵仆仆。眼見夕陽西下,便聽見馬背上其中一人道:“徐大哥,天色不早,前方有客棧,我等便在此歇息吧!”

    隨後便有人應和。這五人奔行一日,已有疲態,其中一人呼吸有些紊亂。唯有那為首一人氣息悠長,武藝勉強已算得上登堂入室。穆易瞧了一眼,待五人看過來時,端著木柴低頭沉默著進去了。

    才是戰後不久。這等野嶺荒山,行路者怕遇上黑店,開店的怕遇上強人。穆易的體型和刀疤本就顯得不是善類,五人在笑客棧外商量了幾句,片刻之後還是走了進來。此時穆易又出來捧柴,妻子徐金花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啊,五位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啊?”這等荒山上,不能指著開店可以過日子,但來了客人,總是些添補。

    幾人讓穆易將馬匹牽去喂草料,又叮囑徐金花準備些飯食、酒肉,再要了兩間房。這期間,那為首的徐姓男子一直盯著穆易的身形看。過得片刻,才轉身與同行者道:“隻是有幾分力氣的普通人,並無武藝在身。”其餘四人這才放下心來。

    沒有了心中的擔憂,幾人上樓放了行李,再下來時說話的聲音已經大起來,客棧的小空間也變得有了幾分活力。穆易如今的妻子徐金花本就開朗潑辣,上酒肉時,詢問一番幾人的來曆,這綠林人倒也並不掩飾,他們皆是景州人士。這次一道出來,共襄一綠林盛舉,看這幾人說話的神態,倒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此時家國垂難。雖然庸庸碌碌者居多,但也不乏熱血之士希望以這樣那樣的行為做些事情的。見他們是這類綠林人,徐金花也多少放下心來。此時天色已經不早,外頭星星月亮升起來,山林間,隱約響起動物的嚎叫聲。五人一麵議論。一麵吃著飯食,到得某一刻,馬蹄聲又在門外響起,幾人皺起眉頭,聽得那馬蹄聲在客棧外停了下來。

    來人下馬、推門,坐在櫃台裏的徐金花扭頭望去,這次進來的是三名勁裝綠林人,衣服有些陳舊,但那三道身影一看便非易與。為首那人也是身材挺拔,與穆易有幾分相似,朗眉星目,眼神銳利凝重,麵上幾道細小疤痕,背後一根混銅長棍,一看便是經曆殺陣的武者。

    這三人進來,與徐姓五人對望幾眼,為首背長棍的男子轉身走向徐金花,道:“老板娘,打尖,住店,兩間房,馬也幫忙喂喂。”直接放下一塊碎銀子。

    看著那塊碎銀子,徐金花連連點頭,開口道:“當家的、當家的,去幫幾位大爺喂馬!”

    話說完時,那邊傳來低沉的一聲:“好。”有身影自側門出去了,女人皺了皺眉,隨後連忙給三人安排房間。那三人中有一人提著行李上去,兩人找了張方桌坐下來,徐金花便跑到廚房端了些米酒出來,又進去準備飯菜時,卻見丈夫的身影已經在裏麵了。

    “當家的,又來了三個人,你不出去看看?”

    往日裏這等山間若有綠林人來,為了震懾他們,穆易往往要出去走走,對方就算看不出他的深淺,這樣一個身材高大,又有刺字、刀疤的漢子在,對方多半也不會節外生枝做出什麼亂來的舉動。但這一次,徐金花看見自家男人坐在了門口的凳子上,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過得片刻,才聲音低沉地說道:“你去吧,沒事的。”

    徐金花微微愣了愣,然後點頭。

    林衝自梁山之事重傷後被徐金花撿到,遠離江湖、殺戮已有數年,但他此時哪裏會認不出來,那背著混銅長棍的男子,便是他昔日的兄弟,“九紋龍”史進。

    徐金花自然不會清楚這些,她隨後準備飯菜,給外頭的幾人送去。客棧之中,此時倒安靜起來,以徐姓為首的五人望著這邊,交頭接耳地說了些事情。這邊三人卻並不說話,飯菜上來後,埋頭吃喝。過了一陣子,那徐姓的中年人站起身朝這邊走了過來,拱手開口道:“敢問這位,可是赤峰山八臂龍王史兄弟當麵?”

    史進皺了皺眉站起來:“正是在下,敢問兄台是……”

    “在下徐強,與幾位兄弟自景州來,久聞八臂龍王大名。金狗在時,史兄弟便一直與金狗對著幹,前不久金狗撤兵,聽說也是史兄弟帶人直衝金狗軍營,手刃金狗數十,其後浴血殺出,令金人膽寒。徐某聽聞之後。便想與史兄弟認識,想不到今日在這荒山野嶺倒見著了。”

    綠林之中有些消息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也有些消息,因為包打聽的傳播。遠隔百裏千裏,也能迅速傳揚開。他說起這豪邁之事,史進眉宇間卻並不歡喜,擺了擺手:“徐兄請坐。”

    徐強大方地坐下:“不知史兄弟與這兩位好兄弟,這是要去哪裏。”

    “隻是回去山中與人見麵。”史進道。“徐兄弟有什麼事情?”

    見他開門見山,徐強麵上便微微一滯,但隨後笑了起來:“我與幾位弟兄,欲去西北,行一大事。”說話之中,手上掐了幾個手勢晃晃,這是江湖上的手勢切口,暗示這次事情乃是某位大人物召集的盛事,懂的人看看,也就多少能明白個大概。

    史進點點頭。並不說話。對方等了片刻,朗聲道:“如今女真人南下,我朝天地動蕩,汴梁城失,皇帝被抓去北國,千年未有之奇恥大辱。但之所以有此等奇恥大辱,其中有一罪魁禍首,幾位可知道?”

    “不知徐兄弟說的是……”

    “正是那驚天的叛逆,人稱心魔的大魔頭,寧毅寧立恒!”徐強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個名字來。“此人不僅是綠林公敵,當初還在奸臣秦嗣源手下做事,奸臣為求功績,當初女真第一次南來時。便將所有好的武器、軍械撥到他的兒子秦紹謙帳下,其時汴梁情勢危急,但城中我上百萬武朝百姓眾誌成城,將女真人打退。此戰過後,先皇識破其奸佞,罷黜奸相一係。卻不料這奸賊此時已將朝中唯一能打的軍隊握在手中,西軍散後,他無人能製,最終做出金殿弑君之大逆不道之舉。若非有此事,女真就算二度南來,先皇振作後澄清吏治,汴梁也必然可守!可以說,我朝數百年國祚,汴梁幾十萬人,皆是折損在這該千刀殺萬刀剮的逆賊手上!”

    他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說到後來,手指往木桌上用力敲了兩下。附近桌上四名男子連連點頭,若非此賊,汴梁怎會被女真人輕易攻破。史進點了點頭,已然清楚:“你們要去殺他。”

    “武朝億萬子民,與其皆有不共戴天之仇!這魔頭如今躲藏在西北荒山之中,正逢西夏人南來,他麵臨困局,應對不及。我等過去,正可見機行事,到時候,或將這魔頭殺死,或將這魔頭一家擒住,押往江寧,千刀萬剮,為新皇登基之賀!”

    被女真人逼做假皇帝的張邦昌不敢亂來,如今武朝朝堂轉去江寧,新皇要繼位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徐強說到這裏,拱了拱手:“綠林皆說,八臂龍王史兄弟,武藝高強,嫉惡如仇。今日也恰好是遇上了,此等盛舉,若兄弟能一道過去,有史兄弟的身手,這魔頭伏誅之可能必然大增。史兄弟與兩位兄弟若然有意,我等不妨同行。”

    徐強看著史進,他武藝不錯,在景州一地也算是高手,但名聲不顯。但若是能找到這衝擊金營的八臂龍王同行,甚至切磋之後,成為朋友、兄弟什麼的,自然聲勢大振。卻見史進也望了過來,看了他片刻,搖了搖頭。

    “對不住,在下尚有要事在身,誅殺心魔此事,在下不能去了。隻在此祝賀徐兄弟馬到成功,誅殺逆賊。”說完這些,過了一陣又道,“隻是那心魔詭計多端,徐兄弟,與諸位兄弟,都得當心才是。”

    徐強愣了片刻,此時哈哈笑道:“自然自然,不勉強,不勉強。不過,那心魔再是詭計多端,又不是神人,我等過去,也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人倒行逆施,我等替天行道,自不懼他!”

    他說到“替天行道”四字時,史進皺了皺眉,隨後徐強與其餘四人也都哈哈笑著說了些慷慨激昂的話。不久之後,這頓晚飯散去,眾人回到房間,說起那八臂龍王的態度,徐強等人始終有些疑惑。到得第二日天未亮,眾人便起身啟程,徐強又跟史進邀請了一次,隨後留下彙聚的地點,待到雙方都從這小客棧離開,徐強身邊一人會望這邊,吐了口唾沫。

    “呸,什麼八臂龍王,我看也是沽名釣譽之徒!”

    另一邊。史進的馬轉過山道,他皺著眉頭,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兄弟卻看不慣徐強那五人的態度,道:“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史大哥。要不要我追上去,給他們些好看!”

    史進搖了搖頭:“我與那心魔,也有些過節,但他是好是壞,如今我已說不清楚。”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這幾位也不算壞人,我隻是怕,他們回不來……”

    所有人的馬兒都朝著兩邊跑遠了,小客棧的門前,林衝自黑暗裏走出來,他看著遠方,東邊的天外,已經微微顯出魚肚白。過得片刻,他也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遠山之後。還有無數的遠山……

    徐強等人、包括更多的綠林人悄然往西北而來的時候,呂梁以北,金國大將辭不失已徹底切斷了通往呂梁的幾條走私商路如今的金國皇帝吳乞買本就很忌諱這種金人漢人私下串聯的事情,如今正在風口上,要短時間內以高壓政策切斷這條本就不好走的線路,並不困難。

    西南麵,西夏大將籍辣塞勒對山區之中來往的難民、商戶同樣采取了高壓政策,一旦抓住,必定是梟首示眾。此時已經進入六月,李乾順拿下原州。同時正在清掃環州一地,準備堵死西軍種冽的活動根基,切斷他的一切退路。西夏國內,更多的軍隊正在往這邊輸送而來。整個西北一地,除去戰損,此時的西夏軍隊,已經到達十三萬之眾了。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穩定局勢後收編的漢人軍隊,整個大軍的規模,已經可以往二十萬以上走。

    這是即便金人前來。都難以輕易撼動的數字。

    小蒼河、青木寨等地,存糧已近見底,雖然河灘上的麥子正在逐漸成熟,但誰都知道,這些東西,抵不了多少事。青木寨同樣也有種植小麥,但距離養活寨子的人,同樣有很大的一段距離。隨著每個人食物配額的減低,再加上商路的斷絕,兩邊其實都已經處於巨大的壓力之中。

    早晨,半山腰上的院子裏,寧毅將稀粥、麵餅端進了房間裏,與躺在床上的蘇檀兒一起就著些許鹹菜吃早餐。蘇檀兒病倒了,在這半年的時間裏,負責整個山穀物資用度的她消瘦了二十斤,尤其隨著存糧的逐漸見底,她有些吃不下東西,每一天,如果不是寧毅過來陪著她,她對於食物便極難下咽。

    對於蘇檀兒有些吃不下東西這件事,寧毅也說不了太多。夫妻倆一同負擔著許多東西,巨大的壓力並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如果隻是心理壓力,她並沒有倒下,也是這幾天到了生理期,抵抗力弱了,才有些生病發燒。吃早餐時,寧毅建議將她手頭上的事情移交過來,反正穀中的物資已經不多,用途也早已分派好,但蘇檀兒搖頭拒絕了。

    她笑著說:“我想起在江寧時,家中要奪皇商的事了。”

    那時候,她負擔著整個蘇家的事情,心力交瘁,最終病倒,寧毅為她扛起了所有的事情。這一次,她同樣病倒,卻並不願意放下手中的事情了。

    窗外的遠處,小蒼河蜿蜒而過,河灘一側,大片大片的麥浪,正在漸漸變成黃色。

    農曆六月,麥子快要收割了。

    一片高壓的氣氛與難耐的暑熱一道,正籠罩著西北。

    “時間就快到了吧。”喝了一小口粥,她望向窗外,寧毅也望了一眼。

    “……嗯,差不多了。”

    夫妻倆閑聊著,不一會,寧曦拖著個小筐,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給他們看今天早上去采的幾顆野菜,同時申請著下午也跟那個叫做閔初一的小姑娘出去找吃的東西貼補家裏,寧毅笑笑,也就答應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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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八章 琴音古舊 十麵埋伏(四)

  

   


     西北,三伏天,大片大片的麥田,麥田的遠處,有一棵樹。

    衣衫襤褸的人們聚在這片樹下,鄭慧心是其中之一,她今年八歲,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麵上沾了汗漬與汙跡,頭發剪短了亂糟糟的,誰也看不出她其實是個女孩子。她的父親鄭老城坐在旁邊,跟所有的難民一樣,虛弱而又疲憊。

    鄭家在延州城裏,原本還算是家世不錯的讀書人家,鄭老城辦著一個私塾,頗受附近人的尊重。延州城破時,西夏人於城中劫掠,搶走了鄭家大部分的東西,其時由於鄭家有幾個私窖未被發現,此後西夏人穩定城中形勢,鄭家也並未被逼到窮途末路。

    然而也正是因為幾個私窖的存在,鄭家人舍不得走,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附近的西夏士兵偶爾上門,家中人便常常受欺負,可能是察覺到鄭家藏有餘糧,西夏人逼上門的頻率逐漸增加,到得半個月前,鄭慧心的母親死了。

    鄭老城未有告訴她她的母親是怎樣死掉的,但不久之後,形如軀殼的父親背起包袱,帶著她出了城,開始往她不知道的地方走。路上也有不少同樣衣衫襤褸的流民,西夏人占領了這附近,有些地方還能看見在兵禍中被燒毀的房屋或村舍的痕跡,有人跡的地方,還有大片大片的麥田,有時候鄭慧心會看見同行的人如父親一般站在路上望那些麥田時的神情,空洞得讓人想起地上的沙子。

    西夏人殺過來時,搶奪、屠城,但不久之後,事情畢竟又平息下來,幸存的人們恢複往昔的生活畢竟不管怎樣的統治,總要有臣民的存在。臣服不了武朝,臣服西夏,也終究是一樣的生活。

    但鄭老城是讀書人,他能夠清楚。更為艱難的日子,如地獄般的情景,還在之後。人們在這一年裏種下的麥子,所有的收成。都已經不是他們的了,這個秋天的麥子種得再好,大部分人也已經難以獲得糧食。一旦曾經的儲存耗盡,西北將經曆一場更加難熬的糧荒寒冬,大部分的人將會被活生生的餓死。隻有真正的西夏順民,將會在這之後僥幸得存。而這樣的順民,也是不好做的。

    隨著收割季節的到來,能夠看到這一幕的人,也越來越多,那些在路上望著大片大片麥地的人的眼中,存在的是真正絕望的蒼白,他們種下了東西,如今這些東西還在眼前,長得如此之好。但已經注定了不屬於他們,等待他們的,可能是活生生的被餓死。讓人感到絕望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一路之上,偶爾便會遇上西夏士兵,以弓箭、刀槍威嚇眾人,嚴禁他們靠近那些麥地,麥地邊有時候還能看見被吊起來的屍體。此時是走到了正午,一行人便在這路邊的樹下乘涼休息,鄭老城是太累了。靠在路邊,不多時竟淺淺地睡去。鄭慧心抱著腿坐在旁邊,覺得嘴唇幹渴,想要喝水。有想要找個地方方便。小姑娘站起來左右看了看,然後往不遠處一個土坳裏走過去。

    她在土坳裏脫了褲子,蹲了片刻。不知什麼時候,父親的聲音隱隱地傳來,話語之中,帶著些許焦急。鄭慧心看不到那邊的情況。才從地上折了兩根枝條,又有聲音傳過來,卻是西夏人的大喝聲,父親也在焦急地喊:“慧心女兒你在哪”

    西夏人的聲音還在響,父親的聲音戛然而止了,小女孩提上褲子,從哪裏跑出去,她看見兩名西夏士兵一人挽弓一人持刀,正在路邊大喝,樹下的人混亂一片,父親的身體躺在遠處的麥田邊上,胸口插著一根箭矢,一片鮮血。

    “啊……啊呃……”

    天地都在變得混亂而蒼白,她朝著那邊走過去,但有人拖住了她……

    此後的記憶是混亂的。

    有人給她喂東西,有人拖著她走,有時候也會背著或是抱著。那是一名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衣衫破舊,背著個包袱,手臂有力,有時候他跟她說話,但她的精神恍恍惚惚的,路上又下了雨。不知什麼時候,同行的人都已經不見了,他們穿過了荒涼的山嶺,小姑娘當然不知道那是在哪裏,隻是周圍有高高矮矮的樹,有崎嶇的山路,有鬆動的怪石。

    這天中午,又是陽光明媚,他們在小小的林子裏停下來。鄭慧心已經能夠機械地吃東西了,捧著個小破碗吃裏麵的炒米,陡然間,有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來,怪叫如鬼魅。

    “咿呀”

    鄭慧心隻覺得身體被推了一下,乒的聲音響起在周圍,耳朵裏傳來西夏人迅速而凶戾的說話聲,傾倒的視野之中,人影在交錯,那帶著她走了一路的男人揮刀揮刀又揮刀,有殷紅色的光在視野裏亮起來。小姑娘似乎看到他猛地一刀將一名西夏人刺死在樹幹上,而後對方的麵容陡然放大,他衝過來,將她單手抄在了懷裏,在樹林間飛速疾奔。

    樹木都在視野中朝後方倒過去,耳邊是那恐怖的喊叫聲,西夏人也在穿行而來,男子單手持刀,與對方一路拚殺,有那麼一刻,小姑娘感到他身體一震,卻是背後被追來的人劈了一刀,腥味彌漫進鼻腔之中。

    轉眼間,前方光芒擴大,兩人已經衝出樹林,那西夏惡人追殺過來,這是一片陡峭的土坡,一邊山體傾斜得可怕,怪石鬆動。雙方奔跑著交手,隨後,風聲呼嘯,視野急旋。

    嘩啦啦的聲音已經響起來,男子抱著小姑娘,逼得那西夏人朝陡峭的土坡奔行下去,兩人的腳步伴隨著疾衝而下的速度,土石在視野中急速流動,升起巨大的塵埃。鄭慧心隻感覺到天空迅速地縮小,然後,砰的一下!

