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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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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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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5 00:22:25
第六三〇章 飛狐折翼(一)

「光當——」

粗大的牢門鋼栓發出沉重的撞擊聲,久久回蕩,鋪著稻草的單人特別牢房裡昏暗的電燈被拉亮,蜷縮在牆角的嬌小身影艱難地蠕動幾下,緩緩轉過被結痂長髮遮掩的變形臉龐,努力睜開被打腫的雙眼,毫無情感地望著走進牢房的人。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夾雜著霉臭味迎面襲來,安毅端詳片刻,根本認不出衣衫襤褸渾身潮濕、臉龐和身形浮腫的佟倩萍,不由上前一步,緩緩蹲下,低聲問道:「還認得我嗎?」

「狗雜種……」

佟倩萍艱難地罵一句,由於腮巴淤青血腫,嘴唇無法合攏,罵聲含糊卻也讓安毅聽得出是什麼。

「你是倩萍吧?」安毅謹慎地詢問。

佟倩萍似乎記起這個熟悉的聲音,呆滯片刻,努力撐起半個身體,抬起顫抖的滿是血污和傷口的手,腫大的嘴唇哆嗦幾下,激動地呼喚起來:「安……將軍……安將軍,是你嗎,將軍……我不是在做夢吧?」

安毅伸手溫和地撥開遮住她面頰的邋遢長髮,端詳片刻,重重點了點頭:「倩萍,你現在別動,躺下吧,我馬上就來。」

安毅站起來,轉身大步離去,走出牢門右轉,來到燈光明亮的看守室,對侍衛小劉大聲下令:

「去,把醫生和小玲護士長他們叫進來,讓兩個弟兄把車上的擔架也拿來。」

「是!」

小劉大聲回答快步離去。

上校監獄長看看安毅,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已經得到鄧文儀的暗示,鄧文儀在通知安毅參謀次長巡視軍事監獄時就讓他別強自逞能,所以他明白牢裡的共產黨要犯很快就會被全軍景仰的安毅將軍接走,所以他親自前來陪同安毅視察,而且把交接表格都帶在身上了,此時聽安毅給麾下侍衛下令,連忙上前,拿出表格掏出鋼筆,雙手遞給坐下的安毅:「長官,請在交接單上簽個字吧,否則屬下腦袋不保啊!」

安毅微微一笑,接過表格,欣賞地打量監獄長:「老兄是總部下來的吧?似乎在鎮江辦理那個姓蔣的皖軍奸細時見過你一面。」

「長官真是好記性!那時候屬下真希望能進獨立師啊!哈哈……」監獄長感激地笑道,人也放鬆很多。

安毅點點頭,飛快簽下自己名字:「進獨立師的話要是死不了,你現在該是少將了。給,謝謝你,上校!」

「不用謝!不用謝!能為長官效勞,是屬下的榮幸。屬下……屬下去拿床棉被過來吧,這天怪冷的,要是知道是長官要的人,屬下早就特殊照顧了。」

上校聽到安毅記得自己,頓時綻開笑顏滿面春風地回答。他接過交接單,飛快地收進衣兜裡,大步走向一旁的休息床,抱起棉被,來到沈鳳道身邊站住。

不一會兒,江南醫院的兩名醫生和護士長吳小玲在在數名侍衛的陪伴下快步走來,跟隨站起了的安毅一起,走進裡側的牢房。

醫生們進入狹窄的牢房忙碌起來,安毅向侍衛長小九微微點頭,小九走到門外,掏出一個沉重的小包,悄悄塞到了監獄長手裡:

「辛苦了,老哥,收下喝杯酒吧。」

「這……屬下不敢!」監獄長連忙推辭。

小九低聲笑道:「收下吧,這是司令的一點心意,知道老哥的老母親和老婆、孩子仍然住在下關的大雜院裡,不容易。以後老哥回到南京,有空可以到厚載巷走走聊聊,兵站和辦事處的弟兄們都會歡迎你的,收下吧!不收下司令還以為你見外呢。」

監獄長木然收下沉重的錢袋,腦子裡暈乎乎的,他怎麼也弄不明白安毅是怎麼知道自己家裡住哪兒的,心中發寒,腦門上卻沁出大汗,直到安毅他們走出陰暗的長長過道,才醒悟過來,拔腿就追了出去,來到太陽高照的院子,看到安毅準備登車,激動之下大聲喊道:「長官,屬下謝謝了!」

安毅回頭一笑,招招手鑽進轎車,跟隨在憲兵隊的一輛運兵車後面開出大門,救護車和侍衛乘坐的兩輛大轎車魚貫跟隨,開出院門隨即緩緩加速,向北遠去。

兩小時後,處理完傷口、注射完畢的佟倩萍聽到聲聲呼喚,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王誠鈞,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王鈞誠低聲勸慰道:「倩萍同志,你受苦了!」

「誠鈞同志……」

佟倩萍泣不成聲。

「倩萍同志,別激動!醫生檢查過了,沒什麼大礙,稍後將軍就會將咱們一起安全送走,在此之前,你需要以我未婚妻的名義與我相處,千萬不能露餡兒,因為我……因為要營救你,周書記在密電中指示我要把你說成是我的未婚妻,說是這樣安將軍會更重視,陳賡同志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只能欺騙安將軍了,請你見諒!」

王誠鈞誠懇地解釋。

「明白……謝謝你,謝謝首長……」佟倩萍艱難地吸了吸鼻子。

「不用謝我,應該謝安將軍啊!早知道安將軍如此重情重義,如此寬宏大量,我就不會欺騙他了,其實哪怕不說你是我的未婚妻,安將軍也會救你的。昨晚在南京,他一見我就詢問你、納蘭和啟風這些朋友們的境況,可見他非常惦記你,惦記著咱們諸多朋友,咱們……不知道怎麼報答安將軍才是,他的確和周書記、陳賡同志說的一樣,同情咱們,不願與咱們為敵,是個胸襟開闊憂國憂民,重情念舊有血有肉的優秀將領,咱們沒有看錯他。」王誠鈞深為感歎。

佟倩萍含淚點點頭:「我要見安將軍……要親自謝謝他……」

「將軍離開了,問明你的傷情、安排妥善後就離開了……倩萍同志,咱們得快點兒走,免得夜長夢多,讓將軍為難了。估計這個時候,南京的國民黨中央黨部還不知道安將軍救你出來,留下時間太長,萬一那些特務再來找麻煩,對將軍、對我們都不好……我聽到車子開進來的聲音了,安將軍的侍衛會把我們送到碼頭,搭乘剛剛卸完貨開往上海的德國貨輪進入法租界,到了那裡就安全了,以後會有機會見到安將軍的。」

王誠鈞溫和地耐心開解。

佟倩萍緩緩閉上眼,淚如泉湧,她多麼想再見到安毅一面,自從北平一別至今三年有餘,安毅的音容笑貌一直銘記心田,今日一見竟然是在獄中,而且自己神識不清迷迷糊糊,只覺得那個溫柔渾厚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打動心靈,當時她真盼望伏在安毅肩頭上大哭一場,可是她無力動彈,安毅又是那麼的理智,做事那麼快捷,以致此刻想再見到安毅一面也沒了機會。

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安毅的侍衛長小九領著一幫弟兄含笑而至,在護士們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把佟倩萍搬上擔架。

盡職盡責的醫生叮囑一番,又把準備好的小藥箱交給王誠鈞,告訴他按照箱裡的說明書按時服藥,按時換藥,注射特效盤尼西林時,最好找個合格的大夫幫忙。

榮軍小區勞守道少將家裡,安靜而又溫馨,圓桌上的小火鍋裡冒出香郁的氣息,桌面上擺放著生熟幾碟食物,還有一大盤萬壽山摘來的野山菌。

已經是個茁壯少年的二毛端正地坐在媽媽身邊,已經能清晰表達意思的小毛拉著媽媽的衣角。

安毅接完電話,回到勞守道身邊,抓起酒瓶給勞守道斟滿酒,懂事的二毛連忙站起,搶過安毅手裡的酒瓶,歡歡喜喜地給安毅和沈鳳道斟滿杯子。

「送走了?」

勞守道夾起顆花生放進嘴裡,輕輕嚼咬,眼睛半睜半閉,顯得頗為享受。

「對,船已開了。」安毅轉向二毛:「去,給你九叔和小劉叔拿兩付碗筷酒杯,他們就快回來了。」

「好咧!」

二毛敏捷地轉過身,奔向廚房。

老道放下筷子,獨飲一杯,咂咂嘴讚揚酒味,這才不緊不慢地轉向安毅:「你今天做這件事有點兒唐突,雖然在方式上讓南昌行營和軍事監獄的人無可挑剔,但是因此而造成的不良影響,你是否仔細想過?」

「時間來不及了,只能如此,要是讓何應欽和楊永泰事先得知,只需加派一個排的警衛,嚴遵命令誓死拒絕我救人,那就更費周折了。」

安毅與沈鳳道輕碰一杯,一乾而盡,放下酒杯繼續說道:「雖然咱們有很多方法去救人,但是只有我的方法又快又安全,也不會鬧出太大動靜。

還有,佟小姐是被秘密抓捕接著悄悄轉移到南昌軍事監獄的,知道這事的人很少,中央也就四五個人知道,而且全在蔣校長身邊,都是校長的心腹,所以哪怕校長雷霆一怒,也不會傳出去,最多我接受些處分。

可道叔你再回頭想想,我現在掛著幾個虛職,再怎麼處分也壞不到哪兒去,對吧?最多不讓我繼續干參謀次長了,那正好,我回來天天陪你喝酒,倒是落得輕鬆自在了!」

二嬸和沈鳳道忍不住會心一笑,老道白了安毅一眼:「死豬不怕開水燙,是吧?破罐子破摔也要看什麼時辰,哼!我告訴你啊,最近你風頭太盛,剛剛走私闖關,又私放共黨要犯,哪一宗罪名都夠得上槍斃的,得注意小人背後煽風點火,落井下石。

還有啊,這幾天老子心神不定,給你小子卜了一卦,你流年不利,煞星臨於官星之側,東南凶地切勿前往,從今天開始,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七日後隨你去哪兒都行。」

安毅搖頭一笑:「叔,你上次也差不多是這樣算的,可是等我從北平重傷而歸都還沒到你計算的日子,哈哈!別自己嚇咱們自己了。」

「住口!你給我聽著,這一卦我以為自己算得不准,特意上萬壽宮找我師兄核計,結果他得出的卦象和我的一模一樣,你可千萬別不當回事。

上回之所以不准,是因為你小子的天星漂浮,無所尋覓,此後我找到了更穩妥的法子計算,越來越能把住你的命脈了。你可千萬不能胡來,聽到了沒有?你一個人不打緊,如今幾十萬人跟著你吃飯,幾百萬上千萬民眾對你寄予厚望,你難道還不明白其中的輕重嗎?」老道嚴厲地告誡。

安毅莞爾一笑:「好!我聽你的,這總該行了吧?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來,小子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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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一章 飛狐折翼(二)

經過四年的迅猛發展,老南昌的城市帶與南昌城幾乎連成了一片,十五公里長的四車道柏油馬路兩旁,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商舖、工廠企業和住宅小區。自從安毅把自己名下的企業高調轉讓以後,江浙資本紛紛進入,因此整個南昌地區的發展雖然受到一定影響,但實力尚存。另外,面對越演越烈的紅軍威脅,由於南昌周邊地區雲集了大量的中央軍,安全方面並未出現問題,商舖照應營業,工廠也照應開工。

從老南昌開車到南昌市區,一路上行人車輛不斷,但半小時內依舊可以輕鬆趕到。安毅上午七點就來到南昌的江南賓館,與精武會負責人曹晉福和南昌現任情報站長許一塵一起到賓館下的俄國餐廳用過早餐,就九江日僑遊行的事情以及應對事宜向兩人面授機宜,八點整準時登上南昌行營的台階,出席每日的例會。

行營裡來來往往的官員以及軍中將校見到安毅都熱情地打招呼,但是不少人的臉色很不自然,眼裡露出難以隱藏的擔憂、畏懼、憤怒或者欣賞。

安毅佯作不知,禮貌地一一點頭回應,步子卻一點兒不慢,來到會議室裡,看到何應欽、楊永泰等行營和政府負責人一概不在,詢問工作人員之後才知道何、楊二人此時正在辦公室裡閉門急商,內容正是安毅大膽私放共產黨要犯的事情,今日的例會估計要推遲了。

安毅昨日下午已經致電蔣介石請求處分,一直沒見蔣介石的回音,此刻聽到何、楊兩人如此舉動,惱火之下不辭而別,下樓叫上沈鳳道和小九的侍衛班,九人毫不停留,驅車返回老南昌。

車子出城行至前往機場的岔道口,心情煩躁壓抑的安毅命令開去機場練練手,林耀東哈哈一笑指揮副手向右拐,沈鳳道也想看看這幾天陸續飛來的航空署的美國新飛機到底如何,誰也沒記起勞守道昨晚的諄諄告誡。

前面的侍衛車子看到安毅沒跟上,連忙掉了個頭,也跟隨進入機場。機場守衛看到安毅的車牌,立刻升起欄杆,敬禮放行。

兩輛車穿過東面的寬闊車道,很快開向機場南面的停機坪。

這裡方圓三千平米的標準停機坪、兩排機庫、一座獨立油庫、兩輛加油車和四座營房仍然屬於安毅所有,一個連的特種衛隊也是安毅麾下的精兵,不過在崗亭邊上立起了一個大牌子:西南航校南昌中轉站。

黃稟一因為航空大隊的訓練任務異常繁重,已經返回湘西乾城的西南航校,派來給安毅駕機的兩名飛行員都是技術紮實、飛行時間超過三千小時以上的上尉教官。兩人見到安毅到來,就知道安毅又要上天練習了,彭祖亮上尉上前敬禮,指指四名地勤人員正在保養的容克ju52/1m專機說:「油料加注保養完畢,司令可以放心使用了。」

安毅點點頭進入休息室,打開自己的更衣櫃,脫下將軍服,換上自己那套美式棕色飛行皮裝,穿戴完畢,又戴上連著護目鏡的飛行帽,繫上新式加厚帆布腰帶,把象牙柄特製配槍抽出,熟練地插進腰帶上的棕色真皮槍套裡,整理一番,大步出來走向飛機。

經過平時偵察護航的容克a35l偵察機前時,安毅突然心血來潮,轉了個方向就直接走到機翼處登上機艙。

兩名剛剛完成維護工作的地勤人員此前多次見過安毅和黃稟一駕駛這架飛機,因此也笑容滿面地飛快檢查片刻,確認沒有問題後退到了一旁,幫助安毅搖動螺旋槳點火啟動。

飛機轟然發動緩緩預熱,不到數分鐘越轉越快,謹慎的魏意民教官連忙跑過去大聲請求安毅等一會兒,他要和安毅一起飛。機上的安毅熟練地操作起來,不耐煩地擺擺手意思是用不著,隨即駕駛飛機,緩緩前進開向跑道。

沈鳳道剛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安毅獨自駕駛偵察機,心裡突然感覺很不安,雖然此前安毅也曾單獨駕機飛行訓練,但是都有黃稟一駕駛另一架w34跟隨,此次安毅獨自駕機升空本來沒什麼,可沈鳳道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是不踏實,眼看安毅已經開出一百餘米就要轉入跑道,機場航空大隊那個擅於拍馬屁的領航員也高高興興地舉起了綠旗,沈鳳道心急之下,快步走到正與林耀東聊天的兩位飛行教官身邊:

「彭教官、魏教官,你們怎麼不去個人跟隨司令上去?」

魏教官搖了搖頭:「司令今天好像精神不太好,小弟剛才去過了,但被司令趕了回來,只好讓司令自己過過癮了。放心吧,沈副官,司令是我們見過的最有天分的飛行員,對機械無比熟悉,而且司令學習非常刻苦用功,每次駕機都很謹慎,最多也就飛個半小時就回來了,不用擔心。」

「是啊,沈大哥,司令的水平你也知道,開十幾座的大飛機從南京到乾城、從敘府到南京都幾個來回了,開那架小小的雙座偵察機,還不是小菜一碟?咱們去看看航空隊新到的美國霍克飛機把,那樣子挺怪的,不知道好不好使。」小九對安毅從來都是滿懷信心,因此對安毅上天毫不在意。

沈鳳道聽兩人這麼說,雖然心裡仍覺得不太穩妥,但也不好再說什麼,轉頭遙望安毅的飛機在跑道上平穩起飛,緩緩向天空爬升,也只好跟隨林耀東和兩位教官走到北面航空隊的停機坪,參觀新到的美國飛機。

