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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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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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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6 01:03:41
第一〇九五章 忍無可忍(三)

下午兩點,保定清苑機場。

機場東面清水河北岸的黃駝坡下,兩輛架著通用機槍的迷彩色三輪摩托如風般開來,四名全副武裝的機場警衛大隊官兵沒等車停下就飛身而出,從東西兩面衝上十餘米高的土坡,坡頂趴著的兩個「農民」急忙把望遠鏡埋進身下預先挖好的土洞裡,趁警衛官兵沒到,匆忙填上黃土小洞,隨即戰戰兢兢站起來,做出一副嚇得快癱瘓的樣子。

臉色黝黑的上士率領三位下士快速衝上來,上士用衝鋒鎗指向兩人,厲聲問道:「不知道這裡是軍事禁區嗎?你們是什麼人?家住哪兒的?」

乾瘦漢子慌忙指向南面,用一口純正的本地話回答:「長官,小的就是對岸納賢村的,小的只是覺得飛機起起落落挺新鮮,爬上來望一眼,這就走、這就走……」

「噠噠噠、噠噠噠——」

上士手中衝鋒鎗兩個點射,將兩位驚慌失措最後無比絕望的「農民」打得渾身顫抖斃命當場,上士關上槍機保險,扶了扶鋼盔,大聲罵道:

「狗日的,納賢村三百二十五口人,老子誰不認識?昨天晚上通知村裡,四大爺他們和村中聯防隊早就布控了,這兩狗日的一出現就被我們的人給盯上,這會兒竟然還想矇混過關,要不是軍情緊急,老子揪回去慢慢往死裡整!大庚、小富,給老子搜身,傳章,你看看地下是否動過土。」

「是!」

三名弟兄齊聲回答,很快從矮壯漢子屍體上搜出一支勃朗寧手槍,名叫傳章的下士從土裡刨出了望遠鏡和一張非常精確的機場分佈圖。

上士看完東西嘿嘿一笑,叫一聲「拖回去埋了」,扭頭下坡,小富和大庚一手一個,把屍體輕鬆拖下山包,很快扔在三輪摩托掛斗後方的備用輪胎上,兩輛摩托在震天的飛機轟鳴聲中,絕塵而去。

東面六公里的山崗上,兩個漢奸特務放下望遠鏡,已經嚇得瑟瑟發抖,夥伴被安家軍瞬間打死的慘狀他們看得一清二楚,再也沒有半點兒勇氣接近機場。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窮無盡的恐怖,二話沒說立刻衝下山,飛也似地向東面密林逃去。

……

機場上的銀色戰機一架架降落,又一架架起飛,大型轟炸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襲來,但所有在機場上服務的工作人員,臉上都帶著興奮地笑容,絲毫也不覺得這些嘈雜的聲音有什麼不妥。

指揮塔下的指揮部裡,空軍司令黃稟一正在向通信處長下達命令:「電告大本營,二團已完成值班交接,三團在十五分鐘之前已順利抵達大同機場,一小時後即可進入戰鬥狀態。」

兩點二十分,敘府大本營。

指揮大廳對面的休息室裡,勞守道、蔣雲山、馬君武、祁聖卿這四大智囊圍坐成一圈,對一份份四面八方傳遞來的情報進行匯總分類,逐一進行分析,展開討論,為安毅及前方的第十七軍將士出謀劃策,向全國各界名流、故友世交傳去一個個信息,為安家軍的奮起抗日獲得道義上的支持而盡心盡力。同時,他們嚴密分析安毅所制定的一連串計劃,確定對外聯絡的手段、順序,以豐富的經驗和閱歷,對每一環節反覆斟酌權衡,最後把成熟的意見交給安毅,以彌補他和將校們的疏漏和不足。

房門輕輕打開,安毅悄然入內,看到四個前輩仍在聚精會神爭論不休,安毅眼中的歉意一閃而沒,樂呵呵地坐到了側面的短沙發上。

對面的祁老爺子看到安毅,抬起頭扶了扶老花鏡,好奇地問道:「小毅啊,你給蔣委員長的復電中是怎麼說的?」

「晚輩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反正今天去不了成都,或許明天能抽出時間,只好回了八個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安毅恭敬地回答。

四個前輩樂了,嚴謹地馬君武微微點頭:「介石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當年我在中山先生身邊時就很留意他,他是個非常聰穎也很沉得住氣的人,肯定能從這八個字裡面理解你的意思。只是我有些捉摸不定,他要是知道第二師和第二十五師全都停止南下,趕赴與日對峙之前沿,會不會因此而生氣?他有沒有為此專門詢問過你?」

安毅笑著搖搖頭:「沒有,委員長肯定早就知道了,即便我不說鬍子也會及時上報的。黃傑和關麟征二位師兄都是委員長極為看重的得意門生,多年來對委員長忠誠不二,指哪兒打哪兒,刀山火海前赴後繼,這次之所以會抗命而行,也完全是滿懷義憤和愛國心促使,他們被迫南撤本來就一肚子憤怒,深感委屈,也傷到了軍人的自尊,所以晚輩只去一個電報告訴他們十七軍要開打,他們二話沒說就參與我們的行動,想必委員長很容易就能理解這一點。」

蔣雲山撚鬚一笑:「法不責眾嘛,真要追究責任,到頭來還不是得追到你身上?他們和麾下部屬最多也就是被訓責一頓,有你這個全軍參謀次長在前面扛著,他們的責任不大,反而會因此獲得全國上下的一片讚譽,這個算盤打得精啊!」

「先生說得非常正確,我那兩個師兄別看都長得道貌岸然、滿臉正氣,其實滿肚子的陰謀詭計,他們肯定把錯對得失都在心底算計好多遍了。」安毅回答。

眾人聽了暢聲大笑,對安毅的坦率喜歡不已。

這也是大家願意屈身輔佐安毅的原因,和安毅在一起,他們從未感到什麼壓力,更沒有揣摩心思的那種痛苦,安毅對他們的尊重和信任是發自內心的,沒有半點兒的惺惺作態,而且對他們的要求和工作上的計劃,總是慷慨予以支持,從無半句訊問和疑慮。

勞守道早已適應了安毅的性格與習慣,點燃支煙,突然問道:「你欒叔和石珍大哥那邊怎麼樣了?」

安毅收起笑臉,嚴肅回答:「欒叔回電,存壯大哥的四十四軍三個主力師正在緊張準備,趕赴岳陽之後從鐵路北上,何健嘴上不說,但是行動上非常支持,估計是報答欒叔把湘北偌大地盤讓給他的緣故。

「石珍大哥已經做好我們三地交界處的防務佈置,確保內部穩定,不至於出大亂子。兩人將會在通電全國支持第十七軍抗戰之後,乘飛機趕來敘府商議。」

勞守道滿意地點點頭:「廣西那邊有什麼答覆?」

「健生將軍和德公聯名復電,大讚第十七軍壯舉。」安毅回答。

眾人均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李宗仁、白崇禧的復電,無疑是告訴安毅他們的鮮明態度,估計廣東陳濟棠也會跟在李宗仁、白崇禧身後,高喊幾聲抗日口號,這種贏得民心宣揚自我的機會,他們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安毅把這一步極為艱難的棋走出來,蔣介石就算心有不甘,也只好迎難而上收拾局面,南京中央政府不得不慎重考慮自己的態度,一向主張用妥協贏得和平的汪精衛再害怕再生氣,也不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各路諸侯的抗日立場和鼎力支持第十七軍的義舉視若罔聞,更不敢在這個時候追究安毅和第十七軍的所謂責任。

看到四位前輩露出的滿意笑容,安毅接著說道:「估計半小時之後,日本的盛世才將軍會第一個向全國發表通電,這兩年他和晚輩相交不錯,沒等晚輩去電說明情況,他的詢問電報就先到了。晚輩復電之後,他的回電很快就到,說雖然日本與華北地區離得遠,怎麼樣也要為晚輩和第十七軍將士吼幾聲壯壯聲威!」

眾人樂了,只有馬君武非常奇怪,他一直不知道安毅與盛世才關係那麼好。

在馬君武的印象中,盛世才這個連中央大員都敢抓起來關上幾個月的狂徒,根本就是個活脫脫的武裝土匪加流氓,沒想到會和安毅交情這麼好。

安毅連忙把與盛世才相識到相交的經過詳細說出來,再把兩年來不斷賣給盛世才先進電台和武器,盛世才也把日本的羊毛、皮貨、珍貴藥材等土特產,以及從蘇俄那邊弄到的不少新式武器悄悄送過來的事情,一一告訴馬君武和其他幾位前輩。

馬君武這才記起軍馬場那價值連城的名貴馬種絕大部分都是盛世才送的,還有安毅為了幫盛世才掙面子,特意在敘府城東南江畔建起了一座具有異域風情的清真寺。雖然馬君武是個嚴守原則的謙謙君子,但是他並沒有認為安毅的做法有何不妥,從民國初建到現在,這個國家經歷了太多的苦難,馬君武也看開了許多事情,知道安毅不是這樣廣交朋友,求同存異,也不會有今天的龐大事業和輝煌成就。

下午四點十分,蔣介石仍然與身邊文武大員急商對策,行動神速的第十七軍已經完全控制了廊坊、霸州和青縣,戰力強橫的獨立師在北線廊坊擺下重兵,今非昔比的十七師在天津西南的青縣以北徐徐進逼,接到蔣介石的命令之後才原地停步,擺出一副隨時攻擊的陣勢。中路滿懷國仇家恨的楊九霄四十師,集結於霸州以東,全軍從西北、正西、西南三個方向對天津城形成弧形攻勢,擁有裝甲旅的張承柱六十八師則擔任戰略預備隊,關麟征師和黃傑師全速趕赴中路大軍身後,加起來近十五萬精銳將士雲集平津各要地,只要胡家林一聲令下,就是個不死不休的結局。

蔣介石急切之下,連續三份急電發到了胡家林的案頭,胡家林與各師師長緊急商議,隨即聯名稟報蔣介石,只要日軍不主動挑釁,全軍將士就會暫時停止前進,保持對狂妄日軍的絕對軍事壓制,西南空軍三個團一百二十五架戰機也不會主動飛臨天津上空挑釁。

得到胡家林的回復,蔣介石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也隱隱猜到安毅的真實目的,是要推翻喪權辱國出賣國家利益的《何梅協定》,而不是肆無忌憚地引發中日間的全面戰爭。

但蔣介石並沒有輕鬆多久,汪精衛、何應欽和中央政府各部大員的急電一個接著一個,不是抗議胡家林目無上司,就是指責十七軍輕啟戰端,應予以嚴懲,弄得蔣介石頭大如斗格外沉重。

討論正在激烈進行,被侍從室情報參謀叫出去的陳佈雷匆匆進來,讓參謀把收音機放到寬大的會議桌上:

「委座,安毅面向全國發表廣播講話,緊接著盛世才、雲南朱益之、湖南張弘欒、貴州石珍、正在西川指揮剿匪的劉文輝等六十餘名將領單獨或聯名通電全國,全力支持第十七軍和中央駐華北各師的抗日義舉,電台還反覆播送安毅的講話。」

「打開、打開,大傢伙都一起聽聽,那小子究竟講了些什麼。」蔣介石指著收音機的手指連連晃動,對安毅不來向自己報到,卻向全國發表講話顯得非常震驚和意外。

陳佈雷立即打開收音機旋鈕,略作調整,安毅標準的官話立刻傳出:

「……同胞們,我們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只要我們再向後退一步,將會面臨國破家亡的慘景,將會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作為一名軍人、一名中國軍人,祖國的榮譽就是軍人的榮譽,民族的尊嚴就是軍人的尊嚴,我願意傾盡自己的所有,包括我熱血和生命,投入到捍衛國家自由民族尊嚴的抗戰中,無怨無悔雖死猶榮!

「……我的將士們、我的兄弟們,我相信你們也會和安毅一樣,為了國家民族的自由富強,為了我們的家園,為了我們四萬萬父老鄉親、兄弟姐妹,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而且不是明天,就是現在!」

安毅慷慨激昂的聲音在排山倒海的掌聲和歡呼聲中結束,顯然是在遊行集會上發表的演講。背景聲稍停,蔣介石和眾文武尚未回過神來,川南廣播電台的女播音員朱玉寧那熟悉的聲音激動地響起:

「全國同胞們,全軍將士們,三分鐘前,廣西綏靖公署主任李宗仁將軍、桂軍司令白崇禧將軍、參謀長葉琪將軍、廣西省主席黃旭初將軍聯名通電全國,盛讚第十七軍將士的愛國精神和奮起反抗的義舉,鄭重宣佈桂軍將立即進行全軍動員,隨時北上,加入到抗日的行列中去……」

會場驚呼一片,蔣介石徹底傻眼了,他最擔心的局勢終於無法避免,而且明顯地感受到安毅那誓死一戰、咄咄逼人的氣息隱隱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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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六章 忍無可忍(四)

就在蔣介石患得患失、心神不寧的這天晚上,正在泰山「耕讀」的馮玉祥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激情,終於打破沉默,向來訪的法國著名記者達維特、東方新聞社美籍記者西蒙斯發表立場鮮明的談話,盛讚第十七軍的壯舉和拳拳愛國之心,呼籲全國所有武裝團結起來,槍口一致對外,鼓勵自己的西北軍舊部振奮精神,顯示出軍人的氣概,與胡家林將軍的第十七軍將士一起奮起抗戰,保家衛國。

次日上午八點,馮玉祥的公開講話,通過電波向全國通告。

上午八點四十分,粵軍統帥陳濟棠聯合粵軍三十餘名將領,通電全國,支持第十七軍的果斷行動,宣佈粵軍立即整裝待發,時刻準備開赴華北戰場。上午九點,胡漢民、李濟深、陳銘樞等國民黨內部反對派領袖在香港通電全國,號召全國軍民和愛國將領行動起來,絕不能讓國土分裂、民族沉淪的華北局勢繼續下去,呼籲全國軍隊向第十七軍將士學習,為拯救國家民族於危難之中,共同努力。

全國軍民為之興奮雀躍,信心百倍,德高望重的、對整個中國深有影響力的諸多軍政統帥,先後公開發表通電一致對外的事情,在民國歷史上還從未有過,無疑更加堅定了全民抗戰的信心。

繼川南的敘府、成都、重慶、昆明的盛大反日抗戰示威之後,北平、天津、南京、上海、廣州、桂林、武漢、宜昌、濟南、西安等二十餘城市發起了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聲援第十七軍抗戰的大遊行,壓抑已久的全國新聞界,借此機會憤然勃發,遍及全國的反日浪潮空前高漲。

蔣介石早就料到結義大哥馮玉祥不會甘於寂寞,也知道昨日下午立法院院長孫科等人已經戰戰兢兢趕赴泰山,就對日關係徵求馮玉祥的意見,看如何能避免一觸即發的中日戰爭,愛憎分明個性強硬的馮玉祥再次站出來乃是意料中之事。

相比之下,沒有發表任何通電和公開講話的閻錫山就聰明多了,至少在沒看清楚形勢之前,不會輕易決斷,這一點,馮玉祥永遠趕不上他的把兄弟閻錫山。不過,老奸巨猾的閻錫山雖然沒有向全國發表通電,但他通過向安家軍提供機場和後勤保障等方式,悄然悄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一招全國軍界將領都看在眼裡,暗讚不已。斯時手忙腳亂的日寇自顧不暇,能把他閻錫山怎麼樣?不但不會因此而讓日本人懷恨在心,安毅還得記住這份情,以便來日悄悄報答。

