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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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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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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6 08:36:27
第六七五章 碧血丹心保家國(二十五)

次日下午兩點,率先到達的八十八師楊步飛旅迅速開進吳淞戰場,一個小時後,副師長兼第一旅旅長孫元良率部緊隨其後,進入寶山一線,疲憊不堪的謝馳第十六師六千餘名將士終於盼來援軍,安毅懸著的心也隨之放下大半。

二六年北伐進入江西後,孫元良統率第一師第一團不戰而潰,根據《革命軍人連坐法》理應被槍斃。但蔣介石念舊情法外施恩,派遣其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於二八年回國,隨即擔任警衛一旅炮兵團團長,去年擢升為警衛第一師副師長兼第1旅旅長。安毅雖不齒其為人,但彼此同是黃埔校友,加之以前關係不錯,所以安毅也就放下心中芥蒂,以平常心交往。此番加入八十八師攜手抗日,不知孫元良能否洗刷屈辱?

接到前方急報的日軍派遣軍司令官植田扼腕歎息吳淞方向戰機已逝,果斷命令海軍戰艦炮擊吳淞,再由麾下第九師團一個大隊發起地面攻擊,做出渡河強攻吳淞之態,三艘航母上的戰機全體出動,對四十四師陣地前沿雷場及兩道戰壕,展開猛烈的密集轟炸,另一個聯隊又一個大隊八千餘官兵立刻集結,在優勢炮火協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攻四十四師陣地,力爭在中國軍隊八十七師援兵到來之前,悉數消滅僅存五千餘將士的顧長風四十四師,一洗前恥。

下午兩點五十分,吳淞方向密集的炮聲驟然響起,日軍戰艦群完成首輪十分鐘炮火覆蓋之後,肆無忌憚地沿江快速上行,再次迫近江岸,進行縱深炮擊。

剛剛進入戰場的八十八師將士正在與謝馳第十六師換防,謝馳指揮衣衫襤褸的弟兄有序地退出戰場,師長俞濟時還在西南五公里外的四虎橋師指揮部與安毅、尹繼南交流當前戰局心得,接到日本海軍戰艦傾巢出動、大量日軍正在做渡江攻擊準備的急報,立刻意識到日軍大規模進攻已經發起。

此前俞濟時一直跟隨在蔣介石身邊,1927年,司令部侍衛隊擴為警衛團,俞濟時歷任營長、團長,1928年擴為警衛第一旅,任旅長兼南京警備司令,到1930年再擴大為師時,任警衛第一師師長,一.二八抗戰爆發後,俞濟時加入張治中第五軍,自此離開蔣介石獨當一面。

圍著地圖簡單觀察了一會兒,俞濟時與安毅很快取得共識,立刻用電話指揮八十八師各部盡數撲向吳淞方向。

十餘分鐘後,面對地圖一直沉默不語仔細觀察的葉成突然發出一聲驚呼:「不好!敵人明知道我八十八師生力軍已經順利進入戰場,為何不傾盡全力攻擊我力量薄弱的右翼陣地四十四師防線?只需要擊潰右翼防線,我們將顧此失彼,而且敵軍已經知曉我四十四師兵力有限,陣地前方三公里長、數十米寬的埋雷區域只需集中炮火進行密集轟炸,或者出動幾十架戰機……」

「報告:敵機黑壓壓一片飛臨四十四師陣地上空,由北向南展開隊形狂轟濫炸!」劉卿神色緊張匆匆而來,打斷葉成的話急切地報告。

眾將大吃一驚,安毅俊臉漲得通紅,羞愧之下大聲下令:「警衛團、特務團立即趕赴四十四師陣地……再命令正在走下戰場的謝馳十六師緊急馳援右翼陣地,通知虎頭,若是無法抵禦,可撤出第二道陣地,迅速在第三道陣地全力阻擊,哪怕剩下最後一人也不能讓日軍攻進來,否則不但江灣一線不保,整條戰線都會因此而被撕裂成兩段,造成吳淞方向將士不僅承受艦炮打擊,而且還會腹背受敵,進而帶動全線被動!」

「是!」

眾將校齊聲答應,轉眼間走掉大半。

「師弟,事不宜遲,愚兄要到前面去指揮各部應戰了。八十七師援軍很快就會趕到,師弟不要太過著急。」

俞濟時見指揮部裡氣氛異常緊張,主動提出告辭,熟悉吳淞戰場的尹繼南毫不猶豫跟隨俞濟時一同前往,俞濟時感激地拍了拍小師弟的手,並肩離去,身後二十四軍和八十八師十餘名將校緊緊跟隨。

目送眾將離開,安毅立即走到屋角,抓起鋼盔扣到腦袋上,沈鳳道連忙叫上林耀東,率領衛隊快速趕來,幾步追上安毅,一起跑向樹蔭下的中型敞篷卡車,跳上車後坐到安毅身邊,警惕地四下觀察。從指揮部裡衝出來的衛隊躍上前後兩輛卡車,一同啟動,火速奔赴四十四師戰場。

東面天空中的敵機如鳥群般盤旋,一串串炸彈仍然在不停地向四十四師陣地落下,對岸的敵軍火炮齊聲吼叫,巨大的轟鳴聲和炮聲震天響起,三公里長、一公里寬的陣地濃煙滾滾,泥石紛飛,很快便與北面吳淞陣地的沖天硝煙連成了一片。

車上的安毅心急如焚,但是卻又毫無辦法,四公里的距離第一次讓安毅覺得那麼的遙遠,他不住催促司機加快速度,三輛汽車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顛顛簸簸,高速前進,被使用到極致的發動機發出艱難的喘息聲。

弄淺河東岸第二道陣地,師長顧長風、副師長顏耀寰均親臨一線,扛起步槍,與弟兄們嚴密警戒,由於敵機和地面火炮的長時間猛烈轟炸,顧長風只能命令傷亡大增的麾下各部提前退守第二道陣地,在令人窒息的硝煙和熱浪中,艱難地透過濃煙和火光間隙,打擊氣勢洶洶渡河而來的大量日軍。

顧長風打完五發子彈,飛快更換彈夾,轉身對持槍瞄準的副官馬萬里大聲吼道:「快去告訴各部弟兄們,機關鎗、輕機槍先別動,只用重機槍和步槍收拾敵人,等敵人衝到百米之內,再用所有武器招呼他們!」

「是!」

「老顏……老顏呢?」顧長風轉身仰臥大聲喊起來。

半分鐘不到,顏耀寰從左側陣地貓腰衝了過來,由於敵機的猛烈轟炸,修了又修的戰壕幾乎被削低一米,將士們只能以貓腰疾行的方式移動。顏耀寰衝到顧長風身邊,迅速趴下:「什麼事情——」

「你去,把機炮營的迫擊炮組織起來,迅速轉移到後方陣地,和剩下的炮團弟兄一起前後結陣,看到哪裡危險就往哪裡炮擊——」顧長風吼道。

顏耀寰嚇了一大跳:「什麼?同歸於盡啊?」

「廢話!快去!要是頂不住咱們就通過交通壕撤到後面的戰壕去,你架起重機槍、迫擊炮,閉上眼睛猛湊就行了,敵人不知道咱們戰壕的深淺和走向,肯定死得比咱們多——」

「是——」

「咻——轟——」

顏耀寰剛剛跑出三十餘米,一顆炮彈呼嘯而來,侍衛長飛身躍起,撲倒顏耀寰,炮彈落在後側方數米處轟然爆炸,震得顏耀寰腦袋轟鳴,雙眼昏花,成片飛濺的泥土如下雨般「嘩嘩」落下,將他和背上的侍衛長覆蓋大半。

「副師長——」

「范雄——」

顏耀寰掙扎著爬了起來,抱住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侍衛長范雄,飛快檢查一番,大聲吼叫:「衛生員——」

「危險——」

一個飛撲而來的身影撞倒情緒激動的顏耀寰,緊接著一片彈雨從戰壕豁口處飛來,將顏耀寰方才背靠的半截土坎打得泥沙飛濺,「嗖嗖」作響。

「副師長快走,此處危險,屬下會處理好一切的!」

撞倒顏耀寰的王敘倫抱起血肉模糊的范雄,快速移到後側的彈坑裡。顏耀寰點了點頭,看了奄奄一息的范雄一眼,迅速離去。

一名矮壯的准尉醫官幾個敏捷的翻滾,堪堪避過呼嘯的機槍子彈,準確地落入坑中,將王敘倫懷中的范雄衣服全都扒開,翻轉幾下滿是血污的身軀,掏出腰間的急救包,熟練地給腹部和大腿被炸傷的范雄包紮,邊干邊用他的四川話大聲喊道:

「旅座請放心,老范這傢伙命大,彈片沒傷到要害,肯定死不了,就是身上的洞洞兒多了點兒,迷死人的小白臉莫啥問題,腰下的老二也沒少部件,屬下這就扛他下去,保證……」

「啪——狗日的,這時候了還有心情胡說八道?」

王敘倫給了醫官腦袋一巴掌,爬上彈坑粗略一看,立即衝向右側陣地。

敵機的轟鳴聲漸漸遠去,日寇震天的喊殺聲卻是越來越近,陣地上彈雨飛濺,殺聲四起,密集的槍聲和騰起的硝煙猶如一條條長龍,在三公里長的陣地上翻滾起伏。

經過二十餘分鐘的鏖戰,戰地前方敵軍的屍體越來越多,暫時解除險情的守軍尚未能喘口氣,機槍手未能更換早已通紅的槍管,工兵營弟兄尚未將彈藥送上,第二波敵軍卻又如潮水般湧來。

顧長風看到情況險惡,傷亡越來越大,咬著牙大聲下達撤到第三道戰壕的命令。

中路三千多日軍強攻得手,大喜若狂,在閃亮長刀的指揮下,吶喊著衝向守軍遺棄的戰壕迅速佔領,準備依托戰壕,對狼狽逃跑的守軍展開攻擊,誰知道躍進戰壕一看頓時傻了眼,守軍挖出的戰壕竟然只有東面的一半,而西面的土層不知何時全都讓守軍削平了,三千多日軍變成背靠矮牆、全身暴露在西面百餘米第三道防線幾千支槍口之下。

敵軍大隊長見此情況,急得哇哇大叫,舉起佩刀一邊暴走一邊吆喝,混亂中一顆子彈準確飛來,將他的腦袋打掉半邊騰起一片血霧,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將手忙腳亂的數千日軍打得成片倒下,餘者鬼哭狼嚎,八方逃竄。

日軍扔下近千具屍體迅速從陣地上撤離,這時守軍陣地後的炮聲轟隆響起,將一個個倒霉的日軍炸得高高飛起,怒吼的重機槍陣地也取得巨大的殺傷戰績,三千多日軍衝回西岸第一道戰壕時僅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兩翼失去策應的日軍見勢不妙,沒來得及佔領陣地,也都盡數後撤。

東岸日軍前線指揮部裡,師團長植田放下望遠鏡,驚愕地詢問前方出了什麼事情?竟然讓已經成功佔領敵軍第二道陣地的小野聯隊抵抗不了鎩羽而歸?眾將佐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不一會兒傳令官報來詳細消息,眾將佐驚異莫名,大呼小叫起來。

「卑鄙無恥的中國人!」

植田咆哮起來,緊握將軍佩刀,幾乎怒吼著下令:「告訴小野,我立刻增加兩個大隊,從兩翼幫助他,再把三十二輛坦克盡數調上戰場,半小時內他拿不下敵軍第三道陣地,就讓他自裁謝罪吧!」

「嗨依——」

戰場西北一點五公里處,謝馳率領十六師四千餘將士高速奔跑,趕赴四十四師戰場,西面兩公里,方鵬翔和郭四正也率領自己的團飛速馳援。

安毅坐著的汽車開到斷橋頭便停滯不前,安毅情急之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眺望東面戰場,只見硝煙瀰漫,炮聲隆隆,敵軍的再一次進攻已經猛烈發起,惱火之下跳下準備轉頭向南迂迴過河的汽車,幾步躍入四米多寬的小河涉水而過,爬上東岸後快速穿過遍地傷員,衝向四十四師地下指揮部,進入掩體一看師長副師長參謀長都不見了人影,只有一群師部參謀在緊張地通過電話指揮協調,情急之下,一把抓過中校參謀,劈頭就問:「你們師長副師長呢?」

「都上去了,連運輸連也都頂上去了,師部就剩我們幾個……司令,我師損失慘重,急需援軍啊!」中校毫不掙扎,低聲請求。

安毅一臉歉然地鬆開手,幫中校整理衣服:「對不起了,唐師兄,小弟心急了,援兵很快就到,命令前方弟兄無論如何一定要扛住!」

「司令回來!你不能上去,危險啊——」

黃埔三期的唐中校嚇得大叫起來。

安毅已經衝出指揮部,在門口盯著抱住自己不放手的沈鳳道,平靜地笑道:「老沈,我上去能頂一個團。弟兄們看到我就會士氣大振,就能熬過最艱難的十幾分鐘,鬆手吧!」

「不行!你身為前敵總參謀長,戰場紀律不允許你這麼做。」沈鳳道不為所動,林耀東也率領十八鐵衛將安毅團團圍住。

安毅長歎一聲:「老沈,你在南昌戰役之後開始跟隨我,咱們轉戰南北,身經百戰,哪一次不冒險?如今當上幾天將軍就怕死了嗎?看看……看看遍地的受傷弟兄,哪一個不是竭盡全力、視死如歸的好漢子?哪一個不是我們的手足?難道在虎頭、老顏等弟兄親臨一線苦苦鏖戰之時,我們還要分什麼高低貴賤不成?」

沈鳳道臉色一黯,緩緩鬆開!咱們一起上。」

林耀東連忙發出命令,衛隊槍上膛,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安毅走到放下擔架的小兵身邊,問他要過步槍,拉栓檢查,點點頭再問小兵要過五發彈夾,熟練地裝彈,完了拍拍小兵的肩膀,讚他的槍維護得好,隨即向戰火紛飛的陣地跑去。

小兵愣愣地站在原處,地上被打穿腹部的傷員咳嗽幾聲,艱難地說道:「小海,你知道他是誰嗎?」

小兵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俺不知道啊……老連長,他穿得和俺們一樣,又沒軍銜胸牌……」

「小海,咱們安家軍打鄧州時你被俘虜過來就一直生病,接著在咱們野戰醫院裡養了三個月才好,最後光榮地加入了咱們安家軍,到了川南你拼了小命苦練,才幸運地在咱們四十四師補充時跟著顧將軍打天下,所以你沒見過咱們安司令……咳咳……剛才問你借槍的,就是咱們安司令啊!他是咱們的主心骨……咳咳……」

傷員說完劇烈咳嗽起來,救護兵連忙跑來,大聲告誡不要說話,馬上就抬過河送到醫院去了。

小海張大嘴巴,呆呆地望著東方,擦去湧出的淚水突然啟動,向硝煙瀰漫的戰場發足狂奔。

安毅衝到左翼陣地兵力薄弱處,撲到戰壕缺口,推開戰死的士兵屍體,端起槍向五十餘米外揮刀衝在最前面的日軍軍官就是一槍,眉心中彈的日軍中尉踉蹌撲倒,上前攙扶的曹長剛彎腰就被林耀東一梭子打得血水飛濺,十八鐵衛精準的槍法和機關鎗的優勢火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轉眼間就將瘋狂衝上來的三十餘名日軍消滅,讓此段陣地壓力隨之大減。

