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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無名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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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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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凰云化羽 於 2012-10-29 01:43 編輯

第1章  五老之會第2章  生生死死第3章  經樓奇遇第4章  怪人怪事
第5章  如此師徒第6章  萬里河山第7章  十年之約第8章  突變陡起
第9章  絕壑百日第10章 人猿之間第11章  簫聲療傷第12章  石穴探奇
第13章  驚魂之刀第14章  荒寺三年第15章  幽閣授藝第16章  往事如煙
第17章  武學奧秘第18章  漢陽古渡第19章  濱江之祭第20章  密室驚異
第21章 靈樞何去第22章 江畔喋血第23章 一粒金丹第24章 絕命殘簡
第25章 午夜子時第26章 生死邊緣第27章 武林秘辛第28章 棋差一著
第29章 重見天日第30章  使者之劍第31章 文丞武相第32章 無不中毒
第33章 獨戰群豪第34章 魔劍簫聲第35章 藥物妙論第36章 智取力敵
第37章 左右二童第38章 大獲全勝第39章 黑林審訊第40章  雪羽紅詠
第41章 兵不厭詐第42章 紅衣女童第43章 得而復失第44章 權刑金鎖
第45章 王爺駕到第46章 文傑武裊第47章 龍爭虎鬥第48章 四十八傑
第49章 大戰無功第50章  逍遙草廬第51章 還我自由第52章 簫聲悠悠
第53章 十里莽原第54章 請君畫眉第55章 四侯高會第56章 王爺夫人
第57章 一身是膽第58章 風暴前夕第59章 慈悲心腸第60章  大戰序幕
第61章 八卦陣中第62章 簫聲角音第63章 以殺止殺第64章 自殺火攻
第65章 成人之美第66章 恩將仇報第67章 太極慧劍第68章 十天十夜
第69章 仁心仁術第70章  失女之謎第71章 鞠躬盡瘁第72章 師妹情深
第73章 王后之死第74章 莫測高深第75章 大智大勇第76章 石陣拒敵
第77章 活捉唐璇第78章 義結金蘭第79章 兩雄相爭第80章  尋人之秘
第81章 青山小築第82章 梅蘭蓮菊第83章 金牌敕令第84章 遣計殺賊
第85章 捨己為人第86章 死而後已第87章 人才鬼雄第88章 不請自至
第89章 繼任文丞第90章  是恩是孽第91章 初顯身手第92章 武林三寶
第93章 進兵魔窟第94章 木屋之囚第95章 寂寞香後第96章 黑屋四老
第97章 萬死不辭第98章 忘我神九第99章 無所不能第100章 大展神威
第101章 妾意綿綿第102章 眾叛親離第103章 三戰王爺第104章 攻心為上
第105章 俠盜之分第106章 英雄寂寞第117章 師生相見第108章 青萍公主
第109章 親情難捨第110章 神箭傳世第111章 盛名之累第112章 各個擊破
第113章 擒賊擒王第114章 斷碑者死第115章 請君入墓第116章 羽翼盡喪
第117章 滾龍王死第118章 伊人永別第119章 公主歸兮第120章 無名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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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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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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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老之會


  這是個寂靜的深夜,一彎殘月,吃力地由雲層中透射出黯淡昏黃的幽光,天地間一片渾濁,蕭蕭秋風,吹飄著片片黃葉。

  一座矗立荒涼郊野古剎的大殿上,卻高燃著四支粗逾兒臂的紅燭,四個衣著不同的老人,分佈大殿四角,盤膝而坐。

  四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靜靜地坐著,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聲。

  一陣秋風,吹進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搖動了四支高燃的燭光,燭影搖紅,光華一暗。

  當燈顫復明時,大殿正中,已多出個身著青色長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環視了四週一眼,突然抱拳一禮,高聲說道:「有勞四位久候了。」

  四個老人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仍然靜坐著,恍似未聞這長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歎,自言自語地說道:「往事已成過去,難道諸位賢弟三十年來,仍然難以忘懷此事麼?小兄一念鑄錯,致咱們五兄弟翻目成仇,雖未自相殘殺,但已視若路人。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惶惶難安,無日不為咱們五兄弟和好為念,但因各位賢弟遠走天涯,一時間不易尋到,以致小兄心願難以得償。流光如馳,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尋得四位賢弟行蹤,個別留柬,邀請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闊別相思。想不到四位賢弟,竟然仍難諒解小兄這番苦心……」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半天,四個端坐老者,仍然不聞不問,連身子也未移動一下。

  待他正再說下去,突聞急促一陣的步履之聲,十二個佩帶兵刀的少年,一湧而人,並肩擋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皺眉頭,望了十二個少年一眼,只見個個精神飽滿,英氣勃勃,臉上立時泛起笑意,道:「這些孩子個個英挺不凡,想來定是四位賢弟門下弟子了?」

  四個盤膝靜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聲。

  十二少年雖都是身著勁裝,但各人眼色,卻不相同,淺藍、鵝黃、銀白、淡紫,每三人穿著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個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雖然希望逗得四人開口,事情就好解釋,但四人竟似不願開口,任那白髯長衫老人想盡方法,都難逗得四人說話,不覺間,心中微生怒意,長眉一展,高聲說道:「諸位賢弟縱然不能諒解小兄,也請明說出來。這等的不言不語,實叫小兄難以忍受得了!」

  四個靜坐老者仍然是動也未動一下。

  那長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動,疑念油生,緩步向左側身著淺藍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聞一聲:「慢著!」三個身著淺藍色勁裝少年,縱身齊躍過來,擋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輩有話,請告訴晚輩們。家師用功未醒,不宜驚擾於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閃而逝,剎那間又恢復鎮靜和藹的神情,笑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麼?」

  三個淺藍勁裝的少年,齊聲答道:「不管什麼人,都不能驚擾家師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臉色,道:「你師父可是真的在運功調息麼?」左首少年回頭瞧了師父一眼答道:「家師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動,現下還不到一夜時間,有什麼稀奇之處?」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著淺藍長衫老者臉上瞧了一陣,轉過身子,緩步向對面壁角處身穿鵝黃長衫老者走去。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三個身穿鵝黃勁裝的少年,迅快無比地躍入大殿,一字排開,攔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輕歎一聲,搖搖頭,又轉向身穿淡紫長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飄風聲響,三個身穿淡紫勁裝的少年,急躍而來,擋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這分據四個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帶著三個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對哪個老者走去,立時就有三個少年攔擋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願和幾個少年動手,緩步踱回大殿中央,目光炯炯,環視了拱圍在四周的十二個少年一眼,沉聲問道:「你們都能確定你們的師父是在運功坐息,而沒有意外麼?」

  這幾句話問得很是突然,十二個少年同時感到心頭一震,回頭向四個老者望去。

  但見四人盤膝靜坐,毫無異樣神情,當時齊聲答道:「不錯,家師確實是在坐息運功……」

  青衫老人微一點頭,道:「但願你們的說法不錯……」當下盤膝而坐,閉上雙目。

  十二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各自退到師父身後,席地而坐,大殿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秋風不斷地飄送來桂花香味,搖動著大殿上的燭光,使燈忽明忽暗。

  不知何時,一縷柔媚嬌細的音韻,混入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這聲音怪異至極,柔韻細細,若有若無,裊裊地旋繞在耳際。但當凝神靜聽時,它卻又隱去難聞。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聽到了這種聲音,但卻沒有一個肯說出來,因他們無法確定別人是否也聽到了這種聲音,只怕這是自己的幻覺,說出來自己丟人事小,有損師門威名事大,是以十二個人雖然同時聽到,但卻都裝得若無其事一般。

  只覺那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韻,忽然間變得低沉異常,十二勁裝少年同時產生出一種極奇怪的感應,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絕峰上推了下來,向深不見底的絕壑中沉落下去,既無法掙扎,也無法喊叫出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當幾人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蠟燭早已燃燒淨盡。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時已去。

  他們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投注到師父臉上。

  四個分據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靜地坐著。

  也許是為了師門的威名,這十二個勁裝少年,雖無敵視之心,但彼此之間誰也不肯先對誰說話。

  他們對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離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幾道眼光,不時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從坐息過的地上,找出點蛛絲馬跡……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覺出情形有些不對,但誰也不願先把師父喚醒過來。彼此瞧來看去,心中雖緊張無比,但卻無一人開口說話。

  原來這十二個少年,自隨師父進入這大殿之後,四個老人就各自選擇一處壁角盤膝坐下,彼此之間互不交談,盤坐之後,各自閉目調息,從未睜眼互望一次。

  這等情勢,罕聞罕見。這一十二人,雖都常年追隨師父身側,但卻從未遇上過這等情事,一時之間,想不出如何處理,擔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賽內功,是以始終不敢驚動。

  一天時間,匆匆過去,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坐原處,從未動過一次。

  十二個勁裝少年,個個急得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轉來轉去,但卻不敢驚擾師父。

  忽聞一個身著銀白勁服的少年,低聲說道:「武林之中,從來未聞過比賽打坐這一門功夫,師父已經一日夜之久未進飲食,這等長時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聽一個年齡較大之人答道:「師父常常閉目打坐,數日夜不進飲食,一日夜的時間,豈能損傷到他老人家!」

  此言說得聲音很大,似是有心讓那四個老人聽到。

  奇怪的是那四個老者,竟然不聞不問,眼皮也未睜動過一下。

  轉眼間,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漸黑暗下來。

  十二個勁裝少年,分守在各人師父身旁,度過了一天時間。幸好這座古剎地處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來,是故也無人驚動他們。