走著走著,沈鳳道心裡一顫,忽然想起師叔勞守道昨晚的叮囑,再看向天空時,飛機已經沒了蹤影,擔憂之下暗自祈禱安毅快點兒回來,明天開始看看想什麼辦法不讓安毅碰飛機了,哪怕跑進東面滿是霜露的深山裡打獵練槍或者到路程光的鄱陽湖開炮艇都行。

飛機迎著北風升上蔚藍的天空,安毅頓感心情舒暢了很多,每次駕機升空的時候,他心裡都有一種微帶刺激的愉悅感,一種掙脫束縛、遠離塵世的寧靜心境油然而生。

飛上兩千餘米的高空,安毅轉為平飛,以巡航速度不緊不慢地向九江方向飛去,他很想試試能否從空中見到九江幫會的幾千弟兄和日本僑民混戰的熱鬧情景,轉眼間飛機飛出幾公里,安毅心念一轉又改變了主意,要是飛到九江上空時正好地面上打群架,一架偵察機不合時宜地出現,很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懷疑和猜測,特別是他這架飛機的機翼上繪有飛狐標誌,機翼下又是兩顆大大的青天白日星,編號是中央特別安排的e字頭e5051,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安毅麾下西南航校的飛機,被人胡亂蓋上些帽子就不好了,因此安毅改變了主意,飛機在空中劃了個大圈,轉而向南飛行——贛東南的紅葉此刻開得正艷,從空中俯瞰又是另一番景色,估計更有韻味。

飛機平穩地轉向西南,這架a35l偵察機小巧靈活,非常趁手,該機翼展十七米二機長八米七五,高度僅為三點八七米,自重僅為一千公斤,最大升限卻達六千米,巡航時速就別提了,裝備的一台容克l5型發動機只有三百馬力,時速只是一百七十公里上下,慢慢悠悠安安全全,比汽車快不了多少,速度雖然慢些但安全平穩,便於觀察,也非常適合新手訓練,與其作為偵察機不如作為教練機使用更為合適。本在兩側機翼下和機尾裝配的三挺七點九二口徑機槍,由於是偵察機,黃稟一和德國教練歐文等人把尾部的機槍取下減輕些重量,串連的雙座後面那人除了觀察也沒什麼事幹,如今又沒有偵察任務,一個人坐著總比兩個人開得舒心些。這樣一架飛機在聰穎的安毅手裡,簡直像個兜風的玩具,安毅開得從從容容,心中煩憂盡去,快樂地吹起了口哨。

不到四十分鐘,安毅飛抵撫州,安毅降低高度,在八百餘米空中繞著古城飛了幾圈,想起此地數月前還是夏儉的第八旅弟兄佔據的富饒之地,心裡沒來由一陣隱痛,腳下玉帶般秀美的撫河和城南奇秀蔥鬱、素有洞天福地之稱的麻姑山此時也失去了吸引力。

安毅暗自歎息幾下,掉頭向南,想要再看一眼江南集團炸毀坑道暫停開採的廣昌鎢礦場,原本每月近千萬的鎢礦銷售收入因經濟危機兼戰火頻頻,急劇減少到三百餘萬,想想安毅的心就像刀割似的,雖然如今礦山所有權還在江南集團名下,可是這一仗打完,不知要耽誤多少發財機會。

三十分鐘之後,安毅駕機來到了廣昌上空,這座位於武夷山西麓的古樸小城,很快便出現在腳下,一眼俯瞰下去,峰巒疊翠,盱源流長,青翠欲滴,蒼莽延綿,素有白蓮之鄉美譽的神奇大地,猶如一幅壯麗的山水畫卷,美得令安毅心頭顫動,心神俱醉。

安毅在小城上空繞了兩圈,知道此處已無中央軍駐紮,油料也耗費得差不多該返航了,依依不捨地繞著雁塔飛行一圈,掉頭西北,帶著莫名湧上心頭的淡淡惆悵與憂鬱離開。

廣昌城西北十二公里、海拔一千三百餘米的金華山頂已鋪上了一層皚皚霜雪,山腰間仍是一片碧綠,古木參天。

距離山頂兩百餘米的朝天坪上,五十餘名赤衛隊員在一名年輕紅軍教官的口令聲中練習隊列,另一隊六十餘人正在練習臥倒瞄準。

方圓數十米的平地北側,有一汪亮澤如鏡的清水潭,潭邊是一塊高一米有餘、方圓三米多的平整岩石,岩石上坐著一位大汗淋漓英姿颯爽的女赤衛隊員,她五官清秀美麗,身段婀娜,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一頭黑亮的秀髮挽著條長達腰際的烏亮馬尾辮,腳下是紅軍戰士的灰布褲,也打著工整的人字形綁腿,腰間的武裝帶上一邊掛著個嶄新的皮質公文包,一邊是原裝德制駁殼槍,顯得神采奕奕落落大方,此人正是金華山赤衛隊長兼政委韓玉。

韓玉抬起頭,望向南面的天空,遠遠看到一架國民黨飛機不緊不慢的飛來,一對娥眉立刻皺到了一起,一雙明亮的杏眼露出仇恨的目光,她站起來,向身邊的姐妹低語幾句,敏捷地跳下岩石,飛快跑到紅軍教官身邊著急地說些什麼。

紅軍教官撓撓腦袋,望了望遠處的天空,突然飛快地衝到石壁下,撿起一挺沒了槍托的捷克機槍,大聲叫喚赤衛隊副隊長賴福祥。

身材敦實虎頭虎腦的賴福祥二話沒說,跟隨教官衝上了南面的石崗,抓起機槍支架高高舉起,年輕的教官費力地握著沒了槍柄的輕機槍飛快上膛,對準越來越近的飛機,猛扣扳機,轉眼間一彈夾子彈打光,轟鳴的飛機遇襲後驟然拔高,機頭加速向北飛去。

正當所有赤衛隊員遺憾地看著敵機逃向遠方的時候,突然驚喜地發現飛機的右翅膀猛然翻起,從中間折成了直角,轉眼間飛機側翻半個身,發出一陣長長地悲鳴,折斷的飛機翅膀在狂風中脫離機體,飛機轉著圈咆哮著,斜斜栽往西面的山崖下,一個小小的黑影脫離失控的飛機飛了出來,很快在背上冒出一朵大大的白色降落傘,飛行員猛然降低下落速度,在飄飄浮浮的降落傘帶動下左右晃蕩,緩緩向山下墜落。

失去控制的飛機一頭撞向前方百餘米處高聳突兀的山梁,「轟」的一聲,帶起沖天的火光,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得山搖地動,嚇得觀看奇景的赤衛隊員身體搖晃,一個個目瞪口呆。

「快!快下山抓活的!敵人飛行員跳傘了,抓住就是一大功勞啊!」

還是紅軍年輕教官有見識,興奮得誰也不顧,掏出腰間的駁殼槍,飛也似地衝下山坡,身後的近百赤衛隊員醒悟過來,全都扛起步槍、大刀和梭鏢,吶喊著跟隨教官衝下山。

只有赤衛隊長韓玉仍然呆呆地遙望在遠方空中飄來蕩去的飛行員,愣了好久,才麻利地甩開辮子,快步衝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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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二章 飛狐折翼(三)

樹杈上的安毅由於劇烈撞擊已經昏迷過去,在山風的吹拂下掛在空中的身軀無力地搖晃,根本聽不到大樹下近百人的喧鬧叫喊,更不知道赤衛隊員手裡二十幾支新繳獲不久的漢陽造步槍、幾十桿長短不一的梭鏢一直在顫顫悠悠地對準自己。

紅軍教官收起駁殼槍,喘出口大氣,擦去臉上流淌的汗水,換了一個角度,再次觀察樹上的安毅。

這位二十八團教導隊的副連級中隊長算是近百人中最有見識的人,他望著高空晃悠的安毅,怎麼也無法判斷其軍銜,也不知道他屬於國民黨的哪個部隊,打了這麼多年仗,挨飛機轟炸了很多回,看到天上的飛機還是認不出是什麼飛機,想了想大步走向大樹北面的山崖邊上向下看,發現兩百餘米深的陡峭山谷裡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山坳處的飛機殘骸仍在燃燒,山風吹來冒出的濃煙,帶著刺鼻的味道,四處瀰散。

赤衛隊員們看到教官收起槍,也都放鬆很多,七嘴八舌地議論樹上待著的這個會飛的黃狗子是不是死了?這個說你看,他腰間有把手槍!那個說他腳下那對鞋是好鞋啊,等會兒人埋了記得把鞋留下……年輕的教官又再望了一眼半空中晃蕩的安毅,大步回到眾人中間。

教官舉起雙手,大聲命令:「同志們,請安靜,要記得我們革命軍隊的革命紀律,一切行動聽指揮!下面……韓玉同志你來了,看看我們隊員中誰能爬樹?爬上去一根根割斷吊著俘虜的繩子,想什麼辦法慢慢把這傢伙放下來,我估計他還活著,只是撞暈了——你看見高處那根斷了的樹幹嗎?定是他下落時撞上去才暈倒的。

待會兒把人弄下來之後,我們要善待他,毛主席和朱老總都說過紅軍要善待俘虜,特別是有文化的俘虜,只要能改造過來,也會成為革命隊伍中的一員,我們紅軍總部那些技術高明的報務員、譯電員,都是這麼改造過來的,所以我們要嚴守紀律。

這個人懂得駕駛飛機,文化水平想必不低,我們要想辦法把他押送到瑞金總部去,咱們全國紅軍中會開飛機的沒幾個,其中技術最好的龍大隊長也是國民黨投誠過來的。正在召開大會的首長們肯定會非常高興,這等於是向革命的大會獻禮了,廣昌赤衛大隊也會獲得錦旗獎勵。」

「明白了!絕對服從命令!」

韓玉興奮地點點頭,擦去額頭和秀美香腮上的汗珠,用悅耳清亮的聲音大聲說道:「同志們聽到呂教官的話了嗎?一定要嚴守紀律,咱們是革命的隊伍,是整個贛州十六支赤衛隊中的先進大隊,千萬不能幹出丟人現眼的事,明白嗎?」

「明白!」

近百人回答的聲音不甚整齊,卻也洪亮堅定。

韓玉轉向副大隊長賴福祥:「福祥,看看我們哪位能上樹?」

賴福祥輕鬆地轉過身:「三童子,交給你個光榮的任務,拿把刀上樹割繩子,把這個黃狗子弄下來!」

「是!」

瘦小的三童子跑到賴福祥面前激動地敬了個禮,年輕的少年最多十五歲,一身單薄的藍布衣服洗得乾乾淨淨,這麼冷的天仍然穿著草鞋,凍得通紅的腳似乎沒讓他有任何的不適,反而是一臉興奮躍躍欲試的樣子:「福祥哥,我沒刀……」

賴福祥從腰間抽出把磨得鋒利雪亮的槍刺,遞給三童子:「拿著,小心些!還有,在革命隊伍裡不要喊哥,要喊我副大隊長,私下裡才能喊哥,明白嗎?」

「明白了!」

三童子接過槍刺,幾步躥到一人抱的大樹下,抬手就把槍刺橫咬在嘴上,「蹭蹭」幾下猶如猴子般快速上樹,那身手那速度,要是安毅看見也會拍案叫絕,一群赤衛隊員發出欣賞的歡呼,一個年紀大點兒的隊員說三童子是不是孫猴子轉世的?頓時引來一片笑聲。

笑聲未絕,三童子已經爬到二十多米高高的樹杈上,在韓玉和教官擔憂地大聲提醒中撲在手臂粗的樹杈幹上,如蛇一般向前游動,在樹幹「嘎嘎」作響的聲音中,拿下嘴裡緊咬的槍刺,開始小心地割斷第一根傘繩。

足足折騰了一炷香的功夫,三童子在樹下眾多狗頭軍師的指點下,終於一一割斷大多數繩子和傘布,安毅的身體有驚無險地一點點往下移動,最後終於在離地不到兩米的地方被十幾隻手接住。

安毅被觸及左肋撞擊的傷口,疼得呻吟起來,嚇得扶住他身體的眾人幾乎全都鬆開手,安毅的身體距離地面仍有半米高,這一鬆手可慘了,重重摔倒地上,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痛苦地蜷曲身體,艱難地低吟。

「這黃狗子命可真大,看樣子死不了啦!」

賴福祥一步上前蹲下,飛快解下安毅的腰帶和手槍死死抓在手裡,另一隻手把安毅翻來覆去,根本不管他是否難受,毫不客氣將安毅全身搜了個遍,安毅的金裝「軍功牌」香煙、美國打火機、手錶、飛行帽、護目鏡等物品擺了一地,就是沒有軍官證明和其他能證明身份的物件。

呂教官望著賴福祥死死抓在手上的精製帆布腰帶和連著槍套的柯爾特手槍,嚥了嚥口水,上前蹲下仔細檢查搜出來的物品:

「金裝軍功牌香煙,江南捲煙廠特供中央軍的好煙,聽說只有校官一級才能享受,比三炮台還貴,看來這傢伙官不小。只是這衣服上沒有標識,也沒有軍銜,不知道怎麼判斷……喂!醒醒,別裝死了!你已經被中國蘇維埃工農紅軍和廣昌赤衛大隊俘虜,要老實坦白交代!」

賴福祥轉向三童子,大聲命令:「三童子,去割一段繩子來把這黃狗子捆上!」

安毅已經順過氣來,強忍肋骨折斷的疼痛坐起,四下看了看,用南昌話對不遠處正在忙活著割傘繩的三童子請求道:「三童子兄弟,麻煩你幫我割一條布條,長一些,估計我肋骨斷了,要固定才行……」

所有人都沒想到安毅會來這一套,一時間面面相覷,全都愣住了。三童子一手拿著繩子,一手拿著刀,呆呆地望著安毅不知所措,呂教官睜大了眼睛,盯著滿臉痛苦摀住左肋的安毅,韓玉看到安毅長得如此俊秀儒雅,剛剃掉鬍子的俊臉令人感到愉悅,一時間也呆呆地望向安毅,不知該怎麼辦。

最後還是賴副大隊長革命立場堅定,一巴掌拍到安毅的腦袋上,憤怒地吼道:「黃狗子,誰是你兄弟?三童子一家就是兩個月前給你們反動派的飛機炸死的,你知罪嗎?你再胡說八道,老子敲掉你的牙!」

安毅傻住了,他沒理會給了自己重重一巴掌的賴福祥,滿臉哀傷歉意地轉向三童子,三童子黑白分明的眼裡似乎湧出淚水,急忙轉過身,抓起傘繩飛快地割起來,很快送到賴福祥手裡。

賴福祥在另外兩個身體壯實的赤衛隊員協助下,轉眼就把安毅雙手反扣結結實實地捆起來。

安毅沒有呻吟,沒有反抗,他咬著牙默默承受,等三個大漢忙完,他才強忍痛楚,目光平和地四下打量,視線在窈窕秀美的韓玉臉上和腰間的公文包、駁殼槍上停留片刻,最後對表情威嚴的呂教官微微一笑:「有什麼話就問吧,紅軍同志。」

呂教官又是一愣,感覺安毅的長相似乎有點兒印象,當下不做猶豫嚴厲地命令:「老實交代你的姓名、年齡、籍貫、軍銜和所屬部隊,不能有任何虛言,否則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我叫李德勝,今年二十三歲,江西高安人,上尉軍銜,南昌航空大隊實習飛行員。這次是我第一次單飛訓練,沒想到竟然會這樣……」安毅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回答。

「你是高安人?高安哪兒的?」呂教官問道。

「高安城北,將軍廟村。」安毅有點擔心了。

呂教官果然死死抓住這個問題不放:「既然是將軍廟村的,你認識旁邊李村一個叫李德芳的高安人嗎?」

安毅無奈地搖搖頭:「我從小跟隨家父到廣州經商,家父病逝他鄉之後,多年沒有回去了。」

「這樣啊……你分明是撒謊!」呂教官鼓起了眼珠。

安毅無可奈何地搖頭笑道:「我都這樣了,撒謊有個屁用。」

呂教官站起來嘿嘿一笑:「不管你老實不老實,既然你這麼說,等把你送到我們軍部就讓高安的同志們來認一認!韓大隊長……」

「到!」

韓玉上前一步,挺起了胸膛。

「我這就立刻返回南面東華山團部報告,這傢伙看樣子一時難以走動,希望赤衛隊的同志們能派人押送過去,這是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容不得半點粗心大意,我預感到這可能是條大魚,最低也是個校官或者飛行中隊長,而不是他所交代的中尉!時間緊急,我立刻啟程,一到團部就會派人出來接應!」呂教官鄭重托付。