十米外的團長梁景濤興奮不已,打出一梭子蹲下更換彈夾,邊干邊向安毅的方向移動,嘴裡興奮地大叫起來:

「好樣的!呵呵!你狗日的槍打得准啊!老子就看到三個日軍軍官腦袋中彈,你小子有這手絕活怎麼不早點兒亮出來?狗日的打得好,打完仗老子要給你請功……你叫什麼?哪個連的?」

沈鳳道看都不看他一眼,揮手就是一巴掌,把爬到身邊的梁景濤打得坐在地上:「你狗日的膽子不小啊,竟然這麼和司令說話。」

梁景濤驚望繼續向敵射擊的沈鳳道,嚇得手腳發軟,嘴唇哆嗦,安毅這時蹲了下來,背靠戰壕更換子彈,對滿頭星星的梁景濤咧嘴一笑,迅速轉身端槍射擊,數息之內連續擊斃兩名操弄擲彈筒的日軍。

梁景濤哪兒還記得火辣辣的老臉?興奮地仰頭向天大聲吼叫:「弟兄們,安司令來了!安司令和咱們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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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六章 碧血丹心保家國(二十六)

陣地上槍炮轟隆,硝煙瀰漫,安毅到來與弟兄們並肩作戰的消息,瞬間喊遍了整條戰線,早已精疲力竭、疲於招架的將士們像突然注射了興奮劑一樣,頓時精神大振,士氣如虹,以旺盛的鬥志和堅定的信心,擊退日軍的又一次衝鋒。

日軍退去後,陣地上爆發出陣天的歡呼和暢快淋漓的吼聲,精神的力量在持續苦戰中井噴般地迸發出來。

顧長風衝到安毅身邊,趴在他耳邊大聲吼道:「你不要命了?下去!」

「你看,老謝率領數千弟兄開到西北木橋了,距離左翼陣地邊沿只有五百米左右,轉眼即到。西面的兩個直屬團正在涉水而過,哈哈!七千多弟兄一到,損失不輕的日軍毫無勝算,只能狼狽逃回河東,加上太陽偏西,再挺兩個多小時,敵機也無法助戰了,沒有飛機幫忙,小日本賺不到什麼便宜。」

安毅轉過身背靠戰壕坐下,指著西北方向奔跑而來的十六師將士,高興地笑了。

「下去!」

顧長風根本不聽安毅的話。

「滾一邊去!」

安毅沒好氣地罵一句,掏出皺巴巴濕漉漉的香煙,抽出一支沒被汗水浸濕的,用火機點上。

天上的飛機轟鳴聲再次傳來,而且越來越近,顧長風來不及和安毅鬥嘴,再次轉身離去,隨著官兵們的一聲聲高呼,安毅爬起來伏在戰壕邊沿凝視前方,發現中路的日軍再次發動攻勢,殘陽將眾多日軍軍刀上的寒光反射過來,左右兩翼也都發現日軍密密麻麻的身影。

「那是什麼怪物?是什麼……」

「坦克!日軍出動坦克了——」

「鬼子衝鋒了——」

「炸彈,臥倒——」

沉寂不到十分鐘的戰場再次沸騰起來,三十餘架日軍飛機投下的炸彈,將陣地和後方即將到來的援兵炸得混亂不堪,塵土硝煙遮天蔽日,刺目的烈焰此起彼伏,本來就發燙的大地不停震動,轉眼間變得更加熾熱,湧動的滾燙氣流在陣地上翻捲肆虐,發出聲聲尖利的咆哮,將呼吸困難的三千餘名將士壓得趴在戰壕裡張口急喘,根本無法站起來打擊加快腳步越來越近的地面敵人。

威力強大的爆炸稍弱,經驗豐富的各級指揮官立刻不顧一切地爬起來,扯開乾涸沙啞的嗓子,大聲吼叫,性急的連排長甚至狠踹仍然趴在地上不願動彈的麾下弟兄,高呼拿起武器狠揍衝鋒的敵人。

五千餘日軍在距離守軍陣地兩百米時齊聲吶喊發起猛烈衝鋒,連成一線的三十輛坦克槍炮齊鳴咆哮般高速開來,在守軍密集的彈雨中發出片片火星毫不減速,鏗鏘的履帶擠得地面頻頻抖動。

「別慌啊!手榴彈招呼——」

「機槍給老子打——」

守軍軍官們的吼聲再次響起,成片的手榴彈飛出戰壕,在前方數十米外絡繹爆炸,連成一條數百米長的硝煙帶,密集的子彈擊打在坦克身上的撞擊聲如炒豆般響起,雖然無法擊穿坦克,卻也讓跟隨在坦克周圍的日軍不斷倒下,日軍的衝擊步伐在猛烈的打擊下延緩許多,然而三十輛坦克已經衝到陣地前方數十米之遙,正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咆哮而來。

中路陣地淪陷在即,安毅心冷如冰,他再無法思考任何問題,骨子裡的血性和血液裡的不屈瞬間燃燒急速奔騰,他扔下步槍,撿起眼前三顆手榴彈,猛然站起,咬緊牙關大聲怒吼:「衝上去!用手榴彈炸他狗日的——」

「叭——叭叭——」

「通通…….通通通……」

「轟——」

身後傳來一片汽車喇叭聲,五輛費勁九牛二虎之力輾轉而至的防空炮車衝上岸邊的緩坡,隨即加速向東,車上的雙聯防空炮被炮手們壓低平射,幾發呼嘯的炮彈飛過安毅腦袋上空,將一輛距離戰壕不到二十米的坦克輕易擊穿,隨即引發劇烈爆炸。

眼明手快的沈鳳道抱緊安毅急速撲到,爆炸產生的烈焰如巨大的金色毒舌瞬間襲來,安毅只感到仍在空中無力晃動的手一陣灼痛,便被沈鳳道死死壓在戰壕底部,無法喘息,一陣破空炸響的烈焰遮住了天空,燙得安毅睜不開眼睛,密集的機炮聲、爆炸聲刺痛耳膜,隱約的慘叫聲、怒吼聲此起彼伏,熊熊燃燒的戰火和翻捲直上的濃烈硝煙遮天蔽日,方圓數公里形同地獄,日月無光。

「轟——啪——」

左側被日軍坦克平炮擊毀的防空車轟然爆炸,急劇翻滾,飛旋的車門重重撞在二號車側板,去勢不止,將副射手的腦袋連肩削去,噴薄的熱血澆了充當射手的防空營長屠智榮滿頭滿臉,轟鳴的卡車失控般地衝上被炸毀的戰壕缺口,向迎面而來的敵軍坦克飛速撞去,被拋起再落下的屠智榮閉上眼仰天長嘯,猛然扣緊發射扳機,數發炮彈激射而出,將前方十餘米正在規避轉向的日軍坦克打得裝甲撕裂,猛然翻滾成了個底朝天,瘋狂的卡車去勢不止,撞開傾覆坦克冒出的濃煙,咆哮著一連撞飛七八個日軍,仍然在坎坷不平的熾熱陣地上衝向日軍縱深。

已經爬起來的安毅趴在戰壕邊沿,驚愕地注視著二號車的瘋狂,眼睜睜看著卻毫無辦法,激動擔憂之下,雙手深深地插入泥土中,一張臉痛苦得已經變形:「笨蛋!快回來啊,笨蛋——」

「他聽不見,小毅,他聽不見!」

沈鳳道抱住安毅,再次滾進戰壕,安毅劇烈掙扎吼聲不斷,林耀東和另一侍衛看到安毅反應如此激烈,也俯下身死死按住安毅,隨著沈鳳道一聲命令,立刻將安毅死死抱起,在呼嘯的彈雨和周圍爆炸聲中向後方飛奔。

衝到後方二十餘米水溝邊,林耀東和沈鳳道突然停下,呆呆望著安毅,眼裡全都是焦慮和痛苦——安毅不知何時拔出佩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被烈焰燒傷的手皮肉模糊,血水不斷湧出,安毅卻用這只唯一能動的手抽出了配槍,穩穩地頂在自己腦袋上:「讓我回去,否則誰也別想走!」

「大哥——」

「小毅,你……」

「看看北面,吼聲如雷,老謝和十六師弟兄們到了,再看看東面,敵軍坦克在弟兄們的血肉之軀中一輛輛毀掉,我們在此緊急關頭能走嗎?放開我,鬆手……咱們一起回去,我不衝鋒,但是我要看著,還有那輛二號防空車,已經衝進敵人縱深百米,老子無論如何要把那些弟兄們的屍首找回來!」

安毅嘴唇咬破,神色猙獰,待弟兄們一鬆手立刻站了起來,垂下槍口冷冷地說道:「誰再敢碰我,我就血濺當場!」

「還愣著幹什麼?追上去啊!」

林耀東吼了一聲飛快跟上,剩下的十五個鐵衛盡數追上去,護衛在安毅前後左右,坐在地上的沈鳳道緩緩抬頭,仰視硝煙翻滾的天空,長長歎息一聲,爬起來追了上去。

「殺啊——」

特務團、警衛團終於衝進陣地,衝入開始膽喪的日軍中間亡命拚殺,陣地上僅存的一千七百餘將士也絡繹殺出戰壕,用手中可以獲得的一切武器向日軍展開瘋狂報復,兩軍膠著在三公里長的戰場上,殺聲遍野,哀嚎震天,殺得戰雲湧動塵土飛揚,殺得血光四起肢體紛飛,不到十分鐘時間,就將日軍再次擊潰。

三十多輛坦克卡車的殘骸仍在熊熊燃燒,濃烈硝煙塵土夾雜著血霧,在殘陽的餘暉中反射出紫黑色光澤,仍留在天上的數架日軍偵察機飛行員俯視地面上慘烈的殺戮,一個個心神俱震,複雜的情感起起伏伏,無法言語,河東日軍前線指揮部西面的觀察高地上,日軍眾將佐一個個端著望遠鏡,靜靜佇立,鴉雀無聲。

無比動容的植田舉著望遠鏡的手微微顫抖,他終於看到了中國軍隊磐石般的抵抗決心,看到了安毅所部的可怕戰力和視死如歸的軍魂,看到了一個懦弱的民族在生死關頭堅韌不屈的滂湃力量。

植田深深吸了口氣,從齒縫中擠出句命令:「目的基本達到,我帝國將士不需要再做此原始而愚昧的無謂犧牲,全體撤退吧。」

敵機沒有再來,夜幕也緩緩降臨,陣地上仍然硝煙瀰漫,血腥刺鼻,殘存戰火發出的光亮仍可將陣地照亮。

八十七師將士在王敬久的率領下盡數開來,望著友軍衣衫襤褸滿臉悲憤的弟兄抬下一個個戰死弟兄的屍體,望著相互攙扶而去卻沒有一個失去武器的將士,望著一個個面目全非的將領,八十七師弟兄一片肅穆,無比尊敬。

小溝旁的凹地裡,獲得急報的安毅顧不上與八十七師師兄們見面,與腿部受傷的四十四師副師長顏耀寰、眉毛和頭髮已被燒焦的師長顧長風、腦袋上纏著滿是血污紗布的參謀長梁振宇等十幾名將校小跑而至,蹲在一副擔架周圍,喘著粗氣急切詢問。

「別吵了!人沒死!」

顧長風大吼一聲,弟兄們全都自覺地閉上了嘴。

全身包在紗布裡的屠智榮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球轉動幾下,開裂的嘴唇一陣顫抖:「司令……屬下還活著吧……」

「活著,你右腿和幾根肋骨斷了,其他都是皮肉傷,養兩三個月就沒事了。」安毅強作笑臉,低聲安慰,他的肋骨舊傷也沒長好,仍在刺骨地疼痛,因燒傷而包在厚厚紗布裡的左手火辣辣的。

「司令,剩多少……防空營弟兄……」

安毅喉頭發澀心中滴血,閉上眼低下頭擠出幾個字:「十一個……」

「智榮——」

「屠營長——」

悲憤的葉成站起來抓住救護兵大聲命令:「快抬下去!以最快速度送到野戰醫院!」

「是!」

安毅無力地坐在地上,呆呆望著突然昏迷被急速抬走的屠智榮,張張嘴想說什麼,突然身體僵硬,「哇」的一聲,一口血箭沖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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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6 08:37:09
第六七七章 執手相看淚朦朧

彈雨、濃煙、鐵甲、長槍,一張張熟悉的臉如飄落眼前的枯葉飛舞盤旋,漫天廝殺聲在鋪天蓋地突如其來的烈火吞噬下,瞬間消失……

「司令醒了……」

安毅睜開眼四下看看,悶哼一聲緩緩坐起,沈鳳道連忙上去,將他輕輕扶起,又在背後墊上個枕頭。安毅喝完半杯醫生遞來的熱開水,舔了舔結痂的嘴唇,逐一向周邊眾將校注目行禮:

「都在啊,這是哪兒……各部弟兄安排得怎麼樣了?」

尹繼南低聲回答:「這是野戰醫院邊上的後方指揮所,全軍各部八千五百餘名完好或輕傷弟兄駐紮醫院西面營區,近兩千重傷弟兄都得到很好的救治,兩日內就會和先期七千餘名弟兄一樣運送至後方醫院,戰死弟兄九千八百五十九人造冊完畢,屍體……就埋在野戰醫院東面的走馬河畔山崗上,面向東方的戰場……」

眾弟兄心情沉重,不願說話,安毅點點頭低聲安慰:「為國捐軀死而無憾,生者死者均無上光榮,回頭做好撫恤事務即可,都不要太難過。北伐以來,我軍各時期作戰、訓練、建設過程中犧牲將士幾近兩萬五千人,並沒有使我們變弱,反而越來越強,越來越堅定,證明我們的人生道路走對了,無怨無悔。

昨天在戰場上,我以為自己很快也會到地下見見兩萬多先死的弟兄了,說實話,當時我沒有半點兒遺憾與留戀,隱隱中似乎有些解脫感,唉……剛才我睜眼之前想了好一會兒,張開眼突然覺得天地空闊許多,看到大家都在,覺得原先那些仇怨、那點兒名利,似乎不值一提了。」

「司令……」

「大哥……」

沈鳳道微微一笑,欣慰不已,知道安毅的境界自此又進入一個嶄新的空間。弟兄們則無比感動,均有所明悟,葉成、楊飛幾位也頻頻點頭深思不已。

尹繼南低聲稟報:「大哥,夏儉率領警備三師開到太倉,奉命就地駐紮,嚴守江防,程光兄親率水警師和船隊一路運送,安置好弟兄們估計很快就會回來看你。再一個,昨夜文白先生深夜來探望,你沒醒,小弟陪他說了不少話,他說想讓你兼任第五軍參謀長,又擔心蔣、蔡二將軍他們會有別的想法,據先生透露,恐怕校長和中央軍委各部主管會秘密前來巡查慰問。」