    許久之後,鄭慧心覺得身體微微的動了一下,那是抱著她的男子正在努力地從地上站起來,他們已經到了山坡之下了。鄭慧心努力地扭頭看,隻見男子一隻手撐住的,是一顆血肉模糊、腦漿迸裂的人頭,看這人的帽子、發辮。能夠辨認出他便是那名西夏人。雙方一道從那陡峭的山坡上衝下,這西夏人在最下麵墊了底,頭破血流、五髒俱裂,鄭慧心被那男子護在懷裏。受到的傷是最小的,那男子身上帶著傷勢,帶著西夏敵人的血,此時半邊身體都被染後了。

    “你沒事吧。”

    她聽見男子虛弱地問。

    “沒事就好。”

    這男子放下她,在她的麵前解開那西夏人的衣服。搜索一番,取走了西夏人身上的腰牌和幹糧。陽光仍舊顯得熾烈,半身染血的男子一手持刀,一手牽著小孩子的手,搖搖晃晃地往山的那一頭走去。

    這天傍晚,他們來到了一個地方,幾天之後,鄭慧心才從別人口中知道了那男人的名字,他叫渠慶,他們來到的穀地。叫做小蒼河。

    **************

    六月間,河穀之中,每日裏的建設、練兵,從頭到尾都未有停下。

    一切平穩如常地運作著,待到每日裏的工作完成,士兵們或去聽聽說書、唱戲,或去聽聽外麵傳來的消息,如今的時局,再跟身邊的朋友討論一番。隻是到得此時,西夏人、金人對外界的封鎖威力已經開始顯現。從山外傳來的消息,便相對的有些少了起來,隻是從這種封鎖的氣氛當中,敏銳的人。也往往能夠感受到更多的切身訊息。迫在眉睫的危局,急需行動的壓力,等等等等。

    小蒼河與外界的來往,倒也不止是自己放出去的線人這一途。有時候會有迷路的流民不小心進入這山野的範圍雖然不知道是否外來的奸細,但通常周圍的防禦者們並不會為難他們,有時候。也會善心地送上穀中本就不多的幹糧,送其離開。

    而與外界的這種來往中,也有一件事,是最為奇怪也最為耐人尋味的。第一次發生在去年年底,有一支可能是運糧的商隊,足有數十名挑夫挑著擔子來到這一片山中,看起來似乎是迷了路,小蒼河的人現身之時,對方一驚一乍的,放下所有的糧食擔子,竟就那樣跑掉了,於是小蒼河便收獲了仿佛送過來的幾十擔糧食。這樣的事情,在春天快要過去的時候,又發生了一次。

    整個事情,穀中知曉的人並不多,由寧毅直接做主,封存了倉庫中的近百擔糧米。而第三次的發生,是在六月十一的這天中午,數十擔的糧食由挑夫挑著,也配了些護衛,進入小蒼河的範圍,但這一次,他們放下擔子,沒有離開。

    一名滿頭白發,卻衣著雍容、目光銳利的老人,站在這隊伍當中,等到防禦小蒼河周邊的暗哨過來時,著人遞上了名帖。

    名貼上隻有三個字:左端佑。

    不一會兒,一身戎裝的秦紹謙從穀內迎接了出來。他如今已是起兵反叛全天下的逆匪,但惟獨對此人,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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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武朝還算興盛時,景翰帝周喆剛剛上位,朝堂中有三位名滿天下的大儒,身居高位,也算是誌趣相投。他們一同策劃了不少事情,密偵司是其中一項,挑動遼人內亂,令金人崛起,是其中一項。這三人,便是秦嗣源、左端佑、王其鬆。

    這些顛覆天下的大事在實施的過程中,遇上了不少問題。三人之中,以王其鬆理論和手段都最正,秦嗣源於儒家造詣極深,手段卻相對功利,左端佑性情極端,但家族內蘊極深。諸多聯手之後,終於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分道揚鑣。左端佑告老致仕,王其鬆在一次政爭中為保護秦嗣源的位置背鍋離開,再之後,才是遼人南下的黑水之盟。

    這一次,王其鬆率家人抵禦遼兵,全家男丁幾乎死絕,隻餘王山月一根獨苗。

    黑水之盟後,因為王家的慘劇,秦、左二人進一步決裂,從此幾乎再無往來。及至後來北地賑災事件,左家左厚文、左繼蘭牽涉其中,秦嗣源才給左端佑寫信。這是多年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聯係,事實上,也已經是最後的聯係了。

    到秦嗣源死後,當初以手段撥動天下局勢的三人,如今就隻剩下這最後的老者。

    多年前秦、左二家交好。秦紹謙並非是第一次見到他,相隔這麼多年,當初嚴肅的老人如今多了滿頭的白發,曾經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此時也已飽經風塵。沒了一隻眼睛。雙方相見,沒有太多的寒暄,老人看著秦紹謙麵上黑色的眼罩,微微蹙眉,秦紹謙將他引進穀內。這天下午與老人一同祭拜了設在山穀裏的秦嗣源的衣冠塚,於穀內情況,倒並未談及太多。至於他帶來的糧食,則如前兩批一樣,放在倉庫中單獨封存起來。

    這天晚上,寧毅與蘇檀兒、寧曦一道,參與了迎接老人過來的家宴。

    第二天的上午,由寧毅出麵,陪著老人在穀中轉了一圈。寧毅對於這位老人頗為尊重,老人麵目雖嚴肅。但也在時時打量在叛軍中作為大腦存在的他。到得下午時分,寧毅再去見他時,送過去幾本裝訂好的新書。

    “這是秦老去世前一直在做的事情。他做注的幾本書,短時間內這天下恐怕無人敢看了,我覺得,左公可以帶回去看看。”

    《四書章句集注》,署名秦嗣源。左端佑此時才從午睡中起來不久,伸手撫著那書的封皮,眼神也頗有動容,他嚴肅的麵孔稍微放鬆了些。緩緩摩挲了兩遍,隨後開口。

    “我這一日過來,也看到你穀中的情況了,缺糧的事情。我左家可以幫忙。”

    雙方有所接觸,會談到這個方向,是早已料到的事情。日光從窗外傾瀉進來,河穀之中蟬鳴聲聲。房間裏,老人坐著,等待著對方的點頭。為這小小河穀解決整個問題。寧毅站著,安靜了許久,方才緩緩拱手,開口道:“小蒼河缺糧之事,已有解決之策,不需勞煩左公。”

    左端佑望向他,目光如電:“老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素來不喜拐彎抹角,討價還價。我在外時聽說,心魔寧毅狡計多端,但也不是拖泥帶水、優柔無斷之人,你這點心機,若是要用到老夫身上,不嫌太不知進退了麼!?”

    寧毅拱手,低頭:“老人家啊,我說的是真的。”

    “你拿所有人的性命開玩笑?”

    “若是左家隻出糧,不說任何話,我自然是想拿的。隻是想來,未有那麼簡單吧?”

    老人皺起了眉頭,過得片刻,冷哼了一聲:“形勢比人強,你我所求所需一五一十地擺出來,你當左家是托庇於你不成?寧家小子,若非看在爾等乃秦係最後一脈的份上,我不會來,這一點,我覺得你也清楚。左家幫你,自有所求之處,但不會製衡你太多,你連皇帝都殺了,怕的什麼?”

    世界上的許多大事,有時候係於無數人孜孜不倦的努力、協商,也有許多時候,係於三言兩語之間的決定。左端佑與秦嗣源之間,有一份情誼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他來到小蒼河,祭拜秦嗣源,接過秦嗣源著述後的情緒,也絕非作假。但這樣的情誼是君子之交,並不會牽涉大局。秦紹謙也是明白這一點,才讓寧毅陪同左端佑,因為寧毅才是這方麵的決定者。

    左端佑這樣的身份,能夠在糧食問題上主動開口,已經算是給了秦嗣源一份麵子,隻是他未曾料到,對方竟會做出拒絕的回答。這拒絕隻是一句,化為現實問題,那是幾萬人迫在眉睫的生死。

    寧毅望著他,目光平靜地說道:“我明白左公善意,但小蒼河不接受非同道之人的製約。所以,左公好意心領,糧食我們是不要的。左公前兩次所送來的糧食,如今也還封存在倉庫,左公返回時,可以一並帶走。”

    他這話語說完,左端佑目光一凝,已然動了真怒,正要說話,忽然有人從門外跑進來:“出事了!”

    進來的人是陳凡,他看了一眼左端佑:“寧曦出事了……”

    小小的意外,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一段時間以來,沒事的時候,撿野菜、撈魚、找吃的已經成為小蒼河的孩子們生活的常態。

    此時已經是三伏天,對於穀中缺糧的事情,至今未曾找到解決方法的問題,穀中的眾人在寧毅的管理下,並未表現得章法大亂,但壓力有時候可以壓在心裏,有時候也會體現在人們看到的方方麵麵。孩子們的行動,便是這壓力的直接體現。

    山裏的東西可以吃、水裏的東西可以吃,野菜可以吃,樹皮也可以吃,甚至根據閔初一說的消息,有一種土,也是可以吃的。這讓小小的寧曦感到很樂觀,但樂觀歸樂觀,孩子與部分婦女們都在采野菜的情況下,小蒼河附近,能吃的野菜、植物根莖,畢竟是不多的,大人們還可以組織著去稍遠一點的地方打獵、挖掘,小孩子便被嚴令禁止出穀。也是因此,每一天呆在這山穀裏,寧曦背著的小籮筐裏的收獲,始終不多。

    他隻當是自己太差勁,比不過閔初一這些孩子能吃苦,許多時候,找了一天,看看自己的小籮筐,便頗為沮喪。閔初一小籮筐裏其實也沒多少收獲,但不時的還能分他一些。出於在父母麵前邀功的虛榮心,他終究還是收下了。

    於是每天早上,他會分閔初一小半個野菜餅反正他也吃不完。

    他倒是從沒想過,這天會在穀中發現一隻兔子。那毛茸茸豎著兩隻耳朵的小動物從草裏跑出來時,寧曦都有點被嚇到了,站在那裏拿手指著兔子,結結巴巴的喊閔初一:“這個、這個……”

    七歲的小姑娘已經飛快地朝這邊撲了過來,兔子轉身就跑。

    “抓住它!抓住它!寧曦抓住它”

    “啊啊啊啊啊啊”

    兩個孩子的叫喊聲在小山坡上混亂地響起來,兩人一兔拚命奔跑,寧曦勇敢地衝過小山道,跳下高高的土坳,圍堵著兔子逃跑的路線,閔初一從下方奔跑包抄過去,縱身一躍,抓住了兔子的耳朵。寧曦在地上滾了幾下,從那兒爬起來,眨了眨眼睛,然後指著閔初一:“哈哈哈、哈哈哈……呃……”他看見兔子被小姑娘抓在了手裏,然後,又掉了下去。

    “呃,你抓住它啊,抓住啊,它跑了、它跑了……”寧曦說著又想去追,跑出兩步又停了下來,因為閔初一正目光奇怪地望著他,那目光中有些驚恐,隨後眼淚也掉了出來。

    寧曦抹了抹對方看著的額角,發現手上有血,他還沒弄清這是什麼,遺憾於視野一角的兔子越跑越遠。小姑娘哇的哭了出來,不遠處,負責照看的女兵也飛快地奔跑而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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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1-20 20:24:33
第六六九章 琴音古舊 十麵埋伏(五)
   


     回到半山上的小院子的時候,裏裏外外的,已經有不少人聚集過來。

    寧毅走進院裏,朝房間看了一眼,檀兒已經回來了,她坐在床邊望著床上的寧曦,臉色鐵青,而頭上包著繃帶的小寧曦正在朝母親結結巴巴地解釋著什麼。寧毅跟門口的大夫詢問了幾句,隨後臉色才微微舒展,走了進去。

    “爹。”寧曦在床頭看著他,微微扁嘴,“我真的是為了抓兔子……差點就抓到了……”

    寧毅走過去捏捏他的臉,然後看看頭上的繃帶:“痛嗎?”

    “一開始不痛,現在有點痛了。”

    “沒事的。”寧毅笑了笑,然後衝著門口揮了揮手,“大夫都說沒事,你們全跑過來幹嘛!寧毅,你看誰過來看你了。”

    “左爺爺。”寧曦朝著跟進來的老人躬了躬身,左端佑麵目嚴肅,前一天晚上大夥兒一塊吃飯,對寧曦也沒有表露太多的親切,但此時終究無法板著臉,過來伸手扶住寧曦的肩膀讓他躺回去:“不要動不要動,出什麼事了啊?”

