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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凰云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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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無名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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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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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3:24: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遺計殺賊


  臥室中突然間沉寂下來,可清晰地聽到幾人的呼吸之聲,但上官琦的腦際中,卻是思潮洶湧,萬感交集。他從唐璇的時日雖短,但卻學會了遇事三思,如何去運用自己的智慧。

  首先,他開始懷疑到歐陽統。唐璇竭盡智力為窮家幫訓練出來了八英四十八傑,這些人的武功、膽識,都可算得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他們遇危不亂,臨事鎮定,彼此連成了一氣,勝不狂歡,敗不氣餒。而且最善群戰。窮家幫能在武林道上,得有今日成就,這班人出力極大。歐陽統表面上雖然對唐璇敬愛有加,但恐怕內心中對唐璇不無妒意。他名義上掌管窮家幫,身為一幫之主,但幫中的事權,卻似集中在唐璇一人的身上,事事由他作主,歐陽統倒是極少過問,時日一久,難免不大權旁落,至低限度,歐陽統和唐璇在窮家幫中,權勢已是一個分庭抗禮之局。歐陽統雄才大略,豈甘心這等常掛幫主之名,不行幫主之權的虛名?思念至此,不禁低聲哦吟道:「飛鳥盡,良弓藏。唐璇和歐陽統之間的親切關係,實質上是建築在利害之上。」

  但轉念又想到,唐璇的為人,淡泊名利,他在窮家幫中雖然事必躬親,但卻毫無野心,何況他身體衰弱,已到了難再擔當繁劇之境,歐陽統決不至在唐璇將死之際陰謀暗害於他。

  心念回轉,又使他想到了關三勝。此人在窮家幫中地位和唐璇在伯仲之間,一文一武,各有專司,但他在窮家幫中所受到的尊重,卻和唐璇有著一段甚大的距離,不知是否他因妒下手,安排這陰謀,準備害死唐璇。

  他思慮了每一個可能的人,但卻又不能確定。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打斷了上官琦的思路。

  抬頭望去,只見雪梅緩步走了過來,站在室門口,問道:「公子,我可以進來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看那黑衣少女經過這一陣調息,人似已好了甚多,霜菊手中仍然舉著紗燈站在桌旁。

  此時,他已對山莊中每一個人都動了深深的懷疑和戒懼之心,如若這室中再增加一人,這些人身藏暗器,或是懷有武功,陡然間群起發難,自己雖然不懼,只怕難以顧到唐璇。心念一轉,冷冷說道:「什麼話站門外說也是一樣?」

  雪梅幽幽說道:「公子可是對我們都動了懷疑之心麼?」

  上官琦道:「眼下情勢變化,不得不使我動疑……」話至此處,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麼重大之事,一躍而起,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一把搶過霜菊手中的燈籠,右手緊隨而出,點了霜菊的穴道。

  只聽霜菊嬌呼一聲,身子軟軟地坐了下去。

  雪梅嬌艷的粉臉上,泛現出一片驚怯,欲言又止,緩緩轉身而去。

  上官琦沉聲說道:「你轉告我下達之言,哪一個如若妄圖逃出山莊,將受到人世間最慘酷的毒刑加身,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雪梅回首應道:「小婢記下了。」

  片刻之後,雪梅果然帶著春蘭、夏蓮和一個中年大漢急急而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廚師年約四旬上下,黑臉濃眉,胸臂之上肌肉鼓起,一望之下,即知是習過武功之人,但他一臉忠厚之相,不似擅用心機的刁滑之人。

  雪梅欠身說道:「人都喚齊,敬候公子之命。」

  上官琦右手一招,對那廚師說道:「你走過來。」

  那中年大漢一臉茫然之色,緩步走了過來,道:「舵主招喚俺來,不知有何吩咐?」一面舉步向前行來。

  此人一開口,立時可以辨認出是窮家幫之人,口音不改幫中的稱呼。

  上官琦暗中蓄勢戒備,一面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可識得唐先生麼?」

  那中年大漢欠身答道:「俺叫張大義,俺做得一手好菜,因此幫中的舵主們都叫俺巧手張……」

  上官琦道:「你在幫中之時,追隨何人?」

  巧手張道:「俺一直追隨幫主。」

  上官琦道:「你見過唐先生麼?」

  巧手張道:「唐先生在幫中身份極高,幫中上上下下,豈有不識之理?俺雖是一個粗人,但對唐先生也是敬重無比是以幫主派俺來此之時,俺就一口答應。」

  上官琦心中煩亂,不願和他多說,右手疾伸,點了他的穴道,說道:「委屈你一下,等到明天午時,唐先生醒轉之後,再解開你的穴……」舉手一招,對雪梅等說道:「你們都進來吧!」

  雪梅當先舉步而入,臉上神色肅然,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上官琦舉手一指,點了雪梅穴道。

  只聽雪梅一聲嬌吟未完,人已倒了下去。

  上官琦手指連揮,連續點了春蘭、夏蓮的穴道。

  幽靜的室中,躺滿了人,寒夜孤燈,照耀著這個淒涼的畫面。

  上官琦心中充滿著懷疑和激動,他和唐璇深厚的情誼,己使他失去鎮靜和平衡,咬牙指著蘭、蓮、菊、梅四婢和那黑衣女人,恨聲說道:「不論你們是否暗算了唐先生,明天午時之前,如若唐先生還不醒來,你們淮也別想活著!」

  這些人雖然都被點了穴道,但他們心中仍很明白,口亦能言,但卻覺著上官琦說的話,無法可答,是以都默然不語。

  上官琦坐在木榻邊緣,望著室中的四婢,只覺腦際中一片混亂,但心中卻又有著沉重異常的感覺。

  他開始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十分低能的人,這樣一件人物俱全的事,竟然思索不出所以然來,放著眼下這多人無法處理,如若換了唐璇,定然早已解決了這些疑問。

  漫漫長夜在沉默中溜去,不時傳出來蘭、蓮、菊、梅四婢輕微的呻吟之聲。

  好不容易,盼到了東方發白。

  金黃的陽光,逐走了黑暗,天色大亮,上官琦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處,揚手打開了一扇窗門。迎面吹進來一陣寒風,使他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舒展了一下雙臂,覺到自己度過了生平中最長的一夜。

  回頭望去,只見唐璇仍然緊閉著雙目,似是仍然睡得十分香甜。

  鼻息聲清晰可聞,顯然並未遇到意外。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呢?當真是費解得很。」

  他盼望午時早些降臨,雖然他還不知道哪一刻有些什麼變化,結局是好是壞。

  盼望的日子,顯得特別的緩慢,每一寸光陰,都似過了一年般的悠長。

  這是個清朗的天氣,陽光普照下,山風也變得溫暖了許多。

  突然,響起一陣縹緲的簫聲,斷斷續續的進入耳際。

  那簫聲似是相距得異常遙遠,聽上去,如有似無。

  這簫聲的啟示,使上官琦突然想起了那黑衣長髮人,不禁心中一動,暗自忖道:「難道此事和他有關不成?」

  室中一片平靜,被點了穴道的男女一個個都閉上雙目,依靠在牆壁上,似是睡了過去。

  但聞那悲切的簫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上官琦窮盡了心智,愈想愈覺眼下的形勢茫然錯綜,莫可理解。

  沉悶的等待中,太陽終於爬上了屋頂,距離中午時分已然不遠。

  上官琦目顧了唐璇一眼,只見他甜睡如故,絲毫看不出將要清醒的樣子。

  他雖然極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但仍然無法按捺下那激動的心潮,目注那黑衣女子,高聲說道:「喂!你說他中午時分神志可以清醒,此言是真是假?」

  那黑衣女子望望那背上中刀的女子,似是已氣絕死去,心中登時泛升上來一股怒意,道:「她本來可以有救,但你卻耽誤了她的性命。」

  兩人各有所指,但言語之間聽來,卻是極易生出誤會。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那黑衣女子道:「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又驚又怒道:「我哪裡耽誤了他?」

  黑衣女子道:「她身受刀傷,並非無救。你點了我的穴道,使我無能出手相救,但你自己也不肯出手救她,豈不是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目光一掠另一個僵挺在地上的黑衣女人,道:「你說的是她麼?」

  黑衣女道:「自然是她了。」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我是問的唐先生。」

  黑衣女道:「你急什麼?現在還不到正午時分。」

  上官琦道:「到了正午時分,他如還不能醒來,你們都別想活就是。」

  這時,蘭、蓮、菊、梅四婢和那巧手張,都已睜開了雙目凝神而聽。

  上官琦心中一動,目注巧手張,伸手一指那黑衣女子道:「你可認識兩人麼?」

  巧手張望了那黑衣女子一眼,搖搖頭道:「從未見過。」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當真是叫我越問越糊塗了。」

  他不再多口追問,他已知道眼下的微妙複雜的局勢已非自己的智慧能夠解決了,只有等待著到中午時分唐璇醒來再說。

  雖然不足一個時辰,但在上官琦來說,卻是一個漫長的等待。

  相距午時愈近,上官琦愈覺著心情緊張,因為唐璇的生死之間,即將在他雙目注視之下揭開,如若唐璇就此一眠不起,他縱把室中所有之人碎屍萬段,也是無法使他獲得重生。

  在將近午時的一刻,上官琦因過於緊張,而出了滿頭大汗。他圓睜著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唐璇。

  日移中天,竿影直立,已到了中午時分,但唐璇仍然是沉睡不醒。

  上官琦神情激動,緩緩拿起了案上匕首,目光一掃室中之人,冷冷說道:「如若我大哥不能在午時醒來,你們都將為他償命,也許你們死得很冤枉,但害死你們的不是我……」他揚起手中匕首,指著那黑衣女人,道:「真正的兇手是她。」

  那黑衣女人眨動了兩下眼睛,迅速地閉上了雙目.欲言又止。

  原來她已發覺了上官琦的激動神情充滿著殺機,一句話或一個字的失錯,立時將招致殺身之禍。

  上官琦回顧了一下窗外的日影,緩緩下了木榻,揚起手中的匕首,直向那黑衣女子走去。

  那黑衣女子目睹上官琦滿臉殺機,目光中忽然流露出無限畏懼之情,低聲說道:「你再等一會好麼,唐先生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冷冷說道:「我已經等不及了。」

  那黑衣女兩道眼神投注在唐璇仰臥的木榻之上,低聲說道:「快看啊!他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回頭望去,唐璇果然翻動了一下身子,緩緩伸動一下雙臂。

  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因為他們的命運都系諸唐璇能否及時地清醒過來。

  只聽唐璇輕輕吁一口氣,竟然睜開了雙目。

  上官琦沉喝一聲:「大哥!」拋了手中匕首,急急奔了過去。

  唐璇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室中的情形,緩緩地坐起了身子。

  上官琦心中充滿了重重的疑問,忍不住問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唐璇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怎麼?你點了她們的穴道麼?」

  上官琦道:「如若大哥再晚醒片刻,這些人都將死在我的匕首之下。」

  唐璇目光忽然落到那僵臥地下的女子身上,一躍而起,訝然說道:「怎麼?她死了麼?」

  上官琦怔了一怔,只覺腦際中疑問,又加多了一層,急急說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唐璇己然蹲下了身子,附耳在那黑衣女子身上聽了一陣,搖頭歎道:「沒有救了。」目光連連閃動,顯然也在思索一件難題。

  那依壁而坐的黑衣女子,長歎一聲接道:「本來她還有救,但這位相公卻延誤了她的性命。」

  唐璇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她傷在什麼人的手中?」上官琦一皺眉頭,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她進入此室之時,背上已中了一把匕首,深沒及柄,傷中要害……」

  那靠在壁上的黑衣女子接道:「如不是你劈她一掌,她不會立時就死。」

  上官琦怒道:「就算是我殺她,你又怎麼樣?」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不用生氣,你解開他們的穴道,這些人都是無辜的。」

  上官琦道:「大哥,這一夜半日之中,發生的變化事故,已把我鬧昏了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唐璇道:「事情看來是複雜得很,但揭穿了,不過如此。你先解開她們穴道,咱們再慢慢地談。」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拍活蘭、蓮、菊、梅四婢,以及那黑衣女和巧手張的穴道。

  只聽幾人長長吁一口氣,一齊醒了過來。

  巧手張舒展一下雙臂,望著唐璇說道:「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俺老張也被鬧得糊糊塗塗了!」

  唐璇揮手笑道:「你回到廚下去,作碗麵給我送來,我腹中飢餓得很。」

  巧手張心中雖然不願,極願能聽個水落石出,了然內情,但他平日對唐璇十分敬畏,對他之言不敢不聽,只好緩步走了出去。

  上官琦擔心那黑衣女子突然發難,傷了唐璇,暗中運氣戒備。

  那黑衣女穴道解開之後,立時奔了過去,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黑衣女的屍體,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道:「妹妹呀!你死的好冤枉啊!」

  上官琦愈看愈覺糊塗,心中的疑問也愈來愈多。轉眼向唐璇望去,只見他端坐在一張木椅之上,默然不言,任那黑衣女放聲而哭。

  蘭、蓮、菊、梅四婢,卻是垂手站在一側,肅然不語。

  這四個身世坎坷、際遇不幸的少女,似都養成了驚人的忍耐之力,對任何加諸身上的虐待,都逆來順受。

  那黑衣女哭了一陣,突然抱起那屍體的面孔,仔細地看了一陣,臉色突然大變,緩緩說道:「他們當真的殺了我的妹妹……」目光一掠,望著上官琦道:「錯怪你了,致命的是她那背後的一刀。」

  上官琦道:「怎麼?你好像知她傷在什麼人的手中?」

  黑衣女點點頭,道:「我知道。」

  上官琦道:「什麼人?」

  那黑衣女子緩緩把兩道目光,移注到唐璇身上,道:「先生可知道……」

  唐璇搖手阻住那黑衣女,道:「我都明白了,你們也該退出去休息一下啦。令妹不幸死去,而且又是為我而死,我自然要想個妥善的辦法,使死者瞑目,活者能夠找回那失去的自由,遠走高飛,過一生快樂歲月。」

  那黑衣女子黯然歎息一聲,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屍體,出室而去。

  蘭、蓮、菊、梅,都隨著那黑衣女的身後走了出去,室中只餘下了上官琦和唐璇兩人。

  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道:「大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快要糊塗死了。」

  庸璇道:「這本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情,但由於人心的險詐,使它變得複雜了。」

  上官琦道:「那兩個突然出現在這莊院中的黑衣人是什麼人?」

  唐璇道:「歐陽幫主未雨綢纓,三年前,已派人隱居於此山一處密谷之中,為我煉製幾種藥物……」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我想得不錯,果是歐陽幫主。」

  唐璇道:「他是一片好心,他已早知我身體難當繁劇,終將有一天會突然病倒不起,但我自己對身體上事,一直諱莫如深,使人無可預測,但仍然瞞不了歐陽幫主、他暗中邀請了無數名醫,研究我的身體,為我尋長生之方。」

  上官琦突然一揚劍眉,接道:「有一件事,小弟心中始終想它不通,要請教大哥。」

  唐璇道:「什麼事?」

  上官琦道:「大哥縱然不喜武功,但當知習武強身之事。始若大哥能夠稍具武功基礎,身體也不致這等虛弱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已是壽限將到之人,告訴你也不妨事。我生具缺陷,奇經八脈中,三脈不通,肢骨過軟,實非練武體質。如若勉強習武,那將是冒著絕大的危險。昔年我恩師都無把握使我強行習武,何況他人呢?」

  上官琦茫然說道:「有這等事?」

  唐璇點頭笑道:「千真萬確。兄弟,天下沒有完滿的人生,不論是何等才智、何等武功之人,都無法追求到真善美的境界。每一個人生中,都將留下些缺憾。」

  上官琦點點頭道:「大哥說的是。」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該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常常是一個美好和另一個美好衝突,不論是何等智慧的人,也只能抉擇,無能兼得,正和有白天就有夜晚一樣,一個名揚四海、天下皆知的人,在他的生活中,可能是充滿著寂寞,在他的心靈上可能劃滿了創痕……」

  上官琦忽覺出唐璇的語聲中,充滿著淒涼、幽傷,不禁心中一動,轉眼望去,只見唐璇雙目中蘊蓄兩眶淚水,炫然欲滴。

  這是他自和唐璇相識以來從未遇上過的事情。他為人達觀深沉,不論在何等的情景下,總是一副笑臉迎人,此刻,卻是難以自制住心中的悲傷,流下淚來。

  唐璇似是警覺到自己失常的情態,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接道:「如若我不是天性上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如果我能學習武功,今日武林形勢,只怕又是一番景象。」

  上官琦默默地聽著,不插一言。

  唐璇習慣抓起枕邊的摺扇,搖了兩搖,又道:「那時,我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安於現實,也許會生出了不甘屈居人下之心,也許我早已想辦法謀殺了滾龍王。」

  上官琦長長歎一口氣,道:「大哥說的不錯,人生必須要帶有一些缺陷。」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能想通了其間道理,那很好……」微微一頓,又道:「兄弟,咱們義結金蘭,論情義,你是為兄生平中第一知己,我雖然和歐陽幫主相處十幾年的時間,但那是屬於公誼,我們相互信任,推心置腹,但我們卻從未說過私人事情。」

  上官琦聽得似懂非懂的說道:「大哥有什麼吩咐,只管請說。」

  唐璇探首望著窗外,突然站起身子道:「走!咱們到外面花園再談吧。咱們這種不拘形式、聚首閒談縱論江湖的時光,只有今日這一個下午了。」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什麼?大哥,你……」

  唐璇微笑接道:「兄弟不要擔心,我心願未完,如何能甘心於此時撤手塵衰。」

  上官琦道:「請恕小弟愚蠢,不解大哥言中之意。」

  唐璇道:「今夜初更時分,為兄的就要閉室研繪一幅圖案。」

  上官琦道:「不知需多少時間?」

  唐璇道:「多則一月,少時十日。」

  上官琦道:「繪圖案何用?」

  唐璇道:「我要身死之後,留下個制服滾龍王的陷餅,才能死得瞑目。」

  上官琦道:「大哥繪好圖案之後,咱們兄弟豈不還有聚首之日?」唐璇道:「那將耗盡我所餘的精力。圖案繪完為兄縱然不死,亦將心神交瘁。」

  上官琦接道:「大哥可否把繪製那圖案時限拉長一些,把十日延成三月,或可保得健康。」

  唐璇道:「萬一我活不過三月時限,那豈不有負此生?」

  上官琦沉吟了片刻,道:「小弟可否隨在身側相護,也免得再遇上什麼凶險之事。」

  唐璇淡淡一笑,道:「你如伴隨我同居於一室之中,只怕要妨害到我思考的運用。」

  上官琦道:「這一次遇上的險事,已使我心驚膽寒,萬一再有凶險之事,小弟趕援不及,豈不要造成終身大憾?」

  唐璇道:「此處隱秘,知道的人不多,料想在一月之中,不致有人找上門來。」

  上官琦道:「歐陽幫主是否有謀兄……」忽然覺著此言太過冒昧,倏然住口不言。

  唐璇搖頭笑道:「兄弟不用多疑,歐陽統待我很好,他為了想療治好我的病勢,曾經暗派高手,請來了很多名醫,這些人就住在咱們這山莊下一處隱秘之地。此事由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主持,除了歐陽幫主之外.恐怕連關三勝等也不盡了然……」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接道:「如果我的料想不錯,歐陽幫主是應該昨夜趕到,遲遲未來,必遇大變。唉!只怕這一場變故,要大大地傷損到窮家幫的實力……」語至此處,微微一頓,雙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接道:「兄弟,如若為兄的死去之後,當今之世,能夠制服滾龍王的人物實在不多,所以,我必須在死亡之前安排下對付他的辦法,但必得兄弟助我才行。」

  上官琦愕然說道:「要我相助?」

  唐璇點頭應道:「不錯,我身後諸事事宜,都要煩請兄弟代辦。」上官琦道:「以我才智,如何能挑得起這副沉重的擔子?」

  唐璇笑道:「兄弟智能雖難和滾龍王一較長短,但就當今武林中人物而論,兄弟的才智也算得上上駟之選。」

  上官琦雙目中閃動堅毅的光芒,道:「大哥只管吩咐吧!小弟自當全力以赴,是成是敗,那就非我所計。」

  唐璇點頭笑道:「今夜我入關之後,不論何人,都不能驚擾於我,一概擋駕。」

  上官琦道:「如若來人是歐陽幫主呢?」

  唐璇沉吟了片刻,道:「也不能讓他驚擾到我。」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記下了。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唐璇道:「我繪好那一幅圖案之後,當分條述明煩兄弟代辦之事,還望兄弟依我之意,不可稍作變動。」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遵命辦理。」

  唐璇長歎一聲,道:「愚兄死去之後,窮家幫已難是滾龍王的敵手,為兄的實不願眼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因此必得尋一位繼承我衣缽之人。」

  上官琦道:「大哥可曾尋到了麼?」

  唐璇點頭歎道:「尋到了,而且那人非兄弟相請,恐不肯加入窮家幫中和滾龍王對抗。」

  上官琦道:「小弟可和那人相識麼?」

  唐璇道:「不但相識,而且你們的交誼,深過為兄甚多。」

  上官琦道:「似此等才智之人,兄弟搜遍枯腸,想不出是哪一個?」唐璇道:「你們間的關係,十分微妙!」

  上官琦心中突然一動,道:「大哥可是說的那連雪嬌?」

  唐璇道:「不錯。就為兄所見之人中,她是唯一可和滾龍王一較智力之人,所差的只不過是兵略提調,如若能得用兵之略,對抗滾龍王,並非難事。」

  上官琦突覺一陣黯然之感泛上心頭,緩緩垂下頭去,說道:「兄弟和她談不上半點情意,只怕她未必肯聽我之言。」

  唐璇微微一歎,道:「連雪嬌生長在險惡狡詐的環境之中,養成了她一種堅忍不拔的性格,但她久處在滾龍王積威之下,也生出了一種強烈的畏懼之心。她雖有和滾龍王鬥智之能,但卻缺少了抗拒滾龍王的勇氣,這一點,必得兄弟給她幫助。」

  上官琦道:「似此等無可捉摸之事,實叫小弟有著無從下手之感。」

  唐璇道:「這一點兄弟不用發愁,到時間你自會勸說於她……」

  話至此處一頓,緩緩抬起臉來,望著天際一片飄動的白雲,道:「不過,你必須要付出無與倫比的代價,才能使她集中才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上官琦道:「恕小弟難解大哥言下之意,不知要我付何種代價?」唐璇道:「終身的相思痛苦。」

  上官琦呆了一呆,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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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捨己為人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連雪嬌幼小受盡了折磨苦難,坎坷身世,險狡的環境,使她產生了常人難及的忍耐,遇事每每能權衡到大局的利害得失,但她如一旦浸沉於美好的情愛生活之中,即將使她雄心消沉,生出了畏苦避難之心……」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道:「兄弟,我不忍說下去了。」

  上官琦神色屢變,顯然他內心有著無比的激動,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道:「苦了兄弟,但卻挽救天下武林同道兔於浩劫,也使無數蒼生得兔於流離失所的戰亂之苦。」

  上官琦嚴肅他說道:「大事底定之日,滾龍王授首之後,小弟當遁身空門,永不再履紅塵。」

  唐璇道:「你相中與佛無緣。」

  上官琦道:「難道要我以身相殉?」

  唐璇搖頭道:「你不是早夭之相。」

  上官琦舉手搔了一下頭皮,道:「這個小弟就猜它不著了。」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你要長期忍受那相思折磨,以激勵她好勝之心,建立不世功業。」

  上官琦忽然覺出自己內心之中,對連雪嬌有著強烈的愛慕,垂下頭去,默然不語。

  唐璇目光環掃了一下滿莊山花,低沉他說道:「兄弟,我知道,在你內心之中,已對那連雪嬌生出了強烈的愛慕之意。」

  上官琦急急接道:「大哥……」叫了一聲,語聲卻突然中斷。

  唐璇輕輕地咳了一聲,笑道:「只不過你不願和袁孝去爭奪而已。唉!這是一場勢不均、力不敵的情場之戰。袁孝除了武功之外,才智外貌都難和你競爭,但他優點卻也是這些條件。」

  突聽一聲長鳴傳來,一隻巨鷹掠著兩人的頭頂而過。

  唐璇望著那消失於空際的蒼鷹,接道:「你那位袁兄弟,渾樸純厚,不善心機,因此,他也不知相讓之理。他心中對那連姑娘有幾分愛慕,就能表達出幾分虔誠。」

  上官琦道:「大哥說得不錯。」

  唐璇道:「因此這一仗,兄弟己處於必敗之勢,除非你能變得像那只掠空而過的蒼鷹一般,忘去了人性……」

  上官琦尖聲叫道:「大哥!不要再說下去了。」

  唐璇兩道目光,盯注在上官琦身上望了一陣,道:「兄弟,冷靜些。日暮黃昏之後,我就要閉居室中,那地方當是我葬埋生機之處,也許你再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大哥請恕小弟失言。」

  唐璇淡然一笑,道:「另一個人比兄弟更為痛苦。」

  上官琦已有些神志茫然,說道:「哪一個?」

  唐璇道:「連雪嬌連姑娘……」

  他微微一頓,又道:「她武功愈高,內心之中的遺恨也將愈深。」上官琦突然一抱拳道:「大哥不用再說了,小弟一人縱然受盡了折磨痛苦,也將為我天下武林同道著想。」

  唐璇微微一笑道:「豈僅如此而已。」

  上官琦道:「還要小弟做些什麼?」

  唐璇道:「連雪嬌肯為窮家幫主謀大事,那要兄弟動之以情;她敢和滾龍王對陣交戰,那要兄弟給她勇氣……」

  他微微一頓,又道:「你要面對著玉人,忍受著痛苦折磨。」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只怕難以自己……」

  唐璇接道:「你必須要自我克制。當你想到那千千萬萬生靈,安危都繫於你一念之間時,你將會忘去了自己的苦難。唉!兄弟,沒有缺陷的人生,決無法留給世人的懷念。」

  上官琦黯然說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爽朗地大笑一陣,道:「這也是咱們兄弟最後一次談話了。你心中有什麼為難疑慮之事,不妨都說出來吧!」

  上官琦勉強壓制下心中的悲苦,強作歡顏,他不願在唐璇僅有一段歡笑時光中給他增加上一些黯然的調悵。

  這一個下午,兩人都盡量談論些歡樂的人生,誰都未提以後那些悲苦的事。

  太陽沉下了西山,唐璇抖一抖身上的落塵,望著滿天彩霞,說道:「兄弟,人生像傍晚的雲彩一般,想光耀燦爛,必將難以長久。」緩緩舉步行去。

  上官琦一直緊緊地追隨在他的身後,走到書室門前。

  唐璇緩步進入書室,回頭笑道:「兄弟不用進來了。」

  上官琦知他一進此室,今後是否還能夠相見,甚難預料,不禁神傷,黯然說道:「時光還早,咱們再談一會如何?」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上官琦道:「那兩個黑衣女子之事,大哥還未說清楚。小弟深覺保護責任重大,內心中一直憂苦不安,萬一禍起蕭牆,變生肘腋,兄弟救援不及,豈不是終身大恨?」

  唐璇低沉地歎息一聲道:「如若為兄的料斷不錯,歐陽幫主當可在最近十日之內來此……」他輕輕歎息一聲,道:「左右二童雖然未和咱們見面,但我想來定然負有保護咱們的責任,也許還有很多窮家幫的高手化裝作獵人樵夫,散佈在這山莊四周,至於那兩個黑衣女子,自然都是左右二童手下的人,她們只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怎麼?難道窮家幫中,還有陰謀暗算大哥的人麼?」

  唐璇道:「歐陽幫主來此之時,當可查明真相。小兄己是不久人世之人,縱然是有人故意謀害,也不放在我心上了。」

  上官琦歎一口氣,不再言語。

  唐璇緩緩閉上了書房的木門,低聲說道:「兄弟,從此時起,不要再驚擾我了。」

  上官琦道:「大哥的食用之物呢?」

  唐璇道:「我早已儲在書房之中,自炊自食,不勞費心。」

  上官琦目注那兩扇木門,抱拳一個長揖,道:「大哥多多保重,小弟當常守室外,如有需要之處,呼叫一聲即可。」

  只聽木門一聲輕響,閉了起來。

  上官琦搬了一把木椅,就在唐璇的書室外面坐了下來。

  蘭、蓮、菊、梅四婢雖然輪流替上官琦送上菜飯,但她們已不似上官琦初來時所見那樣活潑,都變得沉默了。對上官琦,她們似是已生出了一種深沉的畏懼之心。

  匆匆三日,安靜度過,唐璇緊閉的書室房中,除了日夜高燃一支明亮燭火之外,聽不到一點聲息。

  上官琦耐不下好奇之心,幾次巡行窗外,想一窺唐璇究竟在室中做些什麼,但那書室門窗緊閉,又垂著厚厚的幔子,不論何等過人的目光,除了可見那透出的燈光之外,也看不到別的事物。