安毅沉默片刻,低頭找鞋,林耀東連忙把一套乾淨的作戰服遞了上來,安毅說一起出去透透氣吧,兄弟們聞言絡繹離開堅固的地下指揮部,三三兩兩轉出地面曬太陽,總結戰事。

安毅換上衣褲,戴上軟帽,紮緊武裝帶,看看包裹潔白紗布的右手,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肋骨,低聲詢問沈鳳道自己睡了多久竟然感到精神不錯?沈鳳道回答現在快上午九點,你睡了足足一個對時,期間醫生輸液我也幫你紮了幾根銀針,吐血是舊傷未癒還有疲勞過度,再加上戰場艱險、胸中鬱結突發所致,休養幾天即可,不礙事的,唯獨需要注意的是燒傷的手不能碰水。

十餘分鐘後,安毅走出上行的通道,剛剛趕到正在與尹繼南、葉成等弟兄聊天的蔡廷鍇、譚啟秀等人看到安毅,連忙大步迎上。周圍中央社和上海各大報以及歐美幾國的二十餘名記者看到安毅後,立刻停止交談,想要上前採訪卻被陪同而來的衛戍司令戴戟委婉勸阻,只好離得遠遠的昂首翹望。

蔡廷鍇拉著安毅的左手,退後一步上下打量:「聽說老弟親臨一線,身先士卒苦苦鏖戰,五千勇士終於頂住最艱險的半小時,最後反守為攻,與援兵一起痛殲日寇保住陣地,我們聽到急報揪心啊!」

安毅微微一笑:「很久沒上一線了,昨日一戰確實慘烈,四十四師五千餘弟兄能自己走下戰場的僅為一千八百餘人,相比於死傷的四千餘弟兄,小弟算是幸運的了。」

「安老弟勇猛如昔,令人欽佩啊!不過,你也要有挨罵的心理準備才好,雖然力挽狂瀾,戰功卓著,但同時你也違反軍紀了,哈哈!」譚啟秀一旁打趣,暗示蔣委員長和軍委將帥的到來。

安毅聽了這話,再看看遠處的中外記者,連忙詢問:「委座他們何時到達?」

「快了,侍從室聯絡官早已到來,我們幾個正與繼南和葉成老弟商議如何迎接呢。」蔡廷鍇回答。

安毅建議:「先去十九路軍各師陣地,再到後面的野戰醫院吧。」

「不不!二十四軍弟兄打得很艱苦,損失慘重,十不存三,先去醫院西面的大營為好。」蔡廷鍇客氣地說道。

周圍眾將看到兩個老大相互謙讓,相視一笑,突然一聲響如洪鐘的呼喚傳來:「老大,夏儉來晚了啊!」

眾將聞聲後望立刻讓出一條通道,望向滿腮鬍子、神色激動的夏儉如風而來,不由嘖嘖稱歎,含笑點頭。夏儉衝到安毅面前,上下打量,再圍著安毅轉了一圈:「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想嚇死弟兄們啊?」

「夏儉,別胡說八道!介紹一下……」

安毅剛要給夏儉介紹蔡廷鍇等人,晃眼看到一身少將軍服的勞守道和西裝革履的歐耀庭在一隊侍衛的護送下大步走來,朝思暮想令安毅無比心疼的歐楚兒緊挽父親的手,一身飄逸的麥色駝絨大衣下的身軀不停顫抖,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眼睛已經無法睜開。

安毅顧不上一切,轉身大步迎上,握住勞守道的手,看著他通紅潮濕的眼睛和逐漸加深的皺紋,鼻子一酸,低頭呼喚:「叔……」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

勞守道重重點頭,用力一握安毅的左手,輕輕把安毅帶到歐耀庭面前:「歐兄,小弟沒替你管好小子,請歐兄海涵啊!」

歐耀庭凝望鬍子拉渣熱淚湧出凹陷眼眶的安毅,心中百般滋味不停翻湧,張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下意識地抓住安毅的手臂頻頻點頭。

安毅看著歐耀庭迷糊的眼睛,斑駁的鬢髮,看著他抖動的雙唇和滿臉的期待,閉上眼睛,重重跪下:

「爸,孩兒苦了你了,為了孩兒的這點功名,為了孩兒的這點理想,讓你老人家上下奔波,輾轉東西,孩兒此生……不知何意報答……」

歐耀庭仰天揮淚,緩緩蹲下,抱著愛婿的肩膀喜極而泣:「毅兒,你知道我等你喊聲爸等得多苦啊……」

「毅哥哥……」

楚兒再也控制不住山崩海嘯般的情感,撲在安毅肩上,緊緊擁抱,失聲痛哭,久別重逢的悲歡情感,深深打動了現場所有人。

老道擦去淚水,上前攙扶歐耀庭,低聲安慰說一切都好一切都如意圓滿了,歐兄和嫂夫人可以安心了。

安毅捧起楚兒哭得通紅的小臉,彷彿看到了昔日那個在沙面西餐館裡淘氣的小妹妹,看到了那個臨跑進學校門口還頻頻回頭張望的人兒,心中百感交集,無法抑制,楚兒淒婉的嗚咽更是將周邊弟兄們感動的一塌糊塗,遠處的記者們看到如此動情的場面,哪裡還控制得住,一個個飛快衝過來,舉起照相機就要拍下這令人動容、充分展現戰地浪漫愛情的一瞬間。

安毅突然緊擁楚兒,豁然站起,俯下頭給了眩暈的楚兒深深一吻,朝陽下眉梢上的淚珠流光閃爍,楚兒呼吸急促,淚如泉湧,緊緊抱住安毅強壯的脖子,臉上泛起幸福的潮紅,輕風吹來,扯動安毅手上鬆開的綁帶,飄飄搖搖,將楚兒的長衫吹得獵獵招展,在天邊仍在裊裊升騰的硝煙和周圍一片鋼槍戎裝的映照下,忘情緊擁的兩人是如此的淒美,如此地令人動容,七八架照相機也就在這時「劈劈啪啪」響了起來。

不知誰的一聲口哨引來陣陣掌聲和歡笑,安毅猛然驚醒,連忙抬頭,將羞澀得縮進自己懷裡的楚兒猛然抱起,頭也不回,大步走向地下指揮部,走到半路還不忘記低聲吩咐目瞪口呆的林耀東守住入口。

指揮部裡的弟兄們看到安毅抱著個大美人進來,全都驚訝地停下手中的工作,安毅吼出句還不快滾弟兄們立即消失殆盡,安毅將悲喜交加羞得不敢睜眼的楚兒輕輕放在窄小的行軍床上,如餓狼似的順勢撲下,再次熱吻起來……

指揮部外一片歡笑,蔡廷鍇幾個原本就是省港富豪歐耀庭的老熟人,此番意外見面,自然親切不已,當著歐耀庭的面,對安毅讚不絕口,說什麼也要喝上廣東女婿的喜酒才行。

如釋重負的歐耀庭神采奕奕,笑聲朗朗,超凡的氣度和略帶霸氣的自信再次回到他的舉手投足之間。

勞守道聽尹繼南悄悄說侍從室內衛組長蔣孝先上校已到,委員長的車隊已在西面五公里就要達到此處,連忙辭別蔡廷鍇等人走到一旁,望了一眼大馬金刀坐在指揮部入口處吸煙閒聊的沈鳳道和林耀東等侍衛,搖頭一歎,讓邊上的葉成走近點兒一起商量,看樣子安毅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這個時候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叫得動他。

葉成三言兩語就把問題解決,三人走到蔡廷鍇身邊略作商量,蔡廷鍇知道安毅小兩口數年不見久別重逢,自然識趣,會心一笑不再推辭,立刻叫來蔣孝先做出安排:請委座和各部長官先行視察十九路軍各部,再返回野戰醫院看完傷病員,慰問醫務人員。

蔣孝先點點頭快速乘車離去,尹繼南、葉成、顧長風、夏儉等將校和十九路軍蔡廷鍇等數十將校紛紛上車跟隨其後,浩浩蕩蕩地去覲見委座,記者們在戴戟的照顧下登車,興奮地跟隨準備採訪,原本寬大的林中空地上,只剩下安毅所部中低級將士和歐耀庭、勞守道等人。

「不像話!不像話!都軍委委員參謀次長了,還是這麼任性胡來,歐兄,咱們哥兒倆得好好管教管教他才是。」勞守道望著指揮部入口,頻頻搖頭。

歐耀庭歡快不已,暢聲大笑:「情之所至,理解啊,哈哈!來的不就是蔣委員長嗎?先總理中山先生對愚兄都是彬彬有禮的,黨內元老汪兆銘、吳稚暉、於老、胡老和任潮兄等人都是我的老朋友,蔣委員長不來見我,我跑去見他幹什麼?何況與楚兒久別重逢的毅兒,再大的事情也沒有人情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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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八章 決心與信心

中午十二點四十分,黃鎮預備隊大營。

簡短而隆重的戰場表彰儀式結束,近百將領陪同蔣委員長步入西北角的茂密林子,開始享受二十四軍後勤部隊提供的午餐。

此前在十九路軍指揮部,自總指揮蔡廷鍇起十六名將領獲得授勳和表彰,三個旅獲得榮譽稱號,蔣介石最後將二十萬元的獎勵支票交到蔡廷鍇手裡,並再次強調淞滬抗戰始終如一以英勇善戰前仆後繼的十九路軍名義進行。

十九路軍上下非常滿意,也暗自感激,雖然自開戰以來十九路軍獲得上海和全國各地民眾的一百七十餘萬捐款,獲得大批的糧食物資捐助,得以從廣東福建等地秘密徵召兩個補充旅的兵力彌補戰損,但是能獲得蔣介石和中央的高度讚揚和承認,讓十九路軍上下拋棄了怨言而無比自豪,對鼓舞士氣、振奮軍心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剛剛結束的表彰儀式中,二十四軍獲得了高度評價和實惠,代理軍長尹繼南正式晉陞為中將軍長,副軍長葉成因策劃得力、指揮有方獲寶鼎勳章,軍中虎將四十四師師長顧長風晉銜中將,旅一級將校均有晉陞和勳章。

為了表示對戰功卓著十不存三的二十四軍的撫慰和器重,蔣委員長格外開恩,授予以教導師名義趕赴戰場的夏儉警備師中央軍常備師的正式番號——三十九師,夏儉以中將師長名義兼任川南警備司令部副司令。

至此,二十四軍成為全軍除陳誠十八軍後的第二個嫡系軍,擁有三個甲種師並可成立自己的司令部。

坐在砍伐樹木拼就而成的長桌旁,眾將帥對飯盒裡雪白的蒸米飯、桌面上大盤的紅燒肉、肉包子和蛋花菜湯讚不絕口,開玩笑說沒想到原來二十四軍的伙食這麼好。

細心的參謀次長楊傑含笑介紹:還有一支部隊的伙食比這好,不過那支部隊每週只有一餐米飯三天米粥,其餘時間全都是麵條、饅頭、大餅等主食。

眾將一聽到這兒,立刻想到正在江北和崇明島與日軍打得不可開交卻又靈動無比的胡家林獨立師,隨即對獨立師的江北佈置和作用熱議起來。

蔣介石看著坐在身邊的愛將安毅,非常滿意,剛才在野戰醫院臨時藥房裡,蔣介石就已經對安毅親臨一線充當小兵進行了五分鐘痛斥,現在那點兒擔憂盡數消散,二十四軍上下的表現和堅定的效忠態度,更使得蔣委員長心情舒暢。

聽到身邊將領低聲議論獨立師如此使用的深意,蔣介石微微一笑,低頭吃飯,他早已從安毅的秘密報告中獲知獨立師如此使用的深遠意義,同意之後也沒有向麾下將領們過多解釋。

從內心來講,蔣介石並不希望戰火蔓延導致戰爭升級,從而有時間兼併列強、剿滅紅軍、振興經濟,但是他不能不未雨綢繆做出更深一步的佈置,包括如今已經開到嘉興一線的陳誠十八軍、蘇州一線的張弘欒四十四軍,都是蔣介石以防萬一而果斷調動的主力部隊,兩軍總共七個師八萬餘將士隨時可以開進淞滬戰場決戰,加上夏儉飛速挺進的一個一萬五千人擁有各炮兵團的甲種師,一、二線防禦兵力充裕的蔣介石心中隨之大定,從而接納了何應欽等主和派的意見,沒有再讓各地請戰部隊開赴戰場以及周邊地區,並向日本人伸出了和談的橄欖枝,不管日本人接不接受都能在道義和外交領域獲得好評,進而把握主動,他同時也對麾下愛將胡家林的獨立師充滿期待——畢竟炸毀日軍機場、首戰即取得殲敵五百的戰績、並因此而將剛到來的日軍十一師團一個旅團死死拖在江北和崇明島地區,不是哪一個師都能夠做到的,安毅策劃獨立師執行的這一秘密戰略計劃所取得的效果,令蔣介石極為滿意,也暗自讚歎。

安毅的心情卻與大家相去甚遠,二十四軍兩個師不日將返回川南修生養息,失去上萬經驗豐富、意志堅定老兵的代價,讓安毅極為痛苦,他深知沒有半年時間,十六師和四十四師喘不過氣來,即使補充完畢形成戰力,也有待於實戰的檢驗,因此,軍隊建設如何加強就成為了擺在安毅和二十四軍各級將領面前的難題。其次,安毅對蔣校長不計前嫌如此爽快地給予夏儉三十九師的正式番號,讓安毅感到驚訝,也想到很多,三十九師原本是西北軍的番號,按照軍委計劃這個正式番號將會授予仍在豫北冀南交界地區駐紮的龐炳勳部,如今蔣校長慷慨地把三十九師番號當成獎勵的一部分給予二十四軍,除了對二十四軍的認同和激勵之外,恐怕也存在削弱政敵、打擊異己的因素。還有一個問題讓安毅感慨良多,他沒料到蔣介石對自己的岳父大人歐耀庭和勞守道那麼好,巡視醫院安撫傷員前竟然專門抽出時間與歐耀庭密談了二十分鐘,談些什麼安毅至今仍不知道,軍委同僚到來之後安毅就一直陪同一起研討,沒有時間瞭解其中的內容。

「心事重重的樣子,想什麼?」蔣介石用餐巾擦擦嘴,轉頭和藹地詢問安毅。

安毅放下手中的半個包子,低頭回答:「閘北方向戰事又起,日軍飛機對吳淞的間歇式轟炸再次展開,學生覺得日軍的全線進攻很可能會延遲幾天,估計他們已經看到我們堅定的抗戰決心,看到自己如今的兵力難以發動大規模的全線進攻,因此學生為外交部談判小組的先生們感到憂慮,估計他們面對的壓力會越來越大,歐美七國盡數參與之後,形勢也會變得越來越複雜。」

眾將停止交談,全都望向蔣介石和安毅,這也是大家普遍關心的重大問題,大多數武將都擔心在軍事上取得進展、逐漸把握主動之後,文官們卻在談判中淪陷。

蔣介石讚許地點點頭:「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很好!作為軍中主將之一,作為軍委參謀次長,作為淞滬戰區前敵總參謀長,你的擔憂是正常的,也是必須的。到目前為止,我們都沒有派出軍中代表加入談判小組,並非我們膽怯害怕,而是有禮有節道義為先,向全世界展示我們和平的願望,同時也向日本人表明我們的誠意。但是,這麼做並不等於我們消極等待,十九路軍和二十四軍將士半月以來的奮勇抗戰,其實足以讓全世界看到我們的決心了。只不過,在政治問題上大家都想得簡單了點,其實情況非常複雜,裡面的酸甜苦辣不是那麼好品味的!你說呢?」

安毅沉思片刻,果斷回答:「稟校長,學生閱歷淺薄,尤不擅於外交和政治,不能為校長分憂,為國家分憂,學生心中十分愧疚!