  夜色漸深,新月初上,一片月華,透入大殿。十二個勁裝少年,也愈來愈覺情勢不對,心神惶惶不安。

  忽聽一個身穿淺藍衣服的少年,高聲說道:「咱們如這樣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時為止?如以在下之見,不如同時喚醒幾位師長他話還未完,這時有一個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錯。咱們縱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難等出眉目。以家師內功而言,一經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別靈敏,咱們這等高聲談論,豈有不聞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語地說了半天,才同意一齊喚醒那分據四處壁角的老者。

  但見十幾人以極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師父身前,拜伏地上,齊齊叫了一聲:「師父……」

  四個分據四角的老者,仍然靜坐未動,對門下弟子呼喚之聲,恍如未聞。

  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覺著心頭震盪起來,分別把目光凝注在師父的臉上。

  但見四個老者臉色如常,毫無異樣,只是緊閉雙目,這本是行功運氣應有的現象。十二個勁裝少年每人心中都有著堅強的自信,各人都覺著自己的師父武功深湛,決不會在靜坐中發生什麼意外……他們都眼看著師父進了大殿之後,即在原地盤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無入進過大殿。如若說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強敵暗襲,而在靜坐之中發生了意外,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處,就是四人始終未睜動一次眼睛……十二個勁裝少年,似乎都為眼下從未遇上過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擾,愕然凝注著師父……忽聽一個身著鵝黃勁裝的少年驚叫一聲:「師父!」登時熱淚如泉,奪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這突然驚叫舉動,駭得心頭怦然亂跳,一齊轉頭望去。

  只聽另一個身著鵝黃勁裝、年齡較大的少年,低聲問道:「周師弟,你發了瘋麼?……」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臉上淚痕,說道:「師……父……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頓使全場之人,都為之震驚,個個臉色大變。

  那個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怒道:「師父靜坐運功,無緣無故地怎會死去?滿口胡說八道。」他心中雖然已為師弟驚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動,疑慮重重,但想到師父在武林中的聲譽,竟不敢出手試探,以求證師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說道:「師父死掉之事,千真萬確,他老人家的雙手都已經僵硬冰冷了。」

  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緩緩伸手向師父手上摸去,但在將要觸及那身著鵝黃長衫老人胸前雙手時,陡然又縮了回來,道:「師父內功精深,豈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對師父崇敬無比,雖明知師弟說的不是謊言,但卻不肯承認他說的話。

  那個周姓少年,看師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師父端坐不動,心中實黨懷疑,暗中伸手觸摸了一下師父合掌當胸的雙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經僵冷了。」

  其他十一個人,都「啊」地愕然驚叫了一聲,齊齊出手,向師父手上摸去。

  這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勢,卻是一樣,盤膝而坐,雙掌合在前胸。

  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將和四個老人手掌相觸之時,不約而同地都停了下來。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緩緩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來……十一個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黃衣少年說得不錯,師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觸之下,勢將揭穿了這場隱秘……一陣陰雲,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時一片漆黑。

  黑暗裡一片沉寂,幽靜得可互聞呼吸之聲。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聲:「師父!」放聲大哭起來。

  似是黑暗增加了幾人的勇氣,十幾人不約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師父手上摸去。

  一觸之下,哭聲群起。因那姓周的黃衣少年沒有說錯,四個老人都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然堅硬冰冷。

  蕭蕭秋風,吹飄來濃烈的桂花香味,一縷細細柔韻夾雜在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那音韻雖是微弱得若有若無,但卻人人聽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聽,這是什麼聲音?」

  另一人高聲應道:「不錯,昨宵之中,我已經聽到這聲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聽到說話聲音,卻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實此時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壓上千斤重鉛,哪裡還有人去留心什麼人說話。

  但聞另一人接道:「這聲音好像簫聲……」

  大殿上哭聲頓住,這時有人反駁道:「這哪裡會像簫聲?在下吹了十幾年蕭,自信對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響起一個粗豪高昂的聲音,道:「這聲音雖然嬌柔悅耳,但聽來卻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話,頓使大殿上所有之人,憶起昨宵之事。聞得這怪異柔媚的聲音之後,即受到強烈感應,不久即沉沉入夢,連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時離去,亦不知道。

  驀然間,聲韻大變,一縷柔柔細韻,忽地高拔激昂,充滿殺伐之聲。萬馬千軍,橫戈衝來,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圍之中。

  幸得激昂的殺伐之聲很快消逝,幾人初受感應,已然隱失不聞。

  不知何人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殿外衝去。

  此時濃雲輕飄,一片黃昏的月光照了下來,隱隱可見奔出殿外之人,身著銀白勁裝。

  只聽另一人大聲叫道:「王師弟,你要到哪裡,還不回來……」

  奔行之人,去勢快速,對師兄喝叱之言充耳不聞,轉瞬間,消失殿外。

  只聽另一人怒聲說道:「師父屍骨未寒,他已不聽師兄約束,我去追他回來。」

  他雖是和師弟談話,但卻是大殿中所有之人的關心之事,是以全場中人,都在屏息凝神,聽他說些什麼。

  在這等情景之下,這些人本可相互商議,共籌對策,但因那四個老人進入這大殿之時,沒有交談一言,致使門下弟子彼此之間,如隔重山,誰也不好對誰攀談,好像先對人說一句話,就有辱了師門威名一般。

  驀地裡,大殿上亮起了一道火光,昨宵離去的青衫白髯老人,重又出現在大殿之上。

  此人來得無聲無息,大殿所有之人,都不知他何時進入殿中。

  火光照著他垂胸白髯和莊肅的臉色,十一個勁裝少年不約而同地一齊站了起來,團團把老人圍在中間。

  青衫老人雙目中閃動著威稜逼人的神光,環視了圍在四周的勁裝少年一眼後,嚴肅地問道:「還有一個人哪裡去了?」言詞之間,儼然以長輩自居。

  兩個身著銀白勁裝的少年,同時怒道:「你是什麼人,倚老賣老的……」

  青衫白髯老人陡然一聳雙眉,似要發作,但略一沉忖之後,又隱忍了下去,說道:「老夫如不告訴你們,量你們也不知道老夫是誰。」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你們可聽到師長講過一個名叫葉一萍的人麼?」聲音低沉,微帶傷感。

  十一個勁裝少年都聽得微微一怔,同聲答道:「你就是大師伯麼?」一齊拜伏在地上。

  葉一萍雙目中閃動著濡濡淚光,仰臉一歎,道:「四位賢弟竟然還未忘懷於我……」不知他是高興還是傷感,老淚紛紛滾下雙頰。

  身著銀白勁裝的兩個少年,同聲說道:「家師常提起師伯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拜見,可惜師伯晚來一步,家師已作古人……」忽然想到昨宵此人也在殿中,倏然收住未完之言。

  葉一萍黯然一歎,道:「如非我早有安排,四位賢弟只怕真要送命那人的手下了!」

  十一個勁裝少年愕然相顧,奇道:「什麼,難道師父……」

  葉一萍點點頭,說道:「他們都沒有死。不過眼下還不能讓他們清醒過來。強敵狡詐無比,如若知得你們四個師父未死,必然會去而復返,此人武功高不可測,你我無法勝他。為今之計,只有……」

  忽聞衣袂飄風之聲,大殿之外,突然躍入一個身著黑色夜行疾服、背插寶劍、猿臂蜂腰、劍眉朗目的英俊少年,右手挾持著一個全身銀白勁裝之人,躬身對那青衫白髯老人說道:「弟子已點了他的穴道,生擒回來。」

  葉一萍目光一掃那銀裝少年,說道:「很好,你把他放在此地,守住殿門。不管什麼人,只要向外奔逃,一律格殺勿論。」

  那黑衣少年應了一聲,拔出背上寶劍,守在殿口。葉一萍目光環掃了圍在四周的十一個勁裝少年,道:「你們之中,哪個是帶藝投師之人,請走近老夫一步。」

  他一連問了數聲,但卻無人答話。

  葉一萍緩緩由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笑道:「老夫早對此事用過一番心血。調查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我已記入這本冊子上,是以別想有逃走之心。」當下打開冊子,仔細地翻閱起來。

  忽聞一個身著淺紫衣服的少年說道:「別聽此人胡說八道,分明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害了師父,卻又故作出這等模樣。師父之死,都是我們親眼所見,試問人死之後,哪裡還能復生?」

  此人一言,登時引起全場中懷疑之心,其餘十個勁裝少年,立時齊聲附和,大殿內引起一陣騷動。

  葉一萍瞧也不瞧幾人一眼,高聲吩咐守在大殿門口的黑衣少年道:「先把那個鼓動群情的人給我拿下。」

  黑衣少年應了一聲,側身向人群之中衝去,舉手一掌,向那最先發話、身著淺紫的少年拍去。

  他這一出手,登時引起十個勁裝少年的全體公憤。但聞幾聲冷哼怒叱,十幾人拳掌齊出,紛紛向那黑衣少年攻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聲,右手易打為拿,捷逾電閃般抓住了那紫衣少年左腕,身子一側,猛向外面衝去。