但是,歷來主張對日和平外交的黨國元老胡漢民這一次竟然站出來高聲喊打,非常令蔣介石意外,轉念一想就知道其中關鍵人物是李濟深和陳銘樞,而李濟深與安毅的關係,全軍皆知,這一次無疑是與安毅之間達成了某種共識。

想到這兒,蔣介石憂心之餘,不由得對安毅的活動能力和影響力,又重新進行了評估。

「報告委座,安毅將軍到!」

侍從室第一處主任晏道剛來到蔣介石的辦公桌前,輕聲稟告。

蔣介石眼中一亮,剛剛抬起頭,隨即雙眉緊皺,再次低頭查看華北、上海和南京剛剛發來的十幾張電文,問道:「昨天他為何不來?讓他等著吧!」

「是……」

晏道剛走出幾步,想了想還是轉身回來:「校長,屬下剛才聽安將軍和侍從室的幾位黃埔同袍說,張存壯的第四十四軍第一師已經乘坐火車到達武昌,受到武漢民眾夾道歡迎和盛情擁戴。顧長風第二十四軍十六師兩個突擊旅乘坐的十幾艘運輸船,也在漢口四大碼頭靠岸,數以萬計的工人和學生正在幫忙卸下裝備。」

蔣介石猛然抬頭:「什麼,怎麼這麼快……娘希匹!他是在逼我,他這是在逼我!讓他進來!」

「是!」

三分鐘後安毅入內,蔣介石靠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這位軍裝筆挺、端正敬禮的學生,把安毅看得心神不定,苦笑連連,這才皺著眉頭問道:「誰給你擅自跨防區調兵的權利?」

安毅笑了:「校長,學生的權力是您給的,沒有校長的栽培和提攜,哪裡有學生的今天啊?」

「巧言令色,你以為這麼說,我就不追究你的責任了嗎?」蔣介石冒火地大聲呵斥。

安毅上前一步,挺起胸膛:「稟校長,若果追究起來,學生越權調動兩個軍北上的罪責,加起來都沒有擅自命令西南空軍三個團攻擊日軍戰機大,更沒有學生嚴令第十七軍必須在十二小時之內從三個方向包圍天津的罪責大。抬頭是一刀,縮頭也一刀,學生認了!」

蔣介石氣得抬手指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安毅,手指頻頻虛點,就是罵不出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頹然而歎:

「安毅,你把整個中央政府都害苦了,你知道嗎?何敬之見我放任十七軍威逼平、津外圍,感覺顏面受損,昨夜至今晨連連發來三份辭職電報,你讓我如何答覆?汪兆銘今早突然稱病離京,出走上海,中央政府近半官員是汪兆銘一派,眼下都放言要辭職不幹了,那些親日派、妥協派藉機熙熙攘攘,大喊大叫,說我蔣中正恣意縱容,置國家民族之安危於不顧,不經中央最高會議同意就擅起戰端,以兵諫的方式陰謀奪權,致使一個好不容易才團結起來的中央政府,再次陷入四分五裂之危局,你……你本事大了,你厲害!你安家軍可以獨立打天下了!好、好!你有本事自己去打,我不管了!」

安毅硬著頭皮,低聲問道:「校長,這不正是一個清除內奸和怯弱無能者,重整政權,輕裝上路的大好機會嗎?」

「你懂個屁——」

蔣介石氣得拍案而起,背著手在室內走來走去。

門外的鄧文儀、蔣孝先等人聽到「啪」的一聲重響,嚇得臉色突變就要衝進去,老練的晏道剛和陳佈雷連忙止住眾人,指指室內,再指指耳朵,眾人一聽沒有再發出什麼異響,這才舒了口氣,心想這回安毅可慘了。

一個小時的等待如同漫長的煎熬,當安毅打開房門,含笑把大家叫進去時,眾人這才放下心來,個個佯裝鎮定地整理儀表,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有序入內,聆聽蔣介石的最新指示。

奉召趕來的軍委各部主官看到安毅悠閒地坐在側邊沙發上喝茶,立刻明白安毅已經說服了騎虎難下、不得不早做決斷的委員長,華北一線恐怕要熱鬧了。

中午十二點,中央廣播電台和川南廣播電台,同時向全國播報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的公告:

「本著內求自存、外求共存之精神,為妥善解決華北問題,確保國土完整,消滅分裂勢力,維護華北地區國土安全及民眾安寧,特任命參謀本部次長安毅上將,為軍事委員會特派專員,節制華北駐軍軍事,謀求建立統一與和平之秩序……和平未到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亦不輕言犧牲。抱定最後犧牲決心,而為和平最大努力。」

公告發表後,全國一片歡騰,億萬民眾奔走相告,欣喜若狂,各地駐軍大營門前擠滿了踴躍從軍報效國家的青年男女,全國各大反對勢力均擱置分歧,熱情讚揚蔣介石的英明決策,各界領袖紛紛發表宣言,表示只要國家需要,將不惜付出最大努力。

歐美列強大為意外,長期懦弱逆來順受的中國政府突然直起腰板,令人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各國駐華使節紛紛致電或拜訪南京中央政府,以證實這一公告的真實性,只有事先接到宋子文、孔祥熙緊急通報的歐美兩國使館官員反應最為迅速,立刻召集會議緊急商討,並將詳情以及可能發生的巨大改變急報各國首腦。

中外各界均將此看成是蔣介石集團在日本軍隊野蠻侵略、步步蠶食之下,終於忍無可忍憤然而起,不惜一戰以解決華北問題的堅定決心和決然行動,否則不會把歷來對日強硬、被日軍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少壯派領袖安毅,派到華北「節制華北駐軍」,雖然沒有直接任命安毅為「戰區司令」或「前線總指揮」這樣的戰時職務,也給中日兩國和平解決華北問題留下了餘地,但是這一公告清楚無誤地告訴日本人和全世界:中國軍隊不惜一戰,也要維護華北利益。

公告發表之後兩個小時,川南電台再次播出一個令全國軍民無比鼓舞的消息:

張存壯將軍的第四十四軍、顧長風將軍的第二十四軍十四萬將士,已經迅速開進到武漢地區,兩軍將日夜兼程,趕赴華北前線,隨時對日寇發起迅猛一擊;雲南保安部隊司令詹煥琪將軍的五個旅三萬將士,於今日凌晨經川滇鐵路開赴瀘州,旋即登船東下,緊急馳援華北戰場!

武漢長江兩岸的武昌和漢口,人頭攢動,歡聲如雷,一列列專列在武昌站卸下荷槍實彈、身著迷彩軍服全身披掛的威武將士,一輛輛覆蓋偽裝網和牽引火炮的大卡車、一輛輛架設滿是散熱孔的通用機槍的突擊車,在無比繁忙的長江渡口運至對岸,不斷停靠在漢口各大碼頭的型號各異的大輪船上,卸下一批又一批覆蓋密實的重型輪式裝備,數不清的官兵頭頂鋼盔、腳踏中邦厚底軍鞋湧上江岸,在陣陣孔武豪邁的口令聲中,迅速整隊開往火車站。

長江兩岸數以萬計夾道歡迎的人們,此刻已經無法分清那些是四十四軍官兵,那些是虎頭將軍率領的二十四軍將士,最後全都在「萬歲」前面加上個全國人民耳熟能詳的名字——安家軍!

晚上十一點,成都北校場。

蔣介石接到駐蘇聯大使的密電,終於放下心來,讓侍從把仍在隔壁和參謀部將領研討華北軍事佈局的安毅叫來。

安毅看到蔣介石的臉色就猜到什麼了,上前敬個禮,筆直站著等候訓示。

「你的情報是正確的,蘇聯《真理報》發表了一篇措辭激烈的文章,表示駐紮外蒙的蘇聯軍隊和盟軍對日本軍隊的大肆擴張發出嚴正警告,蘇俄遠東軍區也對日滿軍隊不時越境挑釁表示憤慨,而且特意指出經過長時間的再三磋商,日本軍隊都沒有絲毫收斂的跡象。從這份回復的情報看,關東軍兩個旅團之所以遲遲沒有南下,確實如你所分析的那樣,蘇俄遠東軍隊也藉著此次華北危機大兵壓境,企圖因此要挾日本人,獲得他們這幾年逐漸失去的遠東利益。」蔣介石滿意地說道。

安毅笑了:「正是這樣,當初蘇聯人把中東鐵路賣給日本的時候就憋了一肚子氣,日本人通過偽滿軍隊和政府出面,百般要挾,以日本的名義獲得歐美列強的大力支持,最終逼迫蘇俄將價值六個億的中東鐵路以及附屬設施、工廠,以一點六個億賤賣給偽滿國,這件事對蘇俄政府和軍隊的打擊之大,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加上蘇俄處於歐洲資本主義勢力的包圍之中,在國力尚未恢復之前,只能忍氣吞聲。

「不想日本人得寸進尺,如今又在蒙古排擠俄國勢力,企圖取蘇俄以代之,性格暴躁非常記仇的蘇俄怎麼會受得了?如今看到中日數十萬軍隊在華北對峙,他們絕不會放棄這個良機,必然在東北邊境調集重兵逼迫日本人,原本兵力就捉襟見肘的關東軍無論如何也抽調不出兵力南下,靠著天津那點兒駐屯軍,日本人除了妥協外,別無他法。」

蔣介石點點頭:「你說得很對,沒想到你對國際時局瞭解得這麼透徹……對了,提供如此重要情報的那個俄國情報員叫什麼名字?」

安毅低聲回答:「校長,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叫做教授,原是白俄的一個知識分子,俄國十月革命後不久他全家便被當做反動分子鎮壓,他隨同逃難的十幾萬白俄流落到東北,後來輾轉到了上海,學生當年接納了他們幾萬人,如今已經發展到近二十萬,其中有數千人如今都在學生的軍事研究部門工作,這個代號教授的特工,就是學生單線控制的情報負責人,他如今仍然在海參崴,學生多次指示他撤回來,因為蘇俄政府開始了大規模的肅反和清洗,我非常擔心他的安全,但是他說自己心裡有數,學生只能讓他繼續留在那邊了。」

蔣介石大為感歎:「好,難得啊!你的付出終於有回報了,很好、很好!你準備何時飛華北?」

「不急,學生還想留在校長身邊多學習幾天。」安毅恭敬回答。

蔣介石望向安毅:「花言巧語!學習?你是擔心我改變主意吧?滾吧,要盡快趕去保定坐鎮指揮,前線沒個主心骨不行,那裡的大部分部隊都是你的舊部,他們只聽你的,而且,各軍各部將領都沒有你的經驗和調控能力,看不清大局,你早一天去我早一天放心。」

「是!可惜,堪侯兄到浙江省當官去了,否則,學生有堪侯兄陪伴,此行就更穩妥了。」安毅這個時候提起在汪精衛一系的脅迫下無奈離開參謀本部、走馬出任浙江省政府委員的葛敬恩,讓蔣介石的神情也為之一黯。

安毅看到蔣介石不說話,雙腿一併,低聲告辭:「校長,學生這就趕回敘府,視察後勤兵站的支援工作,最遲後天趕到保定。」

「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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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七章 一聲歎息

「裝備用時方恨少!」

這是安毅與身邊將領連續視察三個軍用倉庫和兵站之後發出的感慨。

好在當初將三個特種旅補充給胡家林第十七軍的過程中,善於總結經驗的安將軍兵站監兼軍需處長周萍源少將有遠見,將大批彈藥和物資運送到安家軍物資中轉樞紐宜昌兵站,並及時請示增建系列倉庫,使得此次北上作戰的兵力運輸和物資調撥能夠順利進行。

其次,吳立恆回到安家軍大本營後,迅即就任宜昌基地聯勤司令部司令,級別與各軍軍長、江防司令部司令、空軍司令平級,平時負責江防部隊、陸軍各部隊和駐地空軍的武器彈藥和物資供應、制定聯合訓練計劃、負責情報匯總和憲兵糾察等事宜,戰時組織三軍指揮員聯合指揮,協調各部行動,兵力和物資補充等等。

安毅為了不讓最早就跟著自己的老兄弟吳立恆閒下來,向他提議適當擴建宜昌基地,將原先僅能容納四個旅的營區擴大一倍以上,最低限度能長期駐紮兩個主力師八個旅。

吳立恆領命之後立即行動,半個月即拿出工程計劃書,省去安毅不少事情。

將領們的感慨又是另一方面,安家軍普通一兵身上的裝備、軍餉、伙食,就相當於中央軍主力師的三個兵,這還不算營房和訓練場的建設、文化教育素質培訓、嚴格而貼近實戰的訓練所消耗的資金。

可以說,安家軍近一半的戰鬥力,是靠金錢堆出來的,每年巨大的軍費開支,幾乎耗去整個集團純利潤的三分之一。每一次戰爭,每一次全國性的自然災害,都會耗去整個集團大筆財富,至今為止每年賺回的巨額財富,基本上沒有剩餘,但也從未出現過入不敷出的窘迫局面,安毅能撐到今天,而且穩步登上一個個台階,弟兄們想不佩服都不行。

但是,為了國家和民族,弟兄們都和安毅一樣慷慨付出,無怨無悔。何況到目前為止,大家雖然沒成為億萬富豪,但是誰都有幾十萬上百萬的閒錢,可供父老妻兒無憂無慮地生活在安全富足的川南。

敘府城東南岸的軍用碼頭,一片忙碌,四台百噸吊機和一台具備世界先進水平的龍門吊全都在忙碌,航運公司的三艘千噸貨輪、一艘安裝起吊設備專門運輸各種大小車輛的兩千噸貨輪就要裝載完畢,碼頭上的貨物堆積如山,七十多輛軍用突擊車、偵察車仍然整齊停在貨場上,沒有兩天時間難以全部運走。

安毅看了看表,已是下午四點半,走近楊斌低聲吩咐幾句,楊斌點點頭把將領們集中過來,問哪位弟兄有空一起去吃餐飯?結果大半弟兄連連搖頭,前方情況緊急,隨時都有可能與日本軍隊全面開戰,弟兄們事務繁多,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裡還能去喝酒?