學生心裡一直這麼想,既然無法在其他方面做出貢獻,不如把精力全都放在軍事之中,竭盡全力打好每一戰,通過每一次戰鬥,彰顯我軍威、顯示我軍堅定不屈之決心,力求以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局部勝利,樹立起全軍將士的必勝信心,振奮精神弘揚正義,增加全軍將士心中的自豪感和使命感,使得我們的將士能夠在暴日的刺刀下奮勇而上,前赴後繼,義無反顧,為政治談判盡可能創造有利條件。

記得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有句這樣的名言:失敗是堅忍的最後考驗,真理只有在大炮射程之內!這句話雖然看似強蠻,卻道盡了列強心中的共同本質,因此,學生如今最想做的也是最應該做的是,如何增加我軍大炮的射程。」

眾將一陣低笑,卻又感回味無窮,蔣介石點點頭掃視一圈:「安毅說得好,說出了這個時代弱肉強食的本質,從軍隊的立場和軍事角度考慮,必須有這樣那樣的心理準備。更令我安慰的是,安毅的話中表明了一種態度,一種堅定不屈、孜孜以求的精神,不但有決心而且要有信心,而信心的建立,必須來自於一個個堅苦卓絕的實戰,來自於一個個勝利的激勵與鞭策!

諸位,不要小看安毅的幾句話,他在告訴我們所有人,告訴我們全軍,在有了決心之後如何樹立信心,令人深思啊!」

眾將停止了用餐,一個個沉默以對,思緒萬千,安毅的一席話貌似謙遜平和,甚至有點兒口號式的空洞,可經蔣介石這麼總結,就意味深長了,裡面不但有軍隊立場和方針的去向,有一往無前的堅定信念,更有那需要百倍付出的血汗和智慧,否則沒有勝利,何來信心?而勝利卻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以安毅的才華和二十四軍的悍勇,半月鏖戰下來也打得十不存三,雖然取得一個個關鍵性的戰役勝利,但也付出了成千上萬將士的性命,經過這種慘烈的戰鬥、付出慘烈的代價而取得的勝利,又有幾支軍隊能夠做到?又有多少將領願意這麼做?雖然十九路軍和安家軍已經做了,嫡系獨立師、八十七、八十八師正在做,可是全國上下高喊抗日的各部勢力,又有誰能夠言行一致、發自內心?

蔣介石看到眾將深思不已,緩緩站起,低聲吩咐安毅陪自己走走,安毅恭敬地站起來與蔣介石一起走進林間小道。

起立的眾將再次坐下,望著遠處蔣介石頻頻點頭、安毅指向東面戰場的身影,心裡知道通過這一戰,安毅已獲委座的歡心和器重,恐怕安毅今後的權位也會越來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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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九章 衝冠一怒(一)

二月十八日下午,上海真如鎮。

張治中與安毅一起乘坐覆蓋偽裝網、插滿樹枝的汽車離開四虎橋第五軍前線指揮部,進入真如鎮北,駛向十九路軍司令部。

昨日送走蔣委員長一行,二十四軍殘部也在尹繼南和麾下師長的率領下,乘車開往昆山,轉火車到南京再經水路返回川南。

第五軍副軍長胡家林由於指揮獨立師在崇明島和江北入海口沿岸與日軍作戰,至今無法回來見張治中一面,安毅自然就被恩師張治中叫到身邊,暫時充當參謀長,安毅推辭不過也拉上葉成一起襄助第五軍的作戰部署等要務。

十六日的激戰之後,淞滬戰場進入停戰狀態,唯有崇明島上槍聲爆炸聲不時響起,雖然新建機場油庫完全廢棄,日軍一千二百餘人清剿獨立師特種大隊的行動仍在繼續,但是在林海茫茫、蘆葦成片的上千平方公里區域搜索五百名特戰精銳,根本就不現實。

日軍連日來頭痛不已,先不說狙擊手精準的冷槍射擊,只說詭異的陷阱和地雷,就讓搜索的日軍付出死傷二百餘人的慘重代價,致使惱羞成怒傲慢成性的日軍不得不悄悄放慢步伐,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這樣的情況下要想完成清剿任務實在太過困難了。

可是不派兵清剿又不行,沿江哨所在獨立師特種大隊不分晝夜的襲擊下,十不存一,十七日凌晨又有一艘巡邏炮艦被島上發射的六發迫擊炮彈擊傷,甲板上的主炮被毀,差點兒因起火而釀成彈藥爆炸,只剩下一半人員的炮艦走走停停,勉強返航,但戰力已失,船體開裂接近報廢的邊沿。

更令日軍坐立不安的是,獨立師主力至今不見蹤跡,該部對航道和過往戰艦的威脅極大,甚至還有突然渡江突襲的可能,使得日軍如鯁在喉,坐立不安——日軍要擊敗與日俱增的守軍,目前唯有繞道瀏河口、楊林口一線,強行登陸,佔領吳淞、寶山一線守軍側背,才能最終將守軍趕出淞滬戰場,進而完全佔領上海,但要從瀏河口至楊林口一線登陸,就必須保證不被江北一線的獨立師炮擊和襲擾,特別是必須完全控制扼守航道的崇明島,否則存在的隱患和可能的損失難以預料。

張治中非常欣賞安毅的這一手佈局,隨著歐美各國照會民國政府不要誤傷其過往商船和人員安全的次數增加,張治中更能體會到安毅將戰力強橫的獨立師放到江北的良苦用心,特別是崇明島上五百精銳持續作戰帶來的效應,足以讓張治中感到驕傲,原本對安毅如此使用獨立師看不明白甚至嗤之以鼻的將領也都深有體會,終於明白自己與安毅之間存在的距離有多遠,「飛狐將軍」的智謀再次被交口稱讚。

汽車在十九路軍院門前停了下來,安毅跟隨張治中走進指揮部,距離大堂門口十餘米就聽到譚啟秀熟悉的怒罵和一串拍桌子的聲音。張治中與安毅相視一眼沒有停步,逕直走向迎出門口的蔣光鼎和蔡廷鍇等人,敬禮完畢進入堂內看到十九路軍各師師長都在,個個義憤填膺面紅耳赤,就知道剛剛結束談判返回的蔡廷鍇沒有帶回什麼好消息。

彼此坐下,蔣光鼎搖頭通報:「昨日談判還是風平浪靜,英美法等國公使在會上也要求日本停止對上海之大規模軍事行動,日本人依依呀呀顧左右而言他,但也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今天倒好,日軍司令官植田謙吉突然向我們軍長提出六項要求,限我軍二十日下午五時之前,自現防線向公共租界東西兩方各撤退二十公里,並將該區域內軍事設施,永久卸除;威脅我們立即釋放開戰以來在長江流域俘虜的日軍官兵、僑民和軍艦,賠償由此造成的一切損失;吳市長鐵城也打來電話說日總領事以同樣要求給了他照會,看來日軍已經準備來一次決戰了。」

「荒謬!此等條件絕無接受之可能,怪不得諸位仁兄反應如此強烈,前來的路上我和安將軍也談論談判的可能結果,沒想到會是這樣,看來不打不行了,而且要大打特打,打得日本人流盡最後一滴血!我沒什麼意見,堅決奉陪到底就是。」

張治中說話仍然是慢條斯理,從容不迫。

蔡廷鍇一臉悲憤地說道:「軍中諸將實在難以忍受日軍如此猖狂,均要求主動出擊,狠狠打擊日軍的囂張氣焰。我們現在非常頭痛難以抉擇,是否必須等到日軍要求的時限才被動應戰?要是我軍主動進攻,會不會引起各方責難?」

張治中放下茶杯,笑而不答,他知道中央政府和外交部那幫主和派會有什麼反應,知道軍委內部兩派之間的分歧並沒有消除,要是十九路軍和自己的第五軍在這次由歐美列強主持的所謂「停戰談判」期間主動出擊,帶來的政治麻煩和受到的各方壓力絕對不小。中庸穩重的張治中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而是望向身邊的安毅,蔣光鼎等將領見狀也都向安毅望去。

「怎麼都看小弟?這樣不好吧?」安毅莫名其妙地問道。

眾人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凝重的氣氛輕鬆許多,區壽年和戴戟幾個與安毅越來越熟,整天稱兄道弟,看到安毅扮傻立刻笑罵起來。

安毅這才嘿嘿一笑,建議道:「打!把握主動立即宣佈隨時開打!院子外的大樹下不是聚集著越來越多引頸盼望的各路記者嗎?估計也是接到談判破裂的消息趕來探風聲的,滿足他們,讓全世界都看看我軍的強硬反應和堅定決心。我們也高調回應,威脅一下狂妄的日本人,就說我軍上下對日本人的猖狂忍無可忍,無不義憤填膺,各部紛紛請戰嚴陣以待,隨時對野蠻卑鄙的日軍發起進攻,也讓日本人頭疼一下。

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二十幾天打下來日軍損失慘重,一而再再而三利用談判的借口喘息休養,肯定不敢輕視我軍的言行和態度,我們也讓他們憤怒緊張起來,否則不划算。」

張治中、蔣光鼎和蔡廷鍇一聽立即便知道了安毅話中的意思,其他將領的反應就沒這麼快了。蔣光鼎會心一笑站起來,吩咐副官立即把記者領進院子安排座位茶水伺候,安毅和張治中也在蔣光鼎的邀請下,走向偏廳略作商議,便於統一口徑。

區壽年不解地走到蔡廷鍇身後,低聲詢問:「怎麼回事?空喊幾句口號就算完了?能行得通嗎?」

蔡廷鍇皺了皺眉,停下腳步轉向區壽年,低聲罵道:「你怎麼不長腦子啊?我們大聲喊殺,中央和軍委那些大佬能不急嗎?他們肯定會發來急電,制止我們在這個狗屁的停戰談判期間主動出擊,消極避戰的責任就不在我們身上了,全國軍民該罵誰?懂了嗎?」

「可是,說到底還不是消極等待嗎?」區壽年還是不願意。

蔡廷鍇瞪了他一眼:「笨蛋!你說小毅能忍得下這口窩囊氣嗎?別看他裝傻裝得挺像,剛才說到日軍威脅他要送回所有戰俘和他安家軍各部辛辛苦苦繳獲的戰艦商船時,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怒火瞞不過我,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已經有了一套報復計劃,而且很可能由至今仍在和日本人在崇明島上打生打死的獨立師特務團來幹!

你想想看,原來的二十四軍和現在的第五軍,包括戰場邊沿夏儉的三十九師,都頂著十九路軍的名號作戰,任何一部向日軍發起進攻,都能表明以十九路軍為代表的全體參戰將士的鮮明態度,而在崇明島和江北把火燒大,不會帶來太大的影響,日軍連日來不是都在增兵圍剿島上友軍嗎?他們為何不主動停戰?崇明島雖然不是萬眾矚目的淞滬戰場,卻也是我們神聖的國土,理虧在日本人,哪怕島上日軍盡數被殲,日本人也只能忍氣吞聲,我們卻能大肆宣揚,振奮國人鬥志。」

區壽年恍然大悟:「小毅這契弟果然陰險啊!原來是扮豬吃老虎,還不讓人抓住把柄,把責任都推到那些主和派膽小鬼身上,怪不得素有小諸葛之稱的健生將軍給了他飛狐將軍的外號,果然狡猾啊……」

「明白了吧?相比之下你們和他的差距不小!此人不單止在軍事上才華橫溢,在政治上的進步也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此後定能更進一步,前途不可限量。好在小毅是友非敵,而且素來與我粵軍相處融洽感情不淺,這次又與我軍各部建立起了深厚友誼,福氣啊!好好把握吧……」蔡廷鍇感歎一聲走向偏廳。

十五分鐘後,台階上的蔣光鼎、蔡廷鍇、張治中三人先後對日軍的無理強橫態度進行針鋒相對的抨擊,有禮有節地陳述日軍開戰以來的所有暴行和言而無信的醜惡行徑,表明十九路軍堅決抗戰到底的決心。

當蔡廷鍇宣佈十九路軍將士的憤怒和所要採取的強硬立場之後,全場記者興奮莫名,歡呼陣陣。

敏感的美女記者卡普蘭隨即大聲詢問張治中將軍的身份和擔任的職務,張治中彬彬有禮地回答自己是剛剛派來督查軍事參謀作戰的,臨時的職務是前敵總指揮。

與安毅已成為老朋友的英國記者鮑爾斯隨即起立大聲問道:「安將軍,你如今又是什麼職務?是否已有變動?」

安毅微微一笑:「本人仍然是淞滬戰區前敵總參謀長。鮑爾斯先生熟悉中國軍隊的情況,應該知道在我們十九路軍的淞滬戰區司令部之下設有前敵總指揮部和各師自己的指揮部,前敵總指揮部設有前敵總指揮和總參謀長等職務,在戰區總司令部的管轄下行使作戰指揮權。張將軍是應淞滬戰場的需要而來,以增強我十九路軍作戰各部的指揮與協作,更好地消滅日本侵略者。」

鮑爾斯撓了撓頭坐下,似乎明白了可又理不清頭緒,中國軍隊繁雜陌生的指揮系統名稱確實讓很多記者弄不清怎麼回事,安毅也樂得看到這樣的情景,反正自己清楚就行,外人越糊塗越好。

德國記者弗蘭克抓住機會,向安毅提出個較為尖銳的問題:「請問安將軍,上海的日本軍方最高司令長官植田將軍在中午發出警告,要求中國軍隊撤出淞滬戰場二十公里,拆毀所有軍事設施,並責成中國軍隊立即釋放開戰以來在長江沿線收繳的日本軍艦、商船、人員和大筆財產,並要求雙倍賠償因此而給日本軍隊和僑民帶來的傷害與損失,否則將會使戰爭升級,將會再次增兵,對中國展開全方位的報復性進攻。安將軍,對此你有何評價?」

安毅惱火不已,與蔣光鼎、張治中用目光交流一下,緩緩站起:「弗蘭克先生,你問得好!植田的一番話再次引起所有中國軍人的強烈憤慨,在此,我想通過諸位記者朋友感謝一下植田司令官,他的一番狂妄無知的話,令我十九路軍各部將領受益匪淺,我們這些指揮官只需將他的這番話向自己的將士們轉達,就不需要進行任何的戰前動員,全軍將士都會在戰火再起的時候,把滿腔的憤怒盡數傾瀉到野蠻而猖狂的侵略者頭上。」

眾記者一陣低笑,安毅繼續說道:「植田的要求很荒謬很無禮,他的一番狂言,讓全世界人民和中國軍民看到了一個活脫脫的流氓無賴嘴臉!試想一下,強盜搗毀你家裡的院牆衝進你家的院子大肆放火破壞還出言威脅,受害者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和可憐的財產奮起反抗,頂住了強盜的暴行,使得強盜進攻受阻,無法繼續殺人放火瘋狂搶劫,這個時候強盜卻揮舞大刀毫無廉恥地大聲吼叫:把你擋在我面前的障礙物拆毀,停止抵抗乖乖退到後院去,把我在殺你們的過程中不小心被你們撿到的所有凶器和一同犯罪的同夥禮送出來,加倍賠償我因為闖進你家院子而產生的一切損失!