    “我跟初一去撿野菜,家裏來客人了,吃的又不多。後來找到一隻兔子,我就去捉它,然後我摔跤了,撞到了頭……兔子本來捉到了的,有這麼大,可惜我摔跤把初一嚇到了,兔子就跑了……”

    孩子說著這事,伸手比劃,還頗為沮喪。好不容易逮著一隻兔子,自己都摔得受傷了,閔初一還把兔子給放掉,這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麼。

    左端佑回頭看了一眼寧毅。寧毅此時卻是在安慰蘇檀兒:“男孩子摔摔打打,將來才有可能成材,大夫也說沒事,你不要擔心。”隨後又去到一邊,將那滿臉內疚的女兵安慰了幾句:“他們小孩子,要有自己的空間,是我讓你別跟得太近。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

    這場小小的風波隨後方才漸漸消弭。小蒼河的氣氛看來安詳,實則緊張,內部的缺糧是一個問題。在小蒼河外部,亦有這樣那樣的敵人,一直在盯著這邊,眾人麵上不說,心中是有數的。寧曦忽然出事。一些人還以為是外麵的敵人終於動手,都跑了過來看看,眼見不是,這才散去。

    小寧曦頭上流血,堅持一陣之後,也就疲憊地睡了過去。寧毅送了左端佑出來,隨後便去處理其他的事情。老人在隨從的陪同下走在小蒼河的半山上,時間正是下午,傾斜的陽光裏,穀地之中訓練的聲音不時傳來。一處處工地上熱火朝天,人影奔走,遠遠的那片水庫之中,幾條小船正在撒網,亦有人於水邊垂釣,這是在捉魚填補穀中的糧食空缺。

    這些東西落在視野裏,看起來平常,實際上,卻也有種與其他地方絕不相同的氣氛在醞釀。緊張感、危機感,以及與那緊張和危機感相矛盾的某種氣息。老人已見慣這世道上的許多事情,但他仍舊想不通,寧毅拒絕與左家合作的理由,到底在哪。

    作為根係遍布整個河東路的大家族掌舵人。他來到小蒼河,當然也有利益上的考慮。但另一方麵,能夠在去年就開始布局,試圖接觸這邊,其中與秦嗣源的情誼,是占了很大成分的。他就算對小蒼河有所要求。也絕不會非常過分,這一點,對方也應該能夠看出來。正是有這樣的考慮,老人才會在今天主動提出這件事。

    僅僅為了不被左家提條件?就要拒絕到這種幹脆的程度?他難道還真有後路可走?這裏……分明已經走在懸崖上了。

    他心頭思考著這些,隨後又讓隨從去到穀中,找到他原本安排的進入小蒼河內的奸細,過來將事情一一詢問,以確定河穀之中缺糧的事實。這也隻讓他的疑惑更為加深。

    不過,此時的山穀之中,有些事情,也在他不知道或是不在意的地方,悄然發生。

    為了補充士兵每日口糧中的肉食,山穀之中已經著廚房宰殺戰馬。這天傍晚,有士兵就在菜肴中吃出了細碎的馬肉,這一消息傳播開來,一時間竟導致小半個食堂都沉默下來,然後有為首的士兵將碗筷放在食堂的櫃台前方,問道:“怎麼能殺馬?”

    不少人都因此停下了筷子,有人道:“穀中已到這種程度了嗎?我等就算餓著,也不願吃馬肉!”

    “我等也不是頓頓都要有肉!窮慣了的,野菜樹皮也能吃得下!”有人附和。

    眾人心中焦灼難受,但好在食堂之中秩序未曾亂起來,事情發生後片刻,將領何誌成已經趕了過來:“將你們當人看,你們還過得不舒服了是不是!?”

    軍中的規矩良好,不久之後,他將事情壓了下來。同樣的時候,與食堂相對的另一邊,一群年輕軍人拿著刀槍走進了宿舍,尋找他們此時比較信服的華炎社發起人羅業。

    “羅兄弟,聽說今日的事情了嗎?”

    羅業正從訓練中回來,滿身是汗,扭頭看了看他們:“什麼事情?你們要幹嘛?”

    “寧家大公子出事了,聽說在山邊見了血。我等猜測,是不是穀外那幫孬種忍不住了,要幹一場!”

    這些人一個個情緒高昂,目光赤紅,羅業皺了皺眉:“我是聽說了寧曦公子受傷的事情,隻是抓兔子時磕了一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退一步說,就算是真的有事,幹不幹的,是你們說了算?”

    眾人微微愣了愣,一人道:“我等也實在難忍,若真是山外打進來,總得做點什麼。羅兄弟你可代我們出麵,向寧先生請戰!”

    “你們被衝昏頭腦了!”羅業說了一句,“而且,根本就沒有這回事,你們要去打誰!還說要做大事,不能冷靜些。”

    一群人原本聽說出了事,也不及細想,都興衝衝地跑過來。此時見是謠傳,氣氛便漸漸冷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覺得有些難堪。其中一人啪的將鋼刀放在桌上,歎了口氣:“這做大事,又有什麼事情可做。眼看穀中一日日的開始缺糧,我等……想做點什麼。也無從入手啊。聽說……他們今天殺了兩匹馬……”

    這人說起殺馬的事情,心情沮喪。羅業也才聽到,微微蹙眉,另外便有人也歎了口氣:“是啊,這糧食之事。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

    “你們莫非是信不過秦將軍、寧先生?”羅業道,“上麵的幾位大人,可是一日都未有偷懶。”

    “自然不是信不過,隻是眼看連戰馬都殺了,我等心中也是著急啊,要是戰馬殺完了,怎麼跟人打仗。倒是羅兄弟你,原本說有熟悉的大族在外,可以想些辦法,後來你跟寧先生說過這事。便不再提起。你若知道些什麼,也跟我們說說啊……”

    “我是猜到一些,卻不好說。”羅業搖了搖頭,“總之,你們平日裏多下點功夫做訓練,也就是了,上頭自會有解決的辦法!”

    “平日裏訓練,這裏有誰偷過懶麼!”

    “是啊,如今這幹著急,我真覺得……還不如打一場呢。如今已開始殺馬。即便寧先生仍有妙計。我覺得……哎,我還是覺得,心中不痛快……”

    “羅兄弟你知道便說出來啊,我等又不會亂傳。”

    “寧先生他們策劃的事情。我豈能盡知,也隻是這些天來有些猜測,對不對都還兩說。”眾人一片喧嚷,羅業皺眉沉聲,“但我估計這事情,也就在這幾日了”

    這宿舍之中的喧嚷聲。一時間還未有停下。難耐的暑熱籠罩的山穀裏,類似的事情,也不時的在各處發生著。

    山上房間裏的老人聽了一些細節的報告,心中更為篤定了這小蒼河缺糧並非虛假之事。而另一方麵,這樁樁件件的瑣事,在每一天裏也會彙成長長短短的報告,被分類出來,往如今小蒼河高層的幾人傳遞,每一天夕陽西下時,寧毅、蘇檀兒、秦紹謙等人會在辦公的場所短時間的彙聚,交流一番這些訊息背後的意義,而這一天,由於寧曦遭遇的意外,檀兒的表情,算不得開心。

    一些事情被決定下來,秦紹謙從這裏離開,寧毅與蘇檀兒則在一起吃著簡單的晚餐。寧毅安慰一下妻子,隻有兩人相處的時候,蘇檀兒的神情也變得有些軟弱,點點頭,跟自家男人偎依在一起。

    夕陽漸落,天邊漸漸的要收盡餘暉時,在秦紹謙的陪同下吃了晚飯的左端佑出來山上散步,與自山路往回走的寧毅打了個照麵。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寧毅換了一身新衣衫,拱手笑笑:“老人家身體好啊。”

    左端佑看著他:“寧公子可還有事。”

    “晚上有,現在倒是空著。”

    “那便陪老夫走走。”

    “好啊。”寧毅一攤手,“左公,請。”

    夜風吹拂的山路上,兩人一前一後走過去,左端佑柱著拐杖,走了一陣,緩緩開口,這一次,語氣卻是平和許多了:“這麼些年來,老夫一向以為,掌一地權柄者,不可意氣用事。”

    一旁,寧毅恭敬地點了點頭。

    “今日下午,老夫開口時,以為事情並無太多可談之處。如今心中卻隻是好奇,立恒覺得今天的話裏,自己意氣用事的,有幾成?”

    “……一成也沒有。”

    “老夫也這麼覺得。所以,更加好奇了。”

    左端佑扶著拐杖,繼續前行。

    “穀中缺糧之事,不是假的。”

    “不假。”

    “金人封北麵,西夏圍西南,武朝一方,據老夫所知,還無人敢於你這一片私相授受。你手下的青木寨,眼下被斷了一切商路,也無能為力。這些消息,可有錯處?”

    寧毅沉默了片刻:“我們派了一些人出去,按照之前的訊息,為一些大戶牽線,有部分成功,這是公平買賣,但收獲不多。想要私下幫忙的,不是沒有,有幾家鋌而走險過來談合作,獅子大開口,被我們拒絕了。青木寨那邊,壓力很大,但暫時能夠撐住,辭不失也忙著安排秋收。還顧不了這片荒山野嶺。但不管怎麼樣……不算錯。”

    “你怕我左家也獅子大開口?”

    “沒有這回事。”寧毅回答。

    “好。”左端佑點點頭,“所以,你們往前無路,卻仍舊拒絕老夫。而你又沒有意氣用事,這些東西擺在一起,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既然不願意跟老夫談生意,你為何分出這麼多時間來陪老夫。若隻是出於對老秦的一份心,你大可不必如此,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前後矛盾,要麼老夫真猜漏了什麼,要麼你在騙人。這點承不承認?”

    他年事已高,但雖然白發蒼蒼,依舊邏輯清晰,話語流暢,足可看出當年的一分風采。而寧毅的回答,也沒有多少遲疑。

    “老人家想得很清楚。”他平靜地笑了笑。坦白告知,“在下作陪,一是小輩的一份心,另一點,是因為左公來得很巧,想給左公留份念想。”

    “哦?念想?”

    “嗯,將來有一天,女真人占據整個長江以北,權勢更替,民不聊生。左家麵臨支離解體、家破人亡的時候,希望左家的子弟,能夠記起小蒼河這麼個地方。”

    寧毅話語平靜,像是在說一件極為簡單的事情。但卻是字字如針,戳人心底。左端佑皺著眉頭,眼中再度閃過一絲怒意,寧毅卻在他身邊,扶起了他的一隻手,兩人繼續緩步前行過去。

    “左公不要動怒。這個時候,您來到小蒼河,我是很佩服左公的勇氣和魄力的。秦相的這份人情在,小蒼河不會對您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寧某口中所言,也句句發自肺腑,你我相處機會或許不多,怎麼想的,也就怎麼跟您說說。您是當代大儒,識人無數,我說的東西是妄言還是欺騙,將來可以慢慢去想,不必急於一時。”

    “……哦?怎麼說?”

    “女真北撤、朝廷南下,黃河以北全數扔給女真人已經是定數了。左家是河東大族,根基深厚,但女真人來了,會受到怎樣的衝擊,誰也說不清楚。這不是一個講規矩的民族,至少,他們暫時還不用講。要統治河東,可以與左家合作,也可以在河東殺過一遍,再來談歸順。這個時候,老人家要為族人求個穩妥的出路,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左端佑目光沉穩,沒有說話。

    “出路怎麼求,真要談起來太大了,有一點可以肯定,小蒼河不是首要選擇,次要也算不上,總不至於女真人來了,您指望我們去把人擋住。但您親自來了,您之前不認識我,與紹謙也有多年未見,選擇親自來這裏,其中很大一份,是因為與秦相的交往。您過來,有幾個可能性,要麼談妥了事情,小蒼河暗地裏成為您左家的臂助,要麼談不攏,您安全回去,或者您被當成人質留下來,我們要求左家出糧贖走您,再或者,最麻煩的,是您被殺了。這期間,還要考慮您過來的事情被朝廷或是其他大族知曉的可能。總之,是個得不償失的事情。”

    “冒著這樣的可能性,您還是來了。我可以做個保證,您一定可以安全回家,您是個值得尊重的人。但同時,有一點是肯定的,您目前站在左家位置提出的一切條件,小蒼河都不會接受,這不是耍詐,這是公事。”

    左端佑麵上神色未變:“哦,那又是為什麼呢?”

    “武朝之所以會到現在這副下場,左公的堂弟左厚文、孫子左繼蘭這一類人是主因,我這樣說,左公同意嗎?”

    砰的一聲,左端佑的拐杖杵在地上,他轉過頭來看著寧毅,目光灼灼,麵容如猛虎,要擇人而噬。

    “所以,至少是現在,以及我還能把控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小蒼河的事情,不會允許他們發言,半句話都不行。”寧毅扶著老人,平靜地說道。

    左端佑一字一頓:“這樣的話任何人說出來,老夫都當他瘋了。”

    “您說的也是實話。”寧毅點頭,並不生氣,“所以,當有一天天地傾覆,女真人殺到左家,那個時候老人家您可能已經過世了,您的家人被殺,女眷受辱,他們就有兩個選擇。其一是歸順女真人,咽下屈辱。其二,他們能真正的改正,將來當一個好人、有用的人,到時候。即便左家億萬貫家財已散,穀倉裏沒有一粒穀子,小蒼河也願意接受他們成為這裏的一部分。這是我想留下的念想,是對左公您的一份交代。”

    寧毅扶著左端佑的手臂,老人柱著拐杖。卻隻是看著他,已經不打算繼續前行:“老夫現在倒是有些確認,你是瘋了。左家卻是有問題,但在這事到來之前,你這區區小蒼河,怕是已經不在了吧!”

    “也有這個可能。”寧毅緩緩地,將手放開。

    “所以,眼前的局麵,你們竟然還有辦法?”

    夜風陣陣,吹動這山上兩人的衣袂。寧毅點了點頭,回頭望向山下,過得好一陣才道:“早些時日,我的妻子問我有什麼辦法,我問她,你看看這小蒼河,它如今像是什麼。她沒有猜到,左公您在這裏已經一天多了,也問了一些人,知道詳細情況。您覺得,它如今像是什麼?”

    山下斑斑點點的火光彙聚在這河穀之中。老人看了片刻。

    “懸崖之上,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內裏看似平和,實則焦躁不堪,五蘊俱焚。形如危卵。”

    “左公見微知著,說得沒錯。”寧毅笑了起來,他站在那兒,背負雙手。笑望著這下方的一片光芒,就這樣看了好一陣,神情卻嚴肅起來:“左公,您看到的東西,都對了,但推想的方法有錯誤。恕在下直言,武朝的諸位已經習慣了弱者思維,你們思前想後,算遍了一切,唯獨疏忽了擺在眼前的第一條出路。這條路很難,但真正的出路,其實隻有這一條。”

    “無知小輩。”左端佑笑著吐出這句話來,“你想的,便是強者思維?”

    “馬上要開始了。結果當然很難說,強弱之分或許並不準確,說是瘋子的想法,也許更貼切一點。”寧毅笑起來,拱了拱手,“還有個會要開,恕寧毅先告辭了,左公請自便。”

    砰的一聲,老人將拐杖再度杵在地上,他站在山邊,看下方蔓延的點點光芒,目光嚴肅。他看似對寧毅後半段的話已經不再在意,心中卻還在反複思考著。在他的心中,這一番話下來,正在離開的這個小輩,確實已經形如瘋子,但唯有最後那強弱的比喻,讓他稍稍有些在意。

    因為左厚文、左繼蘭這樣的人,直接而幹淨地拒絕掉一條生路,這樣的人,左端佑這一輩子都未曾見到過,甚至於曾經性格耿直的王其鬆,都不會迂腐到這個程度。

    沒有錯,廣義上來說,這些不成器的大戶子弟、官員毀了武朝,但哪家哪戶沒有這樣的人?水至清而無魚,左家還在他左端佑的手上,這就是一件正麵的事情,即便他就這樣去了,將來接手左家大局的,也會是一個強有力的家主。左家幫助小蒼河,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固然會要求一些特權,但總不會做得太過分。這寧立恒竟要求人人都能識大體,就為了左厚文、左繼蘭這樣的人拒絕整個左家的援手,這樣的人,要麼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要麼就真是瘋了。

    純粹的理想主義做不成任何事情,瘋子也做不了。而最讓人迷惑的是,說到這一步,左端佑還有些想不通,那所謂“瘋子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他抬起頭來,山風正溫暖地吹過去,天空中朗月繁星。寧毅的身影離開了這一邊的山崗,而在另一邊山坡上的一處木屋內燈火通明,小蒼河黑旗軍中目前所有營級以上軍官、加上內政、參謀、情報方麵的高層人員共六十八人,正先後到來,進入房間。

    房間裏走動的士兵依次向他們發下一份抄錄的文稿,按照文稿的標題,這是去年十二月初八那天,小蒼河高層的一份會議決定。眼下來到這房間的人大部分都識字,才拿到這份東西,小規模的議論和騷動就已經響起來,在前方何誌成、劉承宗等幾位軍官的的注視下,議論才緩緩地平息下來。在所有人的臉上,化為一份詭異的、興奮的紅色,有人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片刻,秦紹謙、寧毅先後從門口進來,麵色嚴肅而又消瘦的蘇檀兒抱著個小本子,列席了會議。

    這一天是靖平二年的六月十二。距離寧毅的金殿弑君、武瑞營的舉兵造反已過去了整整一年時間,這一年的時間裏,女真人再度南下,破汴梁,顛覆整個武朝天下,西夏人攻破西北,也開始正式的南侵。躲在西北這片山中的整支反叛軍隊在這浩浩湯湯的劇變洪流中,眼看就要被人遺忘。在眼下,最大的事情,是南麵武朝的新帝登基,是對女真人下次反應的估測。

    但不久之後,隱在西北山中的這支軍隊瘋狂到極致的舉動,就要席卷而來。

    震驚整個天下!(未完待續。)

    ps:嗯,醞釀一下情緒: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我日更了!!!