  他向外猛衝之勢雖強,逼得攔路之人紛紛讓開,但卻無法避開那擊向他身上的拳掌。

  但聞幾聲呼呼響聲過後,凡是拳掌擊在那黑衣勁裝少年身上之人,同時向後疾退,捧著右手,望著那黑衣少年發呆。

  原來拳掌擊在那黑衣少年身上,有如擊中堅鐵一般,震得幾人腕骨生疼,但那黑衣少年卻似渾然不覺一般。

  葉一萍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周,冷然喝道:「住手!」

  他喝聲雖然不大,但卻有如疾風貫耳一般,只聽得全場中人個個心頭一凜,全都靜立原地不動。

  葉一萍望了那被擒的紫衣少年一眼,低聲說道:「琦兒,先把他穴道點住。」

  那黑衣少年應聲出手,點住了那紫衣少年穴道。

  葉一萍輕拂一下頦下白髯,緩緩地說道:「這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你們之間即將有四個人濺血這大殿之上,……」他轉臉望了並臥在地上、身著銀灰和淡紫服色兩個少年一眼,臉色陡然變得十分嚴肅,接道:「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還有兩人,快些給我站出來。我決不折磨你們,如想含含糊糊地混過老夫兩目,可別怪我手段陰辣了。」

  十個勁裝少年彼此互相望了一眼,個個臉色茫然,似是都不太瞭解那老人之言。

  忽見一人,大步走了出來,拔出背上長劍,指著那老人,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故作這等詭異神態,是何用心?」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身著一身銀白色勁裝,橫劍怒視著青衫白髯老人,大有躍躍欲動之勢。

  葉一萍冷冷地瞧了那橫劍少年一眼,說道:「難道你懷疑老夫身份不成?」

  那身著銀白勁裝少年正待回答,忽聽神像之後傳出來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道:「葉一萍,連你也中了老夫暗算,再難活一十二個時辰了。」

  葉一萍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瘦高、身著白衣、手扶竹杖的老者,緩步而行。

  此人也不知何時隱藏在那神像之後,此刻突然現身出來。

  葉一萍臉色一變道:「翁天義……你講話算是不算?」

  白衣瘦長老者,輕輕一頓手中竹杖,笑道:「我翁天義幾時講過話不算了?」

  葉一萍道:「那你又為什麼暗算於我?」

  翁天義哈哈一笑道:「我只答應幫你使他們四人不死,但卻沒有答應過你不死啊。」

  葉一萍轉頭瞧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冷然說道:「我這徒弟,也可曾中了毒麼?」

  翁天義微一裂嘴,無聲無息笑道:「在場之人,個個都有。」

  葉一萍道:「在下之毒,不知幾時發作?」

  翁天義抬頭望望天色,道:「早得很哩,明天午時光景。」

  葉一萍道:「這麼說來,老夫還可活上五個時辰了?」

  翁天義道:「如你肯改變心意,至少尚可再活三年。」

  葉一萍凝神沉思,默然不言。

  那黑衣少年突然怒喝一聲,仗劍直衝過來。

  翁天義竹杖一頓,低聲喝道:「住手,你那點微末之技,豈是老夫敵手?」

  葉一萍一橫身,攔住那黑衣少年道:「琦兒不可造次,快些給我退下!」

  翁天義目光炯炯橫掃了全場中人一眼,冷冷說道:「眼下在場之人,都已為老夫毒針所傷。十二個時辰以內,個個毒發身死,舉世之間,沒有任何一種解藥能救得你們性命。唯一生存的機會,是服用老夫自製的解毒丹藥,每隔三日服下一粒,如果延誤了十二個時辰以上,毒性立刻發作。」

  十個勁裝少年被此等錯綜複雜的奇怪之事,鬧得頭昏腦脹,個個目瞪口呆,不知何所適從。

  最左站的一個身著鵝黃服色少年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先請把晚輩等師父救活之後,再談其他之事。」

  翁天義搖搖頭,冷笑一聲道:「他們四位已服用了我的藥物,三天之後,不用人救,自己也會清醒。」

  他微微一頓之後,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你們是準備死在這大殿之中呢,還是仍然希望再活下去?」

  他連問了數聲,始終無人應答。原來場中之人除了葉一萍知道此人之外,大都不知此人是誰,是以他說中針之事,都有些不肯相信。

  翁天義似已察覺幾人臉上不信之情,冷笑一聲,道:「在下生平從來不打誑語,幾位如若不信,請卷左臂衣袖瞧瞧,當知老夫之言非虛了。」

  十個勁裝少年依言捲起袖管,果見緊依肘間關節之處,有一塊黃豆大小一片黑點,登時覺著心頭一震,竟然不知何時中了對方毒針而且毫無疼痛之感。

  翁天義輕輕一頓手中竹杖,道:「你們在這荒涼大殿之上,過了兩日一夜的時間,也許在你們這段生命之中,覺著這幾日經歷十分怪異。其實天下黑白兩道中的高手,在這兩日夜中,展開了一場武林中罕難遇上的激烈鬥智、鬥力之戰,而且有不少武林高手,受創而退……」話至此處,葉一萍手中的火把子,已經燃完,火光一閃而熄。

  夜暗之中,不知何人發聲問道:「老前輩此話含意,晚輩們極是難解,不知可否把此中原因告訴我們?」

  大殿上重歸沉寂,半晌之後,才聽到一個粗豪聲音問道:「天下黑白兩道中高手相搏於這等荒涼古剎之中,不知和我等恩師聚會這古剎之事,有何關連……」

  突聞一陣哈哈大笑之聲,打斷了那粗豪聲音的未完之言,接道:「葉一萍,你這一妄運真氣,當使毒性提前發作兩個時辰。還不快給我靜坐調息,再要爭強逞能,只怕身受之毒,眼下就要發作。」

  忽然火光一閃,翁天義高舉著手中火摺子,緩步走到神像前面的供台上,點燃起一支火燭。

  火焰高高燃起,大殿上一片明亮。只見那青衫白髯老人,滿臉痛苦之色,盤膝坐在地上,目光投瞥了翁天義一眼,冷笑一聲,說道:「如果我葉一萍身未中毒受傷,決不會輸在翁天義的手下!」

  翁天義大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誰不知我翁某人是以善用毒物出名?這件事難道還用你說麼?」

  葉一萍不再接言,緩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原來兩人在火光熄去之時,借那夜暗之色掩護,暗中較手,以上乘內功,拚了三招。葉一萍因內傷未癒,且身中劇毒,難以支撐時間,敗在翁天義手中。

  那黑衣少年眼看師父痛苦神色,心中大怒,不顧身中毒針,仗劍一躍,疾撲面上,舉手一招「穿雲摘月」,疾刺過去。

  翁天義舉起手中竹杖,架開長劍,冷然說道:「你師父一時之間,還死不了。快些停下手來,再要對老夫無禮,可別怪老夫出手毒辣了!」

  葉一萍忽然睜開眼睛,喝道:「琦兒,你是打不過的,快些住手。」那黑衣少年長歎一聲,收了寶劍,退到一側。

  翁天義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眼,說道:「老夫做事,一向明快。現下你們是否願意讓老夫相救,我決不勉強……」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不過,我必須先把話說明白:我那毒針,除了經過毒物淬煉、毒性特別強烈之外,體積也異常細小。中人之後,如不在六個時辰以內取出,毒針即將侵入血道之中,隨著血液流行,刺在心臟之上。雖然你們毒性要明晚才能發作,但如要保全性命,卻是不能等過明晨寅時。」

  他說完之後,策杖舉步,慢慢向殿外走去。

  葉一萍突然叫道:「翁天義,回來!咱們再商量商量。」

  翁天義微微一笑,走了回來,說道:「眼下決不是逞強鬥氣之時,葉兄還得早拿主意。如果兄弟真的撒手一走,不但你們將毒發身死,就是你這四位義弟,在無人保護之下,也難活得下去。」

  葉一萍道:「他們四人雖和我有著結盟之義,但我們已三十年未晤面相聚,我也難以作得主張。眼下之策,只有你先把他們十二個門下弟子毒針取出,救醒我四位義弟,和他們當面說明,不管事情他們是否答應,但老夫可擔保,決不傷害於你。」

  翁天義略一沉忖,目光環掃大殿中所有之人一眼,笑道:「如若我不答應於你,只怕還有人認為老夫危言聳聽,故相恫嚇。」

  葉一萍抬頭望望大殿外面夜色,說道:「時光已然不早,你如答允此事,也該即刻動手了。」

  翁天義微一點頭,走到那神像前面的燭光之下,道:「哪個願先讓老夫為他取出毒針?」

  那黑衣勁裝少年,大步走了過去,說道:「我先試試看你說的是真是假?」

  翁天義望了他一眼,笑道:「很好,把你上身衣服脫下。」

  那黑衣少年猶豫了一陣,問道:「我何處中了你的毒針?」

  翁天義道:「你在左臂之上。」

  黑衣少年舉手把衣袖撕開,道:「我把衣袖這樣撕開,能否療治?」翁天義不再答言,探手由懷中摸出一塊馬蹄形的磁鐵,放下手中竹杖,左手緊緊抓住他左臂,用磁鐵在傷處,不停地游動,一面潛運真力,逼他行血返聚。片刻之後,只見那黑衣少年嫩白的左臂,變成了一片艷紅之色。

  十個勁裝少年,齊齊圍了上來觀看。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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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2:3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生生死死