韓玉激動地挺直身子:「保證完成任務!」

賴福祥也上前一步,信心百倍地表示:「放心吧,呂教官,金華山距離東華山也就七八十里山路,就算抬著頭牛我們也會在明天的這個時候把俘虜送到。」

「太好了!感謝赤衛隊的同志們,我到了團部立刻為赤衛隊請功!」呂教官高興地與賴福祥和韓玉依次握手道別。

安毅想了想大聲喊道:「呂同志請慢!」

呂教官轉過身來,斜眼瞪著安毅:「有什麼話就說吧?」

被緊緊反綁雙手的安毅苦笑道:「我一路飛一路思考問題,走神了,發現你們時剛想拉高飛機,就聽到右機翼中彈的聲音,請問呂教官,你們是用什麼武器把我打下來的?我記得紅軍的步槍射程沒這麼遠……」

呂教官自豪地哈哈一笑,賴福祥跑到人群中,從一個壯漢肩上搶過沒了槍托的捷克機槍,無比驕傲地拿到安毅面前哼了一聲:

「看見了嗎?就是這玩意兒,去年底我們赤衛隊從反動派李文彬旅手上繳獲的,沒了槍托照樣把你揍下來,這下傻眼了吧?」

安毅已經看到了槍機上的銘文,「jn1」兩個字母和一個數字組成的圖案,正是自己的江南兵工廠第一批成功仿製的產品。

安毅當下痛苦萬分,閉上眼禁不住呻吟起來,眾人看到安毅這副樣子,發出了一片愉快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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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三章 飛狐折翼(四)

中午十二點,老南昌榮軍小區。

勞守道家裡擠滿了神情激動焦慮不安的弟兄們,一桌安毅喜歡吃的精緻菜餚絲毫不動,二嬸抱著小毛坐在勞守道身後,不停擦淚:「他爸,無論如何要找到他叔啊!否則咱們可怎麼辦啊……」

「二毛,扶你媽上樓。」

勞守道臉色鐵青地低聲吩咐,轉向望著自己的眾弟兄,長長地歎了口氣:「程光那兒通知了嗎?」

「通知了,水警師弟兄全體出動,鄱陽湖四周各鎮各村所有漁船全都出港協助尋找,魏教官他們仍然駕機四處搜索,如果再找不到,小侄只能急電溪口蔣總司令,請他命令南昌航空大隊幫助了。」沈鳳道擔憂地回答。

林耀東懊悔的站起來:「都怪我,大意了……」

勞守道擺擺手:「這是命,不能怪任何人,小九你們不用自責。我已經給全江西各情報點和道門友人傳去口信,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返回的。但是咱們也不能坐等,天知道這瘋子會把飛機開往哪個方向?以前他都是在北面的天上或者鄱陽湖上練手,最遠也就飛往高安和西北的奉新上空,這次恐怕真如卦象所預示的那樣飛向東南方了。

鳳道,我建議立即致電湖口的長風,讓他急率四十四師特種大隊趕來;崇安,能否湊齊幾十輛運兵卡車,搜索的弟兄們很快用得上,如今看來那小子飛不回來了,只能派出咱們的精銳部隊分頭尋找,時間寶貴。」

沈鳳道和林耀東大步前往內院的情報站,周崇安站起來,走向電話機:「沒問題,昨晚剛到一批載重卡車,兩百多輛幾乎都是新的,加滿油就能跑,小侄這就通知廠裡。」

留守老南昌的警衛旅旅長孫小旺上前懇求:「叔,讓侄兒把弟兄們派出去吧!」

「稍安勿躁!你知道往哪兒去?必須等待幾個小時,真沒消息再做決定。你現在要做的是,立刻到後院的情報總部搬出那個封存已久的大沙盤,準備好所有可能用得到的詳細地圖,再悄悄命令軍械處,把武器裝備和彈藥服裝都準備好,我估計這會兒繼南已經回到長風的四十四師,電報一到,以繼南的穩重和智謀,他知道怎麼辦最好……去吧,小旺,讓翠兒帶著孩子陪你嬸就行了,千萬不能讓弟兄們的家屬知道這件事,他們都已打點行裝準備搬往川南,要是知道了咱們還能安心想辦法嗎?暫時也不能報告南昌行營,否則傳出去形勢立即就會失控,不但憑空製造混亂,說不定還會害了你們老大,記住了嗎?」

勞守道不愧為經驗豐富的長者,什麼事情都想得非常周到。

「記住了!侄兒這就去。」

孫小旺也不管老婆孩子了,頭也不回,帶著副官風風火火離開老道家,剩下的十幾名老弟兄個個圍住老道請求任務。

中午十二點二十分,湖口大營。

顧長風和四十四師旅長以上弟兄正在和剛剛從溪口轉道南京到來的尹繼南等人吃午飯,作戰參謀兼機要科長梁振宇一臉蒼白衝進大堂,拿著電文遞給顧長風,不停喘息:「師座,老大出事了!」

「什麼?」

顧長風豁然站起,搶過電文看完交給尹繼南,對梁振宇緊急下令:「命令:特種大隊長齊修平、副大隊長安晉率部緊急集合!」

「是!」

梁振宇飛快離去。

副師長顏耀寰、參謀長兼黨代表黃漢乾等十餘將校震驚之下飛快站起,尹繼南看完電文猛然站起撞翻了面前的桌子,臉上陰雲密佈,嘴唇微微發抖,好一會兒才穩定下來,對顧長風說道:

「立刻以我的名義給湘西張弘欒前輩致電,請求他派出西南航校所有飛機、運輸機,飛往敘府接上老丁、老李麾下的精銳弟兄,偵察機、戰鬥機、水陸兩用機立刻飛抵南昌機場參加搜索!

另:致電六合大營,讓鬍子和陳瑜想方設法弄到快艇,把獨立師和十六師特種大隊盡快調來,直接開到九江乘火車抵達老南昌。我和你安排一下,給川南的楊大哥發個電報,隨後立刻率部乘船渡過九江,攔下所有運輸車輛,全速趕往老南昌!」

路程光此時匆匆撞進來,看到滿地狼籍,便知道消息傳來,廢話沒有大聲說道:「小弟的兩個陸戰旅已經乘船趕赴南昌和進賢,六艘炮艇如今仍在按照老大指示監視九江日僑,所有能動用的船隻全都開赴湖面搜索,環湖的鄉親們也都動起來了,估計有上萬艘各種船隻參與搜索,這邊就請放心吧。」

「好!程光兄,此處由你和老顏坐鎮,小弟和虎頭要趕赴老南昌了!」尹繼南大聲回答。

「沒問題,快走吧!」

路程光二話沒說走向顏耀寰,兩人一起前往前院指揮部。

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南京六合大營。

特種大隊獨特的號聲突然響起,剛剛放下飯碗聚在一起聊天的獨立師和十六師特種大隊一千一百餘名官兵飛快衝進營房,轉眼間換上全副特戰裝備,飛也似地衝向操場集合,數十輛運兵卡車轟隆隆開進操場整齊停下,其他營房裡的兩萬餘將士驚訝地衝出營房,聚在門口,望著塵土飛揚的寬大操場議論紛紛。

師長胡家林、副師長楊冠、黨代表黃應武、十六師代師長謝馳、黨代表鄧傳祥、新任副師長吳立恆等一群將領早已佇立高台,神色嚴峻地望著風起雲湧的操場。

兩位特種大隊長匯報完畢,胡家林上前半步,大聲下令:「特級任務十萬火急!獨立師特種大隊、十六師特種大隊立刻登車,以最快速度乘坐渡船集中於對岸下關碼頭。所有人注意:一路上不許交頭接耳,不許東張西望,明白了沒有?」

「明白!」吼聲震天。

「出發!」

中午一點二十分,川南敘府綏靖公署。

楊斌急得走來走去,聽到室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深吸了口氣,整理一下風紀扣,轉到正堂主位上,示意絡繹到來的丁志誠、李福強、宗行真、鄧斌等將領稍坐,等夏儉也風塵僕僕趕來,楊斌這才拿出電報大聲念了一遍。

沒等念完尹繼南的署名和發電時間,夏儉已經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驚惶悲愴地喊道:「老天爺!這可怎麼辦啊……飛機?黃稟一的航空大隊通知了沒有?」

「夏儉,你先坐下!」

丁志誠上前按下激動得暴跳如雷的夏儉:「聽老楊命令,你急什麼?把老子都弄急了!」

楊斌坐下大聲說道:「只有四架運輸機過來,通知士官學校和司令部直屬大隊的四十名精英,什麼武器都不需要帶,便於飛行,相信道叔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怎麼才四架運輸機?西南航校和航空大隊不是有十架大運輸機嗎?欒叔怎麼回事?」鄧斌惱火地站起來。

楊斌搖搖頭:「鄧斌你又不是不知道,欒叔接到消息不急嗎?他四十四軍下屬各師有五個特種大隊,他可能不派出一些弟兄去嗎?能給咱們派來四架十七座的運輸機就算不錯了,快準備吧!

鄧斌和老李把能弄到的單兵電台全帶去,估計這次搜索範圍很大,說不定虎頭和程光他們已經動起來了。我得留守家裡,全離開了就亂套了!」

「楊大哥……夏儉謝了!怎麼說夏儉也要去,家裡大哥多費心了!」夏儉敬了個禮轉身就走。

李福強和丁志誠商量片刻,先後撲向電話,向自己的幾個高徒發佈命令。

楊斌看在眼裡不住感慨,嘴裡喃喃而語:「小毅,你小子千萬別出什麼事啊,否則,十幾萬弟兄何去何從啊……」

下午四點,奉化溪口。

徐恩曾仍在低頭忍受蔣介石的痛斥:「……最不應該的是,你們沒有把那個共產黨女要犯及時押送南京特別監獄,明知道南昌時局混亂,安保力量極為有限,仍然拖延了這麼久,現在竟把責任推到楊暢卿身上,這麼做性質很惡劣,嚴重影響黨內團結。還有,上午發生的九江事件很不好,為什麼你們黨部沒有事先獲得情報進而控制時局,弄得九江民眾和日本僑民數千人大打出手,群起毆鬥,導致雙方三百餘人的傷亡,如此重大事件將會對整個國家和國際關係產生多大影響,你知道嗎?這兩件事的後果均非常嚴重……」

「對不起,校長,學生魯莽,可不得不緊急匯報。」

大步進來的賀衷寒忘了立正敬禮,直接將尹繼南和鄧文儀的兩份急電雙手呈上:

「安師弟上午九點五十分駕機升空進行訓練,此後再也無法回來,是死是活毫無消息,根據屬下和參謀處同仁剛才的推理,如果迫降或者失事墜毀,應在兩百五十公里的半徑範圍之內。」

蔣介石驚得頹然坐下,剛才他還對安毅的膽大妄為私放共黨勃然大怒,如今接到安毅失蹤可能墜機的電報,頓時心涼如冰,盯著手中的電報不住詢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辦……怎麼辦……」

跟隨賀衷寒入內的康澤上前一步,和聲安慰:「校長請寬心,南昌駐軍和鄱陽湖水警師已經在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展開大規模搜索,進駐湖口的顧長風四十四師也都派出搜救隊伍,南昌曾是安師弟的大本營,各方各部關係良好,肯定會為尋找安師弟群策群力的。」

蔣介石醒悟過來,立刻站起,著急地下達命令:「給贛南朱紹良、贛西陳辭修、贛浙邊境的蔣銘三急電,立刻派出麾下各師全力搜救,還有航空署,讓他們出動南昌機場所有的飛機協助,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賀衷寒和康澤急忙退下。

蔣介石來回疾走,看到幾位心腹還在傻乎乎地望著自己,惱火之下大聲呵斥:「還不走,在這兒幹什麼?出去!」

一群文武灰溜溜離開,蔣介石無力地坐下,安毅的音容笑貌突然填滿了他的腦海。後院的宋美齡接到俞濟時的急報,快步趕來,看到蔣介石如此難過焦急,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予以安慰:

「達令,請放寬心,安毅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達令,你……怎麼了?別這樣……」

蔣介石雙眼潮紅,定定地望著桌面上的電報,好一會兒才握住宋美齡的手,低聲問道:「我是否對安毅要求太高了?總把他當成個大將來用,總讓他不停磨練,也不讓他有更好的發展機會,如今他生死不明,才感受到他的重要和忠誠,他儘管聲名顯赫,可也還是個二十五歲的青年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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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四章 飛狐折翼(五)

崎嶇的山道上北風勁吹,西邊天際殘陽微弱的餘暉在寒冷的冬季絲毫沒給大地帶來任何的溫暖,瑟瑟的草木不停搖晃,發出孤寂的沙沙響聲,越過崇山峻嶺的疾風,盤旋翻轉,掠過山坳和參天大樹間隙,生出令人心悸的悲鳴,放眼望去,層巒蒼茫延綿百里,舉目荒涼不甚淒蒼。

山腰間一隊十二人的衣衫雜亂的人馬正在艱難跋涉,下行至又一隘口凹地時,天色已經變暗,韓玉用她動人的聲音呼喚全體停下,一個赤衛隊員把手中的陳舊步槍背到背上,從腰間簡陋的方口刀架上抽出柴刀,跳上嶙峋的石坎上行幾步,砍掉面前的幾根粗壯山籐用力拉開,一個僅能彎腰進入的石洞口出現在眼前。

韓玉長出了口氣,望了一眼前面茫茫山巒微微一笑,今天的行程遠遠超出她的預計,被俘的俘虜竟然一點也不嬌氣,願意跟著一起走,只是懇求不要綁,最後折中一下,把俘虜的雙手綁在前面,三童子專職用跟身子拉著,一路上順順利利走了一半路。

韓玉在前方一叢青竹下的小溪洗把臉,聽到身後傳來的呵斥聲,連忙回頭,只見三童子牽著繩子站在石坎上用力扯,雙手被綁的安毅由於肋骨尚未固定,走路都無比疼痛,此刻已經無力登上齊腰高的石坎,雙手被三童子用連著的繩子扯得生疼也邁不上去。

另一位押解的矮壯赤衛隊員上前蹲下,用肩膀用力一拱,生生把精疲力竭的安毅扛上石坎,完了望著安毅的背影,長長地出了口氣,頗為讚賞地低聲說道:

「沒想到這個黃狗子斷了肋骨還能走四十幾里山路,看來不是地主家出來的,不過長著副戲台上的小白臉,怎麼看都像是地主崽子,不然就是萬惡資本家的後代。」

彎腰站在石坎上喘著粗氣的安毅艱難地轉過身子:「老哥,你說錯了,小弟也是窮苦人家出身,雖說跟隨家父四處流浪做點兒小買賣餬口,但也算不上大地主和資本家,否則就不用背井離鄉了。還有啊,小弟這副模樣再怎麼對不起勞苦大眾,也都是爹媽給我的,我想和老哥你換張臉也沒辦法啊!」

眾人聽得有趣,哄聲大笑起來,站起來用腰間布巾擦臉的韓玉也忍不住樂了,覺得這個年輕的俘虜非常有意思,更像是個讀書人。唯獨有兩人不高興了,一個是和安毅說話的矮壯漢子,另一個是腰間已經神氣地掛上安毅的手槍和腰帶的賴副大隊長。

矮壯漢子是個實誠人,儘管挨大家笑,也只會張著嘴依依艾艾說不出什麼,賴副大隊長可不一樣,至少政治水平和階級覺悟高很多,他跳上石坎,一拳打在安毅的腰上,安毅痛得蹲下身來,他還不依不饒地罵道:

「牙尖嘴利是嗎?欺負我們勞苦大眾沒文化是不是?再不老實認罪,妄想抗拒改造,老子就槍斃你!」

安毅頓時大怒,可看到賴副大隊長額頭和脖子上的道道傷疤,一肚子的氣又沒了,他知道這樣陳舊的增生傷疤不是戰爭留下的,很可能是小時被打被虐待所致,因此心中淒然,也就沒了什麼怨氣,看到三童子用力拉繩子,當即掙扎著順勢跟隨鑽進黑黝黝的山洞。

山洞很大,陳年松木上的松脂使得火把非常明亮,將方圓數十米的洞穴照得清晰可見。安毅掃了一眼洞壁下方平坦處的一排乾草和木頭架子,知道這個隱蔽的山洞是赤衛隊的一個落腳點,在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荒山野嶺,能有這樣擋風避雨的天然地方,算是非常不錯的了。

三童子看到安毅四下望一眼便難受地蹲下,想起一路上安毅一聲不響堅持走還很配合,心中一軟,上前給安毅鬆開繩子:「你要老實點兒,要是敢亂動不聽指揮,小心我再把你反綁起來。」