楊斌無奈之下,只好讓副官去通知丁志誠、李福強、張天翼三人,讓他們下班就趕到西苑,陪同專程趕來協商的張弘欒和石珍喝上一杯,明天安毅就要飛赴南京趕往華北了,這也算是臨行前的餞別宴。

安毅的家宴菜式非常精美,更難得的是安毅窖藏的好酒之多誰都比不上,這也是朱培德、張弘欒和石珍等人每次來敘府都堅持住進西苑的最主要原因。可惜朱培德已經趕赴成都,參加蔣委員長召集的重要會議,沒能留下一起聚聚,否則定會更加熱鬧。

設置在大廳內的大餐桌,足有六米多長,輕輕鬆鬆圍坐二十幾人毫不擁擠,長桌上的首位如今坐著勞守道和蔣雲山這兩個安家軍的左右軍師,張弘欒和石珍坐到了兩個軍師的下手,正好和安毅、楊斌面對面,排下去一邊是安家軍將領,另一邊就是湘西和黔西的主要將領了。

酒至半酣,氣氛熱烈,大家說完目前華北局勢就說到自己身邊,張弘欒詢問安毅,老朋友劉文輝那邊怎麼樣了,廣播說朱毛紅軍繞過松藩逃往西面的毛兒蓋那邊了吧?安毅回答早著呢,紅軍幾路主力還在西川繞圈子,把劉澄甫麾下各地追剿的保安部隊打得滿頭包,如今他乾脆借鑒石珍大哥的成功經驗,死守所有縣城和主要市鎮不動了。

眾人哄然大笑,斯文如馬君武也笑得合不攏嘴,不由把目光投向紅光滿面的石珍。

石珍卻沒笑,他知道自己的部隊除了三個精銳旅拿得出手外,其餘的都比不上朱培德和張弘欒的保安部隊,更不用和安家軍警備部隊相比了,要守住八個縣城三大工業基地,談何容易?

要不是事先虛心採納安毅的意見,恐怕面對四渡赤水再襲貴陽的朱毛紅軍,早已經損失慘重了,原本心高氣傲躍躍欲試的將校們,看到神出鬼沒、來去如風的紅軍把王家烈打得抱頭鼠竄、把侯之擔兩個師全打沒了之後,再也沒有一個敢張嘴,個個暗自慶幸採取嚴密的防禦策略的好處。紅軍離開之後,貴州大小軍閥地主富農,幾乎全都變成貧下中農,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唯有黔西八縣幾乎毫髮無損,短短十天不到集市照樣火爆,工農業生產照樣熱火朝天地展開,把路過的薛岳和中央軍將士都看得傻眼了,個個佩服石珍的精明狡詐,弄得現在貴州省政府都得向黔西綏靖公署借錢發薪水。

蔣先雲看到石珍一臉鄭重的樣子,含笑詢問石珍是否對此次黔西剿共有些想法?

石珍灌下一杯酒,放下杯子長歎一聲,隨即把紅軍超強的戰鬥力、戰鬥意志和無法琢磨的打法一一說出,話語中流露出的全都是讚賞,甚至還有點兒後怕。

石珍聽到張弘欒的參謀長曾耀坤一句玩笑話之後,連連擺手,挺直了身子:「曾老哥,你可別笑啊,賀鬍子三番幾次騷擾湘西,你們也夠惱火的吧?小弟倒不是說中共紅軍如何如何,更不是誇他們有什麼三頭六臂,而是打從心眼兒裡佩服他們的那股子狠勁,那種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強悍精神。

「小弟舉個例子讓諸位聽聽:二月下旬,也就是朱毛紅軍被益公的滇軍擋住後,突然掉頭殺回黔西沒多久,當時確實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好在紅軍看到我們仍然嚴防死守啃不動,只能繞過我們北面,再次渡過赤水河,接著殺向遵義、桐梓一線,在黔北那一仗可是把中央軍吳奇偉兩個師都給打殘了,如此的速度和戰鬥力,不服不行啊!

「好在各路追剿大軍及時到來,再次扳回頹勢,這才沒有太過丟臉。到了三月上旬,黔中、黔北被打散的紅軍就到處都是,我們也派出小股部隊,嚴密搜索,不敢讓紅軍竄入防區,也發現了不少紅軍殘部,我們不願結仇,都遠遠趕走了事。可是,情報處長義方無意中告訴我的一件事,讓我無比感慨,至今記憶猶新!」

眾人大感興趣,全都閉上嘴巴,望向不停歎息的石珍。

石珍再喝下一杯酒,大手一揮,擦去鬍子上的酒漬,細細道來:「有兩個被打散的紅軍傷兵,逃到咱們老巢畢節北面二十公里的朝天山下,正好撞上了二旅派出的一個排搜索隊,排長是個老兵,也姓石,北伐時就跟著我了,他看到三個奄奄一息的紅軍傷兵,沒有讓弟兄們放槍,吩咐兩個班擴大搜索警戒範圍,就領著幾個人上去查看,其中一個傷兵已經沒氣了,另一個奄奄一息也快不行。

「俗語道死者為大,老兵心地好,吩咐弟兄們找個坑埋了別讓野獸糟蹋,結果把人扔進坑裡的時候其中一個醒了,望著老兵一句話不說,盡流眼淚,老兵想來想去,最後把這個沒死的紅軍戰士弄了回來,剝掉衣服後讓軍醫去救,說是老鄉。

「軍醫不敢怠慢,立馬全力救治,可是那人傷太重,眼珠子沒了一個,而且估計是拖了很多天得了敗血症,不斷發燒講胡話,軍醫聽清楚幾句話之後,發現不是咱們貴州口音,而是江西老表的口音,就悄悄報上來了。

「正好那天義方到二旅視察,就和旅參謀長立即去查看,老兵只能實話實說,還說那沒醒來的傷兵長得像他死去的侄子。參謀長歎歎氣也就沒說什麼,不就是一個傷兵嗎?說了老兵兩句正要走,這個傷兵臨死迴光返照了,突然喊出一聲大叔,口齒很清楚,老兵連忙抱住他,仔細看了一下知道快沒救了,就對他說:孩子,有什麼話就說吧,只要大叔能辦到,就給你辦……」

眾人聽到這兒,臉上全沒了笑容,一個個肅容靜坐,用心傾聽,心裡都不由得為之傷心難過。

石珍舔舔厚嘴唇,接著說道:「那傷兵緊緊抓住老兵的手說,大叔,我沒用,我連我大姐剛生下的孩子都保不住,我沒用,我們整個運輸連的弟兄們都沒用,死一萬次都對不住我大姐。老兵連忙問,孩子,你大姐是誰?在哪兒生的孩子啊?那傷兵沒有回答,而是死死抓住老兵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叔,我求你件事,幫我找回我大姐的孩子,來生我投胎給你做兒子,或者做牛做馬都行,你答應我,幫我找回孩子啊!

「老兵說,孩子別急,你說說,讓大叔上哪兒去給你找孩子?總得有個姓名有個地址吧?傷兵愣了好一會兒,又仔細看了看一臉不忍的老兵,最後下了很大決心,說他的大姐也是紅軍戰士,叫賀什麼珍,孩子生在赤水河邊一個叫白山的苗寨,那地方半山上光禿禿的,只有一間茅草棚子。由於王家烈的追兵追得太急,為了不連累大家,大姐只好忍痛把孩子扔在那間屋子裡,留下三十大洋,兩碗煙土和一張字條,懇求跑進山裡躲亂兵的苗人回來養活孩子,當時這個傷兵所在的運輸連就跟在大姐身邊。

「但是,部隊開拔後,這個傷兵聽說苗人不會收養外來的孩子,而且那地方又剛爆發痢疾,心想糟啦,可是卻沒辦法再折返回去,只得一路打仗心中一路牽掛,接著部隊就被打散,最後臨死之前遇到老兵。

「當時義方就站在一邊聽著,唏噓不已,回來告訴我說,紅軍真的是鋼鐵的意志,一個懷孕生產的女紅軍,仍然堅持轉戰千里,就連親生孩子都不得不忍痛拋棄。諸位,大家想想看,這是什麼樣的一支武裝?是什麼樣的一種信念?原來我對政治那套很反感,現在卻有些感興趣了,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在支撐著他們。」

眾人一個個唏噓不已,勞守道仰天長歎,蔣雲山頻頻歎息,滿桌虎將個個神色嚴峻,沒有半點兒輕視,似乎都在為這個令人心酸的故事而難過。

「司令,你怎麼了?」楊斌輕輕碰了一下極度驚愕的安毅。

「哦?嗯……」

安毅搖頭笑了笑,心說或許是我想多了吧,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當即舉起酒杯大聲說道:

「來來來,不說這些了,這世道啊,有說不完的心酸故事……石大哥,小弟敬你一杯!感謝你今天帶來的故事,給我們很大的感觸和啟迪啊!不說你,就連小弟也時常在想,是什麼一種精神力量在支撐著我,支撐著紅軍?就說他們現在正在逃跑的路線吧,從江西一路苦戰到如今的川西,都快八千里路了,幾萬沒有後勤給養、沒有像樣武器裝備的人,卻能在幾十萬裝備精良的軍隊前堵後追之下殺出一條生路,這是何等的氣概、何等的雄才大略?小弟也佩服啊!」

眾人齊聲附和,舉起酒杯,破例為紅軍乾了一杯,誰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在這個世界上,不管是敵是友,也不管信仰如何,頑強生存闖出一條生路的人,都值得敬佩!

又喝了一陣,幾個前輩先行告退去喝茶聊天了,安毅端起酒杯,走到已經有八成醉的石珍身邊坐下,摟著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大哥,剛才你說的那個故事裡的女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石珍拍拍安毅的腿:「叫賀什麼珍啊,因為有個珍字和我名字一樣,所有我就記住了……哎?你問這幹嘛?咱們誰也沒往心裡去,老兵埋完屍首就懵了,赤水河這麼長,兩邊全都是苗寨,到哪兒去找啊?也只能給死者燒燒紙就算了,誰都不再提這事,唉!這年頭,到處都是這種慘事,不說了,陪大哥再喝一杯。」

安毅敬石珍一杯,完了哈哈一笑:「大哥,赤水河邊的苗人,真的不願意收養外來孩子嗎?」

石珍拍拍晃呼呼的腦袋:「也不是,苗人雖然怕事,信不過外面人也不識字,但還是頗講義氣的,估計看到留在孩子身邊的大洋就會明白了,這幾年黔西黔北和我們做生意的苗人越來越多了,早已不是人們原先想像的那樣……賢弟,我可不能再喝了,不然真得出醜了,你從華北回來記得去看看大哥,很多事情還得要你拿主意才行。」

「行……大哥,你剛才說那傷兵的大姐,是不是叫賀子珍啊?」安毅再次低聲詢問。

「嗨,我哪裡記得那麼清楚啊?你打個電話問義方不就行了嗎?義方可是你一手帶出來的好兄弟啊!不過我可先說了,你可不能把他拐走,上次你把鄧斌從湘西帶走,欒叔至今仍然念念不忘呢,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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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八章 當頭棒喝

安毅飛到南京,立即前往拜見國家主席林森,與這位名為國家元首但卻不負實際政治責任、擁有愛國救民之心卻又忌憚中日差距主張對日忍辱負重的革命元勳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的交流,以恭敬的態度、誠懇的語言、詳實的資料和一片拳拳赤子之心,贏得了林森的理解。

隨後,安毅又奉蔣委員長之命,在政府政務院會議大廳,主持軍事委員會特別會議,熱情地邀請主席林森、司法院兼最高法院院長居正、監察院院長於右任、監察委員吳稚暉、國府委員鄒魯等三十餘名黨國元老旁聽,在京軍委委員和各部處級以上軍官,悉數出席。

一直以來,只要是安毅主持的會議,就不會像其他軍委委員那樣拿著稿子照著念,也沒有繁縟冗長的廢話套話,這一次也一樣。

寬闊的主席台上,安毅站在參謀本部第一廳準備的大幅華北地圖前,面向下方近千軍政大員,侃侃而談,從保定徐水上空突然發生的「軍事衝突」說起,再說到日軍利用各種借口,威逼利誘,步步蠶食,逐漸將守衛北平駐華使館的一個小隊日軍,增加到了一個中隊,又通過對恐懼發生戰爭、進而步步退讓妥協的北平軍分會和華北駐軍將領頻頻施壓,以派遣特務、收買漢奸等卑劣手段,陰謀製造「僑民遇襲」、「中日士兵暴力鬥毆」等矛盾,蓄意挑起爭端,再由駐華軍政主官凶神惡煞地躥出來野蠻叫囂,把一個個人為製造或正常發生的矛盾,升級到所謂「某某事件」,同時經日本控制的新聞廣播和漢奸們手中的報紙雜誌,大肆渲染,逼迫我們的政府和沒有主心骨的華北駐軍步步退讓,導致成百上千的日寇以這樣那樣的借口,逐漸「合法」地駐紮北平、通州、密雲、豐台、唐山等地區,壓縮我們的空間,勒緊我們的脖子,最後更是悍然扶持漢奸政權,叫囂區域自治,使得整個華北北部和東部地區成為了日寇橫行的殖民地,如今竟然發展到我們中央政府的派駐機構、維護治安糾察三軍的憲兵部隊、我們的執政黨國民黨中央黨務派駐機關、華北各地所有的國民黨組織機構,都被橫行霸道的日寇趕出華北,難道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會場上歎息聲聲,軍政大員們不管是主戰派還是妥協派,此刻心裡都羞愧不已。安毅用平和的語調,擺事實講道理,而不像汪精衛、孫科等人那樣總是空洞地喊口號,虛言外交方面取得的「重大勝利」,安毅所列舉的每一個活生生的事例,都是大家非常熟悉卻又無可奈何的,如今串在一起分析講解,赫然讓大家發現,事實的真相是那麼的不堪回首,對日寇的殘暴和居心叵測,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安毅趁熱打鐵,接著分析日寇被打下三架戰機之後,為何不敢迎戰第十七軍的原因,包括日寇目前在華北為何僅有八千餘兵力、為何關東軍一個師團南下增援,剛開到山海關就停止前進?中俄邊境和蒙古地區中日蘇三國五方勢力矛盾的公開化和尖銳化等等,與會者頓有茅塞頓開之感,這才知道原來整個華北形勢牽涉的面竟然如此巨大,涉及到包括蘇俄在內的歐美列強方方面面的利益,也突然明白安毅如此大膽地採取先發制人的自信之所在。

可是,安毅接下來的話又讓大家深思不已:「我們的國家積弱已久,我們的軍隊四分五裂,個人都為自己的利益打算,而且我們的政府從中央到地方,多達半數以上的官員都是在日本接受的高等教育,其中不少人的思想觀、哲學觀已經被日本帝國主義奴化,存在嚴重的親日傾向,幻想日本人真會在友好平等的基礎上幫助我們,實現萬民同慶的大東亞共榮。可是,日本人自甲午戰爭以來所作的一切,又是怎樣的?難道中國人在一個個血淋淋的教訓面前,在東北已淪陷,在淞滬抗戰、華北抗戰的慘痛教訓中,還沒有覺悟嗎?」

安毅深深地吸了口氣,提高聲調:「前天晚上,我在成都和蔣委員長談了大半夜,實不相瞞,也爭吵了大半夜,最後我拍著胸脯說:委座,如果你認為我安毅心高氣傲沒有遠見,就請把我安毅的兩個軍調到華北去,把宋哲元、於學忠將軍的兩個軍撤下來,何應欽長官不是要辭職嗎?好,乾脆就讓學生去頂他的位置,老子倒要看看,哪一個日本人敢在老子面前大聲說話?老子抽他大耳刮,打到他媽都認不出他才罷手!」

會場爆發出一陣笑聲,坐在前排的林森、於右任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肅立兩旁的百餘名軍委參謀和執勤官兵,也笑得東歪西倒,對安毅無比器重感情也很好的吳稚暉笑完罵道:「你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這麼損人的嗎?」