  忽聽翁天義輕輕地咳了一聲,手中磁鐵,猛然向上一收,道:「毒針雖已取出,但針上劇毒,早已溶浸你血液之中。如不服老夫獨門解藥,明夜此時之前,仍然毒性發作而死。」

  眾人抬頭看去,果見那墨色磁鐵之上,動著一枚細如髮絲、長約一分左右、通體藍色晶晶的毒針。幾人目力都異常人,燭光下看得甚是清楚。

  這情景使圍在四周觀看的人,都為之心頭一震,不約而同地一齊捲起了袖管,瞧著自己臂上的傷勢。

  那黑衣少年退下之後,翁天義開始為第二個人療治傷勢。

  此人倒非滿口狂言,果然在每人的臂上吸出了一枚毒針。

  不足一頓飯時光,十幾人臂上毒針盡為吸出。翁天義緩緩把手中磁鐵放人懷中,冷冷掃視了幾人一眼,說道:「你們身上毒針雖已為我吸出,但毒性已深浸體內,無人再能活過一十二個時辰。」

  全殿中人,都是親自看到他吸取毒針之事;對他之言,心中再無懷疑。彼此互相瞧了一眼,默不作聲。

  葉一萍輕輕歎息一聲,道:「時光已然不早,你先把他們救醒過來,咱們再詳細談談。」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使他由渾返清,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我在救他們清醒之前,須先要讓他們服用下烈性的毒藥,三十年前中原五義的大名,已然震盪著江湖,三十年後的今日,想各位的功力,亦必隨歲月日漸精深。兄弟自知難抵幾位聯手之力,如果他們服下毒藥,兄弟就不再顧慮此等之事了。」

  葉一萍抬頭望了十幾個勁裝少年一眼,默默不語。

  他已三十年未和四位義弟見面,對幾位義弟近年生活情形,全無所知,一時之間不便擅作決定,把目光投注在義弟門下瞼上,想從他們神色之中,窺得一點意向。

  哪知十個勁裝少年,個個滿臉莊肅之色,似是對此事既無反對之意,也無贊同之心。

  葉一萍暗自忖道:「翁天義以善用各種毒藥馳名江湖,博得千臂毒裡之稱,江湖之上提起此人,無不退避,讓他三分。四位義弟既已服用過他的藥物,生死之事,早已操於其人手中,倒不如答應於他,先讓他把四位義弟救活再說。」當下說道:「兄弟作主答允此事,但你必須先把解藥交付於我。」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兄弟一向言出必踐,答應之事決不反悔。葉兄這等不放心兄弟,也未免太小覷兄弟了?」

  葉一萍道:「我已中了你暗下之毒,四位義弟也早已服了你的藥物,如果我不信託翁兄在江湖上的地位,豈肯答應讓我四位義弟服用你的藥物?」

  翁天義道:「你四位義弟服用兄弟藥物,葉兄早已親口答應,難道還要見怪於我不成?」

  葉一萍道:「可是翁兄對兄弟下毒之舉,事先並未說明。」

  翁天義道:「兄弟既以施毒稱名江湖,葉兄早已該知。依據武林規矩而論,下毒之前,自不便先說明要對他下毒,此事難道也要怪在兄弟頭上麼?」

  葉一萍道:「好說,好說。兄弟決非故意責難,而以翁兄在江湖地位來說,這等做法純仗施毒勝人。今翁兄對此竟大言不慚,自認翁兄在武林的聲譽,全憑毒物博得,此對翁兄個人而言……」

  翁天義聽得面色一變,哈哈一笑,接道:「照你所說,兄弟這『千臂毒叟』的綽號就該取銷了?哼!江湖之上,誰不知我翁某以施毒成名?」

  葉一萍道:「不錯,翁兄以施毒名滿江湖,數十年來,一直獨步武林,博得這千臂毒叟之號。武林同道,聽得翁兄之名,無不遠而避之……」他微微一頓後,又道:「不過翁兄除了施毒之外,武功一道,只怕成就有限,要不然大可不必擔心我中原五義……」

  翁天義竹杖一揮,發出「呼」的一聲大響,怒道:「葉兄譏笑我的武功不行麼?那咱們就不妨走上幾招試試,看你這不屑使用毒物的中原五義,武功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之處!」

  葉一萍哈哈一笑道:「翁兄想以武功和人一分勝敗,實是江湖間難見之事。不過在咱們未動手前,翁兄應先把我四位義弟救醒過來,然後咱們各以武功,擠上一場……」

  翁天義冷冷怪笑,突地雙眼猛睜,竹杖「拍」的一聲,擊在地面,接道:「你要千臂毒叟不用毒物,豈非夢想?兄弟今日對你們中原五義已經破例。若是葉兄弟處處講究規矩,那兄弟就撒手不管此事了

  葉一萍面色一變,暗自思量:「如果這老毒物一去,不獨四個義弟永遠難以清醒,只怕連四位義弟門下十數弟子,也被他暗中下了毒手,其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一時面上現出一陣猶豫之後,突然朗聲一笑:「兄弟豈敢對翁兄無禮,只是武林道上最講『信義』二字,翁兄如仍用毒物,則兄弟與四個義弟之命業已全操手中。如講光明磊落的武林道義,這施毒之事,最好別提……」

  翁天義接道:「如此說來,是兄弟不遵守江湖道義了。葉兄要想考究兄弟武功,只怕眼下時機不對,恕在下沒有興致奉陪。」

  葉一萍故意和他扯了半天,想拖延時間,給四位盟弟門下弟子多一點思慮時間,看幾人仍然沉默無言,當即作主說道:「好吧,就依翁兄之見做吧!但有一點,兄弟得事先說明,那就是翁兄救醒我四位盟弟之後,必須使他們神智復常,使我們兄弟之間,有一番談話的時間。」

  翁天義道:「這乃當然之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吩咐?」

  葉一萍道:「如若我們兄弟答應了前兄的要求,是否立刻把解藥交於兄弟?」

  翁天義略一沉忖,道:「兄弟也有一個條件,如果葉兄出於誠心,必須先把口訣告訴兄弟,使兄弟能有時間分辨那口訣真偽,再把解毒藥物交給葉兄。」

  葉一萍歎道:「好吧,咱們一言為定,就這麼辦!」

  翁天義放下手中竹杖,緩緩從懷中取出兩個玉瓶,一瓶翠綠,一瓶雪白,舉起翠綠色的瓶子說道:「這綠瓶是兄弟生平所用千百種毒藥中最毒的百步斷腸散,常人服用之後百步之內,七竅流血而死。但葉見和四位盟弟,各具深厚的內功,情形又當別論。只要能運氣閉住穴道,不使劇毒浸入內腑,決不會有何妨害。這白瓶之中,是專解這百步斷腸散的化毒神丹,葉兄授過兄弟口訣之後,兄弟立即以解藥相贈。」

  葉一萍道:「我四位義弟神智未復之前,服用這劇毒之藥,不知運氣閉穴,豈不要受你毒藥之害?」

  翁天義哈哈一笑,道:「這個麼,葉兄儘管放心,兄弟早已有了準備。我已把這毒散之外,特製了一層糖衣相裹。你四位盟弟服下之後,只要能聽從兄弟之言,不要妄動無名之火,在半個時辰之內,外裹糖衣,猶未化盡,毒性不致發作;但如妄自運氣,促使毒性提前發作,那就怪不得兄弟了。」

  葉一萍淡淡一笑,道:「這麼說來,翁兄早已有心對付我們兄弟了?」

  翁天義笑道:「葉兄請三思自決,兄弟決不勉強!」

  葉一萍道:「兄弟認栽就是。」

  翁天義緩緩站起身子,走到大殿一角那身著淡紫服色老人前面,打開那白玉瓶塞,倒出一粒丹丸,左手一舉,啟開那人牙關,把一粒丹丸,投人那老入口中,右手連連推拿他全身一十二處大穴。

  他手法熟練迅快,如法炮製,片刻之間,把分坐四角的四個老人,各自放入口中一粒丹藥,拍了一十二處穴道,然後走到葉一萍身前,和他對面而坐,閉目運氣調息。

  他在連連推拿四人身上穴道之後,真氣耗消甚大,面色之上隱隱現出倦容。

  大殿上,又恢復了一片沉寂。雖然坐了十九個人,但卻聞不到一點聲息。

  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忽見那分坐四壁的老人,身軀顫了一下,張口長長吁了一口氣。

  數十道眼光,一齊投注在四個老人身上。但四人略一掙動吁氣之後,又恢復了靜坐之態。

  翁天義站起身子說道:「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兄弟給他們服用下的迷魂之藥,即將失去了效用。」說話之間,又探手摸出那綠色玉瓶,倒出四粒綠色藥丸,分別投入了四入口中。又踱回到葉一萍身前,笑道:「葉兄也請服用一粒如何?」

  葉一萍淡然一笑,說道:「在下已然中了翁見之毒,難道還要再服一次毒藥麼?」

  翁天義笑道:「葉見所中之毒,要幾個時辰之後才能發作,和這百步斷腸散毒性比較起來,相差那就太遠。如果你四位盟弟清醒之後,葉兄拚著毒傷發作,硬搶兄弟手中解藥,那時雙拳難敵四手,解藥被搶事小,葉兄推翻相許轉授兄弟的武功諾言事大!」

  葉一萍伸手接過翁天義手中藥丸投入口中,笑道:「這樣前兄該放心了吧!」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葉兄如把百步斷腸散的藥丸,暗藏口中不吞入腹內,那外裹糖衣,溶化極快,對葉見來說有害無益。兄弟先把話說明,葉兄肯否相信兄弟,那就不是兄弟的事了。」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多謝翁兄指教。」暗用舌頭一舔藏在口中的藥丸,果然有一股甜味,知他所言不虛。翁天義雙目炯炯,投注在他臉上一瞬不瞬,其勢絕難把藥丸吐出口來。正感為難之際,突聞那人群之中「拍」的一聲脆響,接著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罵道:「你怎麼出手打人?」