我想請在座的記者朋友心自問,世界上哪一個國家和民族會愚蠢到面對強盜的叫囂威脅乖乖就範?哪一個國家和民族能忍受如此赤裸裸的威脅和侵略?何況,中華民族數千年屹立不倒,怎麼可能面對強盜的瘋狂叫囂而退縮?在我眼裡,植田就像一隻瘋狗,一隻染上狂犬病喪失理智齜牙咧嘴的瘋狗,對於瘋狗,中國人民通常是用打狗棒招呼。」

眾記者對於安毅如此毫不留情的態度陣陣驚歎,中國記者高聲歡呼,看到了聲名顯赫的安毅將軍的衝冠一怒,只感到痛快淋漓,心中無比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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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〇章 衝冠一怒(二)

入夜,太倉城東北崇恩寺旁的成家祠堂燈光明亮,前來檢查瀏河口防禦陣地的安毅、葉成等將領與三十九師中將師長夏儉等將校匆匆用完晚餐,就聚集在一起對各部陣地進行調整完善。

新獲正規師編號的將士們異常興奮和滿足,原本隱藏在心中的那點兒失落感一掃而空。坦率地說,儘管川南警備部隊各部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也不缺中央每月調撥的那點兒可憐軍費,但是對於自己並不屬於中央軍正式序列中的主力師,將士們多少有些耿耿於懷,這支部隊的前身本就是正規部隊,是從如今的全軍王牌師獨立師衍生出來的一系,數年來除了衛戍地方外,也參加過中央軍統一的東征西討,立下一個個汗馬功勞,卻備受壓抑,遲遲不能獲得承認,兄弟部隊十六師、四十四師頂著正規部隊的番號早已威名遠揚,自己仍然只能龜縮一旁羨慕而惱火地等待。此次獲得三十九師的正式番號,將士們怎麼能不興奮莫名,倍感安慰?

在傍晚的視察中,安毅就已從弟兄們的臉上看到了這種情緒,感慨之餘,也深感士氣可用,一個三十九師番號所產生的激勵,恐怕要比發給每人一百大洋要有效得多,很多時候,金錢無法取代榮譽,更無法取代精神力量,如今的三十九師上上下下就是最好的實證。

安毅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不過並沒有點破,而是借此旺盛的士氣以及激勵之下強烈的戰鬥慾望,立即對該師的作戰任務、方向、手段等具體問題,與團長以上弟兄展開緊張的商議,並予以明確。

安置在指揮部正堂左側的電話鈴聲陣陣響起,情報科長鄭東山立刻小跑過去抓起聽筒,隨後握住話筒,低聲通報:

「司令,你的電話,前敵指揮部劉卿長官打來的。」

安毅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扔下鉛筆,在眾將校的好奇注視下,離開碩大桌面的地圖,上前去接過電話,沒說上兩句,立刻臉色大變,無法言語,高挑的身軀微微搖晃,似乎受到極大刺激。

眾將校大驚失色,隨即擁了上去,安毅深深吸了口氣,再次把放下的話筒移到耳邊:「……嗯……就這樣,你把通信車開過來,我要趕回南京!」

「啪——」

安毅扣下話筒,臉色鐵青地望著一個個焦慮關切的弟兄:「諸位,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結束吧,具體安排和作戰指揮由你們師部自行決定,葉副軍長將會留在三十九師和弟兄們並肩作戰,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老大,到底出了什麼事?」夏儉大聲問道。

副師長張浩也上前詢問:「老大,你倒是說啊!可把弟兄們急死了!」

「說吧,司令,不說恐怕弟兄們會分心的。」葉成低聲請求。

安毅低聲說道:「一個小時前,有人在施工的厚載巷口冒充軍警攔下我大姐的車,司機和侍衛小萬被當場刺死,我大姐被綁架,劫匪將車子開出中央門時,值班的憲兵團曾師兄認出車子,覺得情況有異立刻攔下,結果曾師兄被車內的人連開兩槍打倒在地,車子撞斷橫桿向東逃跑,憲兵弟兄追擊已經來不及,用電話通知東面關卡卻打不通,發動運兵車追到棲霞關,卻得知車子沒有經過……我得馬上趕回去,諸位不要為此分心,陳樞銘將軍的京城衛戍部隊、谷正倫將軍的憲兵部隊都已經出動,沿途各部駐軍也都接到急報,設卡檢查,弟兄們請放心,大戰在即,三十九師的防區極其重要,容不得半點兒差池,諸位全心全意……」

「什麼?竟敢在咱們的邊上動手?我操他奶奶……」夏儉怒火騰騰而起,幾乎暴走。

眾弟兄無比震驚和憤怒,全都吼叫起來要率部解救,葉成連忙大聲呵斥:「都閉嘴!大敵當前,你們怎麼如此不冷靜,成何體統?司令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難道都沒聽到嗎?」

眾將安靜下來,葉成上前拍拍夏儉的手臂:「我也怒火萬丈,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本師肩負重任,容不得有絲毫分心。

諸位,我相信這個時候,身在各處的弟兄們都已經行動起來了,南京水域江面上有咱們水警師第一旅日夜警戒,陸地上都是各部友軍的密集防區,劫匪逃不掉,我們一定能把龔茜大姐找到的。」

安毅掃視一圈,大聲下令:「此事到此為止,絕不能讓麾下將士得知半點兒消息,全都回去全力備戰吧。」

眾弟兄沒有一個願意走,安毅與葉成、夏儉二人低語幾句,大步離去,登上衛隊已經發動的汽車趕赴城南路口,停在守備森嚴的京滬公路橋頭,焦急地等待劉卿率領通信車到來。

「小毅,別著急,急則亂。」

沈鳳道站在來回走動的安毅面前,低聲相勸。

「能不急嗎?萬一我姐有個好歹,我……」

「放心,大姐的性命絕對無礙,我敢保證至少在劫匪窮途末路之前不敢下手。你想想看,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南京城裡動手?而且還是在咱們老巢的邊上下的手?再一個,尋常劫匪哪兒來的軍警衣服,又哪裡來的膽子穿上,而且毫無顧忌地守在厚載巷口動手,就不怕被識破?幹完後迅速離開,直奔東面的中央門出城,要不是憲兵團那個曾浩然和咱們熟悉,以大姐那輛車和那塊參謀本部的牌照,各道關卡誰敢攔下?從這些情況看,對頭對大姐的情況肯定很熟悉,至少我懷疑他們有內應,否則難以辦到。」沈鳳道耐心地分析。

安毅連忙點頭:「說得對,說得對……我想起來了,對頭肯定不知道我姐很愛惜那輛新式雪鐵龍轎車,她總是說城外道路不好,所以從不坐那輛車出城,僅用作上下班和城裡跑跑,要是出城都提前換辦事處的某一輛高底盤的美國車。

我們圈子裡的師兄弟基本都知道這個事,也很熟悉大姐的車,對手肯定不知道這個情況才導致功虧一簣,估計是看到我姐每天上班下班直來直去沒辦法下手,才鋌而走險扮成軍警在厚載路口發難,如此看來,他們跑不遠!」

沈鳳道看到安毅冷靜下來,微微舒了口氣:「我同意你的分析,建議你立即給魯詠庵、顧墨三兩位省主席去份急電,讓他們把江浙兩省各縣的保安部隊緊急調動起來,在所有縣城和主要道路上設置路卡,對所有來往車輛和人員進行嚴格檢查,再讓程光命令協防南京江段的水警師一旅全體出動,封鎖江面,從江巡九團駐紮的揚中山北港到南京上游江巡六團駐紮的馬鞍山馬河渡口盡數封鎖,檢查一切可疑船隻包括軍用運輸船,將劫匪的逃路先行封死再說。」

「好!通信車到來我立馬上去發電報,還要讓穆追憶的陸戰旅盡數封鎖江北沿岸。」

安毅著急地望向東面道路盡頭,邊上守衛關卡的地方保安部隊官兵知道是安毅,一個個嚇得不敢喘氣,匆匆跑來的團長也只能與侍衛長林耀東站在遠遠的地方低聲交談。

不一會兒,東面車燈大熾,特務團長方鵬翔率領的兩個分隊乘坐五輛運兵卡車護送劉卿的通信車快速開來,車隊停下沒一分鐘,立刻編隊向西疾馳,中間通信車裡的安毅已經對著地圖發出一道道命令,口述一份份求援電文。

十八分鐘後,正在蘇州召集民政會議的江蘇省主席顧祝同接到安毅的電報,立刻宣佈散會,命令全省保安部隊和沿江稅政巡邏隊全體出動,設卡嚴查;半小時後,仍在杭州得月樓上宴請法國佬的浙江省主席魯滌平接到電報,立刻走出豪華包廂,對副官下達全省保安部隊緊急出動沿途設卡檢查的命令;與此同時,率部在儀征休整的五十五師師長阮肇昌拿著安毅的求援電報,大聲下令:「給安將軍復電:安老弟放心,儀征至鎮江段北岸,一隻蒼蠅也飛不過去!」

晚上十點十分,南京丁家橋中央黨部。

徐恩曾發完一系列號令,便對麾下四名科長大聲呵斥:「一群廢物!竟然讓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把堂堂中央黨部局長掠走,你們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啊?!快去,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必須在天亮以前找到龔局長,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別說你們倒霉,我也會跟著倒霉!」

「處長請留步……」

陳科長快步追上拂袖而去的徐恩曾。

徐恩曾轉過身,惱怒地大罵:「有什麼等會兒再說,委座已經兩次電話問責,陳部長摔爛了幾個杯子,老子要去替你們挨罵,你知道嗎?還不給老子滾!」

徐恩曾在部下戰戰兢兢的鞠躬中,大步走下樓梯,二樓盡頭的檔案室門口,一個年輕的身影望著徐恩曾消失的背影,若無其事轉進對門的辦公室,關上門從裡角陳舊的文件櫃下拖出個皮箱,小心端出發報機,戴上耳機,簡單擺弄片刻,發出一份告急情報:

「沿江陸路已被各地駐軍悉數封鎖,僅靖江下游北岸嘶馬圩江段仍存空隙,速速!」

上海虹口,日軍秘密情報站。

駐華武官田中接到急報,火速下令:「特遣組立刻棄車北進,不惜一切代價,經鎮江下游渡過江北。令:靖小組立即自揚州南下北岸嘶馬圩,全力以赴予以接應!」

「嗨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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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一章 衝冠一怒(三)

鎮江位於南京東南方向,是京杭大運河和長江十字交叉口,扼南北之要衝,得山水之勝,鍾靈毓秀。

這天深夜十一點三十分,鎮江城西十六公里。

寒風凜冽,白霜凝結,臨近元宵的圓月在烏濛濛的雲端時隱時現,慈雲禪寺山門外古柏搖曳,林濤起伏,大雄寶殿日夜不熄的八十一盞長明燈光暈將寶殿高高翹起的飛簷染成金黃色,懸掛在簷頭龍爪下方的銅鈴,在寒風中發出無序的略顯空遠的悠長聲音。

禪寺西面六百米處的炭渚橋上游,一輛黑色雪鐵龍轎車在三名強壯男子的推動下,幾乎是以傾斜的方式下滑數米,一頭栽進了冰冷的河面,濺起一片水花,接著緩緩下沉,轉眼間完全淹沒,只冒出一串串咕咕作響的氣泡。

橋頭陰暗處,一個身穿憲兵校官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望著十餘米外映照出陣陣銀色泛起層層漣漪的河面,舉起右手揮動數下,推車下河的三名男子迅速離開河堤,敏捷地摸上公路,望了一眼東面越來越亮的汽車燈光,立刻越過路面,其中一人背起沉重的方形行囊,跟隨同夥向北疾行,與隱藏在橋頭的那名男子一起,瞬間消失在綿延起伏的山包峰巒那雜亂的草木之中。

滿載著憲兵的搜索車隊這個時候才急速奔來,帶起的大風將路邊草面上的凝霜刮倒大半,最後一輛運兵車在橋頭緩緩停下,十一名荷槍實彈的憲兵在長官的口令聲中跳下車來,迅速在橋頭建立起警戒哨卡,卸下兵員的卡車再次啟動,駛過橋面,加速追趕前面遠去的車隊。

北面百餘米的河畔,身穿憲兵校官服的中年男子警惕地四處掃了一眼,悄然無聲滑下山崗,飛快地移動到北面坡腳小樹下,伸手推了一下橫擺在地上的黑色布袋,感覺到布袋中人體的劇烈扭動,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隨即放心地喘出口粗氣,壓低聲音,吩咐身邊半跪著的三個夥伴:

「連這個不起眼的小橋都設立了警戒哨卡,看來所有道路都被封鎖,陸路確實走不通了,情況不妙啊……老三,你先關閉電台,暫時保持沉默。所有人都把身上的這身狗皮脫了,景程負責藏到看不到的地方,景濤突前探路,盡可能接近北面四里的河口碼頭,想辦法弄艘小船悄悄漂到下游去。動作一定要快,否則軍警各部很快就會封鎖江面,嚴加盤查,咱們扛著個大活人實在太過危險。」

「二哥,沒想到這婆娘長得這麼水靈,身上還香噴噴的,堪稱絕色啊!要是二哥累了,就讓小弟我來扛吧,嘿嘿……我也摸摸過把癮……哎喲……」

中年漢子一拳擊在叫做景濤的漢子肚子上,打得其滾出三尺,抱著肚子臉色蒼白呼吸困難,中年漢子嘴角抽搐一下,目中射出陰冷的寒光,惡狠狠地告誡:

「嘛拉個巴子!景老六,老子可警告你,要是再說一句這等屁話,再動一下這等齷齪的念頭,老子現在就做了你!你小子也不看看現在是啥時辰,也不想想家裡的老婆孩子,老子告訴你,做成了這一票大家陞官發財,從此過著人上人的日子;做砸了橫屍這旮沓沒什麼,咱們弟兄全家都得跟著你這蠢貨遭殃,明白了嗎?」

「二哥息怒,小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叫景濤的漢子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手捂著肚子,畏縮地看著渾身散發出殺氣的中年漢子,臉上全是求饒之色。