安毅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等會場安靜下來,才鄭重地說道:「諸位覺得我的話挺好笑,是嗎?其實一點兒都不可笑,我安毅用自己的人頭擔保絕對能守住華北。也許大家會說與國家民族的前途相比,你安毅的人頭值幾個錢?在此我要說明一下,我安毅的人頭是不值幾個錢,可是我安家軍的二十萬將士的頭顱值不值錢?要是我安毅和我的將士們全部戰死沙場,我安毅以及整個集團所有的財富便全都是國家的了,大家認為能值多少錢?我安毅和自己的二十萬弟兄把命都送給國家了,難道還在意家裡的那些罈罈罐罐?」

會場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不但笑不出來,而且深感震撼。

安毅這時笑了:「當然,並非是說能打仗就是英雄好漢,能夠對日強硬些就能當大官,關於這一點我安毅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從一個商舖小夥計走到今天,多多少少有些認識。知道維護國家領土完整,維護民族尊嚴和利益,不是一個人一個小集團能夠辦到的,需要全國人民同心同德、一致對外才行。

「這次華北事件令人欣慰,全國人民、全國的軍隊都萬眾一心,高呼抗擊日寇,反對華北自治與分裂,社會各界人士都在捐錢捐物,支持和聲援第十七軍的壯舉。在此,我再告訴各位一個消息:南洋和美洲地區的愛國華僑已經積極動員起來,舉行聲勢浩大的聲援活動,就在我覲見林主席之前,收到了北美華僑領袖司徒先生和林旭東先生的聯名電報,北美地區一千六百萬愛國華僑的第一筆抗戰捐款一億三千萬美元,已經通過美國合眾國銀行轉過來了,不出一周,將會由專人把支票送到我安毅手裡,南洋地區的華僑領袖歐耀庭先生是我老岳父,他給我來電說,孩子你別著急,我們南洋地區的僑民給你們送去的八千噸油料、五萬多件雨衣軍鞋和五百多噸藥品十天內就到,你好好打一仗,別給我丟臉,別讓南洋一千八百萬父老鄉親失望。諸位,有這樣的人民,有這樣的父老鄉親,有這樣巨大的支持和動力,我安毅還怕什麼?」

會場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一個個無比激動,感慨萬千,也清楚地知道為什麼安毅這麼有恃無恐,豪氣勃發。

安毅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諸位,打仗從某個角度來說,打的就是錢,就是國力。日本人不傻,他們的特務遍佈全世界,包括緬北和滇西,都有他們特務的身影在鬼魅地游蕩,因此他們不會不知道美國和南洋對國內抗戰的支持力度,不會不知道我們二十四軍、四十四軍的十五萬將士已經開到了武漢、四十四軍先頭部隊一個山地旅已經到達信陽,不會不知道俄國遠東軍區兩個機械化師已經悄悄貼近黑龍江邊境北面,不會不知道蘇俄紅軍的一個師悄悄開進外蒙地區。

「更為重要的是,日寇已經看到了全中國軍民掀起的抗日浪潮,看到了上海、南京、武漢、西安、長沙等大城市的駐軍大營門前擠滿報名從軍的激憤青年,所以這一次日寇才在被擊落三架戰機、被打死四名飛行員之後,不敢有半點兒叫囂的聲音,更不敢對三面合圍天津的第十七軍將士開一槍,連派個人過來交涉都不敢!」

會場再次爆發熱烈掌聲,一種久違的自豪感,在每一個人心底油然而生。

安毅提高聲音,大聲說道:「試問一下,這麼多年來,在我們的國土上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的日寇,何時突然變得這麼乖巧?何時像今天這麼膽怯懦弱?他們在怕什麼?難道是怕打不過胡家林第十七軍和黃傑、關麟征兩個精銳師的十五萬滿懷義憤的將士嗎?難道是日寇駐紮東北和山海關地區的三百餘架戰機,在數量和戰鬥力方面比不上我們西南空軍司令部三個團的一百多架戰機嗎?都不是,他們害怕的是我們覺醒的人民,害怕全天下中國人的萬眾一心,害怕我們在座的中央政府官員們忍無可忍之下,拍案而起橫下一條心,順應民意,一致支持軍隊的抗戰!」

掌聲再起,經久不絕,安毅的演說已經打動了大多數人,讓大家樹立起對日作戰的勇氣和信心。

安毅又再加了把勁:「別看日本人囂張跋扈,別看日本人動不動就以發起全面戰爭相威脅,實際上他們心虛得很,要不是這幾年日本人從東北掠奪了巨量的煤炭、黃金、糧食、木材等物資運回島國,他們那塊彈丸之地上的人,早就揭不開鍋了,要不是九一八之後他們獲得了東北軍逃跑後扔下的兩百六十多架戰機、全國最大的兵工廠、當時全國最大的汽車製造廠、鐵路機車廠、幾百萬支槍、上千門大小火炮、幾千輛汽車等等價值上百億元的物資,他們根本無法度過這一次波及全世界的金融危機,更不能在我們的神聖的國土上耀武揚威,發展壯大!

「可是,我的同志們,大家更要看到潛在的危險,我舉個例子大家就能知道我們面臨的危機有多大:前年,日軍佔領的整個東北地區年產鋼鐵五十八萬噸,可是到了去年底,滿洲國報紙向他們的主子高唱凱歌,年產鋼鐵已達八十萬噸,而且預計今年底超過一百二十萬噸,可去年日本國內鋼鐵產量多少?加起來也不過二百萬噸左右!東北的貢獻就高達八十萬噸,再加上從來只認錢不認道義的歐美各國商人又向日本輸出的近百萬噸鋼材和廢鋼,日本人的鋼鐵產量就接近四百萬噸了!

「反觀我們呢?不算我安毅管轄的西南地區,去年底我們全國加起來的鋼鐵產量才不過三十五萬噸,其中的二十八萬噸還是我安毅賣掉了的老南昌鋼鐵廠所貢獻的。衡量一個國家國力和戰爭能力的重要標準是什麼?就是鋼鐵產量,如果任由日寇發展下去,任由日寇對我們的國土進行軍事侵略,對我們的寶貴資源無情掠奪,用盡各種手段侵略我們國家的工商業市場,打擊我國民經濟建設的發展,我們很快就要亡黨亡國了!」

「因此,我懇請同志們、前輩們、同事們,支持我安毅的這次華北軍事行動,支持全國人民和軍隊發自內心的抗戰願望,制止日寇再把華北從中國分裂出去。沒錯,我們熱愛和平,不願打仗,千瘡百孔的中國需要建設,遍地餓殍的災民需要扶持,我們嚮往安定和平的生活。但是,如果日寇膽敢對我安毅指揮的軍隊開一槍,膽敢踏入我的防區半步,我安毅必將以百倍的力量去實施報復!一句話,打到最後一個人也要打,我安毅拿自己的這顆頭顱發誓!」

安毅說完,後退一步,莊重敬禮。

全場軍政大員全體起立,掌聲經久不絕。

就這樣,安毅完成了蔣介石交給他的團結中央大多數、力爭取得中間派支持的使命,如願以償地激起中央官員們的愧疚感和愛國心。用於右任先生的話說是:慷慨激昂,震耳發聵,猶如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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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九章 十二道金牌

盛夏的華北,迎來了變幻莫測的雷雨季節,上午仍然是艷陽高照的天氣,中午就能雷聲轟隆,大雨瓢潑。

天津城西面的府君廟陣地上,十餘名頭戴鋼盔、身穿普通士兵軍服的漢子沿著高地下方的新修戰壕,緩緩行走。

從遠處看,這小隊人馬與安家軍各部士卒毫無二致,全都是一身迷彩、頭頂鋼盔全身披掛,其實,這隊人馬正是安家軍統帥安毅、十七軍軍長胡家林、政治部主任黃應武和關麟征、黃傑等將領,府君廟陣地是兩天來各軍各師主將視察的第四個前沿陣地。

安家軍的傳統是在戰場上官兵裝束一致,除了左胸那塊比巴掌還小的名牌和左右臂章之外,二十米外無從辨別官兵真實身份和所屬師旅,數年來的南征北戰,使得安家軍官兵已經非常熟悉軍中這一套,早已習慣從聲音、身型和所處位置判斷自己長官的所在,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長官在什麼地方,班排之間、連排之間、營連之間無比熟悉,默契異常,經常是營長吼一聲,下面的班排長就很快知道是什麼意思。

兩天來,跟隨安毅一起,行走於前線各部的黃傑、關麟征等人驚訝不已,也非常有感觸,特別是安家軍官兵看到安毅之後雖然無比激動,睜著濕潤的雙眼迎接和目送自己最尊敬的司令官,卻沒有一個人敢立正敬禮或者離開崗位迎送的森嚴紀律,讓黃傑、關麟征這些黃埔師兄欽佩不已。他們心中非常清楚,養成這樣的習慣並非一天兩天,而是在日積月累的嚴格訓練和始終堅持的嚴苛戰場紀律約束下才形成的,由此可知,目前中央軍各軍各師與安家軍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這次奉命南撤,第二師和第二十五師將士非常憤怒,黃、關二人親自向何應欽請願,懇切陳詞:「如果我們中央軍不戰而退出北平和河北省,黨國將徹底喪失民心!」他們還積極建議何應欽,加強軍備,隨時與日軍作戰。與此同時,黃傑和關麟征向蔣介石致電,並且命令兩師官兵立即在北平城郊構築工事,隨時準備與日軍作戰。可惜,黃、關二人的積極建議,並沒有被汪精衛和蔣介石採納,部隊最終還是南撤,終於在安毅去電通知、十七軍奮起反抗時出手相助。

雖然全世界都知道安毅到了華北,但是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安毅在什麼地方,就連聯袂趕赴保定參觀學習第十七軍突擊旅、裝甲旅和高炮旅的宋哲元、於學忠、商震等三十餘名華北駐軍將領,也只是在安毅乘坐專機抵達華北的那一天,在廊坊預備隊指揮部不期而遇。之後數天,宋哲元等人在第十七軍參謀長楊冠及軍部官員的陪同下,開始對新兵種的參觀考察,安毅則與各師指揮官一起,視察前線。

雨一直不停地下,安毅等十餘名將領也和陣地上的所有官兵一樣,沒有穿上雨衣,身上也沒有任何遮擋,一步步行進在流水潺潺的戰壕裡,不時停下腳步,與某一段陣地上的營連長說說話,詢問該部所面對的敵情、作戰計劃、後勤補給、官兵士氣、甚至有何要求等問題。每到一處,匍匐在戰壕上的官兵們都激動得全身發抖,士氣如虹,因為,他們最尊敬的統帥,在他們心目中就像天一樣高的安司令,正頂風冒雨和他們在一起。

兩天走下來,黃傑和關麟征等黃埔將校反響強烈,觸動很大,以致於回到保定之後,第二師和第二十五師旅長以上指揮官分別舉行會議,通過兩天的收穫檢討自己的得失,分析本部與安家軍各部的差距在哪裡、又給如何迎頭趕上。

胡家林非常細緻,把安毅的指揮部設在清苑機場正北四點五公里一座叫新安鋪的趙家祠堂,祠堂位於保滄公路邊沿,正值夏季,古樹成片綠意盎然,不但風景秀麗而且非常的安靜隱蔽。

日軍一直沒有任何的動作,從北平、天津和上海發回的情報顯示,日本軍政兩屆群起叫囂,大肆施展外交手段,北平的何應欽在蔣介石的再三安撫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接待會晤一波又一波強烈抗議的日本僑界領袖、駐平津各使領館官員和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等人;日本新任駐華大使有吉明兩次向南京中央政府提交抗議書,嚴厲斥責中國政府和軍隊必須負擔「河北事件」完全責任,要求嚴懲安家軍空軍的暴行,組成聯合調查小組揪出戰爭罪犯,交回日軍飛行員屍體,並賠償巨額損失;關東軍支持的蒙古獨立勢力,開始頻繁襲擊綏遠地區晉綏軍傅作義部的巡邏隊;唐山的日本駐屯軍和宋哲元的二十九軍士兵不時發生衝突,拳腳相向,但是都沒動用刀槍;日關東軍司令部發表聲明,表示為不使「河北事件」擴大化,關東軍與華北日軍當聯成一體,嚴密監視華方態度,並與日本政府外務省協力,叫囂要嚴懲主動挑起戰爭的第十七軍軍長胡家林和中國軍隊參謀次長安毅,從根本上糾正南京國民政府之排日主義;日本外務次官重光葵緊急飛抵上海,召開改善中日外交會議,盼中國在解決日方期望之事件,以示親善誠意,並希望中國政府應懸崖勒馬,停止一切軍事挑釁,立即承認日本在東亞之優越地位。

一切跡象顯示,中日政府之間的談判已經在悄然無聲中開始,每天都收到蔣介石密電的安毅,雖然頭頂著個蔣介石口授的總指揮頭銜,卻沒有辦法染指華北的軍政大權,喪權辱國受盡國人責難的何應欽,仍然是整個地區的最高軍政長官,仍然統管華北五省軍政,繼續發號施令。只是,與胡家林徹底鬧翻的何應欽,再也無法干涉安毅統帥的所有軍隊,包括第十七軍,源源不斷開來的張存壯四十四軍、顧長風二十四軍,還有豫北的龐炳輝第四十軍、豫鄂皖綏靖主任劉峙的兩個北上主力師。

七月二十三日,肩負蔣介石重托的浙江省省長黃紹竑、內政部長陳公博,飛抵青島,懇請正在醫院「治病療養」的汪精衛回京復職。

正在視察保定大營新兵訓練的安毅,接到黃紹竑悄悄發來的電報,眉頭緊皺,不過反覆權衡之後,他並沒有把這當成回事,被看成是中山先生繼承人的汪精衛,儘管毫無政績可言,但在中央政府和全國各界仍然有很大的影響力,特別是在各級政府中,享有較高的威望,因此安毅認為:蔣介石之所以派人把汪精衛請回去,是維護團結而表現出的一種高姿態,是對黨政權力的一次整合,不會因此而有損於已經成功把握主動權的華北局勢。

此刻的華北,已呈現同仇敵愾之勢,五萬名踴躍從軍的新兵,絡繹不絕開進第十七軍各師大營,在政治部和各師教導團官兵的嚴格督導下,在烈日下展開嚴格的軍事基礎訓練。安毅的到來,讓新兵們激動萬分,無數青年男女哪怕不能和安毅握個手說句話,遠遠地看著,也感到無比榮幸和振奮。

回到第十七軍司令部,政治部主任黃應武憂心忡忡地對安毅說:

「司令,我們各師的訓練營中,都發現有青年黨黨員在暗中蠱惑,悄悄成立所謂的青年黨支部,更有甚者,竟然去鼓動我們的基層官兵,宣揚共產主義,還說咱們安家軍所奉行的救國救自由張和為國家民族利益奮鬥終生的信仰,本身就是共產主義的一部分,讓不少弟兄們迷糊了,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也帶來了巨大隱患。我們的政訓幹部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處理才是,報到屬下這兒來,屬下也為難了,雖說全民抗戰不分黨派,可是,這已經影響到我軍立軍之本了。」

安毅大吃一驚,細細一想也就釋然,國民黨政府的懦弱與妥協,不但大大傷害了全國青年的愛國心,就連安毅自己也惱怒異常,而高舉抗日大旗的中共在國破家亡的危急之下迅速發展壯大,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如今大多數人對共產主義的認識仍然很幼稚,自己國家的政黨都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還得服從蘇俄的意志,聽從外國人指揮,怎麼可能走上一條自由自主、符合國家民族利益的正確發展道路?特別是目前這個緊要關頭,如果軍心浮動,思想迷糊,對軍隊有百害而無一利。