  第四日中午時光,雪梅匆匆行來,遙對上官琦施了一禮,說道:「有人求見唐先生。」

  這一些時日之中,雪梅亦似和上官琦拉了一段很長的距離,不似初見時那般言笑無忌。

  上官琦似是感到自己近來對這四個如花美婢太過嚴肅了一些,當下極其柔和他說道:「什麼人?」

  雪梅搖搖頭道:「不認識。」

  上官琦眉頭微聳,略一沉吟,道:「是男人還是女人?」

  雪梅道:「一男一女。」

  上官琦霍然站了起來,走到廳門口處,道:「帶他們進來見我。」雪梅應了一聲,轉身而去,片刻之後,帶著兩人而入。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緊隨雪梅身後之人果然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大約十五六歲,背上插著寶劍;女的一身黑衣,面目娟秀,大約有十八九歲,手中捧著一個白色的玉盒。

  上官琦心中一動,想起了唐璇之言,在這山莊之下的隱秘之處,暗藏窮家幫中左、右二童兩個高人。心念在想,口中卻沉聲問道:「閣下貴姓,要找何人?」

  那男童雙目閃動,打量了上宮琦一陣,道:「在下要找唐先生。」上官琦道:「唐先生不能見客。」

  那男童回顧了那黑衣女子一眼,道:「你說的可就是這一位麼?」那黑衣女子點頭應道:「正是此人。」

  那佩劍童子兩道炯炯的眼神投注在上官琦的臉上,打量了一陣,道:「閣下貴姓?」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在下上官琦。」

  那男童翻手一摸劍把,說道:「閣下和唐先生是何親誼?」

  上官琦道:「唐先生乃在下的義兄……」微微一頓,又道:「大駕何人,身份尚未見告?」

  那男子道:「左童張方……」他眼中流露出懷疑的目光,道:「咱們好像從未見過?」

  上官琦道:「兄弟在窮家幫中,尚是客居的身份。」

  左童張方看去年歲不大,但做人處事,卻是有著一股老到之氣,沉吟了半晌,輕輕咳了一聲道:「在下一未接幫主之命,二未得先生之諭,實無法信得閣下之言。」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在下也是一樣,窮家幫左右二童名氣雖重,可惜在下和他們緣慳一面。你雖自稱左童張方,那也是難讓在下深信。」

  張方目光一掠那黑衣女子,道:「這女子和你見過一面,你總該認識她了吧?」

  上官琦目不斜視,望也不望那黑衣女子,口中卻冷冷地答道:「你如有什麼事,問我也是一樣。唐先生閉室籌思天下大事,只怕十日半月之內,也是無法接見大駕。」

  左童張方道:「閣下既非窮家幫人的身份,這幾句話,豈不有喧賓奪主之嫌?」

  上官琦道:「我應義兄唐璇相邀,為他盡力,全屬私誼。別說是閣下,就是歐陽幫主的大駕親到,也得要等到限期屆滿,才能和我義兄相見。」

  左童張方臉色一變,道:「任憑你舌翻蓮花,也難使在下相信。」上官琦道:」事實俱在,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左童張方刷地一聲,拔出背上長劍,道:「不見唐先生一面,在下實難罷休。」

  上官琦目光一轉,暗暗忖道:「左童之名,原來是左手用劍。這等大反常道之行,如非盜名欺世,定然是不好對付,不可輕視於他。」心念一轉,暗中提聚了一口真氣,凝神戒備,口中卻朗朗說道:「在下雖非窮家幫中之人,但和唐先生情誼深重,同是一路人,何苦為一兩句意氣之言,鬧得動手相搏?」

  左童張方道:「你雖殺害了我派遣而來的送藥人,但念你是為救唐先生,因此在下並未放在心上。」

  上官琦接道:「午夜深更,人蹤乍見,來勢又鬼鬼祟祟,如若換了閣下,只怕也是難免出手。」

  張方道:「所以,我們忍讓不問。」

  上官琦接道:「大駕今日來此,不知為了何故?」

  張方道:「不敢相欺,兄弟乃是奉了歐陽幫主的密令,暗中保護唐先生的安全,這幾日來我等暗中窺查,一直未見過唐先生之面,實叫人難以放得下心,形勢相迫,不得不來驚擾。如若無法見得先生之面,今日之局,只怕難有善果。」

  上官琦肅然說道:「在下可以奉告張兄,唐先生現閉居書室之中,不能接見外客。」

  張方道:「在下無法信得閣下之言。」

  上官琦道:「別說張兄,就是歐陽幫主親身駕臨.也不能見他。」張方冷笑一聲,道:「如若能見先生,憑得先生一言,我等無不遵從。如若不能見得先生之面,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使人相信。」

  上官琦道:「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左童張方一揮手中長劍,劃起一片銀芒,道:「如若我一定要見呢?」

  上官琦劍眉聳揚,森寒他說道:「在下既然相陪唐先生而來,還望張兄能相信在下。」

  張方搖搖頭說道:「這個恕難做到。」

  上官琦冷笑一聲,緩緩轉過身子,不再理會左童張方。

  他冷漠的神態,使左童張方感到了一種莫大羞辱,登時怒火高張,厲聲說道:「站住!」

  上官琦回頭一笑,道:「你要幹什麼?」

  左童張方道:「閣下如再不答應,今日之局,勢非要鬧成一場凶險……」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怎麼?你可想打架麼?」

  左童張方道:「情勢所迫,只好領教一番了。」

  上官琦道:「在下已久聞窮家幫左、右二童之名,想來定然是身負絕技之士了。」

  左童張方道:「閣下不信,那就不妨試試看是否是浪得虛名?」

  兩人言語衝突,都已無法下台,局勢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上官琦不再言語,暗中提聚真氣,兩道炯炯的眼神盯注在左童張方的臉上,蓄勢戒備。

  張方利劍一展,冷冷說道:「請亮兵刃。」

  上官琦道:「在下就以雙手接你幾招。」

  左童張方怒道:「好狂的口氣。」長劍一掃,橫斬過去。

  他左手用劍,出手的劍路也是大反常道,使人有著一種莫測高深之感。

  上官琦口中雖是說得滿不在乎,內心之中並未輕視強敵,待劍勢將要近身,才陡然向後躍退兩步,避開一劍,但一退即上,揚手一指「畫龍點睛」,找上張方左手握劍脈穴。

  左童張方吃了一駭,想不到此人這等豪勇剽悍,赤手一擊,竟然是直欺中宮而上,分明有意輕視自己,心中又氣又怒,長劍一揮,刷、刷、刷連劈三劍。

  這三劍凌厲惡毒,兼而有之。他又是左手用劍,攻來之勢,反道而行,更使人有著無法接架之感。

  上官琦也被張方這反道而來的劍招迫得向後退了兩步,心中亦是大為驚愕地忖道:「此人劍招,這般怪異辛辣,倒是不可輕視。」當下一提真氣,雙掌蓄足勁力,振臂劈去。

  這一掌力道猛惡,非同小可,掌勢未到,一股暗勁已自撞擊過去。

  上官琦施展空手人白刃的招術,指點掌劈,竟然把左童張方的劍勢封住。

  張方一面揮劍搶攻,一面暗暗忖道:「此人武功高強,實是生平未遇的勁敵。看來今日之戰,憑我一人之力,只怕是難以勝他,久戰下來,難免落敗,不如早些招來右童,用左右雙劍挫他。」

  原來這左右二童,有一套大異常人的戰法,一個左手用劍,一個右手用劍,雙劍聯手出敵,配合得天衣光縫,增加的威勢,實非兩人個別和人相搏發揮的總合能及。心念一轉,劍勢疾發兩招,迫得上官琦向後退了一步,回對那黑衣女子說道:」此人武功高強,非我一人之力能夠制服於他,你快去請李爺過來。」

  那黑衣女應了一聲,轉身疾奔而去。

  上官琦心頭一凜,暗暗忖道:「左童一人,已是這樣難於應付,如若再加右童,縱然未必落敗,但亦將大費一番手腳,必得早些把此人制服。」

  念頭轉動,雙掌之勢,突然加緊。剎那間,掌影飄飄,指風疾勁,全都是進手招術。

  兩人經過這一陣時間搏鬥之後,上官琦已能逐漸適應左童張方反道而行的劍招,不似初動手時那等生疏。這一加緊搶攻,威勢大見凌厲,左童張方登時迫落下風,手中長劍有些施展不開。

  要知上官琦的武功,不但已可列入當世武林第一流的高手,而且他所學十分博雜、詭奇,將各家之長熔於一爐,當真是神妙無方,使人無法測出高深。

  張方只覺手中劍招全被對方的指力、掌影封死,施展不開,不禁心頭大為焦急起來。

  上官琦已逐漸控制全局,佔盡了優勢,但他心頭但然,未存傷人之心.只想左童張方在自己掌力迫逼之下,棄劍認輸。

  哪知左童張方在連番受挫之下,竟然激起了拚命之心,怒喝一聲,劍招忽變,寒芒暴閃,連擊三劍,灑出了一片劍花。攻勢猛烈,勁道凌厲,寒芒閃處,劃破了上官琦的左臂衣袖,傷及肌膚,鮮血淋淋而下。這一來,激怒了上官琦,冷笑一聲,欺進而上。右掌「流雲掩月」

  封住了左童張方的長劍,左手疾施一招「火中取栗」,巧妙異常地疾翻而出,扣住了張方的左腕,五指內勁齊發。

  左童張方只覺左腕一麻,全身勁力,頓然失去,長劍已人了上官琦的手中。

  上官琦左腳也同時飛出,踢了過來。

  左童張方眼看上官琦左腳踢來,但卻無法閃避,砰然一聲,正中左腿之上。

  這一腳踢得甚重,左童張方一個身子整個地飛了起來,摔出五六尺外。

  他生平從未受過如此的折辱,心中的痛疼較之身體感受尤重,呆呆地望著上官琦,良久之後,才一躍而起,直向上官琦衝了過去。

  上官琦看他臉上充滿著激怒之色,怒目圓睜,形態可怖,當下縱身躍向一側,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張兄這般瘋狂相撲.可是存心拚命麼?」

  左童張方怒聲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縱身而上,一拳掃去,他腿上傷勢痛疼正烈,行動間大為遲滯。

  上官琦輕輕一閃,避開掌勢,說道:「張兄雖然被在下踢了一腳,但張兄亦刺了兄弟一劍,如此相抵,雙方仍是不勝不敗之局。」他自追隨唐璇之後,人已變得持重甚多,雖在動手相搏,仍能衡度大局。

  這當兒,突然一條人影閃電一般地奔了過來,右手提劍,衣著和張方一樣,年歲身材也相彷彿。

  不用動問,上官琦已知來人定是窮家幫的右童。

  來人奔進兩人之處,停下身來,暗一打量形勢,走近張方身傍,低聲說道:「你是勝還是敗?」

  上官琦搶先接道:「我們是一場不勝不敗之局,張兄刺我一劍,我踢了他一腳。」

  張方卻輕輕歎息一聲,道:「我敗了,而且敗得很慘,被他奪了兵刃,踢倒在地。」

  右童望了望上官琦手中的長劍一眼,低聲對左童張方說道:「咱們武功是平分秋色,半斤八兩。你既然鬥他不過,我自然也不行了。

  咱們唯一勝他的機會,就是左右雙劍合壁。可惜你眼下身上受傷,手中無劍……」

  左童張方自和上官琦動過手後,已知他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右童之言,雖然有些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但卻說的都是句句實言,沉吟了好久,答道:「這話不錯,咱們單打獨鬥,都非他敵手,如想制服於他,勢非得雙劍合壁不可。我此刻傷勢已然大愈甚多,只要一柄長劍,咱們就可以聯手而出了。」

  上官琦眼看兩人低聲相議,心知在商量對付自己的辦法,心中暗自忖道:「如果兩人合手而出,這一場惡戰,定然是十分慘烈,不鬧得有人傷亡,恐難休止。」

  只見右童探手從小腿上高腰快靴裡拔出一把匕首,把長劍交給了左童張方,並肩向前行來。

  上官琦看兩人的目光之中暴射出閃閃凶光,不禁心頭一凜,忖道:「看來這兩人已然動了真火,存心要跟我拚命了。」

  就在他心念一轉之間,左、右二童已然欺身攻到。左童張方首先發難,長劍一揮,當先點向上官琦前胸。

  右童匕首緊隨長劍攻到,卻是削向下盤。

  上官琦看兩人分攻的部位,以及那來勢方向,使人有著極難兼顧的感覺,立時向後疾退四步,避開了兩人合手一擊。

  哪知左、右二童從小就在一起,十餘年來形影不離;兩人的武功、機智,又都在伯仲之間,情如手足,心靈相通,聯手對敵的變化,常有大出意外的奇招克敵。

  上官琦雙足剛剛站穩,右手長劍還未來得及提起劈出,右童已如隨形之影,疾攻而到,匕首一揮,劃向右臂。

  上官琦吃了一驚,忖道:「好快的身法。」橫裡跨開兩步,讓開右童匕首,右手長劍正待反擊出手,忽見左童一劍刺了過來,正好是自己閃避的位置。

  這一劍來得迅快無比,迫得上官琦還未完全著地的右足,急急提起,右手奪得的長劍反臂撩出,噹的一聲,架開了左童一劍。

  剛剛封架開左童劍勢,右童的匕首,已然欺近了身子,揮展之間,化出三點流動的寒芒,分襲三處要害大穴。

  上官琦一咬牙齒,仰身倒臥地上,才算把右童近身的一擊避開,長劍疾揮「法輪九轉」.嚴密的劍光,有如白雲舒展,逼退了左右二童。

  上官琦大吃一驚,利劍一揮,「劃分陰陽」,擋右童的匕首,陡然一吸丹田之氣,身子騰空而起,橫飛開八九尺遠,落著實地,說道:「兩位且慢動手,在下有一言奉告。」

  左童張方左手長劍一揮,道:「你可是自覺不敵了麼?」

  上官琦不理左童譏諷之言,道:「兩位的武功高強,在下已經領教,但彼此毫無仇恨,那自是用不著以命相拼。兄弟只想把事情說明。」

  右童接道:「你說吧……我們洗耳恭聽。」

  上官琦道:「唐先生確然是閉關書室,研繪一種圖案。在下雖然無法具體說出他繪製的何等圖案,但卻關係著貴幫的命運和整個武林的劫數。他在閉關書室之前,曾經再三地告誡於我,不論是誰均不得驚擾於他,就算是貴幫中歐陽幫主的大駕親臨,也不能直接和他相見……」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在下陪唐先生來此之時,不但是應唐先生之請,而且亦是貴幫歐陽幫主的邀約,由貴幫中武相關三勝親自送在下到此。」

  左童張方冷冷說道:「任憑你舌翻蓮花,我等未見得唐先生,總是難以相信。」

  上官琦臉色微變,沉思了片刻,道:「兩位一定要見麼?」

  左童張方道:「不見唐先生之面,咱們今日必將有一方死亡。」

  上官琦凝目沉思了片刻,道:「好吧!兩位一定要見,必得依在下之言。」

  張方道:「只要能證實唐先生仍然健在,我等無不遵從。」

  上官琦道:「既是如此,兩位請隨我來。」

  左右二童相互望了一眼,緊隨在上官琦身後而行。

  上官琦帶兩人行近書房,放輕了腳步,低聲說道:「唐先生就在這書室之中。」

  左右二童仔細望去,只見木門緊閉,窗簾垂掩,除了可見透出的燈光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不禁一皺眉頭,道:「這叫我等如何能證實先生確在室中?」

  上官琦暗提真氣,右掌按在窗縫之上,緩緩說道:「兩位請順著在下手掌看去。」力透掌心,一股內勁直透而入。

  只見那低垂的窗簾,緩緩飄了起來。

  左右二童順著他手掌望去,果見唐璇正伏案疾書,案上一片零亂,堆滿了各種書冊和塗滿了數字的亂紙。

  左童張方長長吁一口氣,疾退兩步,抱拳對上官琦一揖,道:「得罪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這也難怪兩位,在下也有失禮之處。」

  左童張方緩步退後數尺,說道:「咱們相搏,不過是意氣之爭,主要是要證實唐先生的安危。先生既然健在,咱們自然用不著再打了。」

  右童緩緩把匕首藏人高腰靴中,說道:「我們兄弟剛才多多得罪。大駕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琦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久聞二位之名,今日一戰,方知盛名不虛。」

  這當兒,突聽一陣長嘯之聲,傳了過來。

  左右二童聞聲色變,急急對上官琦一拱手,齊聲說道:「改日我等再來謝罪。」

  急急轉身,聯袂疾奔而去。上官琦望著兩人的背影,轉眼間消失不見,不禁自言自語地讚道:「窮家幫中人才濟濟,看來果不虛傳。」

  忽聽步履聲響傳了過來,上官琦轉眼望去,只見雪梅手捧白紗,姍姍而來,臉上微帶驚怯之情,說道:「公子可要包紮傷口麼?」

  上官琦不忍拒絕於她,緩緩伸出傷臂,說道:「有勞姑娘了。」

  雪梅嫣然一笑,道:「能為公子效勞,小婢榮幸得很。」小心翼翼地包好了上官琦的傷口。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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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死而後己


  匆匆十日,一晃而過,左右二童再未來過,幽居的山莊中一片平靜。

  蘭、蓮、菊、梅四婢,逐漸地又對上官琦親近起來。

  上官琦心中,雖然悶了甚多疑問,但也一心一意衛護唐璇的安危,等待著唐璇出來,無心追查其他疑問。

  這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正坐在唐璇緊閉書室門外閉上眼睛養息,雪梅突然急急行來低聲說道:「公子,山莊外有人求見。」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什麼人?」

  雪梅道:「小婢不識。」

  上官琦怕中人調虎離山之計,不敢遠走,略一沉吟,又道:「他們一共來了幾人?」

  雪梅道:「小婢未能看得清楚,大約有十幾人之多。」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他們現在何處?」

  雪梅道:「等待在山莊之外。」

  上官琦道:「可有那日的左右二童帶路?」

  雪梅道:「未見兩人。」

  上官琦道:「請他們那帶頭之人,到此相見,但只許一人進來。」雪梅道:「小婢記下了。」轉過身子,急步而去。

  來人是誰,上官琦未見之前,有著一種莫可預測之感。左右二童的武功,他已知之甚深,兩人如聯袂出手,足可擋得住當世第一流高手中頂尖人物,但來人竟能在毫無警兆之下,闖過了左右二童的攔截,直人山莊中來。

  這情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左右二童被人誘開,或是已遭殺害;二是來人是窮家幫中高手。

  忖思之間,雪梅已帶著一個全身灰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呆。

  敢情來人竟然是歐陽統幫主,只見他滿臉風塵,隱隱現出倦容,臉色也黑了甚多,人則更見清瘦。顯然,這位雄才大略、才氣縱橫、身負絕技的雄主,身心都經過一段痛苦的折磨,步履沉重,神情嚴肅。

  上官琦急急迎了上去,抱拳一揖,道:「上官琦見過幫主。」

  歐陽統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道:「不敢。先生的病體可有起色麼?」

  上官琦長歎一聲,道:「他正在運用自己僅餘的生命潛力……」歐陽統微微一怔,道:「怎麼?他沒有養息病勢?」

  上官琦道:「他自知已難久於人世,故而不願浪費去寶貴的生命。」

  歐陽統道:「唉!先生現在何處,可否帶我去見他一面?」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大哥人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不論何人,均不能驚擾於他,還望幫主能原諒。」

  歐陽統道:「窮家幫一戰大敗,八英、四十八傑傷亡甚重。先生十年苦心為我們窮家幫培養出來的強大實力,竟由我策謀失誤,傷損大半。本座必須得面見先生,一則請教眼下拒敵之策,二則還問他幫中復興的大計……」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唉!先生在幫中之日,還看不出什麼,想不到他一旦離開,窮家幫就似失去了耳目之馬,處處落在滾龍王預佈的陷餅之中。幸賴幫中弟子們個個奮不顧身,苦戰了四晝夜,才算破圍而出,但傷亡之重,損失之大,實我窮家幫創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上官琦聽得雙眉聳動,道:「目下的情勢如何?滾龍王現在何處?」

  歐陽統道:「那是一場慘烈絕倫的惡戰,滾龍王步步設下陷餅,我們卻步步中伏。四十八傑,力戰一十二個時辰,未得片刻喘息,八人活活累死當場,十二人身受重傷。八英傷了一半,關三勝斷了一臂,費公亮中了滾龍王一記內功掌力,震傷內腑,奄奄一息。總計窮家幫死亡四十人,輕重傷不下百人。這一戰,可算大傷了幫中元氣……」

  上官琦忽然想起了唐璇在閉居書室之前曾和人說過,窮家幫難免一場劫數,雄才大略的歐陽統實難與陰險毒辣、狡計百出的滾龍王決戰於沙場之上,不禁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唉!這些事果然都被我大哥不幸言中了。」

  歐陽統先是一怔繼而長歎一聲,道:「先生當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上官琦接道:「幫主雖然有著火急之事,只怕也無法見得先生之面。」

  歐陽統沉吟了一陣,道:「事關窮家幫的生死存亡,上官兄可否設法通融一下,使在下能夠早和唐先生見上一面。」

  上官琦大感尷尬,急急說道:「幫主言重了。我那大哥乃窮家幫之人,幫主之命,自是不該有違,但他在閉居書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無論何人,均不得打擾於他。」

  歐陽統沉吟不言,但面色之上卻流現出深沉的痛苦神情。

  上官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安,但又覺無法安慰於他,只好別過頭去,不敢多看。

  只聽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道:「窮家幫大損元氣,幾乎己無法再和滾龍王對抗,只好暫避銳鋒,隱退不戰,但滾龍王卻乘勝追襲,盡出高手,分追我窮家幫中之人。就目下情勢而論,在下的處境十分險難,是否再傾幫中全力,作孤注一擲,還是暫避敵鋒,化整為零,散避於江湖之中,徐圖再起,必須得請教先生一下。」

  上官琦大是為難,沉吟了良久,道:「這個,這個在下實是無法答覆。我既不能有違大哥之命,亦不能不答應幫主。」

  歐陽統道:「可否有勞上官兄,先帶在下去唐先生書室之外。」上官琦只覺難再推拒,只好說道:「好吧!但在下必先得幫主應允才好。」

  歐陽統道:「上官兄儘管請說。」

  上官琦道:「如若咱們未能決定之前,幫主不得驚擾我大哥……」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幫主和我大哥,那是公誼、主屬之分;在下和唐璇誼屬私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應了大哥,自應力行承諾,這一點尚請幫主原諒。」

  歐陽統道:「上官兄說得不錯,未得你答允之前,在下決不驚擾到先生就是。」

  上官琦轉過身道:「既蒙賜諒,感激不盡,在下為幫主帶路了。」轉過身子,大步行去,到了唐璇閉居書室,停了下來,說道:「我大哥就在此室之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刻歐陽幫主若要闖門而入,驚擾我大哥,我勢必只有奮身全力,阻攔於他,縱要一戰,也在所不惜。」

  他暗暗歎息一聲,只因他雖然作了這決心,心頭實也痛苦已極,但親疏有別,他權衡輕重,也只有如此決定。

  只見歐陽統突地一抹面上汗珠,轉身筆直走向那門戶。

  上官琦心頭一震,雙臂立刻佈滿了真力,便待橫身而起。

  但就在這剎那之間,歐陽統卻又突地停留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歐陽統凝目望去,雙門緊閉,重簾低垂,聽不到半點聲息。

  異樣的沉寂之中,四下都瀰漫著一種神秘而莊肅的氣氛,令人如進廟堂,如人神殿,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

  上官琦的面色,也變得異常凝重,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凝注著歐陽統。

  只見歐陽統神情沉重,雙手互絞,望著那緊閉的門戶,呆呆地愕了半晌,竟然在門外往來蹀踱起來,步履越來越急,額上已滲出汗珠。

  他顯然已在極力控制著闖門而入的衝動,那滿頭的汗珠,正顯示著他心中的痛苦。縱然如此,他腳下卻仍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上官琦暗暗鬆了口氣,但覺自己的掌心也沁出了冷汗。

  歐陽統目光茫然凝望遠方,緩緩移動腳步,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

  上官琦跟著他走了過去,只見他一直走到方才人門之處,又轉過身來,長長歎息一聲,沉歎道:「本座今日才知道,縱是生死存亡閃於一線的惡戰,卻也不如內心交戰之激烈。那控制內心慾望的艱苦,若非當事人誰也無法瞭解萬一!」他黯然一笑,接道:「但本座此刻心情卻覺得輕鬆得很,只因無論如何,在下總算是未曾驚擾了唐先生。」

  上官琦肅然道:「幫主的胸襟氣度,確非常人能及。」

  歐陽統笑道:「本座方才望著那緊閉著的門戶,心中雖然忍不住有闖入的衝動,又想故意放重腳步,驚動唐先生,但轉念之間,又想到唐先生正以無比的智慧來為我窮家幫苦心策劃,在下若是驚動了他,豈非萬死不足贖罪?」

  他面上雖然帶著笑容,但這笑容卻已充滿了痛苦。

  一代雄主的歐陽統,顯然正逐漸失去他主裁事物的能力,和滾龍王這一戰,已使他信心完全動搖,對唐璇的倚望也是愈來愈重。他已深覺無能憑仗一己之力,和滾龍王對抗武林之中。

  上官琦目睹歐陽統臉上的神情逐漸地轉變,似是正思慮一件重大難決之事,心中大是惘然,暗道:「他遭逢大挫,滿懷希望而來,但我卻使他這等失望。」

  忽聽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緩緩坐了下去。」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他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頭頂之上緩緩滾著汗水,不禁黯然一歎,低聲說道:「幫主,你怎麼啦?」

  歐陽統緩緩睜開眼來,說道:「我很好,只不過有些疲倦,休息一下就好了。」

  上官琦很想說兒句慰藉之言,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對這樣一個英雄人物,遭受大挫慘敗,實有著無從說起之感。

  歐陽統微閉雙目,突然啟動了一下,接道:「上官兄不用為本座擔心,我就在這地方休息一下。不怕上官兄見笑,我已經七日夜沒有休息過了,此刻只覺身心兩疲,難再支持了。」

  上官琦道:「幫主儘管休息。」

  歐陽統微微一笑,緩緩閉上了雙目。

  上官琦放眼望去,只見隨護歐陽統來此之人,一個個的都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息。

  顯然,這些人都已經過了長久的惡戰,未獲得過片刻休息,這時,陡然停了下來,體力已無法再支持下去。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也在原地坐下。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雪梅急急地奔了過來。

  上官琦一皺眉,喝道:「什麼事?」

  雪梅急急說道:「唐先生,他……」

  歐陽統霍然睜開眼睛,急急說道:「唐先生怎麼樣了?」

  雪梅道:「唐先生暈過去……」

  上官琦一躍而起,抓住了雪梅的皓腕,道:「現在怎麼樣了?你這賤婢,膽敢闖入書室!」他急怒交迸,不覺之間,用力甚大。

  雪梅只覺腕骨欲裂,痛得全身微微抖顫,急急說道:「公子,你先放開我,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上官琦手一鬆,放開了雪梅說道:「快說,唐先生如有損傷,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

  雪梅流淚說道:「小婢天膽,也不敢擅闖唐先生的書室……」

  上官琦接道:「那你又怎麼知道唐先生暈了過去?」

  雪梅道:「唐先生自己開了房門出來,呼叫公子,但只叫出一聲,人就暈了過去。」

  上官琦大感尷尬,道:「錯怪你了。」急急向書室奔去。

  歐陽統似是已經忘去了疲倦,霍然挺身而起,追在上官琦身後。

  急急行去。

  兩人行到書室,齊齊為之一呆。只見唐璇伏在書桌之上,案上堆滿繪成的圖案,正中一幅,足足有三尺見方,似是剛剛繪成,尚未來及移開,卻被吐出的一口鮮血沾染大半。

  上官琦驚叫一聲,急急行近了唐璇身側,叫道:「大哥,你怎麼樣了?」他一連呼了數聲,卻不聞唐璇的相應之聲,不禁心頭大急,暗中運集了功力,一掌按在唐璇背後的「命門穴」上,左手卻探向唐璇的鼻息,只覺氣息仍存,口鼻間不停地呼吸。