「謝謝你,小兄弟。」

安毅露出個微笑,一步步移到石壁底下的突起石板,重重坐下,長出了口氣,低下頭解開衣襟,伸手進去撫摸傷處,忍著鑽心的疼痛按了幾下,便知道斷了兩根肋骨。

「給你水。」

韓玉用剛砍伐的竹筒給安毅盛來滿滿一竹筒水,臉上冷若冰雪,沒看安毅的臉。

「謝謝……」

安毅接過竹筒,大口大口地喝起來,把整整一竹筒水喝完,才長長地喘了口氣:「舒服啊!快渴死了,一路上你們兩次喝水都沒給我一滴,這似乎不符合紅軍不虐待俘虜的規定吧?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可是紅軍的一大法寶啊!」

韓玉轉過身來,驚訝地望著安毅:「什麼八項注意?是三大紀律六項注意,哪兒來的八項注意?你這人…….不對啊!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安毅意識到自己多嘴了,連忙胡言彌補:「上個月我在進賢縣城聽到教書先生說的,他說標語都貼到他們村口了,誰不知道啊?估計是我記錯了,把六項注意記成八項……韓大隊長同志,能否把你們包裡剪開的降落傘給我撕下一條?我這肋骨再不包紮很可能會發炎,好在斷骨沒有刺出皮膚,所以沒怎麼流血,但是裡面傷口肯定是淤血了,如果不包紮,不但骨頭接不上,而且很可能發高燒,如果明早起來傷情加重,你們就得抬著我走了,我一個大男人也不願意被人抬著。」

韓玉想了想說道:「等會兒!」

半個多小時過去,累得暈暈沉沉閉眼休息的安毅聞到一陣米飯的香味,嘴裡生津,肚子不爭氣地呱呱叫,想起上午還在江南賓館樓下豪華西餐館中喝果汁吃麵包火腿,現在成了午飯都沒得吃的階下囚,不由得長歎一聲,睜大眼睛,耳朵裡隱隱聽到洞口外傳來韓玉教育開導人的話語,什麼「紀律」、「道德」、「革命者的要求」等等,聽不清楚但也知道是韓玉在耐心說服賴副大隊長要對俘虜好一些,不能打罵不能態度惡劣。

不一會兒,賴副大隊長抱著一堆生草藥進來,坐在火堆旁,竟然將草藥揉搓一下,放進嘴裡猛嚼起來,嚼一會兒就吐出一大口在竹殼上。

安毅認識其中的兩味藥,在老道的傳授下也曾放進嘴裡咬過,知道這種藥的辛辣與苦澀,當時自己只咬了幾片葉子就感覺嘴巴舌頭一天都難受,何況賴副大隊長咬了這麼多而且這麼長久。

安毅並不奢望這些藥是給自己的,因為一路上他看到兩名赤衛隊員的胳膊和腰背上仍然滲血,那是上月底也就是八天前他們協助紅軍攻打李文彬旅時付出的代價,安毅只求一根布條,只要能把斷了的肋骨固定好他就心滿意足了,至於下一步遭遇如何,那是下一步的事,至少安毅相信紅軍不會殺了他,除非他安毅也像紅軍忠誠於共產黨一樣忠誠於國民黨。

不一會兒,韓玉進洞,將一條折疊整齊的白布條拿到安毅面前,賴副大隊長把鋪滿半張竹殼的嚼爛草藥拿過來,齜牙咧嘴嘰裡呱啦對韓玉說了兩句,指指安毅就跑出洞口,估計是到外面的小溪洗嘴巴去了。

韓玉臉色微紅,但是擠出一副非常冷漠的表情,冷冷地說道:「把衣服脫了。」

「你會包紮?還是不麻煩你了。」安毅感激地笑了笑。

「快脫!我們紅軍和赤衛隊誰不會?都是苦水裡泡大的窮人,你這點傷我見多了。」韓玉生硬地回答。

安毅忍著疼痛,將飛行皮衣脫下,再脫下裡面的軍用衛生衣,露出一件黑色的右胸處繡著飛狐的特種大隊專用針織混紡短袖,看到兩把利劍交叉在飛狐下的精美圖案,安毅愣住了,緊張地望了韓玉一眼。

韓玉藉著明亮的火把,已經看到這個特別的圖案,盯著看了很久,疑惑地凝視安毅的眼睛:「這是什麼標誌?長翅膀的狐狸對吧?代表著什麼?」

「我們飛行隊集訓時發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飛行大隊的新標誌。」安毅含含糊糊地回答。

「怪不得國民黨沒一個好東西,淨喜歡些狐狸、黃鼠狼這些畜生……把衣服拉起來!」韓玉毫無商量地下令。

安毅只好把衣服拉起,韓玉看看安毅瘀腫的左肋皮膚下頂起的斷骨形狀,心中一軟,大聲叫來三童子把火把移近,命令安毅平伸雙手,低聲說道:「忍住些……」

十分鐘後,韓玉竟然熟練地把安毅的肋骨復位,敷上草藥,麻利地用布條一圈圈包紮固定,隨後巧妙地挽了個結,將連接前後的布條兩端穿過安毅的左胸,在肩胛上打了個結。

穿過布條的過程中,韓玉清楚地看到安毅肩頭的槍傷疤痕,她愣了一會兒,很快打個結包紮完畢,停下來看著緩慢穿衣的安毅,最終忍不住問道:「你肩膀上的傷疤哪裡來的?」

安毅早已將一切盡收眼底,也沒有想欺騙韓玉,實話實說:「北伐初期的夏天,我當時是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的一個小兵,攻打武昌城時被城頭的機槍打中了,還好,僥倖留下條小命。」

韓玉驚訝地望著安毅,三童子也呆呆看著安毅,不知道如何是好,在他們的印象裡,北伐初期到打下南京武漢時,國民革命軍都是好軍隊,只是後來國民黨才分裂攻擊共產黨的,紅軍教官和政治教員沒少和他們說過北伐的共產黨員英雄事跡,如今紅軍中的許多大首長都是北伐過來的,所以韓玉和三童子聽了安毅這話,非常震驚。他們由於地域和所受教育的局限性,沒有系統地瞭解北伐的全過程,也無從分辨北伐中的對錯、矛盾和極其複雜的歷史背景、以及最後國共兩黨的分歧分裂反目成仇的前因後果。

在韓玉的思想裡,參加北伐勇於獻身的都是英雄,都值得敬重,可如今眼前這個英俊俘虜是個殘害人民攻打紅軍的國民黨飛行員,似乎與革命的偉大北伐格格不入,這讓韓玉感覺頗為困惑。

想不通就放在心裡慢慢想是韓玉的性格,她沒有再問什麼,而是走到火堆旁,招呼赤衛隊員們簡單地用餐,分配放哨守衛任務,完了才把安毅叫到火堆旁,遞給他半個竹筒的米飯,用隨意做成的竹筷子從一個粗糙的罈子裡夾出一大夾醃製的鹹乾菜,放在安毅的米飯上,自己捧著小半個竹筒的米飯,就著少量的鹹乾菜慢慢吃起來。

安毅也不客氣,三下五除二就把飯菜填進肚子裡,轉向呆呆望著自己的三童子,低聲請求道:「小兄弟,能不能把你們繳去的那包香煙還給我?」

「不行,一切繳獲要歸公!」

三童子反應很快,一口拒絕。

安毅煙癮上來實在難熬,想了想指著正在用刨刀削槍托的漢子,笑著說道:「這樣吧,只要你把煙還我,我今晚幫你們把那挺捷克輕機槍修好,那位老哥手藝好,做的槍托也挺漂亮,木材選得也合適,就是在接口處的地方弄錯了,如果不注意,做成的槍托就是廢物,沒用的。」

正在忙碌的漢子驚訝地停下手,赤衛隊員們也紛紛望向安毅,看看機槍,又看看槍托,接著望向韓玉,就連剛剛安排完崗哨進來的賴副大隊長也驚訝地望著安毅。

韓玉想了想吩咐賴副大隊長拆去彈夾,把殘損的機槍拿給安毅,安毅接過仔細看了看,問那漢子要過把自製的扁鑿子,再讓三童子拿來塊布鋪在面前,在一群漢子和韓玉專注的目光中,三下兩下就把機槍拆得七零八落,整齊地擺放成一排零件。

安毅拍拍手笑道:「可以把煙還給我了吧?」

「他娘的,還真有兩下子……也很狡猾。」

賴副大隊長不情不願地從兜裡掏出香煙,放在鼻子下貪婪地聞一聞扔給安毅,安毅接過說了聲謝謝,熟練抽出一支,就著篝火點燃,美美吸上一大口,緩緩吐出,將香煙重新扔給賴副大隊長:「副大隊長同志也來一支吧,屬於我的,我請你抽,不算違反紀律。」

賴副大隊長接過煙,神色複雜地看著安毅,邊上眾人也都不知所措地望著安毅,安毅揮揮手,叫了聲老哥,讓那個赤衛隊員把槍托拿過來,撿起槍機指著後方的固定處一一解釋,如何鬆開鎖扣螺母,如何將槍托改正接口形狀,在哪個部位固定,如何弄結實等等,不厭其煩連講三遍,等那位漢子喜不自勝地忙綠起來,安毅才扔掉煙屁股抬起頭,看到韓玉等人都眼巴巴無比佩服地望著自己,微微一笑,和藹地說道:

「以前在陸軍的時候,我就做過幾天修槍的,那時候年紀還小,只能幹這個。」

韓玉點點頭,神色溫和許多:「你讀過書,對嗎?受過很好的教育?」

安毅想了想回答:「讀過些書,談不上受什麼教育,大部分全靠自學。最喜歡的還是機械之類的,比如修槍修機器,這方面看似很難,其實不難,多學多想多動手就自然會了。」

看到安毅這麼隨和也很誠實,不像其他國民黨官兵那樣,更像一位禮貌善良的讀書人,賴副大隊長心中對安毅的仇視淡化很多,他忍不住拿安毅和自己最欽佩的一個人作比較:

「我看你這樣子還不算壞,估計在當國民黨兵之前也是個有點兒良心的讀書人,但是我覺得你肯定沒有我們紅軍的主力師政治部李主任有文化!

我們李主任也參加過北伐,曾經在模範營裡面幹過班長,與原來的北伐英雄安毅將軍……那是以前的英雄,現在是國民黨大軍閥,李主任曾與那個姓安的一起打過汀泗橋,一起打過武昌城,還一起打過著名的奉新之戰和很多大戰,聽說大城市裡放過的電影《模範營》就是說這事兒的。我們李主任畢業於長沙名牌大學,北伐前就是老黨員了,能文能武,還能寫出五六本軍事教材,比起你可強多了!

依我看吶,哪怕大軍閥安毅如今也趕不上我們李主任,更別說你了,你最多也就會開開小飛機,可照樣被我們干下來了,哈哈!說不定明天到了東華山,你還能幸運地見到我們李主任,到時候讓李主任好好教育教育你這個黃狗子!」

眾人歡笑連連,隨聲附和,安毅心驚膽跳地問:「賴……賴隊長,你說的李主任是誰……我的意思是他怎麼可能比得上安毅將軍?」

「廢話!安毅算什麼?一個大軍閥!到處耀武揚威,到處搜刮民財,連我們江西的鎢礦都不放過,估計也是個整天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黑心肝,哪裡還是當年的北伐英雄?不用比,想都想得到!」賴副大隊長義正詞嚴地回答。

安毅頻頻點頭:「很可能,安毅將軍高高在上,我們這樣的小兵小卒也沒機會見他,只是,如果老哥說的什麼李部長真有其人,真是在著名的模範營待過,應該是個有名有姓的英雄!小弟怎麼就沒聽說過?」

「那是你瞎了眼!告訴你吧,李主任大名李霄龍,李世民的李,雲霄的宵,巨龍的龍,聽名字就嚇死你!哪裡像你,李德勝,被咱們一下就干下來灰頭灰臉的還得勝?做夢去吧!」賴福祥說完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韓玉嫣然一笑摀住嘴,突然發現安毅直挺挺向後一倒,嚇得連忙站起來過去詢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傷口疼啊……估計累了,我睡一會兒……」

安毅轉個身,睡在冰冷的地上,心裡叫苦不迭,如果明天真倒霉地被李霄龍撞見,不知如何處理才好,自己恐怕最終成了人家手裡最大的魚了,原本想蒙騙過關、利用紅軍優待政策裝孫子獲得遣散的美好願望,似乎越來越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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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五章 飛狐折翼(六)

也許真的是心力交瘁,安毅被叫醒時已是朝陽普照大地。

走出洞口向後行數十米,來到一個凹陷的石坑處脫下褲子蹲下來,安毅才發現傷口已經沒那麼疼痛,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唯一不舒服的是三童子和另一位端槍的赤衛隊員緊緊跟著他嚴密監視,安毅蹲下大解兩人也一前一後警惕站立,彼此相距不超過三米,而且沒一點難為情的意思。

眼前的嚴酷現實活生生地教育了安毅,他心裡不由開始痛罵原來的那些導演,怎麼可能有犯人借這種機會成功逃跑?跑得了嗎?想借屎尿遁,恐怕褲子沒抽上就挨一槍托了!

不過安毅似乎並不在乎,邊低聲哼著歌邊用小石塊在邊上的石頭上胡亂畫上圖案,只要注意看看,就能看出隱約是只長著翅膀的卡通狐狸。三童子和另一個赤衛隊員雖然警惕性很高,可哪裡知道安毅信手胡畫的意義?看了一眼也沒在意,只是催安毅快點兒,馬上要趕路了。

赤衛隊貧窮的日子沒早飯,除了韓玉之外,每一個人均穿著草鞋,這隆冬季節雖然沒有下雪,然而不到八攝氏度的氣溫加上行走在山風勁吹、崎嶇潮濕的山道上,實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

安毅用昨晚那節竹筒喝下一肚子水,感覺自己肚皮沉甸甸的,但是腳下發飄,韓玉和赤衛隊員們卻個個精神抖擻,韓玉遙望四周山巒上緩緩化去的霜露顯出本色的蔥綠和一片片似火的紅葉,竟然愉快地低聲哼起了地方小調。

安毅聽聽覺得雖然旋律簡單,但是挺熟悉也非常優美。沒等安毅品味過來,三童子又按照紀律把他雙手綁上,還是用昨天那根已經開始發黑的傘繩牽著安毅,就像牽一頭牛一樣。

安毅看著纏繞在自己手上的繩索,原本極美的風光山色,頓時失去了新引力,想起可能在下午時分見到那個非常不願見到的李霄龍,甚至那個在黃埔時就惜言如金令人無法琢磨的長著一對極富特色的鬥雞眉毛的師弟林彪,安毅心裡就暗自著急,垂頭喪氣地行走在押解隊伍中央,連前面年輕健美身姿輕盈的韓玉也失去了魅力。

下行的凹凸石板山路由於霜氣的侵蝕很滑,大家都走得很小心,只有比猴子還要靈活的三童子蹦蹦跳跳,如履平地,牽著安毅的繩子不緊不慢恰到好處,讓安毅感慨三童子至少放過十年的牛。

下到山腳,接著又要翻越一座大山,安毅知道地圖上金華山與東華山之間只有二十公里的直線距離,但是走起來就要命了,不由想起部隊裡弟兄們的那句口頭禪——望山跑死馬。

一個半小時後,眾人爬上山坳,肚皮貼上脊樑骨已經累得半死的安毅一屁股坐在石板上,有一聲沒一聲地喘著大氣。也許大家也累了,聚在一起看修復的機槍,沒一個人理睬他,只有三童子歉意地望著安毅,小聲說道:

「我要守紀律,沒辦法……你看,機槍修好了,大家都很高興,方圓幾百里的赤衛隊,就咱們有一挺機槍,大家都想謝你,但是不好意思說,因為你是黃狗子俘虜……」

安毅無力地抬起頭,努力擠出個笑容:「沒事,我不需要大家謝我,既然見到了就是緣分,相互幫一下是人之常情,你們不也幫我敷藥療傷了嗎?一樣的。」

三童子呆呆望著和善的安毅,嘴巴動了動,低聲說道:「我給你取水去,西南面那座大山就是東華山,還走兩個時辰左右就到了,到了紅軍大哥那兒就有飯吃,到時候我想辦法弄點香噴噴的東華辣醬下飯。」

三童子很快拿來一竹筒水,安毅喝完看到韓玉和赤衛隊員聚在不遠處低聲交談完畢,似乎準備再次上路,想了想走到韓玉面前,低聲請求:

「大隊長同志,能不能解開繩子?我實在沒什麼力氣了,傷處也隱隱作痛,全身濕漉漉的,走山路綁著雙手難以掌握平衡,很費力,肚子也沒東西,實在是難以支持。其實沒吃的沒關係,大家都這樣我能理解,但是至少別再綁著我,否則你們恐怕真要抬著我走了。」

韓玉聽安毅說得在理,與賴副大隊長略微商量了一下,吩咐押解的赤衛隊員提高警惕,這才同意解開安毅手上的繩子。

安毅的手腕已被磨破多處,十指因血液循環不暢,也微微發紫腫脹,安毅沒有叫一聲苦,反而心裡滿是重獲自由的輕鬆。

隊伍又再次出發,韓玉不放心地走在安毅身後,一隻手始終不離開駁殼槍的槍把,盡心盡職,無比負責。

拐過一道林木參天的山灣,眼前一片開闊,右側筆直的高崗上,一幕白得耀眼的瀑布飛流直下,在陽光照射下浮現出兩道迷離的彩虹,瀑布下層林盡染一片火紅,滿山的紅葉將瀑布和巍然青山裝點得美輪美奐,猶如仙境。

安毅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身後的韓玉連忙止步,差點兒沒撞在安毅的背上,後方的隊員也都緩緩停下,看看剛才還是半死不活的安毅此刻臉上滿是安詳幽遠的嚮往之色,英俊端莊的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也都紛紛朝安毅專注眺望的方向望去。

「神仙台確實好看,也就這季節最好看。」

韓玉忽然覺得現在的安毅看起來如此的寧靜高遠,深邃的目光中閃爍的熱切光芒,使得韓玉深受感染,情不自禁地介紹起來。

安毅點點頭,一直注視前方:「的確很美,讓我想起今早你在東山那一邊低吟的小調,非常的迷人。」

「你聽到了……你也會唱歌?」

韓玉的臉沒來由地泛起一絲紅暈,本就通紅的臉蛋更紅了,呼出的潔白霧氣,將她美麗的嘴唇和線條明快的鼻子襯托得越發誘人。

安毅轉過身看看眾人,見大家都對眼前的景色頗為喜歡,雖然年年見到司空見慣,這些人此刻仍有這副耐心,無疑是對生活充滿希望的善良人,是對自己祖祖輩輩生長的山山水水有著無法掩飾的深沉熱愛,因此安毅心裡一熱,微微點頭,望著韓玉如山中深潭般明麗的眼睛咧嘴一笑:

「我也會一首歌,是歌唱紅軍的,以前聽人唱過就默默記下,但這是我第一次唱,調子和你早上哼的很相似,既然心情這麼好,大家也需要休息一會兒,我就獻醜吼幾聲吧,唱得不好請多多包涵!」

安毅輕咳一聲,望著眼前如詩如畫的美景,望著延綿到山腰的重重紅葉,放開嗓子,引吭高歌:

「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得喲——紅軍來,嶺上開遍喲——映山紅……」

因為勞累,安毅的聲音略帶沙啞,但其渾厚洪亮的歌聲,卻在群山間久久回蕩,餘音裊裊。赤衛隊員們第一次聽到如此熟悉卻又迥異不同的歌聲無比詫異,韓玉驚愕之餘也非常激動,似乎安毅唱出的純淨得與眼前一切融為一體的每一個音符,都一下下敲打在年輕而充滿夢想的心坎上。

也許是歌曲意境中處於黎明前奏的那種呻吟與渴慕之情,韻合了安毅此時的處境和複雜憂鬱卻又希望不滅的複雜心態,安毅沒等群山迴響的餘音散盡,挺起胸膛,滿懷深情地再次吟唱。

「…….嶺上開遍喲,映山紅……嶺上開遍喲……映山紅……」

歌聲久久回蕩,直到緩緩杳去,眾人仍然一動不動遙望前方,韓玉眼裡不知不覺蓄滿了淚水,望著天際的兩重彩虹,胸脯無序地激烈起伏。

三童子最先回過神來,忍不住朝安毅伸出大拇指高聲讚道:「你唱得真好!正是我們家鄉的歌,比我們都唱得好。」

眾人醒悟過來神情複雜,賴副大隊長望著仍然眺望群山和瀑布的安毅嘿嘿一笑:「有兩下子,抓到你小子到現在第一次聽你唱出人話來,不錯嘛!不過你小子根本不知道季節,映山紅不是這個時候開的,眼下滿山滿谷的是紅葉,哈哈!夥計們,咱們走吧!」

韓玉默默看著黯然神傷轉過臉繼續低頭行走的安毅,一顆芳心「撲通撲通」直跳,她不知道安毅為什麼懂得這麼多,歌又唱得這麼動聽,這麼富有情韻;也不知道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安毅怎麼會在斷了兩條肋骨空著肚子的時候,也能默默堅持下來,並不見得比自己和赤衛隊員差,這樣年輕俊俏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哪兒來的耐力和毅力?韓玉更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感變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什麼跳得這麼亂?她甚至已經模糊了眼前的安毅是個敵人還是朋友。

走出兩里,天空中飛機的轟鳴聲由遠而至,韓玉顧不得再想什麼,立刻命令停止前進,一把抓住安毅的衣襟,把他按在山道邊的草叢裡:

「注意了,很可能是敵人飛機轟炸,聽聲音有很多飛機,就像上次轟炸蘇區一樣——」

韓玉大喊起來,十幾名赤衛隊員全都撲到山道右邊的草叢中,無比緊張地注視著天上,不一會兒轟鳴聲越來越近,震耳欲聾,三駕容克w34改型戰鬥機在一架a35l偵察機的引領下編隊飛來,飛機的高度很低,似乎是貼著山巔飛過似的,巨大的噪音夾雜著狂風轟然而至,很快從上空劃過,繼續向南飛去。

安毅清楚地看到了機上的編號,甚至看清楚了尾翼上的飛狐標誌,他意識到自己的弟兄們找來了,但苦於無法向飛機做出信號,心裡非常失望,卻又充滿了慰藉。

韓玉的整個身子已經壓在安毅的右胸上,驚訝地望著遠去的飛機,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感覺安毅轉動身子,突然間意識到什麼,害羞地正想要離開安毅的身體,又是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傳來,她連忙用挺拔的胸膛再次壓住安毅,仰頭望向北面的天空,不一會兒三架戰鬥機呈品字形飛來,其中一架越過北面的高山頂立刻向下俯衝,幾乎是貼著山體的樹梢飛了過去,如此大膽的飛行和靈活的操控,看得韓玉和赤衛隊員驚慌不已心驚肉跳,原本拚命往機槍彈夾中壓子彈的賴福祥也哆嗦了一下停止動作,躲在草叢中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架編號為e5002的戰鬥機呼嘯著開過眼前百米之外,巨大的風力吹得眾人睜不開眼睛。而安毅非常清楚地知道,駕駛這架飛機的人,正是自己的麾下愛將——藝高人膽大的飛行副大隊長林飛。

兩撥飛機過後,山谷終於沉靜下來,韓玉推開安毅站直,感覺到安毅的眼神有異,頓時忘了羞怯,定定地看著安毅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他眼裡看出什麼秘密。

賴福祥已經跑過來剛要開口問韓玉,東面隨即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接著是八一迫擊炮彈的連串爆炸聲和密集的機槍聲。

賴福祥大吃一驚高聲喊起來:「是不是敵人發現我們衝過來了?」

赤衛隊員個個無比緊張,安毅聽辨片刻,大聲問道:「東面十公里是什麼地方?」

「好像是崇華鎮……不好!那兒便是敵人公稟蕃師原本駐紮的地方,敵人很可能從宜黃過來了。」韓玉驚呼起來。

安毅想了想隱約猜出點什麼,於是和氣地安慰道:「別著急,聽起來似乎很近,其實遠著呢,公稟蕃的軍隊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發動大規模進攻,或許是與紅軍主力偶然遭遇了吧。」

「你怎麼知道的?」賴福祥突然問道。

安毅一愣,苦笑道:「我以前是陸軍,打過仗,能從槍炮聲中判斷出交戰的大致方位和距離,至於你們說的公稟蕃我也聽說過,軍中都說此人膽子不大,疑心很重,不是蔣總司令的嫡系部隊,打仗總是保存實力為主,這個時候怎麼可能離開宜黃數十公里南下?用槍逼他恐怕他都不幹這種傻事。」

韓玉驚訝地看著安毅:「你怎麼說得跟我們林彪軍長一樣啊?」

安毅嚇了一大跳,連忙解釋:「我也是猜的,不過我能分辨槍炮聲卻是真的。」

賴福祥想想對韓玉說道:「下山的道路要經過東南的三岔口,咱們還是快點兒走吧,任務艱巨啊!」

「好!馬上出發,一刻也不能停!福祥同志,你率領兩名隊員趕到前面偵察,我率剩下的同志們押著俘虜跟上,要是有個萬一也好提前準備,但願呂教官能把二十八團的主力帶出來接應我們。」韓玉果斷命令。

「是!」

賴福祥大聲吩咐留下的弟兄看好安毅,率領兩個人飛也似地衝向前方,轉眼間就消失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之間。

安毅心中叫苦,臉上卻不動聲色,借口撒尿又一次留下自己的圖案,這才心懷忐忑地走向韓玉,很快在赤衛隊員的嚴密押解下再次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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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六章 飛狐折翼(七)

上午十一點四十分,距離古驛道口四公里的隘口上一片忙碌,數百紅軍戰士和赤衛隊員神色緊張腳步匆匆,抬著用門板、竹槓和山籐臨時充當的擔架,把百餘名在戰鬥中受傷的紅軍戰士抬上隘口,快速魚貫通過狹窄的山道,趕赴南面的東華山腳臨時醫院。

精疲力竭的安毅在同樣氣喘吁吁的赤衛隊員和前來接應的一個排紅軍戰士的押解下,不得不走上山崖內側的高坎,讓出山道來,由傷員優先通行。

安毅看著擔架上不斷流淌的鮮血和大聲呻吟的受傷官兵,暗自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何這一仗打得這麼激烈?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安毅身邊的韓玉一臉淒然,眼眶中珠淚暗藏著急不已,望著絡繹經過的擔架隊伍束手無策,一旁率部前來迎接的呂副連長則咬牙切齒暗罵不絕,似乎只有衝回前線真槍實彈地與白匪幹上一仗才能解去心中之恨。

「啪——嘩啦啦——」

「小心——」

前面抬擔架的中年赤衛隊員踩上塊濕滑的卵石,身子一歪摔倒在地,讓後面的擔架手也跟著一塊兒摔倒,木板擔架重重地砸到堅硬的山道上彈起來向前滑行近半米,狠狠地撞在前面摔倒的中年漢子赤裸的腳跟上,立刻劃開一道深深地口子,鮮血頓時滲了出來。

中年漢子不顧自己的傷勢,飛快爬起撲到側翻在地的傷員身上,看到渾身是血的傷員似乎沒了氣息,急得嚎啕大哭起來:

「張連長,你醒醒!我老管對不起你啊!我老管真沒用,連走個路都走不穩當……」

韓玉和呂副連長同時跳下石坎,一起將擔架移到一旁,讓出大半邊道路供後面的擔架隊行走,呂副連長扶起中年人,指著他血流不止的腳跟,焦急萬分地說道:「快止血啊,管叔!你上坎休息一下,讓我們戰士來,快!」

「不!我這把老骨頭死了不足惜,對不起張連長啊!」

老管根本就不顧自己的傷勢,奮力掙脫呂副連長,再次撲到擔架上,韓玉慌張地撫摸傷員血糊糊的身體和膝蓋以下沒了的斷腿,一時間嚇得不知該如何處置。

安毅再也看不過眼了,大步跳下石坎,一把將韓玉拉開,迅即蹲在重傷員的身邊,一邊飛快解下傷員的腰帶,一邊大聲吼道:「別碰我!這是被炸彈炸的,最重的傷不在身上,而是斷腿,關鍵是紮緊傷口止血知不知道……嗨……嗯……好了,失血太多快輸血,否則來不及了。」

安毅處理完斷腿,伸手撥開傷員的眼皮,看到瞳孔已經失神瀰散,難過地搖搖頭,抬了這麼遠沒紮緊斷腿,能頂到這兒沒死掉也算奇跡了,心裡不由得感慨紅軍的急救知識實在太貧乏了,三年前自己麾下各部的普通一兵都知道戰場的簡單急救了,而征戰不止的紅軍卻……安毅實在不知如何說才是。

呂副連長和韓玉也都挨著安毅蹲下,韓玉看著安毅一臉的傷感,頗為激動,原先想擒住安毅的紅軍戰士也都站在高坎上不動了,心裡面對古道熱腸面目清秀的安毅突然生出許多好感來。

這個時候,重傷的張連長突然睜開眼睛,望向安毅和韓玉,最後目光停在呂副連長臉上:「小呂……是你啊……」

「張連長……你醒來就好!醒來就好!快,來兩個人,立刻把張連長抬回去搶救!」呂副連長大聲喊道。

「不用了,小呂,我這腿斷了,就算治好也是殘廢,何況還治不好,只能白費功夫……不如把那點兒寶貴的藥留給其他戰友……呃……真的……別麻煩了……」

張連長血肉模糊的臉,竟然露出個微笑。

「不!老連長,你一定要挺住啊!革命需要你,戰士們需要你,你一定要堅強些,我們這就去醫院……」

呂副連長轉身衝到擔架前面猛然抬起,另一位戰士也及時抬起後端,兩人齊聲一喊,抬著擔架快步向前跑,誰知道張連長在前面六七米過彎的時候,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突然翻下擔架,重重地摔倒在懸崖邊上,接著順勢一滾,整個人一下子就掉下二十餘米高的山崖,重重砸在亂石堆上,發出一聲沉悶得令人心臟顫抖的聲音。

「老連長——」

「老張——」

安毅瞪大眼睛,驚愕地注視著這一切,最後咬緊嘴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屁股坐在石坎邊上,再也沒有了半點兒力氣,在一片驚呼和痛哭聲中緩緩低下頭,凝視著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手,感動得淚水不停地往下掉:

這是多麼偉大的戰士啊!在整個紅軍缺醫少藥的情況下,最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戰友,想到的是藥物的珍貴,哪怕張連長明知自己要死,可他在沒死之前表現出來的高尚情操和大無畏的精神,極大地震撼了安毅,安毅為這樣的軍人而深感欽佩,無比崇敬,第一次對紅軍的艱苦處境和盤石般的堅定信念有了直觀的認識,有了超過任何文字表達的刻骨銘心的體會。

呂副連長、韓玉和一群戰士赤衛隊員們哭完喊完,擔架隊也基本通過完畢,安毅望了一眼後方一公里半遠的山道,看到有一隊擔架隊風風火火地跑來,就知道這是第二批撤下陣地傷勢相對輕一點的傷員,悄悄擦去淚水,仰望藍天,重重地出了口濁氣,雙眼通紅的韓玉已經來到他身邊:「走吧,還有五里路就到了。」

安毅木然地點點頭,望向南面不遠處蒼茫逶迤的東華山,站起來主動走到隊伍中央,低下頭,邁著沉重的步子默默向前。

中午十二點二十分,東華山下古驛道旁的一座廢棄廟宇裡,紅二十八團團長李隆青正在著急地等待,忽聞師政治部主任李霄龍等人從西面的二十九團開完會過來,立刻戴上軍帽,叫上政委李恆大步走出廟門。

李霄龍跟隨周書記從上海返回老部隊後,在總司令和林彪軍長的力薦下再次擔任老部隊師政治部主任,此時正值中央與蘇區關係微妙頗為緊張之時,加上一年來的反圍剿戰鬥損失了不少高級將領,在近日的軍事會議上,李霄龍被提名為軍政治部副主任兼師政委,此時任命尚未下達,李霄龍就按照既定工作計劃視察各部,為提高紅軍戰鬥力和凝聚力任勞任怨,日夜奔忙。

雜草被清理一空的廟門前,李霄龍跳下戰馬,把韁繩扔給警衛員,向兩位老部下還禮:「老李、李恆,看你們兩個臉色不怎麼好,是不是有什麼情況啊?莫不是俘虜的敵人飛行員逃走了?」

李團長著急地報告:「報告主任,不是飛行員逃走了,而是中央軍委緊急通知,要你立刻趕回瑞金總部出席會議,電話打到二十九團的時候,說你已經離開正在前往我部的路上,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你。