權衡清楚,安毅低聲吩咐:「應武,你還記得北大那個叫王誠鈞的教授嗎?」

「記得啊!等等……他如今就在石家莊六十八師大營,帶領他的學生們一起接受軍事訓練,六十八師政訓科反應非常不錯,說這批年輕學生非常能吃苦,暈倒了醒來再次掙扎上訓練場,都是好兵苗子,韌性十足,精神可嘉啊!」

黃應武回答完才想起安毅的意思:「司令,這麼說起來,共產黨把他們的學生們都塞進咱們大營裡訓練了?」

安毅微微歎息:「共產黨人很多地方的確值得我們學習,他們也難啊!本身大部分都是勞苦大眾出身,軍事人才很少,想學些軍事技能都沒機會,肯定會抓住目前這個難得的機會,而且在目前形勢下,我們根本不能拒絕他們……這樣吧,你通知六十八師政訓科長,悄悄把王誠鈞請到保定來,我見見他,和他說說,讓他不要在我們的軍中搞分裂宣傳,估計他會接受的。」

「好!」

兩個半小時之後,一輛軍用越野快速駛進清苑機場,一身教書先生打扮的王誠鈞在兩名校官的陪同下鑽出車子,剛和空軍司令黃稟一等人開完會的安毅大步迎上,和王誠鈞熱情相見之後擺擺手,示意沈鳳道和林耀東放心,拉著王誠鈞的手一起走向停機坪。

王誠鈞心情頗為激動,緊緊握著安毅的手,邊走邊笑著說:「將軍,真沒想到你會接見我,接到通知時我嚇了一大跳,一路緊趕慢趕才到這兒,不得不佩服你們軍中的情報工作做得細緻啊!」

「哈哈!王兄,小弟軍中的情報工作再好,也沒你們的工作做得好吧?乾脆,你來擔任我們的政治部主任算了,省得你的同志們整天偷偷摸摸地蠱惑我的將士們。」安毅調侃地說道。

王誠鈞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將軍,可能你誤會了,我們的同志都是熱血青年,都是強烈的愛國者,都想在危難之際以滿腔熱血報效祖國,否則也不會到開明的第十七軍中來學習深造。」

這時兩架戰機呼嘯著升空,安毅望著天際漸漸遠去的戰機,緩緩轉過頭來:「王兄,我安毅自信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可你們的宣傳傳單上,至今仍然把我安毅稱之為反革命大軍閥,說我是蔣介石的最大走狗,是萬惡的資本家和漢奸買辦,把南洋和美洲愛國華僑接濟災民越洋謀生的舉動,說成是我安毅和歐美列強的萬惡資本家勾結賣豬仔……他奶奶的!數年來老子灑出成千萬上億萬的財富賑濟災區,先後安置上千萬災民,你們怎麼看不到?老子抗日全都用自己的錢,你們怎麼不讚美?就你們愛國,老子不愛國?現在好了,還到老子的部隊裡來蠱惑人心,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王誠鈞愣了:「將軍,有話好好說嘛,你怎麼能說粗口話呢?」

「屁話!老子還想罵娘呢!」安毅大聲吼起來,看到十餘米外的侍衛全都望過來,搖了搖頭,不再發火。

王誠鈞幽幽而歎:「將軍,誤會了,其實很多事情一時半會兒我也說不清楚……再一個,目前我們的政黨各自為政,缺乏統一的領導,難免會出現這樣那樣的錯誤,就拿將軍來說,其實我們華北局對將軍的評價相當高,很多同志對將軍的品德非常欽佩……」

「打住!」

安毅抬起手,制止王誠鈞再說下去:「王兄,我時間有限,不能再多說什麼,以後有機會咱們再好好交流一番。眼下局勢撲朔迷離,大戰一觸即發,這個時候你要是再給我添亂,就不好說話了。現在我命令你,立即停止在我的軍隊裡進行任何形式的政治宣傳,否則,我發現一個趕走一個,而且我會讓各師政訓處把這些人全都照相留底,再犯的話嚴懲不貸!」

「你——」

王誠鈞氣憤地怒視安毅。

「我怎麼了?要不是老子三番幾次幫你們,你今天能這麼和我走在一起慢慢聊嗎?換成別人,你不死也得脫層皮!」安毅斜著眼問道。

王誠鈞立刻想起安毅三番兩次的慷慨幫助,頓時沒了脾氣,長長吐出口濁氣,無可奈何地感歎:「你這人啊……讓人又愛又恨!」

安毅不由莞爾:「以後這話別說了,會引起誤會的。」

「怎麼了?」王誠鈞不解地問道。

安毅嘿嘿一笑:「這話是女人說的,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對我說這幹嘛?要是你是女的,倒也罷了,又愛又恨,嘿嘿!這種感覺刻骨銘心啊!什麼樣的人才能又愛又恨?男女之間啊!真是那樣,老子就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飯再說,看你到時候是愛還是恨。」

王誠鈞驚愕得張大了嘴巴,眼睜睜看著安毅大步離去登車遠走,這才惱怒地衝著車屁股大喊:「安毅,你他媽的就是個流氓!老子看錯你了——」

「住口!再敢說我們司令一個不字,老子揍死你!」大步走來的六十八師政訓科科長嚴厲呵斥:「跟我走!上車!」

……

隨著汪精衛回歸南京,中央政府與日本的談判無聲展開,華北局勢進入了相對平靜的時期,但是暗流湧動瞬息萬變,安毅始終圓睜著警惕的眼睛,不敢有一絲疏忽懈怠。

七月二十八日上午,正在青縣視察部隊的安毅,突然接到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和中央政府的雙重電令,臉色陰沉地趕赴新安鋪趙家祠堂。

安毅接連向蔣介石發去電報,訴說當前局勢,表示只要對峙下去,首先承受不住的必然是日本人,屆時政府就可以順勢拿回這兩年逐漸丟失的華北權益,將中日戰線繼續維繫到長城一線,為和平謀得更多時間。

但是蔣介石不為所動,短短的一下午時間,便發來十二分電報,要求安毅必須無條件遵守軍事委員會和中央政府的決定,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面對這十二道催命的金牌,安毅痛徹心扉,無奈之下,當晚召開華北各軍、師長以上軍事會議,向胡家林、宋哲元、於學忠、萬福麟、龐炳輝、黃傑、關征麟等二十餘位將領,傳達了中央政府和蔣委員長的聯合指示精神,隨後怒氣沖沖登上飛機,返回南京。

第二天,收到蔣介石密令的黃傑第二師、關麟征第二十五師,帶著遺憾的心情,南撤河南,龐炳輝四十軍則遵照軍事委員會指示,撤回豫北,劉峙兩個主力師停止前進,返回駐地,第十七軍獨木難支,各部陸續撤回原防地。

原本被日寇勒令撤出華北的萬福麟部,經過此次事件,「幸運地」將駐地改到了石家莊,緊急馳援華北的張存壯第四十四軍,暫時駐紮於定州、博野,顧長風二十四軍,則駐紮在邯鄲、邢台一線。

至此,華北危機在日軍意志行將崩潰、中國軍隊即將取得決定性勝利的關鍵時刻,在蔣介石、汪精衛集團的再次妥協之下功虧一簣,所獲得的利益僅僅只是《何梅協定》部分條款以「暫時擱置」的方式暫停執行,胡家林第十七軍司令部繼續保留、萬福麟擔任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晉陞二級上將,所部第五十三軍繼續駐紮華北,司令部卻從北平轉到了石家莊。

安毅回到南京,立即向中央政府和軍事委員會遞交辭職報告,不顧林森主席和吳稚暉等元老的規勸挽留,拂袖而去,乘坐專機飛回敘府。

西南空軍司令部三個團,於次日盡數撤離保定、大同、濟南各機場,返回原駐地,張存壯得到安毅的密電和軍事委員會下達的無條件撤軍的命令後,勃然大怒,情急之下搶奪平漢鐵路所有列車,率領第四十四軍將士,盡數南下返回湘西。已經開到宜昌的滇軍詹煥琪三萬將士,接到朱培德從雲南發來的命令,長吁短歎,黯然撤退。

國民黨政府的懦弱與妥協,徹底傷透了安毅和安家軍全體將士的心,悍將胡家林和第十七軍將士悲憤之餘,迎難而上,宣佈第十七軍防地實施軍管,全部戒嚴,繼續接納華北地區各高校和社會各界的愛國青年,成倍擴大軍事訓練的規模,繼續加強反日抗日的愛國主義思想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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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〇章 惻隱之心(上)

八月二日上午,同盟會元老、曾任陸軍次長和德奧公使、現任駐日公使的蔣作賓乘坐一架陳舊的容克w33小型運輸機離開成都,在漢口降落加油,隨即飛赴南京。當日下午,蔣介石對日關係四原則告知天下:

一、東北問題中國暫置不問;二、中日關係應立於平等基礎之上,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三、以平等互惠為原則,促進中日經濟提攜;四、在經濟提攜基礎之上,締結軍事協定。

安毅橫眉冷對,對此毫無反應,敘府大本營政訓官員以「安將軍病體未癒」為由,婉言謝絕了蜂擁而至的中外記者採訪。中央政府、中央軍委發來的六份緊急會議通知,安毅沒有任何答覆,並拒絕會見軍事委員會派來敘府要求安毅回京工作的代表。

從青島回到南京重新執掌中央政府大權的汪精衛,聽說安毅不但不給任何人面子,反而趕走了行政院派駐敘府的三個行政監督機構,頓時恨得咬牙切齒,決定盡快召開中央政治會議,以改組軍事委員會機構的名義,完全剝奪安毅的參謀次長職務,隨後又以紅軍遠離川南地區為由,撤銷了委員長敘府行營,力爭把整個川南地區重新納入四川省管轄範圍。當然至於安毅肯不肯交權、有沒有人敢於去川南赴任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法理上,中央牢牢地佔據著主動地位。

在行政院和軍政擴大會議上,汪精衛口若懸河,重提中日親善,講得興起,崢嶸畢露,嚴肅地批判安毅的軍閥思想和專制越權行為。主席台上的林森等人大吃一驚,想要制止都來不及,坐在汪精衛身邊的行政院副院長兼財長孔祥熙心中叫苦不迭,另一側的宋子文惱怒之下,頻頻冷笑。

會議結束,發洩一番神清氣爽全身通泰的汪精衛剛回到辦公室,看到秘書長曾仲鳴和機要秘書劉首江神情憂鬱,坐立不安,連忙詢問是怎麼回事?曾仲鳴歎了口氣沒說話,用手捅了捅劉首江的背後。

劉首江只得硬著頭皮上前,低聲稟報:「主席,北方大部地區暴雨不止,黃河河南段、山東段再次決堤,最嚴重的山東段決口展寬二百餘丈,洪水向東南方向的鄆城、鉅野、魚台奔流,受災範圍正在迅速擴大,兩岸數十個縣已成澤國;其次是江淮地區,汛情嚴峻,危在旦夕,長江中游的漢口大堤昨日崩裂三十餘米,全國受災人數已破千萬!這個時候,您……請您暫緩公開抨擊安毅,否則……」

「什麼?昨天不是還說長江水勢趨緩嗎?怎麼黃河又……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汪精衛徹底傻了,終於弄明白會議結束時為何林森、吳稚暉、於右任、居正等人長吁短歎、頹然落寞而行,為何孔祥熙和宋子文招呼都不打一個就大步離去。但是汪精衛悔之已晚,他知道中央政府很多官員與安毅交情深重,安毅的情報人員無處不在,會議結束後自己的講話內容用不了半小時,就會一字不漏地擺在安毅的案上。

「怎麼辦、怎麼辦?首江,你說說,該如何彌補?」汪精衛急了。

劉首江鬆開少將軍服的風紀扣:「主席,屬下覺得再想以中央政府的名義,任命安毅為賑災委員會主任,已是不可能了,如果屬下估計不錯的話,安毅手中剛拿到的一億三千萬美元也無法謀取,目前這種情況下,只有一個半人可以說得動安毅。」

汪精衛懊惱地連連搖頭,快步走了幾個來回,再次站在劉首江面前:「首江,你說的一個人我大概知道,安毅的校長介石兄算是一個吧?那剩下半個是誰?」

「中央軍校校長張治中將軍。」劉首江低聲回答。

汪精衛猛拍額頭:「啊?啊!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文白將軍是安毅的恩師,中央軍校那五六輛高檔汽車都是安毅送的,其中一輛特製防彈車是國賓級別的,連我們行政院都只能眼巴巴看著。

「我聽說文白將軍從不向安毅開口,反而是安毅數次口頭或者致信給文白將軍,詢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嗯!嗯……那麼,孔庸之怎麼樣?庸之先生夫婦是安毅夫人歐楚兒的乾爹娘啊,他說話也不管用嗎?」

曾仲鳴回答:「主席,庸之先生和安毅是利益相關者啊!庸之先生這個時候已經知道主席要嚴懲安毅,怎麼願意出面呢?事到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由主席私下去和元老們做做工作,把這個賑災主任的頭銜,戴到庸之先生頭上,也省得主席您四處奔走呼籲,同樣也能通過賑災起到削弱孔氏家族和安毅集團實力的作用。

「縱觀數年來的南北災害,安毅沒有一次不挺身而出,而且不計名利地傾囊而出,這也是屬下和同僚們最為佩服他的地方。屬下認為,安毅無論多麼氣惱,多麼憤恨,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數千萬災民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到頭來他還是會再次挺身而出的,而且,只要任命孔庸之為全國賑災委員會主任,庸之先生不用主席提醒,都會急巴巴跑到敘府找他乾兒子幫忙的,嘿嘿!」

汪精衛轉憂為喜:「仲鳴高見!我這就去拜訪林主席。首江,準備一下,陪我走一趟林公館。」

「是……」

劉首江點頭答應,立即出去派車,但他心裡很不是滋味,雖然他被安家軍視為叛徒,但是安毅兩年來待他不薄,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以禮相待,諸多鼓勵,讓劉首江無比愧疚的心好受很多。

從內心深處來講,劉首江對安毅是充滿感激的,而且非常欽佩安毅的品德與為人,何況劉首江再怎麼軟弱也是軍人出身,經歷過槍林彈雨,軍人身上特有的氣質,並不會因為他的一念之差而消失殆盡。

身在敘府的安毅對全國災情日夜關注,憂心忡忡,但他知道這個時候還不是出面的時候,汪精衛集團的那一套安毅已經瞭解,雖嗤之以鼻,但卻不敢報以輕心。從華北回來之後,想起蔣介石之前口頭委任自己的「華北總指揮」頭銜,安毅突然發現,在任命自己這個華北總指揮頭銜之前,蔣汪二人應該已就相互間的利益交換達成了一致,否則斷然不會出現中國軍隊在華北佔盡優勢、日方即將妥協的關鍵時刻,局面突然急轉直下的事情。

嚴酷的現實,不但讓安毅的智囊團措手不及,也給無比自信的安毅實實在在地上了一課,政治背後的骯髒與權力交易,遠比他想像的更醜陋,也更為殘酷。

不管蔣介石是出於「攘外必先安內」的既定方針考慮,還是從維護整個國民黨統治政權的大局出發,這一次安毅都不會原諒他。屢屢受挫、遭受一次比一次更為激烈打擊的安毅突然發現,自己在政治層面上還是太幼稚,太嫩了!

