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五章 碧血丹心保家國(二十五)
次日下午兩點,率先到達的八十八師楊步飛旅迅速開進吳淞戰場,一個小時後,副師長兼第一旅旅長孫元良率部緊隨其後,進入寶山一線,疲憊不堪的謝馳第十六師六千餘名將士終於盼來援軍,安毅懸著的心也隨之放下大半。
二六年北伐進入江西後,孫元良統率第一師第一團不戰而潰,根據《革命軍人連坐法》理應被槍斃。但蔣介石念舊情法外施恩,派遣其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於二八年回國,隨即擔任警衛一旅炮兵團團長,去年擢升為警衛第一師副師長兼第1旅旅長。安毅雖不齒其為人,但彼此同是黃埔校友,加之以前關係不錯,所以安毅也就放下心中芥蒂,以平常心交往。此番加入八十八師攜手抗日,不知孫元良能否洗刷屈辱?
接到前方急報的日軍派遣軍司令官植田扼腕歎息吳淞方向戰機已逝,果斷命令海軍戰艦炮擊吳淞,再由麾下第九師團一個大隊發起地面攻擊,做出渡河強攻吳淞之態,三艘航母上的戰機全體出動,對四十四師陣地前沿雷場及兩道戰壕,展開猛烈的密集轟炸,另一個聯隊又一個大隊八千餘官兵立刻集結,在優勢炮火協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攻四十四師陣地,力爭在中國軍隊八十七師援兵到來之前,悉數消滅僅存五千餘將士的顧長風四十四師,一洗前恥。
下午兩點五十分,吳淞方向密集的炮聲驟然響起,日軍戰艦群完成首輪十分鐘炮火覆蓋之後,肆無忌憚地沿江快速上行,再次迫近江岸,進行縱深炮擊。
剛剛進入戰場的八十八師將士正在與謝馳第十六師換防,謝馳指揮衣衫襤褸的弟兄有序地退出戰場,師長俞濟時還在西南五公里外的四虎橋師指揮部與安毅、尹繼南交流當前戰局心得,接到日本海軍戰艦傾巢出動、大量日軍正在做渡江攻擊準備的急報,立刻意識到日軍大規模進攻已經發起。
此前俞濟時一直跟隨在蔣介石身邊,1927年,司令部侍衛隊擴為警衛團,俞濟時歷任營長、團長,1928年擴為警衛第一旅,任旅長兼南京警備司令,到1930年再擴大為師時,任警衛第一師師長,一.二八抗戰爆發後,俞濟時加入張治中第五軍,自此離開蔣介石獨當一面。
圍著地圖簡單觀察了一會兒,俞濟時與安毅很快取得共識,立刻用電話指揮八十八師各部盡數撲向吳淞方向。
十餘分鐘後,面對地圖一直沉默不語仔細觀察的葉成突然發出一聲驚呼:「不好!敵人明知道我八十八師生力軍已經順利進入戰場,為何不傾盡全力攻擊我力量薄弱的右翼陣地四十四師防線?只需要擊潰右翼防線,我們將顧此失彼,而且敵軍已經知曉我四十四師兵力有限,陣地前方三公里長、數十米寬的埋雷區域只需集中炮火進行密集轟炸,或者出動幾十架戰機……」
「報告:敵機黑壓壓一片飛臨四十四師陣地上空,由北向南展開隊形狂轟濫炸!」劉卿神色緊張匆匆而來,打斷葉成的話急切地報告。
眾將大吃一驚,安毅俊臉漲得通紅,羞愧之下大聲下令:「警衛團、特務團立即趕赴四十四師陣地……再命令正在走下戰場的謝馳十六師緊急馳援右翼陣地,通知虎頭,若是無法抵禦,可撤出第二道陣地,迅速在第三道陣地全力阻擊,哪怕剩下最後一人也不能讓日軍攻進來,否則不但江灣一線不保,整條戰線都會因此而被撕裂成兩段,造成吳淞方向將士不僅承受艦炮打擊,而且還會腹背受敵,進而帶動全線被動!」
「是!」
眾將校齊聲答應,轉眼間走掉大半。