「哼,這還差不多!大家記著,咱們都是提著腦袋辦事,在這個險惡的地方,出不得一點兒差池!」說到這裡,中年漢子解開憲兵校官服的紐扣,催促道:「快脫下這身礙眼的衣服,拿上傢伙,趕快走!此處非久留之地,走得越快,咱們命越長!」

「是!」

午夜零點十五分,河口碼頭。

泥濘不堪的小碼頭木樁上,繫著幾葉大小不一的烏棚小漁船,隨著江波起起伏伏,搖搖晃晃,一艘十餘米長的鐵甲快艇自主航道上由遠而近,快速向小碼頭開來,船上的探照燈白亮亮的光柱,將數十米長的小碼頭照得通亮。

碼頭上竹蓆搭建而成的小棚子發出一陣「嘰嘰喳喳」的響動,很快竹門從裡面打開,一位上了年紀頭髮斑駁的漁夫披著床看不清顏色的破被子鑽出小棚,寒風襲來緊了緊被子,使勁揉揉眼睛,發現是艘平日難得一見的鐵甲艇,連忙小跑著奔下幾級石階想看個究竟。

巡邏快艇降低速度,很快橫在距離岸邊十米左右的水面上,一個洪亮的聲音隨著光柱傳來:

「大爺,我們是水警師的,想問大爺是否看到有陌生人過往?兩個時辰內碼頭上的船是否開動過?」

「沒有啊!這天寒地凍的,又還沒到元宵佳節,誰會在這時候下河打魚啊?都沒動過,我老傢伙天沒黑就喝了幾杯回來,八條船仍然一動不動地擺在這兒呢。」老爺子大聲回答,用手搭在眉上遮擋炫目的燈光。

巡邏艇將探照燈光柱移開,照向碼頭的四角,洪亮的聲音繼續傳來:「謝謝了,大爺!有什麼動靜大爺立刻上去通知村長或者保長吧,公路上全都是咱們的隊伍,找他們報告也行,都會重重感謝大爺的!」

「記住了、記住了……軍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們半夜三更還興師動眾啊?」老爺子有些奇怪地問道。

「告訴你老人家也無妨,反正明天一早你也會知道的。大爺,咱們安家軍統帥安毅將軍的姐姐被強盜掠走了,安將軍在上海前線指揮弟兄們和小日本打仗,可竟然有人敢鑽到京城裡邊把安將軍的姐姐給劫走,弟兄們能睡得著嗎?大爺,辛苦你老了,咱們還得沿江通知鄉親們幫忙呢。」

軍官說完,快艇緩慢加快速度,駛往下遊方向。

老爺子嚇得身上被子掉下地都不知道,看到快艇離去,才大聲叫喚起來:「軍爺請儘管放心!安家軍是咱們最敬重的人,安將軍更是咱們中國人的大英雄,老頭子這輩子最佩服他了,等下半夜我兒子來接替,我就跑回村裡通知所有夥計下河,幫著攔住江面上所有船!」

「謝了,大爺!水警師弟兄感謝你和鄉親們……」

老爺子目送快艇離去,微微搖了搖頭,這才哆哆嗦嗦將棉被抓起披到背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登上碼頭石階,邊走邊自言自語起來:

「哪個殺千刀的幹這缺德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對啊!這不是給前線打仗的安將軍找麻煩嗎?不行……我得馬上趕回去叫人,爭取把壞蛋早點兒抓住……呃——」

悄無聲息中,一根黝黑的細鋼絲已經準確而有力地勒緊了老爺子的喉嚨,毫無防備的老爺子下意識地想抓住脖子上的鋼絲,嘴裡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急劇踢踹的雙腿被滑落的被子纏著,脖子上很快溢出一圈血印,血水迅速湧了出來,幾聲勒斷喉管壓碎頸椎的聲音接連響起,老爺子滿是血水的雙手在空中無力地揮動幾下,便軟綿綿地下垂,舌頭伸出很長,眼珠幾乎蹦出眼眶。

鋼索很快鬆開,瞬間消失不見,癱倒在地的老爺子隨即被包裹在浸滿血水的棉被當中,塞進了小竹棚,三個黑影迅速從碼頭上一條修復一半的破船後面衝了出來,飛速下到碼頭,解開一條烏篷船的纜繩,身上的電台和沉重的布袋轉眼被扔到船艙裡。

「二哥,國軍的反應真他娘的快啊!」景濤呼吸略微急促起來,其他兩人警惕地四面張望。

中年男子沒有回答景濤的話,四下望了一圈,最後將目光從對岸一艘巡邏艇的燈光中收回,轉向老三低聲吩咐:

「老三立馬打開電台,與接應咱們的靖小組聯繫,把沿江開始的封鎖告訴他們,問他們在哪兒等咱們。老六去船艉掌舵,貼著岸邊走注意觀察。景程,做好一切準備,實在不行把這娘們兒幹掉然後扔進江裡,砍下她那只有顆硃砂痣的左手回去覆命,也算完成一半任務了。」

「記住了,二哥!」

虎背狼腰面部消瘦的景程低聲回答,他一把抓起沉重的布袋,似乎毫不費力就把布袋拖到艙裡角落處,伸出手對準布袋內「嗚嗚」轉動的腦袋就是一掌,布袋內掙扎的身軀隨即向側邊一歪沒了聲息。

凌晨一點五十分,鎮江南北渡口燈火通明,駐守渡口的憲兵連和江西省政府保安總隊一個團的兵力架起機槍,嚴守兩岸,江面上大小艦艇緩慢搜索,耀眼的探照燈光柱在江面上來回掃射,哪怕是一段隨波逐流的木頭,也會被小型快艇靠近檢查。

南岸渡口上方一公里的岸邊草叢中,四個大漢匍匐等候了半個多小時終於絕望地發現,天明之前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順流而下趕赴接應地點北岸嘶馬圩碼頭了。唯一的生路是上岸越過巡邏隊來回穿梭的堤岸,穿越溪流密佈、池塘相連的密林野草叢,從鎮江城西潛入城內,再想辦法繞過鎮江城北戒備森嚴的水域,弄艘船全力劃往對岸才能離開越來越嚴密的道道封鎖線。

中年漢子低聲吩咐片刻,看準江堤上巡邏隊經過的身影,手臂一揮,率先爬上江岸,身後三人中,有兩人扛著布袋和電台,另一人抽出銼掉準星的兩支駁殼槍,警惕地斷後。

四人敏捷地到達江堤,小心謹慎地匍匐在亂草叢中,略作觀察,隨即飛身躍起,轉眼間越過三十餘米開闊地,很快衝下緩坡,進入樹林中再次匍匐隱蔽。

凌晨兩點三、四十分,鎮江南渡口至上游龍門港水域,水警師一三號中型巡邏艇緩緩開向上游,船上的瞭望兵突然大喊幾聲,探照燈隨即照在四名劫匪遺棄的烏篷船上。得到急報的水警師一旅旅長孫德龍來到左舷,命令靠近觀察,隨即下令船上火力高度戒備,放下小艇登上烏篷船仔細檢查。

二十分鐘後,一份急報飛到穿過常州城向西快速行駛的通信車上,安毅看完譯電,隨即大聲發佈命令:

「一、命令水警師一旅全力封鎖鎮江水域二十公里江岸,陸戰旅立刻自儀征江岸搜索而下;二,致電顧墨三將軍,請求急調鎮江保安師展開全城警戒,再電請谷正倫將軍所部駐鎮江憲兵六團封鎖城外所有道路關卡,只許進不許出;急電江北五十五師阮肇昌將軍,請阮將軍急調一個團兵力,封鎖鎮江至下游嘶馬圩碼頭,對任何可疑之人進行逮捕;急電內政部長黃紹紘將軍,請他派出南京站候命的鐵路巡邏隊,乘坐鐵路巡道車開赴鎮江,展開嚴密的沿途搜索。」

「是!」

三名通信參謀立即埋頭書寫電文。

沈鳳道低聲詢問:「換了你,要是在水路無法逃脫,大道也無法通過的時候,你會選擇走哪條路?」

「退回去。」安毅回答。

沈鳳道搖了搖頭:「退不回去了,且不說再入虎口,就憑水陸各條道路均被嚴密封鎖這一點,退回去不是死路一條嗎?除非殺掉人質空手潛逃,否則絕無逃脫的機會,但是,我諒他們不到生死關頭不敢這麼做,否則何必費盡力氣潛入南京劫人?」

安毅雙眉一振:「你的意思是大隱於市……」

沈鳳道點點頭:「換了我就這樣,以最快速度進入十幾二十萬人口的鎮江,找一家獨門獨戶的把他們全殺了,然後悄然住下忍耐幾天,南京、鎮江和沿途都抓不到人,我的同夥必定會在上海或者蘇杭放出風聲,說行動已經成功,人質已經送抵某某地方,讓安毅出來談判,如此一來,鎮江城乃至沿江就會消除戒嚴,我就能悄然而退了。」

安毅猛擊一掌,突然對劉卿大聲命令:「全體停止前進,讓方鵬翔來見我,特種分隊做好全速趕赴鎮江的戰鬥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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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二章 衝冠一怒(四)

次日天色濛濛亮,鎮江城早起的市民全都為城中一隊隊巡邏官兵的出現而深感驚愕慌亂,平時常見的保安隊、警察局、憲兵隊官兵盡數出動,偶爾見到身穿中央軍嫡系主力師迷彩服、頭戴鋼盔的一兩組官兵手持鋼槍快步而過,蒙著深綠色絨線面罩的臉上只露出兩隻冰冷如狼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不敢對視,眼尖的市民看到這些裝備精良卻打扮怪異的官兵手臂上銀色飛狐和兩把交叉利劍構成的盾形臂章,卻不知道這個標誌是怎麼回事。

直到天色大亮,市民們看到街頭巷尾的告示欄上黃紙黑字的通緝懸賞告示,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不過所有的出城道路均被封鎖,班車停開,渡輪停運,淞滬大戰後仍然開通的南京至蘇州的火車,到了鎮江站根本不能停下就在交通部隊的槍口下開走。城外的人進來可以,城內的人想出去萬萬不能,不管多有錢多有地位的人出面,神色嚴峻的憲兵們這一回都不會通融,好說話的說聲請不起軍務緊急請回吧,脾氣不好的扔下句冷冰冰的話就讓人無計可施。

上午九點十分,七輛大小軍車組成的車隊在憲兵部隊車輛的引領下,鳴著喇叭迅速開進市中心的永安路口的江蘇省憲兵司令部,從南京趕來的憲兵司令谷正倫率領兩個副手走下台階,與匆匆下車的安毅握握手,立刻進入大廳。

祖籍貴州安順的谷正倫雖與何應欽同出黔軍一部,又同是日本士官學校同窗,但兩人自從軍開始就矛盾很深互不相容,鬥不過何應欽的谷正倫一怒之下投奔了湘軍將領賀耀祖,成為賀耀祖的左膀右臂,在北伐的江北戰役中與當時的獨立師師長安毅並肩作戰,由此而結下深厚情誼,此後兩人的官越做越大,近年同在軍委總部共事,相互間交往密切,感情日益深厚。再一個,安毅擔任宜昌行營主任和第五軍團司令期間,非常爽快地將谷正倫等原四十軍將領推薦的數十軍校畢業生和門生故舊招入軍中,如今已成為二十四軍各師和川南警備部隊的團長營長,谷正倫與安毅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因此安毅有事谷正倫義不容辭飛速趕來,親自指揮憲兵部隊進行搜查、戒嚴等工作。

兩人見面沒有虛言,三言兩語就走到憲兵司令部參謀人員攤開的鎮江城區地圖前面,仔細聽取匯報和各部搜索進度,隨後一起共同商議,將保安部隊和憲兵部隊的負責區域與搜查秩序進行局部調整。

上午十一點,由外向裡展開地毯式搜查的城中各部隊已經完成對城郊結合部的搜查,省保安師少將師長張帙力來到城中寶蓋山下的京畿大街道口的大樹下,聽取麾下各團營長絡繹前來報告,對至今仍無半點兒線索而焦慮不已。

從昨晚十點開始,接到顧祝同長途電話的張帙力直到現在也沒敢閉上半分鐘眼睛,他知道安毅與老上司顧祝同的關係,知道這件已經轟動京城、讓無數中央大員寢食不安的突發事件的重要性,因此哪怕跑斷腿他也不敢稍有放鬆,別的不說,就說萬一劫匪真的藏匿在鎮江城裡,或者通過他把守的剛從南京遷來鎮江沒多久這個江蘇省府所在地,而他卻沒有發現毫無建樹,他這輩子的仕途恐怕就至此走到頭了。

張帙力一屁股坐在潮濕冰冷的石板上,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四下張望,低下頭突然抬起來:「一團長秦漢山呢?他怎麼沒來報告?」

高大的副官連忙上前,低聲幫忙說情:「聽下面人說,漢山的六連搜查完昭關寺,碰到個賣菜的老太太嘀嘀咕咕說什麼侯府大院洋樓上的氣窗沒關好,似乎是說原先是關著的,漢山聽到麾下匯報不敢怠慢,於是就領著警衛排一起去看看了。」

「侯府?侯霽白老爺子一家不是上海開戰沒幾天就跑到香港去了嗎?他府上牆高院深,傭人不少,而且與立法院幾個新貴關係深厚,誰敢到他府上胡鬧,不會是家裡傭人開窗透透氣吧?漢山那愣頭青上門搜查可得賠小心,別弄出讓咱們難做人的事情才好。」

張帙力轉過身望向北面不到三百米的米黃色院牆和白色的三層洋樓。

副官笑道:「師座放心吧,漢山知道侯府的深淺,不會惹出麻煩來的,估計也就登門問問,例行公事罷了。」

張帙力釋然地點點頭,掏出包煙抽出一支叨在嘴上,副官連忙掏出火柴劃燃,突然「啪、啪啪」一陣槍聲驟然響起,副官驚得雙手猛然一抖,差點兒撲倒在地,張帙力驚得反射般地站起,嘴皮上的香煙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厚嘴唇抖動幾下,大嘴立刻張開:「快!快啊……急報憲兵司令部谷司令!直屬營跟我上……」

槍聲突起的城西北一片混亂,張帙力率領麾下疾奔三百多米,趕到侯府大院大門前的大街上,看到大院門口橫著四具自己保安部隊官兵的屍體,流淌的血還在冒出霧氣,十餘名身穿迷彩作戰服、戴著面罩的彪悍軍人已經佔據院子外的各個制高點,一支支安裝瞄準鏡的狙擊步槍穩穩指向洋樓,憲兵團一個連在團副的急切口令聲中,分成兩隊繞向後院。

張帙力來回轉悠,突然看到北面八十餘米的昭關寺塔樓頂上晃動的特種兵,立刻想起這些精銳的來歷,狠狠跺了跺腳,無比懊惱地罵道:「他娘的秦漢山,一定是逞能了,你千萬別給老子捅簍子啊……」