因此,安毅默默忍受著心中的傷痛和憤怒,堅韌地抬起頭,顧全大局,不讓情感左右他的理智,損害他和數十萬熱血將士崇高的理想信念。

短暫的悲憤之後,安毅嚴令顧長風統率的二十四軍不能後撤半步,必須牢牢地扎根在華北大地上。安毅在給顧長風和胡家林的密電中明確指出:如果在盛怒之下把好不容易獲得的一點兒優勢放棄,對全軍將士來說心底裡是舒服很多,但是對國家民族來說,卻是犯罪!

這天早上,安毅和馮潔雲再次來到陸軍總醫院,輕輕走到細心給病床上嬰兒用棉球擦嘴的歐楚兒身後,望著圓睜一雙無邪的眼睛、好奇打量四週一切的孩子,二人相視一眼,舒心地笑了。

楚兒仍然在全神貫注地護理孩子,用濕潤的棉球,憐愛地擦拭孩子嘴角的結痂。

孩子被杜易的情報課長用飛機緊急送到敘府救治的第二天,楚兒和馮潔雲才從安毅自華北前線發來的電報中得知。雖然她們不知道安毅為何會對一個三個月大的女嬰如此關注,但依然以妻子對丈夫的無條件支持趕到醫院,看到身上滿是丘疹、幾乎奄奄一息的女嬰時,兩人無比揪心,淚眼朦朧,好久才記得詢問守候在搶救室外的杜易是怎麼回事。

杜易可不敢對兩位司令夫人撒謊,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孩子是司令受一個故友的臨終囑托,讓情報局到黔西赤水河畔的苗寨裡找回來的,從拿回來的唯一一張紙條和收養孩子的好心苗民口中,得知孩子身世,證實了孩子的身份,至於具體情況,還需要等司令回來後才知道,並低聲告訴兩位夫人:

此事屬於軍中最高機密,知情者只有聊聊四人,其中兩人分別是黔西的石珍大哥和黔軍情報處長劉義芳,剩下就是自己和隻身趕赴黔西完成任務的情報課長。當時劉義芳調集麾下一個連的精兵,配合著找了五天才找到,但參與行動的所有官兵只知道幫助自己的長官劉義芳找個孩子,誰也不知道這孩子姓什麼叫什麼。

經過十幾天的治療,孩子已經逐漸康復,開始「依依呀呀」地發出可愛笑聲,今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十餘天來,楚兒不管工作再忙,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到醫院看護幾小時,正在哺乳期的馮潔雲義無反顧地給孩子喂奶,而且開玩笑地說小丫頭眉清目秀的,乾脆做我兒子的童養媳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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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一章 惻隱之心(下)

聽到醫生向安毅致敬的聲音,歐楚兒回過頭,看到是安毅二人,連忙站起來,拉住馮潔雲的胳膊,高興地說道:

「小傢伙小臉消腫、疤痕脫落之後,還是很漂亮的,特別是一雙眼睛,聰穎靈動,非常漂亮,完全配得上咱們家小三。」

馮潔雲呵呵直笑,剛走到病床邊,孩子就揮舞小手,興奮地「依依呀呀」叫起來,馮潔雲連忙抱起,走向裡側凳子,看著懷裡的孩子,慈愛地逗弄道:「我的小毛毛,餓了吧?來,媽媽餵你。」

安毅嚇了一跳,轉眼立刻釋懷,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對兩位妻子說道:「不要叫她小毛毛了,我給她取個名字吧……就叫賀——念慈,她媽媽姓賀,這個名字是思念母親的意思,你們覺得怎麼樣?」

楚兒還在想孩子怎麼不跟父親姓,正在給孩子哺乳的馮潔雲已經轉過頭來:「孩子的爸爸叫什麼?」

安毅神色一黯,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之所以決定不惜一切找回這個可憐的孩子,並非安毅以此謀取什麼利益,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是惻隱之心使然。數年來,對收養來的一萬二千餘名全國各地流落街頭、無父無母的孩子,安毅都敞開懷抱,關愛呵護,建立起了一座座童子軍軍校,撫養孩子們健康長大,像對待自己親生孩子一樣,給予他們最好的教育,讓他們幸福成長,何況孩子是那麼一個堅韌蹉跎的父親和一個飽經苦難的母親在窮途末路之下,為了整個集團的利益忍痛拋下的新生兒,安毅根本不忍心撒手不管。

找到孩子之前,安毅並不知道是女嬰,知道之後反而更難過了,暗暗下決心放到身邊撫養,自己明裡暗裡幾個老婆生出來的都是帶把的,想要個女兒的安毅正求之不得呢。

「你幹嘛傻乎乎的?雲姐問你話呢。」楚兒輕輕給了安毅一拳。

「哦?是嗎?哈哈……」

安毅摸摸鼻子,腦袋中轉了幾下,幽幽說道:「孩子的父親是一位能力卓絕、讓人欽佩的人,可惜……」

說到這兒,安毅歎息著搖了搖頭,立即讓歐楚兒和馮潔雲會錯了意,眼睛一紅,全都看向正在幸福吸奶的嬰兒,覺得這個小傢伙實在太可憐了。

安毅又接著說道:「如今孩子的母親不知是死是活……所以我想啊,孩子的母親要是活在這個世上的話,這會兒不知道心裡該有多痛苦,懷胎十月,在荒山野嶺生下個孩子,不容易啊!所以,我決定讓孩子跟她媽媽姓。」

楚兒心想自己的大兒子不也繼承了歐家的姓氏嗎?因此她倒是看得很開,樂呵呵的不再追問。

聰穎狡黠的馮潔雲卻知道安毅不提孩子的父親是誰,恐怕是有什麼苦衷,如今物是人非不提也罷,只是聽安毅說孩子出身在荒郊野林,又是安毅故友的孩子,想了想立刻問道:「孩子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共產黨紅軍?」

安毅微微吃了一驚,飛快望了一眼周邊,看到林耀東站在門口,小護士剛出去,病房裡沒有外人,不由微微點頭,低聲說道:

「雲兒,這事以後咱們不提了,更不能讓外人知道孩子的痛苦身世,就當是逝去的故友托付給我們的,把孩子當成咱們自己的孩子撫養就行了,一切都等孩子大了再說,好嗎?」

馮潔雲嫣然一笑,點點頭再次轉過身,輕輕拍著咬著乳頭吃奶的孩子,看個不停:「小傢伙,你知不知道啊,你爸爸剛才的決定,拆散了你和你三哥哥的姻緣,不過沒辦法,你只能當我的女兒嘍……」

楚兒聽得有趣,靠在安毅身上哈哈大笑,安毅也高興不已,望著妻子哺乳的背影,眼裡滿是溫情。

「司令,韓團長和杜局長來了,這會兒正上樓呢。」門口的林耀東低聲通報。

楚兒離開安毅,跑到馮潔雲身邊逗弄孩子,安毅整整衣服走出病房,向迎面走來的韓玉和杜易笑道:「你們怎麼也來了啊,哈哈!」

「聽說小傢伙今天康復出院,我來看看她。」韓玉人如其名,美麗如玉,今天她身穿安家軍夏季校官服,顯得整個人婀娜健美,英姿颯爽。

安毅指指樓下的小花園:「潔雲正在給孩子喂奶,恐怕得等上一會兒了,我們到那兒隨便坐坐,聊聊天吧。」

「好啊。」

韓玉高興地拉著安毅的手,下樓走向醫院住院部的小花園,杜易和林耀東並肩走在後面,低聲交談著,絲毫也沒覺得前面二位似乎顯得過於親密了。

在茂密大樹下的石桌周圍坐下,韓玉突然問起件事:「哥,你前天視察特種大隊,用手風琴伴奏演唱的那首新曲叫什麼?」

「哪首曲子啊?」

安毅凝眉想了想,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

韓玉急了:「就是那首什麼……前面幾句是: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卻走進你安排的戰局,我沒有堅強的防備,也沒有後路可以退……後面大家都記不起來了,很婉然幽怨,特種大隊那幾個瘋子也只記得曲子,現在用笛子二胡秦琴熟練彈奏了,可是沒人會唱詞。」

安毅聽完莞爾一笑:「原來是那首啊……那首曲子是很久以前一位故友教我的,前天我也是心情不好,軍校特種大隊弟兄們要求我唱一首,隨口就出來了,歌名叫《棋子》,意境挺無奈的。等哪天有空,我把曲詞都寫出來給你。」

「不不,那首歌的曲調太優美了,我現在就想聽!」

韓玉指向四十米外的休息長亭,一群養傷的老兵正圍著一個拉手風琴的小護士,安靜地地傾聽著。不一會兒,手風琴聲停止,傳來一陣掌聲和歡呼聲,韓玉淺笑吟吟地說道:「哥,那兒就有手風琴,我去借來,你現在就唱給我聽,行嗎?」

「讓我去吧,那個護士是我小姨子的同學,來我家裡吃過幾次飯呢。」杜易樂呵呵地離開了。

韓玉高興致謝,坐下來嬌嗔地對安毅說:「哼,看你還敢敷衍我。」

安毅笑著搖了搖頭,看到韓玉潔白無瑕的俏臉上浮現的大大咧咧的神情,但卻能從她眼裡感受到無法掩飾的含情脈脈和絲絲羞澀,頓時想起當年俘虜自己時面對東昇朝陽時韓玉的表情,心念一動,低聲問道:

「韓玉,我記得你曾在什麼時候跟我提到過,說紅軍女幹部懷孕了還堅持工作,兢兢業業,我想問你啊,你記不記得當年你們毛委員的妻子賀子珍懷孕的事?她有沒有在瑞金蘇區生下過孩子?」

韓玉有些疑惑地望著安毅,但還是如實回答:「我見過子珍大姐一次,當時她正懷孕,記得是三一年底三二年初吧,後來聽說孩子順利地生下來了,是個胖小子,不過後來我再也沒去過總部,再後來就是我和弟弟被冤枉跑出來了……怎麼?你幹嘛突然問我這事兒?」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兒好奇,紅軍可真不容易啊!哈哈……杜易來了,麻煩大了,你看,他居然領來這麼多人。」

安毅接過杜易遞來的手風琴,熱情地招呼傷病員和兩眼直冒星星的小護士坐下,看到大家都堅持站著,況且座位也不多,也就不再勉強,背好手風琴,向大家含笑示意,最後對韓玉說道:

「我先說好,這首歌不適宜作為軍歌,只能讓戰士們休息時間樂樂,在文工團的正式演出中最好也不要唱,因為這歌雖然有人情味兒,但格調卻與軍歌迥異,不是那麼積極向上,或許只有等日後真正和平了才能流傳開來。好了,我獻醜了啊,哈哈!」

安毅熟練地拉出一段過門旋律,在伴奏旋律中,用較為低沉的中音輕輕吟唱起來:

「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卻走進你安排的戰局……想逃離你布下的陷阱,卻陷入了另一個困境……我像是一顆棋子,來去全不由自己,舉手無悔你從不猶豫,我卻受控在你手裡;舉手無悔你從不猶豫,我卻受控在你手裡……我卻受控在你手裡……」

餘音裊裊而絕,周圍官兵好一會兒才記起鼓掌,韓玉激動得秀眼晶瑩,剛要對安毅說什麼,就看到楚兒和抱著孩子的馮潔雲來到身邊。

韓玉連忙跑過去問好,在時常為文工團提供劇本的馮潔雲耳邊低語了幾句,馮潔雲笑著點點頭說你放心吧,今晚回去我就叫他給你寫出來。韓玉興奮地摟著馮潔雲,像個瘋丫頭似的在她腮邊親了一下,然後低頭逗弄起孩子。

走到停車場,安毅拉住杜易,一陣輕聲叮嚀。

杜易點了點頭,隨即有些不確定地問道:「現在就通知道叔嗎?」

「馬上通知,在贛閩蘇區找人,只有道門最方便也最為保險,還能嚴守機密,否則當地百姓一看到陌生人,還不嚇得噤若寒蟬,啥都打聽不到了啊?」安毅回答。

杜易抬起頭:「明白了,如果孩子留在戰死不久的共產黨要員毛澤覃那邊的游擊區,就能大大縮小尋找範圍。我這就去辦,省得夜長夢多,下個月我要到南昌的軍統訓練班給學員講課,正好能和道叔一起商量著辦。」

安毅滿意地點了點頭:「非常好!這是個絕妙的主意,保密度極高!」

「好!我就去了!」

杜易說完,上車匆匆離去,歐楚兒和馮潔雲好奇地詢問是怎麼回事?安毅歎息著說道:「我想把念慈遺留在贛閩地區的兄長或者是姐姐一併找回來收養,就看老天是否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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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二章 愧疚難當

華北危機逐漸趨緩,黃河、長江、淮河流域大面積的水災卻日漸嚴重,河南、山東、河北、江淮地區四十餘縣已成澤國,長江中下游地區因第二次洪峰肆虐,湖北、安徽三十餘縣接連受災,洪水造成數百萬戶民房倒塌,數千萬災民處於走投無路、嗷嗷待哺的邊沿,苦難深重的中華民族,頻頻遭受天災人禍帶來的巨大苦難。

上午七點,僅僅睡了三個小時的安毅突然不安地翻轉身子,重若千斤的眼皮怎麼也睜不開,痛苦的呻吟聲聲傳出,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和全身冒出。

「不要——」

「兄弟們,是我對不起你們——」

……

安毅臉漲得通紅,脖子伸得直直的,肌肉緊繃,一雙腿無序地蹬動,嘴裡不斷說著胡話。

梳妝完畢的楚兒聽到臥室裡傳出的異響,急忙快步推門進入,看到雙眼緊閉、臉色赤紅的安毅躺在床上不停叫喚,嚇得撲上前去一把抱住安毅,頻頻呼喚:

「毅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毅哥,你快醒醒啊……我是楚兒,你別嚇我啊……」

安毅灼燙的身軀在楚兒懷裡劇烈顫抖了幾下,終於平靜下來,猛然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望著花容失色的妻子,再四下看了看,發現不是幻境中那茫無邊際的大洪水,不由緩緩地閉上眼睛,抱著楚兒再次躺下,眼中湧出的淚珠與臉上的汗珠匯流一起。

「我沒事,楚兒,真的沒事……」安毅重重地吐出口濁氣。

楚兒嚇得哭了起來:「毅哥,你怎麼了?告訴我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

安毅搖了搖頭,擦去眼角的淚水,抱緊了歐楚兒:「唉,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夢到我的弟兄們了,夢到了在皖北五河一帶光榮捐軀的一千八百二十三名弟兄,他們高聲呼喊著我的名字,說師座,我們的墓地被大水淹沒了,全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五河的父老鄉親也死得差不多了,還說去年才去世的幫弟兄們刻墓碑的卞大爺整天爬到樹上去,總是望著南京方向,說安將軍怎麼不來看看大傢伙兒啊……楚兒,我難受,我心裡好難受啊……我居然忘記了當初幫助我們的父老鄉親,忘記了我們的生死弟兄……我……」