    這意味著什麼!!!

    各位大爺,月票在哪裏……(為什麼沒有跪著哭的顏文字……)

    嗯,其實就是……這段劇情,我應該要連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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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〇章 天北雷鳴 踏夢之刀

  

   


     武朝靖平二年,六月十三的淩晨,小蒼河的河穀中,有著短暫的混亂出現。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夜色微涼,暖黃的燈火一盞盞亮起來後不久,議論的聲音,嗡嗡嗡的響起在穀地中的一處處營舍間。這是小蒼河的士兵們接受每一天任務的時間。嗡嗡嗡的聲音平息後不久,一隊隊的士兵在周圍空地上集結,沿著河穀的道路開始每一天的跑步訓練。再之後,才是預示黎明的雞叫聲。

    左端佑也已經起來了。老人年事已高,習慣了每日裏的早起,即便來到新的地方,也不會更改。穿上衣服來到屋外打了一趟拳,他的腦子裏,還在想昨晚與寧毅的那番交談,山風吹過,頗為涼爽。下風不遠處的山道上,奔跑的士兵喊著號子,排成一條長龍從那裏過去,穿過山嶺,不見首尾。

    這是很好的兵,有殺氣也有規矩,這兩天裏,左端佑也已經見識過了。

    之後是一身戎裝的秦紹謙過來請安、早膳。早餐過後,老人在房間裏思考事情。小蒼河地處偏僻,兩側的山坡也並沒有生機勃勃的綠色,日光照耀下,隻是一片黃綠相間,卻顯得平靜,屋外偶爾響起的訓練口號,能讓人安靜下來。

    金國崛起,武朝衰退,自汴梁被女真人攻破後,黃河以北已名存實亡。這片天下對於小蒼河來說,是一個籠子,北有金人,西有西夏,南有武朝,存糧殆盡,出路難尋。但對於左家來說,又何嚐不是?這是改朝換代,左家的攤子大些,女真在穩定國內局勢,尚未真正接管黃河以北,能挨的時間或許稍微久些。但該發生的,有一天必然會發生。

    如同那寧立恒所說的,有一天,金人會南下。左家會麵臨選擇,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必然會出現的局麵。而左端佑,他並不喜歡朝廷,對這天下。也早有些心灰意冷,但有一點,其實不用考慮他是絕對不會考慮投降金人的。

    王其鬆為抵禦南下的遼人,全家男丁死絕,秦嗣源為振興武朝,最終身敗名裂,死於小人之手。三位好友有些信念不同,早已決裂,但那隻是術的分別,於君子之道、儒家大道。有些東西卻是不會變的,在這個大道上,三人從無分歧可言。

    晉州老宅也安靜,但自從去年開始,老人的生活,已經失去平靜了。他固然可以慷慨赴死,但左家的孩子們,不能沒有一條路,而他也不喜歡當女真人來,這些孩子真的投了金國。奴顏卑膝。住在那老宅的院子裏,每日每日的,他心中都有焦灼。而麵臨這樣的事情,在他來說。真的……有點太老了。

    來到小蒼河,固然有順手放下一條線的打算,但如今既然已經談崩,在這陌生的地方,看著陌生的事情,聽著陌生的口號。對他來說,反倒更能安靜下來。在閑暇時,甚至會恍然想起秦嗣源當年的選擇,在麵對許多事情的時候,那位姓秦的,才是最清醒理智的。

    窗外白雲悠悠,很好的一個上午,才剛剛開始,他想要將那寧立恒的事情拋諸腦後,隨行而來的一名左家總管在屋外快步走來了。

    “主家,似有動靜了。”

    “嗯?什麼?”

    “您出來看看,穀中軍隊有動作。”

    左端佑杵起拐杖,從屋內走出去。

    為了表示對老人的尊重,給他安排的房舍也位於山體的上段,能夠從側麵俯瞰整個河穀的麵貌。此時太陽才升起不算久,溫度怡人,天空中朵朵白雲飄過,山穀中的景象也顯得充滿活力和生氣,但仔細看下去時,一切都顯得有些不同了。

    河穀中的聚居區以小廣場為中心,朝四周延展,到得此時,一棟棟的房舍還在修築出去,每日裏大量的獨輪車、扛著物資的士兵從街道間走過,將聚居區內外都填充得熱鬧,而在更遠一點的河灘、空地、山坡等處,士兵訓練的身影活躍著,也有絕不遜色的活力。

    然而此時望下去,整個聚居區內就像是被稀釋了一般,除了維持秩序的幾支隊伍,其餘的,就隻有在穀中活動的普通居民,以及一些玩鬧的孩子。而自聚居區往周圍擴散,所有的河灘、空地、連同河流那側的河灘邊,此時都是士兵訓練的身影。

    左端佑對比著前兩日的印象:“今日他們全都參加訓練?”

    “我已打聽過了,穀中軍隊,以三日為一訓,其餘的輪番做工,已持續半年多的時間。”總管低聲回報,“但今日……此例停了。”

    山風怡人地吹來,老人皺著眉頭,握緊了手中的拐杖……

    **************

    時間逐漸到達正午,小蒼河的食堂中,有著出奇的安靜氣氛。

    來來往往的士兵都顯得有些沉默,但這樣的沉默並沒有半絲低迷的感覺。餐桌之上,有人與身邊人低聲交流,人們大口大口地吃飯、咽下,有人刻意地磨牙,看看周圍,臉上有古怪的神情。其它的許多人,神情也是一般的古怪。

    偶爾有聒噪的大嗓門忽然發出聲音來:“一定是打”看看周圍人望過來的眼神,又“哼哼”兩聲,神情得意。不遠處餐桌上的班長低喝道:“不要瞎說!”

    也有人拿起筷子,夾起一粒肉來:“肉比平時大顆。”餐桌對麵的人便“嘿嘿”笑笑,大口吃飯。

    沒有太過大聲的議論,因為此時讓所有人都感到疑惑的、感興趣的問題,早上被下了封口令忽然的日程工作更改,仿佛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以至於各班各排在集合的時候,都出現了片刻交頭接耳談論不休的情況,這令得所有高層軍官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發了脾氣,還讓他們多跑了不少路。在不敢大規模談論的情況下,整個場麵,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侯五端著飯菜過來,在毛一山身邊的位子上坐下,毛一山便感興趣地朝這邊靠了靠:“五哥,去看了渠大哥了嗎?”

    侯五點了點頭。

    “渠大哥怎麼說?”

    侯五的嘴角帶了一絲笑:“他想要出來。”

    “啊,渠大哥可還有傷……”

    “嘿。”侯五壓低了聲音。“他方才說,時候到了,這等大事,他可不能錯過了。”

    “渠大哥真這樣說?他還說什麼了?”

    “話沒說透。但他提了一句……”侯五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不過,此時整個餐桌上的人,都在鬼鬼祟祟地低著頭偷聽,“他說……西北應該已經開始收麥子了……”

    對麵一名士兵探過頭來提醒:“麥子還沒熟透吧。再過兩日……”

    “西夏人是占的地方。當然得早……”

    另一人的說話還沒說完,他們這一營的營長龐六安走了過來:“鬼鬼祟祟的說什麼呢!早上沒跑夠啊!”

    龐六安平日裏為人不錯,眾人倒是不怎麼怕他,一名年輕士兵站起來:“報告營長!還能再跑十裏!”

    另一人站了起來:“報告老大,我們吃完了,這就打算去訓練!”

    “我們也吃完了。”周圍幾人連同毛一山也站了起來。他們倒確實是吃完了。

    “訓什麼練!剛吃完,給我洗了碗回去休息!”

    那說要去訓練的家夥愣了愣:“呃……是!我們去休息。”

    餐桌邊的一幫人趕快離開,不能在這裏談,跑到宿舍裏總是可以說說話的。方才因為給渠慶送飯而耽擱了時間的侯五看著餐桌陡然一空,扯了扯嘴角:“等等我啊你們一幫混蛋!”然後趕快埋頭扒飯。

    ***************

    離開這片山區。西北,確實已經開始收割麥子了。

    西夏軍隊強迫著淪陷之地的民眾,自前幾日起,就已經開始了收割的帷幕。西北民風剽悍,待到這些麥子真的大片大片被收割、奪走,而得到的僅僅是有限口糧的時候,一部分的反抗,又開始陸續的出現。

    延州附近,一整個村落因為反抗而被屠殺殆盡。清澗城外,逐漸傳出種老爺子顯靈的各種傳聞。城外的村落裏,有人趁著夜色開始焚燒原本屬於他們的麥地,由此而來的,又是西夏士兵的屠殺報複。流匪開始更加活躍地出現。有山中土匪試圖與西夏人搶糧,然而西夏人的反擊也是淩厲的,短短數日內,許多山寨被西夏步跋找出來,攻破、屠殺。

    環州一帶,種冽率領最後的數千種家軍試圖出擊。也想要籍著這樣的時機,集合更多的追隨者。然而在環江江畔遭遇了西夏人的鐵鷂子主力,再度大敗潰退。

    斑斑點點的鮮血,大片大片的金黃,正隨著西夏人的收割,在這片土地上盛開。

    ****************

    軍隊的訓練在持續,直到再度來臨的黑夜吞沒絢麗的夕陽。小蒼河中亮起火光,聚居區中央的小廣場上,外界西夏人開始收糧的訊息已經散播開來。

    隨著夜間的到來,各種議論在這片聚居地營房的各處都在傳播,訓練了一天的士兵們的臉上都還有著難以抑製的興奮,有人跑去詢問羅業是否要殺出去,然而此時此刻,對於整個事情,軍隊上層仍舊采取三緘其口的態度,所有人的推算,也都不過是私下裏的意淫而已。

    整個小蒼河營地,此時罕見地仿佛被煮在了一片文火裏。

    夜到深處,那緊張和興奮的感覺還未有停歇。半山腰上,寧毅走出小院,如同以往每一天一樣,遠遠地俯瞰著一片燈火。

    山麓一側,有身影緩緩的挪動,他在這黑暗間,緩慢而無聲地遁去,不久之後,翻過了山巔。

    那身影沿著崎嶇的山道而行,然後又謹慎地下坡,月華如水,陡然間,他在這樣的光芒中停住了。

    有腳步挾著風聲從遠處掠過去。視野前方,亦有一道身影正緩步走過來,長槍的鋒芒正在顯現。

    “李老六,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年輕男子的麵容出現在月光之中。名叫李老六的身影緩緩直起來,拔出了身側的兩把刀:“祝彪……還有宇文飛渡。”

    這話說完,他縱刀而上!前方,槍影呼嘯而起,猶如燎原烈火,朝他吞噬而來

    更遠處的黑暗中。名叫宇文飛渡的年輕人現出了身形,挽弓、搭箭……

    “今天,你就別走了……”

    ****************

    六月十四,降下了一場大雨。黑色的雨雲仿佛要將這個天空遮蓋起來,雨水肆意地衝刷著一切、電閃雷鳴。這導致小蒼河內的訓練無法再繼續,所有的士兵都在房間裏憋悶了一整天,到得傍晚時分,暴雨才終於停下來。日頭還未降下,天空澄淨透亮,猶如新的一般。到得六月十五,訓練才再度持續。

    這天的傍晚,半山腰上的小院裏,蘇檀兒回來了,罕見的多吃了一碗飯她的工作即將至於尾聲。頭上纏著繃帶的小寧曦在抱怨著這兩天不能上課的事情,也不知道閔初一有沒有好好讀書。

    在逐漸消褪的暑熱中吃過晚飯,寧毅出去乘涼,過得片刻。錦兒也過來了,跟他說起今天那個叫做閔初一的小姑娘來上課的事情或許是因為陪同寧曦出去玩導致了寧曦的受傷,閔家姑娘的父母將她打了,臉上可能還挨了耳光。

    如此絮絮叨叨地說著瑣事,又說起這兩天穀中的訓練和一些流言,錦兒憶起一個月前寧毅的問題,提了幾句。寧毅看著下方的山穀,緩緩笑著開了口。

    “小蒼河像什麼呢?左家的老人家說,它像是懸崖上的危卵,你說像個袋子。像這樣像那樣的,當然都沒什麼錯。那個問題隻是忽然想起來,興之所至,我啊。是覺得……嗯?”

    話正說著,檀兒也從旁邊走了過來,此時寧毅坐在一顆樹樁上,旁邊有草地,蘇檀兒笑著問了一句:“說什麼呢?”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寧毅將當初跟錦兒提的問題複述了一遍,檀兒望著下方的山穀。雙手抱膝,將下巴放在膝蓋上,輕聲回答道:“像一把刀。”

    是啊,它像一把刀……

    寧毅點了點頭。

    ……

    河穀中,營長龐六安走在街道上,皺著眉頭讓身邊的幾個年輕人走開,他已經快被煩死了,這幾天被人旁敲側擊地問來問去好多遍,眼下又有人來問,是不是要出去打什麼大戶人家。

    “打打打,就算要打,也不是你們說的這麼沒出息!給我想大一點”

    他稍稍透露了一絲謎底。心中想起的,是三日前那個晚上的會議。

    ……

    “……自去年的秋天,我們來到小蒼河的這片地方,本來的計劃,是希望能夠依附於青木寨,發揮周圍的地理優勢,打開一條連通各方的商業道路甚至商業網絡,解決目前的困難。當時西夏尚無大的動作,而且西軍種師道未死,我們認為這個目標很艱難,但尚有可為……”

    “……但是自十二月起,種師道的死訊傳來後,我們就徹底否定了這個計劃……”

    “……西夏過來之後,西北大亂,在可以預期的未來裏,金人將會逐步吞下黃河以北,我們一定會被孤立,在這種局麵裏,要打開商路,已經確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隻能選擇另外一條路。這條路如果直接說出來,讓人一天兩天的考慮,隻會導致整個小蒼河的軍心渙散,現有的基礎完全崩潰。為此,在做下決定之後,我們進行了……到目前為止的所有工作……”

    “……這接近一年的時間以來,小蒼河的一切工作核心,是為了提起穀中士兵的主觀能動性,讓他們感受到壓力,同時,讓他們認為這壓力不一定需要他們去解決。大量的分工合作,提高他們相互之間的認同感,傳遞外界訊息,讓他們明白什麼是現實,讓他們切身地感受需要感受的一切。到這一天,他們對於自身已經產生認同感,他們能認同身邊的同伴,能夠認同這個集體,他們就不會再害怕這個壓力了,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他們接下來,必須越過的東西……”

    “並且,他們可以越過……”

    ……

    經過了前前後後將近一年的打磨,小蒼河的眼下,是一把刀。

    它堅硬、粗糲到了極點,由於內部存在的巨大問題,一旦遇上任何亂局,它都有可能就此短碎。任何社會都是一個複雜的整體,但這個社會,因為太過單一,遇上的問題、缺陷也太過單一,已經走上極端。

    支撐起這片山穀的,是這一年時間打熬出來的信念,但也唯有這信念。這使得它脆弱驚人,一折就斷,但這信念也偏執無畏,幾乎已經到了可以到達的。

    它就像是一把內裏充滿了瑕疵的高碳鋼刀,用力揮上一刀,便有可能斷碎。

    但問題在於,接下來,有誰能夠接住這全力的一刀了……

    靖平二年的六月十六,外界的西北大地上,混亂正在持續,群山之中,有一群人正將小小的山穀作為假想敵,虎視眈眈,北麵青木寨,氣氛同樣的肅殺,提防著辭不失的金兵威脅。這片河穀之中,集結的號聲,響起來了

    閃電遊走,劃破了雷雲,西北的天空下,暴雨正集結。沒有人知道,這是怎樣的雷雨將到來。

    這一天,黑旗延綿,躍出小蒼河,九千餘人的軍隊折轉西進,沒有半點遲疑的撲出群山,直接衝向了西夏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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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一章 侵略如火!

