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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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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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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6 08:39:24
第六八五章 衝冠一怒(七)

二月二十三日深夜,元宵節過後的又一場小雪飄飄灑灑地落下。

南京厚載巷那間充滿溫馨的臥室裡燭光輕搖,溫暖如春。

「三天來你做了很多事情,昨天美國政府已經發表聲明,首次態度強硬地譴責日本的侵略行為,他們的國務卿史汀生還首次宣佈將採取制裁措施,駐滬的英國工黨代表在記者會上公開宣佈已提請英國政府對日實行經濟制裁,德國人也首次明確表示不支持日本人的對華戰爭並呼籲立刻停火。你該返回前線了,那裡更需要你。」

龔茜輕輕梳理安毅枕在自己腿上的頭髮,溫柔恬靜的神態再次回到她美麗的臉上,誘人的雙唇潤澤殷紅,動人心魄的眼睛裡蓄滿了愛戀與幸福。

安毅閉著眼睛享受溫存的撫摸:「運送武器彈藥的車隊四小時前已經悄然離開兵站,我下半夜就走,乘坐交通部的兩節火車到蘇州,在那兒與特務團匯合轉乘汽車進入戰區,誤不了。」

「小毅,想問你個問題……」

龔茜在不知不覺中不再稱呼安毅為弟弟,自從離開黃泉路投入安毅懷中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把安毅當成弟弟看待。

「問吧,我身上有幾塊傷疤你都一清二楚,我還有什麼不能告訴你的?幾日來咱們不都是坦誠相對了嗎?」

安毅臉上泛起壞壞的笑,將坦誠相待四個字故意說得很曖昧。

「啪——」

龔茜輕輕打了安毅胸口一巴掌:「壞東西!沒想到這麼好的詞彙從你這嘴裡說出來這麼讓人難為情……不許說了……我想問的是,你怎麼處理自己和楚兒、潔雲之間的事情?」

安毅長歎一聲,睜開眼睛,轉個身把龔茜壓在身下:「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去年十月馮家接到虞先生替我求親的信,到現在還在猶豫,原本對我很好的馮先生卻竭力反對,原本對我意見很大的馮太太竟然答應了,還說男人有個三妻四妾算什麼?只要保證潔雲妻子的地位,不當小的就行,就像黃紹紘大哥那兩個妻子一樣不分大小,馮老爺子一直沒開口,唉!潔雲要到五月份才能回來,之前在英國我就和潔雲談過楚兒的事,她理解我,知道為了大局我不能拋開楚兒。可是……姐,我覺得對不起你。」

龔茜抱住安毅的腦袋,輕輕放到自己肩上:「能一輩子待在你身後我就滿足了!再一個,世俗的力量嚇人啊,義父(張靜江)雖然很器重你,但絕對不會同意我們倆的事情,黨內眾多元老都是看著我一步步成長起來的,要是公開你我的關係,將會造成多大麻煩啊?何況我一個結過婚的人,你又是當今全國軍民心目中的英雄,是無數青年心目中的楷模……」

「別說了!姐,你是清白的,你比雪蓮還要聖潔!沒有人知道你結婚到現在仍然是個黃花閨女,沒有人知道這裡面的苦楚和多年來沉甸甸壓在你心裡的沉痛,我擁有你之後是那麼的驚愕,感到無比的幸福滿足,卻又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我那沒見過面卻為了中華民族而英年早逝的姐夫,我安毅可不管什麼世俗禮教,就連這個基督徒身份也是當初為救幾百弟兄而糊里糊塗當上的,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也不相信因為我娶了你而沒有前途了。」安毅抬起頭,深情地凝視龔茜的眼睛:「姐,你怎麼了?」

龔茜吸吸發酸的鼻子,嬌顏綻開笑容,再次抱著安毅的頭,喃喃而語:「有你這句話我還有什麼遺憾?可這世上的事沒有這麼簡單,為了你,我捨棄性命都不在意,難道還會執著於一個名分而帶給你無數的麻煩和消極的影響嗎?小毅,不知道為什麼,從你喊我聲姐開始,我就下定決心這輩子再也不離開你了,只是沒想到會在劫難餘生的時候一切都藏不住了……你安心去前線吧,你的將士們需要你,國家民族需要你,等打完仗之後,咱們再好好坐下來慢慢商量。」

「姐,能告訴我你的願望嗎?」安毅問道。

龔茜點點頭幽幽道來:「我想休息一段時間,等事情慢慢淡下來就辭職,然後悄悄到川南的敘府去,還做你姐姐,在你背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平平穩穩地渡過下半輩子……我喜歡翠屏山下的那座院子,喜歡牽上紫葡萄的那棟小樓,喜歡東園裡小花園的一切,上次住那兒的第一個晚上,我覺得那麼的溫馨和滿足,覺得那棟小樓和花園就是心底裡一直夢想的天堂,睡的很香……」

安毅無話可說,感激地緊擁深愛的人兒,久久不放……

龔茜沉沉睡去,安毅悄然離開,穿過心腹侍衛把守的側門,鑽進早已停放在那裡的一輛普通中吉普軍車,很快駛出大院,開往下關車站。

車裡的沈鳳道從容閉眼歇息,林耀東和麾下弟兄低語幾句,忍不住回過頭,他很想問問安毅對楊飛即將在上海法租界展開的行動有何看法?無奈安毅已閉上眼睛似乎在打盹兒,林耀東話到嘴邊只能收回去,心中感歎自己的修為還是不夠,無法很好地進行自我調節。

三日前的二十日上午,上海日軍以陸海空全力向吳淞、江灣、閘北總攻,其中包括日軍通過法租界出其不意攻擊十九路軍側背陣地的關鍵之戰,最後都被悍不畏死的守軍將士們擊退,日軍的劍走偏鋒失利後,立刻發起猛烈的正面進攻,其中以廟行鎮戰鬥尤為激烈,第五軍八十七師在張治中和王敬久將軍的指揮下打得沉著穩健,不急不燥,損失劇增的日軍最後只能懷恨而退。次日天明開始,無法撼動十九路軍和第五軍防線的日軍一改全線強攻的策略,派遣一百餘架飛機對守軍陣地進行狂轟濫炸,三小時後敵機編隊飛臨陣地上空,再一次對上海至蘇州的鐵路和公路橋樑進行猛烈轟炸,致使火車徹底停開,公路交通完全癱瘓,南京政府的大量物資無法按照既定時間運抵戰場。

二十三日,也就是安毅秘密會見歐美財團代表達成初步共識的最後一日,談判期間傳來日軍飛機轟炸蘇州、波音公司工程師肖特先生出於義憤駕機迎戰最後戰死的消息,談判代表美國花旗財團的杜爾曼先生當即流下眼淚,悲呼這是人類的悲哀,是對文明的野蠻踐踏。

安毅不知道杜爾曼先生的眼淚是為肖特而流,還是為波音公司那幾架墜毀戰機而流,但是安毅果斷抓住這個機會,當即同意只要戰事稍停,立即以鎢礦串換波音公司兩個機型十二架飛機,把杜爾曼先生和美國駐寧領事感動得熱淚盈眶。

成功的會晤結束,安毅剛回到軍委總部就聽到同僚葛敬恩擔憂的通報:日軍五千援軍突然在楊樹浦碼頭登岸,兩小時前已經盡數穿過公共租界,集結於閘北以南越界區域。安毅來不及脫下大衣快步走到大型地圖前,楊傑聽到腳步聲回頭看是安毅微微一笑,告訴安毅日軍很可能再次經法租界開赴十九路軍左翼戰場,因為只有那裡是十九路軍看得到卻又疲於招架的地方。

安毅細細查看完畢,接過二廳少將副廳長遞來的情報一一閱讀,深吸了口氣將文件交給副廳長,把身邊的楊傑和葛敬恩拉到地圖前,指著法租界西面的道路一番解說。

楊傑聽完後雙眉緊皺,沒有立即表態,葛敬恩重重點頭表示支持,安毅再與楊傑低語幾句,楊傑終於點頭露出個無奈的笑容,安毅禮貌道別很快離開。至此,安毅忍耐已久的報復計劃得到兩位參謀次長的同意,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正式展開。

二十四日凌晨一點剛過,處於宵禁期間的法租界突然傳出陣陣密集的腳步聲,三千日軍相繼穿過冷清的寬闊大街,沿著福熙路向西跑步前進。

路口高大的梧桐樹下,一輛雷諾中型軍用卡車旁站立著十餘位法國軍警官員,三個街口站立著高舉指示旗的安南警察,目送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日軍開過眼前,臉上全都是無所謂的麻木神色。

東街口一輛黑色雪鐵龍轎車緩緩開來,雪亮的車燈將路口奔跑的日軍和停泊的兩輛軍警卡車照得通亮。倚在卡車頭吸煙的法國警督埃維爾半閉眼睛惱火地問道:「誰的車?命令前方攔下!」

「車頭懸掛國旗,好像是領事大人的車子……」邊上一位法國上尉不確定地說道。

埃維爾驚訝地問道:「領事大人不是剛從英國人那裡開會回去嗎?就算他夜以繼日的工作,也不會在這敏感時刻和敏感的地方出現啊!是不是……不好!那輛車發瘋了,攔住他!射擊……」

車頭插著面法國國旗的雪鐵龍轎車突然加速衝向十字街口,經過街口的日軍嚇得哇哇大叫,慌忙躲避。

如同失控瘋牛般的轎車連續撞飛四名日軍,猛然剎車,車輪與地面發出尖利的摩擦聲,車身飛速打轉,連番兩個跟鬥將十餘名日軍官兵撞得慘叫連連,緊接著強光乍現,劇烈的爆炸聲驚天響起,強烈的爆炸能量將整個街口瞬間夷為平地,街邊建築在劇烈的火光中轟然傾覆,飛濺的屍體與磚石木頭沖天而起,方圓百米之內如同煉獄般面目全非……

相距數百米的毅園二樓大廳,楊飛和陳瑜站在面西的窗戶前,遙望沖天的火光和飛射的爆炸殘骸,心裡在為特種分隊弟兄曹志國默默祈禱,這位年僅二十一歲的河南籍死士,用他的生命為國魂軍威,再次添上了血染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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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六章 衝冠一怒(八)

法租界福熙路口的巨大爆炸,造成死亡一百八十七人、受傷兩百六十餘人的大慘案,其中九名法國軍警與借道過境的六十八名日軍官兵被當場炸死,周邊建築物損毀十一棟,四周道路幾乎全都被廢墟所阻隔,以街口為中心方圓數公里範圍內破碎的窗戶玻璃不計其數,整個上海都在這天搖地動的爆炸中驚醒。

警笛聲聲,哀嚎四起,法國使館迅速作出發應,嚴令法租界工部局率領全體警察封鎖爆炸現場,勘查偵緝。

這個命令下達還不到一分鐘,租界工部局邊上的變電所再次發生劇烈爆炸,整個法租界瞬間一片漆黑,此後的兩個多小時裡,黑漆漆的法租界內槍聲四起,一連串大小規模的爆炸接踵發生,其中又以水廠和廣慈醫院旁邊的監獄爆炸尤為激烈。由於租界人口急劇增加剛剛擴建一新的水廠幾乎沒剩下一棟完整的房子,斷裂開的供水管射出沖天的水柱,在火光映照下格外耀眼;監獄發生的大爆炸則導致十六名看守當場死亡,數百犯人借助混亂和黑夜,從傾倒的圍牆處洶湧而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緊接著鬧市區中的電報電話局在一聲不大的爆炸之後,燃起了熊熊大火,導致整個法租界與外界的通信聯繫完全斷絕……

當旁邊公共租界的英、美兩國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派出大量軍警趕來增援時已是凌晨六點過,零星的槍聲已經停息,各條大街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被射殺的法國軍警、安南警察的屍體,許多英勇的法國人不顧自身危險拿起武器衝出家門,卻不知道該向哪裡開槍,向誰報復。

由於救援太過遲緩,法租界當局電報電話局的大火已經無法控制,借助風勢越燒越旺的烈焰,大有吞噬一切並向四周蔓延之勢,各國新聞記者以及駐紮租界的中國各大報社記者不顧幾個僅存的可憐警察阻攔,深入現場舉起照相機到處拍攝,或者訪問一個個驚慌失措走出家門觀望的各國僑民。

福熙路口的爆炸現場一片混亂,驚呼聲不絕於耳,在數十中外記者的鏡頭下,沒能及時收斂的三十餘具日軍屍體、租界警察屍體、變形的機槍、斷裂的步槍等等,連同散佈四周令人恐懼的殘肢斷臂一起,把法國使館和租界當局公開聲明的「法租界從未有日本軍隊出現和通過,所有的指責都是惡意的誹謗和別有用心的謠言」完全揭露。

與法租界緊張恐怖的氣氛相反,十九路軍和第五軍各陣地卻顯得無比安靜,原本以為日軍將在黎明時分發動的大規模進攻並沒有發生,從城裡不斷傳來的巨大爆炸聲和燃起的沖天火光,讓前沿將士們非常驚訝,又覺得很刺激。

天色終於大亮,在美、英等公共租界當局同心協力幫助下,尤其是上海民眾自發參與救火後,法租界各處燃燒的大火終於得到控制,隨後法、日兩國便將矛頭指向了國民政府,還有在上海抗日的十九路軍將士。

上午十一點四十分,安毅一行到達前線指揮部,正在研討當前局勢的蔡廷鍇和張治中等將領迎出院子,略微寒暄幾句立即進入會議室,召開軍事會議。

安毅坐下接過衛兵送上的茶水一口氣喝乾,舔了舔嘴唇,尚未放下杯子,就聽到十九路軍司令部值星官的報告:外交部長羅文干、上海市長吳鐵城兩位先生到!