  上官琦暗中用力,迫出一股真氣,攻人了唐璇的「命門穴」。

  要知上官琦的功力,已然十分深厚,這一股真氣深入內腑之後,立時催動了唐璇的氣血,迅快地在全身通行。

  只聽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醒了過來。

  上官琦急急叫道:「大哥醒醒,歐陽幫主來探望你了。」

  仍在暈迷中的唐璇突然睜開了雙目,叫道:「歐陽幫主來了。」

  歐陽統急急接口說道:「先生辛苦了。」

  唐璇轉動一下神光盡失的雙目,憑藉兩耳聽覺,緩緩把一張臉探到歐陽統身前四五寸處,才停了下來,道:「屬下雙目視力已失,難見一尺外的景物,不知幫主駕到,還望恕罪。」

  歐陽統眼看唐璇變成了這等模樣,心頭大慟,制不住淚珠兒奪眶而出,道:「先生不用客氣,快請閉上雙目養息。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使先生復明的藥物。」

  唐璇淡淡一笑,道:「不行啦,縱然人世間確實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也無法使我生命延續下去。幫主不用多費心了!」

  語聲微微一頓,摸索著坐了下去,道:「幫主來得正好,趁屬下迴光返照,有幾句重要之言告訴幫主。」

  歐陽統本是求謀而來,間幫中復興大計,見唐璇這等神情,早已肝膽欲裂,哪裡還能問得出口,當下說道:「先生慢慢他說吧,本座洗耳恭聽。」

  唐璇道:「幫主不用灰心,滾龍王一時之勝,無礙於江湖大局。」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你……」

  唐璇接口說道:「你不用騙我了,要知我此刻已如油枯之燈,隨時可能熄滅去生命的火焰,但死前這一刻,我還能保持著清醒的神智。

  幫主有什麼垂詢之事,儘管請說。」

  歐陽統知他所說非虛,當下說道:「本座人謀不善,大敗在滾龍王的手中,傷亡慘重,元氣大損。」

  唐璇點頭歎道:「滾龍王一方的傷亡如何?」

  歐陽統道:「咱們常常陷入滾龍王的預佈陷餅之中,以致還擊無力,也難調集人手和滾龍王展開一場決戰。唉!如非先生平日號令森嚴,幫中弟子們個個用命,只怕這一戰,窮家幫早已經瓦解冰消了!」

  唐璇揮手打斷了歐陽統的話,接道:「我知道了。屬下這迴光返照的清醒,只怕難以撐得多久時光,不能聽幫主多說……」一陣急咳,又吐出兩口鮮血。

  上官琦急急扶住唐璇,說道:「大哥,你……」

  唐璇搖搖手說道:「不要動我……」

  上官琦駭然退開,不敢多言。

  唐璇長長喘一口氣,道:「屬下能夠清醒多久,那是難以預料,幫主請用心聽了。」

  歐陽統長長吸一口氣,振起精神,道:「先生請說。」

  唐璇道:「屬下死後,幫主必得重用兩人。」

  歐陽統道:「不知是哪兩個?」

  唐璇道:「連雪嬌和上官琦……」又是一陣急咳,接道:「論智謀行略,那連雪嬌是唯一能和滾龍王抗拒之人,但她久為滾龍王威勢所懾,難以放手和滾龍王決勝於疆場之上,必得由上官琦從旁相輔,給予她拒敵的勇氣……」

  歐陽統道:「本座當謹記先生之言。」

  唐璇道:「連雪嬌雖然是女流之輩,但才氣縱橫,不讓鬚眉。幫主如不能以禮賢下士之禮對待於她,只怕她難以甘心受用。」

  歐陽統道:「先生薦介,本座自當對她優厚有加。」

  唐璇道:「我死之後,身後之事已盡交上官琦辦理,幫主不用多費心了,只要派幾個管理銀錢之人,但來人必得聽從上官琦的吩咐。」

  歐陽統道:「先生放心,就是傾盡全幫財富,本座亦是不惜。」

  唐璇道:「昔年本幫鼻祖手創此幫之初,立志不聚積錢財,縱然取得的不義之財,亦必得散分與貧苦人家,故以窮家幫為名,但屬下死後這筆費用非同小可,傾盡幫中財富,也是不足應用。」

  歐陽統道:「約略而言,先生大概需多少錢財?」

  唐璇道:「估計所需,總在三百萬兩銀子之上。」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這等巨大的數子,確非幫中所能取得,本座當另行設法籌謀,先生放心就是。」

  唐璇接道:「我要在這座山莊為自己造一座巨大的墳墓。」

  歐陽統道:「先生為窮家幫瘁勞心神,身後建築一座引人憑弔的巨大墓宅,那也是應該的事。」

  唐璇淡然一笑,也不解說,接道:「還有一件,尚請幫主答允,那就是凡是參與此事之人,一律得聽上官琦的管理。」

  歐陽統道:「這也不是難事,本座立時傳下令諭,凡是窮家幫弟子,只要他用得著,任他挑選就是。」

  唐璇道:「修建這座巨墓,用不著咱們窮家幫的人了。」

  歐陽統道:「為什麼?」

  唐璇道:「屬下已在圖案之上,詳細地註明了築建之法;只要上官琦一人監工依圖建造,也就是了。」

  歐陽統道:「修築巨墓,豈不要大批的工人麼?咱們幫中不乏此等人才,那不用求諸於外了?」

  唐璇突然長歎一聲,道:「我這一生之中,從未做過絕事,這次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做了。有勞幫主下令,替屬下尋百名泥工,五十名鐵工,五十名木工,這些最好都是罪大惡極之人,個個都是該死之人才好。」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何以這班人都要是罪大惡極的該死之人呢?」

  唐璇道:「不敢欺瞞幫主,這班人依我圖樣築成巨墓之後,自己也是難以活得了。」

  歐陽統道:「可是要把他們全都殺死麼?」

  唐璇道:「雖非全都殺死,但也是活不成了……」語音微微一頓,接道:「我這巨墓圖案,設計得十分奇怪:凡是築墓的工人,有如春蠶作繭自縛,當他作完了工作之時,自身亦被活活困入了巨墓之中,墓中存糧,足供他們三年之用。」

  上官琦只聽得心頭微震道:「三年之後呢,這兩百人可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麼?」

  唐璇道:「不出三年,滾龍王定會拆毀去我這巨墓,這班人的生死,也只好由他們了。」

  上官琦心頭凜然,但卻未再追問。

  只聽唐璇接道:「連雪嬌、滾龍王總是有著一段父女之情。滾龍王雖有殺女之心,但連雪嬌恐難有弒父之意。這一狠一緩之間,常有千里之差,是以兩人今後在江湖上的形態,恐將是一個互有勝負之局,似這般纏鬥下去,實難說要鬧到幾時才能休止。如若我不能在死亡之前安排下殺死滾龍王的陷阱,三十年間,天下蒼生大半無安寧之日,戰亂流離,劫難重重。」

  歐陽統歎息一聲,道:「二百工人好尋,但他們卻未必個個都有該死之罪。」

  上官琦接口說道:「如若那滾龍王三年內不來拆你之墓,二百工人豈不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

  唐璇道:「我生前縱容了滾龍王行霸江湖二十年,如若死時再不能下得毒心,又將為武林中造成三十年殺戮浩劫。」

  歐陽統道:「先生心意既決,本座立時就傳令趕辦。」

  唐璇道:「還有一樁事,萬望幫主記下。」

  歐陽統道:「還有什麼?先生儘管請說。」

  唐璇道:「此刻形勢,已萬難和滾龍王作正面之戰,幫主最好能暫避敵銳。」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照辦就是。」

  唐璇道:「在這段時期之中,還有一件為難之事。」

  歐陽統道:「什麼為難之事?」

  唐璇道:「屬下這座巨大的墓宅,工程雖然談不到浩大,但卻需要盡極靈巧,估計時限最快也要半年時光。」

  他重重地咳了一陣,又吐出一口鮮血,接道:「在這半年時光之中,如若被滾龍王找來此地,不但要前功盡棄,今後數十年內也難再有制他之人了。」

  歐陽統道:「本座當調集幫中所有的高手,守住這山莊要道,以防滾龍王率眾來犯。」

  唐璇道:「如若幫主調集幫中高手來此地,那無異告訴滾龍王此地之密。」

  歐陽統道:「那要如何?」

  唐璇道:「幫主一面要暫避滾龍王的銳鋒,不可和他正面決戰;一面要虛張聲勢,放出謠言,不惜傾盡全幫之力,洗雪失敗之仇;一面派人和九大門派中掌門之人連絡,擺出一副非打不可的姿態。」

  歐陽統道:「本座記下了。」

  唐璇人已不支,身子搖了兩搖,一跤跌摔在地上。

  上官琦趕過去扶他起來,道:「大哥,你休息一會再說如何?」

  唐璇淒然一笑,道:「我已經說不多,大概還可以說上十幾句吧……」一陣急咳,連吐了三大口鮮血出來。

  歐陽統垂淚說:「先生之言,字字金玉,還有什麼,快請說吧!」唐璇道:「左、右二童,才堪重任,幫主不妨將二人躍於要位。」歐陽統道:「記下了。」

  唐璇道:「姜士隱武功卓絕,但他太過高做,幫主如想用他,不妨以好友結交,他自會為咱們幫中出力。」

  歐陽統道:「本座當照先生之意去做。」

  唐璇道:「我已替幫主羅致了上官琦,但他只能以客居身份從旁相輔,不可正式人幫……」一陣急咳,又是幾口鮮血吐出。

  上官琦暗提真氣,右掌心頂在唐璇背後的命門穴上,道:「大哥,小弟助你一臂之力,有什麼話,快些說吧!」

  唐璇只覺一股熱流由身後攻了人來,將要中斷的元氣忽然一振,說道:「屬下死訊,最好暫不張揚出去。」

  歐陽統流淚接道:「先生囑咐之事,本座件件照辦,先生請安心就是。」

  唐璇突然抓住了上官琦的手臂道:「兄弟,今後三十年武林形勢和你關係相連,你要為天下蒼生著想了。」

  上官琦道:「大哥放心,小弟都記下了。」

  唐璇道:「那很好,扶我到榻上去吧!」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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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3:29: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人才鬼雄


  上官琦依言扶著唐璇走近木榻,但覺他全身重量完全倒依在自己身上,雙腿似是已失去了作用,不禁黯然一歎,道:「大哥,我抱你上床去吧!」

  只見唐璇雙目一閉,垂下頭去,不再答上官琦相詢之言。

  上官琦伸手摸去,唐璇的鼻息已斷,敢情已經死去,登時一呆。歐陽統似看出情形不對,急步行了過來,道:「上官琦,先生他……」但感喉頭一甜,一口熱血衝了上來,竟是接不下去。

  這位一代雄主,在連驚大變之下,已然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上官琦鎮靜一下混亂的神志,急快地把唐璇屍體抱上木榻,回手扶住了歐陽統,道:「幫主珍重。」

  歐陽統慘然一笑,道:「我很好,先生可是死了麼?」

  上官琦道:「氣息已絕,縱然傾盡天下靈藥,也難使他復生了。」歐陽統目光茫然,仰臉發呆,口中緩緩他說道:「我痛失一位知己,世間少一才人,可是天要亡我們窮家幫麼?」身軀搖了幾搖,仰身向後跌去。

  上官琦雙手用力抓緊了歐陽統,緩緩扶他坐下,道:「幫主珍重。」要知歐陽統大遭挫敗而來,窮家幫傳歷數代的基業,在他手中造成極盛,又在他手中遭到大挫,面臨著存亡絕續的關頭,滿懷希望而來,問唐璇復興大計,想不到竟是趕來奔喪,一腔熱望,盡皆幻滅,怎不叫他悲痛難抑!

  他在極端的睏倦之下,再經此變,雖負有絕世武功,也是承擔不了。

  上官琦揚手一掌,輕擊歐陽統「玄機」穴上,說道:「幫主請節哀順變,窮家幫千百名弟子都還得你領導。」

  歐陽統長長吐出一口悶氣,說道:「有勞相勸,我不要緊,坐息一會,就可復元了。先生遺物,有勞上官兄先行整理一下,也許有很多事物不能讓別人看到……」

  上官琦道:「幫主但請安心休息吧!」

  歐陽統實己到精神不支之境,就在唐璇房中席地而坐,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上官琦望著唐璇的遺體,黯然長歎一聲,拜了幾拜,順手拉起榻上一幅白色的單子,掩住了唐璇遺體。

  對這位胸羅玄機的才人,上官琦有著無比的敬重,但對他閉居書室的這半月的成就,又懷著好奇感覺,隨手閉上室門,緩步走近案前,整理唐璇的遺物。

  只見滿桌上堆滿了紙片、圖案,每一幅圖案上都注著密集的小字。這圖案大部都繪製得十分精緻,但有幾張卻顯然十分潦草,顯是後面幾張,已到精力不繼之時。

  上官琦仔細看那圖案,都已經編了號碼,似是這些圖案都有著連環性。上官琦依序看了兩張之後,不禁心神專注。原來這圖案是繪製的墓宅築建之法,構思精密,極盡奇妙。上官琦雖然不解築建之學的原理,但唐璇已在那圖案之上極為詳盡地註明了築建之法,上官琦聰明過人,自是極易瞭然。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耳際間響起了歐陽統的聲音,道:「上官兄,請用點酒飯再看如何?」

  看案上銀燭高照,原來天已人夜,也不知何人替他點起了案上的燭火。

  上官琦收起了桌上的圖案,極為仔細地疊放在一起,起身說道:「有勞幫主相候。」

  歐陽統內功精湛,經過這一陣調息之後,精神已大見好轉,面色已見紅潤,拱手說道:「上官兄看過唐先生遺物了麼?」

  上官琦道:「已看大半。」

  歐陽統道:「先生這墓宅,不知要幾時動土?」

  上官琦道:「那是越快越好了。」

  兩人談話之間,已然行入廳中,桌上早已擺好了酒菜。

  蘭、蓮、菊、梅,四婢早已在一側侍候。

  左右二童,並肩而立,一見歐陽統和上官琦行了過來,齊齊欠身作禮。

  歐陽統一揮手,道:「兩位不用多禮。」拱手禮讓上官琦入了坐位。

  四婢執壺奉酒,歐陽統連敬了上官琦三杯,說道:「本座已傳諭隨來之人調請工人去了。大約七日之內,工人即可趕到,那就有勞上官兄留此監工了。」

  上官琦道:「適才在下閱讀大哥遺物,果然是才華橫溢。他胸羅之能,當真是無所不包……」微微一頓,接道:「大哥生前為人,胸懷仁慈,但死後遺物中,卻是充滿著殺機。世間君子,死後丈夫……」

  歐陽統道:「唉!他如能早日下得狠心,今日的滾龍王也不致有這般氣焰了。」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不再言語。

  沉默延續了一刻之久,歐陽統才緩緩說道:「唐先生的後事,我當另行派人辦理,上官兄不用再分精神。本座在此地留上一日.明晨離此他往,屆時當再和上官兄見上一面。上官兄如若有什麼需要,不妨列具一張清單,只要力能所及,本座定當遵辦。」

  上官琦欠身說道:「在下仔細閱完大哥的遺物之後,再向幫主稟告。」

  歐陽統道:「上官兄儘管請便。」

  上官琦站起身來,拱手一禮而去。

  他取了唐璇的遺物,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之中,反覆細看唐璇所繪的圖案,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暗想道:「如若當真遵照他這圖案設計,建造一座廣大的墓宅,這兩百工人全部都要陷身在他的墓中。如若那二百工人真正皆是大惡不赦之人,那也罷了,但這短短的時間,到哪裡去找那許多惡人?窮家幫中弟子,在歐陽統急令分遣之下,難免要情急敷衍,找人充數。」

  他生具俠性,雖然對唐璇敬愛甚深,但對此等之事,卻有著不願苟同之心,一時之間,難作決定,面對孤燈,愁思重重。

  突然一陣步履之聲起自門外,雪梅手托木盤出現門口。

  她已對上官琦有了畏懼之心,不敢再擅自闖了進來,肅立門外,柔聲說道:「公子可要吃碗夜點?」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你怎不進來?」

  雪梅道:「小婢不敢打攏公子。」

  上官琦道:「不妨事,你進來吧!」

  雪梅緩步而入,放下手中木盤。盤中放著一個磁碗,雪梅輕伸皓腕,取下碗蓋,說道:「這碗蓮子湯,請公子趁熱吃下。」

  上官琦看她溫婉嬌怯,對自己似是仍舊存有強烈的畏懼,想到這段時日之中對她粗暴舉動,心中大是不忍,輕輕歎息一聲,道:「唐先生病勢沉重,我這幾日的心情亦受了甚大影響,言語和行動之上難免有些粗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雪梅黯然說道:「賤婢怎敢懷恨公子?」

  上官琦道:「那你吃了這碗蓮子湯吧!」

  雪梅怔了一怔,道:「這個賤婢不敢。」

  上官琦微微一歎,道:「我腹中尚未有飢餓之感,棄之未免可惜,你吃了也是一樣。」

  雪梅搖搖頭,合上碗蓋,道:「賤婢在室外侍候,公子如若腹中飢餓,呼叫小婢一聲即可。」

  上官琦見她畏怯之情,心知她已對自己存極深的戒心,決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暗暗歎息一聲,忖道:「想不到我上官琦竟然變成了這等粗暴之人,使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這般畏懼於我。」

  一宵時光,上官琦一直在研究唐璇的遺物,果然唐璇已料到上官琦對那兩百築建墓宅的工人定有著深深的同情,是以留書作了很多說明。

  他說滾龍王心懷叵測,不只以得到武林霸主為滿足,如若一旦讓他成了武林霸業,天下蒼生都將卷人戰亂流離之中。歐陽統之才,雖難和滾龍王抗拒於江湖之上,但他胸襟宏大,就當今武林而論,實是唯一可和滾龍王抗拒之人。遺囑上官琦,必須全力相助。遺書上又說到,凡使人傾慕的英雄人物,大都一生在痛苦、寂寞中度過,任何一個自私的人,都無法留給追慕的事跡。兩百個工人雖然都將被自己親手築建起的墓宅活活困在其中,但他們的生機並未全絕,而且生大於死。在他的預料之中,滾龍王一年之內必將找到這處墓穴。

  上官琦發覺了心中的疑懼之事,都在他預料之中,而且又留書解釋,耿耿於懷的活葬工人之事,釋然不少。

  唐璇遺書,件件暗藏玄機,愈讀興致愈高,不覺間度過長夜,天色大亮。

  晨光中,雪梅又緩步走了進來,手托木盤,遙站於室角之處,兩道目光微帶心悸,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寒夜已過,公子可覺腹中飢餓?」

  上官琦放下正在研讀的一幅圖案,笑道:「天已經大亮了,倒是有些飢餓。」

  雪梅緩移蓮步,行近桌旁,說道:「公子請先進這碗羹湯,賤婢這就到廚下取食用之物。」

  上官琦搖頭笑道:「這一碗羹湯已經夠了,你去稟告歐陽幫主一聲,就說我立刻過訪。」

  雪梅道:「歐陽幫主已走了多時。」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幾時走的?」

  雪梅道:「五更時分,他見公子正專注全神讀書,不便打擾,要小婢報告公子。」

  上官琦道:「他還說些什麼?」

  雪梅道:「他說他已急令幫中弟子尋找工人,遲則十日,快則七日,即可把工人請到。」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就只如此麼?」

  雪梅點點頭,道:「說完就匆匆而去。」

  上官琦道:「知道了。你如疲倦,儘管去休息吧。」

  雪梅道:「賤婢已睡過一陣,公子一夜閱讀,也該睡一下了。」

  上官琦道:「有勞帶上房門,我當真要躺一下了。」說完和衣躺上床去,雪梅替他蓋上被子,悄然退出。

  他躺在床上之後,腦際之中卻一直想著唐璇遺書中很多的奇奧之事,哪裡還能夠睡得著?上官琦浸沉於唐璇的遺書之中,不覺之間,過了數日。

  這日中午時分,雪梅匆匆奔人室來說道:「窮家幫左、右二童,求見公子。」

  上官琦自和兩人動手相搏過一次,對二人的武功甚是敬慕,當下站了起來,道:「快快請他們兩位進來。」

  雪梅剛剛轉過身子,左、右二童已並肩而入。

  原來兩人早已等候在上官琦臥室外面。

  兩人齊齊抱拳,欠身說道:「我等奉了幫主之命,帶兩百工人,聽候調遣。」

  上官琦笑道:「工程須得早些動手,要他們進來吧,至於兩位卻是不敢勞動。」

  他這本是句客套之言,卻不料左、右二童早得歐陽統的吩咐,要左、右二童不論何事,都不可和上官琦有所爭執,是以兩人聽得上官琦的話後,默然應命而退。

  片刻工夫,兩百工人齊齊湧入了小莊之中。

  上官琦依照唐璇遺書上指定的工作細則,立時動手。這些工人之中,雖然有著極豐富的經驗,但心地終是不夠靈巧,有些更是偷工減料,急求速成。

  上官琦一個人轉來轉去,單是修改錯誤,已感大難應付,自是無法指揮他們的進度了。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上官琦默察工程,三日所作還不到二日工程,不禁心頭焦急起來,暗暗忖道:「這樣拖延下去,原以四個月完工的時間,豈不要拖到半年以上?大哥精於計算,任何事都費過了一番心血,他列出每日的工程進度,我如不能循此而進,只怕是無法完成。」

  細想工程進度,並非是工人們體力不能勝任,問題出在矯正錯誤之上,耽擱了時間。

  上官琦正感為難之際,忽見雪梅送茶而來,心中一動,暗暗忖道:「我何不召來蘭、蓮、菊、梅四婢,相助於我……」心念一轉,目注雪梅笑道:「去請你那三位姊妹過來,我有事要請四位幫幫忙。」

  雪梅微一猶豫,似是想要問一下什麼事情,但話未出口,人卻轉身而去。

  片刻工夫,蘭、蓮、菊、梅,齊齊室中。

  上官琦給她們講解了工程進度,要她們分頭監工。

  四婢都是聰明伶俐之人,上官琦講過一遍,四人都己記牢,復誦出來,一點不錯。

  工程在四婢協助的督促之下進展大快,每日都可按唐璇遺書上預定進度完成。

  不知歐陽統是否已有部署,三月時光中,既不見窮家幫有人來此,滾龍王也似是不知消息。總之,三個月平安而過,那墓宅的工程,在上官琦和四婢日夜監督之下,已然完成了十之七八。

  上官琦暗中留心四婢,看她們督工認真,毫無絲毫的可疑破綻可尋。兩百個工人,在四個如花似玉、駕聲燕語的大姑娘督促之下,不完工,實有些不好意思。這工程能得這般順利,四婢立功第一。

  匆匆又過了半月。這日,天色近午時分,這墓宅的工程已經完成了十成之九,但上官琦的心情卻是愈來愈覺矛盾,唐璇這工程設計,極盡奧秘,雖然大功將成,但那兩百個工人仍然不知自己即將親手把自己關人這座巨大的墓宅之中。但上官琦心中明白,工程完成之時,機關自行發動,這些工人都將陪著唐璇的遺體,被關入墓宅之中。

  歐陽統告別之日,帶走了唐璇的屍體。眼看工程將要完成,仍然不見將唐璇屍體送回,而且三四個月的時間不見窮家幫有一個人來,情理上也有些說不過去。

  正自焦急之時,突聽一個嬌脆的聲音起自身後,道:「公子,歐陽幫主駕到。」

  上官琦回頭看去,只見那說話的正是雪梅。這一段時間中,她們辛苦督工,膚色都已曬黑,看上去強健了不少,心中歉然,微微一笑,道:「這些時日中,你們都辛苦了。」語音微微一頓道:「歐陽幫主現在何處?」

  雪梅道:「現在莊外等候。」

  上官琦站起身來,說道:「只有歐陽幫主一個人麼?」

  雪梅道:「還有唐先生的靈樞。」

  上官琦站起身來,直向莊外奔去。

  只見歐陽統背負雙手站在莊外,滿臉風塵之色,顯然,他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

  上官琦一抱拳道:「不知幫主駕到,有失遠迎。」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上官兄為我們窮家幫之事日夜勞苦,在下這裡感激不盡。」

  上官琦道:「不敢,不敢。」語聲微微一頓,又道:「目下墓宅工程已將告成,不知大哥遺體曾否帶到?」

  歐陽統回首指著一片叢林,道:「唐先生遺體已到,不知何時安葬?」

  上官琦道:「此刻就可以下土了。」

  歐陽統黯然歎息一聲,高舉右手一揮。只聽那叢林之中,響起了一聲長嘯,緊接著嘯聲相接,一聲接一聲地傳了過去。

  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叢林出現一座高大的白色傘蓋。

  十餘個身著素麻、身披重孝之人,走在白傘前面,帶路而來。

  上官琦仔細地看那白傘之下,罩著一具白色的棺木,心中甚覺奇怪,脫口道:「幫主,那棺木沒有漆過麼?」

  歐陽統道:「那是一具白玉鑿成的棺木。據聞那塊美玉,乃世問極為難得的涼玉,可保得先生的遺體不壞。」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幫主設想真是周到得很。」

  歐陽統道:「本座離此之時,想到唐先生遺體久留此地,只怕難以保得好久時光,故而離開此地之時,並派人帶走了唐先生屍身。」

  上官琦道:「幫主的設想,當真是周到得很。」

  兩人談話之間,那白色傘蓋已然接近莊口。

  上官琦先對那石棺一揖,才仔細看了石棺一眼,只見白玉無暇,一片潔白,果是極難見得的好玉。

  前面那些身披重孝之人,竟都是窮家幫中高手。

  歐陽統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本座有一個不情之求,不知上官兄可否賜允?」

  上官琦道:「幫主請說。」

  歐陽統道:「本座想隨唐先生的靈樞,同入墓宅中看看。」

  上官琦道:「大哥遺書之中,並未談起此事。幫主如想深入墓宅,在下自是不便阻攔。」

  歐陽統道:「如此有勞上官兄帶路了。」

  上官琦望了那玉棺一眼,道:「除了幫主之外,最好不要再有其他之人。」

  歐陽統點頭應了一聲,下令披孝的窮家幫中弟子一齊退回叢林,親自動手抬著玉棺一端,說道:「那就有勞上官兄了。」

  兩人神力驚人,玉棺雖極沉重,但在兩人而言,自是輕而易舉。

  上官琦這數月中,除了督工之外,都在研究唐璇遺書、圖案,對這墓宅的道路甚是熟悉。兩人穿行在曲折盤旋的墓宅道路之中,行到唐璇書中指定停柩之處。

  歐陽統一路行來,處處留心查看,但除了覺著這墓宅中道路曲折盤旋之外.並未看到什麼機關,心中甚是奇怪,說道:「上官兄,這墓宅中機關重重,殺機步步,何以本座竟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呢?」

  上官琦道:「大哥才華過人,常人難及萬一。墓中機關重重,但必要得大功全成之日.封了最後一道鐵門,機關就即自行運轉了。」

  歐陽統啊了一聲,默然不言。他素知唐璇之能,自是不會不信,但一路行來,不見一點機關的跡痕,心中又有些奇怪,想到這墓宅之中,如真有機關,何以一點也看不出來呢?心中在想,手卻未停,移放好唐璇的靈樞,對玉棺拜了下去。

  上官琦也陪他拜了玉棺一拜,兩人起身退出。

  歐陽統出了墓宅,低聲對上官琦道:「這墓宅幾時可以完工?」

  上官琦道:「今夜子時,可以封墓。」

  歐陽統道:「何以要選擇在夜晚呢?」

  上官琦道:「大哥的遺書上特別指定要在晚上子時。這工程一直在白天趕築,晚上從未趕過,但封墓卻指定是要在深夜,想來那是定然有他的作用了。」

  歐陽統道:「先生之能,實非常人能夠預測。」

  上官琦突然想起一件事,低聲對歐陽統道:「目下大功即成。此刻離封墓也不過還有幾個時辰,但墓中的存糧,似乎尚不足三年之用,要怎生想個法兒把這批糧食運入墓中?」

  歐陽統仰臉望望天色,道:「此時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山下有糧早已備好,我們搬運上來就是。」