  

   


     靖平二年,六月十七,西北,陰天。

    延州城陳璞古舊,凝重厚實的城牆在並不明媚的天色下顯得沉靜肅穆,城池四麵的官道上,西夏的士兵押著大車來來往往的進出。除此之外,路上已不見閑散的流民,所有的“亂民”,此時都已被抓起來收割麥子,各地、各處官道,良民不得行走外出。若有外出被發現者,或是抓捕,或是被就地格殺。

    城市周圍的麥田,基本已收割到了八成。理論上來說,這些麥子在眼下的幾天開始收,才最為成熟飽滿,但西夏人因為剛剛占領這一片地方,選擇了提前幾日開工。由六月初七到十七的十天時間,或淒涼或悲壯的事情在這片土地上時有發生,然而鬆散的反抗在成建製的軍隊麵前沒有太多的意義,隻有眾多鮮血流淌,成了西夏人殺雞儆猴的材料。

    到得這兩日,初時時有發生的反抗也已經趨於麻木,被殺死的人們的屍首倒在田埂上、道路旁,在烈日的暴曬和雨水的衝刷下,已經逐漸腐臭,露出森森白骨,而被驅趕著過來割麥的平民們便在這樣的臭氣中繼續開工了。

    麥田、村莊、道路、水脈,自延州城為中心伸展出去,到了東麵三十裏左右的時候,已經進入山野的範圍了。碎石莊是這邊最遠的一個莊子,麥田的範圍到這邊基本已經止住,為了扼守住這邊的山口,同時堵截流民、監督收糧,西夏將領籍辣塞勒在這邊安排了一共兩隊共八百餘人的隊伍,已經算得上一處大型的駐防點。

    上午時分,將領魁宏正令麾下一隊士兵驅使數百平民在附近田地裏進行最後的收割。這邊大片大片的麥田已被收割完畢,剩餘的估計也隻有一天多的工作量,但眼看天色陰沉下來,也不知會不會下雨,他命令手下士兵對割麥的平民加強了督促,而這種加強的方式。自然就是更為賣力的鞭打和喝罵。

    這陰沉的天空之下,此起彼伏的鞭打和謾罵聲夾雜著人們的哭聲、痛呼聲,也在客觀上,加快了工作的效率。一時間,確實有一種熱火朝天的感覺。魁宏對此還是比較滿意的。

    負責周圍防務的將領名叫猛生科,他是相對嚴格的武將,自駐防於此,每日裏的巡視不曾斷過。早晨的時候。他已經例行查過了附近的崗哨,他手下一共四百人,其中兩百人駐防官道正路通過的莊子,另外兩個百人隊每日來往巡防附近五裏左右的道路。

    當然,自從今年年初拿下這邊,直到眼下這半年間,附近都未有受到過多大的衝擊。武朝式微,種家軍隕落,西夏又與金國交好,對西北的統治乃是天命所趨。無人可當。就算仍有折家軍這一威脅,但西夏人早派了眾多斥候監視,此時周圍麥田皆已收盡,折家軍隻是鎮守府州,同樣忙著收糧,當是不會再來了。

    這例行的巡視之後,猛生科回到莊子裏。

    巳時剛到,作為小蒼河黑旗軍先鋒的兩隻百人隊出現在碎石莊外的山坡上。

    示警的號角聲才剛剛響起,在麥田附近的魁宏回頭看時,殺來的人群已如洪流般的衝進了那片莊子裏。

    ***************

    自小蒼河而出的黑旗軍全軍。從六月十六的上午啟程,當天晚上,以輕裝前行的先頭部隊,接近山區的邊緣。在一個晚上的休息之後,第二天的清晨,首隊往碎石莊這邊而來。

    最前方的是此時小蒼河軍中第二團的第一營,團長龐六安,營長徐令明,徐令明以下。三個百多人的連隊,一連長官是組建華炎社的羅業,他對自己的要求高,對下方士兵的要求也高,這次理所當然地申請衝在了前列。

    毛一山、侯五皆在第二連,渠慶本就有統軍經驗,頭腦也靈活,原本可以負責帶二連,甚至於與徐令明爭一爭營長的位子,但出於某些考慮,他後來被吸收入了特種團,同時也被當做參謀類的軍官來培養。這一次的出征,他因出山打探消息,傷勢本未痊愈,但也強行要求跟著出來了,如今便跟隨二連一道行動。

    這兩百餘人在起床之後,在渠慶的指引下,快步行走了一個多時辰,抵達碎石莊附近後放緩了步伐,隱匿前進。

    隊伍之中都不是新兵了,曾經領餉吃糧,與女真人對衝過,感受過失敗的屈辱和死亡的威脅,在夏村被聚集起來,經曆了生與死的淬火,硬憾怨軍,到後來隨寧毅起事,在途中又有數次戰鬥。然而這一次從山中出來,幾乎所有人都有著不一樣的感受,說是煽動也好,洗腦也罷。這半年多以來,從若有似無到逐漸升高的壓抑感,令得他們早就想做點什麼。

    前幾日山中不再讓大夥進行勞作,而開始全軍訓練,大夥的心中就在猜測。及至昨日出征,秦紹謙、寧毅誓師的一番講話後,心中猜測得到證實的人們已經激動得近乎戰栗。隨後全軍出征,逢山過山逢水過水,人們心中燒著的火焰,不曾停過。

    沒錯,沒有其它的路了,這是唯一的出路。

    如果說之前的戰鬥裏,所有人都還是被動的應戰,以本能麵對下達的命令,麵對刀槍,隻有這一次,整支軍隊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認同了這次出擊,甚至於在心中渴望著一場廝殺。在這同時,他們已經在半年多的時間內,因高效率的配合和高強度的勞動,認識和認同了身邊的夥伴,每一個人,隻需要盡力做好自己的那份,剩餘的,其它的同伴,自然就會做好!

    清晨的奔行之中,血液裏嗡嗡嗡的聲音,清晰得仿佛能讓人聽到,羅業、毛一山、侯五等人偶爾用手輕撫刀柄,想著要將它拔出來。微微的緊張感與收縮感籠罩著一切。在接近碎石莊的道路上,渠慶與徐令明、羅業等人已經商議好了計劃。

    “我有一個計劃。”渠慶在快步的行走間拿著簡易的地圖,已經介紹了碎石莊的兩個出入口,和出入口旁瞭望塔的位置,“我們從兩邊衝進去,用最快的速度,殺光他們所有人。不用停留,不用管什麼示警。嗯,就這樣。”

    他在地圖上用手刀左右切了一刀,示意路線。此時周圍隻有腳步的沙沙聲。徐令明扭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但渠慶目光嚴肅,不像是說了個冷笑話我有一個計劃,衝進去殺光他們所有人。這算什麼計劃另一邊的羅業已經目光嚴肅地點了頭:“好。就這樣,我負責左路。”

    兩支隊伍分開,靠近碎石莊,穿著偽裝服的斥候穿行過去狙殺瞭望塔上的士兵,第一發箭矢射出的同時,羅業揮下了他的手臂,衝出山麓。另一邊,毛一山、侯五拔刀、持盾,踏出山體,腳步逐漸加快、越來越快

    盾牌、鋼刀、人影奔襲而下。碎石莊的莊外,此時還有西夏人的隊伍在巡邏,那是一個七人的小隊。隨著箭矢飛過他們頭頂,射向瞭望塔上士兵的胸口,他們回過神來時,羅業等人正手持刀盾直衝而來。這些人轉身欲奔,口中示警,羅業等人已經迅速拉近,為首那西夏士兵轉過身來,揮刀欲衝。羅業手中盾牌挾著衝勢,將他狠狠撞飛出去,才滾落在地,黑影壓過來。便是一刀抽下。

    羅業跨過地上的屍體,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舉著盾牌仍舊在飛快地奔跑,七名西夏士兵就像是卷入了食人蟻群的動物,轉眼間被蔓延而過。兵鋒延伸,有人收刀、換手弩。發射之後再度拔刀。碎石莊中,示警的號角聲響起來,兩道洪流已經貫入村莊之中,粘稠的血漿開始肆意蔓延。西夏士兵在村莊的道路上列陣衝殺過來,與衝進來的小蒼河士兵狠狠撞擊在一起,然後被鋼刀、長槍揮舞斬開,旁邊的房舍窗口,同樣有小蒼河的士兵衝殺進去,與其中的倉促應戰的西夏士兵廝殺過後,從另一側殺出。

    羅業衝在前方,他拋開了手上的盾牌,雙手握著鋼刀,一路大揮大砍,雙目赤紅地帶著身邊的士兵往豎有女真軍旗的院落殺過去。年輕的軍官在平日裏冷靜愛思考,到了戰陣上,已經將渾身的戾氣都散發出來,幾名西夏士兵被追趕著從前方岔路過來,持槍刺向眾人,羅業迎著那四杆長槍直接跨了進去,毫不猶豫地猛揮一刀,將那名看起來三十多歲、樣貌凶悍的西夏戰士連雙手帶胸口幾乎都給劈成兩截,摔飛出去。

    “不要擋我的路啊”

    這怒吼聲還沒喊完,那幾名西夏士兵已經被他身邊的幾人淹沒下去了。

    “那西夏狗賊的人頭是誰的”

    他一麵走,一麵指著不遠處的西夏軍旗。周圍一群人有著同樣的狂熱。

    “我的!!!”

    猛生科此時還在從院子裏退出來,他的身邊圍繞著數十親兵,更多的手下人從後方往前趕,但廝殺的聲音猶如巨獸,一路吞噬著人命、蔓延而來,他隻看見不遠處閃過了一麵黑色的旗幟。

    “什麼人?什麼人?快點烽火!擋住他們!折家打過來了嗎”

    然後他就看到了道路那邊殺過來的雙目斥候的年輕將領。他持著手弩射了一箭,然後便領著身邊的士兵往房子後麵躲了過去。

    眼見猛生科身邊的親衛已經列陣,羅業帶著身邊的弟兄開始往側麵殺過去,一麵吩咐:“喊更多的人過來!”

    這邊猛生科眼見著這群人如斬瓜切菜般的朝周圍繞行,自己手下的小隊撲上去便被斬殺殆盡,心中稍微有點發怵。這場戰鬥來得太快,他還沒弄清楚對方的來曆,但作為西夏軍中將領,他對於對方的戰力是看得出來的,這些人的眼神一個個凶猛如虎,根本就不是普通士兵的範疇,放在折家軍中,也該是折可求的直係精銳如果真是折家殺過來,自己唯一的選擇,隻能是逃跑保命。

    一麵結起陣勢不給對方可乘之機,一麵讓親衛緩緩後撤,如此才不過十數息,另一側的房舍間,陡然有人衝來,高高躍起,將手中的一樣東西往這邊人群裏砸過來。那是一個瓷罐,瓷罐的口子上。還有布條正在燃燒。

    砰的一聲,三名親衛的身上都燃起了火焰來!

    另一邊的道路上,十數人集結完成,盾陣之後。長槍刺出,毛一山微微屈身在盾牌後方,吐出一口氣來:“呼……啊啊啊啊啊啊啊”

    陣勢以瘋狂的高速推了過來!

    猛生科呀呲欲裂,用力揮手:“殺”

    羅業那邊正將一個小隊的西夏士兵斬殺在地,渾身都是鮮血。再轉頭時,看見猛生科三十餘名親衛結成的隊伍被轟然衝開。他無聲地張了張嘴:“我……擦”

    然後便是一聲瘋狂呐喊:“衝啊”

    他帶著十餘同伴朝著猛生科這邊瘋狂衝來!這邊數十親衛平素也並非易與之輩,然而一邊不要命地衝了進來,另一邊還如同猛虎奪食般殺來時,整個陣型竟就在瞬間崩潰,當羅業大喊著:“不許擋我”殺掉往這邊衝的十餘人時,那明顯是西夏將領的家夥,已經被二連的十多人戳成了篩子。

    “兄弟!謝了!”作為二連一排排長的侯五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衝著羅業大喊了一聲,然後再度揮手:“衝”

    “不用謝!”雙目赤紅的羅業粗聲粗氣地回答了一句。看著這幫人從眼前衝過去,再看看地上那西夏將領的屍體,吐了一口唾沫,再看看周圍的同伴:“等什麼!還有沒有活的西夏人!?”

    殺得半身血紅的眾人揮刀拍了拍自己的甲胄,羅業舉起刀,指了指外麵:“我記得的,這樣的還有一個。”

    他眼中紅潮熾烈,一麵點頭一麵說道:“想個辦法,去搶回來……”

    ……

    大片大片已經收割完了的麥田裏,衣著襤褸的人們停下了收割。回望碎石莊的方向。另一邊,魁宏迅速地集結著他手下的士兵,還未將分散出去的人手集合完畢,來犯的敵人。已經將整個村莊給殺穿了,逃散的士兵跑出村外,被敵人銜尾追殺,砍倒在田地裏,遠處的村莊,西夏的軍旗在火焰中燃燒。

    這支隊伍幾乎沒有絲毫的停頓。挾著鮮血和衝天殺氣的隊列朝這邊瘋狂地奔跑而來,前方看起來還不過區區數十人,但後方的村落裏,更多的人還在奔行追趕而來。神情狂熱,有些西夏逃散士兵奔跑不及,如同小雞一般的被砍翻在地。

    士兵不敢反抗,那邊是軍心破了。

    魁宏看得心驚,讓前方士兵列起陣勢,隨後,又看見那村莊中有十餘匹馬奔行出來,這些都是村莊中用來拉糧的駑馬,但此時口鼻大張,奔跑的速度與戰馬也沒什麼兩樣了。奔在最前方的那人幾乎全身血紅,揮著鋼刀便往馬的屁股上用力戳,不一會兒,這十餘匹馬便已經成為了衝鋒的前陣。

    毛一山、侯五奔跑如飛,看著這十餘人騎馬越過他們時,才微微抽了抽嘴角:“娘的,這幫瘋子。”

    羅業用力夾打馬腹,伸出刀來,朝那邊軍陣中的魁宏指去:“就是那裏”

    相隔老遠,魁宏的心中都隱隱升起一股寒意。

    陰天,數百平民的注視之下,這支陡然殺至的軍隊以十餘騎開道,呈錐形的陣勢,殺入了西夏人軍中,兵鋒蔓延,粘稠的血浪朝兩邊翻騰開去,不多時,這支西夏的軍隊就整個崩潰了。

    遠處駐防的隊伍已經看到了烽火,往這邊趕來,在他們趕來之前,更多的軍隊擁著黑底辰星的旗幟,已經從山中蔓延而出……

    位於小蒼河東南的山中,亦有大量的綠林人士,正在聚集過來。山洞中,李頻聽著斥候傳來的報告,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這不可能……瘋了……”他喃喃說道。

    九千人衝出山去,撲向了山外的二十萬大軍……他想起寧毅的那張臉,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湧起一股令人戰栗的寒意來。

    沒有人會這樣自殺,所以這樣的事情才會讓人感到驚心動魄。

    這個時候,延州城以東,前進的隊伍正在推出一條血路來,烽火、奔馬、潰兵、殺戮、收縮的兵線,都在朝延州城方向一刻不停的延伸過去。而在延州城外,甚至還有許多隊伍,沒有收到回城的命令。

    黑旗延伸,侵略如火!(~^~)

    ps:嗯,上一章裏寫錯了一個人物,龐六安是幾個團長之一,徐令明才是毛一山這些人的上司,所以營長是徐令明。前文已修改。

    昨天沒能更,跟大家道個歉,這種情節需要的情緒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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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二章 彌天大逆 戰爭伊始(上)
  

   


     高高的天空下,鳥兒飛翔,雲層的陰霾在大地之上流動,西北的地麵上,千軍萬馬由東向西,迅速穿行。

    陽光偶爾從天的縫隙照下來,光的天河傾瀉。狼煙煙柱升騰,奔行的士兵偶爾穿插交集,碰撞之後,如浪花般散開,留下屍首的殘跡,逃兵四竄。

    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是爭分奪秒的時刻。

    總有些時候,戰爭未必會給人預警。

    狼煙的示警訊息傳遞到延州城時,巳時已過半,這是戰爭時期最快的傳訊手段,但並不準確。鎮守此地的西夏大將籍辣塞勒迅速召集了麾下將領,等待著進一步報告的到來,同時,城中大軍已開始集結。

    午時,第一份訊息隨著快馬衝入延州城中,自東麵山間,殺出一直大約八百人的隊伍,極為悍勇,碎石莊一線轉瞬便破,旗幟是黑底辰星。

    這第一份訊息來自於此時在三十裏外,已經死去一個時辰的將領魁宏。不久之前,作為首度接觸黑旗軍的第二名西夏小頭領,在目睹手下以驚人的速度崩潰時,他果斷地選擇了逃跑,然而羅業率領的一個排不依不饒地將他追殺了五裏,砍翻在地。這陣型崩潰前傳出的訊息當中,他誇大了來犯敵人的數目,將兩百餘人誇大到八百人,但當然,這種數百人的誇大,於大局並無更改。

    在西夏原本的預計當中,收糧期間,最可能來犯的敵人是如今在府州的折家。籍辣塞勒迷惑半晌,才有幕僚提醒,這黑底辰星的旗幟,疑似山中那支流匪的旗號。但在此時,也不能完全確認,是否是折家軍的陰謀詭計。

    更多的戰報,隨後便接踵而來了,快得令人應接不暇。

    自碎石莊後。孤山口遇敵!己方潰敗!達川遇敵!己方潰敗!巴鬆部遇襲潰敗,敵人大隊來襲!桑河遇敵,潰敗!自第一份戰報到來後的半個時辰內,延州城內西夏軍中幾乎是轟然炸開。**份潰敗的軍報飛上籍辣塞勒與一眾將領的眼前。按照這些軍報在地圖上擺開,一支大軍從山中躍出之後,此時正擺開左右五裏的陣勢,摧枯拉朽地橫掃而來,順著烽煙的方向。直撲延州城!