「師座,高處和院牆下那些蒙著臉的是何方神聖?」副官氣喘吁吁地問道。

「何方神聖?正是神聖啊!安將軍麾下特務團精銳,你知道嗎?說不定安將軍也到了啊……」

張帙力不停搖頭,轉而問道:「秦漢山人呢?讓他來見我!」

腳步聲急促而來,張帙力剛轉過身,秦漢山的團副就臉色慘白地出現在他面前:「報告師座,秦團長眉心中彈,已經沒救了……」

「什麼……」張帙力驚得連退兩步。

「師座,四名跟隨團長入內的弟兄剛進去便發現異常,秦團長立刻命令槍上膛,結果裡面的槍先響了,秦團長當即倒下,現在還躺在院子裡,剩下弟兄沒能逃出大院,全都被打死了啊……」團副驚恐萬狀地匯報。

張帙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要是劫匪撕票……谷司令千叮萬囑,發現異情絕不能打草驚蛇的,完了……」

憲兵隊汽車的警報聲驟然響起,呼嘯而來,七輛披上偽裝網的軍車在警車開道下,飛也似地開進前大街,中間那輛高大的箱式大軍卡剛剛停下,七八個身穿迷彩作戰服、頭戴鋼盔蒙著面罩的漢子飛快跳出側門,幾下就踩上前踏板,翻上車頭頂部,一個接一個跳到洋樓對面的房子頂上,兩名潛伏在房頂的特戰隊員立刻迎了上來。

安毅望向洋樓的兩層陽台和密閉的門窗,著急地問道:「情況如何?」

「槍響之後西院牆上的一個劫匪被保安部隊開槍打回去了,各部隨即趕來,在我部指揮下完成包圍不敢進攻。方團長在塔頂傳下消息,對方隱匿於樓內,一樓正堂、三樓陽台窗戶後、二樓北面的那間大房子裡均出現劫匪身影,估計劫匪最少四人,最多八人。」一分隊對長杜承安低聲回答。

「這可怎麼辦?只要我們攻進去,大姐就有性命之憂啊!」林耀東著急地說道。

沈鳳道拉過安毅:「不能等了,再耽誤片刻劫匪就會定下心來,讓弟兄們從各方向把洋樓所有的玻璃窗打碎,我從北面翻牆進去,耀東和劉師弟從南面進去,讓二分隊弟兄開動四輛卡車,從東西兩個方向猛然撞毀院牆吸引劫匪注意力,車上突擊組儘管向三樓射擊,劫匪再笨也不會把大姐拖上三樓,各狙擊小組密切注意,見到劫匪的身影就開槍。

劫匪已經打死幾個保安隊官兵,他們知道自己活不了,因此絕對不會束手就擒,只會弄個魚死網破,因此,咱們只有雷霆一擊才能有所勝算,只要我快一點,運氣好一點,就能救回大姐,否則耗下去只會更麻煩。」

安毅果斷點頭:「好!各就各位,承安立刻去通知鵬翔,讓他擊碎玻璃窗後密切注意北面三層樓內的動靜,看到危險儘管開槍,各狙擊小組也如此執行。各小組聽我槍聲號令,三聲槍響立刻行動!」

「是!」

杜承安向四面打出幾個複雜手勢,獲得回復隨即縱身跳下五米高的屋頂,落地後向前急衝幾步,一溜煙地消失在北巷口。

安毅身邊的六名精銳似乎突然間消失一樣沒了蹤影,只有安毅在一名侍衛的護衛下跳過車頂,很快躍到車下,發出一連串命令。

車廂旁的谷正倫看到安毅飛快檢查佩槍子彈,又把通信參謀腰間的槍搶過去檢查上膛,連忙上前揭開安毅的面罩,攔在他身前:「老弟,你不能涉險啊!要是有個好歹,委座還不剝了愚兄的皮啊!」

「谷大哥,請聽小弟一言,這個時候小弟要是不上去,一輩子都不會安寧!小弟只有一個姐姐,比親姐姐還要親萬倍,要是姐姐有個好歹,小弟活著又有什麼意思?見諒!」

安毅輕輕推開極為震驚的谷正倫,看看表拔出槍指向烏雲密佈的天空。

「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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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三章 衝冠一怒(五)

洋樓二樓豪華的客廳地板上躺著兩具侯府傭人的屍體,自一樓的景濤無法控制已經嚇得精神失常的女傭叫喊、引來進入院中的保安隊官兵做出反應從而開槍暴露之後,中年男子果斷命令其餘兩名手下毫不留情地殺死樓內全部四名傭人。

中年男子透過二樓客廳落地窗拉上的紗簾觀察片刻,強忍心中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景濤景老六的憤怒,向兩名殺完人迅速到來的手下大聲吩咐:

「景程下樓守住大廳北面,我估摸外面的官兵投鼠忌器,一時半會兒不敢發動,老三盡快利用這個時間發報告急,告訴大小姐我們已經盡力,唯有殺身成仁,以死相報!」

「好!」

景程提著槍衝下樓梯。

「二哥,這女人在咱們手上,他們不就是要人嘛?能不能用這個女人換條後路啊?她還活著的,還活著……」

老三驚慌地喊起來,就要俯身解開地上黑布袋的袋口。

「閉嘴!」

中年男子怒吼一聲,一把拽住老三,緊緊揪住他的衣襟:「三,聽哥一句話,咱們沒活路了,這女人是誰你知道嗎?是安家軍老大安毅的大姐啊!以安毅的脾氣,他還能讓咱們活下去嗎?啊?!對日本人他都敢放手殺戮劫掠,何況咱們這些為了兩餐在日本面前低頭哈腰的人?咱們是什麼人?是漢奸啊!你說,咱們落到姓安的手裡,還能活命嗎?」

老三再不掙扎,整個人像突然中邪似的軟了下來:「二哥,要是我死了,我娘該怎麼辦……」

「聽著!三,我們死了倒好,日本人不會為難咱們家人,要是被活捉,那一切都完了,離開瀋陽南下前你也聽到大小姐的話,咱們沒別的路可走了。三,快發報!把情況告訴大小姐,就說咱們哥幾個盡力了,快去!再不去萬一官兵撞進來,恐怕咱們的家人都沒了活路啊!」中年漢子用力搖晃老三。

老三咬咬牙重重點頭,跑向客廳茶几上的電台時差點兒摔倒,他穩住身子,立刻打開包袱忙亂地操作起來,剛打開蓋板抓起耳機,三聲槍響突然傳來,老三雙手顫抖幾下,隨即穩定下來,動作變得無比的嫻熟,就在他打開開關調整頻率的那一刻,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接著是汽車的轟鳴聲和巨大的撞擊聲,客廳兩個方向的玻璃窗在彈雨的打擊下發出刺耳的破裂聲,碎玻璃如雨點般四處飛濺,臉部劃出道道血痕的老三顧不上電台,飛快地趴在地毯上,因驚嚇而發出竭斯底裡的喊聲:「他們不要命啊,二哥……咱們死定了……」

中彈的慘叫聲從樓下傳來,隨即被周邊陣陣密集槍聲所掩蓋,一顆顆準確的子彈從四面八方飛來,轉眼間將二樓各方向所有玻璃、窗欞以及屋內豪華陳設打得稀爛,二樓客廳裡木屑飛揚,塵煙四起,破碎聲不絕於耳,緊貼在地毯上的中年男子剛剛抬頭,一發子彈擦著他頭皮飛過,將一米外落地燈基座打得碎片騰起,一米多高的沉重燈柱和上方的描花水晶燈罩應聲而倒,中年漢子猛然翻滾,堪堪避過摔下的燈罩,「光」的一聲脆響接著碎片橫飛,中年漢子滾到牆角正要尋找地上的黑布袋,晃眼看到滿臉是血的老三顫悠悠地爬起來,拔出手槍大吼一聲就要向地毯中間不停翻滾的黑布袋射擊,嚇得連聲大喊起來:

「快趴下!老三,快趴下啊……」

悲呼未停,面目猙獰瘋狂嚎叫的老三已經完了,只見一股血霧猛然炸開,老三的腦袋沒了一半,前撲的一剎那幾顆子彈接踵而來,老三的脖子以上部分也成了飛濺的碎片。

中年漢子哀嚎一聲,團身後滾,倚著南面的厚實牆壁猛然站起,抬起槍對準地毯上不停滾動的黑布袋扣緊扳機,槍聲未響,眼前騰起一片血霧和碎片,他緊貼牆壁定神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右臂自肘關節以下已經不見,斷裂的骨頭和迷糊的肌肉之間血水狂噴。

「啊——」

中年漢子長嘯著撲向地上的斷臂,伸出幾乎痙攣的左手扒開斷手握槍的手指,嚎叫著抬起槍就要指向四米外滾動的黑布袋,突然感到勁風襲來,接著一股凌厲的力量閃電而至,中年漢子只感覺自己騰空而起飛出窗戶,卻看到自己的身子仍然原封不動趴在地板上,身體邊上一個殺神般的怒漢仍未收回那條長長的腿——原來腦袋已經被生生從脖子上踢飛出去,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意識消散前的殘像。

「啪——」

摔落地上失去控制的斷手竟然扣響扳機,子彈射穿布袋一角,手槍的後座力震得斷手彈起兩下,這才落地,詭異地轉個方向時仍然緊握著冒煙的手槍。

如鬼魅般出現的沈鳳道來不及收回踢出的左腳,順勢撲到黑布袋之上,抱著布袋連續翻滾,躲進傾覆的長沙發背後,飛快撕爛布袋,掏出龔茜嘴裡的布團,大聲叫起來:「我是小沈,大姐別怕!別掙扎,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已經被刺激得意識模糊的龔茜仍在劇烈掙扎,青腫的雙眼和臉上的結痂在亂發遮蓋下異常可怕,拿掉布團後尚在麻木的舌頭讓她發不出個完整的字節,只有驚恐的嗚咽和絕望的呻吟傳出她開裂的雙唇。

腳步聲急速奔來,安毅人未到悲呼已至,沈鳳道坐起來稍稍鬆開不停掙扎的龔茜,安毅已經撲過來緊緊抱住不斷掙扎的龔茜:

「姐,我來了,姐,是我害了你,姐……」

劇烈掙扎的龔茜突然全身緊繃,不再動彈,等安毅伸出顫抖的手撥開她臉上的亂發,她突然抱住安毅的脖子,竭斯底裡地哭號起來:「小毅……姐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就是死了……姐也瞑目了……」

「姐——姐——」

安毅緊抱昏迷過去的龔茜,把頭埋進她紊亂的發堆裡,失聲痛哭……

一片狼藉的洋樓下,數百憲兵和百餘名特種精銳已經把侯府內外團團圍住。情報處長劉卿與沈鳳道、谷正倫等將領商量之後果斷決定,暫時封鎖成功營救龔茜的消息,放出風聲說剿滅一夥入室殺人搶劫的江洋大盜以迷惑敵人,讓隱藏的奸細一個個跳出來。

谷正倫望了一眼安毅衛隊嚴守的洋樓二樓,歎了口氣低聲說就這麼上報吧,看到一輛懸掛著中央黨部牌照的黑色轎車被攔在院門口進不來,連忙解釋幾句,與沈鳳道、劉卿等人迎了上去。

徐恩曾跳下車,推開阻攔的憲兵,幾步走到谷正倫面前,低聲問道:「情況怎麼樣?」

「人是成功救下了,可安老弟麾下弟兄下手太狠,四個劫匪沒個全屍,更別談辨認了。憲兵六團弟兄還在搜查屍體和拍照,尚無任何發現。」谷正倫低聲回答。

徐恩曾仰天長出口氣:「謝天謝地啊!剛進城就聽到激烈交火的聲音,一路上連過三道關卡才趕到這兒……沈副官,安將軍人呢?」

「在樓上,別打擾他。龔大姐數度昏迷,情緒極不穩定,救護兵處理之後我們司令在上面陪她。」沈鳳道平靜地回答。

徐恩曾點點頭,谷正倫抓緊時間將剛才商量的決定告訴徐恩曾,劉卿也略作補充,並坦言安毅也沒有吩咐各部停止大規模搜索的意思。

徐恩曾略作一想,連連點頭:「這個主意好!能夠延遲到今晚十二點再解除命令再好不過了,也許就在這短時間之內奸細們會沉不住氣跳出來。再一個,他們剛才的分析很有道理,我和陳部長都認為我們中央黨部內部肯定有奸細,正好讓我利用這個機會,誘使奸細暴露其真實面目。」

「既然各部門意見一致就這麼辦吧,愚兄立即回去做些安排。」

谷正倫向大家告辭,拉上沈鳳道走出數步,低語幾句,就領著身邊數位將校快步走出大門登車離去,憲兵隊、保安隊開始集合準備撤離。

徐恩曾再次望了一眼千瘡百孔的洋樓,歎了口氣,低聲告訴劉卿:「劉處長,替我向安將軍轉達委座的問候,並通知安將軍盡快趕到南京,委座要見他。我就不打擾安將軍了,說實話,我心裡很愧疚的,唉!算了,我先走一步。」

「遵命!」

劉卿客氣地將徐恩曾送出大門口,回過身看到沈鳳道已經站在洋樓門口的漢白玉雕花台階上與林耀東吸煙低聊,特種大隊幾個弟兄在洋樓南面的草地上修理撞壞車頭的卡車,各警戒小組各就各位,嚴密警戒,他緩緩出了口濁氣,望向洋樓二層,微微一歎,低下頭走向沈鳳道。

二樓北面的主臥室柔軟的大床上,擦去臉上污垢和血跡的龔茜緩緩閉上眼睛,任由安毅用濕毛巾輕輕擦拭她劃傷的脖子和肩膀,蒼白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驚恐和傷感,而是平靜中微微激動。

安毅將毛巾放進溫水盆裡,飛快搓洗,輕輕擰乾再次打開,移到龔茜的急劇起伏的胸脯上方緩緩停下了,好一會安毅將毛巾輕輕放在她微微打開的衣襟上:「姐……」

「小毅,你嫌棄姐姐嗎……」

「不不!姐,我不知道怎麼說……姐,一路趕來的路上,小弟只有一個想法,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龔茜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她突然掙扎起來緊緊抱住安毅:「沒有你……我也不活了……」

「姐,此生此世,我們永遠不要分開了好嗎……」

「有你這話……姐死也知足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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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四章 衝冠一怒(六)

兩小時後,憲兵小隊和警察廳百餘名警察奉命接管侯府大院,安毅的兩個特種分隊分別上車,十餘名全副武裝的侍衛簇擁著安毅和沈鳳道走出洋樓,很快登上了開到大門口的三輛軍車。

車隊緩緩開動,穿出高大的院門進入前大街,行至街口,五輛軍卡和箱式通信車徑直向東,開往江蘇省憲兵司令部,安毅和衛隊乘坐的三輛改裝過的道奇中吉普軍車掉頭向南,朝南京方向奔馳而去。

奔馳的車廂後座,安毅緊緊握著龔茜的手,輕輕把她柔若無骨的嬌軀摟在懷裡,先前身穿衛隊制服魚目混珠隨著安毅走出候府洋樓的龔茜已經摘下了沉重的鋼盔,趴在安毅懷裡睡著了。