「師弟,事不宜遲,愚兄要到前面去指揮各部應戰了。八十七師援軍很快就會趕到,師弟不要太過著急。」
俞濟時見指揮部裡氣氛異常緊張,主動提出告辭,熟悉吳淞戰場的尹繼南毫不猶豫跟隨俞濟時一同前往,俞濟時感激地拍了拍小師弟的手,並肩離去,身後二十四軍和八十八師十餘名將校緊緊跟隨。
目送眾將離開,安毅立即走到屋角,抓起鋼盔扣到腦袋上,沈鳳道連忙叫上林耀東,率領衛隊快速趕來,幾步追上安毅,一起跑向樹蔭下的中型敞篷卡車,跳上車後坐到安毅身邊,警惕地四下觀察。從指揮部裡衝出來的衛隊躍上前後兩輛卡車,一同啟動,火速奔赴四十四師戰場。
東面天空中的敵機如鳥群般盤旋,一串串炸彈仍然在不停地向四十四師陣地落下,對岸的敵軍火炮齊聲吼叫,巨大的轟鳴聲和炮聲震天響起,三公里長、一公里寬的陣地濃煙滾滾,泥石紛飛,很快便與北面吳淞陣地的沖天硝煙連成了一片。
車上的安毅心急如焚,但是卻又毫無辦法,四公里的距離第一次讓安毅覺得那麼的遙遠,他不住催促司機加快速度,三輛汽車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顛顛簸簸,高速前進,被使用到極致的發動機發出艱難的喘息聲。
弄淺河東岸第二道陣地,師長顧長風、副師長顏耀寰均親臨一線,扛起步槍,與弟兄們嚴密警戒,由於敵機和地面火炮的長時間猛烈轟炸,顧長風只能命令傷亡大增的麾下各部提前退守第二道陣地,在令人窒息的硝煙和熱浪中,艱難地透過濃煙和火光間隙,打擊氣勢洶洶渡河而來的大量日軍。
顧長風打完五發子彈,飛快更換彈夾,轉身對持槍瞄準的副官馬萬里大聲吼道:「快去告訴各部弟兄們,機關鎗、輕機槍先別動,只用重機槍和步槍收拾敵人,等敵人衝到百米之內,再用所有武器招呼他們!」
「是!」
「老顏……老顏呢?」顧長風轉身仰臥大聲喊起來。
半分鐘不到,顏耀寰從左側陣地貓腰衝了過來,由於敵機的猛烈轟炸,修了又修的戰壕幾乎被削低一米,將士們只能以貓腰疾行的方式移動。顏耀寰衝到顧長風身邊,迅速趴下:「什麼事情——」
「你去,把機炮營的迫擊炮組織起來,迅速轉移到後方陣地,和剩下的炮團弟兄一起前後結陣,看到哪裡危險就往哪裡炮擊——」顧長風吼道。
顏耀寰嚇了一大跳:「什麼?同歸於盡啊?」
「廢話!快去!要是頂不住咱們就通過交通壕撤到後面的戰壕去,你架起重機槍、迫擊炮,閉上眼睛猛湊就行了,敵人不知道咱們戰壕的深淺和走向,肯定死得比咱們多——」
「是——」
「咻——轟——」
顏耀寰剛剛跑出三十餘米,一顆炮彈呼嘯而來,侍衛長飛身躍起,撲倒顏耀寰,炮彈落在後側方數米處轟然爆炸,震得顏耀寰腦袋轟鳴,雙眼昏花,成片飛濺的泥土如下雨般「嘩嘩」落下,將他和背上的侍衛長覆蓋大半。
「副師長——」
「范雄——」
顏耀寰掙扎著爬了起來,抱住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侍衛長范雄,飛快檢查一番,大聲吼叫:「衛生員——」
「危險——」
一個飛撲而來的身影撞倒情緒激動的顏耀寰,緊接著一片彈雨從戰壕豁口處飛來,將顏耀寰方才背靠的半截土坎打得泥沙飛濺,「嗖嗖」作響。
「副師長快走,此處危險,屬下會處理好一切的!」
撞倒顏耀寰的王敘倫抱起血肉模糊的范雄,快速移到後側的彈坑裡。顏耀寰點了點頭,看了奄奄一息的范雄一眼,迅速離去。
一名矮壯的准尉醫官幾個敏捷的翻滾,堪堪避過呼嘯的機槍子彈,準確地落入坑中,將王敘倫懷中的范雄衣服全都扒開,翻轉幾下滿是血污的身軀,掏出腰間的急救包,熟練地給腹部和大腿被炸傷的范雄包紮,邊干邊用他的四川話大聲喊道:
「旅座請放心,老范這傢伙命大,彈片沒傷到要害,肯定死不了,就是身上的洞洞兒多了點兒,迷死人的小白臉莫啥問題,腰下的老二也沒少部件,屬下這就扛他下去,保證……」
「啪——狗日的,這時候了還有心情胡說八道?」
王敘倫給了醫官腦袋一巴掌,爬上彈坑粗略一看,立即衝向右側陣地。
敵機的轟鳴聲漸漸遠去,日寇震天的喊殺聲卻是越來越近,陣地上彈雨飛濺,殺聲四起,密集的槍聲和騰起的硝煙猶如一條條長龍,在三公里長的陣地上翻滾起伏。
經過二十餘分鐘的鏖戰,戰地前方敵軍的屍體越來越多,暫時解除險情的守軍尚未能喘口氣,機槍手未能更換早已通紅的槍管,工兵營弟兄尚未將彈藥送上,第二波敵軍卻又如潮水般湧來。
顧長風看到情況險惡,傷亡越來越大,咬著牙大聲下達撤到第三道戰壕的命令。
中路三千多日軍強攻得手,大喜若狂,在閃亮長刀的指揮下,吶喊著衝向守軍遺棄的戰壕迅速佔領,準備依托戰壕,對狼狽逃跑的守軍展開攻擊,誰知道躍進戰壕一看頓時傻了眼,守軍挖出的戰壕竟然只有東面的一半,而西面的土層不知何時全都讓守軍削平了,三千多日軍變成背靠矮牆、全身暴露在西面百餘米第三道防線幾千支槍口之下。
敵軍大隊長見此情況,急得哇哇大叫,舉起佩刀一邊暴走一邊吆喝,混亂中一顆子彈準確飛來,將他的腦袋打掉半邊騰起一片血霧,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將手忙腳亂的數千日軍打得成片倒下,餘者鬼哭狼嚎,八方逃竄。
日軍扔下近千具屍體迅速從陣地上撤離,這時守軍陣地後的炮聲轟隆響起,將一個個倒霉的日軍炸得高高飛起,怒吼的重機槍陣地也取得巨大的殺傷戰績,三千多日軍衝回西岸第一道戰壕時僅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兩翼失去策應的日軍見勢不妙,沒來得及佔領陣地,也都盡數後撤。
東岸日軍前線指揮部裡,師團長植田放下望遠鏡,驚愕地詢問前方出了什麼事情?竟然讓已經成功佔領敵軍第二道陣地的小野聯隊抵抗不了鎩羽而歸?眾將佐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不一會兒傳令官報來詳細消息,眾將佐驚異莫名,大呼小叫起來。
「卑鄙無恥的中國人!」
植田咆哮起來,緊握將軍佩刀,幾乎怒吼著下令:「告訴小野,我立刻增加兩個大隊,從兩翼幫助他,再把三十二輛坦克盡數調上戰場,半小時內他拿不下敵軍第三道陣地,就讓他自裁謝罪吧!」
「嗨依——」
戰場西北一點五公里處,謝馳率領十六師四千餘將士高速奔跑,趕赴四十四師戰場,西面兩公里,方鵬翔和郭四正也率領自己的團飛速馳援。
安毅坐著的汽車開到斷橋頭便停滯不前,安毅情急之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眺望東面戰場,只見硝煙瀰漫,炮聲隆隆,敵軍的再一次進攻已經猛烈發起,惱火之下跳下準備轉頭向南迂迴過河的汽車,幾步躍入四米多寬的小河涉水而過,爬上東岸後快速穿過遍地傷員,衝向四十四師地下指揮部,進入掩體一看師長副師長參謀長都不見了人影,只有一群師部參謀在緊張地通過電話指揮協調,情急之下,一把抓過中校參謀,劈頭就問:「你們師長副師長呢?」
「都上去了,連運輸連也都頂上去了,師部就剩我們幾個……司令,我師損失慘重,急需援軍啊!」中校毫不掙扎,低聲請求。