剛剛坐下的蔡廷鍇、張治中等人再次站起迎了出去,安毅想了想轉到後面撒了泡尿,整理一番儀容這才不緊不慢地回到會議室,向滿臉憂愁的羅文干、吳鐵城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看到吳鐵城身邊俯身拿出文件的漢子轉過身來,立刻驚喜地迎了上去:「戴大哥,你也來了,哈哈!」

蔡廷鍇等十九路軍將領頗為驚訝地望向站在吳鐵城的秘書下首邊位置、此前籍籍無名的戴笠,心想羅文干身為外交部長,還兼任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部長與行政院北平政務委員會委員等職務,吳市長也是黨內有數的元老,安毅對待他們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了事,怎麼會對一個小人物如此熱情?最後判斷也許是與安毅感情交好的黃埔同袍前期師兄,安毅這人重情重義,極為念舊,見到久別重逢的同袍如此反應純屬自然。只有張治中清楚戴笠的身份,知道安毅與戴笠數年來感情深厚堪稱莫逆,一起幹過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因此張治中淡淡一笑,什麼也沒說,反而是曉有興趣地觀看各人的反應。

戴笠謙遜地與安毅握手:「昨晚就知道小毅會來上海,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人呢。」

安毅擺擺手謙遜一笑:「心憂戰事不敢怠慢,故此連夜趕來!大哥請坐,等開完會咱們好好聊聊!」

「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好好談談。」戴笠露出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羅文干看到安毅滿面春風若無其事地走回座位,暗暗搖了搖頭耐心等待,看到大家都集中了注意力,羅文干打開面前的文件,開始通報最新情況:

「凌晨兩點,法租界福熙路口發生劇烈爆炸,此後,租界內之供電所、監獄、水廠、電話局、工部局接訪處、法國海軍物資倉庫等十幾個重要地點均受到爆炸襲擊,各警局警所值班的警察向各爆炸方向增援的過程中,三輛消防車尚未出動就被燒燬,黑暗中射出的子彈打死打傷七十餘軍警和租界官員,致使爆炸燃起的大火得不到及時救援,混亂的局勢得不到有效控制。

直到凌晨六點,公共租界英美兩國派出三百餘名軍警增援,後來又有市民參與救火,法租界秩序才逐漸恢復。至上午十點,據美國方面通報的資料,法租界突然發生的系列破壞性襲擊造成四百餘人死亡,近七百人受傷,其中日軍傷亡人數約為二百七十五人左右,法國方面因爆炸和槍擊死亡的人數接近兩百,尤為嚴重的是,這些死者中大多數是法國軍警和安南警察。

我們臨來貴部之前,先後接到法國領事和日本領事的抗議書,本人接到一份,吳市長也接到一份,法國人大肆指責我中央政府和上海市政府監管不力,要求我方作出解釋且全額賠償租界方面損失;日本人則把所有責任推到十九路軍身上,認為這是我國軍隊早有預謀的惡意報復,是對法國和日本的嚴重挑釁行動,他們將會展開十倍百倍的報復行動。

諸位,形勢異常嚴峻,對我們非常不利,經請示蔣委員長和汪院長,我們幾個立即趕來一同協商,以澄清事實,給各國一個滿意答覆。」

「笑話!」

蔡廷鍇撇撇嘴,不屑一顧地大聲冷笑:「哼,這系列爆炸案雖然不是我十九路軍將士干的,可我對法租界內發生的這些爆炸深感安慰和自豪,證明我們的人民終於覺醒,證明法國人那張兩面三刀的醜惡嘴臉終於被揭穿了!此前他們不是義正詞嚴地否認日軍通過他們的地盤繞擊我十九路軍側後陣地嗎?不是說我們在造謠在誹謗,還要追究誣陷者責任嗎?為什麼現在數百日軍在福熙路口死傷慘重?這數百日軍沒事兒到法租界幹什麼?外交部門應該理直氣壯地追究法國人的責任、立即向法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才對,而不是心急火燎地跑到我們十九路軍來討論責任。

再一個,法租界是什麼地方?國中之國啊!他們擁有自己的法律、自己的武裝和自己的司法制度,一切都獨立於中國政府之外,這麼多年來中國任何一屆政府誰能管得到他們?在列國豪強眼裡,租界就是他們的國土,是他們侵略霸佔中國的前沿基地,平時我軍將士都不能入內一步,中心花園裡那塊高高豎立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大牌子也是剛摘下沒兩年,如今遭殃了反而向我們提出抗議,簡直是無恥之極!

還有日本狗強盜,他們正在進行赤裸裸的侵略,從汕頭到黑龍江,無時無刻不在殺戮我們的同胞,搶掠我們的財產,從尊嚴到國格、從財產到生命、直到現在的淞滬戰場和江北戰場,我們除了奮起抵抗的決心之外,還有什麼沒有失去?都這個時候了,誰還懼怕日本人的威脅和叫囂?哼!沒什麼好商量的,要打就打,咱們奉陪到底!」

「賢初兄請勿激動,坐下吧,坐下慢慢說!」吳鐵城看到事情就要鬧僵,連忙站起來打圓場,羅文乾等三名外交官員臉色尷尬,相互看了一眼,搖搖頭都沒有說話。

吳鐵城環視一圈,看到張治中低頭書寫沒有任何表態的意思,無奈之下望向默默吸煙的安毅:「安將軍對此事有何建議?」

安毅嘴角上翹,微微聳了聳肩:「本人剛從南京回來,剛到不久諸位也到了,也許各位都知道本人在京三天之內所做的事情,庸之先生和外交部的幾位同仁也參加了本人與各國商務參贊、財團代表之間的一個個會晤,可以說取得的共識和進展還算令人滿意。

至於凌晨法租界發生系列爆炸的事件,本人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我十九路軍下屬任何一支部隊所為,否則蔡總指揮、張總指揮和在座的各位將軍定會瞭解,因此,法國人和日本人的指責純屬無稽之談。

在此我聲明一點,完全同意蔡總指揮剛才的一番話,在此問題上將堅定不移地與蔡總指揮保持一致立場,而且我建議以十九路軍司令部的名義立刻召開中外記者會,對法國人的醜惡嘴臉進行無情地揭露,對日本人惱羞成怒的叫囂予以最堅決的回應。」

眾人本以為安毅會照顧各方面子說點兒客氣話,沒想到剛說出幾句緩和之語接著就表現出強硬立場,建議召開記者會這惟恐天下不亂的意見甚至比蔡廷鍇的強硬立場還要過分。

羅文干向安毅翻了個白眼,吳鐵城雙眉緊皺不斷搖頭,張治中臉帶微笑從容不迫,蔡廷鍇與眾將領頻頻點頭,大聲叫好,弄得會場喧鬧一片不亦樂乎。

在吳鐵城期待的目光注視下,張治中不得不表態,他輕咳一聲展顏一笑,不緊不慢地說出自己的意見:

「交涉嘛,是非常有必要的,安將軍在京數日也在為停戰而展開一系列外交努力,取得的成果有目共睹,可偏偏在這個時候法租界出事,一下子就把問題弄得複雜化了。

從目前方方面面的情況分析,法國人雖然吃了大虧,但是他首先是理虧,賢初兄所說的很有道理,我們應當立即追究法國人幫助日軍通過法租界進攻我軍的責任,雖然法國人被炸了是個受害者,但是兩件事一馬還一馬,不能混淆,我們可以非常明確地宣佈,租界爆炸事件與我軍毫無半點兒關係,法國人可以依據他們的租界法律全力偵緝,盡快破案,如果他們要求的話,鐵城兄可以在兩國相關協議範圍內命令上海警察廳協助一下,但是法國人要想借此機會攪亂時局或者達到其他非分目的,我們的軍隊是不會答應的。

另外,小弟覺得我們軍方不妨強硬些,我們越強硬,恐怕對外交方面越有好處,淞滬戰爭以來,很多事情和過程不正是證明這一點了嗎?以上是小弟的一點淺見,望各位斧正,哈哈!」

張治中的話說完,外交官員徹底死心了,得不到民心所向的軍隊支持,外交部門如何努力都無法打破眼下的僵局,所承受的壓力將會成倍增加,而軍隊則可以繼續以堅定果敢的立場隨時對日作戰,繼續贏得軍心民心。

話不投機,很快便宣佈散會相互告辭,蔡廷鍇吩咐政治部主任立即聯繫記者,下午三點召開重要新聞發佈會。

心事重重的戴笠悄悄留了下來,與笑容滿面的安毅一起鑽進汽車,開往黃鎮指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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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七章 衝冠一怒(九)

安毅與戴笠在樹林中的簡易營房前下車,走到偽裝網下的長桌前坐下,侍衛隨之把兩人的午餐端來。

戴笠四處看看,把目光收了回來,指指桌上熱氣騰騰的米飯和兩碟菜式連聲稱讚,接過安毅遞來的一杯酒,展顏一笑:「怎麼?你帶頭違反軍紀?」

「大哥到來小弟高興,而且咱們很長時間沒能在一起了,今天這天氣很冷,估計進入化凍期了,我部將士不拘泥那一套死板的軍規軍紀,喝幾口暖暖身子還是需要的,特別是深夜執行偵察戒備任務的弟兄,在荒野地裡一趴就是幾個小時甚至一夜,沒幾口烈酒受不了。」

安毅低聲解釋,舉起酒杯與戴笠輕輕一碰,喝完之後揮手趕走侍衛,自己給戴笠倒滿酒,兩人三下兩下把飯吃完,這才開始說話。

碗碟撤去熱茶端來,侍衛知趣地快速離去,戴笠用手絹擦擦嘴,神色曖昧地說道:「小弟,你幹出這等驚天動地的事情,可把法國人害怕了!」

「咦,怎麼大哥會一口認定是小弟所為啊?可不要冤枉好人吶!」安毅有些驚訝地問道。

戴笠搖頭嘿嘿一笑:「你小子別跟我裝糊塗!不但愚兄知道是你幹的,就連杜鏞(杜月笙)、黃錦鏞(黃金榮)、張嘯林諸位先生也認定是你幹的,而且杜大哥還認為前一段時間日租界的爆炸案也是你的傑作,除了你之外,沒有誰有這樣大的膽子,也幹不了這麼漂亮。」

看到安毅舉起手想出言解釋,戴笠制止他道:「你先別狡辯,聽我把話說完……從打擊目標的選擇、精確的系列爆炸到周密迅速的伏擊行動,無一不令人拍案叫絕,那些躲在暗處開槍的槍手更不得了,幾乎都是一槍爆頭,每個伏擊點槍聲響起到結束都不超過一分鐘,轉眼間殺手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尋常江湖門派誰有這等本事?

別人不知道我心裡可清楚得很,放眼全國,只有鬍子的獨立師特務團和你麾下各師特務部隊的弟兄才有這本事,個個身懷絕技而且身經百戰,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潛入敵軍心臟殺人都如探囊取物,何況在防衛力量薄弱、魚龍混雜環境複雜卻又毫無心理準備的法租界裡?這下你無話可說了吧!」

安毅笑笑聳聳肩,不再說話了,搶過戴笠掏出的駱駝煙,抽出一支點上,顧左右而言他:「這煙還有嗎?」

戴笠搖搖頭從公文包裡拿出一條放到安毅面前:「知道你喜歡,所以特意帶了一條給你,明天杜先生旗下的運輸業工會要到你這兒來犒軍,給你送一卡車美國香煙和兩卡車金華火腿來。」

「哎呀……太感謝杜先生了,杜先生和工會工人們高義,小弟受寵若驚啊!」安毅樂呵呵地連聲客氣,接著有些惋惜地說道:「咱們川南的煙廠還沒正式投產,現在老南昌煙廠生產的香煙在生產工藝及添加劑、香精等配伍方面還達不到美國煙的標準,但我相信很快就會迎頭趕上的!」

戴笠白了安毅一眼:「還給我裝傻?」

安毅收起笑容,低聲說道:「大哥有話就說吧。」

戴笠歎了口氣:「你這一手不但讓不可一世的法國人膽戰心驚,讓英美和其他各國惶惶不可終日,也把上海灘黑白兩道給嚇壞了!你知道黃先生、杜先生和張先生今天一大早緊急碰頭時都說了些什麼嗎?因為杜大哥派人來請,當時愚兄也到場,張嘯林這個天王老子都不給面子的青幫老大嚇得都不敢大聲說話了,生恐惹禍上身。先不說法租界內十幾處爆炸和大火,也不說滿街的法國及來自其殖民地的軍警、法僑屍首,只說法國政府派駐上海的官員和租界當局人員的慘狀,就讓人為之膽寒。這次系列爆炸案,租界警局的三個法國督查官死無全屍,工部局十幾個法國管事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十餘家洋行和勸業銀行被洗劫一空,三名法國籍猶太富豪住所遭襲擊、人被綁架至今生死不明,你說說看,上海灘自開埠以來,何時曾有過這樣的事情?青洪幫上下震動驚駭莫名,其他幫會怕被連累,早就作鳥獸散,就連共產黨在背後支持的那些鋤奸隊和左翼聯盟名流也都銷聲匿跡,你說這種種境況能不嚇人嗎?愚兄這次算是大開眼界了!」

「想不到堂堂的青洪幫大佬也有膽怯的一天,出乎意料啊!」安毅笑了笑,有些不以為意。

戴笠撇撇嘴:「當然害怕了,青洪幫看起來無比強大,但再強大也不敢與國家機器公然對抗!現在租界亂成一團,誰都害怕租界當局遷怒於幫會,又怕賣身投靠法國人會惹來更加瘋狂的爆炸和仇殺,兩難啊!不過現在法國人焦頭爛額,既要面對租界內死傷的法國官員和僑民家屬的指責,又要面對國內的巨大壓力,還擔心租界的治安持續惡化,根本就無暇顧及幫派的事情了!」

安毅好奇地問道:「大哥,既然法國人怕了,你為何不把這些事情告訴鐵城前輩和外交部那幾個人?也省得他們到十九路軍指揮部來白跑一趟,還讓彼此間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齷齪來!」

「這些情況如此重要,我能不予以說明嗎?無奈愚兄人微言輕,沒人願意接受愚兄的意見,愚兄只好匆匆給校長發去密電,就跟隨他們一起過來了,不過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到上海了。」戴笠頗為落寞。

安毅點點頭,安慰地說道:「大哥不必如此,我相信總會有一天,天下人聽到大哥的名字都會有如雷貫耳的感覺,而且我堅信這一天不會太過長遠……說起來外交部裡還是有不少人才的,比如羅文幹部長就是個高人,智謀傑出,經驗豐富,精通三門外語和國際法,談判以來沒有失去任何東西,真是難為他了,不過迫於中央主和派的壓力,他注定放不開手腳,剛才的匆匆一會,小弟為了軍方的面子沒有給他任何幫助,想想心裡挺過意不去的。」

戴笠苦笑著擺了擺手:「你做的已經足夠了,前幾天要不是你通過歐美財閥和各國駐京商務參贊施加壓力,談判小組也不會與英美為首的四國代表取得進展,羅部長心裡還是很感激你的。」

「在國家民族利益面前,用不著誰感激誰,可惜弱國無外交,萬事皆艱難啊!」安毅也幽幽一歎。

「該感激的還是要感激。」

戴笠露出幾許笑容:「就說這次吧,愚兄發現自己的地位突然上升了,黃先生、張先生這些跺跺腳上海灘都要震一震的人物,今天對愚兄出奇的客氣,哈哈!愚兄是沾你的光了!你知道萬墨林和辛逸幾位老兄當時的臉色怎麼樣?杜先生以非常肯定的口吻說是法國人得罪你安毅了,滿堂一片驚呼,接著鴉雀無聲,三位先生麾下的七八個左膀右臂一個個臉色發白,肅然起敬,辛逸兄仰天長歎高呼一聲真漢子,接著被杜先生瞪了一眼才沒繼續稱讚你,恐怕從此以後,整個上海灘沒人敢惹你安家軍了。」

安毅搖頭莞爾一笑:「大哥,你可別說得這麼玄,說實話小弟並不是一時衝動才痛下此狠手,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再得到楊傑將軍和葛敬恩將軍默許才發動的,兩位次長在這方面艱難地取得一致,反覆權衡之後方才認為小弟的行動計劃可行,認定法國人不會因此而與日本人走得更近,反而會在英、美、意、德等國的壓力下自吞苦果,同時認為我們軍隊越是強硬越是決絕,對政府和外交方面就越有利。

你別看現在法國人氣急敗壞地叫囂,好像中法之間的關係會因此而急劇惡化,實則他們需要顧忌自己在長江中上游和中南、西南各省的既有利益,根本就不敢因此而和我們開戰,所以小弟就下決心讓法國人心疼一下,好好給他們放放血。相比於已經開始的對全國南北日租界的暗殺、綁架和破壞行動,小弟對他們還算是客氣的了……」

戴笠起先還比較鎮定,聽到後來眼睛越瞪越圓,最後實在忍不住,打斷了安毅的話:「等等!先等等!你說全國南北日租界是什麼意思?」

安毅咬牙切齒地回答:「估計大哥也知道綁架我姐的幕後黑?三年前小弟在北平萬人集會上遇刺差點兒喪命也是他們派人幹的,去年初就已經查出來了,但小弟為了大局一直忍著,這一次怎麼也不能忍下去了。