  只聽一個冷傲的聲音答道:「難道你瞎了眼睛,伸腿之時,也不睜眼瞧瞧,一腳就踢在我身上呢?」

  翁天義不自覺地轉臉一瞧,葉一萍就在他轉臉一顧之間,用迅速無比的動作,把含在口中的藥丸,吐了出來,藏入懷中。定神瞧去,只見那出手打人耳光之人,正是自己的衣缽弟子上官琦,知他是有心惹出一場糾紛,以分散翁天義的心神,心中暗暗讚道:「此子不但聰穎絕倫,而且機智過人。逃出這次劫難之後,我定要把身懷幾種絕學密技,傾囊相授於他……」

  忽聽那身著淡紫服色老人長長地吁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他在昏沉了一日夜之久的工夫後,陡然醒了過來,神智尚未全復,睜開眼看到眼前坐滿了各種服色之人,不覺一怔。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二弟還識得小兄麼?昔年一點誤會,造成了咱們五兄弟間三十年視若路人,小兄為此一直惶惶難安,也曾到處追查你們下落,一則因你們行蹤隱密,一時間不易找到,二則你們各奔一方,辛勤經營,都成了當地雄主之尊,小兄……」

  但聞一聲長歎,另一個壁角之處身著銀白服色的老者接道:「三十年往事若夢,想來痛心疾首。我們四人自和大哥劃地絕交之後,三十年來無不以大哥行蹤為念。當時雖因一點誤解,使咱們情重骨肉的兄弟決絕分袂,但在一年之後,我們心中就生了悔恨之意。四人不約而同,趕到了我們兄弟昔年結義之處,相對約言,不見到大哥之面,我們四人之間,也不相互往來。哪知大哥行蹤沓如黃鶴,這一番誤會,造成了咱們兄弟三十年相思之痛。似水年華,匆匆歲月,記得和大哥分袂之時,還是少壯之年;如今少年頭白,兩鬢霜斑,就是五弟,也已是年屆花甲了。」

  只聽另外兩處壁角上身穿鵝黃、淺藍兩個老者接道:「大哥別來無恙!」齊齊抱拳對葉一萍施了一禮。

  葉一萍合掌前胸,低聲說道:「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日夜不安,深覺愧對幾位義弟。細想當時那老人傳授咱們武功的情景,故作各種神秘安排,用心不無可疑。只怪我一時大意,受他欺騙,立下重誓,不能把學得武功洩露出口,故害得咱們五兄弟彼此猜疑,終於鬧得反目不快,劃地絕交。」

  翁天義突然冷笑一聲,接道:「時光不早了,那外裹糖衣,即將化盡了!」

  葉一萍臉色微微一變,但一瞬之間,又恢復了平靜,淡然一笑,道:「我已事先對翁兄說過,我四位盟弟清醒之後,要留我們兄弟一番說話的時間。」

  翁天義道:「葉見最好先把咱們相約之事,對你四位義弟說明,把那武功口訣先告訴兄弟,兄弟立時以解藥相贈,幾位服了解毒藥物之後,談起來也可無後顧之憂。」

  分坐四角、四個服色不同的老者,齊齊轉目向翁天義瞧去。那最先醒來、身著淡紫服色的老人,冷冷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千臂毒叟翁天義……」

  翁天義接道:「好說,好說!兄弟今天有幸能參與名震天下的中原五義之會,心中高興得很……」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冷冷地接道:「不過,兄弟這千臂毒叟之名,也不是讓人白叫的,在座各位,都已服下了兄弟的百步斷腸散的劇毒。除了兄弟的化毒神丹之外,大概當今武林,還沒有第二種藥物能夠解得!」

  只聽另一個壁角處身著白長衫老人怒道:「別說百步斷腸散了,就是十步斷腸,又何可懼,中原五義豈是貪生怕死之人?」說完話,人已霍然站起身子。

  其他三處壁角上盤膝而坐的老人,也都有了怒意,紛紛起身,目注千臂毒叟翁天義,大有立時出手之意。

  翁天義只怕四人真的一齊出手,心中暗自驚駭,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目注葉一萍,低聲說道:「如若他們擅自出手,圍攻於我,那可不能怪兄弟推翻承諾之言,拂袖而去。」

  葉一萍目光轉動,投注了四位義弟一眼,道:「四位賢弟請盤坐下去,運氣調息,如若有什麼異樣感覺,就趕快運氣閉住穴道。」

  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齊齊把目光投注到翁天義身上,道:「翁兄請小心一點,如若毒性發作得能為我們事先覺到,翁兄也別想活著出這古剎大殿。」

  葉一萍輕輕歎息一聲,緩緩舉起了右手,伸出一指,說道:「降魔十三掌,第一招『飛筆招魂』……」

  大殿上所有的眼光,全都投到葉一萍的身上,瞧著他神情。

  翁天義輕輕咳了一聲,目光橫掃大殿一周。

  葉一萍是何等人物,一聽翁天義輕咳聲,立時明瞭他是何用心,當下接道:「翁兄請附耳上來。」

  霸天義回頭望了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一眼,依言走近葉一萍身側坐下,附耳上去。

  葉一萍極快講了三招降魔法的口訣,只聽得翁天義不住點頭。

  要知翁天義武功不弱,聽葉一萍講述口訣,立時覺出那掌法果是非同凡響的武功,不禁暗自忖道:「無怪莊主要用盡方法、手段,迫逼中原五義,想學得這降魔掌法。」

  葉一萍傳完三掌口訣之後,說道:「這套降魔掌法,我們兄弟每人都分學了幾招,兄弟只知這前面三招。葉兄如果覺得兄弟相授口訣,不似隨口捏造,那就請把解藥授於兄弟,先讓四位義弟服用下解藥之後,兄弟才好請他們解說下面口訣。」

  翁天義暗道:「不錯!莊主也說過他們這套掌法,是三十年前一位無名老人所授。因為那老人不能在中原五義之處多作停留,隨把中原五義請到身邊,自己先演了兩招降魔掌法,給中原五義一瞧,問他們願不願學。」

  那時中原五義之名,已經震盪了江湖,五人武功,都已列於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一見那無名老人表演的兩掌,乃從未睹見之學,心中哪還有不願學的道理?

  那老人看他們答應要學,自己遂躲到一個靜室之中,要五人個分別入室,把十三降魔掌法,分別傳授五人。

  這是因這套掌法過於精奇,任何一個人,沒法在短期內,把這十三種招式完全學會,他因身有要事,又無法在此多留,只有以五人的精力,分別學這十三掌奇招,或可有所成就。

  他忖思了良久之後,笑道:「葉兄一言九鼎,兄弟自是相信葉兄之言!」當下把那白玉瓶連同藥物,一齊送了過來。

  葉一萍倒是沒有想到,翁天義竟然這般慷慨,伸手接過藥物。

  他親眼看到貧天義把瓶中藥物倒出來,給四位盟弟服下,使他們由昏迷中清醒過來,是以對這藥物,毫無懷疑之心。

  他把瓶中的藥丸,倒出來四粒,分別送到四位盟弟手中,說道:「翁兄在武林中乃極有身份之人,這解毒藥物,自是不會有什麼可疑之處,四位賢弟快請服下,小兄也可放心一些……」

  四個老者望著葉一萍微微一笑,各自把手中藥丸,送入口中,嚥了下去。

  葉一萍蓋上瓶塞,問道:「翁兄這化毒丹,當真能解他們服下之毒麼?」他雖親眼看到翁天義施用此藥,把四位盟弟由昏迷中救了回來,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翁天義道:「葉兄這般相疑兄弟,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葉一萍接道:「非是在下相疑,實因此事關係太大,兄弟難以放心。」

  抬頭望去,只見四位盟弟臉色,漸都好轉,泛現血色,不覺心中一寬。

  翁天義冷冷地說道:「葉兄要兄弟辦的事,已然辦完,那降魔十三掌,也該全部傳授給兄弟了?」

  葉一萍道:「現下他們藥力尚未完全行開,只怕還難以相授武功,中原五義,一向言無不踐,兄弟既然答應了翁兄,決不會中途毀諾!」

  忽見那銀白服色老者,怒睜了雙目,問道:「大哥,千臂毒叟給我們服的什麼藥物,好像有點不對。」

  葉一萍笑道:「二弟放心,小兄親目所睹他用此藥,把四位由昏迷中救醒回來,也許良藥苦口,此藥在解毒之時,使人有些難過之感。」

  那銀白服色老人,似是對葉一萍有著無比的信任,微微一笑,閉目不再說話。

  那身著淺藍、淡紫、鵝黃服色的老人,相繼睜眼瞧了葉一萍一眼,各自又閉目調息。

  翁天義似已感到不耐,大聲說道:「葉一萍,你說話算是不算?」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忽然睜眼,怒道:「翁天義,你隨口胡說八道,可是想討苦頭麼!哼!葉一萍也是你叫的麼,中原五義生平未對人說過一句誑言,豈肯失信於你!」

  翁天義冷冷說道:「我和令兄相約有言,他把降魔十三掌傳授於我,我把化毒神丹交付他,以解諸位身受之毒。如今我已依約交付他化毒神丹,但葉兄卻藉故推拖,不肯相授那降魔十三掌,這算不算欺騙在下呢?」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微微一怔,回頭對葉一萍道:「大哥,此話可是當真麼?」