  上官琦道:「此時大功將成,人人皆知。如若把大批存糧運入墓中,只怕要引起工人的懷疑。」

  歐陽統略一沉吟,道:「這個,要有勞上官兄了。」

  上官琦道:「請教高見。」

  歐陽統道:「目下這班工人,都認你是這墓宅設計監工之人。如若你留在墓中指揮他們存放食糧,或可消去他們甚多疑慮。」

  上官琦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歐陽統立時下令,要窮家幫中弟子搬來了大批食糧,堆積墓宅之外。

  上官琦深入墓中,指揮那修築墓宅的工人搬運食糧,依照唐璇圖案上的說明,分頭放好。雖然也有幾個動了懷疑之心,但見上官琦尚在墓中,疑念減去不少。

  天色入夜,墓宅中,點起了一盞盞的長明燈。

  這燈平時不點,還看不出方位有什麼奇怪之處,一點起,只有光影交錯,那原本就綜錯盤旋的道路,更顯得複雜曲折,不易辨認。

  上官琦緩緩退到了墓門所在。眼看著存糧即將運完,天色也已過了二更,他心中卻是愈感矛盾,望著天上的繁星出神。

  最後一批存糧,運入了墓宅,但墓口外面,卻站了十幾個修墓工人不肯入墓。

  上官琦緩步走近幾人,沉聲說道:「你們何以不幫助搬運食糧,站在此地作甚?」他說話的心情,十分矛盾、感傷,但口氣卻咄咄逼人,神情肅穆莊嚴。

  這些工人,似是對上官琦十分敬畏,大部分疾快地奔入了墓中,但卻有一個身材乾枯瘦小的大漢,靜靜地站著不動。

  上官琦冷冷說道:「你怎麼站著不動?」

  那枯瘦的工人答道:「在下想多活一些時日。」

  上官琦心中一跳,暗自想道:「此言如被那墓中的工人聽見,只怕要引起群疑。」當下放低聲音,道:「你這話是何用心?」

  那工人道:「在下十年之前,曾經親自埋葬了一對十餘歲男女,使他們以身殉葬。當時,我如存心暗中拯救他們,並非什麼難事,但我卻因貪圖厚利,忍心把那兩個童子活活葬在墓中。」

  上官琦心頭黯然,口中卻言不由衷地問道:「那為什麼?」

  那工人道:「因為那死亡之人富甲一方,他的兒子,用百兩銀子替他選購了一對童男、童女陪葬,我替他們建了停身的墓穴,也親自封起了那扇鐵門。如今事過十餘年,我卻越想越是不安。」

  上官琦哦了一聲,心中感慨叢生。

  只聽那老工人接道:「在我築建那墓穴之時,在那隔絕人間的一重鐵門之內,也存了三年的食糧。今日目睹這運糧之舉,使我回想起昔年之事……」話至此處,陡然一頓。

  上官琦冷哼一聲,道:「怎麼樣?你可是懷疑到,你們二百人一起要殉葬在墓穴之中麼?」心中卻是暗自忖道:「大哥呀,大哥,你生前為人處事,胸襟是何等寬大、仁慈,為什麼死後卻是這般的殘忍?要小弟親眼看到,親手所逐兩百之眾,活活地殉葬於你的墓穴之中,這是何等的悲慘之事,叫小弟如何能下得了手?」

  想到了傷心之處,不禁黯然一歎。

  只聽那枯瘦的工人說道:「我這一生之中,不知犯了多少罪惡,偷墳竊墓,專以盜取死人之物,雖受千百人的咒罵,但我卻行之若素,唯獨對那活活埋葬一對男女之事耿耿於懷,終生難忘。」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不良禁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去偷開墓穴,把那一對男女放出來呢?」

  那工人搖頭說道:「大凡此等人家,定是財勢甚大之人,墓前有人看守,何況那座墓穴是我親自所建,青石堆砌,堅牢異常,實非一人之力在一宿之間可破……」微微一頓,黯然笑道:「這也許是一場報應。

  我下手活埋一對童男、童女,如今身臨其境,被葬墓中。」緩步向墓中行去。

  上官琦望著他的背影,黯然歎息一聲,舉步相隨在他的身後。他心中矛盾異常,步履間也顯然有氣無力,如若這時那工人突然翻身逃走,他將會毫不猶豫地放走他。

  突然間響起一陣凌亂的步履,驚醒了呆呆出神的上官琦。

  轉眼望去,只見一大群工人急急向墓外奔來,他們似是已經預感到不幸,爭先恐後,蜂湧奔來。

  上官琦微微一愣,伸手拉上鐵門。

  一陣驚呼叫喝,遙遙傳來,緊接著響起了一陣蓬蓬之聲,似是有人揮拳飛腿,擊打著那扇鐵門。陣陣拳腳,直似擊打在上官琦的心上一般,使他的身心皆顫,腦際中一片空白,眼前幻起二百工人生生被活葬的慘景。

  忽然間,鐵門顫動,響起一陣軋軋之聲。錘打鐵門聲音,忽然消去。

  上官琦神志恢復,心知墓中的機關已然發動,湧集在門口的工人都已退了回去。

  他黯然歎息一聲,回過頭去,只見歐陽統背著雙手,遙站在七八尺外,不禁長長吁一口氣,道:「在下作了一次殘酷的兇手,生葬了兩百活人。」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自責過深,唐先生一向仁慈,這等安排,必有作用,縱然這兩百個工人,確然會活活餓死墓中,那也不會白白死去。」

  上官琦又是一聲長歎,欲言又止。

  歐陽統道:「上官兄為築建此墓,數月中倍極辛苦,目下大功告成,也該好好慶祝一下。本座已為上官兄備了酒席,談不上有慰辛勞,不過聊表寸心。」

  上官琦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多客氣,酒席之間,本座有些事討教。」

  上官琦道:「討教我是擔待不起,但有所知,無不答言。」

  歐陽統道:「那就走吧!」轉身帶路。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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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不請自至


  上官琦隨在歐陽統的身後,出了山莊,直向一處叢林中走去。林中有一片兩丈方圓的草地上,果然已擺了一張桌子,碗、筷早已備好。

  上官琦左右望了一眼,不見他人,不由問道:「怎麼?就咱們兩個人麼?」

  歐陽統道:「本座在天亮之前又要他去,想藉這席酒,請教上官兄目下江湖間一些重大之事。」

  上官琦聽得怔了一怔,道:「這個,在下才難勝任,只怕有失厚望了。」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再多謙辭,你為我們窮家幫勞心勞力,本座感激不盡。」

  上官琦道:「在下和唐璇既有盟約,對他遺命自是應該全力貫徹。」

  歐陽統笑道:「不敢相欺,除了本座之外.窮家幫的高手大都集中此地了。」

  上官琦道:「難道滾龍王找上山莊來了?」

  歐陽統道:「話雖如此,但上官兄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們窮家幫。唉!這段時日之中,本座雖然常來此處,但唯恐驚擾到你,故而未現身相見。」

  上官琦訝然道:「怎麼,幫主這些時日之中常來這墓地中麼?」歐陽統道:「上官兄猜得不錯。兩月之前,滾龍王屬下四侯突然各率高手急馬兼程而來,幸得本座早已準備,立時調集了幫中弟子,設下伏兵,交手數次,強敵始終難以越過雷池一步,雙方形成了一個對峙之局。」

  上官琦道:「目下強敵可曾撤走麼?」

  歐陽統道:「不但未曾退走,而且滾龍王已親身趕來。據說,他聽得唐璇死訊之後,當時仰天大笑三聲,目空四海他說道,從此天下再無能和他決勝千里的敵手了。」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他這話雖是說得狂妄一些,但也有一半實話。大哥的才氣,那自是常人難及萬一了……」微微一頓,又道:「滾龍玉到此之後,可和咱們動過手麼?」

  歐陽統道:「他似是畏懼唐璇偽死誘敵,故而不敢深入。」

  上官琦道:「這麼說將起來,敵我雙方,目下還是個對峙之局麼?」歐陽統道:「本座已下令召請幫中兩位息隱甚久、不問江湖之事的前輩趕來相助,如若形勢迫人,那只有和滾龍王硬拚一場!」

  上官琦道:「此事不可造次。但此事已該早在大哥的預料之中,不知是否已有安排?」

  歐陽統道:「因此要請教上官兄,唐先生臨終之前,或是死後的遺物之中,可有什麼對敵之策麼?」

  上官琦凝目沉吟了良久,道:「這些在下一時也想不起來,容我仔細地想上一想。」

  歐陽統道:「先生生前,算無遺策。唉!如若他能多活幾年……」忽聽一聲長嘯傳了過來。

  歐陽統臉色一變,道:「這嘯聲似在三道嚴卡之內,莫非滾龍王已上了山來不成……」說話之間,瞥見一條人影閃奔而至。

  那人來勢奇快,轉眼間已到了兩人身側,正是左童張方。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可是有了什麼警訊麼?」

  張方道:「不知何人,藉夜色掩護上山來了……」

  歐陽統怒道:「既不知來人是誰,為什麼不出手攔阻呢?」

  張方道:「據我聽到傳言,似因來人武功奇高,無法出手攔阻。」歐陽統臉色漸見緩和,沉聲問道:「你可知來了幾個人麼?」

  張方道:「似乎是兩三個人。傳訊言中,說來人捷如飛鳥,多則三人,少則兩人,決不會一人就是。」

  此際,一陣天風吹散了濃結雲氣,一輪明月破雲而出。清輝如水,驅走了夜的陰暗。

  歐陽統伸手端起了桌上一杯酒,道:「上官兄請盡此杯。」

  原來兩人到這林中之後,言語問一談人正題,彼此之間,隔桌對立,連坐也未曾坐下。上官琦端起面前酒杯,道:「多謝幫主。」舉杯一飲而盡。

  歐陽統道:「濃雲散,明月輝,上天助了我等一臂之力,上官兄請獨坐片刻.本座去看看來的是何等人物?」

  上官琦道:「幫主何不帶在下同行?」

  歐陽統道:「上官兄數月來未得休息,本座實不便再啟齒相擾。」上官琦道:「幫主去後,在下一人在此,也是坐立不安,倒不如護隨幫主一行。」

  歐陽統道:「既是如此,咱們齊去看看。」

  左童張方帶路,兩人並肩出了樹林。

  此時,月光更見明亮,山地積雪,迎月相映,遙遙望去,似一片通明世界。

  突然間,左面山均之中,響起了一聲長嘯,遙遙傳來。

  歐陽統指著那嘯聲傳來之處,道:「我已在那裡派出了一十二道暗卡,聽那嘯聲,他似是已進入六道暗卡之後。」他知不是滾龍王率眾攻來,心頭緊張頓消,選擇了莊院前一處形勢最高的大岩石上,藉月縱目四顧,流覽四周景色。

  上官琦緊傍在歐陽統身側而立,極盡目力,四外搜望,想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出來。但見月華如水,白雪生輝,一片清明景色,哪裡有一點人蹤?突然間,又是一聲嘯聲傳來,上官琦聽那嘯聲傳來的方向,似是已和適才那嘯聲相隔了數十丈的距離。

  緊接著嘯聲不絕如縷,連續傳來。

  顯然,窮家幫埋伏在山谷中的暗卡已然發現了敵蹤,但卻無法攔得住對方,只有連連長嘯示警了。

  上官琦聽那嘯聲,雖然此起彼落,但那嘯聲傳來的方位,一直不變,似是那發出嘯聲之人,雖然連連傳警,但卻一直守在原位未動。

  歐陽統苦笑一下,回頭對上官琦道:「不知是何等人,武功如此高強,十數道暗卡竟是攔不住他們。唉!來人如果是滾龍王那面人物。

  縱非滾龍王本人,亦將是他四大侯爵中人。」

  上官琦道:」不錯,來人的武功確然不錯,單是他的輕身功夫,決不在你我之下。」

  忽然嘯聲急促,連續傳來。

  上官琦聽那嘯聲愈來愈近,似是來人直向小丘的莊院中闖來。

  突然間響起了一聲大喝,道:「什麼人?」聲音清晰可聞,似是就在十數丈外。

  歐陽統表面之上雖然能保持著鎮靜,但內心之中卻是大為震駭,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好快的來勢,窮家幫一十二道暗卡竟是攔他不住、看來是對這莊院中來。」

  上官琦道:「幫主說得不錯。」

  月光中,瞥見幾條人影由夜暗中閃出,兵刃閃光,一排橫立。

  顯然,愈近這山莊,歐陽統派的人手愈多。這群人眼看敵人衝進,一排橫立攔住了去路。

  上官琦極盡目力望去,只見那列陣待敵之人,總在六人以上。

  歐陽統臉色凝重,全神貫注在那列陣待敵之處。

  突然間,躍出一條人影,直向那列陣中衝出。

  歐陽統冷哼一聲,道:「好大的膽子!」

  但見人影閃動,一陣交錯之後,兩條人影由那混亂的人影中交錯而出,直向莊院中奔行過去。

  兩人身法奇快,眨眼之間,已把那阻路之人甩在了數丈之後。

  歐陽統臉色大變,沉聲說道:「我去會會來人。」話出口,人已如離弦弩箭一般,急向那兩條奔來人影迎去。

  上官琦急聲接道:「在下和幫主同去。」喝聲中疾飛而起,緊追在歐陽統的身後。

  雙方之勢,快擬奔雷,一來一迎之間,眨眼已極接近,只聽來人一聲歡呼道:「大哥!」一掠數丈,直飛過來。

  上官琦已看出來人正是袁孝,心頭亦為之大喜,歡呼一聲:「兄弟,你一個人來的麼……」語聲一頓,暗暗忖道:「我明明看到他們來了兩人,何必多此一問?」

  心念未完,忽覺一陣香風拂面而來,一條人影,疾如流矢一般,越過了窮家幫的攔阻之人,落到了袁孝的身側接道:「還有賤妾,一齊來探望上官兄。」

  上官琦目光一轉,拱手笑道:「連姑娘。」

  連雪嬌盈盈一笑,默默不語。

  歐陽統舉手一揮,目光環掃了窮家幫守在四周的人群一眼,道:「兩位嘉賓,都是我們窮家幫中的貴客,你們還不退去,守在此地作甚?」

  四周環守的窮家幫的人手立時應命散去,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

  歐陽統一抱拳,道:「不知兩位駕到,本座……」

  上官琦急急接道:「我來替幾位引見引見……」一拉袁孝接道:「袁兄弟,這位是歐陽幫主。」

  袁孝一抱拳,道:「歐陽幫主。」數月不見,他的口齒,似又清楚了甚多。

  歐陽統急急抱拳還了一禮道:「咱們見過了幾面,袁兄也許已記不得了?」

  袁孝連連應道:「記得,記得……」他說話雖然清楚了甚多,但如遇上拗口之言,或是長篇大論,仍是無法說得十分連貫,但他卻似已學到了藏拙之能,兩個「記得」之後,頓然不言。

  上官琦指著連雪嬌道:「這位是連姑娘。」

  歐陽統陡然憶起唐璇之言,急急欠身一禮,道:「連姑娘,本座心慕連姑娘已久。」

  連雪嬌微微一怔,但不過剎那之間,已恢復了鎮靜之容,笑道:「久聞歐陽幫主之名,今宵有幸一會。」

  歐陽統道:「林中現已備有酒席,兩位請入林中小坐片刻如何?」連雪嬌望了上官琦一眼,笑道:「告訴你一個消息。」

  上官琦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我可以不死了,那附骨針已被我取了出來。」

  上官琦欠身抱拳,道:「恭喜姑娘。」

  連雪嬌突然歎息一聲,道:「山居幽靜,賤妾本不擬再歷塵寰,但你那袁兄弟和賤妾都十分想念你……」

  袁孝急急接道:「不錯,不錯,連姑娘想念大哥,很深,根深……」他全無半點心機,說出之言,句句真實。

  連雪嬌粉臉上突然泛現出一陣紅暈,接道:「你亂說的什麼?」

  袁孝呆了一呆,茫然不知所措,肅然而立,再也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歐陽統藉機讓客,抱拳說道:「夜深露重,請入林中吃上幾杯水酒,也好逐逐寒氣。」

  上官琦一把拉住了袁孝,說道:「兄弟,咱們吃酒去。」當先舉步。向前行去。

  四人步入林中,桌上的酒筷、菜餚,已經擺好。

  歐陽統敬了三人一杯酒後,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連雪嬌臉上,道:「姑娘這次出山,不知意欲何往?」

  連雪嬌道:「小女子有如斷根浮萍,天涯海角,行蹤無定。」

  歐陽統道:「如若姑娘不覺得窮家幫實力太小,本座極歡迎姑娘留住在窮家幫中。」

  連雪嬌先是一怔,繼而淡淡一笑,道:「目下貴幫正在和滾龍王決勝江湖,我卻是滾龍王膝下義女。」

  歐陽統道:「本座決不敢勸逼姑娘和令尊對抗於兩陣之上。」

  連雪嬌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頭來,目注上官琦道:「上官兄,小妹有幾句話,不知問得當是不當?」

  上宮琦道:「連姑娘儘管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連雪嬌道:「上官兄可已加盟窮家幫中了麼?」

  歐陽統急急答道:「上官兄仍然是客居身份,要走便走,想停便留。」

  連雪嬌啊了一聲,道:「假如難女留此呢?」

  歐陽統道:「那自是和上官兄一般,任憑留去。」

  連雪嬌目注上官琦,笑道:「我和你袁兄弟回歸他故居,見到了兩位上代奇人遺骸。」

  上官琦心頭一動,忽然想起石洞中金刀和絲囊之密,當時他雖未動那幾具遺骸,但此事卻一直在他腦際之間盤旋不息,此刻忽然聽連雪嬌談了起來,回憶更覺清晰。

  只聽連雪嬌接道:「我聽袁兄弟說,你早已見過那幾具遺骸。」

  上官琦道:「不錯。前輩高人的遺骸,在下不敢妄動。」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你倒很君子。」

  上官琦道:「不敢當。」

  連雪嬌道:「你可見過他們屍骸旁遺下之物?」

  上官琦道:「見過了,但不知是何來歷?」

  連雪嬌神秘一笑,道:「此物人見人愛,不說也罷。」

  歐陽統輕輕咳了一聲,起身說道:「在下去去就來,三位請坐片刻。」

  連雪嬌道:「幫主儘管請便。」

  歐陽統微微一笑,起身而去。

  林中的空場上,只剩下上官琦、連雪嬌和袁孝三個人。

  袁孝心地渾厚,雖對上官琦掛念很深,但口齒笨拙,難以說出相思之苦。連雪嬌雖有著千言刀語,但卻有著無從開口之感。

  上官琦面對著終日裡紊繞心儀的玉人,心中卻想著唐璇死前的遺言,更是感慨叢生,不知如何開口。

  三個人呆呆地坐著,過去了許多時光。

  還是袁孝打破了沉寂,道:「大哥,我們在山居之中雖然快活,但卻很想念你。」他口齒不清,說來總是詞不達意。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我也很想念你們。」

  連雪嬌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們尋來此地找你,你可知為了什麼?」

  上官琦略一沉吟,笑道:「不知道。」

  連雪嬌道:「於今江湖之上,滾龍王和窮家幫實力最強。雙雄勢難並立,自然要有一番爭戰。這一戰,勢均力敵,只怕不是短短的一兩年間,分得出勝敗。滾龍王實力較強一籌,但窮家幫卻得九大門派暗中相助……」她仰望明月,長長舒一口氣,道:「你既非窮家幫中人物,亦非那滾龍王的屬下,何苦要趟這次渾水?倒不如和我們同隱山林,做嘯風月,豈不落一個耳目清淨?」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你說得太晚了。」

  連雪嬌道:「哪裡晚了?」

  上官琦道:「窮家幫視作於城的唐璇死去了……」

  連雪嬌道:「唐璇死去了,於你何干?」

  上官琦道:「他臨終遺言,要我相助窮家幫抗拒那滾龍王。」

  連雪嬌道:「你答應他沒有?」

  上官琦道:「自然是答應了。唉!你二人的盛情,看來只有心領了。」

  連雪嬌秀眉一揚,道:「滾龍王最怕的就是唐璇。唐璇一死,世間只怕再也沒有制服滾龍王的人了。」

  上官琦道:「有倒是還有一個,只怕她不肯捨卻清靜,投身這江湖是非之中。」

  連雪嬌道:「哪一個?」

  上官琦道:「就是你連姑娘。」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賤妾何能?敢得如此譽獎。」

  上官琦道:「除你之外,滔滔人間,再難有抗拒滾龍王的人了。」連雪嬌笑道:「你何苦開我這樣玩笑。」

  上官琦道:「此言千真萬確,豈同玩笑兒戲?」

  連雪嬌道:「哼!我知道啦,定然是那唐璇胡說八道,扯到了我的頭上。」

  上官琦道:「生前君子,死後丈夫。胸羅玄機,才霸江湖。咱們應該尊他一聲先賢。」

  連雪嬌笑道:「先賢就先賢吧!你可是為了唐璇之情,要留在窮家幫中?」

  上官琦道:「他沒有堅留我在窮家幫中之意,縱然留在窮家幫中,那也是出於我的心意。」

  連雪嬌突然輕輕歎息一聲,道:「傲嘯松雲,悠遊林泉,悶來山巔觀虎鬥,煩時江畔垂魚釣,這等清靜歲月,你不肯去過,為什麼要去趟江湖上這池渾水?」

  上官琦道:「如若人人都存了姑娘一般的想法,豈不要拱手讓滾龍王霸屠武林……」

  連雪嬌接道:「捲入了名利是非中,那是情不得已。你既不為名利,又何苦為人作嫁?」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像我那唐大哥不過是一介書生,根本不解武事,逍遙廬讀書自娛,絕緣江湖中事,但滾龍王一樣的不放過他……」語聲微微一頓,又道:「何況姑娘是滾龍王手下的叛徒,一旦武林底定,滾龍王取得霸主之位,你縱然躲到天涯海角,只怕他非要找到你不可。」

  連雪嬌笑道:「如若能假三年時間,縱然滾龍王找到我,我也不怕。」

  上官琦茫然道:「三年時間?」

  連雪嬌接道:「不錯,三年時間,那已經足夠了,不論江湖如何變遷,都難以影響到我們了。」

  上官琦更是糊塗,緩緩說道:「我不信滾龍王不去找你?」

  連雪嬌道:「滾龍王找到我,他也將知難而退。」

  上官琦道:「恕在下不解姑娘言中之意。」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我聽袁兄弟說,你見過武林三寶。」

  上官琦搖頭說道:「沒有的事。」

  連雪嬌道:「我為追查那武林三寶下落,假扮易容,混入閔府……」

  上官琦道:「這件事,我是早知道了。」

  連雪嬌道:「我在義父滾龍王催迫之下,用盡了各種手段,查問三寶下落,閔府中上上下下被我嚴刑逼供,鬧得天翻地覆,但卻始終問不出三寶所在。」

  上官琦忽有所悟,道:「你可是無意中找到了那三室下落?」

  連雪嬌道:「不錯。袁兄弟帶我到了一處好玩的所在,誰知那轟動天下的武林三室,就在那洞之中……」

  上官琦道:「那洞中有著兩具屍體,對麼?」

  連雪嬌道:「不錯。數十年來,他們都是名震江湖的武林高手,只因彼此想吞沒對方室物,才鬧出自相殘殺之局。」

  上官琦道:「那是個充滿著神秘的地方。」

  連雪嬌道:「不錯,那一片山谷泉水,似是已得天地鍾靈之氣,當真是一片隱身安居的好去處,我們已……」

  忽見上官琦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連雪嬌摹地驚覺到「我們」兩字有了語病,玉頰微暈,嬌聲嗔道:「你笑什麼?你這人壞透了。」

  上官琦道:「往下說吧!在下正聽得神往。」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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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3:33: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繼任文丞


  連雪嬌羞怯一笑,接道:「那地方原是靈秀之地,稍加人工,已然整理得井井有條,雖然說不上什麼洞天福地,但起居倒也十分安適,但袁兄弟常常提起到你,我……」忽覺一股羞意,泛上心頭,緩緩垂下頭去。

  月光下只見她秀眉淡蹩,玉頰微暈,秋波間深藏無限情意,不禁怦然心動,暗暗忖道:「女人家變化當真是大,半年前她還是一個面冷手辣、滿腹狠毒的女魔頭,曾幾何時,卻變得這般嫻靜、溫雅、嬌羞不勝、動人憐愛。」不禁神往。

  連雪嬌秋波閃轉,發覺了上官琦還自望著自己出神,心頭陡然泛起來一陣甜蜜之感,暗道:「原來對我並非無情。」

  只見袁孝一裂大口,說道:「大哥,和我們一起回去吧。連姑娘常常提到大哥,你如能夠答允我們,咱們常處一起,定然過得十分快活。」他忖思了半天,不知暗中練習了好多遍,才說出這番話來,自認說得十分動人、得體,望著上官琦,等待答覆。

  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仰望明月,微帶黯然他說道:」兩位這番盛情,在下是感激不盡。」

  連雪嬌螃首微抬,看他臉上神情變化無方,不禁心中焦急,接口問道:「怎麼?你可是有心要爭名江猢,逐鹿武林,做出一番事業麼?」

  上官琦歎息一聲,還未來及答話,連雪嬌搶先說道:「你縱有爭名之心,但目下時機也不甚恰當,不如暫時和我們歸隱在那片樂土之中,再練幾年武功,再行出山不遲。不是我危言聳聽,三年時光,我保你武功大進,抗拒滾龍王並非難事,再有我和袁孝從旁相助,武林霸業不過是早晚間事。」

  上官琦搖頭說道:「連姑娘誤會了,在下哪裡有這等雄心?」

  連雪嬌道:「難道你真要輔助窮家幫、為人作嫁不成?」

  上官琦道:「我答允了大哥相助窮家幫,難道還能反悔不成?」

  連雪嬌道:「你縱然有此心意,但也是力所不能。」

  上官琦突然起身,深深一揖,道:「因此還得請姑娘相助。」

  連雪嬌搖頭說道:「不論行略用謀,武功相搏,目下我都不是滾龍王的敵手。」

  上官琦想到唐璇遺言相托,責任重大,今宵如不能勸說連雪嬌答允下來,讓她離去,不知哪天才能再見。但要他苦苦相求,又難出口,是以心中大感為難,不禁呆在當地。

  連雪嬌秀目轉了兩轉,道:「你怎麼了?」

  上官琦道:「唉!在下早知姑娘追隨滾龍王身側,已為滾龍王餘威所懾,勸留姑娘之言,實是多此一舉。」

  連雪嬌笑道:「好啊!你想用激將之法麼?」

  上官琦道:「姑娘心堅鐵石,縱然激將,也是無用。」

  連雪嬌道:「你明白那就好了。」

  上官琦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四山回鳴,驚飛起林中宿鳥。

  上官琦道:「我那大哥,一生之中,算無遺策,卻不料死前最後一次,卻是算得不對了。」

  連雪嬌道:「他怎麼說?」

  上官琦道:「他說舉世間只有姑娘的才智,方可和滾龍王決勝於武林之中。」

  連雪嬌道:「逍遙先生能這麼看得起我,我很榮幸。」

  上官琦道:「但他卻少算了一件事情。」

  連雪嬌道:「什麼事?」

  上官琦道:「姑娘的膽氣。他忘了你出身滾龍王的門下,武功是滾龍王所傳授,謀略是滾龍王所指教……」

  連雪嬌接道:「武功是他所授,如非另得高人指點,甚難超過於他,這話不錯。但才智聰慧,卻是憑仗天賦,只要解得兵略運籌,青出於藍,徒勝業師,倒非難事。」

  上官琦道:「窮家幫千百英豪,如若硬拚實力,未必就輸在滾龍王的手中。」

  連雪嬌爭勝的豪氣,漸被上官琦激了起來,笑道:「一幫一派之戰,非同一兩人比試可比。火攻、奇襲、伏擊,全憑謀略應用。若逞匹夫之勇,只有徒招覆亡。」

  上官琦道:「你強煞了,也不過是個女人。坐帳論事,紙上談兵。或可有幾分見地,但如真正行令對壘,決戰沙場,只怕難以和鬚眉相爭了。」

  連雪嬌道:「你不用再用話激我……」

  上官琦接道:「今宵一會,再見無期。你即將息隱江湖,咱們不過對月閒話江湖,其實歐陽統也不會真的把窮家幫千百英豪的安危命運交在你一個女子手中。」

  連雪嬌道:「那是他目不識人……」

  上官琦接道:「笑話了,我不信憑你一個弱女子,真正能統率千百位武林豪客?」

  連雪嬌道:「可惜你不是歐陽統。」

  上官琦道:「是又怎樣?」

  連雪嬌道:「如你是歐陽統,我倒希望你借我數月行令大權……」

  只聽一陣朗朗大笑之聲傳了過來,道:「連姑娘不用借了,窮家幫中的金牌敕令,盡皆在此。」

  抬頭看去,只見歐陽統緩步走了過來,手中捧著一個方盒,盒中放著金牌。

  連雪嬌吃了一驚,道:「幫主怎能認真?賤妾只不過說兩句玩笑之言。」

  歐陽統雙手高舉方盒朗聲道:「這盒中九面銅牌,可調遣幫中所有弟子和八英、四十八傑。至於三面金牌,乃敝幫中最高令訊,從我歐陽統起,聾啞二老,盡皆包括其中。」

  連雪嬌搖頭說道:「這個叫我如何敢受?幫主還是收回去吧!」

  上官琦暗暗忖想:「此時此情,如若再被她推拒開去,只怕難再有羅致她入幫的機會。」當下裝作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說道:「歐陽幫主是何身份,金牌敕令是何等重要之物,豈是和你鬧著玩笑的麼?」