大哥還記得鬍子是滄州武林的傑出子弟嗎?記得小弟的結義兄長騎一師張承柱、李金龍和他們麾下十餘將領都是河北、山東人嗎?去年九一八之後我們就已著手建立關係網,組建了一個由江湖門派和各地痛恨日本人的世家名流結成的鬆散聯合,這次小弟出錢出槍,讓各地弟兄放手大幹一次,對日本人展開一次大規模打擊報復,否則實在難解小弟心中之恨!也難解各地弟兄對日本人和漢奸們的深仇大恨!」

戴笠雙眼炯炯發光,一把抓住安毅的右手,連連晃動:「好啊!愚兄最大的遺憾就是北方這幾個省沒有自己人,對華北和東北的情況完全是一抹黑!小弟,把他們介紹給我怎麼樣?你也知道愚兄如今剛剛提升為情報處長,權利延伸到全國的軍隊了,原先西南三省由你把持,愚兄非常省心,經過這一年多的努力江浙滬寧的機構也已初見規模,所缺正是華北和兩廣啊!不行,這次無論如何你要幫愚兄這個忙。」

安毅笑著用左手拍了拍戴笠的手背:「大哥,你先別急……你知道小弟剛剛兼任參謀本部第四廳廳長嗎?」

戴笠鬆開手,驚訝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第四廳不是只有個空殼而且已經撤消了嗎?」

安毅笑著解釋:「這次回京,校長要給小弟壓擔子,計劃把參謀本部二廳交給小弟來管理,小弟覺得這麼干雖然權力劇增,但也會從此而得罪很多人,於是就推辭了,可校長不容分說決定下來。

當時祖燕兄也在場,小弟就想出個折中辦法,提議重組剛剛撤銷的第四廳,以便能更好地平衡人事關係,還能從另一個方面彌補二廳的不足,與你們即將成立的新調查局相互協作,情報共享。祖燕兄當即同意,表示會大力支持,校長反覆權衡考慮之後終於答應了,這兩天就會正式下文通知全軍。

大哥與祖燕兄同為一部,負責的是黨政軍政方面,比小弟參謀本部這個小機構權限更大,小弟僅限於軍事情報的收集和行動方案的制定實施,管不了黨政和各地政府那一塊,估計對大哥會有所幫助,但幫助不會太大。」

「你的意思是自己幹了?」戴笠斜眼看著安毅的眼睛。

安毅輕輕搖了搖頭:「怎麼可能自己幹?小弟哪兒有大哥的專業?小弟的意思是說,大哥沒必要接下小弟這條線,這些個散兵游勇連小弟對他們都沒信心,從沒有進行過任何訓練和教育,這樣的人能擔當重任嗎?

其實大哥也不需要急於一時,完全可以先從全國各地秘密徵召一批優秀人才,進行系統的情報業務培訓和基本的軍事訓練,建立嚴密的組織紀律之後再放出去,到時候需要小弟那些兄長們控制的人幫忙請儘管開口,看到好的有培養前途的再吸收到你麾下,這樣做不是更好更為穩妥嗎?

還有,我估計大哥很快就會獨當一面撐起大梁,不可能永遠跟隨祖燕兄這個以黨務為主的調查局混日子,否則校長也不會單獨分出個特務處來讓大哥領銜了,這個時候不要貪多而是要精,特別是要建立自己信得過的一支隊伍,否則今後還得處處受制於人,難以施展拳腳和抱負。」

戴笠重重點頭,長出了一口氣:「不錯、不錯 !你一席話說到大哥心坎裡去了,這事兒確實急不來啊!不過,月內你得幫我個忙才是。」

「說吧!」安毅爽快地笑道。

「支援我十幾個行動高手,我要鋤奸了。」

「什麼時候要人?」

「越快越好。」

「走,我帶你去後面的特務團,在城裡執行任務的百餘弟兄回來大半了,你去見見,看上誰就讓誰跟你走。」

「爽快!小弟,儘管說謝謝顯得見外,可大哥還得說聲謝謝你!」

「哈哈!咱們倆就別酸溜溜的了,看來你在上海灘呆久了,混出毛病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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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八章 衝冠一怒(十)

二十四日凌晨的法租界事件所引發的恐懼和給各方帶來的震動實在太大,法新社用「文明社會建立以來從未有過的野蠻血腥襲擊」來描述,法國國內驚聞噩耗,一片嘩然,政府迅速做出反應,發表了「將對事件進行嚴密調查、堅決懲罰暴力者」的嚴正聲明。但是聲明一經發表,立刻引來反戰者的巨大抗議,新聞界紛紛將從上海發回的各種消息刊登出來,在野黨也利用租界當局「帶來災難的卑鄙行徑」對執政黨展開猛烈抨擊,全國上下吵吵鬧鬧,不得安寧。

之前法國政府和新聞界為了自身利益,在國內媒體上不斷譴責日本軍隊拒絕國際社會的斡旋努力、一意孤行地對中國發起逐漸升級的侵略戰爭,法國的遠東利益在日本軍隊的槍炮聲中損失嚴重,並對交戰以來雙方接近三萬人的傷亡大肆渲染,使得深陷於經濟危機中的無數法國人對日軍極其厭惡,對戰爭充滿恐懼,而此次法租界突然發生的爆炸事件起因,正是法國租界當局私自允許日軍進入租界繞擊中國軍隊所導致的惡果,怎能不讓法國朝野一片震動?

叫囂以血還血的人還未弄清是誰幹的,就引發理智者一片討伐:數年經濟危機日益深重國家未見轉機,德國人已經公開宣佈停止所有戰爭賠償而且已經停止支付戰爭賠款,卻暗中接受美國人的一筆筆巨額貸款發展重工業,悄然擴充軍隊實力,法蘭西絕大多數國民的生活江河日下,朝不保夕,在此情況下難道還要花費巨資徵集軍隊遠征已經被列強掠奪得一窮二白的東方中國嗎?

英美兩國政府也隨之譴責這一「災難性的血腥暴力事件」,同時再次呼籲中日兩國停止交戰,重新回到英美法意四國共同主持的談判桌上。

與此同時,上海公共租界頒布緊急戒嚴令,包括日租界邊沿在內的所有地區均被英美兩國駐滬海軍官兵持槍守衛,美國從菲律賓急調的一個團海軍陸戰隊正在高速開來。

美國駐滬領事館,助理武官克雷伯格上校拿著幾份文件走進一等秘書辦公室:「凱特,你看看這兩份控告聲明,如有必要請轉交大使先生。日本人首次譴責中國十九路軍各部裝備並使用違反國際條約的達姆彈,造成日軍巨大的傷亡,中國外交官也再次發表幾乎相同的譴責聲明,呼籲國際社會和國聯對開戰以來屢次違反國際條約、用飛機發射達姆彈造成中國軍隊官兵死傷慘重的日本實行制裁。」

年近四十的凱特接過文件匆匆看完,抬起頭驚訝地問道:「湯姆,日本人使用達姆彈的情況時有發生,各國皆知,之前日本使館官員和軍隊對我們的質詢不屑一顧,今天怎麼也為此發表譴責聲明了?再有,中國軍隊哪裡獲得的達姆彈?德國還是英國?別告訴我這是中國人自己製造的。」

克雷伯格咧嘴一笑:「讓你吃驚了?根據我們的分析,位於南昌的中國最大、技術最先進的江南兵工廠在德國人的秘密支持下,早已掌握達姆彈和高能量燃燒炮彈的製造技術,他們仿造克虜伯瑞典公司產品生產的七十五毫米火炮和一百二十毫米榴彈炮早已取得成功,如今佈置在江北地區給日本海軍和崇明島搜索部隊造成巨大麻煩的王牌部隊獨立師,就已經裝備了一個營的一百二十毫米榴彈炮,否則不可能將距離長江北岸十三公里行駛的日軍軍艦打傷,而且我相信這個王牌師已經完全解決了火炮打擊目標的迅速定位和打擊技術,甚至懷疑這個王牌師裡面,暗藏三到五名經過上次世界大戰經驗極其豐富的德國軍事顧問,否則難以解釋他們的飛速進步。」

凱特點點頭示意克雷伯格坐下:「有道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畢竟藏在江北的那個王牌師出自鷹派將軍安毅之手,這瘋狂的傢伙什麼事情都敢幹,就連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也能幹,比如已經確定的他把瑞典的雙聯高平機關炮裝在我們美國產道奇四噸越野卡車上用來打坦克…….湯姆,這兩份聲明我會及時轉交大使,估計也就是例行公事,向雙方提些建議就完了,國聯正在為中日戰爭弄得灰頭土臉,根本沒有精力也管不到這些具體的小事情,我們的英國朋友眼睜睜看著每日發生的巨大經濟損失已經很不耐煩了,波音、洛克菲勒等跨國公司以及全美農業協會天天都向總統和國會施壓,面對堆積在西海岸碼頭上數千萬美元出口中國的貨物無法起運,總統也著急啊!我現在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覺得眼前這場戰爭何時才能結束?」

「凱特,你怎麼會想到聽我的意見?」克雷伯格驚訝地問道。

「因為我已經厭倦了你們老闆和駐南京的軍官們的陳詞濫調!」

凱特毫不客氣地發牢騷:「現在,也許能從你的嘴裡聽到些明確的判斷。說吧,湯姆,我一直認為你比你那些誇誇其談的同僚耿直理智得多。」

克雷伯格微微一笑:「謝謝你的讚揚,親愛的凱特,既然這樣我就說說自己的意見,根據目前的戰爭狀態,以及中國軍隊罕見的決心和勇氣,我認為日本軍隊只有再次增調三到五個師團的兵力來華,才有可能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面。可是,你覺得國內軍政兩方矛盾已經公開化而且越來越尖銳的日本軍隊,能有決心並且獲得日本內閣的同意再派遣更多的軍隊嗎?」

凱特沉思片刻難以確定:「要是上海不戰而下倒有此可能,如今則很難下結論,東方人的思維的確令人難以捉摸,以目前日本軍隊的窘境分析,他們很可能為了面子和軍隊的利益促使戰爭升級,雖然日本目前很難負擔如此沉重的軍費開支,但並不能判定軍隊不會孤注一擲。湯姆,我想知道在日軍再次增兵以前,能否打破目前的僵局,這對我們下一步的決策很重要。」

克雷伯格收起笑容,嚴肅地回答:「不能!根據我們的情報,中國軍隊十一個師已經運動到距離淞滬戰場百公里左右的地區,而且從南京政府的態度中就能看到,日本軍隊一旦擴大戰區升級戰事,這十幾萬軍隊就會陸續投入戰場,短時期內日軍沒有勝算。以今日為例,日軍本打算今日凌晨六點三十分向中國守軍各陣地發起強攻,主要突破點就在十九路軍的右翼陣地,昨夜穿過法國人的地盤秘密開赴西面的日軍部隊,就是為此計劃而調動的,遺憾的是日本人的陰謀和法國人的卑鄙都在突然發生的連串爆炸中暴露無遺,因此今天的兩軍對峙戰線非常安靜。

不過,就在一個小時之前,江北和崇明島上傳來的槍聲和炮聲再次震動了上海,日軍不動並不見得中國軍隊不敢動,剛才你也說過,和我們友好相處並成為我們美國企業大買主的安毅將軍是個瘋狂的傢伙,這傢伙擁有驚人的軍事天賦,從未按照常理出牌,日本人對他進行的兩次暗殺都沒有得逞,綁架他姐姐的卑鄙伎倆也被擊破,為此還被中國憲兵部隊抓獲四名行動成員。

早在三天前,中國軍隊特別是崇明島和江北的王牌師已經大規模使用達姆彈,日軍兩千餘人的搜索部隊在王牌師一個特務團的游擊戰術中損失過半,江岸的警戒哨所大部被消滅,根據日本人今天當作證據的通報數字分析,在崇明島和江北長江口一線被達姆彈打斷腿的日本官兵多達一百三十餘人,我從這個簡單的數字中,卻看到了那個王牌師非常可怕但是很有效的戰術改變,他們沒有用精準的槍法擊斃搜索之敵,而是改為專門打傷、打殘敵人,試想一下,一個傷員至少需要兩個人抬下戰場,日軍的減員以及為此承擔的巨額費用將大幅度增加,這就使得搜索兵力遠遠不夠的日本人無比頭痛,否則他們也不會在自己早已違法使用達姆彈的情況下,憤怒地譴責中國軍隊卑鄙地使用達姆彈。」

凱特欽佩地點點頭:「湯姆,每次和你詳談我都受益良多,相信你很快就會晉陞的,我對你的前途非常有信心。」

「哈哈!謝謝你凱特,如果有那麼一天,我請你到南京夫子廟去享受地道的中餐。」克雷伯格風趣地笑道。

凱特哈哈一笑,接著問道:「湯姆,你和安毅見過幾次,彼此感覺也都不錯,你覺得這個年輕的將領會不會和他向新聞界公開的那樣抗爭到底?再就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你認為法租界事件是否出於他的策劃和指揮?」

克雷伯格猶豫了一下:「凱特,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我不能對此妄下結論,特別是四國聯合組成的特別調查組經過十幾個小時的調查過後,仍然沒有任何線索能夠證明這是中國軍隊干的,這種情況下任何的猜測和缺乏證據的判斷都經不起檢驗,雖然……雖然我知道這是一個經過周密計劃並非常準確地把握時機的破壞計劃,不是任何社會團體和那些無所不在卻又能力微小的抗日組織能夠幹得出來的,而且造成的損失巨大震驚了全世界,但是並不能由此而證明就是中國軍隊干的,特別是爆炸地點在自成體系的法租界裡,首先要承擔起責任的應該是法國人,我個人的意見是,我們最好不要在這一事件上糾纏太多,這不符合美利堅的國家利益。」

凱特微微一笑站起來,扶著克雷伯格的手,將他送到門邊:「湯姆,能夠和你共事我深感榮幸,衷心希望能在此後的合作中時常獲得你的幫助。」

克雷伯格哈哈一笑:「別客氣,凱特,我對你的工作能力和態度一直深感欽佩,我們之間就不需要太多的客套了,哈哈……對了,有件事想對你說,如果我判斷不錯的話,日本人很可能會在十二小時之內,對淞滬戰場的中國軍隊發起大規模進攻。今晚的中日談判,你就不要太認真了,走走過場就行!」

「真的?」

「真的!」

「賭二十美元怎麼樣?」

「好!我接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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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九章 衝冠一怒(十一)

凜冽刺骨的江水在寒風勁吹中翻湧,將岸邊的蘆葦和野草衝擊得瑟瑟顫抖,起起伏伏,「嘩啦啦」的江濤拍岸聲此起彼伏,延綿不絕。

日軍兩艘巡航炮艦經主航道漸漸西上,劃破黑幕的探照燈光柱逐漸朦朧,一艘關閉了發動機的五十噸級巡邏快艇上,船槳齊搖,牽引的六艘漁船上也是水聲濺起,漿聲不絕。船隊快速駛離江北泰東村的江邊野草叢,以最快速度衝破二點七公里江面上的層層寒霧,從上游水域緩緩飄向崇明島塢北村那片烏濛濛的水域,自東向西沿著崇明島北岸進入茂密的蘆葦叢,船上的獨立師將士在當地老船工的指引下搖動長長的木製船槳,滿載彈藥物資和藥品的船隊在高大蘆葦間隙的水巷中緩緩穿梭,船頭蕩開水草和蘆葦的沙沙聲,伴隨著船槳划水聲和陣陣低沉的喘息聲依次響起,在這沒有星月的寒冷冬夜裡,更顯孤獨和蒼涼。