根據師部通報,那個行事一貫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三步的公稟蕃居然主動出擊了,該師一個團不知道是吃了豹子膽還是怎麼著,竟然敢前出宜黃,一口氣南下數十公里,與我北面巡邏部隊遭遇,隨即發生了激烈戰鬥,林軍長、王副軍長急調一師兩個團迎敵,沒想到敵軍提前逃跑,我軍迅猛追擊,卻又遭遇公稟蕃另一個團側擊,結果打了半個小時不到,敵軍又向後撤了,我軍奮勇戰鬥俘敵一個營後停止了追擊,因情況不明,為避免再遇激戰,只能原地設防,並派出偵察部隊。

目前情況如何尚無進一步消息,我團派出接應廣昌赤衛隊押送敵飛行員的一個連也快回來了,不會誤事的。不過,中央催得緊,不能留你在這兒吃飯了。」

李霄龍驚訝地皺起眉頭,習慣性地把手放在腰間勃朗寧槍套上,低頭凝思:

「這個公稟蕃可是個有名的吝嗇鬼,如今老蔣下野他不受重用,何應欽指揮他進攻咱們時,他還磨磨蹭蹭百般推脫就是不動身,今天竟然敢貿然前入數十公里,看來其中定有文章……這樣吧,我趕回總部開會就不再停留了,等俘虜的敵軍飛行員押解到來,你盡快弄清楚情況,用電話向師部匯報,好讓師部及時上呈總部,等我開完會再來見見這個飛行員,看看能不能做通他的工作,讓他投誠過來。你們要注意紀律,善待俘虜,千萬不能把人給嚇著了。」

「是!這我們知道,飛行員可是寶貝啊!王副軍長剛才也親自打來電話提醒我們注意,說林軍長也非常關心這事,要我們做好俘虜的思想轉化工作,為我所用…..可惜那架飛機墜毀了。」李團長不無遺憾地說道。

「飛機墜毀了,以後還可以搞到嘛!有了蔣介石這個運輸大隊長在,咱們就不用擔心物資匱乏!」

李霄龍笑著打趣,又叮囑了李團長幾句,這才翻身上馬。李恆快步跟上,說也要趕往師部開會,接過通信員牽來的馬,與李霄龍並肩疾馳而去。

李霄龍和李恆前腳剛走,安毅就在紅軍戰士和赤衛隊的押解下來到廟門前,報告之後一同進入院子。

李團長大步迎了上來,嚴肅地向安毅敬了個禮:「辛苦了!你這手怎麼了?」

呂副連長連忙上前,把安毅剛才協助救人的事情告訴了李團長,李團長聽說老張毅然墜崖,臉色一黯,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努力壓抑心中的悲憤:「謝謝你,李德勝!看來,你也是個真正的軍人。」

安毅微微搖了搖頭,沒有答話,李團長露出個微笑,請安毅坐到一邊的石條上,再熱情地招呼韓玉等人一起坐下歇歇,吩咐通信員叫炊事班把茶水和飯菜全都抬過來,與韓玉低語了幾句,轉向安毅,客氣地說道:「先休息一會兒,隨便吃點東西我們再談吧。」

「謝謝!沒吃早飯,這會兒肚子早就鬧革命了,真是及時雨啊!」安毅笑著拍了怕肚子,習慣性地掏出香煙叨在嘴上,卻發現沒火,李團長微微一笑掏出火柴遞給安毅,安毅接過火柴點點頭,把剩下的半包香煙遞給他。

李團長接過香煙仔細端詳,又放到鼻子前嗅了嗅,點頭一笑:「醇香獨特,品味悠長,好煙啊!聽說這煙只有校官才能享受?」

「飛行員都有。」

安毅回答完劃根火柴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上一口,徐徐吐出煙霧。

李團長也不客氣,抽出一支點上,眼珠一轉又是一笑:「好了!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李,叫李隆青,畢業於武漢中央政治學校,也就是北伐打下武漢之後黃埔軍校在武漢招收的第一批學員,說起來比我們畢業於黃埔五期的王軍長王良同志晚一期,也曾是國民革命軍中的一員。兄弟你是哪兒畢業的?不會是黃埔軍校航空科的吧?我聽說你知道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是國民黨嫡系中的安毅所部傳唱的,與我們紅軍有些差別,你不會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吧?」

安毅心中暗暗叫苦,沒想到五期的師弟王良竟也在這裡,要是見面自己這張臉不知往哪放?心中叫苦臉上卻不敢表露,避重就輕地說道:

「小弟是南昌航空培訓班的,剛從兵工部門考進去不到半年,以前曾在陸軍第一軍第二師兵站做過輜重兵。」

李團長有些驚訝地望著安毅:「第二師?那不就是你們中央軍模範營所在的劉峙第二師嗎?巧得很,我師政治部李霄龍主任就曾在二師待過,他剛才還在這兒等你呢,由於急務先走一步了,等開完會他就來看望你,很可能你們相互認識!

還有啊,我的政委李恆三個月前還在南昌搞聯絡工作,他和南昌的許多駐軍包括你們安毅將軍的那些老部下都很熟悉,下午他開會回來讓他好好和你聊聊,也許他與你們飛行大隊的人認識也說不定呢,哈哈……喲!飯來了,先吃飯,把肚子填飽再說!這一路上辛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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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七章 飛狐折翼(八)

元月四日下午兩點,瑞金葉坪。

數百名身穿灰布軍裝、頭戴八角帽的紅軍官兵分散在青磚灰瓦的祠堂老屋周圍的綠樹叢中,伸出腦袋仰望天氣,神色極為複雜,有人憤怒有人疑惑,更多的則是不解和思考。

從上午九點開始,國民黨軍隊的各式飛機頻繁出現在整個瑞金地區上空,一批又一批飛得很低的敵機沒有投彈轟炸,也沒有掃射,中午時分飛機的密度多得嚇人,細細一數不下於五十架次,往往是兩三架敵機一組帶著尖利的轟鳴,編隊低飛緩慢掠過小城和周邊村鎮上空,逃出屋子藏在斷牆石縫處躲避飛機的紅軍官兵甚至能看清飛機的編號和飛行員的輪廓,直到下午一點敵機數量才慢慢減少,但每過一個多小時就會有一組飛機光臨。

村口茂盛的大榕樹下,紅四軍軍長林彪站在寬闊的樹冠邊沿,冷靜地仰望離去的飛機,一言不發,身邊的政委聶榮臻收回目光,疑惑地問道:

「怪事了,從上午到現在敵機沒停止過,數量如此之大,飛得如此低矮,前所未有,更奇怪的是,大大小小的飛機沒有一架飛機投彈掃射,連傳單也沒撒一張,難道是老蔣派來讓我們檢閱的?」

林彪笑了笑,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道:「聯繫到從昨日下午開始的敵軍大規模異動,以及距離我們最近的公稟蕃師的突然出現,事情的嚴重性恐怕遠遠超出我們的估計。我一直在猜測,是不是下野的蔣介石借南京汪精衛政府新成立的混亂之際,利用我們的麻痺大意和難得的冬休期,突然發起蓄謀已久的戰役?但是從今天的情報表明,似乎東、西、北方向的十一個師敵軍完全沒有正常的整體配合策應行動,反而像是各行其是,各自為戰。

雖然敵軍各路均集結重兵,向我根據地推進十餘公里到數十公里不等,就連剛進入贛浙邊界地區不久、從未與我軍有過交手的蔣鼎文第九軍,也都以令人驚訝的決心和速度,突然闖進贛東北、贛東南四個縣地區,行動之突然,進度之神速,都是前所未有的;還有吉安地區的陳誠部、贛州地區的朱紹良部,幾乎在同一時刻大規模出動,這種情況之前從未遇到過,令人不解啊!」

「周書記的內線那邊有什麼消息?」聶榮臻沉思片刻,再次問道。

林彪搖搖頭:「目前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上海和南京情報站昨夜回電均稱毫不知情,就連國民黨中央高層軍政兩屆也不知道這一大規模軍事行動是怎麼回事,軍政部長兼剿總司令何應欽正在上海開會,據密電稱何應欽聽到消息後非常驚訝,可見,何應欽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周書記為此很頭疼。現在,就等我們自己的南昌情報站的匯報了,或許南昌的同志們能把確切消息準時報來。」

李霄龍一陣小跑過來,在林彪兩人面前敬禮:「軍長、政委,主席、老總和周書記他們來了,為了防止敵人可能的轟炸,會議改在這棵大榕樹下召開。」

林彪回完禮,望了一眼從兩個方向大步走來的十幾位中央領導和二十餘位軍中將領,點點頭低聲問道:「東華以西、西北各線情況如何?」

「各團電話報告,敵機出現的頻率已經減少,一師兩個主力團對面的公稟蕃師也盡數逃回宜黃,我軍各防線再次平靜下來,沒有發現反常情況。我師各團副職和政委均集中於正北前線的獨立團團部,對敵嚴密監視,並召開戰情分析會議,我怕誤了總部會議,率先趕過來了。」

李霄龍回答完,想起件事,立即補充:「昨日上午俘虜的敵軍飛行員李德勝已被安全送到東華,考慮到首長們在此開會,瑞金城裡我軍各部正在進行緊張的戰前準備,我考慮再三,向軍長和政委請示,無奈大家都在躲避敵機,只好報請保衛局羅瑞卿局長考慮,羅局長建議將俘虜押送東華,交給我師政治部和二十八團暫行看守改造,我擅自做主照辦了。」

「李德勝?怎麼和主席曾經用過的化名一樣?真是巧了,哈哈!」聶榮臻開了個玩笑。

林彪難得地笑了起來:「或許真是個化名也說不定,這年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霄龍,你的想法穩妥,做法正確,擔心什麼?走,一起迎接老總和主席他們,看來這個會不知開到什麼時候。」

李霄龍點了點頭,跟隨兩人一起迎上去。

十分鐘後,形如巨傘的大榕樹下擺上兩排合併在一起的長桌及十幾張條凳,就著大樹幹掛起一副大型江西軍事地圖,主席、朱老總、周書記、王副主席等軍事委員會、中央各部大員、各軍各軍各師主官圍坐四周濟濟一堂。

陳其涵參謀長向與會者通報軍情完畢,會場議論紛紛,意見分歧很大,按照順序各自說出自己的判斷之後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沒有展開緊張討論,日頭已經慢慢偏西。

由於極左錯誤路線的盛行,以及遠在數千里之外的國際領導機構的遙控指揮,主席逐漸被排擠,地位受到很大削弱,蘇維埃紅軍數年來總結出的正確指導方針被批評,反而是急功近利、極不符合實際情況的「攻打大城市從一個省到數個省率先完成革命戰爭」的戰略思想大行其道,主席幾次據理力爭,苦苦勸諫,都被生硬駁斥,連日來中央前來蘇區的一批重要領導人也錯誤而又粗暴地提出:

為緩解毛澤東主席的工作壓力,照顧其患病的身體,「暫停」主席的軍委工作、只需擔任蘇維埃主席一職全副精力管理民政即可。因此,主席儘管出席了這次緊急會議,但由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只是默默吸煙,心平氣和地靜靜傾聽,對會上的所有的發言都不置可否,哪怕是非常幼稚的看法和聳人聽聞的判斷,主席也只是看一眼發言人而已。

冗長的會議進入到激烈的討論程序,諸多的分歧夾雜著大量毫無邊際的判斷,使得會議毫無成果。

周書記抬腕看了看表,轉向身邊的朱老總,低聲商量幾句宣佈休會,讓大家盡快用完餐改在祠堂大會議室裡繼續開會研討。

眾人陸續站起走向村中,主席坐在條凳上沒有離開的意思,默默吸煙靜靜思考。

落在眾人後面的林彪和李霄龍走到主席身邊悄悄站立,主席抬起頭和藹一笑,指指對面的條凳:

「想說什麼坐下說吧,晚點吃飯沒關係,估計這個會要開到明早上了。」

林彪和李霄龍苦笑著坐下,林彪把國民黨軍隊異常調動的詳細情況連同各師各旅番號都詳細地向沒有獲得第一手消息的主席匯報,最後憂心忡忡地說道:

「主席,我這心裡沒底,如今中央要求制定攻打贛州的計劃,昨日再次徵詢本人的意見,我沒表態,只是提出了個問題:贛州敵軍總兵力一萬一千人,城高牆厚,地域開闊,三日內打不下就可能遭遇敵軍增援部隊,陷入苦戰。」

「我知道了!你的表述雖然委婉,但意思也和我一樣,敵軍增援不可怕,可怕的是錯誤的指導思想下展開的錯誤戰法,我們幾年來的發展壯大靠的是什麼?還不是用鮮血和汗水總結出來的一套行之有效特別適合於我們紅軍現狀的辦法嗎?大城市我也想打,更想到南昌城和老南昌去逛一逛,多少年沒去了?聽說那兒今非昔比,無比繁華啊!可是行嗎?至少在目前條件下不行啊!就說今天突然發生兩場遭遇戰,在同等條件下,你們紅四軍也付出了傷亡五百餘將士的代價,雖然我軍信念堅定,以大無畏精神打死敵人兩百多人,繳獲一批武器並帶回來近五百俘虜,可是這樣的消耗我們受不了,這僅僅是場遭遇戰,要是集結大規模兵力攻堅,再與同等數量裝備精良的敵人惡戰,情況又會怎樣?如今這個突發情況非常蹊蹺,我們耳朵聽不到,眼睛看不見,就連最高指揮機關內部的意見都是五花八門,這仗還怎麼打?誰的心裡有底啊?昨天下午開始到今天下午天上飛來飛去的反常敵機如何解釋?誰都知道孫子雲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可是這話說出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主席滿懷擔憂地說道。

林彪點點頭:「是啊!現在連知己都做不到,更別談知彼了,我總感覺軍委最近的決策和方向有問題,但是又不知問題的本質在哪裡,很困惑,榮臻同志也是這個意見,霄龍幾次把相同的意見向軍委和政治會議進行匯報,但是也換來嚴肅批評。」

主席轉向李霄龍,讚賞地點點頭:「小李是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也從事過軍事、政治、情報等方面的工作,有實踐有理論,這種豐富的經驗很難得。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只想問一問小李,你對這兩天的反常情況有何看法?」

李霄龍猶豫了一下,謹慎地回答:「我還是很迷惑,太反常了,腦子裡翻來覆去,一個個假設浮現出來,不一會兒又被推翻,如果能獲得南昌的情報就好了,畢竟國民黨剿總在南昌,南昌的情報最為值得期待,可等到現在也沒接到任何的消息,發報也不見動靜,很反常,我擔心我們軍部建立幾年的南昌站會不會出事了?焦慮啊!」

主席點點頭,轉向林彪:「你呢?」

林彪望向天邊的殘陽:「我已經做好最壞準備,如果估計不錯的話,很可能一場大戰就要來了,蔣介石的身邊不缺優秀的將領,缺的是優秀的執行者和堅定的信念,這一次,會不會是蔣介石繞過國民黨中央,突然發起大規模襲擊呢?」

「嗯,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主席含笑點點頭:「不過也要看看我們周邊的現狀,根據剛才你對我說的情況,如果是蔣介石大規模的突然計劃,不應該出現國民黨各部目前這種四處出動、各自為戰的盲目性,而且他們雖然調動了十幾個師的兵力,但是都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也就是等於告訴我們他們目前沒有一個明確的戰略目標,沒有目標這仗怎麼打?不排除敵人通過佯動迷惑我們,但是如此全局性的大規模的佯動和迷惑,可能嗎?這不就造成了處處都是漏洞嗎?不就是到處存在隱患給我們可乘之機嗎?