  連雪嬌道:「正因那金牌令非同小可,所以我才不敢接受。」

  上官琦冷冰冰他說道:「怎樣?你剛才說過的話,難道就忘了麼?」

  連雪嬌怔了一怔,道:「這等認真麼?」

  上官琦道:「武林大事,豈有戲言!」

  連雪嬌眼看上官琦一臉莊嚴,字字句句都說得十分認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沉吟了一陣,道:「你是什麼身份,這般質問於我?」

  上官琦呆了一呆,答不出話。

  連雪嬌道:「你既非窮家幫中之人,憑什麼這般認真?」

  上官琦沉聲道:「我已由大哥引見入幫了。」

  連雪嬌道:「當真麼?」

  上官琦道:「只因那歐陽幫主客氣,才說仍是客居身份。」

  連雪嬌笑道:「我調遣你去做事,是動銅牌,還是金牌?」

  上官琦瞠目不知所對,轉臉望著歐陽統。

  歐陽統輕輕咳了一聲,道:「上官兄以客居身份,對我們窮家幫出力,縱然入幫,那也該是居總壇上賓。」

  連雪嬌道:「我只問他聽不聽這金牌敕令?」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女果然利害,我逼她入彀,她竟把我也拖了進來,看來是無法擺脫了。」當下說道:「自然是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連雪嬌望著他那滿盒金牌,低聲問歐陽統道:「總壇上賓,要動金牌還是銅牌,才可調遣?」

  歐陽統望了上官琦一眼,心中好生為難,暗暗忖道:「他在窮家幫尚是客居身份,不論金牌、銅牌,他都可置諸不理。」一時間竟然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於她。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幫主收好金牌敕令,賤妾就要告辭了。」轉目一掠上官琦,接道:「你枉費了一番心機,但我仍然感激你相救之情。我們那居留之地,永遠為你大開著歡迎之門。倦游江湖,厭惡武林之日,還望能駕臨一敘……」微微一頓,接道:「或是你雄圖大展,獨立門戶,逐鹿江湖霸業之時,賤妾和你袁兄弟都將出山相助,重踏江湖,死而無憾。」

  上官琦眼看功虧一贅,連雪嬌就要告別,想到唐璇的遺囑相托,不禁心頭大急,目注歐陽統急急說道:「幫主不用再為我留情面了。在下既已入幫,豈有不聽令牌調遣之理?」

  歐陽統暗暗歎息一聲,說道:「調動總壇中護法香主,得用金牌敕令。」

  連雪嬌臉色一整,道:「如若遣派幫主出敵呢?」

  歐陽統道:「同樣的使用金牌。」

  連雪嬌伸手從盒中取出一面金牌,道:「如我傳下金牌令諭,要你出讓幫主之位,事將如何?」

  歐陽統道:「這個,這個……這個得召集三閣一堂以及幫中長老,會商公決後,再召開全幫大會,公推一個眾望所歸之人,繼承幫主之位。」

  連雪嬌道:「這等麻煩麼?」

  歐陽統道:「此乃敝幫中歷代傳下規矩。」

  連雪嬌道:「我如以金牌賜死呢?」

  歐陽統道:「除了本座之外,一律得遵守金牌敕令行事。」

  連雪嬌舉起手中金牌,高聲說道:「上官琦聽候金牌敕令。」

  上官琦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卻應了一聲,大步行了過去,欠身說道:「弟子上官琦,恭候金牌令下。」

  連雪嬌目注歐陽統,道:「我要收下這十二令牌,不知在幫中是何身份?」

  歐陽統道:「遞補唐璇的文丞遺缺。」

  連雪嬌道:「文丞在貴幫是怎麼一個身份?」

  歐陽統道:「權掌十二令牌,名在本座一人之下。」

  連雪嬌道:「這麼說起來,身份是很高了。」

  歐陽統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連雪嬌道:「如若幫中有人不服,那將如何?」

  歐陽統道:「本幫中規令森嚴,從無抗命犯上之人,一違令諭,必受幫規重懲。」

  噹的一聲,連雪嬌投下金牌,道:「上官琦調充文丞隨身侍衛,內代書僮,行作車伕。」

  上官琦呆了一呆,欠身說道:「上宮琦敬遵金牌諭令。」緩緩撿起金牌,雙手棒起,遞了上去。

  連雪嬌接過金牌,放回盒中,目注歐陽統,道:「敢問幫主,這入幫手續,還有何等禮儀?」

  歐陽統道:「姑娘遞補文丞之位,那是幫中僅次於本座的身份,是以必得設案立誓。」

  連雪嬌輕聲歎息一聲,接過歐陽統手中存放金牌的盒子,說道:「聽命幫主安排。」

  歐陽統道:「今夜已晚,姑娘還是早些休息,明日本座準備好後,再請姑娘拜見歷代祖師。」

  連雪嬌道:「既是如此,幫主請便。」

  歐陽統微微一笑,揮手而去。

  連雪嬌目注上官琦道:「你把我拖入窮家幫中一日.你就執鞭隨鐙地伺候我一日。」

  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反正我也沒有加入窮家幫,金牌也好,銅牌也好,能奈我何?待你明日宣誓加入窮家幫後再說。」心中在想,口中卻微微一笑。

  連雪嬌只作不知,仰臉望了望明月,道:「天色不早,我們要休息了。」

  上官琦本想接口,但話將說出之時,突然覺出礙難出口,趕忙嚥了回去,大步向外面行去。

  只聽連雪嬌道:「站住!」

  上官琦只好停了下來,回首抱拳,道:「有何吩咐?」

  連雪嬌道:「我們要休息了。」

  上官琦道:「在下這就去代姑娘準備。」

  連雪嬌緩步走了過去,一面說道:「你可知此刻的身份麼?」

  上官琦道:「窮家幫文丞連雪嬌的高等待衛……」

  連雪嬌道:「還兼鋪床疊被、執鞭隨鐙的書僮、車伕。」

  上官琦暗道:「由得你去說吧!待你明日入幫之後再說。」心中忖思,口中卻連聲應是。

  連雪嬌微微一笑,舉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袁孝緊隨在身後,進了莊院。

  歐陽統早已通知了蘭、蓮、菊、梅四婢,迎候於莊院門口之處。

  四婢早已為三人打掃好了臥室,分頭帶三人入室休息。

  次日清晨,連雪嬌剛剛起床,雪梅已捧上面水,說道:「歐陽幫主已設好香案,帶著幫中高手,恭候姑娘多時了。」

  連雪嬌笑道:「要他們多等一會吧!我還要吃點東西。」

  雪梅靜靜地退到了一側等候。

  連雪嬌似是有意讓歐陽統等,多等上一會,慢慢地洗臉,慢慢地吃飯,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

  她看看等待時間過長,該是有人來催。但她失望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不見再有人來,只有雪梅仍然垂手站在一側。

  太陽爬上了窗子,已然是辰初光景,連雪嬌才緩緩對雪梅說道:「帶我去吧!」

  穿過了一條長廊,到了一座可容百人的大廳堂中。

  廳中高燃著八支紅燭,已然所餘無多,將要燃盡。

  歐陽統率領著十個窮家幫的高手,雁翼般地排列。歐陽統面無慍色,似是對連雪嬌的拖延舉動毫不放在心上。

  連雪嬌目光轉動,發現了上官琦也排在左首一角之中,袁孝卻是不見影蹤,不知他哪裡去了,此人有些渾渾噩噩,陡然間不見他來,連雪嬌實有些放心不下。

  心念轉動之間,忽聽歐陽統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連姑娘,香案早已擺好多時了。」

  連雪嬌心中想著袁孝,口中卻說道:「不知如何一個宣誓入幫之法?」

  歐陽統道:「香案之上,供奉著本幫祖師之位,只要姑娘面對師祖,許下一個重誓,那就算加盟本幫之中了。」

  連雪嬌頭也未回的接道:「這麼簡單麼?」

  歐陽統道:「敝幫立幫的祖師,度量恢宏,不拘小節。」

  連雪嬌突然轉過身來,直對那香案走了過去。

  只要她對那供奉的祖師神位,拜了下去,或明或暗地立下誓言,就算是加盟了窮家幫中。

  只見她面對香案站好之後,突然高聲叫道:「上官琦,你過來。」

  上宮琦一皺眉頭,急急走了過來,道:「有何吩咐?」

  連雪嬌道:「你先在祖師面前立下入幫的誓言。」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我已入過幫了。」

  連雪嬌道:「我要再看你入幫一次。」目光一轉,望著歐陽統道:「幫主,幫中弟子,多拜幾次祖師爺,那該不算有犯幫規吧?」

  歐陽統道:「這個自然。」

  連雪嬌沉聲喝道:「你聽到了吧!」

  上官琦無可奈何,只好對香案後的窮家幫祖師神位,拜了一拜,立下了一個誓言。

  連雪嬌沉聲說道:「你現在已真正是窮家幫中一個弟子了。」

  上官琦暗暗歎息一聲,答道:「姑娘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聽。」

  連雪嬌似是陡然間想起了無限傷心之事,緩緩說道:「你終於又把我拖入了這場是非之中。」

  上官琦苦笑道:「大局底定之日,姑娘仍可回那塊洞天福地,度過下半生清淨的歲月。」

  連雪嬌對神案立了誓言,窮家幫中一群高手立時蜂湧而上,以幫禮拜見。

  歐陽統也一拱手,道:「本座為窮家幫慶幸得人。武相養傷未到,三閣一堂和二十八大分舵主均未能趕來拜見,本座自當再為安排一大盛會,讓他們拜見文丞。」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大敵當前,諸位閣、堂分舵主們,各有重要職司,不用多此繁文縟節了。」

  歐陽統道:「幫中大禮,豈可輕廢!」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幫主之命,屬下無不遵從……」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屬下登山之時,發現了滾龍王的黑衣衛隊、鐵甲騎士出沒在距此數里之處,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小可。滾龍王或已率眾親來此處,既承幫主倚以重任,屬下自當盡我心力,我要查看一下眼下敵情。」

  歐陽統道:「可要本座推薦護駕之人?」

  連雪嬌道:「不用啦,我帶著上官琦和袁孝兩人隨行己足。」說罷向室外行去。

  歐陽統道:「本座在山莊等候。」

  連雪嬌回身一禮,笑道:「日落之前,我當趕返莊院,面稟所見。」

  歐陽統道:「本座不送了。」

  連雪嬌道:「怎敢有勞幫主?」在上官琦、袁孝隨護之下,急步而去。

  歐陽統目注三人遠去,立時對環伺在大廳中窮家幫中弟子說道:「連雪嬌乃唐先生遺言指定承繼他職位之人,今天能得入幫,那是咱們窮家幫中之福。諸位日後對她,當如對待唐先生一般尊敬。」

  窮家幫中甚多弟子,心中原有不服之感,覺著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又是出身在滾龍王的門下,卻掌握了窮家幫中文丞之位,但一聽是唐璇遺言指定之人,心中不忿之氣登時消失。

  要知唐璇在窮家幫中的德能,早已深入幫中弟子之心,對他敬若神人。聽得是唐璇遺言指定,個個都覺再無可抗之議、可商之言,當下齊聲應道:「我等自當遵從唐先生的遺命。」

  歐陽統黯然一歎,道:「諸位都請返回防守之處嚴督所屬,未得上命,不許擅離一步。」

  環立在大廳四周的窮家幫中弟子齊聲應道:「幫主放心,我等未得上命,戰至最後一人,餘下一隻手臂,亦必將揮動利劍,死守寸地。」

  歐陽統目睹幫中弟子用命神情,心頭稍覺安慰,微微一笑,道:「那連姑娘,乃唐先生遺言指定繼承他的人才,爾等對她,當如待唐先生一般的敬重服從。」

  環列四周的窮家幫中弟子,齊齊應了一聲,各以幫禮告別,急急而去。

  且說連雪嬌在上官琦、袁孝隨護之下,離開了山莊,回顧了袁孝一眼,問道:「你到哪裡去了,怎麼剛才看你不到?」

  袁孝嘻嘻一笑,道:「我見了一個朋友,兩人談話,所以晚來了一步。」

  上官琦暗暗奇怪,道:「他哪來的朋友呢?縱然是有,也不該是窮家幫中之人。」當下問道:「什麼朋友?」

  袁孝道:「你不認識的。」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那人可是窮家幫中的弟子麼?」

  袁孝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上官琦遇上袁孝這等人物,真還是沒有辦法,沉吟了一陣,道:「那人是什麼樣子,你可記得他麼?」

  袁孝道:「他長的樣子,自然是記得了。」

  上官琦道:「你慢慢他講給我聽聽吧。想好再講,不要講錯了。」

  袁孝道:「他長得很矮……」頓了一頓,接道:「很瘦,很難看。」

  上官琦道:「他穿的什麼衣服?」

  袁孝道:「黑色的衣服。」

  上官琦心頭大凜,道:「他可是留著很長很長的頭髮麼?」

  袁孝道:「對啦!你怎麼知道呢?」

  上官琦道:「他手中可曾拿著一管洞簫?」

  袁孝道:「是啊!你定然是見過他了。」

  上官琦道:「此人現在何處?」

  袁孝道:「走啦!」

  上官琦道:「哪裡去了?除了兄弟之外,可有別人看到過他沒有?」

  袁孝聽上官琦句句追問;甚是奇怪,說道:「怎麼?大哥可是想見見他麼?他走不遠的,明天我們還要見面。」

  上官琦道:「見面之前先行告訴我一聲。」

  袁孝道:「好吧。他約我之時,我讓他等待一下,先去找你。」

  上官琦道:「但你不能告訴他。」

  袁孝道:「這個我知道。」

  連雪嬌一直靜靜聽著兩人答問,不插一聲。

  幾人邊談邊走,已然行出七八里路,到了一處三岔路口。

  連雪嬌打量了二下四周的山谷形勢,突然歎息一聲,道:「這地方形勢險要,群峰環繞,如能把滾龍王屬下之人誘入此地,咱們只要封死四面出路,三面放火,逼他們遁入正北絕谷,不難一舉盡殲,當可先一挫滾龍王的銳氣。」

  上官琦突然想起唐璇死時留下了手著兵略,其間用兵之道,戰陣部署,講述甚多,當下說道:「連姑娘,唐先生臨死遺言,薦你接掌他文丞之職,並為姑娘留下了他手著兵略。」探手入懷,摸出一本絹冊,雙手遞了過去。

  連雪嬌看他舉動之間對自己甚是恭順,心中暗笑,口中卻冷冷說道:「可是他遺言要你交給我麼?」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平常之日,似是隱隱示意過我。」

  連雪嬌接過絹冊,看也未看一眼,隨手放入懷中,說道:「唐璇千算萬算,但他遺漏了一著未曾料到。」

  上官琦道:「不知連姑娘指何而言?」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你對逍遙書生唐璇,似是敬慕甚深。」

  上官琦道:「不錯,我對他十分敬服,公誼私情,我都該這般對他,但如在下說出一事,只怕連姑娘也要對他敬服異常。」

  連雪嬌道:「那倒未必,你說出來聽聽。」

  上官琦道:「他推薦姑娘接掌窮家幫中的文丞之位,此言在當時想來,豈非在說著玩笑麼?」微微一頓接道:「可是誰又想到,你竟然在他墓穴大功告成之夜,自己趕來此地,而且果真的入了窮家幫,承繼了他的職位。」

  連雪嬌略一沉思,道:「他還說些什麼?」

  上官琦道:「他似是說過,今後窮家幫能否在江湖之上立足,和姑娘的關係甚大。」

  連雪嬌道:「我問你他是否告訴你我之間的事?」

  上官琦道:「他是說過姑娘外冷心和,你如和滾龍王決戰於江湖之上,只怕要吃大虧。」

  連雪嬌道:「為什麼?」

  上官琦道:「因為姑娘難免要動昔年父女一場之情,無能下得狠手。」

  連雪嬌笑道:「他想的雖然兼顧全盤,洞燭細微,但他卻沒有料到,我竟然得了武林三寶。」

  上官琦道:「我雖未聽他說過,但料想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堅信不論姑娘受過何等挫敗,但最後終必得勝。」

  連雪嬌忽然一皺眉頭,道:「這地方早已埋伏的有人麼?」

  上官琦道:「這個……」只聽一陣冷厲的長笑傳了過來,山壁一角處,緩步轉出來一個身著青袍、面容肅冷、毫無表情的怪人來。

  上官琦吃了一驚,訝然叫道:「滾龍王……」

  陡見大敵,連雪嬌也不禁為之臉色大變,但她一怔之後,立時又恢復了鎮靜。

  滾龍王一張毫無表情的怪臉上,閃動著一雙圓睜的怒目,神光湛湛地逼注連雪嬌的身上,冷冷說道:「你還沒有死麼?」

  連雪嬌神情已恢復從容鎮靜,淡淡一笑,道:「滾龍王義女早已死去,是被養育她長大的義父親手殺死。現在活著的連雪嬌已非昔年滾龍王的義女了,她已是受著窮家幫千百人愛戴的文丞……」

  滾龍王一裂嘴巴,無聲無息地一個冷笑,道:「那唐璇當真死了麼?」

  連雪嬌道:「死了,不信麼?」

  滾龍王道:「其人詭計多端,生生死死,叫人難辨真假。」

  連雪嬌道:「你可是有些怕他?」

  滾龍王道:「我們同出一師,他那點算計鬼謀,也不在我的心上……」突然間想起連雪嬌何許身份,自己這般和她言來語去,豈不有失身份?當下住口,一聲冷笑,舉手一招,道:「你過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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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是恩是孽


  連雪嬌久在他積威之下長大,心神意志,尚未能完全擺脫了滾龍王的影響控制,竟然不自主地舉步對他行去。

  上官琦眼看連雪嬌在滾龍王冷森的目光之下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心中大生凜駭,暗暗忖道:「似此情形,兩人如何能各憑智謀,決勝於戰場之間?大哥一生料事無差,只怕死前神志暈迷,這一次算計錯誤了。」心中念頭電轉,口中卻厲聲喝道:「連姑娘身承重任,受千百窮家幫中弟子尊崇,豈可聽令人擺佈不成?」說話之間,陡然揚腕劈出了一掌。

  一股強厲的掌風,劃空生嘯,直對滾龍王撞了過去。

  滾龍王左掌一揮,硬接了上官琦一記掌力,人卻緊隨著推出的掌勢,向前欺進兩步,逼近了連雪嬌。

  上官琦只覺手臂一麻,全身勁道似是被對方強大的反彈之力震得陡然喪失,一連向後退了四五步,才拿樁站住。

  滾龍王一掌震退了上官琦,但他雙目中那炯炯逼人的眼神,卻忽地黯然無光。

  就這一剎那間,連雪嬌突然神智全復,陡然向後躍退五尺。

  滾龍王右手隨著欺進的身子拍出時,已然是遲了一步。

  袁孝的反應稍嫌遲呆,上官琦和滾龍王對了一掌,他才警覺,怒吼一聲,縱躍而起,連身帶人向滾龍王撲了過去。

  滾龍王眼看連雪嬌已傷在自己的手下,卻不料被上官琦疾發一掌救了去,心中大是忿怒,暗提真氣,提起右掌,正待劈出,袁孝卻和身由空中撲到。

  形勢緊迫,他不得不先抵袁孝的攻勢,右手一揮蓄足全力的一掌,迎空拍出。

  袁孝雙掌齊出,硬接一擊。

  雙方掌力一撞,震得袁孝口中怪嘯一聲,懸空倒翻了六七個觔斗,飛落到四五丈外。

  上官琦心頭凜駭,暗暗忖道:「此人功力,當真深厚驚人,武功之高,實莫可測。」

  心中在想,手卻未停,暗中咬牙,提聚真氣,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滾龍王左手一揮,接下一掌,怒喝聲中,身子疾飛而起,直撲連雪嬌。

  連雪嬌微挫柳腰,猛一長身,竄出去一丈開外。

  滾龍王一撲落空,剽悍勇猛的袁孝已從側面攻到,右拳左掌,分襲兩處大穴。

  滾龍王眼看上官琦、袁孝各接下自己七成真力的一掌之後,毫無傷損,仍然能揮掌再攻,亦不禁暗生驚駭,忖道:「今日如不把這兩人除去,眼下就成大患。」

  心念一轉,不再顧到連雪嬌,反臂一揮,架開袁孝拳掌,疾飛一腳,踢向袁孝的小腹。

  袁孝得天獨厚,武勇過人,再加上那渾厚中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剽悍之氣,鬥志激昂異常,一側身,避過滾龍王踢來一腳,一招「穿心拳」當胸搗去。

  滾龍王冷笑一聲,左臂「法輪一轉」,一條手臂陡然間幻化出十幾條臂膀出來,耀眼生花,叫人莫測虛實,身隨拳勢一轉,避開袁孝一拳,一團臂影,斜裡擊去。

  袁孝只覺十幾條臂影輪轉擊來,心頭大急,但他拙人笨招,雙拳一提,猛向那團臂影之中劈了過去。拳風奇猛,有如驚濤裂岸。

  只聽滾龍王冷哼一聲,疾向後面躍退五尺。

  原來袁孝未為滾龍王拳勢花招所惑,破影一拳,正擊在滾龍王時間「曲池」穴上。滾龍王一條左臂頓然一麻,下面潛藏的幾招殺手,無法用出,只好倒躍而退;袁孝大吼一聲,撲了上去,雙拳連環劈出,和滾龍王展開了一場近身相搏。

  滾龍王左臂「曲池」穴受傷,在袁孝迫攻之下無暇運氣活血通穴,只好單用一條右臂拒敵,掌切指點,封擋袁孝雄渾的雙掌。

  上官琦和滾龍王拼了兩掌,人雖未傷,但已被震得氣血浮動,心知如不運氣調息,勢難再戰,看袁孝力搏滾龍王,眼下似是還不致落敗,倒不如藉機養息一下精神,當下不再出手相助,凝神而立,運氣調息。

  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呆呆地站在一丈開外觀戰,臉上神情變化不定,顯然她心中也還有著劇烈的波動。

  這是一場武林中罕見的劇烈之戰,袁孝放手施為,竟然和滾龍王打了個不勝不敗之局。

  滾龍王傷了一臂,拳勢變化上大打折扣,有很多殺手絕招,無法施展出來。

  他乃久經大敵之人,心機陰沉,雖在激怒之下,仍然默察敵我形勢:如若上官琦和連雪嬌聯手攻上,眼下暫保的均勢,即將立刻打破,自己左臂上穴道未解,難以雙手應敵,一世英名盡付流水不說,說不定還將重傷在這三人聯手之下。

  忖思之間,上官琦已經調息完畢,緩步向場中欺入。

  滾龍王凶殘之名,江湖上無人不曉,但他卻又如隱藏在雲霧中的神龍,若隱若現,更增加了不少神秘之感,是以武林之中,聽到滾龍王三個字,早已魄驚膽喪,縱然能出手和他一戰,但心理之上先已有了怯敵之心,武功上先打折扣,難已放手施為。此等情形,並非只限於二三流的高手,連那雄才大略的歐陽統也有著這種畏懼的心理。

  但上官琦和袁孝,卻正有著相反的感覺。那袁孝渾渾噩噩,不知畏懼,不去說他。上官琦心中卻對滾龍王有著極深的仇恨,那日在那白馬山中,被一個青袍人,打下了千丈懸崖,如非機緣湊巧,剛好跌落在了一片水潭之中,定然早已摔個粉身碎骨,二則他心中一直惦著武當掌門人傳授他太極慧劍之事,臨死遺言,要他維護武當一派的安全,此事有如一塊千斤重鉛,壓在了上官琦的心上,常覺肩上責任重大,惶惶難安。因此,他在和滾龍王動手之時,不但毫無怯敵之意,而且內心之中反有著擠斗決死之心。這等心理上的一反一正的感覺,對武功實有著正反的加減。

  滾龍王一面封擋袁孝愈攻愈強的拳勢,一面回目望去,只見上官琦神采飛揚,眉宇之間泛生出一片殺機,高視闊步而來,似是全然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數十年來,滾龍王從未見過這等充滿著敵意而又心存藐視的目光,不禁暗暗一歎,忖道:「此子膽氣豪壯,奪人鬥志,在心理上我已先輸他三分,如不早日設法除去,只怕日後我要殞折在此人手中。」

  心念一轉,突然轉身一躍,直向上官琦撲了過去,迎胸拍出一掌。

  滾龍王數十年來縱橫自如,予取予求,除了唐璇之外,世上已無他可怕之人,養成他一種目中無人的驕橫之氣,心中感覺著想殺哪個,哪一個就該引頸受戮,這種驕橫之氣,早已根深蒂固,雖在連受挫折下,仍然毫無警覺。這一刻工夫之內,他已連轉了殺死連雪嬌、袁孝、上官琦三個的念頭。

  上官琦經過這一陣調息之後,功力已恢復了大半,右掌一揮,又硬接下滾龍王劈來一掌。

  滾龍王久戰力疲,再加上一條傷臂未復,功力大受影響,一掌擊撞之下,上官琦固然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但滾龍王本身也覺著心頭一震,幾乎拿不住樁。

  上官琦略一定神,又揮掌攻了過去。

  滾龍王數十年培養成的驕橫,頓然間為之消失。現實的情景,已使他不得不驀然覺醒,發覺眼前之人,竟然都是強勁的敵人。不但對方的武功在自己受傷下可以硬擠,而且合兩人之力傷了自己,也非什麼難事。

  他發覺了自己正深陷一種危險中,這種險惡的局勢,正在不斷地擴大。他本是大好大惡之人,審度出敵我形勢,立時有了逃走之心。

  但上官琦拳擊掌劈綿綿攻上,滾龍王一時間竟有著脫身不易之感。

  袁孝緊握著雙拳,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出手。連雪嬌人也恢復了常態,對他的畏懼之心似正在劇快地消減著。

  這些情景,使滾龍王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他心中思慮重重,分心旁顧,不覺手下一慢,上官琦趁勢一拳,逼開了他的雙臂,擊了過去,正打在他右肩之上。這一拳落手甚重,打得滾龍王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遠。