前進四十餘米後,右前方蘆葦深處閃爍三下綠瑩瑩的光點,巡邏艇上的獨立師作戰科副科長文俊浩隨即打開手中蒙著藍綢的電筒,畫出個圈隨即熄滅,蘆葦深處的信號隨即變成紅色光點,閃爍兩下也畫出個圈。

文俊浩興奮地低呼到了,船上將士隨即在老船工的口令聲中,把船緩緩靠向岸邊,船尾的船工用力拉動繩索,將六艘漁船盡數靠攏在一起,接過岸上遞來的竹竿,迅速把船盡量靠上土質的簡易碼頭。

文俊浩領著軍需官跳下碼頭,宗行真和兩名分隊長立刻大步迎上,一雙雙手緊緊相握,嘴裡卻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

船上船下的船工和獨立師弟兄們全都忙碌起來,一塊塊跳板被小心放下,一箱箱彈藥被快速搬離漁船。

好一會兒,激動的文俊浩低聲匯報:「長官,由於日軍封鎖太嚴,船隊不能像上次一樣一來就是十五艘船,無法將弟兄們需要的地雷全都送進來,只能用五十箱新式手雷替代,但是電台電池和特效藥品一件不少,精鹽、壓縮餅乾和牛肉乾有一船,兩萬發各種子彈也盡數運到,其中近半是機步槍通用的特製達姆彈。」

「太好了!辛苦你和弟兄們了,卸完貨就把十一名弟兄屍首和三十二名受傷弟兄送回去,早點兒走,再有兩個小時天色變白,看這霧氣和天色,估計明天一大早就會出太陽。」宗行真低聲吩咐。

文俊浩難過地問道:「怎麼損失這麼大?」

宗行真身邊的作戰參謀凌騫低聲解釋:「日軍圍剿以來戰事變得很緊張,各分隊生病的弟兄都硬扛著,到現在很多人頂不住了。再一個就是日軍改變了搜索戰術,也調集了一些槍法好的官兵展開針鋒相對的反埋伏和反滲透戰術,還無恥地利用島上民眾做誘餌,引誘咱們前去營救,兩個分隊弟兄為此吃了虧,昨天下午傍晚要是不呼喚師部炮火支援島北使咱們趁亂脫困,恐怕死傷的弟兄會更多。」

「狗日的小日本,昨日傍晚幸虧漢斯教官全力催促,重炮營弟兄才堪堪避過日軍的飛機轟炸,全軍僅有的六門進口高炮還在川南運來的途中,司令回電說近期內無法補充,湘西廠的仿製高炮尚有幾個關鍵問題沒能解決,否則日本飛機不敢那麼囂張。對了,這是師座給長官的信。」文俊浩無奈地歎氣。

宗行真接過信問了幾句,暫時收進衣袋裡:「告訴師座和參座,暫時不要為我特種大隊分心,估計吳淞一線大戰即將開始,日軍肯定要對瀏河口對面的北岸進行猛烈轟炸和炮擊,接下去各旅和後勤負擔會很重。這次物資補充足夠我們頂個十天半個月,如果需要,我們甚至能頂上一個月,島上魚蝦眾多沙蟹成堆,大量的野菜和蓮藕都能充飢,營養也跟得上,有鹽巴就不會餓死人,實在是扛不下的傷病才會讓你過來接應。」

「長官……」文俊浩感動得無法言語。

宗行真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告辭,文俊浩連忙掏出兩包好煙塞進宗行真手裡,告訴宗行真快艇由於需要運送補充槍械和藥品,這次只能帶來五箱香煙,實在抱歉。宗行真收起香煙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走進岸上深處草叢中的窩棚,打開手電筒閱讀書信,完了折疊起來放回衣袋,點上根煙靜靜思索起來。

半小時後,船隊滿載著傷員和戰死弟兄的遺體悄然離開,在沿岸蘆葦蕩邊沿躲過日軍的巡邏炮艦,隨即悄然劃向對岸,十餘分鐘後靠近對岸的岔河口方向傳來低微的馬達聲,宗行真和特種大隊弟兄這才鬆了口氣,知道快艇已經拖著漁船成功渡江,順利地衝向岔河口,這個時候就算日軍炮艦聽到馬達聲也追之不及,追得太緊又怕岸上黑乎乎的密林裡突然飛出一片迫擊炮彈,因此此次補給行動算是圓滿結束。

宗行真立刻召集麾下眾將佈置任務,三言兩語解釋完畢,兩百餘弟兄隨即分成兩隊,背上大量補給物資,消失在黑沉沉的密林之中。

黎明時分是晨霧最大的時候,島上的湖泊、水潭和繁茂的樹梢上全都浮動著一層茫茫迷霧,根據經驗這陣迷霧的持續時間不會超過四十分鐘,而這四十分鐘卻是宗行真報復行動的重要依賴,昨天傍晚,正是日軍在西北角的豐北村用村民設置陷阱,導致救援的三分隊四名弟兄死亡、十九名弟兄受傷,這個仇宗行真肯定得報。

一直以來,特種大隊各分隊都奉行「可一而不可二、得意而不可再往」的作戰原則,在方圓近千平方公里的島上沒有走過重複的路線,沒有襲擊過已經襲擊一次的目標,利用靈活多變的戰術和強悍的官兵戰鬥力,給予日軍極大的殺傷,讓日軍在綠野茫茫的寬闊地域裡無計可施,疲於招架,每走一步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一次,宗行真決定打破常規,再襲豐北村,他知道昨日設下陷阱的一個小隊日軍走不遠,每到夜幕降臨,島上的日軍就感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通常是在原地或者附近地勢優越的臨時營地佈置嚴密的哨卡,嚴陣以待等待天明方才行動。

擔負這一任務的是李永嘉的二分隊,作戰參謀凌騫協助指揮,另一作戰參謀蕭潛率領的一分隊正在東南區域展開,三分隊潛伏於十二公里的西南部,防止廟鎮方向的日軍秘密開進島中腹地。

豐北村南面的寬闊田野中,油菜花延綿一片,被白霜潤澤的田壟下,匍匐著三名渾身泥濘的特種戰士,三雙鷹一般的眼睛透過薄霧久久觀察村中動靜。

天邊逐漸浮現出白色的晨光,村中雄雞打鳴,家犬輕吠,但是所有屋子前後靜悄悄一片,沒有半個人影,這一反常現象讓凌騫和李永嘉等人拿不定主意。

「噓——」

李永嘉按住想要匍匐向前的小隊長,指指村口小路邊十餘米內的一堆高高的稻草:「看到沒有?小日本奸詐啊!竟然躲在那個草垛裡面,後面那個肯定是換崗的,也是翹著屁股匍匐而入,要是他們不動,我根本就無法看到。」

「我去收拾他!」小隊長低聲請示。

「帶一個小組弟兄去吧,但是不用刺殺,摸到那個土坎下就扔個手雷進去收拾他,然後轉移到那顆大槐樹下架起機槍等候日軍,我讓大鼎領一組弟兄在西邊開槍射擊,做出一副強攻的姿態,以吸引敵軍的注意力,便於其他兩個方向弟兄殺進村子去。」李永嘉低聲吩咐。

小隊長點點頭退下田壟,緊貼著油菜地邊沿的淺溝,匍匐向南,「吱吱」兩聲便與冒出來的兩名弟兄一起迅速向南爬行,穿過小路中的泥濘小溝轉而向東逐漸接近土坎,準備完畢掏出顆手雷悄悄站起,看準方位拉開保險栓,猛然擲了出去,飛行的手雷帶著風聲越過三十米距離直砸草堆側後進出的草洞,換班後尚未離去的日軍士兵見狀突然大叫起來,端起槍來不及發射就被轟然炸響的手雷炸死,高高的草垛在巨大爆炸聲中沖天而起,漫天飛舞,匍匐在草叢中警戒前方路口的日軍飛出數米,接著慘叫起來,機槍手剛想要收拾他就被小隊長按住了槍身,告訴他讓這倒霉的傢伙繼續嚎叫吧,他不叫日軍還不肯出來呢。

日軍果然從前方兩棟茅屋中衝了出來,歪把子機槍對準空無一人的小路方向打了兩梭子才停下,一個軍曹模樣的日軍大聲叫喊,身邊十餘名日軍立刻散開隊形,警惕地四下觀察,其中一人飛快衝向在地上打滾慘叫的斷腿哨兵,手忙腳亂地按住他血肉模糊的斷腿,高聲詢問情況。

「噠噠……噠噠……」

「啪——啪啪——」

特種戰士精準的射擊驟然打響,十餘名日軍轉眼間倒下大半,在兩挺機槍密集的火力壓制下,李永嘉率領的一個七人小組飛快前衝,在距離匍匐躲避的倖存日軍四十餘米時投出四枚手雷,一連串爆炸之後十餘名日軍盡數被殲滅,村中同時傳來激烈的槍聲,兩發擲彈筒發射的炮彈飛速襲來,在村口道路上轟然爆炸,緊接著其他兩個方向也都傳來熟悉的槍聲和手雷的爆炸聲,日軍的聲聲哀號此起彼伏。

臥倒在地的李永嘉抖抖鋼盔上的泥土,哈哈一笑:「弟兄們,得手了!展開突擊隊型,前進——」

半小時後槍聲停止,十餘名被打傷的日軍俘虜以及三十七具日軍屍體全都被集中在村中曬坪,但是所有弟兄們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笑容,村中三十餘戶百餘名鄉親已經盡數遇害,被日軍強奸後開膛的婦女屍體隨處可見,其中一個年輕漢子四肢已被砍下,一雙發白的眼睛仍在圓睜著。

「弟兄們,聽我命令:把所有日軍全部剝光,先開膛破肚,隨後把這五十五個腦袋全都砍下來帶走!」李永嘉幾乎是怒吼著下令。

「是——」

七十餘名憤怒的弟兄一擁而上,作戰參謀凌騫轉過身去仰天長歎,對震天的哀嚎慘叫無動於衷,一股鮮血從他被咬破的嘴唇上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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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〇章 衝冠一怒(十二)

晨靄逐漸散去,天色大亮,日軍出動上百架飛機和十一艘大小戰艦,對我吳淞、寶山、江灣、閘北等陣地展開狂轟濫炸,日軍司令官植田指揮兩個師團的兵力,向中國軍隊陣地發起猛烈的全線進攻,淞滬戰場的又一次大戰隨之打響。

崇明島上,目睹日軍屠村慘狀的獨立師特種大隊將士無比憤怒,四百餘人的隊伍化整為零,開始主動出擊,以二十五人小隊自主行動的方式,對巡邏日軍、道路橋樑、據點碼頭進行突然襲擊和大規模的破壞;江北的獨立師炮兵團經過多日的實地勘察和訓練,以營為單位,利用牽引卡車拉動火炮,實施到了就打、打了就跑、躲過再打的靈活機動戰術,對崇明島南端和西端日軍駐地以及江面上的巡邏炮艦展開準確快速打擊,有效地牽制了日軍兵力,使得日軍遲遲下不了決心沿江而上,強行登陸瀏河一線,只能無奈地從目前有限的兵力中再抽調出兩個步兵大隊和一個炮兵中隊登陸長興島對面的江北一線,企圖尋找獨立師主力部隊,展開決戰。

雙方戰至上午十一點,整個長江出海口南北區域和江心的崇明島始終槍聲不絕於耳,炮聲隆隆作響驚天動地,一直讓歐美各國無比擔憂的中日戰爭終於不可避免地全面升級了。

十一點剛過不久,靠近北岸主航道巡邏的兩艘日軍內河炮艇通過望遠鏡相繼發現,原本沒有一艘漁船的塔河口突然出現了兩艘漁船,船上的漁夫正在勤勞地撒網捕魚,他們專注而又膽怯,不時警惕地抬頭觀望四方,似乎一不對勁就要開溜,顯然是受生活所迫不得以在這危險的情況下下河打漁,對南岸剛剛消停的炮聲也沒有了以往的恐懼。

炮艦上的日軍見獵心喜立刻大呼小叫起來,離開航道徐徐逼近,待肉眼可見時用機槍對準兩艘漁船瘋狂射擊。

船上的漁夫見到日軍炮艇一臉絕望,扔下漁網,慌忙地撐船靠岸,不顧一切棄船上岸驚恐逃跑,日軍的兩挺機槍將漁船打得木屑飛濺,劇烈搖擺,四個漁民中的一個突然中彈倒地,其餘三人毫不理會,拚命撲到,掙扎著爬到土坎後等日軍停止了射擊,一個悲哀的女聲哭天搶地地傳來:「爹啊——」

「有花姑娘!」

炮艇上的日軍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只見那身穿碎花藍布棉襖的年輕女子容顏絕麗,滿臉淒然,此時她拚命掙扎著想要推開緊緊抱著自己的兩個漁民,哭喊著要爬下江岸救回自己的父親。如果是正常人肯定會為這一父女情深之場面動容,甚至會生出不忍傷害的惻隱之心,但日軍人豺狼成性,機槍手們一個個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哇哇」大叫中瞄準女子就是一輪連射,頓時將兩個漁民和那個悲呼的女子前方土坎打得泥土飛濺,嚇得三人再也不敢露出腦袋,可那個女子的哭喊聲一直沒有停下來。

就在炮艇緩緩停留的短短兩分鐘時間裡,江岸上游五十餘米水草叢中的十餘名水警師弟兄已經完成了魚雷發射準備,一陣青煙騰空而起,掀起一簾水幕,四枚魚雷劃破起伏的江波,幾乎以同樣的速度射向一百二十米開外的兩艘日軍艦艇,一前一後兩艘日軍炮艦頓時傳來陣陣驚呼,船上日軍手忙腳亂,再也顧不得岸上水靈靈的花姑娘了,大喊大叫地朝魚雷射擊並迅速調整炮艇姿態,企圖加快速度進行規避。

就在這個時候,岸上深處密林裡「通通」作響,六發八迫擊炮彈呼嘯而至,其中三發炮彈準確擊中兩艘急速轉向的日艦,另三發入水爆炸開來,濺起數米高的水花。

兩艘炮艇頓時失去控制,船上日軍傷亡慘重,四枚魚雷就在此時高速撞來,其中一枚穿過兩船中間的間隙,繼續飛射江心,另外三枚魚雷準確命中,轟然爆炸,兩艘炮艇轉眼間就在一片火光和硝煙中四分五裂,殘骸橫飛。

魚雷發射點處,已經爬上岸的十餘名水警師弟兄歡呼聲一片,三個漁民藏身的土坎後面衝出了獨立師工兵團的一個連弟兄,機槍手和士兵們端起槍,瞄準江面上掙扎嚎叫的三名殘敵就是一陣猛射,原先的兩個漁民和那個女子手忙腳亂地衝下江岸,抱住血淋淋奄奄一息的漁民大聲呼喚:「老班長——」