「不不!別這麼說,毅哥哥,千萬別這麼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天天望著北邊的大水,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小毅哥,這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別自己嚇自己……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倒下,一定不要啊……我們這就送錢送糧,拯救那裡的父老鄉親,我們今天就送過去……小毅哥,你要振作……」

楚兒斷斷續續地說著安慰的話語,但看到安毅依然一臉愧疚的模樣,不由難過地撲在安毅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馮潔雲聽到歐楚兒的嗚咽聲,連忙放下正在吃奶的孩子,幾步衝進隔壁的臥室,看到安毅虛弱的樣子,頓時花容失色,淚珠一下子滾了出來。嗯,

半小時後,發起高燒的安毅在楚兒和馮潔雲的攙扶下,步履艱難地走到電話機旁,打完電話,安毅固執地讓楚兒和潔雲幫自己穿好軍服,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樓下,坐在沙發上,仍然止不住腦門和背後不斷冒出的汗水。

楊斌等十餘將領匆匆趕來,看到安毅臉色潮紅,呼吸急促,全都嚇了一大跳,連忙圍上去問個不停。

安毅氣息粗重,卻總是搖頭說自己沒事,楚兒含淚把安毅驚醒時說的一番話告訴眾將,眾將頓時大吃一驚,隨即自責不已,一個個懊悔得捶胸跺腳,說自己對不起五河的父老鄉親,淮河大水發了這麼多天,竟然記不起恩重如山的五河鄉親們了。

楊斌二話沒說,立即走向電話,迅速下達緊急調撥糧食物資的命令,責令野戰醫院五小時之內組織百人醫療隊,帶上足夠的救災藥品和器械,立即趕赴岷江機場,隨時等候趕赴洪災現場。

安毅一張臉燒得通紅,他讓正給自己把脈的沈鳳道叫過楊斌:「老楊,通知在家的空軍參謀長林飛等人到我這兒來。」

「是!」

楊斌再次走向電話機,圍在安毅四周的眾將個個要求率隊趕赴五河災區。

安毅擺了擺手:「大家別爭了,能走得開的都去,我也要去……老沈……」

「說吧,司令。」

沈鳳道擔憂地望著安毅。

「現在立即給空軍司令黃稟一下達命令,讓正在宜昌秘密訓練的歐陽劍特種大隊挑出一個小分隊,帶上電台,以最快速度飛抵五河災區,空降到古沛鎮,記得帶上模範營的戰旗,落地後先把旗子給我豎立起來,然後將災情速報總部,告訴父老鄉親們,我安毅對不起大家,救援隊隨後就會趕到,我安毅和弟兄們馬上也會和鄉親們在一起。」

安毅以不容商議的口吻下達命令。

沈鳳道點了點頭:「我這就去辦,並通報中央軍委和航空署。」

「慢點兒……你再致電江蘇省主席果夫先生,就說我們的賑災物資要送抵蚌埠機場,請他幫我安毅盡可能多的安排卡車和汽船,我會記住他的人情的。還有,我的病情不要告訴我姐,我怕她擔心!」

安毅說完,劇烈地咳嗽起來。

「明白!」

沈鳳道大步離去。

弟兄們擔憂安毅的身體,立即上前圍住他,請他一定要留在家裡修養,讓弟兄們去辦就行了。安毅不為所動,連連搖頭。

打完電話回來的楊斌見狀,連忙勸住一眾弟兄,說大家別白費工夫了,司令既然堅持要去就由著他吧,否則他放不下心事,這回我也會和司令一起去,通知夏儉立即飛回敘府,還有老丁、老李,咱們都去!

……

下午三點,皖北五河之南、明光以北的古沛鎮。

暴雨過後,連續兩天的烈日暴曬,將大地上似乎沒有邊際的氾濫洪水烤出陣陣熱霧,古老的古沛鎮,此時早已陷入一片渾濁的汪洋之中,洪水中飄飄蕩蕩的枯枝敗草,夾雜著無數的人畜屍體,起起伏伏,原本密密麻麻連在一起的幾百間民房,如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一片瓦頂,唯有全鎮最高的祠堂頂部,始終堅強地屹立在水面上。

鎮子周邊的高坡上,搭起了一排排遮陽避雨的簡陋草棚,稀稀落落的幾縷炊煙,扶搖直上,很快就被一陣陣風吹得無影無蹤。

一個個宛如小島的山坡上,一千七百餘名在大洪水中倖存下來的父老鄉親,或坐或臥,神色頹敗,患病鄉親絕望的呻吟聲、孩子無力的哭喊聲,還有老人劇烈的咳嗽聲,不時響起,空氣中瀰漫著的,全都是令人窒息的惡臭,一雙雙已經麻木的眼睛,呆滯地望著前方仍然沒有消退跡象的汪洋。

突然,碧藍如洗的天空中,傳來陣陣馬達的轟鳴聲,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西南方天空上小鳥一樣的飛機身影,越來越清晰,最後在三個洪水圍困的山頭上,不停盤旋,銀色的龐大機身,也越來越低,漸至纖毫畢現。

山頂上的人群逐漸喧鬧起來,仍然有力氣移動的青壯恐懼地大叫「飛機」,待看清機翼上的青天白日徽之後,似乎感覺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個個高聲呼喚,不停地揮手示意。

奇跡終於出現了,飛機屁股上突然打開一扇門,一個個黑點輪番跳下,鄉親們頭頂上很快出現十幾朵巨大的白色降落傘,從高空中搖搖擺擺,徐徐下降,其中大半落到了驚駭莫名的兩座山頭上,另有五朵則被風吹落到了渾濁的洪水中。

「呀,是人啊——」

「是國軍——」

「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從天上跳下來啊……」

「老四,你們在水邊的幫一把,把長竹竿遞出去啊!不然要淹死了人,快啊——」

「噗通」一聲,最先落地的空軍特種大隊長歐陽劍衝出兩步,迅速止住了去勢,飛快解下身上的扣帶,大步走上坡,望著全都驚恐退後的災民一個個形容枯槁、衣衫襤褸的樣子,以及沒有樹皮和樹葉的樹幹下,那橫躺著一具具老人孩子的屍首,不由雙眼發紅,咽喉哽堵了,原本準備好的問候話語,一句都說不出來,好一會兒才從懷裡抽出一面陳舊的戰旗,猛然打開,雙手高高舉起。

戰旗迎風展開,「模範營」三個黃色大字,立刻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山頭上先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盯著高大軍人手中奮力舉起的陳舊旗幟,突然,一本悲悵的聲音竭斯底裡高叫起來:

「模範營……是安家軍……鄉親們,是安家軍啊……我們有救了,哇——」

山頭上一片沸騰,哭聲喊聲響成一片。

特種小分隊弟兄們齊聚在歐陽劍身後,禁不住淚流滿面。

歐陽劍抹去臉上的淚水,把戰旗交給了身邊弟兄,幾步走到亂成一團的鄉親們面前,雙腿重重跪地,閉上眼睛大喊一聲:

「父老鄉親們,安司令馬上就會到,安家軍馬上就會趕來拯救大家了。安司令委託我告訴鄉親們,說他安毅對不起大家……」

歐陽劍喊完,重重叩頭,三個山頭上的一千多鄉親,頓時放聲大哭,跌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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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三章 痛入心扉

蚌埠機場是去年才修建的一個軍用機場,從落成到到現在,所有起降的飛機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天多,西南空軍司令部四個航空團的三十餘架大小運輸機以及西南航空公司的六架貨機來來往往,通常是一架飛機剛卸完貨沒能起飛,另兩架飛機就已絡繹下降駛進停機坪,看得駐守官兵驚歎連連,也為附近的災民暗自慶幸。

第二天上午,依舊是艷陽高照,黃淮和長江流域的大洪水未見消退,蚌埠機場兩層高的航站樓前,各種物資堆積得越來越多,一個營的駐軍和絡繹抵達的安家軍官兵一起,汗流浹背地把各種物資裝上十幾輛各式汽車。

安家軍一百人的醫療隊在昨天傍晚時分到來,醫生護士們飯都不願吃一口,立即登上等候的汽車,開往東面十八公里的王樓村,再轉汽船趕赴洪水氾濫的災區。

上午十點,兩個戒備森嚴的車隊在十分鐘內分別開進蚌埠機場,江蘇省主席陳果夫和安徽省主席劉鎮華領著民政廳長、交通廳長、財政廳長等隨員,風塵僕僕趕來,兩人見面後熱情握手,交談片刻,不約而同頻頻望向天空。

大約一刻鐘後,三架大型新式運輸機先後降落在機場跑道上,最先降落的那架飛機一直開到航站樓前方才停下,陳果夫和劉鎮華等人在駐留機場指揮物資中轉的安家軍兵站監周萍源少將的提醒下,連忙整理儀容,隨即率領隨從滿懷期盼地走向飛機。

機艙門緩緩打開,自動旋梯隨之放下,幾名校尉飛快鑽出,下得旋梯後肅立兩旁。安毅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艙門口,在兩名侍衛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下飛機,緊隨其後的分別是安家軍警備司令楊斌、參謀長葉成、江防司令路程光、宜昌聯勤司令吳立恆、敘府兵站副監常保芳、二十六軍軍長夏儉、士官學校總教官李福強、川南警察總局局長丁志誠等十餘名名聲赫赫的將領。如此強大的陣容,把陳果夫等人嚇一大跳。

陳果夫大步迎上,握住安毅伸出的手,一眼就看出安毅不對勁:「小毅你怎麼了?面色這麼難看,是不是生病了?」

「有勞先生了,我沒事,就是有點兒發燒,昨天和今天來之前接連打了幾針青黴素,又吃了特效感冒藥,相信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先生,安毅代表我全軍將士感謝您啊,沒有您的大力支持,我們的救災人員真不知該怎麼才好。」安毅真誠地致謝。

陳果夫連連搖頭:「小毅,別這麼說,我這個省主席慚愧得很啊,現在江蘇全境受災範圍很大,我都快焦頭爛額了……好了,先不忙說這些,來來來,雪亞兄你是認識的,招呼一聲吧。」

安毅連忙向身穿中將軍服的安徽省省長劉鎮華鄭重敬禮:「感謝前輩出手相助,若不是前輩緊急調撥的四艘汽船,六千多被圍困在一片汪洋中的五河鄉親,不知是死是活啊!安毅慚愧,這個時候才趕過來,對不住五河鄉親,對不住災區的父老鄉親。」

「將軍言重了、言重了!遍及全國七省的大規模天災,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真要說起來,我這個地方父母官更該慚愧才是!」

五十二歲的劉鎮華連聲安慰。這位早年參加同盟會,辛亥革命中參與反清戰爭,後來擔任陝西鎮嵩軍協統兼豫西觀察使及豫西剿匪總司令,二次革命中擁袁反孫,獨立戰爭中投靠皖系出任陝西省省長,後來直皖戰爭中失勢,投入馮玉祥麾下,後又在中原大戰前毅然選擇加入蔣介石陣營,其傳奇經歷足以寫成一部書。作為西北軍中有數的大將,劉鎮華和安毅交往並不多,嚴格來說,劉鎮華還屬於政學系一員,但是與陳氏兄弟交情非常不錯,對安毅的品行一直極為欣賞。

彼此見禮完畢,劉鎮華徵求安毅的意見,說今日再次徵集了七艘汽船投入抗洪救災工作,根據五河縣縣長的報告,古沛四鎮二十餘鄉村共五萬餘災民,已經盡數脫離危險,受災最為嚴重的古沛、紫陽兩鎮民眾,已經運送到地勢較高的浮山村暫時安置,醫務人員昨晚就趕到那裡了,各種救災物資正源源不斷地運送過去,最後詢問安毅有何要求?如何安排視察災情的行程線路?

安毅緊緊握住劉鎮華的手,大聲感謝,然後指了指天空,說再等等,還有幾個人馬上就到,都是當年欠下五河父老鄉親們深重情義的獨立師老弟兄,可惜由於受條件限制,很多當年吃著五河各鎮鄉親的飯,在鄉親們無條件支持下經歷了五河戰役的老弟兄不能來,比如正在德國留學的尹繼南。

劉鎮華和陳果夫相視一眼,微微歎息,兩人身後的官員們也唏噓不已,大家都對當年北伐中名震全國的五河戰役非常熟悉——二七年春夏之交,安毅率領獨立師,以寡敵眾,連戰連捷,最終創造了北伐程途中作戰奇跡的五河戰役和之後的靈泗大捷,就是在五河地區成千上萬民眾的鼎力支持中取得的,當年那個率領鄉親們給北伐軍全力幫助、戰後就在潼河口的烈士陵園為安家軍一千八百餘烈士結廬守墓的茂根叔,經中央日報和全國各大報紙的報道,當時就轟動全國,數年來一直是中央政府和中央軍委大力宣傳的「軍民魚水」典範。

陳果夫請安毅先進房休息一下,安毅微微搖了搖頭,堅持站著等,楊斌等將領也說應該很快就到了。

正說話間,一架噴塗迷彩色的容克ju52型三發軍用運輸機出現在天邊,在導航員的旗幟指揮下,緩緩降落,開到眾人前方二十餘米處才停了下來,一身中將軍服的虎將顧長風率先跳下飛機,接下來的是第十七軍軍長胡家林、政治部主任黃應武、獨立師副師長魯雄等六員大將。

顧長風看到安毅,遠遠地就叫喚起來:「老大,怎麼不早點兒通知一聲啊?走得太匆忙了,什麼東西都沒帶……」

安毅難過地歎息一聲,向擁到身邊的顧長風、胡家林等弟兄道歉:「對不住,起先我也沒想到……是我不好,沒心沒肺的,沒把五河鄉親們放在心頭。」

「虎頭,你小子胡說什麼啊?聽說司令回到敘府後,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小時,忙得腳不沾地……難道你就記得了?」

黃應武看到安毅無比內疚的樣子,不由鼻子發酸,大聲呵斥顧長風,然後上前扶住微微搖晃的安毅:「呀,司令,怎麼這麼燙?身體不舒服嗎?」

顧長風連忙上前,關切地詢問安毅的病情,胡家林、魯雄等人也是一臉憂色,安毅卻擺了擺手:「我沒事,你們別管我,我這點兒小病比起鄉親們所受的苦,小巫見大巫啊!去見過果夫將軍和劉前輩,完了咱們立刻出發。」

眾將聽安毅這麼說,連忙上前與陳果夫、劉鎮華一行相見,完了等在一旁望向安毅,沒有半點兒停下暫作休息的意思。

安毅走上前,對陳果夫和劉鎮華感激地說道:「我們想先去浮山村看望鄉親們,回來後安毅定會去拜訪二位致謝,順便談一談江蘇和安徽兩省的賑災工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陳果夫和劉振華大喜過望,不約而同表示贊成,立刻命令身後相關官員準備好車隊,聯絡前方船隊,全力確保安家軍將帥們的災區視察工作。

看到安毅身體顫顫巍巍,一張俊臉燒得通紅,依舊堅持要前往災區,陳果夫突然一陣感動,表示要與安毅同行。劉鎮華想了想,乾脆把中轉和行政安排的事項攬了過去,留在此處親自督促救災物資運送工作。