這些問題都要綜合考慮進去,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敵人很可能不會再有進一步的進攻行動,否則不怕我軍集結兵力逐個收拾他們?幾年來他們吃這個虧不少了,怎麼樣也應該學得比原來聰明一些!」

林彪重重點頭:「主席的話非常有道理!待我再考慮考慮,好像我感覺到點兒什麼了……」

「別急,慢慢想,敵人這麼大規模的動靜,的確嚇了我們不少人,紙老虎也有三分威勢嘛!先回去吃飯,在接下來的會議上好好談談,要是有必要,我也會把自己的意見向大家說明,怎麼樣我還是軍委委員,還是蘇維埃主席,既然是民主會議我也有發言權!走吧,一起回去。」

主席站起來和兩人並肩往回走,走出幾步低聲詢問李霄龍:「小李,聽說二十八團教導隊的小呂非常了不起,用一挺殘破的輕機槍把敵人的一架飛機給打了下來,還順利俘虜了敵人的飛行員,對吧?」

李霄龍一臉笑意:「是的,主席,小呂謙虛地說撞彩了,哈哈!飛行員已經送到東華山下的二十八團,估計暫時關押在團部後面小溪旁的生產基地裡面,以前也幾次在那裡教育改編過俘虜。」

「嗯,了不起!立下大功還不驕傲,這個小呂很不錯,等開完會,有時間我也想見見那個飛行員,聊一聊能增加很多知識,我們共產黨人也要與時俱進不斷進步才行。」主席輕鬆地笑道。

李霄龍立刻答應下來:「行,主席哪天有空,我陪主席一塊兒去。聽了主席這話,我想起了總部無線電科長王錚,當時要不是主席親自和王錚同志說說話,對他關心鞭策,禮遇有加,也沒有今天的王錚了,我們總部的通信建設也不會有今天的成績。」

主席展顏一笑,微微擺手:「過獎了,不過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相信只要以誠相待,平等對人,什麼事情都好辦。

小李啊,這次人事調整之後,你要肩負更重的擔子了,無論做什麼都必須周到細緻,多方面進行考慮。這幾年你歷練出來了,性格也沒了原來那麼鋒利,謙沖圓潤了很多,這很好!人啊,總是在歲月的磨礪中慢慢明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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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八章 飛狐折翼(九)

元月四日下午兩點半,老南昌贛西商會。

坐落在縣前街與環湖西路拐角的贛西商會建築風格獨特,寬敞的鋪面和擺放有序的商品很吸引人,來來往往的顧客不乏金髮藍眼白皮膚的各國商賈,一群夥計在兩名管事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迎來送往,臉上堆著笑,客客氣氣的,但只要細細一看,就能看到管事和夥計的笑容有點兒牽強,眼裡露出絲絲擔憂。

裝修精美的二樓客廳中間擺放著一張八仙桌,桌上火鍋滋滋作響,香氣四溢,七八碟精美的食物沒吃掉多少。桌子四周坐著贛西商會會長高安籍的老趙和他的助手錢掌櫃,還有兩個身穿便服、儀表堂堂的年輕人,此人正是勞守道手下得力乾將、留守老南昌的警衛旅旅長孫小旺上校和參謀長葉清風上校。

這餐酒卻是從昨晚上喝到現在的,桌上的菜式換了一輪又一輪,酒也喝下了四五瓶,說起來恐怕沒有一個人相信。孫小旺仍然神色輕鬆,不住地向雙眼浮腫的趙掌櫃敬酒,葉清風笑容隨和,低聲與儒雅斯文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的錢掌櫃低聲閒聊。趙掌櫃擠出的笑容非常勉強也無可奈何,醉了兩次的錢掌櫃明知道二人的來意和所要做的事情,實在沒辦法,乾脆也不著急了。

趙掌櫃終於忍不住把話挑明:「孫老弟,趙某知道你們的好意,可是也不用待在我這兒連喝一天一夜吧?快回去吧,我們倆都累壞了,再這麼喝下去累不死也醉死了!」

錢掌櫃和葉清風停止說話,全都望了過來,孫小旺放下空杯,莞爾一笑:「不急,不急!都說趙兄是整個江西商場中最有禮儀、最有耐心的大老闆,就連咱們道爺都對趙兄刮目相看啊!

小弟昨天說來找趙老闆喝酒時道爺就吩咐過了,決不能說粗話,更不能惹趙兄生氣,小弟照辦了,自覺也做得不錯!趙兄不用擔心,我們會走的,大概明天上午小弟和清風老弟就可以離開,到時候你再睡個夠……趙兄這酒可真香啊!得自於大山裡的野蜂巢,喝下兩杯全身發熱,精神抖擻!好東西,來,咱們哥兒倆認識幾年了,第一次湊在一起這麼近喝酒,難得,難得……」

「慢點兒,慢點兒……趙某實在是不勝酒力了。」

趙掌櫃一張臉滿是苦澀,抓住孫小旺粗壯的手,低聲問道:「孫老弟,你直說吧,要愚兄怎麼做你才滿意啊?」

「我不說過了嗎?陪小弟喝到明早就行了,小弟這輩子忘不了趙兄的恩情的,時間還早,趙兄可不能掃興啊!」

說到這兒,孫小旺手腕微微一抖,就把趙掌櫃的手掌彈開,轉而抓住身邊錢掌櫃的細白秀氣的右手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錢掌櫃的手相絕好啊!小弟跟隨我家道爺幾年,也學到了一點兒相術,可這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一隻手,好!只有一點可惜了,大家看……錢兄右手這個拇指、食指和中指微微有點變形,這麼一拼攏,嘖嘖,看出來了沒有……真沒看出來?那我就獻醜了,哈哈!這三個手指的印跡,肯定是經常玩某種比酒瓶蓋子大不了多少的圓形物件留下的,時間長啊!比如那種能發出嘀嘀嗒嗒聲音的按鈕,要是沒有這個印跡,錢老闆這輩子絕對財源廣進、平平安安,小弟說的對吧,錢老闆?」

趙掌櫃和錢掌櫃相視苦笑,知道自己的任何事情已經盡數在人家的控制之內,孫小旺的話雖然拐彎抹角,但是等於直接告訴兩人:你們的情報站我很清楚,錢掌櫃的發報收報身份我們也知道,只是不願為難你們罷了,在明天上午之前誰也別想輕舉妄動。

趙掌櫃長歎一聲,對武功高強藏而不露的孫小旺竟生出幾分欽佩之情,他與孫小旺認識快三年了,只知道孫小旺是個雷厲風行敢打敢拚、令黑白兩道無比敬重的將才,但沒想到孫小旺竟然擁有如此的耐心和城府,加上一旁足智多謀、話語不多像個教書先生的參謀長葉清風,趙掌櫃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的辦法對付兩人,人家這麼些年和睦相處事事予以方便,更沒有為難或者點破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取締或出賣這個重要的情報站以及各地情報點,已經算是給足了面子。

想到這兒,趙掌櫃乾脆橫下心來,主動倒杯酒給孫小旺,自己也了吧,這兩天到底出了什麼事?就連虎頭將軍昨天下午也搶奪九江的各種車輛飛速趕了過來,馬不停蹄登上二十多輛大卡車轉眼間向東南絕塵而去?為何這麼多的飛機飛抵北面的機場,下來那麼多冷著臉帶著十幾頭高大凶悍軍犬的軍人?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能告訴我嗎?天上飛機飛來飛去,地上蒙著篷布的大卡車和新改裝的中型越野車沒日沒夜穿梭於南昌各地,別說老百姓嚇著了,我們也都很擔憂啊!」

孫小旺停了一下,望向葉清風:「清風,道爺說過了,要是趙兄問起就坦率的告訴他,不問就算了,如今既然問起,你就直說吧,反正多年來都是親密無間合作愉快的老朋友,對咱們江南集團幫助也不少,這事總歸會讓趙兄知道的,早點兒說也沒什麼大不了。」

葉清風點點頭:「那麼小弟就直言了!我們老大昨天上午開飛機,掉到廣昌境內金華山一帶的深山溝裡了……」

「什麼?安將軍他……人沒事吧?」

趙掌櫃嚇得站起來著急萬分,錢掌櫃震驚之後長長歎息,嘴裡猛叨念幾句我說呢、我說呢。

葉清風點點頭:「昨晚入夜才確定的消息,這個時候,要是趙兄把我們兄弟調動兵力的情況發回你們總部去,我們老大還能安然回來嗎?就算貴部上上下下沒什麼誤會也沒出什麼意外,我們老大最後能安全回來,這面子也損完了,咱們安家軍十幾萬弟兄的面子不好看啊!所以我兄弟倆不得不來這一趟,請趙兄、錢兄海涵,等事情過去了,道爺會同意趙兄那個請求很久的要求,送幾箱新出的特效藥以表謝意的。」

「不不!不需如此客氣!」

趙掌櫃來回疾走兩圈,回到桌旁:「還不如讓愚兄把實情電告家裡,說不定家裡弟兄們還能幫上安將軍大忙!何況安將軍在我們心裡本身就是值得欽佩的人,我們家裡上上下下都很感激他!」

孫小旺斜眼望著趙掌櫃:「趙兄敢擔保?在你們家裡,趙兄的地位比得上李霄龍嗎?或者比得上你們家裡那些早就與我們老大稱兄道弟的黃埔畢業將領?李霄龍貴為師級將領,在你們那個吵吵鬧鬧的家裡屁話都說不上,趙兄的話你們家裡能聽得進去?別傻了,趙兄,你的心意咱們領了,到此為止吧,來!喝一杯,喝完屁事都不用煩了。」

趙掌櫃和錢掌櫃面面相覷百感交集,他們不知道孫小旺怎麼會知道自家這麼多內幕,細細一想孫小旺的大實話,兩人只好再次坐下,垂頭喪氣地端起酒杯。

相距不到一公里的榮軍小區,院子深處鳳崗下的地下指揮部裡一片緊張忙碌,電報的嘀嘀嗒嗒聲響個不停,隔壁隱隱傳來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

勞守道、張弘欒兩位老將相鄰端坐在大型沙盤邊上,一群弟兄筆直地站在四周,一個作戰參謀在尹繼南的解說下將一面面寫上編號的小旗插在沙盤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沙盤,喘氣都不敢大聲。

「……朝天坪下的斷腸崖飛機殘骸得到確認,丁志誠分隊在崖下的大樹上找到了幾小節降落傘的傘繩,樹梢上掛有三片撕下來的降落傘布條,地上沒有發現血跡,但有眾多雜亂的腳印,其中有個重要發現,就是腳印中留下兩個很清晰的步槍槍托形狀的印跡。可以肯定,我大哥在此跳傘並被人帶走,而帶走我大哥的人這麼多還有武器,除了紅軍沒別人了。」

眾人頻頻點頭,長出了一口氣,知道安毅沒事,全都興奮得嚷嚷起來。

「肅靜!像話嗎?」

老道大聲呵斥,掃視一圈,看見個個閉嘴低頭,這才敲敲沙盤邊沿的結實木框:「接著說!」

「是!」

尹繼南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繼續說道:「如果我預計不錯的話,丁志誠分隊已經與各分隊進行了無線電聯繫,胡家林分隊在東北方向,距離丁志誠分隊不到十公里,宗行真分隊在西南方向,距離是八公里左右,跟隨在丁志誠分隊後面兩公里的是四十四軍兩個支援分隊;夏儉和李福強的偵察分隊在西南偏東位置,進入得比較深,已經到了紅二十九團陣地偏北三公里處;顧長風分隊在這兒,不知為何他們竟然越過丁志誠分隊幾乎十公里,卻沒發現墜機地點……齊修平分隊在這裡,相互間的距離都在十公里之內,考慮到高山峽谷對無線電信號的影響,齊修平分隊攜帶的大功率電台很可能跟隨丁志誠分隊。

各分隊目前都配備了兩匹軍犬,扇形搜救面積約為五十公里寬度。具體情況需要等稍後的前方電報,完畢。」

眾弟兄長出了口氣,張弘欒如釋重負,欣慰地握住勞守道的手:「道兄,萬幸啊!萬幸!道兄神機妙算,人緣廣博,這回終於不那麼擔心了!」

勞守道用力嚥了下喉嚨,滿臉感慨地回答:「老弟,我這心這時才算踏實些了,算歸算,可看不見啊!要不是得益於廣昌的兩個采藥鄉親回鎮子傳出消息,愚兄的人緣再怎麼廣博,也無法在贛東南方圓千里的千山萬壑確定大致地點!還是這小子有福分,命格不錯,總能逢凶化吉,唉!倒是把咱們兩個老傢伙的心給傷透了!」

「哈哈!安賢侄洪福齊天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張弘欒情緒大好,笑聲洪亮了很多。

「報告:好消息,顧長風小組急電:在軍犬幫助下已發現安司令留下的特別標記,並找到安司令昨夜棲身之洞穴,以及安司令飛行服上的銅質拉鏈頭!方位在這兒……」

「繼南,快標出來!」張弘欒興奮地大叫起來。

下午三點十分,廣昌東北金華山脈南嶺。

從後援分隊跑到顧長風分隊的安晉最後一個鑽出洞口,把長長的狙擊步槍背到背上,掏出望遠鏡向南觀看。

前面不遠的顧長風也是一身特種部隊的全套裝束,斜跨折疊柄新式機關鎗,蹲在高大雄健的軍犬面前由衷讚道:

「奶奶的神了!連老大拉屎拉尿的地方它都不放過,否則咱們還真不知道老大會在石頭上刻出這麼多標記呢。老段,你他娘的怎麼會把這隻畜生訓得這麼好?」

牽著軍犬的軍犬訓練基地副司令段文德是大理籍軍官,世代狩獵為生,精於馴良動物,四年前加入當時駐紮南昌的朱培德第三軍,兩年前朱培德應安毅的要求從軍中挑選出四名訓練軍犬的人才調給安毅,當時年已二十六歲的少尉排長段文德是四人小組負責人,此後一直在南昌贛中警備司令部軍犬訓練所,半年前訓練所遷往川南敘府,擴大為訓練基地,因此段文德與安家軍將領都很熟悉,聽了顧長風大大咧咧的話,皺著眉頭,有些不悅地回答:

「虎頭,以後千萬不能把軍犬叫做畜生,他不是畜生,而是我們的兄弟,別以為他不懂我們的話,你的一個表情一個態度,都會影響他和你之間的感情。記住了,否則我生氣了啊!」

顧長風驚訝地站起來:「這麼玄?」

「那當然……準備出發,虎頭,肖彌帶著的狼牙像是發現新線索了!」

段文德說完蹲下,掏出塊精心製作的牛肉餅獎賞給愛犬,鬆開愛犬脖子上的活動扣環,抱住犬頭愛撫幾下:

「小忠,快去,但是不許叫喚!去吧!」

段文德一鬆手,雄健的軍犬「呼」的一下躥入向南的山道,轉眼間衝出數十米,顧長風嘖嘖稱歎望了好久,對來到身邊的安晉低聲說道:

「帶著你的狙擊小組和一號電台先行出發,二十公里之內不許停下,有情況派人電台聯繫!」

「是!」

安晉舉起手打響幾個密集的響指,四位全身迷彩、裝備精良的弟兄迅速列隊,一個個塗滿油彩的臉上,露出強烈的求戰慾望。

下午四點十分,東華山紅四軍生產基地。

安毅蹲在簡陋的木皮棚子下面,熟練地將一台縫紉機裝配起來,美麗得像一朵百合花的韓玉端著碗茶水,靜靜地蹲在安毅身邊,凝神看著安毅靈活的雙手將一個個零件裝配完畢,輕轉飛輪,調試針皺。

此刻,韓玉臉上滿是愉悅欣喜之色,那個英姿颯爽的女赤衛隊長此刻猶如小家碧玉般專注寧靜,美麗健康的臉上細細的絨毛都讓安毅看得一清二楚,安毅要費很大努力才將目光從她誘人的臉龐和溫柔的眼睛上移開。

不一會兒,修好的機頭裝上車板順利運行,一位羞澀的女工車出幾路,驚喜地抬起頭:「太好了!比壞之前還好用,太謝謝了!」

「好啊!小李,這是你修好的第三台了,僅兩個多小時你就為我們解決了巨大困難,我一定會向上級匯報,為你請功啊!」

四十多歲的被服廠廠長樂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抓住安毅滿是油污的手,不停搖晃。

安毅客氣地說道:「這不算什麼,只是另外四台沒辦法修理,除非找到配件或者讓打鐵的高手鑄造零件,再打磨好才能修復,抱歉了!」

「夠了夠了!已經非常感謝了!哈哈!果然是飛行員啊!聽說不是大學生都不能開飛機的,可見小李的技術水平有多高!要是你能留下來就好了!」

廠長抓住安毅的手還是不願放,看到李團長進來,連忙上前為安毅表功。

李團長笑容滿面聽完,讚揚了安毅幾句,轉向韓玉點點頭,對安毅笑道:「李德勝同志,我以二十八團全體將士的名義,盛情邀請你參加我們正在舉行的憶苦思甜大會,我要把你的優良品德和貢獻,向四百八十二名俘虜兵弟兄及我團近千將士介紹,號召大家向你學習!請吧,李德勝同志,你一定會受到大家熱烈歡迎的,還有一兩千鄉親們旁觀呢,哈哈!」

安毅連忙轉過身,握住廠長的手:「廠長同志,我突然想起來了,或許那四台壞的縫紉機也能修好一兩台,為了不耽誤紅軍同志的冬衣加工,我們接著幹好嗎?那個什麼會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動嘴皮子不如我們一起幹點兒實事對革命的貢獻還更大。」