「老夏——」

「夏叔,你可不能死啊,夏叔……」藍衣女子緊緊壓住老夏右胸和腹部的貫穿傷口,俏臉梨花帶雨,哭得一塌糊塗。

老夏睜開眼嘔出幾口血,極力睜開迷離的眼睛,艱難地望著藍衣女子,咧開嘴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閨女,聽你叫聲爹……叔心裡……很是喜歡,咳咳……你是衛生隊……最漂亮的女孩,誰能做你……男人,是福分……叔活不了啦,不能看到你保送醫學院的那一天了……臨死前有你在……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閨女……保重啊……」

「夏叔——哇——」

「撤!快撤!一班長,把小玲子扛起來,其他幾個帶上老夏趕快走!再哭敵人的飛機和艦炮就要來了,趕快跑回北面掩體隱蔽,快——」

一分鐘不到,江岸上百餘人跑了個一乾而盡,江面上油污一片,在陽光的照射下磷光閃爍,十餘具日軍屍體隨著江水湧動起伏,沉沉浮浮。

突然,一片幾欲撕破耳膜的尖利嘯聲響起,南面三公里外飛來的十餘發大口徑炮彈瞬間將江岸炸得泥石紛飛,水柱沖天而起,濃烈的硝煙剛剛捲起,三十多米的江岸已經被炸出五六個深坑,兩艘飄飄蕩蕩的漁船已蹤影全無。

不一會兒,六架敵機編隊而至,在爆炸點上方盤旋幾圈之後,突然對整片區域展開報復性的猛烈轟炸,一時間樹木折斷,大地顫抖,沖天的火光和陣陣硝煙捲起漫天殘枝斷木野草枯葉,方圓兩公里內天地變色,一片狼藉。

中午一點,四虎橋,第五軍地下指揮部。

得益於地下掩體良好的分區佈置,絡繹不絕的電話鈴聲、電報的滴答聲和眾參謀的傳令聲被最大可能地隔離開來,使得張治中、安毅、葉成、俞濟時、王敬久等將領所在的指揮室相對安靜許多。

安毅接過劉卿遞上的電文,看完欣慰地點了點頭,隨即向大家通報:「胡家林副軍長來電:新三旅在刺毛鎮至東余鎮一線,與登陸北岸的日軍主力交上火了,新三旅計劃抵抗一個半小時隨即後撤,由預備隊第九團和新二旅六團從南北兩翼包抄敵軍,退卻的第七、第八團再他殺個回馬槍,爭取一口吞下這股敵人。另外,師屬工兵團和鄱陽湖水警師魚雷艇大隊弟兄密切配合,擊沉日軍內河炮艇兩艘,殲敵三十八人,並附上了擊沉的炮艇編號,此役獨立師和水警師僅付出戰死一人、負傷兩人的代價。這個成績很好,可以上報校長以激勵全軍將士。」

「鬍子打得好啊!不但讓日軍腹背受敵,損失慘重,還迫使日軍至今無法在陸地上修建補充和維修機場,雖然絕大多數人看不見他們的持續作戰,但是自開戰以來取得殲敵兩千餘人、炸毀敵機三架、油庫一座、俘虜日軍五十餘人、擊沉擊傷七八艘敵艦等優異成績,功勳絕對不在任何一個師之下。

安毅,你這一步提前落下的棋子,之前還被不少人詬病譏笑,如今恐怕要讓軍委那些自詡為軍事家的人更加汗顏了。」張治中說完讚許地點了點頭。

王敬久眉飛色舞地附和:「是啊!安次長高瞻遠矚,胡副軍長指揮有方,雖然良楨(俞濟時字)和我的兩個師號稱全副德式裝備,但在作戰經驗和官兵素質方面,還有待向獨立師學習。」

王敬久是黃埔一期生,曾參加兩次東征和北伐,歷任黃埔軍校教導團排長、連長,國民革命軍第一軍二十一師三十六團營長、團長。1928年後任職於顧祝同的第二師第九團團長,第一軍補充旅旅長、第四旅旅長。去年年底任國民政府中央警衛軍第一師副師長,該師改編為八十七師後,又升任師長。

「恩師和師兄過獎了!」

安毅謙虛地搖了搖頭,他沒有在意師兄王敬久叫他安次長,雖然這一稱呼略顯疏遠許多,但在戰場上就該上下分明,嚴明軍紀,相信以後如此稱呼他的師兄弟會更多,因此安毅沒有像以往那樣客氣地予以糾正,而是指著沙盤認真地說道:

「八十八師遇到的壓力很大,與當日尹繼南將軍麾下的謝馳十六師的處境極為相似,幸運的是官兵們很好地吸取了經驗教訓,不但把傷亡降低到最小,還能將日軍十七聯隊拒之江東無法動彈,為南面的八十七師弟兄減輕了壓力。

同樣的,八十七師各旅打得也很好,特別是在火力壓制方面做得很不錯,既充分利用了我軍炮火優勢,各旅又能利用自己手中的機炮營火力對靠近日軍各個火力點實施摧毀性打擊,整條十三公里長的戰線經過五個小時的激戰仍然非常穩固。

相對來說,十九路軍那邊傷亡要大得多,由於裝備和訓練問題,他們處於劣勢,好在兵力充裕,各級將領身經百戰指揮果斷,一直沒有讓日軍佔到任何便宜。

從目前報來的情報綜合分析,此戰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日軍攻不下只能選擇退回去,等待海上的援軍到來後才會發起新一輪的進攻。」

俞濟時眼珠骨碌碌一轉,好奇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乘著日軍後撤之機,賺點兒便宜?」

眾將一聽全都感興趣地望向安毅,安毅點點頭指向江灣一線:「在這兒沒辦法賺便宜,日軍飛機炸了半天也累了,飛回去補充的補充,保養的保養,經過兩個小時的休整恐怕又能飛過來作惡,因此吳淞至江灣一線我們就不要考慮了,否則付出的傷亡可能會很大,貿然出擊甚至會導致咱們自身陣腳不穩。」

張治中點點頭:「不錯……莫非你打閘北一線的主意?」

「正是!」

安毅低聲說道:「咱們不是在三小時前增援了蔡總指揮一個炮營嗎?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很可能蔡總指揮也想到反戈一擊了,他們最好的反擊方式,就是在炮火的支持下,利用兵員充裕的優勢,將撤退到日租界邊沿的日軍退路截斷,把部分日軍逼進公共租界,從而造成政治上對我有利的因素。

昨晚陳樞銘將軍的來電洋洋灑灑一大篇,歸結起來也就是這個意思,希望十九路軍抓住機會,展示更為強硬的立場,而要展示更為強硬的立場,眼下除了想方設法盡量把日軍趕進公共租界、迫使獨善其身的英美各國因無法忍受做出強烈反應之外,還有別的什麼好辦法嗎?

有了法租界這個前車之鑒,相信英美各國也都頭痛擔憂了,試想一下,昨天法租界系列爆炸硝煙方停,今日滿身硝煙惶惶不安的日軍就湧入公共租界,造成的恐慌能小嗎?要是有個擦槍走火的事情發生,嘖嘖……」

眾將會意一笑,連連點頭,張治中二話沒說走到電話機前,很快與蔡廷鍇聯繫上了,商討一番之後張治中回到眾將中間,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珠,低聲說道:

「十九路軍果然與我們猜測的一樣,日軍攻擊疲軟之時他們已經開始著手進行反擊準備了,打法和安毅所言幾乎完全一致,只是……我有點兒猶豫,蔡總指揮問我再借一個炮營,這……」說到這裡,張治中猶豫地搖了搖頭。

「一個炮營還不夠?他們到底要幹什麼?莫非想炮擊日租界?」俞濟時睜大眼睛,非常驚訝地問道。

張治中點點頭:「正是!而且他建議由我來下令發起炮擊。」

眾將面面相覷,再次期待地望向張治中。

事關重大,由不得張治中不慎重,他靠在椅子上,仰頭閉目沉思了好一會兒,終於坐直身子,顯然是拿定了主意。他飛快站了起來,戴上帽子收起手絹,轉向炮團團長果斷下令:「炮二營迅速向東南前移三公里,待我命令下達,立刻對準日租界虹口區中心方向展開五分鐘連續炮擊!」

「是!」

眾將齊聲歡呼,轉眼間走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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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一章 尊嚴是打出來的

十九路軍將士前赴後繼一往無前的迅猛反擊,最終擊潰軍心動搖的日寇,並成功截斷三千餘殘部退回日租界的通道,腹背受敵驚慌失措的日軍衝破公共租界英美軍警的阻攔,亡命地衝進躲避,急轉直下的戰局和混亂不堪的租界形勢,引起歐美各國無比緊張。

日軍和租界當局尚未反應過來,第五軍軍長張治中將軍一聲令下,火炮齊鳴,九門七五野炮對日租界中心區域展開五分鐘的猛烈炮擊,一貫飛揚跋扈的日軍做夢也沒想到中國軍隊如此的大膽,如此的決絕,毫無思想準備之下虹口軍營再次被炸毀,日租界裡一片哀嚎,火光四起,數十僑民橫屍當場,百餘間房屋大火熊熊,不可一世的日本人終於體會到了戰爭給平民帶來的傷痛。

炮聲剛剛停歇,江北戰場隨即傳來捷報,獨立師兩個旅將士將日軍兩千五百餘人迅速擊潰,炸毀日軍火炮十二門,汽車八輛,繳獲日軍長短槍八百餘支,俘虜日軍官兵五十七人,並在日軍飛機轟炸之前迅速撤離戰場,向西面南窯頭一帶縱深退去,氣急敗壞的日軍飛機接連轟炸了三個村莊方才含恨飛走,轟炸造成的平民死亡和民房被毀慘狀,盡數被中央社戰地記者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捷報傳出,已經是下午五點,上海市民群情振奮歡欣鼓舞,無數的人家燃放起了鞭炮,各個社團敲鑼打鼓,青年學子沿街歡呼,以各種方式慶祝英勇的十九路軍將士取得的又一次大捷。

南京總部裡也是一片歡呼之聲,蔣介石懸著的心終於悄悄放了下來,但是炮擊日租界所產生的副作用又讓他憂心忡忡,他明知道沉穩寬厚、一向顧全大局的張治中既然能下達這樣的命令,肯定是戰場情況迫使張治中不得不做出這一艱難的選擇,從目前獲得的效果來看,這一炮擊非常值得,不但表現出了軍隊勇往直前甚至破釜沉舟的堅定決心,而且還極大地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向全世界人民顯示出中國軍隊無所畏懼抗戰到底的強大決心,對軍心、民心的穩定以及士氣的鼓舞作用巨大,蔣委員長腦袋上不抵抗的帽子也因這一態度強硬的報複式炮擊而悄然摘了下來。

蔣介石大氣剛出,總部將領之間以及中央官員之間的爭執隨即發生,剛剛從浙江回來參加會議的陳誠聽到政敵何應欽大罵安毅譁眾取寵、罔顧大局,氣得立刻拍桌大罵何應欽膽小如鼠,不是個東西,何應欽的幾名同盟者不樂意了,立刻跳起來對陳誠展開圍攻,會場吵成一片。

迅速破獲日本間諜案剛剛獲得軍委通報嘉獎的憲兵司令谷正倫一看這還得了,前線將士眾志成城三軍用命才取得這等佳績,居然還有小人在背後扯後腿,是可忍孰不可忍,當即就想與何應欽等人理論,可還沒等他出頭,陳樞銘已經指著何應欽的鼻子激動地質問他是不是想當秦檜,賀耀祖也忍不住氣鼓鼓地為安毅抱不平,剛剛還是歡笑聲一片的會場頓時吼聲四起,罵聲不絕,蔣介石連連喝止也不見效,氣得他抓起面前的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眾人這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誰知道因為各界指責而離開談判組的黃郛仗著自己的元老身份和蔣委員長結義兄弟的地位,在一片沉寂中大聲說出一段話來:

「淞滬、江北戰場接連取得大捷,的確令人歡欣鼓舞,也確實讓很多人揚眉吐氣,可是諸位仔細想過沒有,炮擊日租界所帶來的巨大負面影響,我們政府部門將如何應對?歐美友邦會不會因此而改變傾向吾國同情吾民的立場,從而讓戰爭升級,讓災難人道加劇?法國人是否會抓住這一機會,與日本走得更近、甚至結成聯盟加入戰爭?諸位請好好思量一……」

「完全是一派胡言!」

陳樞銘憤怒地打斷黃郛的話:「日寇早就殺進我國土殺人放火多時,你卻以如此荒謬的所謂友邦、所謂人道來看待我軍將士的正義抗擊,說到底還是某些人骨子裡的懦弱和千百年來的奴才貽害在作祟!

在座諸位是否還記得?大戰以前面對日軍的威脅叫囂,多少軍中將領、多少政府各部高官惶惶不安,一片絕望,多少人不顧國家民族之利益,匆匆搬遷逃離滬寧,又有多少人開口閉口就是難以抵抗,必敗無疑,可是今天的情況怎麼樣?

大家睜開眼好好看看,百年來中國軍隊何時有過如此精誠團結、並取得如此輝煌的戰績?中國人何時有過今日的揚眉吐氣,萬眾一心?十九路軍弟兄、二十四軍、第五軍十萬將士用自己的熱血和生命,捍衛了國家民族的尊嚴,上萬犧牲將士含笑九泉,無數為此深受感動和激勵的軍人和愛國者正在全力以赴續寫勝利,可你們在幹什麼?你們在拆台!在打擊我們的將士,在玷污我們的精神!你們……你們早已嚇破了膽,沒脊樑的廢物……」

「你放肆!」

「你說什麼?誰沒有脊樑,你說清楚……」

「粗野莽夫!不足與謀……」

蔣介石氣得臉色發青,看著再次混亂不堪的會場,霍然站起,一把抓起面前的文件,轉身大步離開,楊傑、葛敬恩等人嚇得臉色大變,紛紛拿起公文包,匆匆追了出去。

五個小時過去,除了日本公使及其領使館官員紛紛叫囂要加倍報復之外,包括法國在內的歐美各國並沒有蔣介石和那群怯弱文官們所擔心的責難和壓力,反而是迅速而主動地與南京中央軍事委員會、中央政府各部取得了聯繫,表達出他們的關切和擔憂,並明確承諾立刻行動起來組成強有力的高效務實的聯合小組,以最大的誠意和公正公平的立場盡快促成中日間的停戰談判,各國駐京使節紛紛要求盡快與蔣委員長、汪精衛政務院長舉行會晤,對淞滬局勢展開誠摯的磋商與交流。

蔣介石看到這樣一種可喜局面,意外之餘心中為之一定,立刻以前所未有的高效,接連接見美、英、意、法四國使節,連講話的底氣都充足了很多。

與各國使節的會晤進行完畢,蔣介石馬不停蹄,立即在自己的官邸召開軍委各部主官和政府政務院、外交部主官出席的對策會議,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反覆權衡,終於選出顧維鈞、郭泰祺等人為代表,立即趕赴上海,與羅文干、張群和吳鐵城匯合,共同出席歐美四國公使主持的停戰談判。

會議結束後,蔣介石又留下陳氏兄弟和楊永泰,分別與三人進行密商,回到床上時已經是凌晨三點。不過,夜深人靜中蔣介石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最後索性盯著天花板發呆,一直到天亮蔣介石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依然沒有合上,弄得宋美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連連詢問安慰。

次日上午,英、美、法、意四國駐日本大使分別通知日本外務省,第一次明確要求日軍不得在上海租界登陸,否則將予以嚴厲制裁;法國駐滬使館官員面對上海數十萬市民在慶祝遊行中憤怒喊出的反法口號,終於站出來承諾法租界將會成為一個安定公正的永久中立區域,決對不允許包括日本軍隊在內的任何武裝進入並通過;上海二十六家銀行組織聯合準備委員會,集資五千萬元,發行債券,為南京政府融資籌款。