    血石莊是東麵來延州城方向的一個關卡,將領璞達率領麾下兩千人鎮守在這裏,正午時分,他的出戰消息與潰敗消息幾乎是同時出現在眾人的麵前。這固然與前後傳訊軍馬的腳力和緊急程度有關,但他們同時到達,足以證明對方來襲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報告出戰的駿馬才剛剛離開,璞達率領兩千人便於血石莊一側列陣,按照潰敗軍報的消息,對方自山間迅速衝出。大隊擺出了繞行過卡的姿態,就在璞達調整軍陣的片刻間,對方直撲血石莊,片刻之後,整個血石莊的軍陣便被貫穿,對方殺穿防線後,一刻不停地繼續往延州撲來!

    籍辣塞勒麾下眾將領已經炸開了鍋!不管對方是誰,這種以快打快的戰略正是針對目前延州局勢而來。

    在西夏南來之初,整支大軍是十萬人左右的規模,待到連下數城。西軍潰敗後,更多的士兵被派遣過來。籍辣塞勒乃是鎮守甘州甘肅軍司的大將,麾下五萬餘人,如今已有四萬多被調集到延州一帶。鞏固駐防。

    為了看守各處麥田,到如今開始收割,延州城外被籍辣塞勒派出去的西夏軍已超過兩萬,另有兩萬餘精銳駐守城內。此時正值麥田收割之期,許多的麥子還在裝車運來延州。這時大戰開打,對方以高速殺至延州城下。兩萬餘的西夏士兵便會被對方連人帶糧堵在路上。

    這些糧食本已是西夏囊中之物,對方殺入延州地界,不管是那流匪還是折家軍,都屬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何應對,是這猝然之間的第一要務。

    同一時刻,延州城西南的方向上,自小蒼河而來的黑旗軍主力,正分為三股,橫掃而來,距離已縮短到十裏之內!

    這三股軍隊,走左路的是何誌成率領的一團與孫業率領的四團,這是人數最多的一支,約有四千五百人。李義率領的三團一千八百人走右路,拱衛著龐六安的二團與劉承宗率領的特種團共三千五百餘人。

    這九千餘人自出山後便未有絲毫停下,當然,半天的時間殺過二十餘裏地,並非是最快速度的強行軍,但在對方猝不及防之下,連殺帶突,兼且越過山地,已經是驚人的高速。一路之上,眼見狼煙升起,鎮守附近的西夏軍隊時有出現,這些督糧隊一個隊伍一個隊伍的集結,偶爾,朝著這支豎著黑旗的軍隊猛撲過來,然後被分出去的幾個連隊衝散,屍體被殺得漫山都是,逃兵四散,若非是黑旗軍中高層早下了不可戀戰的命令,這兩三個時辰內死的人,極有可能翻番。

    這倒也怪不了這些西夏軍隊,他們來到這邊,是以征服者的姿態來的。種家軍潰敗,武朝無力,縱使有些山匪鄉民的叛亂,軍隊一出,基本都是橫掃過去。這樣的局麵下,他們自然也有著昂然的士氣。這些督糧隊幾百人幾百人的組成,若是往周圍勾連,聚集一兩千人,哪裏會不敢對同樣幾千人的隊伍進行襲擾。

    對方竟然敢分出小股隊伍來衝鋒,這便更讓他們感到可笑了。隻有等到兵鋒相接,前陣以驚人的高速崩潰,對方拿著鋼刀猶如斬瓜切菜般的衝進人群時,所有人才能感受到那甚至有些荒謬的恐怖感。

    這來襲的軍隊拉近著與延州城的距離,一次次潰敗的報告也如雪片般的紛飛過去,因為距離改變和時間差的原因,這戰鬥的頻率比實際情況更為急促。在黑旗軍行進的道路上,成建製的西夏士兵一撥撥的過來,或撩撥或試探,又或是堅決擋住去路,隨後全都轟然四散。潰兵在附近山野、田地間逃散得到處都是。

    行進的道路上,不少被逼著收糧的平民,幾乎是在第一線上看到了軍隊的疾行和對衝。那驚人的廝殺之後,傷兵會被留下來,交由這些人看管照顧。

    除此之外。沒有人跟他們打招呼。

    直到接近延州城外的範圍,黑旗軍中真正與西夏軍進行了廝殺的人,不到四分之一。在秦紹謙的命令中,軍中將領選擇了以幾支固定的營、連隊擔任尖刀隊對陣西夏的戰法。其餘的人一律在保持體力的情況下快速步行,即便隊列中的人看不過去,要主動請戰,也不被允許。如此一來,到這天未時兩刻。亦即下午兩點鍾左右,軍隊中這些出戰的隊伍,多數已殺得渾身是血。他們過來的方向上,數千西夏士兵正四散潰逃。

    自上午十時左右從碎石莊出發,到下午二時過半,這支軍隊越過直線二十五裏、走路約四十裏的距離,碾過數處關卡,逼近延州城。同時,延州城一萬九千的大軍在籍辣塞勒的率領下出擊而來,留下五千人守城。他們首先對上的。是三千多的中路軍。

    對於西夏人來說,這實際上也是最正確的選擇。居於優勢時,沒有人會容忍敵人在自己的地盤肆意來去,這黑旗軍行進速度雖快,但不久之後,籍辣塞勒也大致確定了這支軍隊的數量,每一支都是幾千人,加起來亦不過萬,殺到一盤散沙當中,自然摧枯拉朽。但己方何至於會怕它。

    無論如何,此時的延州城也不會容忍被不足萬人的軍隊堵門。

    午時曾稍稍熾烈的陽光此時又隱沒在雲層後方了。天空中飄著奇怪的球。

    陰天,看來同樣陰沉的兩支隊伍對峙了片刻。李義率領的黑旗軍第三團從山坡上出現,他們總數是一千八百人。如今還有一千二百多未曾參戰。這些人於山坡上列陣、拔刀、沉默地呼吸,所有人的心跳,此時都已經快了起來,血流在血管裏響。

    近兩萬人的西夏軍陣中,士兵和將領們也同樣傲然地注視著這兩支來襲的隊伍,隨後軍中猛將察炎該邊、係罔各來請戰。籍辣塞勒看了片刻,揮手準了。

    這同樣是一個正確得幾乎讓人無奈的命令。此時的西北之地,又不是對陣種家軍,兩萬人麵對五六千人若是不敢戰,自己手下的軍心也就別要了。

    對麵,戰馬上獨眼的將領正在說話,他伸手指了指這邊,指的是西夏軍中帥旗的位置。西夏軍中分出兩個陣列開始前推,這邊數千人正在默默地變陣,出現了騎兵,但很大一部分騎兵去向了後列他們的一些馬背上背著箱子,竟將戰馬當做了負重的牲口用,似乎還不打算全部參戰。山坡上,千餘人的前陣舉起盾牌,開始推進,他們的步伐沉穩、沉默,在他們前頭,是係罔率領的四千西夏士兵。

    步伐越來越快。

    一箭之地

    “給我……衝啊”

    如雷的腳步聲陡然間在大地上炸開!隨著無數歇斯底裏的呐喊,這兩股人數不多的隊伍猶如怒吼的海潮,投入前方西夏大軍的懷抱!這種正麵對衝的情況下,戰略戰術在段時間內都已失去意義。籍辣塞勒心中並不踏實,但當對衝的雙方陡然撞在一起,他還是罵了一句:“愚蠢。”

    一盞茶後,兩支各由四五千西夏軍人組成的猶如巨岩般龐然大物的軍隊,被硬生生的鑿殺崩潰了。血浪與屍體猶如河流一般的推開,潰敗的士兵試圖逃向本陣,有的往周圍跑去。

    籍辣塞勒看見正在以瘋狂砍殺的姿態鑿穿了前方障礙的士兵們呐喊、舉盾,但他們腳下的步伐,竟沒有絲毫停頓,朝著己方本陣這邊,衝了過來

    轟然巨響,這一天,海邊的滔天巨浪,衝垮了巨大的山石。

    延州城中,居住的百姓也早已察覺到這一天的怪異,他們看見西夏士兵集結、戒嚴,隨後是大軍出擊。在大軍出擊後僅僅一個時辰後,潰敗的士兵如潮水般的漫入城池當中,他們身上帶血、狼狽驚惶……

    山裏。

    土石陳雜的荒涼山穀當中,紮起了營帳,升起了篝火。

    夕陽西下,徐強與身邊的幾名夥伴正在吃飯,周圍也滿是身負刀劍之人,三五成群的,或是準備晚飯,或是彼此交談、甚至切磋。有些人的交手之中,引來了許多人的圍觀,又或是開口點評,或下場露一手絕活。

    這幾天的時間裏,徐強見到了不少平時慕名已久的武林大俠,見麵之後,交手切磋,獲益良多。這也是他在綠林間從未見過的良好氣氛,不少人都已不再吝嗇於手中的幾項絕活,彼此交流,增加互相的實力。他曾經聽說過宗師周侗率領數十綠林高手刺殺宗望時的盛景,在行刺之前,每天晚上,周宗師也是這般,毫不吝嗇地提點周圍的同伴。

    如今,周侗刺粘罕的壯舉已成綠林中不朽的傳說。徐強相信,自己這一群人的俠義舉動,也將青史留名,流芳後世!

    環顧四周,這些人中,有年輕卓絕的綠林新秀,有名震一時的綠林大豪:曾經無敵於江浙一帶的“斷門刀”李燕逆,“俠盜”何龍謙,“白牙槍”於烈,刑部總捕,人稱“金眼千翎”的樊重,曾經的梁山好漢,“大刀”關勝、“霹靂火”秦明、“插翅虎”雷橫、“混江龍”李俊、“井木犴”郝思文……所有的這些好漢,都曾令他心折。而如今,他也是這其中一員了,他將這畫麵記在心中,忍不住站起來,胸口鼓蕩,壯懷激烈。

    明日,他們所有人將直入小蒼河,為這天下誅除那大逆的魔頭!他們所有人,都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天傍晚,他是這樣想的。

    第二天,在小蒼河外的山腳下,轟的一聲響起來時,徐強的腳猛地顫了一下,所有人都看見“白牙槍”於烈的半個身子飛了起來。那飛起的下半身越過了徐強的頭頂,將他的半個身體,也染成了血紅的一片。

    靖平二年六月十八這一天,即便多年以後還有人提起的綠林人士對於小蒼河的衝擊,心魔屠戮武林的傳說最終的成立,以一種慘烈的形式開始了。

    同時,李頻率領數十人,行走在更遠一點的矮林之中。這一刻,他已真正的置生死於度外。

    延州城東,三個巨大的氣球飛起在天空中,黑旗軍列陣,朝向了古舊的城牆,籍辣塞勒站在城牆上,受傷後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著這支他幾乎從未見過的可怕軍隊。

    小蒼河,寧毅與左端佑坐在半山腰上的院子裏,一麵聊天,一麵等待著輕撫而過的山風將所有的訊息帶來。這一刻,陽光明媚,爆炸聲傳來,猶如天邊的遠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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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三章 彌天大逆 戰爭伊始(中)
  

   


     小蒼河,陽光明媚,對於來襲的綠林人士而言,這是艱難的一天。

    自從寧毅弑君之後,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裏,來到小蒼河試圖行刺的綠林人,其實每月都有。這些人零零碎碎的來,或被殺死,或在小蒼河外圍便被發現,負傷逃遁,也曾造成過小蒼河內少量的傷亡,對於大局無礙。但在整個武朝社會以及綠林之間,心魔這個名字,評價早已掉落到負數。

    被分派任務後的半年多時間裏,總捕頭樊重便一直在為此奔走,召集綠林群豪,為襲殺寧毅做準備。在這之前,竹記早將周侗刺殺粘罕的事情渲染得悲壯,樊重去拉人時,不少義憤填膺的綠林人反倒是被竹記給煽動起來,這樣的事情,常令樊重與鐵天鷹等人覺得諷刺有趣。

    這一次聚集在小蒼河外的綠林人,一共是三百六十二人,三教九流混雜,當初一些被寧毅抓捕後投誠,又或是先前便有仇的綠林人也被叫了過來。

    例如關勝、例如秦明這類,他們在梁山是折在寧毅手上,後來進入軍隊,寧毅造反時,未曾搭理他們,但此後清算過來,他們自然也沒了好日子過,如今被調派過來,戴罪立功。

    而如雷橫、李俊這些人,梁山破後,被右相府的勢力追得到處跑,整天提心吊膽。樊重找到他們後,許以重利,同時又加上威脅,他們也就這樣跟著過來。

    但先前與寧毅打過交道的這幫人,彼此見了,其實多半都臉色複雜。

    小蒼河除易守難攻的正門之外,四周仍舊是有崎嶇的山路可以繞行進去的。進攻的時機選擇在白天,是因為黑夜裏的隱蔽同時也會讓人看不清周圍的機關陷阱,那心魔寧毅原本就擅用火器機關、奇巧淫技,這一次既然是幾百人的進攻,選在晚上,反倒可能被人意外瞬間打亂。

    無論如何,大夥兒都已下了生死的決心。周宗師以數十人舍身行刺。差點便殺死粘罕,自己這邊幾百人同行,就算不成功,也必要讓那心魔膽寒。

    在製定計劃時。大夥兒都是這樣呼應的。

    隻是在麵臨生死時,遭遇到了尷尬而已。

    ***************

    為了牽製小蒼河河穀內的防禦力量,這一次進攻,綠林人一共選擇了三個地方。

    首先以少量人手潛行上西麵山坡,若是被發現又或者不被發現的情況下。一支八十人左右的綠林好手,將嚐試突破小蒼河河口正門。這邊道路狹窄,說起來易守難攻,但綠林人中本就有不少擅長飛簷走壁、攀援爬牆的,這些好手攻殺過去,對方總不能把堤給決了吧,隻要上了河堤,狹窄的地方彼此交鋒的人手都不會太多,何況旁邊都是水,綠林人中。也有不少水性厲害的,由李俊帶著,足以將小蒼河的防守者弄個措手不及。

    真正的進攻,擺在山體的東側,最後發動,由原本初步探查過的小道上山,翻越過去,直取那心魔的老巢。按照刑部的情報,這一次小蒼河為出山搶糧,守軍全數出動。縱然還有防禦者留下,也必定不多了。綠林人戰陣攻殺或許差點,隻要衝進去,伺機殺死心魔。大夥兒的努力,便都有回報了。

    徐強居於東側的兩百多主力當中,他並不知道其餘兩路的具體情況如何,隻是這一路才剛剛開始,便遭遇了問題。

    “白牙槍”於烈踩到了火雷,整個人被炸飛。鮮血淋了徐強一身,這倒不算是太過奇怪的問題,出發的時候,眾人便預料到會有陷阱。隻是這陷阱威力如此之大,山上的守衛也必定會被驚動,在前方領隊的“俠盜”何龍謙大喝:“所有人當心地麵新動過的地方!”