鎮江城內外,仍然崗哨嚴密,繼續戒嚴,江面上艦艇穿梭來來往往,輪渡仍然停止運行,火車只能在鎮江站放人下車而不能上車,城中西北方向侯府大院激烈的槍戰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擊斃七名江洋大盜、俘虜兩名重傷大盜的消息鋪天蓋地,到處傳播,其中好事者以主觀臆測說出侯府被打倒打死多少人、搶走多少金銀珠寶的消息大有市場,一個下午各種流言就似乎都是事實,人們驚恐之餘焦慮的是,被綁架的中央黨部女官員仍然沒有半點兒消息,戒嚴不知道要持續到何時才會結束。

傍晚六點,鎮江下游北岸嘶馬圩碼頭。

渡口百餘名商賈和兩岸鄉親仍然聚集在碼頭入口處,向封鎖碼頭的五十五師獨立團官兵懇求開船,這個說我在南岸的妹子要生了,那個說家裡老父重病要過江買藥,還有人要回家奔喪哭鬧不休,大傢伙兒吵吵嚷嚷就是不願離去。

碼頭高處的小涼亭裡,獨立團長馬錦琨正在躺椅上悠閒地喝茶,對碼頭上的喧鬧嘈雜無動於衷,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了看漸暗的天色,摸摸「呱呱」叫的肚子,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向東面的市場口小酒樓望去,這一望,竟然望出了他的少將軍銜。

三十四歲的馬錦琨是個回民,高鼻深目,體格健壯,他從小就在馬背上與行商的父母家人走南闖北,十六歲投軍進入阮肇昌麾下,三年後開始脫穎而出,他聰敏機靈,還有一身好功夫,江湖經驗豐富又有一手好槍法,在此後的一次次征戰中驍勇果敢,戰功赫赫,於是就從小兵升至排長、連長、營長、團副,三年前跟隨阮肇昌徹底效忠蔣總司令,去年即被擴編為中央軍嫡系中的甲種師,馬錦琨也水漲船高晉陞為上校團長,而且帶的是全師戰鬥力首屈一指的獨立團。此次休整期間,奉阮肇昌急令佈防嘶馬圩碼頭,他的團速度最快,不到一個小時就封鎖了嘶馬圩上下游八公里的江岸,幾近負責全師封鎖區域的一半,當他從千叮萬囑的阮肇昌身邊策馬趕到嘶馬圩碼頭時,他的麾下各部早在一個多小時前就已經悉數到位,嚴格執行阮肇昌的命令,禁止任何人通行。

原本只是看看東面酒肆有什麼好吃的想要去填飽肚子的馬錦琨一眼望去,從小走南闖北的江湖經驗立即產生作用,三十餘米的距離讓他鷹一般的眼睛敏銳地發現酒肆臨江位置一對小夫妻的異常——那個伏在窗邊的窈窕女人將目光從碼頭上收回,轉身回到座位坐下的一瞬間,腰部碎花短襖下黑亮的槍柄一閃而沒,那男的帶著頂禮帽低頭喝茶,聽著一旁女人的嘮叨笑著搖了搖頭,似乎優哉游哉,毫不在意。

馬錦琨目中寒光一閃,心念電轉間微微一笑,緩緩坐回到躺椅上,向後揮了揮手,副官龐鐸立刻識趣地靠上前來,馬錦琨附在副官耳邊一陣低語,再次悠閒躺下,掏出支香煙愜意地抽起來。

數分鐘時間,副官龐鐸帶著五六個弟兄,軍容不整懶懶散散地走進小酒肆,官兵們唧唧歪歪滿嘴髒話,大大咧咧坐在那對可疑男女身邊一桌,高呼老闆有什麼好吃的儘管端上,那個男人警惕性很高,全身緊繃,輕輕轉頭望了一眼吵鬧的官兵,見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暗暗鬆了口氣低聲叮囑女人準備離開此處,話未說完旁邊桌的龐鐸怒氣沖沖地摔爛茶杯,指著老闆大聲呵斥看不起弟兄還是怎麼的?竟然說這沒有那沒有,不怕老子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店?

男的覺得氣氛不對扭頭望向咆哮如雷的龐鐸,一隻手已經伸進了腰裡,突然一陣勁風襲來,他還來不及回頭,一個碩大的拳頭已從窗外撞進來,結結實實打在男人的腮幫上,將人打得橫飛起來摔向龐鐸那一桌,仍在指著老闆鼻子痛罵的龐鐸突然轉身一抱一摔,將失去平衡大牙飛出的男子身體「彭」的一下砸到地上,隨即敏捷地騎上去鎖喉扭臂,幾個弟兄立刻上前幫忙,轉眼間將暈暈乎乎的男子捆成了粽子。

直到這個時候,老闆和小二才嚇得驚叫起來,那女的見狀不對早已站起,剛剛拔出手槍嬌媚的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掌,女的痛呼一聲旋轉著摔倒,轉眼間也被一擁而上的弟兄牢牢捆了起來,很快兩人身上的三支手槍便盡數被繳獲擺到了桌面上,馬錦琨滿意地點點頭,不緊不慢地離開窗戶,繞道門口進入酒肆,俯下身詢問男的是何身份?那男的面容猙獰滿嘴是血,呼吸困難,但是雙眼緊閉,一言不發。

馬錦琨嘴角上翹陰陰一笑,站起來命令龐鐸率領一個排弟兄立刻將人押送師部,轉身將驚恐萬狀伏地求饒的老闆和店小二扶了起來,拱手致歉:

「對不起,老闆,弟兄們奉命嚴查奸細,這兩人行跡可疑又暗藏凶器,所以非奸即盜非抓不可,打擾了!這店裡打爛的家什,兄弟我負責給你賠償,另外,請老闆把所有的肉都給煮上,沒有就到四處湊湊,多少錢等會兒我讓軍需官給你送來,保證一分錢不少,哈哈!咱們一個營的弟兄至少要在這片地方守到明天天亮,沒吃的可不行,拜託了!弟兄們,備馬出發!」

晚上八點四十分,南京軍委總部,蔣委員長辦公室。

安毅站在寬大的書桌前報告完畢,蔣介石滿意地點點頭,指指對面的軟椅,安毅還未坐下,陳立夫已經匆匆進來低聲報告:

「委座,傍晚時分五十五師在鎮江下游北岸嘶馬圩碼頭抓獲兩名奸細,紀常兄(谷正倫字)聞報立刻渡江趕赴五十五師師部,與阮師長一同對兩名奸細進行突擊審訊,費了不少力氣才迫使那女的開口,他們小組八人潛伏在嘶馬圩一帶,準備接應劫走龔局長的竣小組,那女的承認他們都是來自東北和華北地區,屬於日本諜報機關天津駐屯軍司令部間接領導,直接領導者是個中國人,名字叫金壁輝,他們稱之為大小姐。

兩人出來查看碼頭動靜打探消息,沒想到會被五十五師獨立團團長馬錦琨上校發覺並成功抓獲。目前阮師長已經命令獨立團團長馬錦琨率部封鎖嘶馬圩鎮實施抓捕,估計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蔣介石高興地站起來,連連點頭:「好!幹得好!那個馬……馬什麼?」

「馬錦琨,五十五師獨立團上校團長。」陳立夫回答。

「日本人和其漢奸走狗一向死硬,這次能抓獲如此重要的日本奸細,非能力卓著者不能為之!他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我心甚慰,立刻晉陞其為少將以資鼓勵!」蔣介石興致很高,示意陳立夫和安毅都坐下,轉向陳立夫微微擺了擺手:「紀常還是很有辦法的,行動迅速,成果巨大,看來憲兵部隊經過他一年多來的領導,已經漸入佳境了,很好!祖燕,剛才你說那女的招供了,那男的呢?」

陳立夫略微遲疑一下,搖頭微微一笑:「說起來不怎麼光彩,那男的無論如何用刑都不開口,那女的被帶到院子裡剝光後扔到結冰的水溝裡才坦白的,她掏出嘴裡的藏毒假牙竭斯底裡地說自己不想死,憲兵隊弟兄們看到假牙立刻衝進審訊室,撬開那男的嘴巴才發現滿嘴牙都沒了,後來仔細一問才知道是馬錦琨抓捕時一拳打飛了那男的滿嘴牙,好險啊!委座請放心,明天一早兩個奸細就會押回到南京,就算他們骨頭再硬,屬下也會讓他們吐出真相來。」

蔣介石笑了起來:「看來這馬錦琨還是個副將,不錯,不錯!祖燕,你和紀常都幹得很好,雨農在上海也幹得很出色,正是雨農及時向十九路軍情報處長告警,才讓十九路軍提前做好準備,打退了悄悄繞道法租界襲擊我側背陣地的三千多日軍,挽狂瀾於既倒。

從近來的情況看,你們黨部調查局必須盡快加強,而且我還要把力行社中戴雨農的人馬擴充一倍以上,把他的特務組升級為特務處,從黨政、軍委兩方面加強情報工作和特勤執行工作。」

「屬下明白,感謝委座信任!」陳立夫高興地致謝。

「安毅……」蔣介石笑吟吟地轉向安毅。

「啊?呃……學生在!」安毅將煩亂的思緒收回,挺胸正座。

蔣介石看著安毅的眼睛,好奇地問道:「怎麼心不在焉的?想什麼呢?」

「學生在想,法國人怎麼如此卑鄙,一面與美英兩國大聲譴責日本軍隊利用租界作戰,一面卻在背地裡與日本人幹下這等勾當?簡直太不要臉了!」安毅大聲回答。

蔣介石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這法國人和英國人、美國人不是一路,用同床異夢來形容最恰當不過了,法國人與日本人在東南的福建和廣東沿海有著共同的利益,這次中日在淞滬的戰事一起,你這個前敵總參謀長就把日本人在長江中上游的重慶、沙市等地盤連鍋端了,劉湘和范石生幾個看到有利可圖,也都藉著你的手繼續干,日本在長江中上游的租界和經濟實體一下子就沒了,法國也受此牽連損失頗大,如今在各地軍民風起雲湧的抗議遊行中朝不保夕,不得不與我們商量放棄長江中上游租界和其他利益,以便獲得我們相應的補償,因此,法國人悄悄幫助日本人和我們作戰是可以理解的,關鍵是我們用什麼方法杜絕此類惡化兩國關係的事件再次發生。

安毅,這次中日之戰我不但看到了你的指揮作戰水平,還看到了你出色的情報工作,特別是在此次營救龔局長的突發事件中,你麾下各部的應急處置能力和戰鬥力令人叫絕,因此,我打算此戰結束之後,讓你這個參謀次長負責點兒實際工作,由你來主管參謀本部第二廳,直接向我負責。」

陳立夫驚愕地看著蔣介石,他知道參謀本部第二廳這個軍事情報機構巨大的能量和重要的地位,沒想到蔣介石會如此信任安毅,賦予這麼大的權利,心中不由對未來如何與已經擁兵十萬且財力雄厚的安毅相處而費心。

誰知安毅卻謙遜地拒絕:「校長,學生實在難以擔負此重任,且不說學生資歷如何,就說二廳那些勞苦功高的前輩們學生該如何應對?學生一旦負責重要的二廳工作,整個參謀本部都需要在人事上進行較大的調整,牽涉面太廣反而不利於工作的延續開展。再一個,學生如今也是力行社的監察幹事,有義務協助戴雨農處長的工作,這樣也算是學生參與了情報工作來。」

陳果夫暗暗鬆了口氣,蔣介石心中非常讚賞安毅這種居功不傲、不謀權勢的優良品格,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這不算什麼,我意已決,你就不要推辭了。」

安毅想了想建議道:「學生感謝校長的信任和栽培,要是校長覺得可行的話,乾脆把剛剛撤銷的第四廳交給學生重組,以研究學術對策、軍事戰略戰役、完善和監察軍隊各項軍事業務及制度的名義,從側面襄助本部第二廳展開工作,還可以與陳長官領導的黨部調查局進行密切聯繫實行情報共享,這樣也許更好辦一些。」

「委座,安將軍的這個想法很周全,屬下認為可行。」

陳果夫立即表態支持,他已經看到了安毅的心思,知道安毅不願與自己和在外被稱之為復興社的眾多師兄們爭權奪利。

蔣介石思考片刻,當即答應下來:「也好,這樣就不會觸動那麼多部門和人員了,由你來重組第四廳省事很多,也充分照顧到了各廳的面子,不過,還是必須由你來暫時兼任這個廳長的職務。」

「學生遵命!」安毅站起來大聲回答。

「坐下吧。」

蔣介石喝了口水接著問道:「你準備哪天返回前線去?」

安毅回答:「其實我現在就可以趕回去,而且相信外面所有人都會認為學生已經回到前線了——胡家林將軍的獨立師痛殲十一師團一個搜索大隊之後,已經逼得日軍抽調一個聯隊登陸江北,大戰一觸即發,我想沒有人能夠認為屬下會離開前線辛苦鏖戰的將士安心留在後方。

晚飯時學生獲得上海急報,說日軍如此肆無忌憚的擴大戰場發動更大規模的進攻,歐美各國全都坐不住了,長江航線因戰爭而斷絕二十餘天,歐美各國在經濟上的損失不見得比日本人少多少,只說國際上原本因危機而下跌的鎢礦價格成倍攀升而且有價無貨、德美英法各商行主官都急得上串下跳這一點,就能證明歐美各國難以繼續忍受下去,所以學生打算密會德、美、英三國財團駐京機構的負責人,通過他們對本國政府施加些壓力,從另一個方向協助中央政府的外交事務。

還有,如今前線有各方敬重的文白先生掌控,還有胡家林、葉成、俞師兄這些智勇雙全的將領具體指揮,學生哪怕不在上海也沒有什麼影響,如能在數日裡見見各國財團代表,也許貢獻會更大一些。

不過一切還需校長定奪,學生唯校長馬首是瞻!」

「很好,你想得很周到,以你的身份的確該見見各國財團代表了,這是條好路子,我讓庸之先生配合你的工作,你就在南京多待幾天吧。不過,事情幹完你得立刻趕赴前線,你在軍民中的影響力今非昔比,日本人對你非常顧忌,你出面說一句話,都會對戰局有所影響,這個作用是別人無法替代的。」蔣介石叮囑道。

「是!」安毅回答。

蔣介石站起來將安毅和陳果夫送出房門:「安毅,你姐身體如何?」

「沒什麼大礙,就是腦袋和身上碰傷的地方不少,裝在袋子像貨物一樣甩來甩去那麼久,些許小傷是避免不了的,我現在擔心的是她精神上受到的傷害。」安毅歎了口氣低聲回答。

蔣介石點點頭:「就讓她休息一段時間吧,她是個優秀的女人,兢兢業業自強不息,非常令人尊敬。還有,明天我想把你岳父大人從南昌請來,我想讓他對目前的國內經濟情況提些寶貴意見,你師母和庸之先生的夫人也想見見她們的女兒,等戰爭結束,你也該把婚事辦了,我和庸之先生給你們主婚吧。」

「謝校長!學生萬分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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