  上官琦陡然收住了拳勢,不再攻出,口中卻縱聲而笑。

  滾龍王本待藉機逸走,但聽得上官琦大笑之聲,心頭羞怒交加,厲聲喝道:「無知小兒,你狂笑什麼?」

  上官琦停下大笑之聲,道:「滾龍王,你應該感覺到,自己也不過爾爾,照樣的可以挨打。」

  滾龍王冷冷說道:「你們車輪戰我,勝之不武。」

  上官琦笑道:「連姑娘一招未發,所謂車輪大戰,也不過我們兩人而已。哼哼!其實對付你這種積惡無數、凶殘陰毒的人,早該聯手合攻了……」

  滾龍王心頭大駭,暗暗忖道:「這下情勢,對我是大大的不利,左臂穴道受傷,一直未能運氣調息復元,如若他們三人當真聯手而上,片怕難逃敗亡之途。」

  原來滾龍王一向行動都帶有大批隨行人員護駕,唯獨此次未帶隨行之人。只因這山區方圓六七里內到處埋伏了窮家幫的明樁、暗卡,人手如多,勢難逃過窮家幫的耳目。滾龍王對唐璇一直懷著深深的戒懼,他調集高手,守在山莊外二十餘日,一直不敢冒險輕進。這次本想憑仗絕世輕功,單人匹馬準備深入窮家幫的腹地以查虛實,卻不料途中遇上了上官琦等。

  如果只是遇上了上官琦和袁孝,滾龍王也不致出面挑戰,意外的是遇上了被自己下了附骨毒針的連雪嬌。在他想像之中,連雪嬌仍然是像過去一般,對自己心存敬懼,那是決不會和自己動手,說不定在自己命令相迫之下,還將對上官琦和袁孝出手。

  數十年來,滾龍王有著輝煌無比的成就,這成就使他生出了強烈的自信,除了和唐璇對敵之時有些緊張之外,其他之人,均不放在心上。何況,在他的預想之中,連雪嬌在自己命令喝叱之下,倒戈相向。

  今日之勢,即將拉成二對二的平局。哪知事實上大謬不然:連雪嬌不但未被他言喝住,而且行動之間也似完全的背叛了他;上官琦和袁孝在武功路數之上,又隱隱地克制住他的武功。

  滾龍王默察情形,難再戀戰,當下冷笑一聲,道:「你們三人聯手而上,又有何懼……」微微一頓,接道:「但本座還有要事待理,今日放你們一條生路。」轉身一掠,人已到數丈之外。

  上官琦縱身長笑,道:「滾龍王,你可是害怕了麼?」

  滾龍王不理上官琦的譏笑,一連兩個飛躍,人已到數十丈之外,隱人一個山角之後。

  袁孝一揚雙拳,說道:「大哥,咱們追上去吧?」

  上官琦搖頭說道:「不用了,為兄的己被他震傷了內腑。」身子搖了幾搖,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來上官琦接下滾龍王兩掌之後,早已被震得內腑翻動,血浮氣湧,但他心知如若被滾龍王發現了自己難再支持下去,滾龍王勢必振奮全力殺傷袁孝,是以強行忍耐,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強自揮掌再戰,嚇退了滾龍王。

  連雪嬌緩步走了過去,蹲下身子,扶住了上官琦,柔聲說道:「你傷得很重麼?」

  在她芳心深處,早已深印了這位英俊少年的影子,此刻真情流露,也顧不到身側還有袁孝。

  上官琦的內心中何嘗不是對連雪嬌有著深厚情意?她嬌艷如花,智計絕世,實是武林間不可多見之人。可是唐璇那生前遺言,一直盤旋在他的腦際,囑咐他必須忍受著情感上的痛苦折磨,以使連雪嬌雄心振奮,但也不能太過絕情,兔使她心灰意冷。這些話有如一千斤的重鉛,壓在他心靈之上。

  連雪嬌看他久久不答自己問話,只道他傷勢沉重,耳目已失了靈敏,不禁黯然一歎道:「滾龍王功力深厚,你連和他硬拚掌力,只怕傷得不輕。此地不便久留,咱們找處僻靜所在,我助你療治傷勢。」伸出纖纖玉手,扶起了上官琦。

  袁孝突然大邁一步,道:「大哥,我抱著你走吧!」雙臂一展,抱起了上官琦,當先行去。

  連雪嬌搶在前面帶路,在一處幽靜的山谷之中停了下來。

  袁孝放下了上官琦,笑道:「大哥,連姑娘很會醫病……」他本是想頌讚一下連雪嬌的醫道,但說了兩句,又不知如何接口,只好一笑而住。

  連雪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勢,說道:「袁兄弟,你到那谷口之處守望,不論何人,一律不許入谷,我為你大哥療傷。」

  袁孝應了一聲,急急奔去。

  幽寂的山谷中,只餘下了上官琦和連雪嬌兩個人。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傷勢不重,自信經過一番調息就可以復元了,不敢有勞姑娘。」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撤賴。」

  上官琦道:「那也不是。我確被滾龍王震傷了內腑。」

  連雪嬌輕輕歎息一聲,道:「這道山谷中幽靜無人,你心中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在下深望姑娘能暫留窮家幫中,為挽救武林大劫一盡心力。」

  連雪嬌道:「我不是留下了麼?大帳論兵,教場點將。此刻咱們是私人相對,不用談論這些江湖大事。」

  上官琦只覺胸中熱情衝動,恨不得一吐為快,但他心知此時一言錯出,即將留下了無窮後患,牽動大局,暗中強忍痛苦,說道:「那要談什麼呢?」

  連雪嬌一字一句他說道:「談談我們的事。」

  上官琦抬頭望天,緩緩說道:「我們不是很好麼?你身居要位,掌握著窮家幫金牌令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連雪嬌怒聲喝道:「不談這個,我是問你要如何待我……」輕輕歎息一聲,接道:「你為了救我,抱過了我的身體,這是恩,也是孽,你準備怎麼辦?」

  上官琦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嫩紅的臉上籠罩著一片寒霜,顯然,這幾句話,她用了很大的氣力,也說得十分嚴肅,事情似是已到了決斷的關頭,不禁心頭暗自焦急,人急智生,長長歎息一聲,道:「你準備如何對待我那袁兄弟?」

  連雪嬌似是未料到上官琦有此反間,不禁呆了一呆,道:「他待我很好,情深意重,但我不能視他為夫,嫁他為妻……」微微一頓,道:「半年來,我們雖然相處一起,但他對我敬多於愛,從未有過肌膚相親的事。」

  上官琦道:「難道你不明白,他對你情意深重?」

  連雪嬌道:「我明白又能怎樣?你可是要我當真的下嫁於他不成?」

  上官琦舉手搔頭,只覺此言十分難以答覆,沉吟了良久,道:「至低限度,咱們不能太傷害他。」

  連雪嬌道:「此事早晚他要知道。如其拖延時日,倒不如早些告訴他好。」

  上官琦緩緩說道:「你讓我多想想好麼?」垂首沉吟不語。其實他內心之中,卻正起著強烈的波動,唐璇生前所留遺言和袁孝那純樸的影子,逐漸地壓下去他波動的熱情。

  他已逐漸恢復了冷靜、機智,回頭望去,只見連雪嬌垂下粉頸,也正似在籌思良策。

  忽聽一聲長嘯傳了過來,袁孝疾快的奔行而來,眨眼之間已到兩人身側,說道:「大哥,連姑娘,有人來啦!」

  面對著純樸袁孝,連雪嬌和上官琦都生出一種不安的感覺。連雪嬌緩緩別過頭去,說道:「來的什麼人?」

  袁孝道:「我不認識,不是滾龍王,也不像窮家幫中的人。」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這就奇怪了,咱們得出去瞧瞧。」

  連雪嬌道:「你傷勢好些沒有?」她雖然在極度不安之下,仍然掛念到上官琦的傷。

  上官琦道:「經過這一陣休息,覺得好得多了。咱們得先看清楚來人是誰再說。」站起身來一揮手道:「袁兄弟,人在哪裡?」

  袁孝道:「在那邊的山谷之中。」當先舉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連雪嬌緊隨在他身後而行。

  三人上了一處高峰之上,俯首向下望去,果然見一個身著紅袍之人,在峰下谷中慢慢而動,只因距離過遠,只不過隱約可見人形,無法看清楚究是何等人物。

  忽聽袁孝叫道:「啊!我想起來啦,是和尚。」

  上官琦道:「和尚?這附近又無寺院,和尚來此做甚?」

  袁孝道:「不會錯啦,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天生異稟,目力過人,上官琦、連雪嬌都難及他。

  連雪嬌緩緩吁一口氣,道:「深谷絕壁,人跡罕到,小泉流水,恐已生滿青苔,普通行人,只怕甚難行走……」

  上官琦接道:「不錯,來人只怕都是身負武功之士。」

  連雪嬌道:「據我所知,滾龍王有一位方外好友,乃西藏密宗高手,同惡相濟。那藏僧恐怕是他唯一的好友了……」語音微微一頓,道:「但也許是咱們的助拳之人,少林僧人……」

  上官琦道:「少林寺兩位高僧,和幫主相交頗深。在下聽兩人的談話口氣,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不低。那鐵木留在咱們窮家幫中,凡木卻趕回了少林寺去。在下唐大哥生前論及那滾龍王的身世,曾提及他出身少林。這些和尚,也許是少林高僧趕來捉拿叛徒的人。」

  連雪嬌道:「不論來人是誰,在未確定他們是敵是友之前,咱們不能不作防備。」

  上官琦道:「可要傳警報於幫主麼?」

  連雪嬌道:「我想那深谷之中,該有咱們幫中的暗樁埋伏。」

  忽聽袁孝叫道:「人。」

  連雪嬌、上官琦齊齊凝目望去,果見兩條人影,疾如飛鳥般由緊依山壁的谷底中,疾飛向前奔去。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咱們埋伏發動了。如果來人是滾龍王那藏僧好友所帶的密宗高手,這些人決難是他的敵手。如若少林寺中人,恐將引起誤會,咱們下去瞧瞧吧!」

  袁孝回顧了連雪嬌一眼,接道:「下去麼?」

  連雪嬌點頭道:「下去,但不許擅自出手,必得聽我之命行事。」她說這話,本是以窮家幫的文丞身份而說,說過了,才想起袁孝並非窮家幫中之人。

  只聽袁孝歎口氣,道:「你這話不是說得很奇怪麼?我幾時不聽你的話了?」

  連雪嬌呆了一呆,只覺他這幾日來似是成熟了很多,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慰藉於他,只好微微一笑,道:「是啊!你一向都很聽我的話。」

  袁孝似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雙臂一振,飛鳥投林一般,直向那千丈深谷之中落去。

  上官琦失聲叫道:「袁兄弟小心了。」

  但見袁孝雙腿一收,懸空打了兩個觔斗,抓住了峭壁間一棵松樹,一個大翻身,借勢緩和一下向下衝擊的力道,松枝搖顫中,右手一鬆,又向下面衝落下去。他這等向下沉沖之勢,其速無比,倏忽之間,人己沉入谷底。

  上官琦苦笑一下,道:「袁兄弟天賦異享,咱們是難得及他。」看準一個落足之處,縱身躍下,手攀足蹬,向谷底滑下。

  連雪嬌一挫柳腰,緊隨上官琦身後而下。

  兩人下得谷底,袁孝已等候了多時。

  這時,那紅衣人已然到了十丈之內,果然是一個身披紅袈裟的和尚。

  袁孝回顧了連雪嬌一眼,縱身一躍,迎了上去,怪聲喝道:「站住。」

  來人身份不明,還不知是敵是友,上官琦擔心袁孝莽撞,傷了對方,緊隨袁孝奔迎上去。

  那紅衣憎人單掌立胸,對袁孝一欠身,道:「施主可是窮家幫中的人麼?」

  袁孝道:「好啊!我還沒有問你呀……」下面之言,一時接不上口,頓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一拱手,接口說道:「大師父來自藏邊麼?」

  那紅衣憎人微微一笑,道:「貧僧來自嵩山少林寺。」

  上官琦道:「嵩山少林寺,向為武林同道們尊崇為泰山北斗,在下失敬了。」

  紅衣僧人連連欠身,道:「阿彌陀佛,不敢,不敢……」語聲微微一頓,又道:「施主可是窮家幫中的高人麼?」

  上官琦一聽此入口氣,就知不是常在江湖上走動之人,微微一笑,道:「不錯。不知大師要找何人?」

  紅衣憎人道:「貧僧錫木,求見歐陽幫主。」

  上官琦道:「大師在貴寺中身份不低了?」

  錫木道:「在方丈室中聽差,有勞施主下問。」

  上官琦道:「來的只大師一人麼?」

  錫木大師道:「同行四人,見施主等下山迎來,深恐引起誤會,由老衲一人先來說明。」

  上官琦道:「可否請出一見?」

  錫木道:「自然可以。」回首仰臉高宣一聲佛號。梵唱縹緲,延展波蕩而去。

  數十丈外的山均之後,應聲現出來三個身著紅衣袈裟僧人,緩步行來。

  連雪嬌自下谷底,始終一言未發,肅然而立,冷眼旁觀。

  三僧行至錫木大師身後,齊齊停了下來。

  錫木大師指著三憎說道:「這是貧僧三位師弟,人木、慈木、法木。」

  上官琦一拱手道:「在下上官琦,見過幾位大師。」

  連雪嬌打量四憎之後,遊目四顧,不見窮家幫埋伏的人手何在,心中暗暗奇怪,低聲對袁孝說道:「你剛才看到的人呢?」

  袁孝四下打量一陣,道:「看不到啦!」

  只聽錫木大師說道:「我等奉命而來,有要事必得早見到歐陽幫主,還望施主早些通報。」

  上官琦暗暗想道:「歐陽幫主現在何處,如何才能和他取得連絡,連我還未弄明白,如何個通報之法呢?」心下為難,回頭一望連雪嬌。

  說道:「這位是本幫之中的文丞,除了幫主之外,權位最重,敝幫中事,無所不管。四位有事,對他說也是一樣。」

  錫木大師目光閃在連雪嬌的臉上,緩緩說道:「老衲失敬了。」

  連雪嬌素手一揮,道:「不敢。大師有何見教?」

  錫木大師道:「敝方丈有一親筆密函,致奉歐陽幫主。」

  連雪嬌道:「不知是公函,還是私誼?」

  錫木大師道:「這個老衲就不甚明白了,是以必須得面交歐陽幫主。」

  連雪嬌道:「諸位一定要見敝幫幫主麼?」

  錫木道:「少林寺戒規森嚴,方丈之命,弟子們向是不敢有所疏忽,還得請女施主擔待擔待。」

  連雪嬌道:「那就有勞四位在此稍候了。」

  錫木修養較深,還不覺得怎樣;那慈木、法木,卻已忍耐不住,齊聲高宣佛號,道:「貧僧等千里迢迢而來,貴幫如此慢待,豈不有失武林禮數?」

  連雪嬌笑道:「滾龍王親率高手壓境,雙方隨時有衝突的可能。

  此山羊徑難行,不敢多勞諸位高僧,我派人去請敝幫主到此和諸位相見。在敝幫的幫主未到之前,由我在此相陪諸位。」回目一掠上官琦,肅然說道:「你要咱們窮家幫弟子,施放信號,請來幫主。」

  上官琦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禮,轉身向後走去,心中卻是暗暗發急,忖道:「窮家幫中埋伏之人,不知現在何處,要我如何通知?」行了數丈,到了一塊大岩石前,暗道:「她要我通知埋伏在這谷底中弟子,勢不能坍她的台,必須先避過四個和尚的耳目。」身子一閃,避入了大石之後。

  剛剛轉入石後,瞥見劍光一閃,草叢後突然站起了左、右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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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初顯身手


  上官琦心中一喜,說道:「兩位到此好久了?」

  左童張方微微一笑,道:「我等奉派守此深谷,到此已有半日工夫了。」

  上官琦暗道:「連姑娘果有大哥之能,不知她何以得知有人埋伏此地。」當下拱手說道:「連姑娘有令,命諸位傳訊通報幫主,少林寺錫木大師等四人相訪。」

  張方低聲說道:「先生死前留下了三個錦囊,命隨身侍婢轉給兄弟。三個錦囊,各有編號,我們兄弟拆閱了那一號錦囊,上面除了拒敵的部署之外,並命在下把餘下兩個錦囊轉交給上官兄。」

  上官琦心中納悶,暗道:「這件事,大哥也未免太過繞圈圈了,既是留給我的遺物,何以不肯面交給我,卻要左右二童轉交?」

  只聽左童張方說道:「唐先生在那留交我們兄弟拆閱的一封錦囊中說得明白,在連姑娘未人窮家幫前,這錦囊不便交付給上官琦。」

  上官琦暗道:「原來如此,想是怕我挽留下住連雪嬌時私下拆閱了。」口中卻說道:「如若連姑娘不入咱們窮家幫呢?那兩封錦囊就不用給我了,是麼?」

  右童李新接道:「我兄弟拆閱唐先生那錦囊上說得明白,如若連姑娘不肯入幫,要我等把他的遺書奉上幫主。」

  上官琦忍不住問道:「那遺書寫的什麼,兩位可曾看過?」

  左童張方道:「看過了,那是要幫主再集出全幫之精銳,動員聾、啞二老,下書挑戰滾龍王,在先生墓前,一決武林霸權誰屬。另外兩個錦囊,也不用交給你了,這場大戰開始之後,就在墓前用火焚去。」

  上官琦接道:「那時情非得已,取乎下策。」

  左右二童微微一笑,轉過身去,撮唇長嘯。

  嘯聲未住,遙遠處已響起相應的嘯聲,一聲聲地接續著傳了過去。

  上官琦細聽那嘯聲,似是隱隱間有著節拍,只是自己聽不懂而已。正待轉身去向連雪嬌覆命,忽聽左童張方低聲說道:「上官兄。」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有何見教?」

  張方道:「兄弟等適才目睹上官琦和那袁兄弟力拼滾龍王的身手,心中十分佩服。」

  上官琦道:「怎麼?你們都看見了?」

  張方微微一笑,道:「因為相隔甚遠,看得不甚清楚……」

  他輕輕咳了一聲,道:「在這座谷底之中,咱們埋伏有十二個人,由兄弟和這位李兄弟率領待命,如有需我效勞之處,只管吩咐。」

  上官琦拱手一笑,道:「幫主雄才大略,早已有了安排。」

  張方搖頭說道:「如果幫主安排的,在下也不會多費口舌,告訴上官兄了。」

  上官琦奇道:「那是奉了誰人之命?」

  張方道:「唐先生……」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唐先生已然仙逝數月,哪裡還能有所指命?」

  張方道:「唐先生妙算無遺,非常人所可預料。」

  右童李新道:「如若連姑娘加入咱們窮家幫,這兩個錦囊就交給上官兄。」

  說話之間,左童張方已從懷中取出了兩個錦囊,雙手奉上。

  上官琦接過錦囊,仔細一瞧,除了編號之外,井無拆閱的日期,不禁一皺眉頭,道:「這上面未註明拆閱之期,幾時才可拆閱?」

  張方接道:「唐先生差遣那小婢送來錦囊之時,交代了兩句話。」上官琦道:「哪兩句話?」

  張方道:「陷身絕境,拆二號;情海生波,閱三號。」

  上官琦隨手把錦囊放入懷中,道:「多謝兩位。」轉身向外行去。抬頭看去,只見連雪嬌閉目盤膝而坐,擋在路中。袁孝雙手抱臂,站在連雪嬌的身側,瞪著兩隻圓大的眼睛,望著四個和尚。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少林寺在武林之中,一向被視作泰山北斗。我們這般對待寺中的高僧,莫不有失禮數?」心念一轉,油生歉疚,想待和四人說幾句謝罪之言,但見連雪嬌如罩寒霜般的臉上,竟是不敢開口。

  要知此刻連雪嬌位高權重,乃窮家幫中文丞;上官琦只不過是個香主,兩人身份相差懸殊,她如萬一變下了臉,立時可以按幫規懲處自己。

  時間在沉寂中溜過。

  等待約一頓飯工夫,群僧似已不耐,錫木修養較好,尚可容忍不發,法木、慈木、人木卻已忍耐不住,相互望了一眼,突然舉步向前行來。

  連雪嬌霍然睜開雙目,冷電一般的眼神,掃掠了群僧一眼,冷冷說道:「站住!」

  她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姣美之中,自有著一股懾人的威嚴。三僧被她一叱,竟然都不自禁地停了下來。

  人木冷笑一聲,道:「女施主這般疾顏厲色,不知說的哪個?」連雪嬌緩緩站了起來,冷肅地反問道:「此地何地,三位大師父豈可亂闖?」

  慈木怒道:「貧僧等並非窮家幫中之人,縱是歐陽統,見得貧僧,也不能這般傲氣凌人。」

  連雪嬌緩緩說道:「敝幫主胸襟開闊,對人素來客氣,但本座執法如山,只問是非,不講情面。」

  法木一皺眉頭,道:「縱然窮家幫法規森嚴,但也不能施諸幫外之人。」

  連雪嬌冷笑一聲,道:「不論何人,只要一入我窮家幫中禁衛之地,一律得烙守本幫戒令。」

  人木大師道:「如若貧僧不肯遵從呢?」

  連雪嬌道:「那就只好開罪了。」

  人木長眉聳動,道:「女施主盛氣凌人,貧僧倒是得領教一二!」一提真氣,邁步向前闖來。

  連雪嬌素手一揮,迎面拍出一掌。

  人木冷笑一聲,道:「來得好。」揚腕硬接了一掌。

  上官琦聽兩人越說越僵,心頭已是焦急萬分,卻不料兩人竟又動起手來,一時之間,既覺不能出手相助,也不便出言相勸,不禁呆在當地。

  他冀望錫木等出言勸住人木,免得鬧出傷亡,事情更難辦了。但他失望了,錫木雖然原地未動,但卻袖手觀戰,看情形,毫無勸阻之意。

  法木、慈木,更是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大有出手相助之概。

  袁孝雙手緊緊握住拳頭,雙目圓睜,注定著場中的搏鬥之情,只見連雪嬌露出不敵之狀,或是出言招呼,立時便要揮拳出手。

  這時,連雪嬌和人木已然交手了四五個照面,連雪嬌掌法輕靈中暗含殺手,始終把人木阻於原地,難越雷池一步。

  但人木的掌勢,卻是越來越見強猛,又過了三四個照面,掌力已劃起了嘯風之聲。

  激鬥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喝道:「兩位快請住手!」

  上官琦回頭望去,只見歐陽統在四個灰衣弟子護擁之下,急奔而來,暗中舒了一口長氣,高聲說道:「幫主駕到。」

  這時人木大師正施展一招「破山拳」當胸搗來,拳風奇猛,震飄起連雪嬌的衣袂。

  上官琦看得心中暗怒,忖道:「這和尚當真可惡,明明已聽到有人喝勸,竟然用出這等惡毒、凌厲的招數。」

  只見連雪嬌身子一側,險險避過一拳,纖纖玉指,疾翻而起,掠著人木手腕劃過,飄身退出七八尺遠。

  人木還待出手攻襲,歐陽統已然奔到,橫身攔住了人木,一拱手,笑道:「在下歐陽統,四位大師父有何見教?」

  人木只好收了拳勢,打量了歐陽統一眼,道:「貧僧人木,來自嵩山少林寺中。」

  歐陽統笑道:「少林派一向領袖武林,人人尊崇,在下這裡失敬了。」雙手輕合微一抱拳。

  人木雖有些餘怒未息,但面對著這盛名滿天下的歐陽統,亦有著無法發怒之感,目光一掠連雪嬌,道:「貴幫中這位女施主,武功高強,貧僧未能多多領教,實在大感遺憾。」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她乃本幫之中文丞,尚望大師看在本座面上,不要再多計較。」

  人木低頭瞧瞧右腕上一線紅色的指痕,暗中運氣一試,既無痛楚之感,亦無受傷之微,除了那條可見紅色指痕之外,別無異樣感覺,想是動手時,被連雪嬌指甲無意揮中,是以也未放在心上,合掌一禮,退了下去,口中仍然冷漠他說道:「如有機緣,貧僧還得向這位女施主領教一二。」

  連雪嬌恍如不聞,寒著一張粉臉,冷冰冰地站在一側。

  錫木大師緩步而行,越過人木,合掌說道:「貧僧錫木。」

  歐限統笑道:「鐵木大師和本座交誼甚深,大師父想必是認識了?」

  錫木一沉吟,道:「那是貧僧師兄。」

  歐陽統道:「令師兄亦在此地,大師父可願一會麼?」

  錫木臉色一變,沉吟了片刻,道:「貧僧等奉命而來,求見歐陽幫主,面呈掌門方丈的密函一件,敝寺方丈還在等待覆命。行色匆匆,只怕餘暇無多了。」言下之意,竟然並無會見鐵木大師之意。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貴方丈手書何在?」

  錫木大師探手人懷,摸出一個半尺見方的黃絞錦袋,道:「敝寺方丈,曾經提到,此函最好別讓第三人過目。」

  歐陽統看那錦袋之上,加有火漆,上面寫著「袖呈窮家幫歐陽幫主親拆」幾個大字,正待拆開,突然連雪嬌沉聲說道:「幫主且慢。」

  歐陽統回顧了連雪嬌一眼,道:「為什麼?」

  連雪嬌道:「江湖上的險詐,不可不防。」

  歐陽統目光一掠錫木,笑道:「錦袋由本座親自收下,大師父請上覆貴寺方丈……」

  錫木大師接道:「貧僧急待覆命。」

  歐陽統仔細地查閱了手中錦袋,毫無可疑之處,心下甚感為難。

  逍遙秀才唐璇,!傷終重薦連雪嬌,那自是幾經思考。他心中對唐璇生前的才華推重無比,言聽計從。如今唐璇雖死,但心中對他仍存有崇敬之心,對他重薦的連雪嬌,亦倚重無比地信任,聽她出言相阻,決非無的之矢。

  心念一轉,微笑說道:「此地不便拆閱,大師父只管上覆貴寺方丈,就說我歐陽統遵示行事就是。」

  錫木大師道:「貧憎等立待覆命,如若幫主無意接受,那就請把原函交回,仍由貧僧等帶回少林寺中,交還掌門方丈。」

  要知少林寺望重江猢,歐陽統此等舉動,實乃對少林寺大為不敬。如若錫木大師要真把原函攜回少林,在少林方丈面前說幾句挑撥之言,只怕要引起一場極大的誤會,心下為難,沉吟難答。

  連雪嬌兩道清澈的眼神,一直盯注在錫木大師的臉上,似是要從他的神色上默查出他胸中的隱秘。

  上官琦亦覺得連雪嬌的舉動,有些過火,雖然這四個和尚的舉動亦有著可議之處,但他自知在幫中身份和連雪嬌相去甚遠,難以作得主意,只好默默不語。

  只見連雪嬌緩緩移步,行到歐陽統的身側,目光掃掠了錫木、法木等一眼,冷冷說道:「久聞少林寺中憎侶,個個清淨無為,似諸位大師這般火氣之大,實叫人心中多疑。」

  錫木大師道:「女施主懷疑什麼?」

  連雪嬌道:「適才領教那位大師父的掌法,果是出自少林一門……」

  錫木冷笑一聲道:「既知貧僧來自少林,但不知還有何處可疑?」

  連雪嬌神色一整,厲聲說道:「只怕諸位大師父,都已為滾龍王的藥物所述,忘卻本性。」

  歐陽統暗中焦急,忖道:「糟糕!少林寺一向自負為武林的領袖,連雪嬌這等當面叱責,只怕要引起一場……」

  心念轉動之間,錫木、法木等人,已然個個臉色大變,凝目望著連雪嬌,茫茫若有所失。

  連雪嬌突然地和顏悅色,柔聲說道:「幾位都是有道高憎,雖是中了滾龍王的算計,仍然能保持一點真靈不昧。」

  四僧臉上神色不停地變化,有時激怒,有時茫然。

  連雪嬌接著說道:「四位身受貴寺方丈重命而來,如若中了滾龍王的算計,那不但對本幫大有損害,貴寺亦將身蒙其害……」突然一揚纖手,疾向錫木大師眉心點去。

  這一招出手之快,當真是無與倫比,歐陽統心想出手攔阻,已自不及。

  錫木大師在神情茫然驟不及防之下,竟被連雪嬌一指點中,身子搖了幾搖,倒了下去。

  法木、人木、慈木,看師兄倒了下去,茫然的神志,似是陡然為之一清,齊齊怒喝,三掌並發,排山倒海一般,攻向連雪嬌。

  歐陽統目睹連雪嬌忽喜忽怒的詭異舉動,心中不禁地生出警惕之心,她出身滾龍王膝下義女,雖得唐先生全力推薦,但是否已完全擺脫了滾龍王的控制,眼下尚難預料,倒不得不對她存上幾分戒備。