安毅一臉歉然地鬆開手,幫中校整理衣服:「對不起了,唐師兄,小弟心急了,援兵很快就到,命令前方弟兄無論如何一定要扛住!」
「司令回來!你不能上去,危險啊——」
黃埔三期的唐中校嚇得大叫起來。
安毅已經衝出指揮部,在門口盯著抱住自己不放手的沈鳳道,平靜地笑道:「老沈,我上去能頂一個團。弟兄們看到我就會士氣大振,就能熬過最艱難的十幾分鐘,鬆手吧!」
「不行!你身為前敵總參謀長,戰場紀律不允許你這麼做。」沈鳳道不為所動,林耀東也率領十八鐵衛將安毅團團圍住。
安毅長歎一聲:「老沈,你在南昌戰役之後開始跟隨我,咱們轉戰南北,身經百戰,哪一次不冒險?如今當上幾天將軍就怕死了嗎?看看……看看遍地的受傷弟兄,哪一個不是竭盡全力、視死如歸的好漢子?哪一個不是我們的手足?難道在虎頭、老顏等弟兄親臨一線苦苦鏖戰之時,我們還要分什麼高低貴賤不成?」
沈鳳道臉色一黯,緩緩鬆開!咱們一起上。」
林耀東連忙發出命令,衛隊槍上膛,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安毅走到放下擔架的小兵身邊,問他要過步槍,拉栓檢查,點點頭再問小兵要過五發彈夾,熟練地裝彈,完了拍拍小兵的肩膀,讚他的槍維護得好,隨即向戰火紛飛的陣地跑去。
小兵愣愣地站在原處,地上被打穿腹部的傷員咳嗽幾聲,艱難地說道:「小海,你知道他是誰嗎?」
小兵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俺不知道啊……老連長,他穿得和俺們一樣,又沒軍銜胸牌……」
「小海,咱們安家軍打鄧州時你被俘虜過來就一直生病,接著在咱們野戰醫院裡養了三個月才好,最後光榮地加入了咱們安家軍,到了川南你拼了小命苦練,才幸運地在咱們四十四師補充時跟著顧將軍打天下,所以你沒見過咱們安司令……咳咳……剛才問你借槍的,就是咱們安司令啊!他是咱們的主心骨……咳咳……」
傷員說完劇烈咳嗽起來,救護兵連忙跑來,大聲告誡不要說話,馬上就抬過河送到醫院去了。
小海張大嘴巴,呆呆地望著東方,擦去湧出的淚水突然啟動,向硝煙瀰漫的戰場發足狂奔。
安毅衝到左翼陣地兵力薄弱處,撲到戰壕缺口,推開戰死的士兵屍體,端起槍向五十餘米外揮刀衝在最前面的日軍軍官就是一槍,眉心中彈的日軍中尉踉蹌撲倒,上前攙扶的曹長剛彎腰就被林耀東一梭子打得血水飛濺,十八鐵衛精準的槍法和機關鎗的優勢火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轉眼間就將瘋狂衝上來的三十餘名日軍消滅,讓此段陣地壓力隨之大減。
十米外的團長梁景濤興奮不已,打出一梭子蹲下更換彈夾,邊干邊向安毅的方向移動,嘴裡興奮地大叫起來:
「好樣的!呵呵!你狗日的槍打得准啊!老子就看到三個日軍軍官腦袋中彈,你小子有這手絕活怎麼不早點兒亮出來?狗日的打得好,打完仗老子要給你請功……你叫什麼?哪個連的?」
沈鳳道看都不看他一眼,揮手就是一巴掌,把爬到身邊的梁景濤打得坐在地上:「你狗日的膽子不小啊,竟然這麼和司令說話。」
梁景濤驚望繼續向敵射擊的沈鳳道,嚇得手腳發軟,嘴唇哆嗦,安毅這時蹲了下來,背靠戰壕更換子彈,對滿頭星星的梁景濤咧嘴一笑,迅速轉身端槍射擊,數息之內連續擊斃兩名操弄擲彈筒的日軍。
梁景濤哪兒還記得火辣辣的老臉?興奮地仰頭向天大聲吼叫:「弟兄們,安司令來了!安司令和咱們在一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