    “斷門刀”李燕逆則道:“反正已經驚動山上了,我等不要再停留,立刻強殺上去”

    一時間,群情激昂,但真正的問題發生在奔跑出幾步之後,後方響起喝聲:“關勝!我早知你有問題!”

    這說話的卻是曾經的梁山英雄郝思文,他與雷橫、關勝都站在距離不遠的地方,沒有舉步。聽得這聲音,眾人都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隻見關勝手持大刀,麵色陰晴不定。這時候周圍還有些人,有人問:“關勝,你為何不走!”

    有人走上來:“關家哥哥,有話說話。”

    這時候雖是攻山開始,卻也是最為緊急的時刻,爆炸剛過,誰知道山上會出什麼敵人。有人下意識地圍過來,關勝朝著後方退了兩步,脫離開周圍幾人的包圍。眼見他竟然反抗,附近的人便下意識地欺上前去,關勝大刀一橫,順勢掃出,附近三人兵器與他大刀一碰,彼此盡皆退開。

    “梁山過後,我與那姓寧的沒來往。但你們今日上得去?”

    郝思文咬著牙齒:“你被那心魔打破了膽!”

    “無益之事,送死罷了。”關勝目光掃過這漫山的群雄,“哼,郝思文你想錯了我,但有一點卻對了,以那心魔的算計,這中間豈能沒有他的人?怕還不是一個兩個吧。打這樣的仗,我看那樊重才是心魔的人!”

    “狡辯!關勝你將話說清楚,敢做不敢認麼!”

    有人撲過來,關勝一個轉身,刀鋒一晃,將那人逼開,身形已朝來路跨了出去:“事情至此,關某多說又有何益……”

    他話音未落,山坡之上一道身影舉起鋼鞭鐧,砰砰將身邊兩人的腦袋如西瓜一般的打碎了,這人哈哈大笑,卻是“霹靂火”秦明:“關家哥哥說得沒錯,一群烏合之眾自願前來,中間豈能沒有奸細!他不是,秦某卻是的!”

    附近有反應快的,拔刀便衝來:“殺了他!”

    秦明鋼鞭一蕩,腳下刷刷刷的退了好幾丈遠,拔刀者再度衝來,隻聽轟的一聲,地麵炸開,將那人炸得飛滾出去,血花灑了一地。

    秦明站在那裏,卻沒人再敢過去了。隻見他晃了晃手中鋼鞭:“一群蠢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敢妄稱俠義。實則愚昧不堪。爾等趁這小蒼河空虛之時前來殺人,但可有人知道,這小蒼河為何空虛?”

    “不要聽他胡言!”一枚飛蝗石刷的飛過去,被秦明順手砸開。

    “爾等可知。小蒼河全軍盡出,乃是西進,二十萬西夏大軍,如今肆虐西北。這小蒼河全軍,是與西夏人作戰去了!爾等鼠輩小人!華夏淪陷。生靈塗炭時不敢與外族相戰,隻敢偷偷摸摸地過來這裏逞威風,想要揚名。全死在這裏吧!”

    他的這句話回蕩山間,話說完,人影朝後方飛掠而去,消失在遠處的亂石裏。山坡上眾人麵麵相覷。徐強臉上還帶著血,一時間覺得牙是酸的,沒有力量。

    一群人擺上生死,要來誅除魔頭,才剛剛開始。便又是內奸又是內訌。這鐵索橫江,上不去也下不來,這還怎麼打?

    片刻,有人喊道:“此乃妖言惑眾之舉,心魔最擅這等奸計。我等過來早知艱險,諸位不可動搖,來啊,隨我殺上去”

    隨即有人應和:“沒錯!衝啊,除此魔頭”

    眾人呼喊著,朝著山上衝將上去。不一會兒,便又是一聲爆炸響起,有人被炸飛出去,那山頭上逐漸出現了人影。也有箭矢開始飛下來了……

    ****************

    河穀之中,隱約能夠聽到外麵的衝殺和爆炸聲,半山腰上的院子裏,寧毅端著茶水和糕點出來,口中哼著輕快的調子。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嗯~上住嗚……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姑娘就像……花一樣……”

    院門邊,老人背負雙手站在那兒,仰著頭看天上飄動的氣球,氣球掛著的籃子裏,有人拿著紅色的白色的旗子,在那兒揮來揮去。

    “此物便要飛出去了,該如何轉向?”

    “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嗯,無法轉向,這東西隻能靠風力,吹到哪算哪。左公,來喝茶。”

    左端佑走過去,拿起了一塊糕點,放進口中吃了,隨後拍拍手掌,繼續聽那外麵的打鬥聲:“幾百綠林人,衝上來也死得差不多了,看來立恒真不怕得罪全天下了。匹夫一怒血濺十步,你今後不得寧日啊。”

    寧毅喝了一杯茶:“我早就得罪了,不是嗎?”

    **************

    山麓東側,稍後方的崎嶇崖壁上,此時,兩條繩子正無聲地懸在那兒,外麵熱鬧的打鬥中,有數十人沿著這最不可能爬上的岩壁,艱難地往上爬。

    李頻是其中的一個。他麵色漲得赤紅,手上已經被繩子勒破了皮,然而在身邊同行者的幫助下,已然體弱的他仍舊是不依不饒地爬到了半山之上。

    至今為止,他們還沒有驚動任何小蒼河的守軍,因為這片崖壁,想要上下確實艱險。然而,找到了一名能夠鑽山攀岩的奇人,也正是李頻此行的最大依仗。

    寧毅經營小蒼河已有一載,即便山中的軍隊大都已出去,想要偷偷地潛入進來行刺,依然是不可能的。為了這一天的進攻,樊重集結了一大幫綠林人士,但李頻從一開始就不信任這支隊伍這或許也是受到了寧毅當初的影響,沒有嚴格組織的人手,百無一用。

    他們隻是誘餌。

    這邊山壁上,眾人一個個的拉在這繩索上,再度攀援前進。風從西麵吹過去了,李頻站在最後的落腳點上,休息過後正要再次上去,陡然間愣了一愣,不少人也都愣了一愣。

    一隻巨大的熱氣球從山裏麵順著風飄出來。李頻舉起手上的一隻千裏鏡朝那邊看過去,天空中的籃子裏,一個人也正舉著千裏鏡望過來,表情似有微微變形。

    籃子裏的那人放下千裏鏡,用力搖晃了手中的旗幟!

    “上”

    李頻大喊了一聲

    山穀裏,有馬隊朝著這邊的山崖奔行過來了。

    在馬隊到達之前,李頻手下的人翻上了這片陡峭的崖壁,首先上來的人,開始了防禦和廝殺。另一邊,山坡上的爆炸還在響起來,冒著防守者的弓箭,李燕逆等人渾身浴血地衝入了山穀之中。他們想要找人廝殺,先前在上頭的防禦者們已經開始速度更快地後撤,衝下來的人再度落入陷阱、弓矢等物的夾擊當中。

    外側的山坡上,此時是斑斑點點的血跡、橫陳的屍首。有的人已經死了,有的人趴在山坡的土石間,此時還不敢動彈,因為不知道哪裏會忽然的發生爆炸,也有負傷之人。正在逐漸變得安靜的這側山麓上痛苦地嚎叫著。

    衝入山穀之中的人們又往前衝殺了一陣子,才終於有人出來,與他們交手。那三五人一組的隊伍朝著落單的綠林人們衝過去,一陣砍殺後奔跑離開。“焚城槍”祝彪,宇文飛渡、小黑等人神出鬼沒地收割著落單的人命。這場本就算不得公平的戰鬥,對於進攻者來說,就像是落入了一潭泥沼。他們朝著那邊山腰上的院落繼續發起進攻這山穀畢竟不大,他們進來,便遠遠看到了院落那邊的寧毅等人。

    另一邊,李頻等人也在馬隊的“風箏”戰術中艱難地殺來。他身邊的人在懸崖上大戰一場後。還剩有四十多位,這些人進退相對嚴密、有章法,算是不太好啃的硬骨頭。

    當然,寧毅原也沒打算與他們硬幹。

    陳凡、紀倩兒這些防守者中的精銳,此時就在院落附近,等待著李頻等人的到來。

    左端佑看著東北側山坡殺過來的那支隊列,微微皺眉:“你不打算立刻殺了他們?”

    “強攻畢竟還會有點傷亡,殺到這裏,他們心氣也就差不多了。”寧毅手中拿著茶杯,看了一眼。“中間也有個朋友,許久未見,總該見一麵。左公也該見見。”

    “哦?”

    “叫做李頻,曾與秦家大哥一同守太原。九死一生。人已經曆練出來了,不錯的讀書人。”寧毅朝左端佑偏了偏頭,“可以……傳承儒學。”

    “傳承?”老人皺了皺眉。

    寧毅點頭,沒有解釋。

    過得不久,兩撥人在小院側前方相聚約數十米的空地前碰頭,預備殺過來。院落這邊。十餘麵大盾被拖了出來,擺開陣勢,林立如牆,負責駐守小蒼河的人們從四麵八方衝出來,將手中弓矢、刀槍指向那邊。

    能夠衝到這裏的,眼下不過是百餘人,然而這時候從附近衝出來的,足有三五百人之多,將這山坡上包圍了起來。事實上,從李頻等人被發現的那一刻開始,這些人已然沒有了任何機會,如今,一次衝鋒,便要見分曉了。

    徐強混在這些人當中,心中有絕望冰冷的情緒。作為習武之人,想得不多,一開始說置生死於度外,然後就隻是下意識的衝殺,待到了這一步,才知道這樣的衝殺可能真隻會給對方帶來一次震撼而已。死亡,卻真真實實的要來了。

    而且,殺到這裏,他甚至沒能跟誰交手,身上被爆炸炸傷了一次,挨了兩箭,其餘的時候,不過揮舞兵器拚命躲閃而已。真要說會被對方帶來震撼,恐怕也不太可能。

    前方,有聲音響起來,延遲了他死去的時間。

    “李兄,好久不見了,過來敘敘舊吧。”

    人群裏,李頻排開眾人,艱難地走出來,他看了看身邊的百餘人,隨後朝對麵走了過去。

    ***************

    越過盾牆,院子裏,寧毅朝他舉了舉茶杯。

    “三百多綠林人,幾十個衙役捕快……小蒼河就算全軍盡出,三四百人肯定是要留下的。你昏了頭了?過來喝茶。”

    小小的院子,這說話的聲音平實而簡單,李頻看見寧毅的身影,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這個時候,他自知必死,卻還不知道,眼下的這番對話,會發展到一個怎樣的程度。

    於是他回答道:“我昏頭了?你才昏頭了?世人皆說心魔十步一算,素無遺策。卻想不到,一怒弑君,與天下為敵。你走這一步,不止是昏頭,更是瘋了!”

    “殺周喆隻是小事,我造反造定了。哦,對了,左端佑左公。”

    李頻走到近處。微微愣了愣,然後拱手:“末學晚輩李德新,見過左公。”

    左端佑站在那兒,點了點頭:“你助秦家子守太原。置生死於度外,很好。”

    “此乃晚輩職責。太原最終還是破了,生靈塗炭,當不得很好。”這話說完,他已經走到院子裏。拿起桌上茶杯一飲而盡,隨後又喝了一杯。

    “造反造定了?”李頻沉默片刻,才再度開口說道,“造反有造反的路,金殿弑君,天地君親師,你什麼路都走不了!寧立恒,你愚不可及!今日我死在這裏,你也難到明日!”

    “造反……”寧毅笑了笑,“那李兄不妨說說。造反有什麼路?”

    “你的路多了,你有呂梁山幫襯,有右相遺澤,南麵,你有康駙馬為友,你有康王府的關係。康王如今便要身登大寶。無論如何,你隻要徐徐圖之,所有的路,都會比你眼前走得更好。但你選了最魯莽的路……不對,你選的地方沒有路。”

    李頻搖了搖頭。看著寧毅,寧毅站在那兒,一直都帶著笑,他將茶水再度倒上:“還喝嗎?”

    “可以了。”

    “好。那我們來說說造反和殺皇帝的區別。”寧毅拍了拍手,“李兄覺得,我為何要造反,為何要殺皇帝?”

    李頻微微沉默了片刻:“為武朝衰弱,為忠臣蒙冤,為努力沒有結果?”

    “為萬民受苦。”寧毅補充一句。

    “有嗎?”

    “有的。你們總喜歡往大處看,秦老是忠臣,他受苦,就是受苦,別人就不是?我在夏村打仗,看見過被女真人強暴的女子,她被救回來,瘦骨嶙峋,非常可憐,休息了幾天,起來給救她的兵做飯,給他們包紮傷口,有人說要娶她。夏村大戰最後一天的時候,她拿著刀衝出去,你看,她學會了拿到,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人……死在戰場上了。”

    寧毅搖了搖頭:“為了守住汴梁城,有多少人死了,城裏城外,夏村的那些人哪,他們是為了救武朝死的。死了以後,沒有結果。一個皇帝,肩上有天下億萬人的命,權衡來權衡去就像是小孩子開玩笑一樣,沒有任何責任,他不死誰死?”

    “這就是為萬民?”

    “求同存異,我們對萬民受苦的說法有很大不同,但是,我是為了這些好的東西,讓我覺得有重量的東西,珍貴的東西、還有人,去造反的。這點可以理解?”

    “你雖該死,但可以理解。”

    “嗯,那麼李兄認為,造反這麼大的事,最重要的是什麼?”

    寧毅問出這句話,李頻看著他,沒有回答,寧毅笑了笑。

    “你、你們,很多人以為是如何實施,如何一步步的策劃,徐徐圖之。你們把這種事情,當做一種冷冰冰的事例分析來做,簡單的一件事,拆掉,看看怎麼樣能做成。但我不認同:任何一件大事,高遠到造反這種程度的大事,他最重要的是立意!”

    寧毅舉起一根手指,目光變得冰冷嚴苛起來:“陳勝吳廣受盡壓迫,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方臘造反,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你們讀書讀傻了,以為這種雄心壯誌就是喊出來玩玩的,哄那些種田人。”他伸手在桌上砰的敲了一下,“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他笑了笑:“那我造反是為什麼呢?做了好事的人死了,該有好報的人死了,該活著的人死了,該死的人活著。我要改變這些事情的第一步,我要徐徐圖之?”

    李頻冷冷道:“那你便要弑君?”

    “在於我有沒有能力弑君。”寧毅道,“我若沒有能力,當然是徐徐圖之,我若是陳勝吳廣,是方臘,我當然要徐徐圖之,但我不是,這個可能性擺在我麵前。我要造反,他要付出代價,我能殺他而不殺,那我以後也就不必反了。”

    院子裏沉默了片刻,寧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做人做事都是這樣,到最後,你的標準,會退到某個程度,因為世界嚴苛。你有一個最高標準,人生標準做事的標準都行,走不通,你可以退一點,你可以妥協一點,但你最後的成就,就在於你退了多少。寧死不退,熬過去了的,才能成大事,從一開始就講徐徐圖之的人,想得再清楚,也隻能一事無成。”

    “你可曾想過……汴梁的百姓會怎麼樣?天下會怎麼樣?”

    “廢話。”寧毅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他們得死啊。”

    砰!李頻的手掌拍在了桌子上:“他們得死!?”

    寧毅目光平靜:“選錯邊當然得死,你知不知道,老秦下獄的時候,他們往老秦身上潑糞了。”

    李頻已經一字一頓地吼了出來:“那是他們的錯?”