二十八日,以英國海軍司令凱利為首的四國聯合小組舉行調停上海戰事會議,與日本駐華公使、軍隊司令以及中國代表顧維鈞、郭泰祺、張群、吳鐵城會於英艦甘特號,開始商定停戰條件。

與此同時,十九路軍司令部公開的駐地內外,人山人海,成千上萬的上海市民和青年學子蜂擁而至,堆積如山的慰問物資和一筆筆抗戰捐款交到蔡廷鍇等將領手裡,無比感激的蔡廷鍇等將領把在數次戰鬥中表現突出勇立戰功的七百餘名將士叫來,向激動不已的各界代表和民眾衷心致謝,表明了抗戰到底的決心。

蔡廷鍇、區壽年、譚啟秀等人在上百記者和各界代表的強烈要求下,先後發表了激動人心的演講,做出了令上海市民和各界人士熱淚盈眶的堅定承諾。

一列運兵車隊自北向南緩緩開來,車中的安毅看到十九路軍司令部門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以及黑壓壓的民眾,立刻明白了翁照恆和張治中堅持要把自己拉來的目的。今日清晨,一封來自南京的秘密電報發到安毅手裡,安毅看完電報,在指揮部外的小樹林裡獨自遊走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在眾弟兄擔憂的目光中,非常平靜地走出樹林,二話沒說開始就第五軍各部和江北戰場形勢進行討論,直到翁照恆和張治中到達把他拉出來,他還在與三十九師夏儉等人就陣地防禦和工事構築交流意見。

車隊拐了個彎,在司令部後門停了下來,安毅跟隨翁照恆和張治中等人大步穿過不大的後院,進入中堂,還沒走出大門,就聽到蔡廷鍇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宣佈張治中將軍和安毅將軍的到來,會場頓時歡呼一片,陣陣沸騰。

安毅和張治中在十九路軍將校們的簇擁下,登上臨時用桌子拼搭起來的高台,與蔡廷鍇等人敬禮見面,再轉向近萬歡呼的軍民,莊重行禮,台前百餘記者你爭我奪,擁擠不堪,個個都想拍下三軍將領齊聚一堂的珍貴照片。

溫文爾雅的張治中將軍在蔡廷鍇等將領熱情的邀請下,面對掌聲雷動的軍民,發表了簡短的演講,幾句話就把軍隊排除萬難、抗戰到底的決心闡明,迎來全場軍民排山倒海的掌聲和歡呼。

張治中敬禮完畢謙恭地退後,毫無準備心事重重的安毅終於被請到前面。

安毅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兩步,尚未舉起手震天的掌聲和聲聲「安將軍」的呼喚驟然響起,連續三分多鐘才在安毅激動的致禮中緩緩停下。

安毅非常感動,他沒有對著麥克風直接演講,而是走到台邊,吩咐台下警戒官兵把人群前方四位男女青年請了過來,與激動得說話都結結巴巴的四位青年交談過後,安毅禮貌致謝,這才回到麥克風前,向台下近萬好奇的軍民大聲說道:

「諸位父老、兄弟姐妹,剛才我聽到幾聲口音不同的呼聲,所以特意詢問了一下,那四位年輕的朋友都是東北人,懷著滿腔悲憤,千里迢迢從瀋陽趕到上海,目的是親眼看看我們英勇抗擊日寇的十九路軍將士,他們都很激動,和我交談時都流下熱淚了,可我知道這不單只是他們激動的淚水,而且還是國土喪失、尊嚴遭受踐踏而流下的委屈痛苦的眼淚……我軍官兵們,讓我們向這四位來自東北淪陷國土的兄弟姐妹敬個禮,聽我口令:立正——敬禮——」

兩千多擔任警戒保衛任務的官兵、七百多纏著繃帶的榮譽官兵與台上十餘名將軍一起,向四位瀋陽來的年輕學生齊齊敬禮,四個學生感動得掩面而泣,無法站立,這一劇烈波動的情緒,很快地傳染開來,引發全場悲噓一片。

「禮畢——稍息!」

安毅放下手,掃視全場一圈,用力咽嚥口水接著說道:「諸位,我們軍人之所以有這樣的決心,有今天的如此榮耀和自豪,完全歸功於我們的人民,正是有了無數善良而不屈的人民,才有了我們的勇氣和力量,能激發所有將士保家衛國的堅定信念。淞滬抗戰以來,無論軍民都湧現出一個個英雄,發生了一個個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事跡,這是我們軍隊的驕傲,是中國的驕傲,民族的驕傲!」

掌聲響起,經久不絕,安毅揮揮手示意大家停下,提高了音調:「在此我想對在場的所有人說件事,大戰之前南京商場上的一個老朋友問我,中國軍隊全部拉上戰場,能夠頂住強大的日本軍隊幾天?當時我很難過,聽了這話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後來就告訴他,三年前你就認識我安毅了,當時你能猜得到我安毅不滿二十五歲就當上全軍的參謀次長嗎?他愣了好久,搖頭笑了笑便不再問了。」

全場哄聲大笑,這一悲一喜的奇跡在安毅幾句話中迅速轉換,使得台上的蔡廷鍇和張治中等人感歎不已。蔡廷鍇悄悄問張治中安毅怎麼有這麼好的口才?張治中嘿嘿一笑回答他在中央軍校教了幾年書,經常是這樣。

安毅卻沒有笑,而是很嚴肅地說道:「這不可笑,一點兒都不可笑……事實上,當時我根本就沒有責怪我那位悲觀喪氣的老朋友,因為這百多年來我們民族經受的苦難太多了,一個接一個的恥辱釘在全中國人民的脊樑骨上,從鴉片戰爭開始就沒有直起過腰桿,晚清和民國初年更是發展到萬劫不復的悲慘境地,人民連飯都吃不飽,衣都穿不暖,整天在帝國主義列強的鐵蹄之下生活,還要飽受四分五裂的國家一個個割據軍閥的巧取豪奪和野蠻欺辱,試想一下,在這樣水深火熱的處境中,有幾個人不悲觀失望?這樣的慘痛日子,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無比熟悉,別的不說,入冬以來上海灘大街小巷每天都有的倒斃屍體,就能讓我們在沉淪中麻木。」

安毅略作停頓,這一次沒有掌聲,沒有歡呼,全場出奇地寂靜,一張張臉上滿是痛苦和恥辱,安毅的聲音突然響起: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今天,我就告訴大家原因,分裂就會貧窮,貧窮就要挨打!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毫無指望的人民,就會膽怯害怕,獨善其身,甚至漢奸橫行,豺狼當道!

可現在我要告訴大家,告訴全國人民,這樣的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了!從今天的每一個人臉上,我看到了民族覺醒的希望,從我們十九路軍和全軍熱血將士的身上,我看到了民族挺起的脊樑!從我們一個月來一次次擊敗日本侵略者的戰鬥中,我們的軍隊已經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我們的人民也逐漸樹立起了必勝的信心,儘管前路佈滿荊棘,坎坷崎嶇,但是我們不會膽怯,更不會吝惜短暫的生命,為了民族的崛起,為了苦難中國的復興,我們革命軍人將義無反顧奮鬥不息,拋頭顱灑熱血是我們軍人存在的驕傲!

父老鄉親們,全軍弟兄們,我們現在已經體會到了什麼是尊嚴,而這份寶貴的、久違了的尊嚴,要靠我們捨生忘死打出來的!擁有了便再也不會失去,永遠不會!」

全場掌聲雷動,軍民熱淚盈眶,安毅敬了個禮緩緩退下,轉身跳下高台,大步走進大堂,行進間悄悄擦去臉上悲憤而不屈的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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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6 08:41:20
第六九二章 繞指柔情訴衷腸

重開停戰談判之日起,淞滬戰場地面上的交戰隨之停止,江北的獨立師也主動後撤,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崇明島上仍然傳出零星的槍聲和爆炸聲。

就在焦慮盼望盡早實現和平的人們微微鬆了口氣的時候,日本談判小組借口中國方面毫無誠意,竟然派出飛機對蘇州軍用機場進行轟炸,隨後編隊低空飛越杭州上空,耀武揚威,引發巨大恐慌之後揚長而去。

中國上下一片憤怒,對日本侵略者的譴責與抗議沸沸揚揚,第五軍和十九路軍將士義憤填膺,紛紛請戰,蔡廷鍇和張治中等將領先後站出來,發表態度強硬的譴責聲明,警告日軍再不停止轟炸,就要承擔一切後果。

只有安毅麾下的三十九師和他直接指揮的獨立師沒有任何動靜,安毅本人則日夜待在黃鎮地下指揮部裡,看似安靜其實無比忙綠,殫心竭慮苦候已久的龐大襲擾戰計劃終於展開,一份份加密電報飛到千里之外的華北和東北,五十餘名在一個月前離開江南、只在南昌士官學校特別班培訓了三個月的東北、華北籍弟兄身上,承載著安毅和總部弟兄們的殷切期待。

「司令,戴處長到訪。」

沈鳳道來到安毅身後,低聲稟報。

安毅抬起頭,心想人也給你了裝備也給你了,怎麼下午剛通完電話晚上又要親自趕來?略作考慮,安毅停止情報分析,吩咐劉卿、葉成等人進入裡間機要室繼續商討,扣上風紀扣,與沈鳳道一起迎出戒備森嚴的狹長通道口。

「大哥深夜前來有何要事……」安毅閉上嘴,驚訝地看著戴笠身邊楚楚動人的葉青:「青姐,你這是……」

葉青雙眼蓄淚,扭過頭不看安毅,戴笠搖頭莞爾一笑,低聲解釋道:「葉小姐找到愚兄時,愚兄正好要來你這兒商量點事情,就一起過來了。哎哎!你不會讓咱們站在這冷風嗖嗖的地方談話吧?」

「請進!」

安毅連忙把兩人請入地下指揮部,沒坐下就詢問兩人喝茶還是喝咖啡。

戴笠知道安毅的習慣,吃的不講究喝的可不含糊,含笑望望葉青,讓安毅把咖啡端來。不一會兒侍衛端上三倍香濃的咖啡,安毅將其中一杯送到葉青手邊,微微一笑轉向戴笠。

戴笠喝下口咖啡低讚兩句,抬起頭向安毅問道:「聽說辭修兄的十八軍兩個師已經秘密撤離,正在開往贛南的路上,屬實嗎?」

安毅點點頭:「昨天徵求過我的意見,我沒同意,可是最後還是執行了,說是共產黨紅軍越鬧越大,圍住贛州猛攻三天三夜,幸虧馬昆指揮有方,調動麾下一個旅又再組織四千民團苦苦抵抗,才勉強保住城池,後來他看到紅軍佯攻次數增多,就弄了幾十個大水缸擺在城牆後面,徵集贛州城裡的瞎子都來聽聲音,結果發現紅軍挖掘地道埋設炸藥想要炸毀城牆,馬昆將計就計挖掘相向地道,在紅軍即將發動時盡數引爆,把很多紅軍敢死隊埋在地下,有一面幾十米長的城牆被紅軍成功爆破盡數倒塌,但是卻向外傾倒,結果把數百潛伏在牆根準備發動的紅軍全都埋了,紅軍攻城主力卻以為成功爆破立即發起衝鋒,早有準備的馬昆架起四十多挺輕重機槍放進來打,紅軍損失慘重全盤皆輸啊!今天有人告訴我,馬昆因此戰獲得校長和軍委的雙重嘉獎,晉陞少將副師長兼贛州守備司令了……大哥,你問這幹嘛?」

「隨口問問,這是你們參謀本部的事情我管不著,只是好奇而已。」戴笠放下杯子,俯身靠向安毅:

「有個名叫納蘭飄雪的師大女教師,小弟你是否和她很熟悉?」

安毅驚訝地挺直腰板,看到葉青也關切地望著自己,連忙問道:「是很熟悉,小弟在北京遇刺之前就與她認識,怎麼?她在上海?」

「是,今天凌晨抓捕的,我連夜提審,她說是你朋友,我就把她悄悄送到你的毅園,交給陳瑜、楊飛看管了。但是我不放心,知道你在南昌時放了那個據說是你紅顏知己的女共黨,擔心這個滿族女人也是你的紅顏知己,與其到時候你來找我要人,還不如趁現在沒上報就做些準備,所以特意到你這兒問問實情。」戴笠含笑盯著安毅的眼睛,葉青不滿地哼了一聲,低頭喝咖啡。

安毅想了想問道:「她犯了什麼事?」

戴笠抽出香煙點上一支,把煙和火機遞給安毅:「她與原先我們黃埔軍校的共產黨教官高語罕等人組織的左翼文化聯盟關係密切,也是上海高校所謂的抗日先鋒隊、鋤奸隊等等自發組織的幕後策劃人,我判斷她是個老資格的共產黨員,利用抗日的名義發展共產黨組織,就像紅軍利用我們兵力調集淞滬戰場而不停襲擊我後方一樣。可這些還不是我抓她的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是,她與我出道之初共過事的王鼎(王亞樵)大哥兩次秘密接頭,你也知道宋部長和日使重光葵遇刺事件就是王亞樵他們幹的,因此我不得不抓她,可是抓回來才知道是你的朋友,你說我怎麼辦?」

安毅嚇了一大跳:「王亞樵?這人我聽說過,大哥你跟他共過事?」

「對,這傢伙是個高手,我一直稱呼他為九哥,開戰前我為偵破刺殺宋部長事件見了他一面,手裡掌握了不少證據,但沒有為難他。他整個人完全變了,憤世嫉俗走火入魔,日本人收買他他嗤之以鼻,共產黨要吸收他被他損得一錢不值,我勸他一起效忠黨國反被他一頓臭罵,唉!兩次機會我都不忍心害他,希望他能承愚兄這份情,不要再弄出無法收拾的事情來。」戴笠非常無奈,苦笑之下臉型拉得更長。

「原來是這樣……」

安毅終於明白了其中複雜的關係,決定不再糾纏這件事:「大哥,你準備怎麼處置納蘭小姐的事情?」

戴笠白了安毅一眼:「要是我能決定怎麼處置,我還跑你這兒幹嘛?」

安毅搖頭啞然失笑:「這樣吧,我讓陳瑜把她悄悄送過來,我當面詢問一下,如果她願意,就讓她離開上海返回北平,如果她堅持,我就放了她,下次大哥再抓到她就不必顧及小弟的面子了。」

戴笠微微一歎:「你小子真是……打起仗來血肉橫飛、死傷遍地你都沒眨過眼,偏偏把情感看得這麼重,再不改改下去要吃虧的。」

「吃虧就吃虧吧,小弟就是這臭脾氣,從小浪跡天涯沒幾個朋友,孤獨怕了,所以對友情倍感珍惜,哪怕今日的朋友就是明天的敵人,小弟也不能因為明天的隱患而玷污今日的友情……大哥和小弟結交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小弟這臭脾氣?」安毅動情地說道。

戴笠心裡感動臉上卻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行了,我的事情談完了,葉小姐讓咱們冷落了這麼久,你該賠罪才是,哈哈!我先上去在車裡等著,不急。」