  葉一萍長長一歎,道:「為了相救四位盟弟,我答應以降魔十三掌法,換他化毒神丹解藥……」

  那銀白眼色老者「啊』了一聲,道:「大哥既然答應了他,咱們自不能失信。」

  葉一萍道:「小兄數十年來心中一直隱藏著一件隱秘之事,沒有對你們說過……」

  那淡紫服色老者接道:「過去之事,不說也罷!」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承蒙幾位義弟諒解,小兄感激不盡。不過此事如不說出,小兄終是難安;倒不如一吐為快,縱然有背我立下重誓,也較悶在心中好些……」

  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三十年前那無名老人毛遂自薦地找上了咱們中原五義之門,自說自話,要把一種曠絕武林的絕技傳授咱們,當時我心中雖然覺著此事太過突然,但因好奇之心過勝,就貿然答應下來。心想咱們中原五義之名,非同江湖間無名小卒可比,量他決不敢欺騙咱們,何況此等之事,立刻就要揭穿,哪知他竟提出個別相授之法。據他所言,因那降魔十三掌,乃天下武林中最為精革之學,一個人的精力,不可能把十三招掌式在短短的數年之中完全學習精熟,是故他才找到我們中原五義,分別傳授,把降魔十三掌,分別傳授我們五人,以便精神集中,求其精進。我一時被他好言說動,未和四位盟弟商量,就答應了他。小兄首先被召人室中,傳了我一招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要我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得對人談起他傳授武功之事,因他那一招掌法過於奇奧。小兄被他奇招所惑,沒有多考慮,就下重誓,播種了咱們兄弟翻目的因果。」

  那分坐四壁的老者,一個個聽得雙目圓睜,齊齊地說了一聲:「那無名老人傳授我們武功之時,經過之情,和大哥所說一樣,不過……」

  不知何故三人同時住口不言。

  葉一萍微微一歎,道:「不知那老人傳給四位賢弟是什麼武功,但傳給小兄的卻只有……」

  忽聞那身著鵝黃衣服的老者大叫一聲,吐出來一口鮮血。

  葉一萍一皺眉頭,說道:「翁兄,這解藥沒有錯麼?」

  翁天義搖搖頭道:「兄弟這化毒神丹,乃解毒聖品……」

  一語未完,忽聞連聲大叫,那身著淺藍、淡紫、銀白服色老者,各自噴出一口鮮血。

  翁天義瞧得臉色一變,霍然站起了身子。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雙手捧胸,慘然一笑,道:「大哥,我們都被千臂毒裡翁天義騙啦……」

  葉一萍羞忿交加,大喝一聲,急躍而起,和身直向翁天義猛撲過去。

  就在葉一萍縮身猛撲翁天義的同時,十二個勁裝少年也一齊站起了身子,準備出手攔截千臂毒叟。

  翁天義竹杖疾舉,一招「潮泛南海」,向前猛攻過去,逼退四個勁裝少年,衝出一條路來,快如流矢一般,疾向大殿外面奔去。

  上官琦見所有之人,一齊出手,正想站起身子,忽聞「噗噗」「通通」一陣連響,十二個身著勁裝少年,幾乎同時一齊摔倒在地上。

  他乃聰明絕倫之人,心中忽然一動,不再提聚真氣,仰身倒臥在人群之中。

  分坐在四個壁角的老者,忽然一齊站了起來,個個兩手捧腹,雙目圓睜,向外狂奔。但不過走了四五步,先後摔倒地上,一個個口中血噴如泉。

  葉一萍一撲未中,正待放腿疾追上去,但卻為眼前觸目驚心的變化所震嚇,不覺一怔。

  眼看四位義弟和十二個門下弟子,以及愛徒上官琦,全都摔倒在大殿之上,直似千百支利箭穿心而過。饒是他久走江湖,定力深厚,也不禁老淚紛披,六神無主,自言自語地叫道:「四位盟弟暫請安息,小兄要在毒發之前,拚盡餘力追殺千臂毒叟翁天義,奠祭四位賢弟陰靈之前,然後橫劍自絕,聊謝愧疚之罪。」說完,疾向大殿外面追去。

  一陣驚心動魄的大鬧過去,大殿上又恢復一片靜寂。

  夜風吹來,搖動了大殿上的燭光,燭影搖紅,照著橫臥地上的一十七具屍體。

  上官琦暗暗地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忖道:「十二個勁裝少年,和我同時身受毒針之傷,為什麼我的毒性沒有發作,他們卻一齊毒發?大概因他們動了怒火,妄自提聚真氣,使毒性加快了發作。」

  心中正自忖思之間,忽見數尺外一個身著銀白色服色勁裝的少年手腳微微伸動了一下,不禁心中一驚,暗道:「難道他們都是和我一樣的沒有死麼?」當下靜臥不動,以觀究竟。

  大約過了有一頓飯工夫之久,忽見那手腳伸動的銀白服色少年,挺身坐了起來,雙手輕擊三掌。

  掌聲甫落,三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一齊坐了起來。

  上官琦暗暗歎道:「果然四位師叔門下,都有臥底之人……」

  只聽那銀白服色少年,低聲吟道:「春來萬里客。」

  淺藍服色的少年接口吟道:「亂定幾年歸。」

  那鵝黃色的少年接吟道:「腸斷江城雁。」

  身著淺紫服色的少年也脫口吟道:「高高向北飛。」

  那銀白服色勁裝少年,忽然站起身來,低聲說道:「三位師兄可都是來自萬柳塘中杏花堡麼?」

  那三個身著淡紫、鵝黃、淺藍坐起來的勁裝少年,齊站起來答道:「不錯,師兄可是姓陳麼?」

  那銀白服色少年目光炯炯,橫掃了大殿橫臥屍體一眼,笑道:「小兄陳一志,三位師弟可學到那『降魔十三掌』麼?」

  三人又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等費盡心機,耗時三年,只偷偷學到三招……」

  陳一志微微一笑,道:「降魔十三掌中第一招可是叫『飛筆招魂』?」

  三人略一沉忖,答道:「不錯。」

  陳一志道:「第二招『陰陽合一』?」

  三個勁裝少年,思索了很久,才一齊點頭答道:「也不錯。」

  陳一志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可是叫『天馬行空』?」

  三人齊聲說道:「師兄武功高強,所說三招,一招不錯,兄弟等難及萬一。」

  陳一志道:「除了這三招之外,三位師弟可見過第四招麼?」

  三人齊聲答道:「我們暗窺了三年之久,並未見過師父練過第四招。但上述三招,卻是常見。」

  陳一志哈哈一笑,道:「為了三招掌法,我們四人耗費四年多的時間。如非師父月前派人暗中傳書相告,說那『降魔十三掌』可能只有三招留傳於中原五義,連我一時間,也被中原五義所惑,還誤認暗窺練武之事,被人發覺,無法窺得第四招掌法……」

  那淡紫、淺藍、鵝黃服色的勁裝少年相互瞧了一眼,說道:「師父做事,一向玄機難測。我等四人雖然同受遣派,投在中原五義門下,學那『降魔十三掌』的武功,歷時四年,彼此互不相識,別說中原五義了,就是我們四人,也不知哪個是同來偷學武功之人,臨別時師父傳示的暗語,應用在四年之後這古剎之中。放眼當今江湖,誰有這等慎密的算訃……」

  陳一志大笑道:「師父才智,豈止如此?他老人家在遙遙千里之外,不但能把我們的行動瞭若指掌,而且能夠知得『降魔十三掌』只有三招,證清三位師弟剛才之言,咱們四人暗窺所得,三招盡皆相同。師父之言一定不錯了,那『降魔十三掌』,留在世間的只有三招。」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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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2:32: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經樓奇遇


  那淡紫服色少年問道:「師兄此言,可確真麼?」他心中雖對陳一志之言,不盡相信,但卻不敢出言反駁,轉彎抹角地問了一句。

  陳一志道:「適才那葉一萍傳授翁老前輩口訣之時,第一招高聲叫出,也是『飛筆招魂』,你我都是親耳聽得,那自然是不會錯了。」

  淡紫服色少年「啊」了一聲,道:「不錯,此言我也聽得十分清楚。」

  陳一志微微一笑,接道:「但葉一萍卻親口說出那無名老人在傳授幾人武功之時,是把中原五義,分別召人一間密室之中,個別分授那『降魔十三掌法』,如今五人所學第一招掌法,盡皆相同。如非那無名老人故意欺騙中原五義,害他們兄弟反目,就是他也未把『降魔十三掌』研究通達。他如真的是顧及中原五義一人之力,無法在短時間內把『降魔十三掌』的精奇變化窮通,想借中原五義五個人的才智,分授十三掌法,每人所學應該不同才對。但五人學得的卻是完全一樣,因此小兄敢於斷言,中原五義,每人所學全都是一樣的三招。」