「對對!好主意!正合我心啊,我這就去拿工具。」廠長大喜過望,快步轉身。

「張長江廠長!」李團長生氣了。

「到!」

老廠長連忙轉過來,站得直直的。

李團長嚴肅地批評:「生產固然重要,但是,有目前的政治形勢和政治任務重要嗎?機子晚上可以修,可到了晚上哪裡去找這麼多鄉親們來開會?又怎麼集中這麼多戰士和俘虜兵兄弟一起受教育?去,你們被服廠也必須全體參加大會,我要請李德勝同志好好講一講心得體會,講一講來到我們蘇區之後的深刻感受,你們全體參加,馬上行動!」

「是!」

老廠長立正敬了個禮,樂不可支地招呼手下幾十個女工快點兒帶上小板凳。

韓玉衷心地為安毅感到高興,她推推不情不願愁眉苦臉的安毅:「去吧,我們赤衛隊的隊員都很佩服你,大家對你的印象改變很大,都認為你是可以教育過來並且願意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的,我在下面看著你,去吧!別害怕,你這麼有文化,怕什麼怕啊?去吧……」

眾人齊聲附和,一陣歡呼,擁著安毅快速出門。

安毅心裡驚恐萬狀,對於那些被俘虜的國民黨官兵唯恐避之不及,如今竟然被推上去宣傳還要講話,要是被哪個眼尖的國軍傢伙認出來,自己不死恐怕也得掉層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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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6 08:30:03
第六三九章 飛狐折翼(十)

方圓一百八十多米的空曠壩子上,人頭攢動,中間近五百名俘虜被安排在木頭架設的主席台正前方,席地而坐,左右和後面三個方向是二十八團三個營官兵的整齊方隊,俘虜前方是教導隊的一百名官兵,四周黑壓壓圍滿了各村看熱鬧的男女老少,放眼望去,原本感覺很寬很大的地方狹窄了很多,軍民加起來四五千人都不止。

「打倒土豪劣紳!」

「打倒軍閥!」

「打倒吃人的資本家!」

「共產黨萬歲!」

……

安毅剛一出門就被驟然響起的驚天動地的口號聲嚇了一大跳,李團長和兩名師部政治幹事看到安毅一臉驚恐停滯不前,自豪而會意地相視一笑,客氣地對安毅說大會開了一半,從這響亮的口號聲裡便可以聽出群眾和俘虜兄弟們深受教育,前面俘虜中的兩個代表發言也很精彩,希望安毅不要拘束,更不用害怕。

不一會兒,安毅便被簇擁上簡陋的主席台就坐,三張歪歪扭扭的長香案拼成一排,用繩子綁住搖搖晃晃的腿就成了長桌,後面擺著的四張條凳中,有兩張已經坐滿了人。有功之臣赤衛大隊長兼政委韓玉、副大隊長賴福祥也被李團長和兩位熱情的師部幹事請上了主席台,與安毅一起被安排在左邊的一桌就坐。

安毅從來沒有坐過主席台的前排,國民黨中央開大會的時候安毅不是坐在台下的將校席就是坐在主席台後排,就是元旦那天汪精衛等人風光無限的就職儀式,安毅身為參謀次長也只是坐在第二排,如今被安排坐到最前面,安毅感到既新鮮又惶恐,雖然台上的桌椅原本就只有一排,但也算得上主席台前排就坐了。

李團長與自己的團參謀簡單商量了幾句,再與三個師部幹事對著腦袋嘀咕了一番,非常自然熟練地走到了台前,先來了一番革命形勢大好同志仍需努力的動員,接著讚揚剛才的大會開得好開得成功,話音一轉側過身子介紹安毅,什麼飛行員身份還懂得紅軍的三大紀律六項注意,什麼覺悟高在路上主動救治紅軍傷員,再到剛才修好三台縫紉機決心今晚繼續大幹特幹等等,台下的張廠長和工廠女工們率先鼓起了掌,很快掌聲便響成一片,極為熱烈。

李團長非常善於把握時機,待掌聲稍歇氣氛最熱烈的時候大聲宣佈有請安毅講一講心得體會,講一講到了革命的蘇維埃地區的深刻感受。

掌聲再次轟然響起,中間的四百八十二名無精打采的俘虜兵頓時來了精神,都想看一眼被俘的航空大隊弟兄長得怎麼樣?

俘虜中的十名連級以上軍官立刻緊張地伸長了脖子,這些軍官都知道被俘的飛行員意味著什麼?正是為了尋找這個飛行員,他們在師座公稟蕃和幾位師部長官的嚴厲呵斥下才硬著頭皮出動,而且嚴格規定不許向士兵透露任務內容,只能以偵察敵情,不放過任何可疑點、任何可疑之人的名義出動。

軍官們嚴格地遵守了公稟蕃的命令,被俘的時候幾個軍官在審訊中也只是按照上司給出的托詞坦白,來到戰俘營登記完名字、軍銜、番號後就沒什麼事了,紅軍對他們不打不罵還算和氣。

不過,幾乎所有的軍官都不明白師座為何這麼看得起一個小小的飛行員,少有的以嚴厲的命令要求兩個團同時出動,多問一句都會被呵斥,這樣反而吊起了這些軍官們的胃口,此時得知被俘的飛行員就在台上,一個個緊張不已,都想看看是什麼人,竟值得從不冒險的師座如此盡心盡力。

掌聲停下好一會兒,安毅仍然耷拉著腦袋,拚命搖著頭就是不願起來,李團長和幾個幹事臉帶微笑耐心地動員,安毅仍然不願意。

韓玉坐在安毅身邊,幫忙勸了很久見安毅依然無動於衷,著急之下潑辣勁兒上來了,悄悄地伸出手用力掐了一下安毅的腰部,安毅疼得大喊一聲跳起來,李團長哈哈一笑順勢將安毅扯到前台,熱情洋溢地向軍民介紹起來。

俘虜中的國民黨政工幹事李暮看到這個飛行員竟然是熟悉的安毅,大吃一驚,嘴張得大大的,差點兒控制不住自己驚呼起來。李暮摀住嘴,慌忙四處打量,發現大家都眉飛色舞地看著台上扭扭捏捏的安毅,微微鬆了口氣,接著無比感歎,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天上那麼多飛機瘋狂搜索,為什麼出發前自己的直接上級師部政訓科長對自己百般叮囑,知道為什麼畏敵如鼠、素來狡詐的公稟蕃願意把老本都掏出來尋找一個飛行員——這一切,原來全都是為了蔣總司令的得意門生、全軍戰功彪炳功名遠播的精銳之師安家軍統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主任教官、參謀本部參謀次長安毅將軍!

「天哪!什麼李德勝?這不是安…….唔!」

長相普通身穿上士標誌軍服的李暮一把摀住前面的營長陸觀潮的嘴巴,湊上前在他耳邊低聲告誡:「你想死啊?閉上你的鳥嘴!千萬不能讓人知道這個秘密,否則就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孔武有力的陸觀潮聽到身後李暮陰森森的告誡,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輕點了點頭,等李暮鬆開手稍微後仰:

「放心吧,老李,兄弟我不會出賣安將軍的,只是剛才太過吃驚了,沒想到咱們拼老命找的竟然是安將軍啊……」

「快,想辦法悄悄給坐在周圍的弟兄們提個醒,這個時候可別幹傻事!安將軍與我們無冤無仇,我們的給養大半是安將軍麾下工廠生產的,而且安將軍的為人和道義深受全軍將士尊敬,你這傢伙每次提到都佩服不已,怎麼也不能讓安將軍被紅軍識破啊!」

李暮軟硬兼施,諄諄叮囑,看到陸觀潮依計而行悄悄靠向側前方的三連長這才放心了些。李暮畢業於中央黨部政治學校第二期,湖南嶽州人,今年二十六歲,軍銜少校,作為蔣介石控制地方軍隊的骨幹被調入公稟蕃師擔任政訓科副科長,這次特別為督促主力團搜尋飛行員才出馬。

李暮此人長像普通平平凡凡,是那種一眼望去根本不引人注意、接觸後很快就會被遺忘的典型,可這傢伙性格陰沉心機稠密,行事狠辣卻看不出痕跡,在校時就深得徐恩曾的器重,徐恩曾本打算放他下基層鍛煉兩年再予以重用,沒想到兩年不到就被俘虜了。李暮此人手段靈活很有心計,在公稟蕃師從開始被孤立到如今被接受而且還被認為實實在在夠義氣,也樹立了一定的威望,在數百名分派到各師的黨部政工人員中極其少有。

此時李暮心如電轉,很快便做出判斷,他知道只要和富可敵國手握十萬重兵權勢比恩師徐恩曾更為顯赫、而且是黃埔將領中的領軍人物是蔣總司令麾下大將的安毅搭上線,自己這輩子很可能就會發生改變!只要能活著離開這裡,以安毅的義氣,自己將終身受益也未可知,因此他果斷決定拚死也要保住安毅,只要不死就會有無限美好的希望,自己的人生道路很可能將會就此改變。

熱烈的掌聲和笑聲打斷了李暮的思路,他細細一看,發現安毅不再躲閃,神色似乎有點兒悲憤準備豁出去的意思,於是飛快地掃了一眼俘虜中被通知到的顯得無比驚訝的弟兄們,再看了一眼兩邊和後方的紅軍官兵,發現個個樂不可支地望著台上,沒人注意坐得雜亂無章的俘虜們的異動,暗暗鬆了口氣含笑抬頭,他與安毅之間的距離不到三十米,因此,安毅的表情和變化他看得很清楚。

確實是豁出去了的安毅深深地吸了口氣,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心態勇於面對,那種獨特的氣質和帶著微微冷峻的從容,再次回到了安毅身上。安毅掃視一圈台下黑壓壓的軍民,微微揚起腦袋,用南昌話大聲說道:

「父老鄉親們,弟兄們,紅軍同志們,我叫李德勝,江西高安人,昨天上午開飛機例行偵察,被二十八團一個姓呂的教官呂副連長打下來了,當時和呂教官一起把我打下來的,還有台上的廣昌赤衛隊大隊長韓玉、副大隊長賴福祥兩位英雄……」

安毅不罷不休,在所有人驚訝的注視下,大步走到韓玉和賴福祥面前,不由分說把不知所措的兩人拉到台前:

「大家看,就是這兩位赤衛隊的英雄,呂教官坐在台下前排,長得最帥人品最好的那個就是他,長不帥人品不好肯定打不中我……」

全場哄然大笑,接著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台上的李團長、團參謀和政工幹事覺得非常有趣又很驚訝,沒想到安毅講話這麼風趣幽默,膽子竟然這麼大,正在疑惑間看到安毅很嚴肅沒一點兒笑容,與幾千樂哈哈的聽眾形成了鮮明對比,加上台上的韓玉羞得摀住俏臉,褲腿一邊高一邊低的賴福祥咧開大嘴面紅耳赤地撓撓四方腦袋,忍不住全都跟著台下幾千人笑起來。

羞不自勝的韓玉掙開安毅的拉扯跑回位置坐下,賴福祥傻笑完左右看看,覺得自己站在安毅身邊不太合適,暈頭暈腦轉了幾個方向才找準原來的位置,幾步跑回去坐下,再次惹來一陣陣哄然大笑。

安毅等全場笑聲停下,接著說道:「鄉親們、弟兄們,李團長一定要我這個敗軍之將上台說上幾句,還讚揚我心地好、對紅軍有貢獻,慚愧啊!

說起紅軍的三大紀律六項注意,這我確實聽到過,我相信只要在老南昌駐紮過的弟兄也都聽過,因為安家軍就是這樣傳唱的。中原大戰攻佔南陽後,安毅將軍便創作出這首歌曲,在安家軍中廣為傳唱,我有幸在老南昌聽到過,因為曲調琅琅上口歌詞也非常好記,所以就記下了。後來又聽被紅軍俘虜又釋放回來的弟兄們說紅軍有三大紀律六項注意,具體是什麼我不清楚,心裡也很奇怪為什麼會比安家軍少兩樣注意,但我相信大致應該差不多,在為國為民上,紅軍應該比安家軍更優秀才是。

說到救治傷員,那沒什麼,當時那種情況,只要是人都會有惻隱之心,能夠出手幫忙肯定會幫,這是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美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本人出身貧苦,知道幫助人的樂趣和被幫助的感受。

至於說幫助修理機器,那更不是問題了。下午,張廠長找到李團長說縫紉機壞了,他沒辦法完成那麼多的縫冬衣任務,我正好在旁邊,沒當兵前修過幾天機器,聽這麼一說手癢了,反正有事幹總比等著接受處罰要好過些,於是就自告奮勇幫助紅軍修理縫紉機。

坐中間的弟兄們,我和你們一樣都是國軍,也知道這麼做有幫助對手的嫌疑,可是你們想過沒有?為什麼江湖上的俠客都那麼令人欽佩?因為他們去和對手拚命時,非常尊敬自己的對手,這是一種修養,也是一種做人的起碼原則,打架歸打架,修縫紉機歸修縫紉機。」

台下又是一片大笑,俘虜弟兄笑得更歡了,大家都覺得安毅挺實在,效忠黨國的俘虜們也對安毅欽佩不已,認為他敢作敢當絕對是條漢子。

主席台上的人不願意了,政治幹事捅了捅李團長說這小子反動啊,讓他講話竟然宣傳國民黨軍閥頭子安毅的好處,宣揚什麼修養和惻隱之心,反動透頂,不能再讓他妖言惑眾了!李團長微微皺起了眉頭,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話裡又沒反對黨、污蔑我們的革命隊伍,由他說去,倒要看看他下面怎麼說。

安毅放開了,毫無顧忌地接著說道:「鄉親們,紅軍同志們,大道理我不會講,我只講吃飯穿衣,講人生下來應該有的起碼平等。

看到這麼多鄉親的笑臉,看到紅軍將士臉上的自信笑容,我很感慨,你們雖然窮,但是看得出你們生活得很快樂,我慢慢琢磨了一下有個心得體會,為什麼你們會快樂?是因為你們受到尊重了,活得有骨氣有尊嚴,你們心裡順了,感覺自己和別人一樣平等,不再受欺負、不再受剝削、不再受壓搾,有了追求有了目標,一句話是生活有了盼頭,所以鄉親們和紅軍同志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家園,為了保住有尊嚴的日子,對誰都不怕,敢為保護自己的利益作任何事情,對吧?」

「對!」

全場回應氣氛熱烈,李團長幾個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李團長收起手,突然問身邊的師部幹事,為什麼這個李德勝的口才這麼好?深入淺出說得在理啊!幾個幹事頻頻點頭,其中一個疑惑地說這傢伙不簡單,估計文化很高,絕對不是一般的人。只是邊上的幾個不重視他的意見,覺得有趣全都滿含期待地望向安毅。

安毅停頓一下,很嚴肅地把某個共產黨員在南昌被槍斃、寧死不屈的英雄事跡繪聲繪色地說出,引起全場一片悲哀,許多婦女和感情豐富的紅軍戰士都掉了淚,主席台上的李團長幾個也感動萬分,唏噓不已,韓玉眼裡蓄滿淚水,望著安毅的背影,突然覺得安毅是那麼地善良。

安毅知道公稟蕃的部下大多是湖南人,於是改用夾帶些江西口音的大家都能聽懂的官話,提高音調深情地說道:

「國軍弟兄們,共產黨是好樣的!他們有無比堅定的信念,有一身錚錚鐵骨,有視死如歸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他們對待自己的戰友,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不背叛,不出賣,寧死也要保住氣節!而我們呢?我們不該向他們學習嗎?和他們相比,和紅軍官兵相比,我們做得怎麼樣?我們又該怎麼做?難道我們不也是人嗎?不也是堂堂五尺男子漢嗎?

在此,我李德勝衷心希望大家保重身體,學習和改造自己的落後思想,要向共產黨和紅軍學習,保持堅定的信念絕不動搖,從現在起絕不出賣自己的戰友兄弟,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對得起自己的兄弟姐妹,對得起自己的兄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啊!」

安毅說完,飽含深意地望了一眼中間的俘虜兵弟兄,鄭重地立正敬禮,久久沒把手放下。

俘虜中的李暮大喊一聲好,弟兄們全都站起來熱烈鼓掌。這下好了,數千不明真相的軍民全都鼓起掌來熱烈歡迎,大家都覺得安毅讚揚了自己、讚揚了共產黨,有文化覺悟也高,怎麼能不高興不支持?

主席台上的李團長鼓鼓掌,突然發現好像不對,轉向自己的參謀低聲問道:「這傢伙的話聽著好像挺彆扭的?」

對軍事著迷、對政治幼稚的團參謀停止鼓掌,不以為意地笑著說道:「國民黨嘛,能有這個覺悟就不錯了,說的不錯,很好、很好!鄉親們和戰士們都很歡迎嘛,你看看,掌聲雷動,經久不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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