「一起上去吧。」

安毅溫存地拉著葉青的手,跟隨戴笠一起出去。

戴笠掃了一眼四面埋頭工作的幾個參謀,也知道安毅無法在這裡與葉青說什麼悄悄話,於是也就順其自然,經過通道的時候還不忘了詢問安毅東方電影公司演員培訓班是誰在負責?認不認識那個藝名叫「蝴蝶」的小女孩?安毅回答自己也不清楚,讓他找何京去。戴笠嘿嘿一笑不再說什麼,在哨兵的敬禮中獨自走向停在林子裡的汽車。

安毅與葉青走進另一側的小樹林,緩緩停下腳步,沒等安毅出言詢問,葉青就撲進安毅懷裡,邊哭邊揮動粉拳擊打安毅:

「你讓我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啊……我剛從杭州家裡逃出來,他們逼我完婚,你知道嗎?可是我不愛那個姓盧的,我心裡只有你、只有你啊,你知道嗎……」

「噓——輕聲點兒。」

安毅抱著全身顫抖的葉青,等她打累了稍微安靜下來,才低聲勸導:「青姐,我明白你的苦楚,可是小弟也難啊!你想想看,你們婚約數年,因為小弟的出現而情感破裂,雖說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但是世俗觀念的強大阻力難以逾越啊!再一個,小弟如今仍然為楚兒和潔雲兩個進退不得,一直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怎麼能因自己的慾望和自私,再耽誤青姐一生的幸福呢?青姐,請原諒小弟吧……」

葉青收住眼淚,緩緩抬起頭:「我明白,我都明白……小毅,告訴我心裡話,你愛我嗎?愛過嗎?」

安毅強忍心中的痛苦,深吸口氣,悄聲回答:「青姐,還記得你在黃埔第一次參訪小弟嗎?知道小弟見你第一眼時想些什麼嗎?」

「告訴我、告訴我……」

葉青緊緊摟住安毅的脖子,神情地凝望他的眼睛,星光下葉青嬌媚的臉滿是愁怨和難以控制的期待。

安毅緩緩閉上眼:「當時小弟心裡騰起一股強烈的佔有慾,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很卑鄙,可是這是心裡話。此後與青姐接觸多了,越來越感受到青姐的善良、聰穎、古道熱腸以及對小弟的深厚情誼,到了上次南陽戰場的那個晚上,小弟終於徹底迷失了…….還好!鬼使神差沒有如願,沒傷害青姐,否則恐怕小弟要負疚一生的。」

葉青緩緩貼近安毅的胸膛:「我好幸福,知足了、能得到你的愛,聽到你的心聲,我知足了……我逃離家裡先去了南京,抱著茜姐哭了一個晚上,茜姐不停地安慰我,但是沒給我任何的建議,所以,我只能來找你,哭幾場跑幾百里也疲倦了,也該認命了……小毅,最後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就一件事。」

「青姐請說吧,只要小弟能做到。」

安毅加點力摟住懷裡顫抖得厲害的葉青。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我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給自己深愛的人,哪怕不能在一起,也能留下點安慰和回憶……小毅,你就要了我吧,行嗎?既然你愛我,我也愛你,有什麼不能相互奉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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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三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葉青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她睜開浮腫的眼睛四處打量房中熟悉的擺設,打量這間安毅專門留給她和龔茜的向陽方向的溫馨客房,撫摸蓋在身上這床與安毅、龔茜一同當天在霞飛路買回來的意大利絨被,禁不住悲從心升,扯緊被子,蓋到頭上無聲地抽泣起來。

昨晚安毅並沒有留下葉青,溫存地安撫勸慰之後,便將葉青送上戴笠的車,直接送回到法租界的毅園,並暗中請求戴笠代為聯繫杭州葉家,向焦慮不安的葉家老小報個平安,告訴他們葉青一時不高興跑來上海散心,住在法租界的毅園,也好讓葉家不用那麼操心。

此時自憐自艾哭泣不休的葉青並不知道,有一位年紀比她小四歲,同樣是花容月貌、外剛內柔的年輕女子,也和她一樣強忍愁怨,把淚水悄悄地咽進肚子裡。

穿過樹林的道路盡頭,安毅的軍需處長張揚上校親自駕駛一輛覆蓋偽裝網的道奇吉普,停在路口等候,車子後方的大樹下面,倚在樹上的納蘭飄雪把芊芊素手拂去蓋在美麗臉龐上的秀髮,杏眼含淚,低頭不語。

安毅靜靜地站在一旁,等納蘭飄雪接過自己遞過去的手絹低頭擦淚時,才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的侍衛長過來,從林耀東手裡接過黃呢軍大衣,緩緩地披在她柔弱的肩上:「飄雪,這次回北平後,近期內就不要來上海了,更不要到南京去,等過個一年半載風聲平息之後再說吧。」

納蘭飄雪抓緊大衣領子,緩緩抬起頭,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湧了出來:「你終於說話了……從你的部下把我送到這兒開始,兩個多小時你只問了我三句話,然後就忙自己的……現在還狠心地把我趕走……」

「飄雪,你讓我說什麼才好呢?沒錯,我們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曾經一起度過了一段熱血沸騰的美好時光,共同經歷了暗殺等艱難磨礪,那段日子就像金子般深深地藏在我心底,恐怕現在再也找不回那種激越而無比真摯的時光了。

你有自己的理想,我也有自己的理想,以前我認為彼此的理想只是在實現的途徑方面有所差別,最終還是會殊途同歸的,但經過這兩年來的南征北戰,特別是經過這段時間的對日作戰,我發現並非如此,兩者相距很遠。

我尊重你的選擇,也欽佩你的精神,但是我並不贊成你現在的做法,所以我才建議你並給自己一段時間好好想想,就算是總結一下得失也是有用的。

現在上海你是回不去了,至少近期內你不能回去,包括你的那些僥倖脫身的同志都處於雙重抓捕之中,特別是日本情報機關的通緝,要是你有個萬一,恐怕我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相信你的組織也都有了深刻教訓。」安毅耐心地勸導。

納蘭飄雪輕輕搖了搖頭,被酸楚的淚水浸得有些發紅的鼻翼微微蠕動,潔白的貝齒咬著顫抖的下唇,過了好一兒才開口說道:

「我感激你,倩萍也感激你,我們好多兄弟姐妹都感激你,可是你,你為何總是這樣掛著情不由衷的笑容,把彼此間心靈的距離越拉越遠啊?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問問我,除了選擇留下和回去之外,還有什麼路可以選擇,為什麼你不願意和我多說幾句話?難倒我就真的那麼沒有吸引力?」

安毅瞪大眼睛,一下子愣住了,納蘭飄雪看見安毅這樣,難過地轉過身,嗚咽著跑到車子邊上,拉開後門發現後座上堆滿了長形帆布包,匆匆關上門打開副駕駛室車門鑽了進去,說了聲「開車」,就把頭埋在雙腿上。

張揚有些驚訝,下車望向安毅,看到安毅苦笑著連連擺手,便敬了個禮鑽進駕駛室,發動汽車緩緩開出林子,轉入向西的公路。

車子開出十幾公里,緩緩駛過工兵臨時搭建的木橋,張揚長出口氣,望向仍在默默流淚楚楚動人的納蘭飄雪:

「納蘭老師,你別再哭了,再哭我都要陪著你流淚了……古有褒姒落淚西子捧心,皆禍國殃民,我還以為是謠傳,人怎麼可能會那麼漂亮,現在看到你哭成這樣才隱約明白一些……對了,你們共產黨裡面,還有誰比你漂亮啊……不不!有一半漂亮就行了,介紹給小弟行不行啊?要是彼此情投意合,小弟不惜脫下這身上校制服,投奔你們共產黨,你覺得如何?」

納蘭飄雪擦去香腮旁的淚水,轉頭望向窗外,沒有搭理嬉皮笑臉的張揚,張揚聳肩一笑,突然問道:

「納蘭老師,我們安司令確實是百年難遇的人中龍鳳啊!誰見誰愛,連小弟都忍不住嫉妒他,回到家裡我家老爺子老媽子整天在我耳邊嘮叨,說什麼我要是有安司令一半的出息,就不用全家為我操心了,全上海的名門閨秀那是任我挑啊!

這話讓我氣得牙都疼,你說論相貌,我和安司令是各有千秋,同屬溫文爾雅、玉樹臨風那一類,論年齡,我和他相差不到一歲,論身高,我只比他矮上一公分,要是穿上厚底作戰鞋就差不多了,你說說看,為什麼你們這些美人兒沒一個看上我,全都看上他了呢?咦,你幹嘛瞪眼啊?你這副樣子我瞧一眼就知道心裡想些什麼,看來這共產黨人也是有七情六慾的嘛,唉!這女人啊,正像老大講的一樣,感情影響理智啊!」

「你……你再胡說八道聒噪不休,小心我把你的話全都告訴安毅!讓他來收拾你!」納蘭飄雪終於忍不住,氣憤地瞪著張揚。

張揚暢聲大笑起來:「拜託,納蘭老師你最好一字不漏地轉述給我們老大聽,呵呵……怎麼?不相信是吧?以為我是故作鎮定吧?告訴你也無妨,全軍上下只有我張揚可以沒大沒小地和我們安老大開玩笑,有些時候說得比這個還要露骨呢,我們老大對自己弟兄從來沒有架子,實實在在自自然然,這下你明白了吧?呵呵!乾脆這樣,到了南京你就住下,等打完仗你要是覺得我還可以的話,咱們倆再慢慢說以後的事……」

「停車!」

納蘭飄雪氣憤地尖叫起來,看到張揚雖然嚇著了但並沒有靠邊停車的意思,立即轉動門把手,就想要打開車門自己跳下去。

「住手啊!」

張揚嚇得魂飛魄散,猛然剎車飛快地將已打開車門的納蘭飄雪一把扯住,用力地把她拉回到座位上,一個勁兒地求饒:

「對不起了,我的姑奶奶!我是開玩笑的,我胡說八道,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這樣總該行了吧?我也就是開開玩笑,看你那副樣子就知道你喜歡我們安老大,我怎麼敢撬老大的牆角……你可別再玩這種危險的事情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司令非把我宰了不可……我求你了,我不說了行嗎……我也就是想讓你轉移注意力,所以才嘴上跑牛的……別哭啊你……哎呀,這下可怎麼是好啊……」

納蘭飄雪伏在身前儀表台上,放聲痛哭,嚇得張揚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心裡後悔不已,早知道如此就不該自告奮勇讓納蘭飄雪坐上自己的順風車了。

眼看著納蘭飄雪哭得昏天黑地,令人肝腸寸斷,張揚繼續開車也不是,不開車也不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勸慰,無奈地歎了口氣,鑽出車廂後靠在側邊從兜裡掏出香煙就要點上,突然聽到後方工兵搭建的浮橋處傳來陣陣淒厲的空襲警報,張揚嚇得飛快收起香煙鑽進車裡,發動汽車掛上檔,沒命地向前開,終於在左前方發現一片小樹林,立刻加速衝了進去,緊急剎車後熄火跳下來,緊張地仰望天空,四架日軍飛機已經出現在東面道路上空,飛得低低的,正在向自己的方向一路搜尋而來,一分鐘後帶著轟隆的聲音,越過頭頂飛向西面的遠方。

張揚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長長地吐出口濁氣,望向車裡發現納蘭飄雪仍在抱頭抽泣,不由得搖搖頭,暗自歎息:「老大,你這傢伙害人不淺啊……」

與此同時,滬杭公路上一列車隊盡數穿過桐鄉城,繼續向東開進,車隊後面跟隨著一輛嶄新的懸掛有中央黨部牌照的黑色道奇轎車,車裡的司機和一位西裝革履白白淨淨的年輕人正在大聲交談。

「祥福,開這麼慢幹什麼?給我超過去!你想讓我跟著七八架慢吞吞的卡車,一路吃灰塵到上海啊?」

副座上白淨的年輕人一臉惱怒大聲下令,顯得極不耐煩,此人正是葉青的未婚夫、中央黨部政訓處宣傳科年輕的科長、蘇杭世家子弟盧炳焱。

盧府的司機祥福連忙答應:「是是!少爺說得是,十九路軍這些破車也真礙事兒,開得慢不說還把整條道路給佔了,灰濛濛的什麼也看不清,小的等會兒到了路寬大的地方就超過去,少爺請耐心些。」

後座上的保鏢一聽不對,探身向前,低聲提醒:「少爺,不要超車啊!出門前老爺太太千叮萬囑安全第一,讓我們跟在十九路軍運輸車隊後面,萬一有個不測,也有百餘名官兵幫忙照應,慢點兒就慢點兒吧,反正已經知道葉小姐落腳的地方了,到了上海虞世兄會開車帶著少爺去法租界的。少爺不願坐後面,小的心裡就已經不安了,要是讓老爺太太知道,我……」

「別囉嗦!閉上你的臭嘴!一天到晚就老爺老爺的,難道我的話就不算數嗎?」盧公子猛然回頭,凶巴巴地吼起來。

保鏢慌忙擺手連連申辯:「不敢不敢!我也是為了少爺的安全著想……少爺別生氣了,就當我沒說吧。」

盧公子哼了一聲,這才轉過身去,看著前方客車屁股上冒出的塵煙,咬牙切齒無比痛恨地罵道:

「這個賤人,看我怎麼收拾她,竟然在就要舉行婚禮的時候逃到上海去,哼!肯定是他娘的去偷漢子了,我操他娘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咱們來日方長!」

「少爺,你可別這麼想啊!青小姐可不是那樣的人,雖然她性格潑辣點兒,但從小到大規規矩矩,大學剛畢業就進入黨報工作,從廣州到南京,這幾年從沒有傳出過什麼不好聽的話來,少爺可別想得太多了啊!」司機祥福連忙替葉青說好話。

「去去去!」

盧公子惱火地給了祥福腦袋一巴掌:「你狗日的懂個屁啊!你知道是誰給那賤人的父母打來長途電話的?是戴笠!戴笠你懂不懂,這個小癟三發跡以前就在上海灘十里洋場裡鬼混,是個有名的花花太歲,幾次考黃埔軍校都沒考上,後來僥倖考進去了賴到畢業可還是改不了狗吃屎的本性,這半年多來他在上海公幹,仗著多年練就的厚臉皮和下三濫手段,沒少勾引良家婦女,要不是委員長狠狠臭罵他一頓,恐怕他至今仍不知道收斂!

你說說看,那賤人竟然要戴笠替她打電話回來,還能有好事嗎?蒼蠅不叮沒縫的蛋,別看那葉青平日裡裝出一副聖潔清高的樣子,對老子不理不睬冷若冰雪,其實背地裡不知道多淫蕩,賤人就是賤人!」

後座的保鏢頻頻搖頭,祥福愣了好久,才怯生生地說道:「少爺,我說了你可別生氣,雖然是姓戴的打來電話,可我聽親家母說是在法租界安將軍的毅園,別人不相信,你總該相信安將軍吧?安將軍的乾姐姐龔局長就是青小姐的結義姐姐,住在毅園沒什麼不好還很安全,親家母家裡的欣小姐、權少爺剛從美國回來,也都陪著親家母坐船趕去上海勸回青小姐了,原本我們可以不用去的,老爺太太也是這個意思,就是擔心少爺你控制不住脾氣,鬧得大家都不高興。」

「別跟我說什麼安毅!不就是一個草菅人命踩著自己麾下將士屍體爬上去的軍閥嗎?我對他從來就沒有半點兒好感!中央政府上層就要彈劾這個信口開河、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了!哼!虧馮叔叔家還在考慮要把潔雲妹妹許配給他,老子對這個道貌岸然、譁眾取寵的軍閥頭子就是一點兒也看不慣,不就是會些旁門左道加上祖墳冒煙走了狗屎運發家嗎?他有什麼家教,有什麼文化底子?說白了,這人也就是泥腿子一個,不過就是讀了幾天黃埔軍校、打仗有點兒狗屎運氣罷了,我呸!」

盧公子越說越生氣,平日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不凡風度哪裡還有半分存在?