  那身穿鵝黃服色少年,突然插嘴問道:「不知師父何以會要我不學別的武功,單單要學這『降魔十三掌』呢?」

  陳一志沉吟一陣,說道:「這個我未聽師父談過,但料想十分重大,也許那『降魔十三掌』,對師父身具武功,有所克制之處。」

  上官琦在地上,把三人問答之言,聽得十分清楚,心中暗暗忖道:「此入口中所稱的師父,不知是什麼人?」

  只聽那身著淺藍服色少年說道:「不知師父送下手諭之中,還要咱們做些什麼?」

  陳一志道:「師父手書之上,要咱們在中原五義死去之後,立刻回去。」

  那淡紫服色少年道:「這大殿之上,雖然荒涼,但如就這般的放著一十三具屍體,而且死的又是武林道上大名鼎鼎的中原五老,勢必引起一番哄動不可。倒不如撿集上一些乾草之類,堆積這大殿之上,一把火燒它個半點痕跡不留……」

  陳一志搖頭接道:「師父來示之中,也曾提起此事。他要咱目睹中原五老死後,想法把他們的屍體,移放有人之處,要使這件哄動江湖之事,早些傳言江湖之上。師父這舉動,自然含有作用,不過,他老人家才智超人,咱們難以在事前料知他目的何在罷了。」

  鵝黃服色少年目光環視躺在大殿上橫七豎八的身體,說道:「不知這般人,是否全都真的死去,咱們是否要仔細檢查一下再走?」

  陳一志道:「此言大有道理!」仔細向每一具屍體之上瞧去。

  這些人中,除了上官琦外,其他之人,和四人各有著數年同門之誼,看幾人臉色鐵青,都似死了多時,四個服色不同的老者,也都全部氣絕。

  上官琦凝神內視,閉住了一口真氣,封著各處穴道,閉上眼睛,使四肢僵涼。

  只覺左右開弓,自己臉上一連中了兩個耳光,又聽到一人罵道:「這小子是葉一萍門下弟子!」「啪」的一聲,又是一個耳光打去。

  另一個聲音接道:「此人似已得葉一萍的衣缽真傳……」

  另一人接道:「他已死去,得到葉一萍的真傳,又有何用?咱們快點走啦……」但聞衣袂飄風之聲,幾人似是先後躍出了大殿。

  上官琦雖然連被人打了幾個耳光,但仍然閉住真氣,眼睛也不敢睜動一下。他心中很明白,如果對方發現自己未死,決不會放過自己。

  直待他確定了幾人完全離去之後,才微微啟開雙目望去。

  大殿上一片沉寂,除了橫陳的十幾具屍體之外,再也聽不到一點聲息。

  他緩緩坐起身子,長長吁一口氣,仔細向著橫陳的屍體望去,他想能發現一個和自己一般的裝死之人。

  在他潛意識中,認為自己和他同門的師兄弟一般,中了劇毒;縱然現在不死,也難活過兩個時辰。

  一念系心,對生死之事,反而看得十分淡了,站起身子,走到屍體旁邊,對每一具屍體,都很用心地觀察了半晌。

  他看完了所有橫臥在大殿上的屍體,發覺每一個人都是真真實實地死去,唯一活著之人,只餘下他一個。

  他黯然歎息一聲,站起身來,目光呆滯地向四周轉動一下。大殿中的景象,和數個時辰之前,似乎沒有絲毫改變,莊嚴而猙獰的神像,也仍然像數個時辰以前一樣,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央。只有神像前的蠟炬,已將全化灰燼,火焰也比較先前微弱了。

  但是在這數個時辰裡,殿中人所發生的變故,那可是何等巨大呢。

  他雖是寧折毋彎的性格,然而卻是至性至情之人,此刻放眼四顧,覺燭焰如豆,昏黃的光線,映在滿殿的屍身上,使得這本已淒清無比的神殿,又平添了幾許哀傷。

  一時之間,他只覺心中悲哀傷痛之情,有如泉湧,好像是堵塞著一塊難以移動的大石一樣。

  一陣微風從殿外吹來,吹在他身上,他微微覺得有些寒意,轉身望去,只見神殿前曉色迷濛的東方,竟已現出魚白之色。他知道又是新的一天將要來臨,往常,這充滿活力的少年,總有著十分充沛的活力,來迎接清晨,但是此刻,他面對著熹微的晨光,卻只有沉重的歎息。

  於是晨光在他的歎息聲中,逐漸光明起來。遠處的山峰,開始有了青蔥的顏色。他呆呆地望著,呆呆地發著愣。也不知過了多久,清晨的第一道陽光,終於從東方的雲層中筆直地射了出來,射在神殿前青灰色的石階上,使得這灰黯的石階,都蒙上一層黃金般的顏色。

  但是他的心卻絲毫未因這清晨的陽光,而有絲毫改變。因為他面對著的,雖然是如此燦爛輝煌的生命,但是在他背後,卻是無比森冷淒清的死亡。

  他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該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想,該先將這些屍體埋葬起來吧!於是他轉回身,目光方自接觸到那些屍身,忽然間,一陣激昂的簫聲,遙遙傳來,緊隨著大殿上飄起了濃郁的桂花香味。

  那簫聲十分奇異,似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聲音不大,但卻音的清晰,聽得人油然生出視死如歸之感。

  上官琦似是被那簫聲激起了豪俠之氣,正待奔出殿外,探查那簫聲來處,簫聲卻適時地倏然而斷。

  強烈的桂子香味,也隨著消失。

  上官琦心中早已存下了身中劇毒之念,自思在一兩個時辰內必死,突然想到自己如果把這橫陳在大殿上的屍體,運出埋葬後死去,這些人的埋骨之處,可能要成為一件千古疑案,倒不如把它留在大殿之上,易為他人發現。

  念頭一轉,不再存埋葬屍體之心,緩步向大殿外面走去。

  原來他心中又生奇想,如若自己能夠死在道路之旁,不但易為過路之人發現,且可在僅存的一兩時辰的生命之中,遇上遊山之人,把這大殿上屍體橫陳之事,告訴於他……讓他走告江湖,甚至官府中人也好,只要這凶訊能夠傳揚出來,即算達到了目的……

  大殿外一片荒涼,蕭蕭秋風,滿地落葉,只有幾株雜生亂草中的秋菊,仍然盛放著鮮麗的花朵。

  他已沒有心清仔細地欣賞殿外的景色,而急於碰到個人,想把這大殿卜橫陳著一群屍體之事告訴他,讓他在江湖之上傳揚開去。

  他突然感覺出腳步十分沉重,似是在雙足之上,被人繫上了千斤的重鉛。

  出了大殿之後,放眼一片綿連的淺山。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含露的草地上,一片銀光閃閃。他信步往前走去,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心中唯一思念之事,就是想早一些遇上個活人,讓他將那大殿橫陳屍體之事,當神話一般傳揚開去。

  他自知自己已無能力把此說出,親口傳揚在江湖上了。

  這等深山之中,一大早怎會有人來?是以上官琦奔行了近兩三里路,仍然未見到過一個人影。

  他忽然覺出心中跳動加速了很多,暗自想道:「完了,我身中劇毒恐怕發作了!」

  一念及此,突然覺著雙腿也有些發軟起來,似乎那劇烈之毒,已隨著暢行經脈之中的血液,緩緩地攻人內腑。

  這等心理上的感受,使支持他身軀的精神崩潰。他緩緩地在這崎嶇的山徑旁邊坐了下來,閉上雙目,心中忖道:「完了,完了,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人世間許多親友、事物,都將和我永訣,此後永難再見……」只覺一股氣血,由胸中直衝上來,不自覺地把身子向後躺去,倚在一塊大岩石上,沉沉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聞一陣悅耳簫聲傳來。他舉手擦拭一下眼睛,凝神聽去,只覺那蕭音之中,充滿歡樂、愉快,叫人聽來,精神隨著一振。

  他被歡樂愉悅的簫聲,激起了強烈的求生意志,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腿臂,大步向那傳來簫聲的方向尋去。

  歡樂愉快的簫聲,使他暫時忘去自己身受劇毒之事,循聲尋去,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片刻之後,健步如飛,疾如離弦流矢一般,原來他不自覺中施展出了輕身功夫。

  但聞簫聲愈來愈嘹亮,似是已相距不遠,音波蕩漾,聽來心神大感舒暢。

  上官琦不自覺間又加快了腳步,一口氣奔到了一處峭立的山壁之下。

  這是一座百丈高低的山峰,壁間光滑如削,裊裊蕭音,都從那山壁之間透了出來。

  上官琦運足了目力,仔細地在山壁上,搜望了半晌,但見崖壁平滑,找不出一個可資透出音波的山洞,或是一條裂開的山縫,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崖壁光滑如鏡,如何能傳出蕭音,但這簫聲卻又明明從山壁中透了出來。」

  他雖是極為聰明之人,但遇上難以測度的情事,也是束手無策。

  凝神聽去,音韻細細,從那石壁間悠揚而出。

  不知何時,簫聲已變,高昂歡暢之聲變成柔婉低沉的音韻。

  但這柔柔細韻,並無半點悲傷氣氛,有如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隅隅細語,訴不完相思情意……