    “不是他們的錯?”寧毅攤了攤手,然後聳肩,“哦,不是他們的錯,他們是無辜的。”

    寧毅說完這句,目光中有著憐憫,卻已經開始變得嚴厲起來,緩緩的,堅定的搖了搖頭:“不,就是他們的錯!他們不是無辜的!他們是武朝人!武朝打不過女真,他們就死有餘辜”

    他聲音渾厚,內力激蕩,到後來,聲音已經震蕩四周,遠遠傳開:“你們講情理,是因為你們組成武朝!農人耕織勞作,士人讀書統治,工人修葺房屋,商人通貨四方!你們一同生存!國家強大,人民身受其惠!國家虛弱,人民死有餘辜!這是天罰!因為國家麵對的是這片天地,天地不講情理!天理隻有八個字……”

    他的聲音傳出去,一字一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這聲音隱隱如雷霆,李頻皺著眉頭,他想要說點什麼,對麵如此作態之後的寧毅陡然笑了起來:“哈,我開玩笑的。”

    這一下,就連旁邊的左端佑,都在皺眉,弄不清寧毅到底想說些什麼。寧毅轉過身去,到旁邊的盒子裏拿出幾本書,一麵走過來,一麵說話。

    “確實啊,汴梁的百姓,是很無辜的,他們為什麼不無辜,他們一輩子什麼都不知道,皇帝做錯事,女真人一打來,他們死得屈辱不堪,我這樣的人一造反,他們死得屈辱不堪。不管他們知不知道真相,他們說話都沒有任何用處,天上掉什麼下來他們都隻能接著……呐,李頻,這是秦相留下來的書,給你一套。”

    寧毅將書扔在桌子上:“所以,在這中間,諸位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的東西嗎?他們太無辜了,這本身就是不對的,做了這種錯事怎麼還能無辜呢?所以我在想,給他們一個說話多少能有用國家怎麼樣?這樣一來,再出什麼事情,人就死有餘辜了,道理也就齊了。”

    這絮絮叨叨猶如囈語的聲音中,隱約間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在醞釀,寧毅坐在了那裏,手指敲打膝蓋,似乎在思考。李頻素知他的行事,不會無的放矢,還在想他這番話的深意。另一邊,左端佑眉頭緊蹙,開了口。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中間的道理,可不隻是說說而已的。”

    那邊,敲打膝蓋的手指停下來了,寧毅抬起頭來,目光之中,已經沒有了半點的戲謔。

    不久之後,他開口說出來的東西,猶如深淵一般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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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1-27 21:46:40
第六七四章 彌天大逆 戰爭伊始(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中間的道理,可不隻是說說而已的。”

    這一天的山坡上,一直沉默的左端佑終於開口說話,以他這樣的年紀,見過了太多的人和事,甚至寧毅喊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八個字時都未曾動容。唯有在他最後戲謔般的幾句絮叨中,感受到了古怪的氣息。

    坐在那裏的寧毅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如深潭,看了看老人。山風吹過,周圍雖有數百人對峙,此時此刻,還是寧靜一片。寧毅的話語平緩地響起來。

    “我的妻子家中是布商,自遠古時起,人們學會織布,一開始是單純用手撚。這個過程持續了或者幾百年或者上千年,出現了紡輪、紡錘,再後來,有紡車。從武朝初年開始,朝廷重商業,開始有小作坊的出現,改進織機。兩百年來,織布機展,效率相對武朝初年,提升了五倍有餘,這中間,各家各戶的手藝不同,我的妻子改進織機,將效率提升,比一般的織戶、布商,快了大約兩成,後來我在京城,著人改進織機,中間大約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如今織機的效率對比武朝初年,約是十倍的效率。當然,我們在山裏,暫時已經不賣布了。”

    左端佑與李頻皺著眉頭,看見寧毅交握雙手,繼續說下去。

    “觀萬物運行,窮究天地原理。山下的河邊有一個水力作坊,它可以連接到織布機上,人手如果夠快,效率再以倍增。當然,水利作坊原本就有,成本不低,維護和修繕是一個問題,我在山中弄了幾個高爐研究鋼鐵,在高溫之下,鋼鐵愈柔韌。將這樣的鋼鐵用在作坊上,可降低作坊的損耗,我們在找更好的潤滑手段,但以極限來說。同樣的人力,相同的時間,布料的出產可以提升到武朝初年的三十到五十倍。”

    “我們研究了熱氣球,就是天上那個大孔明燈,有它在天上。俯瞰全場。打仗的方式將會改變,我最擅用火藥,埋在地下的你們已經看到了。我在幾年時間內對火藥運用的提升,要過武朝之前兩百年的積累,火槍目前還無法代替弓箭,但三五年間,或有突破。”

    “所以,人力有窮,物力無窮。立恒果然是墨家之人?”左端佑說了一句。

    寧毅搖頭:“不,隻是先說說這些。左公。你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道理並非說說。我跟你說說這個。”他道:“我很同意它。”

    “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道理,更是契合天地之理。”寧毅說道,“有人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都是窮書生的妄念,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世界沒有愚人開口的道理。天下若讓萬民說話,這天下隻會崩得更快。左公,你說是吧。”

    左端佑沒有說話。但這本就是天地至理。

    “聰明人統治愚蠢的人,這裏麵不講人情。隻講天理。遇上事情,聰明人知道如何去分析,如何去找到規律,如何能找到出路,愚蠢的人,一籌莫展。┠.〈〔。﹝o{m豈能讓他們置喙大事?”

    “遠古年間,有百家爭鳴,自然也有憐憫萬民之人,包括儒家,教化天下,希望有一天萬民皆能懂理,人人皆為君子。我輩自稱文人,何謂文人?”

    “自倉頡造文字,以文字記錄下每一代人、一輩子的領悟、智慧,傳於後人。故人類孩童,不需從頭摸索,先人智慧,可以一代代的流傳、積累,人類遂能立於萬物之林。文人,即為傳遞智慧之人,但智慧可以傳遍天下嗎?數千年來,沒有可能。”

    “書本不夠,孩童資質有差,而傳遞智慧,又遠比傳遞文字更複雜。因此,智慧之人握權柄,輔佐天子為政,無法傳承智慧者,種地、做工、伺候人,本就是天地有序之體現。他們隻需由之,若不可使,殺之!真要知之,這天底下要費多少事!一個太原城,守不守,打不打,如何守,如何打,朝堂諸公看了一輩子都看不清楚,如何讓小民知之。這規矩,洽合天道!”

    寧毅的話,冰冷得像是石頭。說到這裏,沉默下來,再開口時,話語又變得緩和了。

    “千百年來,人們找了很多法子,這是唯一可以走得通的路。這千百年,儒家和諸多掌權者定下了規矩,在這個規矩裏,普通小民,知也好、不知也好、做也好、不做也好,擰不過大局。規矩定下來,就決定了在汴梁城破時,他們是不是無辜都要死,無辜隻是一個說法,沒有意義。左公、李兄,這是你們認同的那個東西定下的規矩,搞砸了,又是你們在憐憫,說他們何其無辜,說我何其冷血,說敵人何其殘暴。我陪著死了,是否就不冷血了呢?”

    “我在這裏,並非指責兩位,我也從不想指責儒家,指責沒有意義。我們經常說做錯了事情要有代價,周喆可以把他的命當代價,儒家隻是個概念,隻有好用和不好用之分。但儒家……是個圓……”

    他的話喃喃的說到這裏,語聲漸低,李頻以為他是有些無奈,卻見寧毅拿起一根樹枝,慢慢地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

    “儒家是個圓。”他說道,“我們的學問,講究天地萬物的渾然一體,在這個圓裏,學儒的大家,一直在尋找萬物有序的道理,從先秦時起,國民尚有尚武精神,到漢朝,獨以強亡,漢朝的任何一州拉出來,可將周邊草原的民族滅上十遍,尚武精神至唐朝漸息,待儒家展到武朝,現民眾越順從,這個圓越不容易出問題,可保朝廷長治久安。左公、李兄,秦相的幾本書裏,有儒家的至理。”

    他看著兩人:“他的書中說的道理,可厘定萬物之序,天地君親師、君君臣臣子子,可清楚明白。你們講這本書讀通了,便可知這圓該如何去畫,任何人讀了這些書,都能知道,自己這一生,該在什麼樣的位置。引人欲而趨天理。在這個圓的框架裏,這是你們的寶貝。”

    “秦相真是天才。”書還在桌上,寧毅將那兩本書往前推了推,“然後就隻有一個問題了。”

    “如果永遠隻有內部的問題。┢╪┝╪┡.(。所有人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不想不問,其實也挺好的。”山風稍稍的停了片刻,寧毅搖頭:“但這個圓,解決不了外來的侵略問題。萬物愈有序。民眾愈被閹割,愈的沒有血性。當然,它會以另外一種方式來應付,外族侵略而來,占領中原大地,然後現,隻有儒學,可將這國家統治得最穩,他們開始學儒,開始閹割自身的血性。到一定程度,漢民反抗,重奪國家,奪回國家之後,再度開始自我閹割,等待下一次外族侵略的到來。如此,君王輪換而道統長存,這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你想說什麼?”李頻看著那圓,聲音低沉,問了一句。

    “你們傳承智慧的初衷到哪裏去了?”寧毅問道。“人人為君子,一時不能達成,但可能性呢?你們手上的儒學,精妙絕倫。然而為求天地有序,已經開始閹割民眾的血性,回到開始……儒家的路,是不是走錯了?”

    這隻是簡簡單單的問話,簡簡單單的在山坡上響起。周圍沉默了片刻,左端佑道:“你在說無解之事。”

    寧毅拿起樹枝。點在圓裏,劃了長長的一條延伸出去:“今日清晨,山外傳回消息,小蒼河九千軍隊於昨日出山,6續擊潰西夏數千軍隊後,於延州城外,與籍辣塞勒率領的一萬九千西夏士兵對陣,將其正麵擊潰,斬敵四千。按照原計劃,這個時候,軍隊已集結在延州城下,開始攻城!”

    “什麼?”左端佑與李頻悚然而驚。

    ……

    巨大而詭異的氣球飄蕩在天空中,明媚的天色,城中的氣氛卻肅殺得隱隱能聽到戰爭的雷鳴。

    延州城北側,衣衫襤褸的駝背男人挑著他的擔子走在戒嚴了的街道上,靠近對麵道路轉角時,一小隊西夏士兵巡邏而來,拔刀說了什麼。

    駝子已經邁步前行,暗啞的刀光自他的身體兩側擎出,投入人群之中,更多的身影,從附近躍出來了。

    城外,兩千輕騎正以高往北門繞行而來……

    ……

    “我沒有告訴他們多少……”小山坡上,寧毅在說話,“他們有壓力,有生死的威脅,最重要的是,他們是在為自我的存續而抗爭。當他們能為自我而抗爭時,他們的生命何其壯麗,兩位,你們不覺得感動嗎?世界上不止是讀書的君子之人可以活成這樣的。”

    “李兄,你說你憐憫世人無辜,可你的憐憫,在世道麵前毫無意義,你的憐憫是空的,這個世界不能從你的憐憫裏得到任何東西。我所謂心憂萬民受苦,我心憂他們不能為自我而抗爭。我心憂他們不能覺醒而活。我心憂他們蒙昧無知。我心憂他們被屠戮時猶如豬狗卻不能壯烈去死。我心憂他們至死之時魂靈蒼白。”

    他目光嚴肅,停頓片刻。李頻沒有說話,左端佑也沒有說話。不久之後,寧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王家的造紙、印書作坊,在我的改良之下,效率比兩年前已提高五倍有餘。隻要探究天地之理,它的效率,還有大量的提升空間。我先前所說,這些效率的提升,是因為商人逐利,逐利就貪婪,貪婪、想要偷懶,所以人們會去看這些道理,想很多辦法,儒學之中,以為是奇巧淫技,以為偷懶不好。但所謂教化萬民,最基本的一點,先你要讓萬民有書讀。”

    李頻瞪大了眼睛:“你要鼓勵貪婪!?”

    “貪婪是好的,格物要展,不是三兩個儒生閑暇時瞎想就能推動,要動所有人的智慧。要讓天下人皆能讀書,這些東西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不是沒有希望。”

    寧毅眼睛都沒眨,他伸著樹枝,修飾著地上劃出圓圈的那條線,“可儒家是圓,武朝是圓。武朝的商業繼續展,商人將要尋求地位,同樣的,想要讓工匠尋求技藝的突破,工匠也要地位。但這個圓要有序,不會允許大的變動了。武朝、儒家再展下去。為求秩序,會堵了這條路,但我要讓這條路出去。”

    “方臘造反時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而我將會給予天下所有人同樣的地位,華夏乃華夏人之華夏,人人皆有守土之責,捍衛之責,人人皆有平等之權利。從此以後。士農工商,再無差別。”

    “……我將會砸掉這個儒家。”

    寧毅目光平靜,說的話也始終是平平淡淡的,然而風聲拂過,深淵已經開始出現了。

    “你……”老人的聲音,猶如雷霆。

    “大逆不道”

    ……

    延州城。

    戰爭的聲浪已經開始搖撼城牆。北門,驚人的廝殺正在擴大。

    一百多人的精銳隊伍從城內出現,開始突擊城門的防線。大量的西夏士兵從附近包圍過來,在城外,兩千輕騎同時下馬。拖著機簧、勾索,組裝式的雲梯,搭向城牆。激烈到頂峰的廝殺持續了片刻,渾身浴血的戰士從內側將城門打開了一條縫隙,奮力推開。

    城門內的巷道裏,無數的西夏士兵洶湧而來。城外,木箱短暫地搭起浮橋,手持刀盾、長槍的黑旗軍士兵一個接一個的衝了進來,在歇斯底裏的呐喊中,有人推門。有人衝過去,擴大廝殺的漩渦!

    東門附近,沉默的軍陣當中,渠慶抽出鋼刀。將刀柄後的紅巾纏上手腕,用牙齒咬住一端、拉緊。在他的後方,許許多多的人,正在與他做同樣的一個動作。

    “準備了”

    人們呐喊。

    城北,士兵洶湧著突入城門……

    ……

    左端佑的聲音還在山坡上回蕩,寧毅平靜地站起來。目光已經變得冷漠了。

    “我說了,我對儒家並無偏見,我走我的路。老秦的衣缽,已經給了你們,你們走自己的路,去修、去改、去傳續,都可以,隻要能解決眼前的問題。”

    “假若你們能夠解決女真,解決我,或許你們已經讓儒家容納了血性,令人能像人一樣活,我會很欣慰。若是你們做不到,我會把新時代建在儒家的殘骸上,永為爾等祭奠。若是我們都做不到,那這天下,就讓女真踏過去一遍吧。”

    小小的山坡上,壓抑而冰冷的氣息在彌漫,這複雜的事情,並不能讓人感到慷慨激昂,尤其對於儒家的兩人來說。老人原本欲怒,到得此時,倒不再憤怒了。李頻目光疑惑,有著“你何以變得如此偏激”的惑然在內,然而在好些年前,對於寧毅,他也從未了解過。

    彼時天光傾瀉,風卷雲舒,小蒼河困局未解,新的捷報未至。在這小小的地方,瘋狂的人說出了瘋狂的話來,短短的時間內,他話裏的東西太多,也是平鋪直述,甚至令人難以消化。而同一時刻,在西北的延州城,打著黑底辰星旗的戰士們已經衝入城內,握著武器,奮力廝殺,對於這片天地來說,他們的戰鬥是如此的孤獨,他們被全天下的人仇視。

    而若是從曆史的長河中往前看,他們也在這一刻,向全天下的人,宣戰了。

    寧毅朝外麵走去的時候,左端佑在後方說道:“若你真打算這樣做,不久之後,你就會是全天下儒者的敵人。”

    “你知道有趣的是什麼嗎?”寧毅回頭,“想要打敗我,你們至少要變得跟我一樣。”

    他走出那盾陣,往附近聚集的百餘人看了一眼:“能跑出小蒼河的,不追殺你們。”這百餘人本已有決死之念,此時,當中的一些人微微愣了愣,李頻反應過來,在後方大喊:“不要中計”

    寧毅走出人群,揮手:

    “殺!”

    螞蟻銜泥,蝴蝶飛舞;麋鹿飲水,狼群追逐;虎嘯山林,人行世間。這蒼蒼茫茫的大地萬載千年,有一些生命,會出光芒……(未完待續。)

    ps:這一章本該是整個下半部的引子所在,我鋪墊許久,以為寫這樣的東西會慷慨激昂,但是當我真正代入寧毅,真正去推演這些話的時候,我現席卷上來的,居然是一種巨大的疲倦。恐怕沒有人能夠以一種不冷靜不客觀不戰戰兢兢的心態來對待它。本來該說的東西會更多,但有些沒有寫進去了。嗯,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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