  心念一轉,霍然退了數步,凝神而虯只見連雪嬌素手揮動,嬌軀兩轉,一閃之間,竟然從三個和尚颯然排山的掌力中轉了出來。

  三僧一擊落空,但那擊出的掌力,卻有些收勢不住,盤旋撞來,激起了一陣旋風,吹得四外觀戰之人,衣袂飄飄。

  一側觀戰的袁孝,一見連雪嬌脫出重圍,突然大喝一聲,直向法木撲去。

  慈木、人木,齊齊出手,疾快地拍出了一掌,分由兩側襲攻袁孝。袁孝雙拳忽地一分,猿臂一伸,分接兩人的拳勢。他神力過人,竟然硬把左右襲擊而來的兩掌齊齊接下,同時飛起一腳,踢向法木。

  連雪嬌目光一掠上官琦,冷冷說道:「快快出手,幫助你袁兄弟,最好能夠生擒這三人,不要傷了他們,免得和少林結仇。」

  上官琦雖然不願出手,但對方是文丞的身份,只好縱身而上,相助袁孝,搏鬥三僧。

  連雪嬌回顧了歐陽統一眼,道:「幫主,可是對屬下有所懷疑麼?」歐陽統想不到她開門見山地直說出來,不禁怔了一怔,道:「本座只覺在未能證明少林幾位大師來意不善之前,不宜和少林結仇!」

  連雪嬌目光一掠場中的打鬥情勢,冷冷他說道:「這麼說將起來,幫主對屬下似是不信任了?」

  歐陽統道:「這個這個……」他乃心胸磊落之人,向來不善謊言,連雪嬌一言揭穿了他心中憂苦之事,竟然接不上口來。

  連雪嬌仰起臉來,長長吐出了一口氣,說道:「幫主如若不能放心,不妨追回文丞之權。」

  歐陽統接道:「在下用人,向不多疑,只不過是不願和少林寺結仇,並無干犯文丞權令之意。」

  連雪嬌再看場中的搏鬥情勢,袁孝、上官琦已逐漸控制了局勢,三僧在兩人掌指迫攻之下已落下風,當下緩緩說道:「如若我的料斷不錯,這三人已為滾龍王所收用。」

  歐陽統道:「你可是懷疑他們的來歷麼?」

  連雪嬌搖搖頭道:「這四人該都是千真萬確的少林僧侶,只不過他們已被滾龍王下了迷藥,神智受制,情非得已地為人所用。」

  歐陽統道:「縱然如此,咱們也不能濫傷無辜,和少林結下仇恨,這也許還是滾龍王的用心。」

  連雪嬌道:「滾龍王的用心,決不止此……」

  歐陽統凝神打量了四個和尚一陣,只見他們出手的少林心法,而且毫無遲滯之象,當下說道:「以本座的眼光,看不出這四人中了滾龍王的迷藥。」

  連雪嬌冷笑一聲,道:「幫主既然授我全權,最好是不要干擾屬下的事情。」

  歐陽統呆了一呆,欲言又止,心中卻是焦急,忖道:「眼下窮家幫初受大挫,八英、四十八傑的傷亡甚多,還未能選入補充,下令調集各處分舵中高手尚未趕來,滾龍王已然親率四侯和高手趕來,戰雲密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就江湖情勢,唯一可能幫助窮家幫對抗滾龍王的只有少林一派,如若再傷了少林寺中派來的僧侶,開罪少林寺,鬧成兩面受敵,當真是覆亡在即,但勢又不便再攔阻連雪嬌。」

  正忖思間,忽聽連雪嬌高聲對袁孝和上官琦說道:「你們放手施為,三十回合之內,定要生擒這三個動手的和尚。」

  袁孝對連雪嬌素來敬若神明,一聽令下,拳勢突緊,拳風更見凌厲。

  但上官琦卻是心有顧忌,不肯放手施為。

  連雪嬌目光何等鋒利,兩合之後,已看出上官琦的招數華而不實,不但手下留情,而且還影響袁孝的掌勢,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威勢,心中大怒,厲聲喝道:「上官琦,你對敵不力,陽奉陰違,記重刑一次,三僧受縛後,立時執行。」

  上官琦聽的一怔,心知已被連雪嬌看出了自己的用心,當下掌勢一變,全力出手。

  這一來,場中的搏鬥形勢,立時有了大大的改變。

  法木、人木、慈木,在袁孝和上官琦全力的攻襲之下,己無還手之力,露出了敗象。

  錫木大師內功深厚,雖被連雪嬌一指點倒,但經過一陣暗自運氣調息之後,穴道自解,體能盡復。眼看情勢變化,上官琦和袁孝聯手而戰,已然搶盡了優勢,如若自己再不出手相助,三僧落敗在即。當下一躍而起,高宣一聲佛號,舉手一拳「挾山超海」,疾向上官琦搗了過去。

  上官琦揮掌一接,竟然被震得手臂一麻,向後退了一步。

  錫木大師也被上官琦強大的反擊之力,震得向後退了一步,暗道:「此人年紀不大,竟然有著這等深厚的功力?」

  心中在想,人卻欺身而上,兩手一合,「雙風貫耳」合擊過去。

  上官琦雙手一合,由「童子拜佛」化一招「劃分陰陽」,雙手一合一分,把錫木大師一招「雙風貫耳」化解開來。

  這兩人交手兩招,已覺出返上了勁敵,這一戰的勝負,恐已非三五十招中能夠分得出來。

  連雪嬌眼看上官琦和袁孝已操勝算,但錫木大師一出手,卻使局勢大為改觀,他武功高強,似是超過了三僧甚多,一出手立時把敗象畢露的大局給穩了下來。

  就場中搏鬥的形勢而論,如果連雪嬌不出手,雙方暫時的平衡,還要保持一段時間。

  這時錫木已和上官琦形成了獨鬥之局,袁孝拳勢一緊,把法木、人木、慈木的拳勢、盡數接下。

  上官琦遇上了勁敵,精神大振,拳路的變化也是愈打愈見奇奧。

  錫木在上官琦強力的反擊之下,逐漸地落在下風。

  歐陽統一面冷眼旁觀,一面暗自忖道:「少林寺中的和尚在青燈古佛相伴之下,大都是有著甚好的涵養,這四個和尚,既都是木字排行,想來定然是鐵木大師等一輩人物了。鐵木現在微傷已癒,何不請他來一看究竟呢!」

  正忖思問,忽見那錫木拳勢一變,施出少林寺鎮山絕技之一的十八羅漢掌法。

  這十八掌,乃至剛至猛的武功,如若功力不到一定的階段,無法用來克敵。錫木大師連連劈出三掌,立時把敗勢給穩了下來。

  上官琦只覺他拍出的掌勢,凝結著深重的壓力,必須要用出極大的內力,才能封擋開他的掌勢壓力。

  只見錫木大師的羅漢掌掌力,愈來愈強,一刻工夫,丈餘之內,已激盪起強猛的勁風。

  上官琦暗暗吃驚道:「奇怪,這和尚功力怎的如此深厚,掌勢愈來愈見強猛?」上官琦原覺自己內力和錫木在伯仲之間,但此刻卻有著大不如人之感。

  要知那少林十八羅漢掌,看上去掌掌如浪撞礁巖一般,全憑藉那排山倒海般的陽剛之力取勝,其實卻是至剛至猛中,蓄蘊了奇奧的變化,掌勢愈來愈見剛猛,人並不覺出勞累。

  原來那掌勢變化中,招招相連,下一招的變化中,剛好把上一招未用完的餘力借用過來克敵,因此那掌力愈打愈強,但發掌之人卻不見如何的勞累。

  上官琦逐漸地陷入了艱苦之境,在錫木強猛的掌力迫逼之下,已然是有守無攻。

  連雪嬌一皺眉頭,轉臉望去,見袁孝猛鬥三僧,卻是佔盡了優勢。

  歐陽統突然回過身子仰臉一聲長嘯。

  山石後人影閃動,奔過來左童張方。

  歐陽統正待吩咐張方去請鐵木大師,連雪嬌卻搶先說道:「上官琦已經有守無攻,你上去助他一臂之力。」

  張方應了一聲,挺劍攻上,長劍一抖,斜裡刺去。

  錫木大師反臂拍出一掌,強勁的掌力,疾湧而出,震開了張方長劍。

  就這一緩的工夫,上官琦已由那掌影中破圍而出,展開反擊,指點掌劈,搶回先機,口中卻大聲喝道:「張兄請退下去,兄弟一人足可對付他了。」

  左童張方心知高手相搏,最忌別人從中插手相助,聽得上官琦的招呼,立時收劍而退。

  要知那十八羅漢掌,乃少林寺鎮山絕技之一。上官琦失去主動之後,先機全為錫木大師搶去。在錫木十八羅漢掌強猛綿密的猛攻之下,局勢全為錫木控制,反擊無力。張方一劍攻來,迫得錫木回掌相救。上官琦藉機搶回主動,展開反擊。錫木大師雖然連出奇招,想扳回劣勢,但上官琦早已有備,哪裡還容他十八羅漢掌的威勢再度發揮?一陣掌指交錯的猛攻,把錫木迫得手鈸腳亂,應接不暇。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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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武林三寶


  場中的形勢漸呈明朗,四個少林寺僧侶已然全都落於下風。

  激鬥中,忽聽上官琦大喝一聲,一掌拍中了錫木大師的左肩之上。

  錫木只覺左肩一陣劇疼,半身都有些麻木起來,不覺手腳一緩,上官琦乘勢一指,迎了過去,正中錫木「靈台」穴上,立時倒在地上。

  上官琦點倒錫木之後,退到一側,看袁孝和三個少林僧侶動手。

  忽聽袁孝大喝一聲,連續劈出三掌。

  手掌交錯,響起了一聲悶哼,慈木大師中了一掌。

  這時,場中動手之人,只餘下人木、法木,在袁孝強勁拳勢迫攻之下,早已是敗象畢露。慈木中掌之後,躍出圈外,場中只餘下人木、法木,更是招架不住,又支持了五合,法木也中了一掌。

  袁孝落手極重,一掌擊在法木左臂之上,手臂登時為袁孝一掌拍斷。

  歐陽統一皺眉頭,想待出口喝止,又怕袁孝不聽,他非窮家幫中之人,歐陽統雖是一幫之主,如若袁孝不聽,也是沒有法子。

  上官琦突然一躍而上,雙手齊出,點了慈木、法木的穴道。

  忽聽袁孝一聲長嘯,左手一攔,撥開了人木雙手,右手一把擒住了人木項頸。

  只聽人木冷哼一聲,登時失去了掙扎的能力。

  歐陽統看袁孝面目猙獰,擔心他發了野性,一舉把人木捏死,那時,勢將和少林結下不解之仇,趕忙叫道:「袁兄,不可隨意傷人。」

  連雪嬌揚手一指,點了人木穴道,低聲說道:「放開他。」

  袁孝應聲鬆開了右手,退到一側。

  連雪嬌目光一掠上官琦,道:「你把這四個人放在一起。」

  上官琦依言把四人移置在一起放好。

  連雪嬌緩緩說道:「幫主請把那少林方丈的來書交給屬下。」

  歐陽統緩緩取過錦袋,遞了過去。

  連雪嬌掂了掂手中錦袋,低聲對上官琦道:「這四僧之中,以錫木大師的武功最高,也是這班人中的領隊。你解開他上半身被點的穴道,我有事情問他。」

  上官琦依言解了錫木穴道。

  歐陽統忽然想到,正因連雪嬌出身滾龍王膝下,才能對刁惡陰險的滾龍王有所瞭解。唐璇推薦連雪嬌,只怕這也是極重要關係,當下凝神觀看,靜立不動。

  連雪嬌緩緩把錦袋交給錫木,笑道:「這錦袋之中,既是貴寺方丈的手筆,勞請大師父親自拆閱如何?」

  錫木大師接過錦袋,臉色忽然大變,目注連雪嬌,緩緩說道:「這錦袋不能拆閱。」

  連雪嬌回顧了歐陽統一眼,緩緩對錫木說道:「四位之中,三位都已被滾龍王下了迷藥,本性迷失,身心都受滾龍王的控制,只有大師一人的神志還可保持清醒,是麼?」

  錫木大師道:「貧僧雖未服迷藥,但卻被滾龍王下了附骨毒針。」

  連雪嬌道:「所以你甘為滾龍王所用,想用這一封書信謀算本幫幫主。」

  錫木大師道:「貧僧身受鉗制,情非得已。」

  連雪嬌道:「我知道,滾龍王那附骨毒針,亦經過藥物淬煉,中針之人,雖然神志能夠保持清醒,但心神亦隱隱失去主宰自己之能。他們三人服用的藥量亦不很重,是以很難看得出來。」

  錫木大師道:「姑娘猜的不錯。」

  連雪嬌接道:「如若你身上的脈穴不為點穴的手法所閉,毒針藥性未能限制於局部,只怕神志也難有此刻清醒。」

  錫木仰臉思索了一陣,道:「此刻,貧僧似是已還我本來面目。」

  連雪嬌突然伸手從左童張方手中要過長劍,素手一揮,挑開錫木大師手中錦袋,笑道:「大師父當真不知這袋中密函的內容麼?」

  錫木大師道:「此函原本出於敝寺方丈手筆,但我等被滾龍王所擒之後,此函已被他拆閱,內容是否己為他竄改,貧僧實是不知。」

  連雪嬌緩緩把錦袋放置到一塊突立的山石之上,回目對歐陽統道:「幫主和少林方丈相交,可認識他筆跡麼?」

  歐陽統道:「我們往還不多,縱然見過他的筆跡,但亦早忘去了。」語音微微一頓,又道:「但這也非什麼難事。少林寺中那鐵木大師現在此處,只要請他來此,不難辨識出函上筆跡是否出自少林掌門方丈之手。」

  連雪嬌突然一整臉色,嚴肅他說道:「唐先生生前掌理幫中文丞之職,幫主對他如何?」

  歐陽統道:「言聽計從。」

  連雪嬌道:「那幫主對屬下呢?」

  歐陽統道:「一般敬重。」

  連雪嬌道:「如若幫主對我出身懷疑,此刻還來得及。」

  歐陽統道:「本座用人,向不懷疑。唐先生遺言推薦,非姑娘大力難挽武林大劫。姑娘縱不為窮家幫著想,也該為武林浩劫一盡心力。」

  連雪嬌長劍一揮,那錦袋應手而斷,露出一張函箋。

  歐陽統此刻對她料事,已生敬佩,靜站一側觀看,默不作聲。

  連雪嬌長劍挑開素箋,凝神看完,突然回顧了張方一眼,道:「你可帶有火摺子麼?」

  左童張方探手入懷,摸出火摺,遞了過去。

  連雪嬌晃燃火摺子,燃著函箋,連那錦袋一起燒去。

  歐陽統果是量大如海,面泛微笑,神色自若,望著連雪嬌燒去錦袋密函,一言不發。

  連雪嬌隨手把長劍在草地上擦了一擦,還給張方,轉眼望著上官琦,道:「你知罪麼?」

  上官琦道:「在下知罪,聽候處分。」

  連雪嬌望了張方一眼,道:「留下錫木一人,其餘三僧,押回山莊,聽我回去發落。」

  張方應了一聲,舉手一招,奔來了三個灰衣大漢,各自背著一人而去。

  連雪嬌道:「此地沒你的事了,你去吧!」

  張方欠身一禮,轉身而去。

  連雪嬌一指錫木,回顧上官琦道:「你背著他。」轉身向前行去。

  歐陽統大感尷尬,輕輕咳了一聲,道:「本座可要去麼?」

  連雪嬌道:「幫主自應參與機密。」

  歐陽統苦笑一下,舉步隨在上官琦身後行去。

  連雪嬌折入了一處隱秘的山彎之中,停了下來。

  上官琦背著錫木大師,緊隨連雪嬌身後而行,心中卻大感憂慮,暗暗忖道:「連雪嬌性格難測,不知要如何懲治這位大和尚了?」

  又行數丈,山彎已至盡處,連雪嬌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好啦!放下來吧!」

  上官琦依言放下錫木,退到歐陽統的身側。他昔年在江湖之上走動,深知少林乃正大門派,甚受武林同道尊仰,心中暗打主意,如若連雪嬌對那錫木大師有何不利,立時請求歐陽統制止於她。

  只見連雪嬌伏下身去,掌拍指點,解開錫木大師的穴道,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塊磁鐵,問道:「滾龍王在你何處下了毒針?」

  錫木大師穴道已解,那附骨毒針藥性,立即發作,突然一躍而起,雙目眨動了一陣,突出一掌,迎胸拍出。

  袁孝緊靠在連雪嬌身側相護,左手一伸,抓住了錫木大師右掌,右手一把抓住錫木頸子,緊接著一個掃腿,錫木應聲而倒。

  連雪嬌微微一歎,回顧歐陽統道:「幫主看到了麼?」

  歐陽統道:「看到了,但他身受滾龍王迷藥所制,難以自主,還望手下留情。」

  連雪嬌道:「幫主誤會屬下之意了。」

  歐陽統道:「本座願聞高見。」

  連雪嬌道:「滾龍王的手下個個悍不畏死,並非是他們天性剽悍,而是心神受藥物所制,難以自主。」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早已知道。」

  連雪嬌道:「這錫木大師,不過是受毒極輕的一個,尚且難以自控神智,如若是受毒較深之人,那是終身不渝地效死滾龍王了。咱們窮家幫中弟子雖然個個敬愛幫主,誓死效忠,但以幫主的子弟血肉之軀,和這般神智受制的瘋狂硬拚,不但難操勝算,而且也太過殘忍。」

  歐陽統聽得怔了一怔,沉吟不語,良久才黯然歎道:「浩劫已成,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上官琦想到那日十里莽原中,滾龍王屬下那等奮不顧身的猛攻,心中亦不禁生出寒意。

  連雪嬌長長吁一口氣,接道:「唐先生才冠當代,屬下難及萬一。承他遺言相薦,又蒙幫主推重,屬下接掌文丞之時,就想到此事。縱然咱們得少林等各大門派相助,盡集當今武林精英,這一場血戰下來,只怕也要折損大半,而且還無必勝把握。那滾龍王生性殘忍,又善用毒,只要他能逃出,仍然是江湖上一大禍患。」

  歐陽統道:「這個,唐先生在世之日,就無良策相對。本座之無能,那是不用提了。」

  連雪嬌道:「屬下倒是想出一個辦法。」

  歐陽統只覺一陣狂喜,抱拳說道:「此事當真麼?」

  連雪嬌道:「屬下怎敢欺騙幫主。」

  歐陽統情緒激動,竟然抱拳一揖,道:「如能挽救這場武林浩劫,本座當以幫主之位相讓……」

  連雪嬌淡淡一笑,說道:「滾龍王才智過人,當代之中,除了唐先生之外,只怕還沒有勝他之人,屬下也只不過是在盡人事。再說我投身窮家幫來,並沒有爭霸江湖之心,那只是竭盡綿薄,以酬知己。唐先生和我素昧生平,但竟保薦再三,遺言相托,雖然我未必能和滾龍王一較才智,但我卻不願推重我的唐先生含恨九泉,因此,我不得不勉強受命。」

  歐陽統接道:「本座向來心直口快,唐先生生前也曾和本座有所爭論。唉!本座如有言詞過激乏處,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連雪嬌婉然一笑,道:「幫主儘管放心,我既答應了接掌幫中文丞,自會盡我心力,完成唐先生未竟之志,決不會為一兩句意氣之言拂袖而去。」

  歐陽統道:「姑娘的胸懷坦蕩,使我們鬚眉生愧。」

  連雪嬌道:「不過有一樁事,我要先得對幫主說明,還望體念下情,面允屬下。」

  歐陽統道:「只要本座力能所及,無不答應。」

  連雪嬌道:「如若屬下不能完成唐先生的遺志,那是只有以死相酬;萬一幸不辱命,滾龍王授首之日,屬下要還我自由。須知一個女流,不願常年混跡江湖之中。」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此事容待日後再談,本座自當為姑娘藉著代籌。」

  連雪嬌道:「屬下心意堅決,還望幫主面允。」

  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道:「容我想上兒日,再答覆姑娘如何?」

  連雪嬌不再催促,詞鋒轉入正題,說道:「據在下所知,欲想一舉使滾龍王全軍瓦解,只有一個辦法!」

  歐陽統凝神而聽,臉上一片期待之色。

  只聽連雪嬌接道:「那就是設法解去他屬下身上之毒。」

  歐陽統道:「此雖釜底抽薪之策,但此乃滾龍王最為關心之事,只怕早已有備。」

  連雪嬌道:「滾龍王雖善用毒,但他一人之力,也難兼顧全局。據屬下所知,在那王府之中,有一處藏毒的密室,只要能混進那密室中去,就不難瞭解滾龍王的用毒之法。」

  上官琦突然插口接道:「姑娘可曾去過那處密室麼?」

  連雪嬌道:「除了滾龍王之外,只怕再無他人去過,要有就是那守護密室的人了。但一入毒室,今生就別想再活著出來了,所以,滾龍王用毒之事,無法在江湖上傳揚出去。」

  歐陽統道:「想是姑娘對此早有計較了?」

  連雪嬌望了錫木大師一眼,道:「我要借這大師父之力,進入滾龍王府,混進放毒的密室。只是有一件為難之事,很難解決。」

  歐陽統道:「只要咱們幫中力所能及,無不全力以赴。」

  連雪嬌道:「滾龍王能夠縱橫江湖,在武林獨樹一幟進而問鼎武林霸業,那藏毒密室實是重要關鍵。只要咱們能一舉摧毀那藏毒密室,那是先給他致命的一擊,但必得由幫中選出幾個智勇兼備之人,冒萬死之險,始有成功之望。」

  歐陽統道:「幫中弟子任由姑娘選擇。」

  連雪嬌道:「可是屬下對幫中弟子之能,尚不熟悉。」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可先行推選出一部武功高強之人,再由姑娘從中選擇……」微微一頓,又道:「不知需要幾人?」

  連雪嬌道:「內應三人,外面救應,至少也得六位高手。」

  歐陽統眉頭微微一皺,凝神沉思。

  連雪嬌接道:「內應三人是最好都能接得滾龍王五十招以上的高手,至少三人聯合起來,也可與滾龍王擠鬥個二三十合。」

  歐陽統道:「這個恐非本幫弟子們能夠勝任,只有再就三閣一堂的閣堂主和幾位客居在咱們窮家幫中的友人中選派了。」

  連雪嬌道:「外合之人,只要武功高強即可,但內應之人,最好是很少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必易容改裝,混入那滾龍王府……」目光一掠上官琦,欲言又止。

  她心中雖然感覺到上官琦乃此行最好的人選之一,但心知此行的凶險異常,不忍開口指派他。

  歐陽統也想到了上官琦,但他心中明白,上官琦並非真正的窮家幫中弟子,他加入窮家幫,只不過是被連雪嬌言語所牽,自然是不好提出他來,指命赴險。

  上官琦忽然一挺胸,道:「不知在下是否能應姑娘心目之選?」

  連雪嬌一雙清澈的星目,凝注在上官琦臉上瞧上一陣,道:「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上官琦道:「既承看重,在下願入滾龍王府一行。」

  連雪嬌轉眼望著歐陽統道:「幫主只要再想出兩個武功高強的弟子隨伴上官琦。」

  歐陽統想了一陣,忽然說道:「有啦,左右二童不失兩個上好的人選。」

  目光一轉,望著上官琦道:「左右二童曾和你動過手,你覺著他們的武功如何?」

  上官琦道:「兩人聯手,別有巧妙,不在弟子之下。」

  連雪嬌道:「那就決定左右二童。此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最好能召他們馬上來此。」

  歐陽統接道:「既然如此,本座就去召左右二童。」轉身急奔而去。

  連雪嬌突然伸手點了錫木大師的穴道,望了上官琦一眼,低聲說道:「你決定去了麼?」

  上官琦道:「決定了……」沉吟了一聲,接道:「我那授業恩師傷在千臂毒叟翁天義的手下,這其間的經過十分複雜,但綜合這恩怨經過,也是和滾龍王牽扯上很大的關係……」

  連雪嬌道:「千臂毒叟翁天義?」

  上官琦道:「不錯,姑娘可識得此人麼?」

  連雪嬌道:「認識,他是滾龍王用毒的親信之一。那藏毒秘室中,唯一能夠自由進出的就是翁天義了。」

  上官琦道:「家師等死亡之因,牽涉十分複雜,唯有此人知道。」

  連雪嬌低聲說道:「你既決定要去,我也不便阻止,但此行的凶險,實在意料之中。我有一件防身之物和一件兵刃,你帶著去吧……」說完之後,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套彩色鮮艷的藍色之物和一個金柄短刀。

  上官琦只覺此物十分面熟,似是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之間想它不起。

  連雪嬌目注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你快些收起來吧,最好不要以此物示人。」

  上官琦心中疑竇重重,但卻依言收了起來。

  連雪嬌道:「你可識得此物麼?」

  上官琦道:「似曾見過,但卻不知是何來歷?」

  連雪嬌道:「武林三寶,你可曾聽人說過麼?」

  上官琦道:「武林三寶?」

  連雪嬌道:「不錯,這就是武林三寶之二。那金柄短刀,名叫『驚魂之刀』。」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日無意之中闖入石室見到之物,失聲叫道:「我知道啦,可是袁兄弟帶你去那石室之中取到的麼?」

  連雪嬌微微笑道:「是啊!滾龍王費盡心機,要我混入閔府之中,追查的就是此物,想不到卻被我無意之中取到。」她微一停頓,接道:「這號稱武林三寶所牽纏的恩怨,複雜龐大,一言難盡,一時之間,實難說得清楚,以後我再告訴你吧!此刻先告訴你施用之法。」

  上官琦道:「那石室之中,有兩具死去甚久之人,一個穿著紅衣,似是一個女的……」

  連雪嬌接道:「所謂武林三寶,就是『驚魂之刀』、『天蠶絲衣』和一袋『五芒神珠』……」

  上官琦道:「那石室中紅衣女骷髏手中緊握著一個金色的彩袋,不知裝的何物?」

  連雪嬌道:「五芒神珠。」

  上官琦道:「何謂五芒神珠?」

  連雪嬌笑道:「驚魂金刀、兩件天蠶絲衣和一袋五芒神珠,合稱武林三寶……」瞥見歐陽統帶著左右二童,急急奔來,立時住口不言。

  上官琦雖尚不知武林三寶的來歷,卻知道關係重大,不便張揚出去。

  那日他在密室之中,曾經試用「驚魂之刀」的鋒利,直可切金斷玉,有如摧枯拉朽。至於天蠶絲衣,能在那陰暗潮濕之處歷久如新,想亦有它的妙用。連雪嬌竟以武林中之二寶交付自己,以作護身之用,情意深厚,可想而知。

  心念轉動,不自覺轉眼向連雪嬌望去,只見連雪嬌也正睜著一雙清澈雙目向他看來,四目交投一瞬,同時急急別過頭去。

  就這一瞬的工夫,歐陽統已帶著左右二童趕到。

  左右二童齊齊欠身,以幫中大禮參見過連雪嬌後,垂手退到一側。

  連雪嬌打量了左右二童一眼,緩緩說道:「有一件凶險之事,要勞兩位一行。」

  左右二童齊聲應道:「但請吩咐,萬死不辭。」

  連雪嬌道:「此行任重道遠,不但和我們窮家幫的今後命運有關,而且和武林中的劫運也有著極大的關係,那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左童張方欠身說道:「當盡全力以赴,如有失誤,唯死而已。」

  連雪嬌道:「那很好……」突然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來三粒紅色的丹丸,接道:「這紅色丹丸,乃是一種絕毒之藥,吞下腹中,頃刻間毒發身亡。三位請各取一粒。」

  左右二童、上官琦幾乎是一齊舉步而上,取了一粒紅色的藥丸。

  只聽連雪嬌接道:「此物毒性過猛,三位如非到勢窮力竭,不可擅自服用。」

  上官琦、左右二童齊齊應道:「我等記下了。」收好了藥丸,肅立待命。

  連雪嬌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道:「滾龍王府中,高手如雲,而且大都為滾龍王藥物控制,個個剽悍勇猛,縱受重傷,但只要有再戰之力,亦必苦戰不退,必至最後一口氣絕。只是那等聲勢,就足以震懾人心……」她微微一頓,又道:「你們如非必要,最好是不要和他們動手,但如一旦動起手來,那就下手愈毒愈好,不要稍存顧惜,須知那些人都已忘去了本性,不知生死,形同瘋狂,江湖禮義對他們已然毫無拘束力量了。」