坐在後面的保鏢終於忍不住插了句嘴:「少爺,這話也就是咱們私下裡說說算了,要是傳出去恐怕會惹來麻煩,安將軍如今位高權重,聲望如日中天,特別是在抗戰中戰功纍纍,深受民眾愛戴,少爺還是別提他為好,反正咱們到了上海接到青小姐就行,早點兒回來把親事辦了,也讓老爺太太安心。」

「你怕他,老子可不怕他!老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等到了上海辦完事,我就到馮家登門拜訪,看我怎麼收拾姓安的。像我潔雲妹妹天香國色麗質天成,出身名門又家學淵源,竟然被這個只會打仗賺錢的小癟三迷住了,哼!怎麼樣老子也要跟馮叔叔說出反對的意見,我看他能把我怎麼樣!」盧公子因嫉生恨,終於走進了死胡同。

盧公子罵完搖下玻璃,往外吐了泡口水,一陣塵土立即撲面而來湧進車裡,他飛快搖上玻璃,氣急敗壞地掏出手絹擦臉,看到前面道路寬闊筆直,立刻命令祥福加速超車。

祥福不敢怠慢,連忙依令而行,很快提高車速,超越一輛輛滿載軍需物資的卡車,剩下最後兩輛卡車時道路突然變窄,祥福立刻剎車,拐進了第二、第三輛卡車中間,誰知道前面的卡車不知為何突然減速,祥福嚇得連忙剎車,再將車頭急轉道右,後面沉重的卡車減速不及,「光」的一聲,不輕不重撞在轎車尾部,把尚未恢復平衡的轎車一下就撞出路面。

轎車衝過淺淺的道溝,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在草地上滑行數米,去勢依舊不止,一直衝進半米深的爛泥坑裡,咆哮幾下再也無法動彈。

司機祥福嚇得面無人色,盧公子回過魂來,立刻大喊大叫,費力地推開車門,卻發現是個爛泥潭,馬上又收回邁出去的腳,對著祥福大吼大罵,根本就沒有看到車隊已經瘋狂地加速,隨後奪路疏散,等後座上的保鏢聽到飛機的轟鳴聲撞開車門時,一切都晚了:

無法動彈的黑色轎車深深地陷在道旁開闊地中的泥潭裡,車頭的兩面國民黨黨旗格外刺眼,轉眼間引來日軍飛機的重點轟炸,三枚重磅炸彈將轎車連同周圍方圓數十米的地表和低矮草木炸了個一乾而盡,硝煙過後,只剩下一個碩大的深坑仍在吱吱冒煙,轎車和泥潭全都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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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四章 五味具雜

二十八日傍晚,十九路軍的一沓戰報按例送到安毅的前敵指揮部。

正在與第五軍軍長張治中、遠道而來的副軍長兼獨立師長胡家林、三十九師師長夏儉等十餘名將領召開作戰會議的安毅接過戰報,大致翻閱了一下,便遞給了身邊的葉成,低聲吩咐他整理好予以分類並拿出意見來,交由各處主官處理,接著再次與張治中、胡家林等人就江南與江北兩線的協同作戰、相互彌補問題繼續商談。

這時政治部主任展到悄然入內,看到安毅與幾名老大趴在沙盤邊沿,埋頭密商,想了想把一份剛剛收到的軍委指示拿到葉成面前:

「老葉,十九路軍運輸隊在桐鄉以東十二公里路段遭遇敵機轟炸,九輛車被炸毀四輛,其中一輛轎車是中央黨部官員的,人沒了,軍委來電詢問中央社記者葉青小姐是否在我部採訪?如果在的話,請立刻通知她趕回杭州。犧牲的黨部官員也沒說名字,是不是宣傳部派駐中央社的?」

「等等!十九路軍剛剛送來的戰報也提到了這事兒,說是犧牲十一人,損失大小車輛四輛,服裝和雨衣、鞋帽一批,我剛想讓副官轉到後勤機要處備案,我再看看。」

葉成把兩份文件全都對照一遍,想了想低聲吩咐:「果真是一件事,要不你把軍委電文交給司令看看,作戰會議也快結束了,如何復電讓司令自行定奪。」

「呀,這等小事還要麻煩司令?軍委那幫老大可真是有閒心,三天來日軍飛機到處轟炸,咱們想要報復一下都不行,每天三份請戰電報發去都無回復,卻為了一個黨部官員被炸死急成這樣,是否要等日軍飛機轟炸我們的野戰醫院他們才著急啊?」展到微微皺眉,少有地發起了牢騷。

葉成笑著擺擺手:「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先別說國際紅十字會的醫療隊在咱們野戰醫院裡,就說日軍俘虜和一千多僑民在咱們手中,日軍要是真敢轟炸咱們的醫院,不怕咱們統統砍下這一千多顆腦袋嗎?崇明島上行真他們一發狠砍下百餘顆日軍腦袋,日軍立刻不敢屠殺我平民百姓了,別以為日軍虎狼之心毫無顧忌,其實他們也怕的。」

展到聽了「嘿嘿」一笑,走到安毅身後等了一會兒,看到眾將帥商議完都抬起了頭,這才把電文遞給了安毅。

安毅掃了一眼還給展到,說給軍委回個電報讓他們找十九路軍政治部去,咱們這兒哪有閒心管這個?安毅說完搖頭一笑,拉著俞濟時和王敬久熱情地說難得今天這麼清閒,已經讓後勤部門準備了一桌菜,大傢伙兒得好好喝上一杯再走,否則要是再打起仗來,就不知道何時才能輕輕鬆鬆一起吃餐飯了。

眾將一聽哄聲大笑,張治中抬腕看了看表,也同意吃完飯再走,一群將領披上外衣,戴上軍帽,魚貫走出地下指揮所,上到地面看看滿眼的綠色和西邊的殘陽,心胸為之一闊,貪婪地張大嘴巴呼吸新鮮空氣。

樹林裡的長桌上剛擺滿豐盛的菜餚,侍衛才把一箱進賢醇酒抱出來還沒來得及開箱,值星官一陣小跑前來報告:「戴處長開車送四位客人到達營門外,說是要見見司令。」

俞濟時笑了起來:「來得正好,快一個半月沒見到雨農兄了。」

「老戴這傢伙,專門挑晚飯時間來訪,鬼著呢!」獨立師黨代表黃應武少將在南京駐紮時與戴笠就很熟悉,這回好不容易借陪同胡家林開會的機會過來見見老大安毅,聽說戴笠到了沒忘記開句玩笑。

安毅莞爾一笑連忙吩咐「有請」,讓林耀東去添幾副碗筷來,心裡琢磨著戴笠是否把特務處的幾個師兄也一塊帶來了?自從安毅將東北襲擾戰計劃向戴笠透露之後,戴笠就對此非常上心,還特意要求安毅隨時把執行情況通報一下,最好能將已實施的計劃方案一併告知,以便於他觀摩學習。

眾將見安毅站起來迎了出去,也都沒有動筷子,坐在長桌邊三三兩兩低聲交談。

胡家林的侍衛長李義輔是胡家林的小師弟,剛進獨立師沒多久看到沈鳳道獨來獨往的清高樣子很不服氣,背著胡家林糾纏沈鳳道比試,當時沈鳳道手撐著徐州北大營指揮部側門的門框,懶洋洋地望著操場上訓練的特務營弟兄,李義輔裝著進門用肩膀撞了沈鳳道一下,誰知力道使老的一剎那沈鳳道肩膀微微一抖,李義輔反而被撞得飛向後方幾米遠,一個空翻才勉強站穩,一邊肩膀和一條胳膊已經使不上勁了,從此對沈鳳道口服心服,無比尊重,此刻逮到機會也不錯過,站在沈鳳道邊上嘀嘀咕咕請教練功中的疑難。

沈鳳道原本沒精打采的,聽完李義輔的問題頓時來了精神,兩個武癡再也不顧別人如何,悄悄走到一旁的林子裡,低聲交談,用手輕輕比劃,自得其樂。

不一會兒,突然聽到一聲女人的哭聲,接著是安毅的驚呼,沈鳳道詫異之下身形一動,如閃電般掠出樹林,很快趕至安毅身邊,看到葉青和妹妹葉子欣相擁而泣,邊上一個四十多歲雍容端莊的婦女在一位英俊的年輕小伙攙扶下頻頻擦淚,心中的擔憂隨即放下。

張治中、胡家林等人也都圍了上來,張治中多年前在廣州的時候就在葉青的本家伯父葉楚傖先生的引見下見過葉青的母親,當下禮貌地上前問候,輕輕攙扶。

不想葉夫人看到寬厚和藹的張治中,哭得更傷心了,斷斷續續說了好一會兒,大家才知道事情的緣由:葉青的未婚夫、中央黨部的盧炳焱從杭州趕來上海的路上,不幸被日本飛機炸沒了,桐鄉保安團出動五百多人都沒找到一塊骨肉,只找到一隻鞋子。

展到和葉成面面相覷,這個時候他們才弄明白,軍委的電報和十九路軍的戰報原來是這麼回事。

葉青在妹妹的肩膀上埋頭流淚,眾將心想既然死了就死了,戰場上哪天不死人?葉青不盡快趕回杭州處理未婚夫的後事,來這兒找安毅幹什麼啊?只有沈鳳道和侍衛長林耀東知道其中的微妙關係,看到安毅手忙腳亂的樣子,兩人連忙請葉青一家進入樹林邊沿的長桌前落座。

戴笠隱約猜到其中的內幕,微微搖了搖頭,上前與俞濟時、王敬久低聲問候,勤務兵們連忙上水上茶,忙得是不亦樂乎,好端端的一頓晚餐頓時變成了哭泣與安慰之所。

安毅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心裡頓時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麼滋味都有,坐在葉家姐妹對面低聲勸慰了幾句,便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看到葉夫人身邊的英俊年輕人盯著自己看了好久,轉眼望去覺得有幾分熟悉,猜想這定是葉青的弟弟、子欣的哥哥葉子權了,於是向他和藹地點點頭,恭敬地詢問老太太:「葉夫人請節哀順便!不知杭州盧先生家裡知道這事兒沒有?」

「哎呀,安將軍啊,就是知道了小青才會這麼難過的,盧家先生非常開明,可他太太不願意了,定要小青以媳婦的身份披麻戴孝,操辦喪事,電話剛打完小青知道這話,當即就氣得暈倒了!醒來後不哭不鬧不說話,兩眼直直的嚇壞我們了,問急了就是一句話,回去之前一定要見你一面,否則寧願跳黃浦江!沒辦法之下,我只能托毅園管事陳先生找到戴先生,這才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安將軍,我們家裡都知道你和你姐姐龔茜小姐是小青最好的朋友,你們之間就像自家姐妹兄弟一樣,龔小姐遭罪的事情我們還沒擔心完,小青身上又發生了這種事情,這可怎麼辦啊?都是可惡的日本人,要不是他們打進中國來,咱們哪兒來的這份罪受啊?」葉夫人訴完苦,眼淚再次止不住唰唰往下流。

眾將聽了頻頻歎氣,知道葉青與安毅這層姐弟關係,也就不再想到別的了。

張治中看看不是個事兒,向葉夫人告了個歉,把安毅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心病難解,看來還是由你來說服葉小姐比較好,怎麼樣也得先回杭州去把逝者的喪事處理完才會安心,盧家的要求是過分了點兒,葉小姐也完全可以變通嘛,去拜祭一下總是要的,盡個禮數也不枉以前相識相遇一場。」

安毅點點頭沒有說話,心中面既為葉青擔心痛苦,也為盧夫人的不通情理而感到些許厭惡,捫心自責的同時,竟然還有那麼點兒見不得人的快意,這種複雜的情愫,讓安毅心裡非常糾結。

兩人回到長桌旁,安毅走到葉青身邊還沒來得及開口,年輕的葉子權突然站了起來,對著安毅大聲請求:「將軍,我請求參加你的隊伍,在將軍麾下一起打擊日寇!」

眾人一聽相互看了一眼,最後一起驚訝地望向滿臉堅定、挺起胸膛竭力裝出一副男子漢模樣的葉子權,葉夫人一愣過後,「哇」的一聲哭起來,抱住兒子的腰,哽咽耳語:

「權兒,你是我們葉家的獨苗啊!你不想讓媽活了嗎?送你到美國讀五年書,就指望到你這句話嗎……」

眾人一時間默然無聲,不敢說話,葉子欣卻惱火地站起來,一把抱住母親:「媽,你這是幹什麼啊?參軍保家衛國有什麼不好?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哥,你幫我一下,扶媽坐起來……」

葉子權連忙攙扶著母親坐下,葉太太抓住兒子的手,一定要兒子保證不從軍,葉子權卻倔強地回答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國仇家恨定要雪恥,一下子又把葉太太急得淚如雨下,一旁哭得梨花帶雨急需安慰開解的主角葉青反而沒幾個人留意了。

「亂套了,全亂套了!媽,你別哭了好嗎?哥的決定沒有錯,別說哥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就是女兒也有從軍的願望,國難當頭,我們不趕走侵略者,哪裡有安寧的生活啊?爸就比你開明多了,實話對你說吧,爸爸根本就不反對我哥從軍,反正我哥也大學畢業了,他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女兒也一樣,都快十九了,早成年了,姐這些年來能夠天南地北到處跑,為了採訪甚至出入戰火紛飛的戰場,這麼多年來不也是過得好好的還做出了巨大的成績嗎?女兒今天也要跟你說,不管你反對不反對,美國我不回去了,我也要從軍,和我哥一樣!」葉子欣越說越激動,突然做出令人驚愕不已的決定。

葉夫人頓時暈了過去,眾人七手八腳扶起來,很快送往西面的野戰醫院,葉子欣跺跺腳,回眸看了安毅一眼,拉上葉子權小跑著跟去,剩下一群將領和已經擦乾眼淚的葉青留在空地上。

葉青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望著走近自己的安毅:「你也勸我回杭州去嗎?」

安毅沉重地點了點頭:「不管情況怎麼糟糕,總是要面對的,我的老師文白先生剛才說得好,哪怕作為一個朋友的身份去祭奠一下也是好的,不枉彼此相識相遇一場,雙親也能夠安心一些。」

葉青用力嚥了咽乾澀的喉嚨:「好!我去,等會兒連夜就趕回杭州,去祭奠那個死人。不過,我絕對不會為他披麻戴孝,更不會為他流半滴眼淚,不管他的家人怎麼看待我,不管旁人說我是什麼身份,我都會去他的靈堂祭奠,但是我要告訴你,去過之後,我就算嫁過一次人了,今生今世,我決不再談婚論嫁!絕不!」

「青姐……小九,你快追上去,看樣子青姐要去醫院,你帶上警衛團一個排,要是葉夫人沒什麼大礙,就連夜送他們回杭州,開衛隊的車去!」安毅連忙佈置。

「是!」

林耀東連忙追上葉青。

這個時候安毅沒有勇氣追上去,此時的他心情極為複雜,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突然出現的變故——葉青,以後我該如何面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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