此時此刻,陳果夫和劉鎮華以及他們身後的官員們非常興奮和感激,他們等的就是安毅願意插手賑災這句話,只要有了安毅的承諾,兩省的巨大困難將迎刃而解,再也不用他們求爺爺拜奶奶上躥下跳了。

……

中午一點四十分,潼河口浮山村。

村子周圍的高地上,已經整齊撐起兩百餘頂軍用帳篷,空地上依次擺放的一排大灶上的行軍鍋裡,肉粥沸騰,一組組身穿白大褂、頭戴軟式軍帽的醫務人員,不停遊走於災民中間,出於衛生防疫的要求,災民們身上的衣服全都被集中燒燬,換上安家軍帶來的舒適的軍用圓領衫和長褲。

安置區邊沿的大樹下,十幾個孩子坐在小方凳上,任由安家軍官兵和護士把自己的頭髮全部剪光,原本形容枯槁的災民們臉上,露出了笑容,眼中流露出希望與滿足,六千餘災民得到了妥善安置。

站在高地上執勤的特種分隊戰士看到三艘中型汽船從南面開來,連忙用望遠鏡仔細觀察,很快興奮地對下方正在休息的弟兄們喊道:

「司令來了!幾乎所有總部長官都來了——」

下方的特種隊員和醫護人員立刻衝上高地,遙望衝開污濁水面、快速開來的三艘汽船,興奮地連連揮手,下方的鄉親們聽到坡頂上高呼安司令、胡軍長這些名字,立刻知道是安家軍的將領趕來看望大家,激動之下大呼小叫,不一會兒便傳遍整個安置區,整個村子隨之沸騰起來。

汽船減速,徐徐靠近臨時用原木和門板搭建起來的簡易碼頭,歐陽劍率領十餘弟兄整齊排列,恭敬行禮,總醫院院長李梅生領著十幾個醫療隊小組負責人快步趕上齊齊敬禮,分別向安毅大聲匯報災民情況和救治工作。

李梅生沒說完,身後湧來了上千名父老鄉親,鄉親們看到熟悉的安毅、胡家林、黃應武、常保芳等等將領,禁不住熱淚盈眶,一聲聲「安將軍」、「胡師長」、「吳營長」叫得安毅和弟兄們忙不迭跑過去,扶起這個抱住那個,激動得無法言語,整個碼頭頓時嗚咽一片,呼喚聲聲,看得陳果夫和身邊的一群官員心酸不已,頻頻擦淚,他們終於理解安家軍與五河民眾之間親如一家的深厚情感,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魚水之情。

過了好久,走了半圈的安毅扶住一位中年人,低聲詢問:「茂林叔,我茂根叔呢?他好嗎?」

滿臉鼻涕眼淚的茂林叔拉著安毅的手來到水邊,直至東面汪洋澤國中的烈士陵園:「他在那兒,咱們鎮子裡的百餘老輩都在那兒,將軍,那是塊福地啊!大水怎麼也沖不垮淹不到,你看,樹還是那麼密,再餓都沒讓剝下一塊樹皮填肚子,每一塊墓碑都穩穩地立著。」

安毅喉頭不住蠕動,遙望陵園好久,轉過身吩咐吳立恆:「老吳,我和弟兄們先過去,你帶上些酒和罐頭隨後來。」

「是。」

一群將帥三十餘人,很快跳上汽船,船工戰戰兢兢駕船向陵園駛去。

陵園草廬裡的茂根叔和一群老人正在和醫療小分隊醫生說話,聽到馬達聲,連忙轉頭望了過去,年輕的護士眼神好,一眼就看到站立船頭的安毅、胡家林、楊斌、顧長風等長官,興奮得大聲叫起來:

「安司令來了,胡長官、楊長官、顧長官全都來了……」

茂根叔愣了一下,突然從蓆子上爬起來,望著越來越近的船,情不自禁走向水邊,船未靠岸,就看清楚了神色激動的安毅等人,激動得全身顫抖,老淚橫流,嘴巴張了又張,最後哭訴道:

「安將軍啊!我就知道你們不會忘了我們,每一個人都絕望的時候我還總是說,你安毅一定會來的,安家軍一定會來的,我沒說錯啊!」

汽船怎麼樣也無法越過淺水污泥靠岸,悲痛愧疚的安毅猛然跳下船頭,在污水中繼續行走,手腳並用爬上岸,衝上去一把抱住茂根叔,淒聲哭道:

「茂根叔,晚輩對不住你!安家軍對不住你和鄉親們啊……我一直在和中央政府慪氣,昨天早上醒來前,你天天守著的一千多弟兄托夢給我,說卞大爺爬到樹上……總是歎氣說我安毅怎麼還沒來……」

茂根叔緊緊摟住安毅,失聲痛哭:「卞大爺去年死了,他一直不讓我們找你,說你官當得大,吃飯的人很多,你那兒也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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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四章 心安理得

四野茫茫,繁星點點,天地間只有風吹樹梢和濁流拍岸之聲。搖曳的篝火,將每一張被烈酒熏紅的臉龐照映得忽明忽暗,木柴燃燒的辟啪聲連同爆出的串串火星,夾雜著青煙裊娜升騰,精雕細琢的高大墓碑巍然屹立,靜靜聆聽老人們和一群曾在這片土地上浴血奮戰的軍人們喃喃追憶、盡情傾訴。

全身濕透再被篝火和烈酒烤乾的安毅,高燒竟奇跡般地退去,但他此刻的心情,遠比病中更為沉重,茂根叔和耆老們一句句樸實的話語,流露出的濃濃鄉土之情和祖祖輩輩繁衍之地的深切眷戀,讓安毅打消了把五河數萬鄉親接到川南的念頭,一望無際的氾濫洪水下,是鄉親們祖祖輩輩生長的土地,這天下難得的富庶之鄉,誠實得有些木訥的鄉親們渺小的身軀裡,流淌著的是千年來奔騰的堅韌和執著。

安毅和弟兄們詢問鄉親們眼下最需要什麼,已經一無所有的鄉親們只求一樣東西,糧食。

按照茂根叔和耆老們的話說,不到半月土地就會露出來,加把勁就能把今冬明春的雜糧種子種上,苦的只是秋冬時節收穫之前,熬過去就能活下去了,沒肉吃可以捕魚,沒油鹽對付三幾個月死不了人,百年來方圓百里只有被洪水淹死的,只有咬不住牙關餓死的,只要能動肯動,基本上都能活下去。至於房子,沒有了可以再建,只要度過今年冬天,明年就好過了,慢慢都會好起來的。

安毅和弟兄們商議之後決定,給方圓百里所有父老鄉親每人一百斤糧食、五斤油、五斤鹽,無論年紀大小,按人頭每人發放三十個大洋,至於農具、耕牛,則由各村各鎮鄉親商量完報個數,一個月之內就會如數送來。

老人們激動得哆哆嗦嗦,但是最後婉言謝絕了大洋,說有這麼多糧食足夠了,千百年來每次大災都沒有過這樣的幸運,只要餓不死一切都會好起來。在安毅和弟兄們的堅持下,茂根叔代表耆老們不好意思地說,如有可能,就送些「洋灰」給各家各戶吧,每戶有兩袋就行,有了「洋灰」,各家各戶建房的基腳就結實多了,再來大水房屋也不會一下子就被衝垮,至於錢就免了,滿地都有石料粘土,洪水過後遍地柴草,不愁沒燃料熟飯燒磚瓦,鄉里鄉親的,全動起來相互幫幫手就行,人有多少錢都不夠,什麼東西都是自己一磚一瓦建起來,才會格外珍惜。

「洋灰」就是水泥,在如今一個普通安家軍士兵每月軍餉能買三噸水泥的情況下,當年為安毅家的作戰傾盡所有甚至性命的鄉親們,經歷數十年一遇的大災、家園蕩然無存之後,唯一提出的要求是如有可能給他們每家兩袋。

安家軍的將領沒有一個再說話,端起酒,默默地敬老人們,大碗大碗地喝下去,直到喝得醉眼迷離,伏地而睡,都沒有一個人好意思說出任何慷慨之言,因為將領們也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都是下層人出身,都知道老人們每一句話中包含的酸甜苦辣。

次日上午,安毅和弟兄們在鄉親們依依不捨的揮手中乘船遠去,一串串滿載糧食和各種物資的內河大貨船,在汽輪的拖拽下源源不斷開來。下午,一個團的工程兵部隊攜帶足夠的裝備離開宜昌乘船而下,以趕赴戰場的速度緊急開到五河古沛鎮,停泊在老南昌碼頭的三艘千噸貨輪,開始緊張地裝運鋼筋水泥,天上的一架架大型運輸機,仍然在不停地穿梭於蘇北、皖北和敘府之間。

安家軍兵站副監常保芳留在了潼河口的陵園,和茂根叔一起住在那間用碩大原木當成柱樑的草廬裡,他把少將軍裝收進了包袱裡,要來茂根叔的一套無袖對襟唐裝穿上,開始負擔起古沛四鎮道路、水渠和民房的重建工作,他對弟兄們做出的保證是:只要還有一戶鄉親沒搬進新房,只要四鎮之間的大馬路有一段沒鋪好,只要堵塞的河道和水利溝渠沒能流出嘩啦啦的水,我常保芳就留在弟兄們的墓地一天!

相對於七省三千萬民眾,古沛四鎮的民眾加起來只有兩萬餘人,安家軍動動指頭就能以最快速度幫助古沛四鎮鄉親們重建家園幸福地生活,可是還有七省六十餘個縣三千萬災民怎麼辦?

不過現在的安毅再也沒有半點兒的困惑,五河之行他大有感悟,明白了很多的事情,人也變得無比的輕鬆坦然。

安徽省從中央政府得到的賑災救濟金為五十萬元,比不上安慶四萬駐軍一個月的軍餉開支;江蘇省稍微好點兒,朝中有人的陳果夫為災民爭取到了九十萬元,兢兢業業的陳果夫為杜絕層層盤剝截留,把錢全部換成了糧食、農具,分發到了各縣。

安毅回到蚌埠,立即和兩省父母官們舉行座談,以川南企業集團的名義,捐助兩省各兩百萬元賑災資金,再以敘府行營、湘西綏靖公署、黔西綏靖公署的名義,捐助兩省各三萬噸大米和價值一百萬元的藥品。

陳果夫、劉鎮華和他們麾下的所有官員感激莫名,代表政府和災民再三致謝。安毅非常平靜,禮貌告別兩省官員,乘坐飛機返回敘府,對陳果夫苦勸他回南京走一趟婉言拒絕。

同日,兩架配屬十七軍和二十四軍的容克ju52三發軍用運輸機分別降落在開封和濟南。

二十四軍軍長顧長風在開封機場向劉峙遞上安毅的親筆信,被近千萬流落失所的災民攪得心緒不寧的劉峙看完信後無比感激,送走顧長風,立即命令鄭州鐵路段、各兵站、駐軍後勤部隊做好一切準備,七日內必須把從湖口兵站運到漢口碼頭的五萬噸糧食盡數運到河南各災區。

濟南的韓復渠面對不斷南下的千萬災民,束手無策,每到一個受災點就大罵中央政府腐敗無能,突然接到安家軍總部的緊急電報,立刻趕赴機場,沒多久胡家林等十七軍將領乘飛機來到機場。

韓復渠疑惑地看完信,頓時大喜,拉住胡家林就走,大聲說「胡老弟你今天不跟老哥我喝個八大碗別想走」,胡家林客氣地說得盡快趕回保定,韓復渠立馬大吼幾句,他的衛隊毫不猶豫執行命令,三十餘彪形大漢轉眼間就把胡家林的專機團團圍住,其中一個上尉看到飛行員要開動轉向,乾脆趴在飛機前輪之下,嚇得飛行員立馬剎車熄火。

河北是何應欽的管轄區,安毅只需把賑災物資交給胡家林第十七軍,再以第十七軍的名義賑災即可。江西不需要安毅操心,擁有優良傳統和善良之心的本省富紳和民眾在熊式輝主席的呼籲下,踴躍捐資,充沛的賑災捐資使得全省災區秩序穩定,災民生活有充足保障,僅周崇安就代表江南集團捐贈五十萬元。

浙江受災輕微,省主席黃紹竑基本上不用傷腦筋。

現在最急的人就是湖北省主席張群了,鄂東、鄂東南數百萬災民無家可歸,預算高達六百萬的賑災需要,中央政府只下撥了三十萬。安毅對此不聞不問,毫不關心,原因是張群在三個月裡兩次上書中央政府,要求收回安家軍的宜昌駐軍基地和水運緝毒緝私權,安毅得到的確切消息是汪精衛已經同意,準備水災過後立即召開相關會議予以討論。

對此安毅並不著急,他也不是拿災民的生命來賭氣,而是湖北省政府有這筆錢,安毅的宜昌緝毒緝私局每年交給湖北省政府的稅賦高達三百萬,但至今都不知道這筆錢用到了何處,因此安毅很想看看張群敢不敢翻出前任的那一屁股貪污賬目,也想看看誰敢把他安家軍的地盤收去。現在別說汪精衛了,就是蔣介石也不行,除非集結重兵打一仗把安家軍趕走。至於災民,沒了吃的就會順流而下,逃到九江和富裕的老南昌,熊式輝和張群都是政學系派系的領袖,這點兒忙還是會幫的。

八月下旬,中央軍委中常會召開在即,幾乎與中央斷絕往來的安毅卻在這時以「修養」為名,飛赴滇南思茅。他前腳剛走,蔣委員長的特派代表張治中、陳立夫就飛到敘府,得知安毅昨日已經乘坐專機趕赴滇南,到氣候宜人空氣清新的滇南養病,謝絕一切訪客後,無奈之下,只能飛回南京,向蔣介石覆命。

蔣介石倒沒有生氣,軍事委員會機構調整在即,包括參謀本部在內的近半機構都需要合併整理,重新進行調整。

在汪精衛的強烈要求和日本方面不斷地警告下,安毅這個「嚴重破壞中日友好邦交關係、挑起中日華北軍事衝突、對中日關係的健康發展造成惡劣影響」的全軍參謀處長,位置是注定保不住的了。包括中央政府各部門要求撤銷委員長敘府行營在內的動議也正式提出,而且獲得了孫科等日本中第三方人士的鼎力支持,這些消息無疑已經傳到了安毅耳朵裡,安毅對此心有牴觸在所難免,蔣介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自己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得意門生。

可是中央諸多事務沒有安毅的參與,絕對行不通,先不說剿共,也不說迫在眉睫的金融貨幣改革,僅僅只是已經立項、將於明年初動工的成渝鐵路,就必須有安毅的支持才行得通。

如今安毅自掏腰包修建的川黔滇鐵路已經在試運營狀態,敘府至自流井(自貢)鐵路除了兩座鋼架橋樑仍在進行最後的施工之外,基本上全線貫通,可安毅偏偏就不願意把鐵路向北延伸三十幾公里連接內江,弄得從中央到地方議論紛紛,著急不已,拋卻政治影響不說,成渝公路開工之後,多少物資和材料要從川南運過來啊!

反覆權衡之後,蔣介石也不著急,他也想看看汪精衛怎麼處理?

一旦汪精衛處理不好,很可能就被安毅弄得醜態百出,無法下台,怎麼說對蔣介石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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