  左右二童恭謹受教,連連點頭欠身。

  上官琦緩緩接道:「眼下有一件為難之事,不知要如何混入那滾龍王府之中?」

  連雪嬌低聲說道:「那滾龍王府周圍十里之內,都有著森嚴的戒備,不論武功何等高強之人,也是難以混得進去……」目光一掠錫木大師,道:「因此不得不借重這位大師父了。」

  歐陽統一皺眉頭,欲言又止。

  連雪嬌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接道:「幫主不用擔憂,此乃關係整個武林的劫運,縱然是那少林方丈知道,也決不會責怪他們。」

  她說了半天,仍然未說出那如何混入滾龍王府的辦法。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當今少林掌門之人剛愎自用,本座不願因小故開罪少林一門。」

  連雪嬌笑道:「不妨事。他能夠接掌門戶,必然有大智慧,剛愎自用,不過是見聞太少,有些夜郎自大,日後咱們設法挫辱他一兩次,就可以改變了。」話說得輕鬆自然,好像乃輕而易舉之事。

  歐陽統暗暗歎息一聲,默不作聲。

  連雪嬌取出磁石,動手取出錫木大師附骨毒針,拍活了他的穴道。

  片刻之後,錫木大師突然坐了起來。這位身中附骨毒針神志受制的高僧,毒針一除,立時恢復了清醒,長長吁一口氣,站起身子,合掌對歐陽統一禮,低聲對連雪嬌道:「多謝女施主相救之情。」

  連雪嬌微徽一笑,道:「隨同來此的幾位大師父,都已有本幫中人接去一處清靜隱秘的所在,療治內傷。他們中毒較深,必得較長時間的療治,才可復元。」

  錫木大師道:「貧僧等奉命投書而來,不料卻為滾龍王埋伏所擒。但本寺規戒向極森嚴,掌門方丈尚在等候覆命。」

  連雪嬌道:「如若大師此刻附骨毒針未除,可還念著那覆命之事麼?」

  錫木大師道:「這個,這個……」

  連雪嬌道:「眼下滾龍王屬下高手雲集四周,大師縱有回寺之心,只怕也難有突圍之力。」

  錫木回想被擒之情,知他所言非虛,微微一歎,道:「女施主說得不錯。」

  連雪嬌道:「如今江湖瀰漫著一片愁雲慘霧,如若我們窮家幫不幸為滾龍王所擊敗,滾龍王第二個指向之標的,貴寺是首當其衝。」

  錫木大師道:「女施主所言極是。」

  連雪嬌接道:「因此,我想商請大師父為貴派、敝幫以及那天下武林同道作一件豪壯之事,不知大師可肯答允?」

  錫木大師道:「不知要貧僧如何效勞?」

  連雪嬌道:「簡單得很,你只要照我吩咐之言去做就行了。」

  錫木大師道:「既是如此,女施主請吩咐吧!」

  連雪嬌道:「不過這中間還有一點問題,要委屈大師一下。」

  錫木長眉微聳,說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滾龍王的毒辣,你是早知道的了,不用我再多說。如若大師就此前去,不論你如何裝出受毒之態,也是無法逃過那滾龍王的雙目。」

  錫木大師吃了一驚道:「怎麼?難道還要貧僧服下毒藥不成?」

  連雪嬌道:「為了貴寺,為了敝幫,只有委屈大師一次了。」

  歐陽統聽得心神大震,暗道:「我窮家幫在江湖之上,素來正大光明,此等手段,何異那滾龍王控制屬下之法?」他心中雖然不滿,但卻又不便出口相阻,只在一旁連連皺眉。

  連雪嬌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丹丸道:「大師請服下此藥,那滾龍王就看不出來了。」

  錫木大師回顧歐陽統一眼,欲言又止,伸手接過毒丸,道:「貧僧此命是女施主所救,奉還女施主,也是因果循環。」接過毒丸一口吞下。

  歐陽統別過頭去,暗中搖頭歎息。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忖道:「她這般心狠手辣,不知大哥何以竟如此器重於她?」

  連雪嬌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大師表面之上為此行首腦人物,但暗中卻要受本幫的管轄。」

  錫木大師道:「老衲已服下毒丸,生死全操在你的手中,難道還會變卦不成?」

  連雪嬌笑道:「大師誤會了,滾龍王詭計多端,此行不但要彼此鬥力,而且還得鬥智。大師乃忠厚之人,如何能是滾龍王的敵手?」

  錫木大師暗想道:「這話不錯。」當下應道:「好吧!女施主可是要親自去麼?」

  連雪嬌一指上官琦道:「我不去,你聽他的吩咐就是。」

  錫木大師打量了上官琦一陣,道:「急不如快,乘貧僧服下的毒藥還未發作之時,早些趕去吧!」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不要緊,你服下的毒藥,在三日夜內不會發作。」

  錫木大師被她說得半信半疑,茫然不知所措。

  連雪嬌目光一轉,沉聲對上官琦道:「你身帶解毒之藥,每隔十二時辰,要送這位大師父服用一粒,服完七粒,其毒自解。」

  上官琦暗暗想到:「你幾時給我解藥了?」口中卻含含糊糊地答應過去。

  錫木大師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貴幫主和敝寺掌門方丈交誼甚深,貧僧雖不知本寺方丈奉上貴幫幫主函中說些什麼,但想來定然是要貧僧師兄弟相助之意。只怪貧僧等兄弟無能,被那滾龍王所擒,藥物迷人神智,貧僧等雖有視死如歸之心,也是無反抗之能。女施主此番又在貧僧身上下毒,手段方法足可與滾龍王前後媲美。貧僧雖非是貪生怕死,但卻顧念到天下蒼生,仍願為女施主一盡綿薄,女施主只管吩咐吧!」

  這幾句話,說得堂堂正正,只聽得歐陽統心中如同刀扎一般難過,但事實如此,難以挽回,只好別過臉去,裝作不聞。

  連雪嬌卻微微欠身一禮,笑道:「大師父此等博愛的精神,咱們窮家幫也是一樣的感激不盡。」

  錫木大師冷冷說道:「貧僧己服下女施主的藥丸,那是不得不如此了。」

  連雪嬌微微一笑,不再解釋,遙指著對面一座高聳的山峰,說道:「今夜子時,四位請到那山峰頂上見面,本座當把諸位應用之物備好帶去,再告訴諸位的行動如何?」

  上官琦、左右二童不敢多問,錫木大師不願多問,一齊默然不語。

  連雪嬌轉身對歐陽統道:「幫主,咱們走吧!」

  歐陽統口中啊了一聲,緩步向前行去。他對連雪嬌措施的不滿,已流現於形色之間。

  連雪嬌視而不見,言笑自若,帶著袁孝,緊隨歐陽統身後行去。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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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進兵魔窟


  上官琦目睹連雪嬌等去遠,長歎一聲,對錫木大師說道:「大師請運氣試試,看看體內之毒是否很重?」

  錫木大師冷冷說道:「貧僧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不用試了。」

  上官琦知他此刻心情,也不計較,微微一笑,道:「大師不可固執。」

  錫木怒道:「小施主不用對貧僧假作慈悲。貧僧縱然毒發而死,也不會向小施主討取解藥。」

  上官琦暗暗忖道:「你如真問我討取解藥,可真叫我作難了。」左童張方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此刻相距子夜還有一段時光,咱們就坐在此地等到子夜麼?」

  上官琦心中也沒有主意,但左童張方這一問,倒是逼得他不得不胡亂想個主意出來,說道:「她留下咱們在此,想是要咱們監視那座高峰。此地形勢隱秘,但卻和那高峰遙遙相對,運足目力看去,可見峰上動靜。」

  這說法自然是十分牽強,但左右二童不便反駁,錫木大師卻冷笑一聲,道:「貧僧久聞窮家幫的歐陽幫主,乃光明正大、胸襟磊落之人,卻不料傳言不如聞名,看將起來,和那滾龍王乃一丘之貉……」

  左右二童對那歐陽統十分崇敬,聞言大怒,齊聲喝道:「你這和尚,說話要小心一些,出口傷人,當心挨揍。」

  錫木大師冷笑一聲,道:「貧僧既然敢慷慨服下毒藥,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哪裡還怕兩位恫嚇之言?哼哼,兩位施主心中如若不服,何妨動手一試?」

  左童張方霍然而起,道:「在下領教幾招。」

  上官琦急急拉住張方,苦笑一聲,勸道:「算了,這位大師父心中充滿了激忿之氣,讓他放言幾句,消消心中激怒,用不著這般認真。」

  左童張方暗忖道:「是啊!一個人服下了絕毒之藥,生死未卜,縱然是涵養極好之人,也難以使他心平氣和。」當下微微一笑,道:「上官兄說的不錯。此情此景之下,咱們實該對他多多忍耐。」緩緩坐了下去,閉目養神,任錫木大師冷言熱語譏諷窮家幫中人物,始終不接一語。

  上官琦表面之上也在運氣行功,心中卻七翻八騰,猜度連雪嬌的用心,但用盡了智慧,仍然想不出連雪嬌這安排用心何在。

  錫木大師越想越不是味,越說火氣越大,恨不得找幾個窮家幫中之人好好地打上一架,以消胸中泛起的怒火。

  可是,上官琦和左右二童個個閉目而坐,不論他罵得如何難聽,都不與他計較。錫木大師罵了半個時辰之後,心中火氣漸平,長歎一聲,不再言語。

  時光在沉寂中溜過,太陽沉下西山,幾人腹中都有些飢餓起來。上官琦不好出口,左右二童也不好說餓,錫木大師更是不願說起,就這般對坐相持。

  直到天近二更,上官琦才霍然起身,道:「走吧!咱們到那山峰上去瞧瞧。」

  四人一齊起身,攀向高峰。

  這是個無月之夜,滿天繁星閃爍。

  幾人攀上峰頂,立時聞到了一股酒菜的香味。峰頂人影晃動,夜風中衣袂飄飄,似是已先有人登上了峰頂。

  上官琦一馬當先,行了過去,只見兩張八仙桌上擺滿了酒菜,歐陽統、連雪嬌都已先到,四面山緣突石間,佈滿了窮家幫中的弟子。

  連雪嬌站起身來,頷首對錫木大師道:「大師父請上坐。」

  錫木大師想到她下毒,冷哼一聲,道:「不用坐了,女施主還有什麼事,快些吩咐。」言詞神色間,充滿了激忿之情。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這一桌的菜餚,都是精美的素菜。大師父想來腹中早已飢餓,先請食用一些,咱們再談不遲。」

  錫木仔細看去,果是滿桌素餚,但覺飢腸轆轆,實無法再按飢火,不自覺地舉筷食用起來。

  連雪嬌笑靨相陪,神態間異常溫柔。

  那錫木大師半生來青燈黃卷,除了習武之外,就是誦經禮佛,從未和婦道人家同桌而食過。此刻,對面而坐的竟然是一容色絕世的美女,笑語相陪,殷殷勸酒,這情景使一向心如止水的錫木大師,生出了一種異常的感覺。這異常的感覺,使他不自覺中消減了對連雪嬌的忿恨。

  一餐飯畢,天色己子夜過後,連雪嬌素手一揮,立時有幾個大漢跑了過來收拾去殘席,送過兩個黃色包袱。

  歐陽統一直站在旁側,一語不發,一切都讓連雪嬌去安排。

  錫木大師飽餐了一頓飯後,心中怒氣也似是消去了甚多,端坐不言。

  連雪嬌舉手一揮,召過來上官琦和左右二童,笑道:「三位吃得飽麼?」她仰起臉來,輕輕歎息一聲,道:「諸君此去,窮家幫中千百弟子,都如在忍受飢餓般的期望著你們成功;那無數被滾龍王奴役之人,是否能解脫枷鎖,還他們本來面目,也繫於諸位此行成敗之上……」

  左右二童暗道:「怎麼盡說這些無關疼癢之事。」口中齊聲應道:「吃飽了。」

  連雪嬌突然一整臉色,道:「諸位此行的成敗,不但關係著窮家幫的安危,天下武林同道的劫運,都和諸位此行有著極大關係。這不過是一席粗淡的酒菜,但諸位卻食得津津有味,那是因為諸位太飢餓上官琦只覺胸中熱血翻動,一抱拳,肅然說道:「此行如若不能完成所命,自無顏立足人間。」

  左右二童接口說道:「如不能凱旋歸來,唯有一死報命。」

  錫木大師突然站起身子,說道:「女施主博愛天下蒼生,貧僧死而何憾!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連雪嬌道:「諸位的俠風豪氣,令人敬慕不已。」

  歐陽統突然接口說道:「幾位此行成敗,事關武林大局,本座當盡出幫中高手,隨後趕到,全力支援。」

  連雪嬌緩緩打開黃色包袱,說道:「滾龍王生性多疑,諸位此去,必得設法易容,這包袱之中,有三張人皮面具和滾龍王府中黑衣衛隊穿著的衣服,你們帶著去吧……」

  目光一轉,望著錫木大師,道:「此行還得委屈大師。」

  錫木道:「但請吩咐,」

  連雪嬌道:「大師要戴上刑具,裝作被擒之人,由上官琦等扮作黑衣衛隊中人,押解王府。此行雖可騙過別人耳目,但卻無法瞞過那滾龍王,萬一在途中滾龍王……」突然站起身來,附在錫木大師耳際,低言數語。

  錫木大師連連點頭,道:「貧僧記下了。」

  連雪嬌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俏然交給了上官琦,低聲說道:「這是錫木大師的解藥,你要好好收起,每隔一十二個時辰,給他一粒」

  上官琦搖頭說道:「彼此敵汽同仇,為什麼還要憑仗藥物制人?」連雪嬌微笑不答,卻從懷中摸出了一份詳盡的地圖,攤在山石之上,說道:「這是滾龍王府中一份詳盡的地圖。我已離開了那裡數年之久,也許有些改變之處,但我想那也不過小處小節,大體上不致有何變改。」

  上官琦等凝神靜聽了連雪嬌解釋之言,各自默記在心,連雪嬌又告訴了他們各種連絡的暗記,說道:「你們該上路了。」

  聽了她這番安排,上官琦等已對連雪嬌刮目相看,起身一揖,拜別而去。

  幾人下得山去,依照連雪嬌囑示的路徑,兼程而趕。

  行不過數里左右,已出了窮家幫防守之區,錫木大師自動舉起雙手,道:「諸位請替貧僧加上刑具吧!」

  左童張方取出一個銀鎖,鎖了錫木雙手;上官琦卻打開玉瓶,倒出一粒藥丸,送入錫木大師口中。

  四人又向前行了數里,已到山口之處,突見路側中人影閃動,衝出四個黑衣佩刀之人,手執兵刃,攔住了去路。

  那四個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等一陣,一言不發,重又隱入林中。

  左童張方,揚起手中皮鞭,拍的一聲打在錫木大師身上,重又向前行去。

  這是一段充滿著奇異的行程,所見所聞,是那麼不合情理。他們遇到無法數計的黑衣人,橫刀攔路,左右二童沉不住氣,幾次想和人動手,但都被上官琦暗用眼色阻止。

  奇怪的是那些現身攔路的黑衣人,只用那冷峻的目光把幾人打量了一陣,就飄然隱退,既不喝問幾人來歷,也不盤潔姓名。這些出乎常情的行動,初見幾次,尚無如何感覺,但見過幾次之後,立時使人生出一種如人鬼域的陰冷之感,想想這些人似乎都是一具森冷的活動石像。

  又行了一程,天色大亮,一輪紅日冉冉升起,萬道金霞逐走了夜暗,上官琦等一行也剛好走出了山區,看官道上行人往來,炊煙縷縷升起。

  左童張方輕輕歎息一聲,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滾龍王那些陰魂不散般的屬下,大概不會再現身攔路了吧?」

  上官琦望了錫木大師一眼,看他手上帶著刑具,已引得不少路人注目,低聲說道:「咱們先卸下大師父手上刑具,才好趕路。」

  錫木大師搖搖頭道:「滾龍王心地陰沉,雖是白晝之間,只怕也有人在暗中監視著咱們,不用取了。」兩手一合,藉著寬大的僧袍,掩去雙手上的刑具。

  上官琦望望天色,估計一下,說道:「如若咱們兼程緊趕,天色人夜時分,可到九江境內。」

  幾人臨行之際,連雪嬌只把行程宿站告訴了上官琦,左右二童和錫木大師,都不知此行目的何在,上官琦既不肯說明,幾人也不好啟口追問。

  白晝趕路,果然再無滾龍王的屬下出現。一日緊趕,至天色人暮時分,已到了九江境內。

  上官琦不宿客棧,卻到九江城外一座古老廟中。

  這是座僻處荒野的古廟,殘垣斷壁,觸目淒涼,只有一座大殿較為完整。

  四人人廟之時,已是暮色蒼茫時分。

  上官琦幾人直人大殿,在供案前面坐下。

  左童張方抬頭打量了四週一眼,只見幾座高大的神像油漆剝落,面目難分,已認不出是供奉的什麼神像了。

  上官琦低聲說道:「咱們就在這殿中等一會兒吧!」

  右童忍不下胸中的沉悶、焦急,正待開口詢問,卻被左童張方示意阻止。

  只見上官琦右耳貼地,凝神靜聽了一陣,說道:「文丞之命,要咱們在這座廟中等一個人。」

  左童張方道:「等哪一個?」

  上官琦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

  右童李新接道:「這座古廟,殘破荒涼,似是久已沒有人跡,上官兄可是聽錯了麼?」

  上官琦道:「錯不了。她告訴我的就是這樣一座殘破荒涼的古廟,而且約定不見不散。」

  左右二童不再言語,但目光神色之間卻流現出了一片不信神色。

  錫木大師一言不發,進得廟來就一直盤膝而坐,運氣調息。他暗中運氣查看,竟是覺不出絲毫有中毒的跡象。夜色漸深,寒風呼嘯,荒涼的古廟一片陰森蕭索。

  忽然,傳來了一陣步履聲,似是一個人直向大殿而來。奇怪的是那步履聲行近了大殿之後,倏然而止。

  上官琦、左右二童都有些緊張起來,連那閉目盤膝而坐的錫木大師也霍然睜開了眼睛,凝目向外望去。

  左童張方沉不住氣,低聲喝道:「什麼人?」

  大殿外響起了尖冷的聲音道:「我。」黑影閃動,緩步走進來一個全身黑衣人。

  這人枯瘦、奇高,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好像站不穩身子,而且聲音尖厲,男不像男,女不像女,聽起來彆扭得很。

  上官琦暗中提聚一口真氣,緩緩走了過來,抱拳一禮,道:「老前輩可是姓張麼?」

  那黑衣人冷冷說道:「老夫姓王。」

  上官琦道:「在下奉命來此,還望老前輩多多指導。」

  黑衣人緩緩從懷中摸出一物,遞了過去,轉過身子,緩緩步出大殿而去。

  左童張方望著那黑衣人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他說道:「這個人腰幹有病,走起路來,搖搖擺擺。」

  錫木大師道:「以貧僧之見,他似是故作偽裝。」

  張方道:「這話不錯,只不知他何以要裝作這般怪相?」

  上官琦緩緩把手中一包黑物放在大殿正中,道:「諸位請各自戒備,我要打開這包物事瞧瞧。」

  張方刷地一聲,拔起長劍,道:「我代上官兄挑開它吧!」

  上官琦點點頭,道:「有勞了。」

  那滾龍王用毒之名,天下皆知,幾人不得不小心謹慎。

  張方暗中用力,手中劍芒一顫,那黑色小包應聲而開。

  四人等候不見動靜,再緩緩圍攏上去,只見三個銀牌下面,壓著一張素箋。

  左童長劍一伸,撥開三個銀牌,挑起下面的素箋。只見上面寫道:「即刻動身,五更之前趕到滾龍王府西側三十丈處,有一片竹林,林中自有接迎之人,一切聽令於那接迎之人。此行途中,必有攔截,出示銀牌,即獲放行。切切勿誤。」下面沒有署名,但卻劃了窮家幫中的暗記。

  右童李新輕輕哼了一聲,道:「來人如是咱們窮家幫中之人,大可不必如此鬼鬼祟祟;如不是咱們幫中之人,豈知幫中暗記?我瞧此事,咱們得考慮考慮,莫要上了滾龍王的當。」

  上官琦拿起一片銀牌,凝神瞧了一陣,分給左右二童各收一枚,說道:「事已至此,咱們勢難就此而住,小心一些應付就是。」

  左童張方道:「大不了暴露身份,拼他一場就是,有什麼可怕的?」上官琦探手入懷,摸出所有解藥,交給了錫木大師道:「這些解藥,請大師自行收存。咱們如被滾龍王屬下發現,勢非要經過一場惡戰,縱然能夠順利地混入王府之中,只怕也難聚在一起,解藥如放在我的身上,大師食用只怕不便。」

  錫木大師道:「貧僧胸中有一件懷疑之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上官琦道:「大師請說。」

  錫木大師道:「貧僧暗中運功相試,絲毫覺不出中毒之征,可是貴幫文丞在用毒之上,別有奇法不成?或者貧僧內功低淺,無法查出中毒跡象?」

  上官琦略一沉吟,笑道:「本幫文丞才智過人,非我等所能妄測,她既然這等安排,想是別有作用。為防萬一,你還是收下解藥吧!」

  錫木大師伸手接過,先吞下一粒,將餘下的解藥,收在身上。

  上官琦探手人懷,摸摸金刀,道:「咱們走吧!」

  四人出得古廟,直向滾龍王府去。

  上官琦已得連雪嬌指示,那滾龍王府就在九江城外,傍依江畔,外面看去,似是一座廣大的莊院,周圍小村四布,三五人家,自成村落,看去都是漁農之家,其實都是滾龍王的屬下,方圓十里內,沒有真正的住戶。當下依照連雪嬌指示的方向,帶路而行。

  四人放腿奔行,一口氣跑了七八里路。

  星光下,只見幾座茅舍,緊依道旁而築。

  忽然間,響起一聲沉喝道:「站住!」由那茅舍中陡地竄出來七八個手執兵刃、全身勁裝的大漢,一排橫立,攔住了去路。

  上官琦探手入懷,摸出一面銀牌,托在手心。

  幾個攔路大漢,探過頭來,望了那銀牌一眼,目光轉注到左右二童的臉上。

  左右二童齊齊摸出銀牌,托在掌心之上。

  幾個大漢驗了銀牌,又打量了錫木大師一陣,看他手上帶著銀銬,立時讓開去路,呼嘯一聲,隱入了茅舍之中。

  上官琦暗道一聲「好險」,如若那些攔路大漢要是出言盤桔,自己定是答不出話來,勢非要露出馬腳不可。

  有了這一次經驗,四人更是沉得住氣,一連闖過了七道盤查卡哨。

  這是黎明前的一段夜暗,沉沉的夜色中隱隱可見一座樓閣高聳、廣大的莊院。

  上官琦低聲對左右二童道:「咱們愈近滾龍王府,凶險愈多。好在滾龍王的屬下大都是被藥物控制了神智,儘管武功高強,但應變機智卻是難及常人,只要咱們能夠沉著應付,不難安渡險關。咱們見過相約之人後,或將分開混入滾龍王府,在下一得之愚,奉告兩位。」

  左右二童微微點頭,正待答應,突見一盞紅燈出現在夜暗之中。

  緊接著響起了得得蹄聲,直對幾人停身之處奔了過來。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滾龍王府之中,不知出來了什麼人物?」左童張方道:「咱們可要迴避一下麼?」

  上官琦道:「也許在我們停身四周正有著無數眼睛監視著咱們,只要自己一亂章法,勢將形成自暴身份之危。」

  左右二童道:「難道咱們就等在這裡,被人發現不成?」

  上官琦道:「以靜應變……」

  說話之間,那盞紅燈已到了七八丈外,看來勢如飛,眨眼之間,即將到幾人停身之處。

  上官琦心中正自焦慮著無法應付,瞥見紅燈照射之下,現出了幾條跪拜在道旁的人影,當機立斷,低聲說道:「事已至此,待那紅燈近身之後,咱們一齊跪在道旁就是。」

  說完這句話,紅燈已到丈餘外處。

  上官琦當先一屈單膝,跪在道旁,雙手高舉過頂。

  左右二童心中雖然不願,但是上官琦已率先而行,只好忍下心頭一股悶氣,跪了下去。

  錫木大師也只好隨著幾人,屈下雙膝。

  只聽蹄聲奔來,當先一匹馬上,坐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大漢,手中高舉紅燈,隨著八匹健馬上,八個佩帶兵刃的大漢,護擁著一個騎白馬的少女。

  上官琦暗中看去,只覺那騎白馬少女,只不過十四五歲,深夜寒風中,只穿著一件紅色的短袖披肩,露出了兩條粉臂,背上斜背著一柄古式長劍,腰中繫著一個錦袋,不知裝的什麼暗器。

  白馬奔行到上官琦的身側.忽然微微一頓,上官琦心中一驚,趕忙垂低了頭。

  只聽馬上少女冷哼一聲道:「這人沒有規矩,竟然敢偷偷瞧我。」上官琦暗暗吃驚道:「這女娃兒好尖銳的目光……」忖思之間,忽聽拍的一聲,一條皮鞭子橫裡飛了過來上官琦淬不及防,對方又出手奇重,只覺背上一陣劇疼,被打得跪在地上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栽。耳際間響起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那紅衣女已在數條大漢護擁下,縱馬而去。

  上官琦強自忍耐心中的激忿,望著那急馳的快馬,消失在夜色之中。

  左右二童緩緩站了起來,低聲說道:「上官兄,傷得很重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還好,總算渡過了一次險關。」

  左童張方輕輕歎息一聲:「上官兄的涵養實叫兄弟難及。如若換了兄弟,只怕就難以忍得下此等之辱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在此等情況之下,縱然是再重一些的屈辱,兄弟也只有忍下了。」

  錫木大師道:「時光不早了,咱們得早些去見那接應之人,莫要誤了時刻。待天亮之後,咱們就成了進退不得之勢了。」

  上官琦微微點頭,略一辨識方向,當先行去。

  這時,相距那廣大的莊院已然甚近,但見行人往來,盡都是佩帶兵刃的大漢,這些人分明是滾龍王府中巡夜之人,但奇怪的是,這班人對上官琦等一行問也不問一聲,渾似未曾看到幾人一般。

  上官琦等初遇這些巡夜之人時,心中還有些忐忑不安,但一連遇上數起,不見對方盤問,心中立時坦蕩起來。

  漸漸地接近了滾龍王府,沉沉的夜色中,估計那高大的圍牆,只不過十丈左右。

  上官琦仰臉望望星辰,轉身向西側行去。

  果然,行不過二十餘丈,到了一片廣大的竹林前面。

  夜色沉沉,林中更見黑暗。上官琦停在林旁,茫然無措,不知是否應該入林中。

  突然間,枝葉分動,茂密的竹林中伸出一隻手來,不住向幾人招動。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氣,走到林邊,右手卻探入懷中,摸著那金刀之柄。

  只見那探出林外的一隻怪手,緩緩收了回去,傳過來一個低微聲音,道:「天色已然快亮,大隊巡騎立時要到,你們還不快入林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不論他是敵是友,進入林中總是比留在林外好些。」身子一側,擠入林中。

  這座竹林茂密異常,枝幹交錯,當真有寸步難移之感,上官琦不得不揮動雙臂,分開枝葉而入。

  左右二童和錫木大師緊隨上官琦身後而入。

  上官琦凝目看去,只見身前三尺左右處,有一個黑衣人和自己一般分林而入,雖只有三尺距離,但因竹干交錯茂密,人行其問,移步困難,雖只數尺距離,但卻是無法趕上那人。

  深入了六七丈後,形勢突呈開闊,只見一座座低矮的木屋,蜂巢一般排展開來,不下三四十間之多。

  那帶路黑衣人倏然止步。

  上官琦仔細看那一幢幢低矮的木屋,門窗都緊緊地關閉著,也不知木屋中存放的何等之物。

  左童張方輕輕咳了一聲,道:「承大駕把我等帶到此地,不知何以不肯以真正面目相見?」

  那黑衣人緩緩轉過臉來,說道:「諸位請在這林中小木屋中休息一日,明天夜晚,在下再來迎接幾位。」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人帶著一張黑色的面具,除了雙目露出之外,全身上下一片黑色,當下輕咳一聲,道:「這木屋之中不知存放的何物?」

  那黑衣人道:「人……」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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