  音樂的本身,原具有無比感人的力量。這簫聲卻吹奏得更是傑出,聽去它沒有一定的音符,但卻幻化出千百種的聲音,忽男忽女,忽高忽低,窮盡變化之能。

  上官琦被那簫聲吸引了全部心神,不知不覺間受到感應,反而把尋找簫聲之事忘去,依壁而立,默默靜聽。

  驀然間蕭音高拔,直衝而起,上官倚不自覺地抬頭向上望去。

  感覺之中,那簫聲似是順著光滑的崖壁,急急而上,到達峰頂之後,倏然而住,餘音裊裊,轉入空中。

  上官琦如夢初醒一般,抬頭望望無際蒼穹,輕輕在頭頂之上,擊了一掌,暗自罵道:「該死,你本是尋找簫聲而來,怎的竟被那簫聲所惑……」

  他乃意誌異常堅強之人,簫聲雖止,但他尋找那簫聲來處之心,仍然十分堅定,施展輕功,向那峭壁之上爬去,一面不停用手在山壁之上敲打。

  他想那簫聲發自石壁之上,吹簫之人必是也在石壁之內安居。哪知敲打了半天,仍然找不出一點頭緒,但覺手敲之處,一片堅石,找不出一點可疑的空壁回聲。

  大約有一盅熱茶工夫,上官琦頭上汗水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

  要知這石壁之上,光滑異常,全憑提聚在丹田的一口真氣,施展壁虎功,把身體貼在石壁之上,揉升、遊走,不但極耗真氣,而且不易持久。上官琦雖是內外兼修的高手,但在石壁上停留了一陣之後,亦覺著難再停留,累得滿頭大汗滾滾而下,只好落下石壁。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已中了劇毒,不知何故,現在竟然還未死去。

  忽然那消失的蕭音,重又響起,不過這次的曲調,卻和上次不大相同,音韻慷慨激昂,有如壯士別家出征一般,悲壯之中,充滿了豪俠之氣。

  上官琦聽了一陣,不自覺又被蕭音感染,不禁低聲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縮身而起,仰天一聲長嘯。

  仔細聽去,簫聲來處,似又轉變,竟若從左側透出。

  他已為這忽隱忽現、難以測度的簫聲,引起了強烈的好奇之心,對那吹出這千變萬化的簫聲之人,更有了渴於一見之心,不自覺間,緩步向左側走去。

  待他走近山角之下一瞧,不禁呆在當場。原來這座聳立的山峰和適才自己尋找的山峰一般,有一面如同刀削的光滑石壁,婉轉中滿含悲壯的簫聲,竟似從那石壁中悠揚而出……

  抬頭看去,兩座山峰並未接在一起,除非兩山之間,有一條相通的地下甬道,溝通了兩座山峰的空壁。而那吹簫之人,用極迅快身法,轉入左面山峰的空壁之中吹起蕭來。除此之外,決無他法,能使剛剛消失在右面峰頂的簫聲,突然間轉到了左面石壁之中……。

  他相度兩山相隔的距離和地理形勢,又覺得這是一件極不可能之事。因為在兩山相隔之間,有一道極深的山谷,只有天然的石洞可通,人工無論如何是無法打通這兩山的距離。

  這是一件叫人無法忖度的奇異之事,上官琦雖是聰明絕頂之人,也無法想得其中原因。

  他茫然地聽了一陣,又循聲向那山壁之上爬去。

  當他爬上山壁之時,那激昂悲壯的簫聲,突然又消失不聞。

  他已聽出來那簫聲,似在石壁之間流動,無可捉摸,但他仍然在那山壁敲打一陣。

  直到他真氣不繼、難以在石壁間停留之時,才躍落實地,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這詭譎簫聲,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之心,暫時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等那簫聲重起。

  哪知過了有半個時辰之久,不再聞那簫聲傳來。

  他睜開眼望望無際的蒼穹,心中暗暗忖道:「快啦!午時之前,我身受的劇毒,如那簫聲不能在午時之前重起,今生今世,就永難再聽得那簫聲了。」

  昨夜之事,一幕幕重在他腦際展現。忽然想到昨育在大殿之時,也曾聽到過這奇異簫聲,此處相距那古剎不下四五里路,如果那吹簫之人,真的藏在那石壁之中,簫聲卻難傳入古剎……

  正在忖思之間,裊裊蕭音重又響起。這次他心中早有了戒備,凝神靜聽,想分辨出來那簫聲究竟來自何處。

  哪知事情的變化,又大大地出了人意料之外。這次傳來的簫聲,竟似從甚為遙遠之處飄來,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聽得甚是清楚。

  他本想去追查那簫聲的下落,但經過了一陣時間的思慮之後,又改變了主意,盤膝坐下,閉目靜聽。

  但聞這次傳來的簫聲,低沉幽婉,和剛才兩個又不相同,不禁暗自歎道:「這吹簫之人,也不知能吹出幾種音韻,似每次的簫聲都不相同。」

  忽然間,簫聲高技,聲音由低沉突轉嘹亮,那吹簫之人也似由極遠的地方突然之間又在左面山壁之中。

  這怪異得難以使人忖度的簫聲,激發了上官琦潛伏在性格中的倔強,尋找那簫聲來源的意志,更為堅決。

  這時,他不再追到那傳出簫聲石壁前去探測,一提真氣,向一株巨大的松樹之上爬去。

  這棵樹已不知有幾百千年,足足有五六丈之高。

  他爬上了樹頂之上,凝神靜聽。哪知這一來,竟被他聽出一些蛛絲馬跡。

  原來他感覺那簫聲,似是先由其他地方傳來,撞在那山壁之上,然後發出回音。

  不過,那傳來的音波十分輕微,撞在山壁之上的回音,卻又非常嘹亮。

  他忽生奇想地忖道:『雛道有一個人,站在很遠的地方,以精深無倫的內功,吹出一陣音波,待那音波撞在山壁上,才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不著邊際的奇想,連他也不相信,世界會有此等之人、此等之事。

  可是,除了這個玄奇的想法之外,更無法解釋那簫聲何以會在石壁中透出的原因。

  仰臉望去,只見太陽已近中天,不禁豪氣一餒,暗道:「如果我還能活上兩天,定要把這簫聲來源查出不可;可是,天色已近午時,而我在午時之前,要毒發而死。」

  要知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馳名江湖,上官琦心中已自認身中劇毒,翁天義警告之言,時時在耳際響起:凡是身中他毒針之人,午時之前,必然毒發而死。

  精神上的感受,使他對生命已失去信心。一個即將訣別世間一切的人,要他在僅有的片刻生命之中,大耗精力,去尋找那奇異簫聲的源出之處,實是大不可能之事。

  上官琦此刻的心情,正陷入兩個極端衝突之中。他先天性格中潛伏了無比的倔強,一向意志堅決,想到之事,立刻就做,不畏任何艱苦;但他估計自己的生命,無論如何無法完成這件工作。即使他此刻,已經確然知道,這簫聲,是一個站在很遠地方的人,以近於玄奇的深厚內功,吹出了一種音波……但他自己生命存在的時間,恐怕亦無法允許他追尋到那人的停身之處。

  他緩緩地落下了松樹,背倚樹幹,坐在濃蔭下,想著十數年的經歷之事,不禁黯然神傷。恩師八九年教養傳武之苦,完全付之東流,竟然在自己將要藝成出師之際,身受暗算,中了劇毒……

  忽然又想到昨宵大殿上親目所見的淒慘之事,四位師叔暴斃當場,門下弟子無一能夠倖免,只有那四個臥底之人,卻完成任務而去。恩師以身中劇毒之身,追趕翁天義,生死下落不明,自己也將毒發而死。

  這一網打盡了中原五義和門下弟子,連一個報仇的人也都不留在世間,死得不明不白,連真正主謀此事的人是誰,也不清楚。

  萬千事端,紛至沓來;二十年諸般經過,一齊湧上心頭。

  這大概是任何事先知道自己死期的人,難以避免的心情。在愈接近生命短促的時間中,所想的事情愈多。

  突然間,簫聲一變,只聽裊裊音韻之中,充滿了慈愛,有如母親呼喚一般。

  上官琦不自覺中,緩緩站起身子,順著簫聲走去。要知他此時心情,最易為這至情至聖的聲音感動。片刻之間,已完全為那簫聲控制,失去了主宰自己的力量。

  腦際中一片茫然,暫時把即將毒發身死的事情忘去。

  這次蕭音似是有意引他,不再像適才那般不可捉摸,清音縷縷,從一定方向傳來。

  上官琦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重又回到那古剎所在。

  他此時已被簫聲控制,毫不猶豫地舉步登上石級,直向古剎後面走去。

  這是一座荒涼的古剎,殘垣斷壁,滿目破損,荒草盈尺,蛛網塵封。

  上官琦在簫聲接引之下,奔到古剎後院一座殘破古樓的旁邊,簫聲突然中斷。

  抬頭望去,只見那古樓隱隱可見「藏經樓」三字。

  這座古剎雖然荒涼殘破,但規模卻甚是宏偉,卻沒有一個主持的和尚,而且周圍五里之內,沒有人家居住。

  簫聲一落,上官價的神志突然清醒過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抬頭望望天色,但見麗日當空,已是近午時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身受劇毒之事,看秋陽當中,想那毒性即將發作。

  他為即將死亡的生命輕輕歎息一聲,舉手推開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

  這座樓門,已不知多少年沒有動過。上官琦舉手推門,門雖然應手呀然而開,但積塵橫飛,彌目難睜。上官琦疾向後退了數步,待了良久時光,那門上積塵,才完全落盡。

  定神望去,只見數十個瓦壇,已不知好多年沒有人打掃了。

  上官琦緩緩步入廳中,目光掃驚全室一周,但大廳中除了那整整齊齊的瓦壇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之物。

  他常和恩師在江湖上走動,已有甚多閱歷,一瞧那瓦壇形狀,已然辨出是存放屍骨之物。

  除了這數十隻整齊分列的瓦壇之外,左側壁角處,突出了一座樓梯。

  上官琦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他要盡可能爭取時間,以充實生命中的見聞。縱然他明知這樓梯上佈滿了陷講,也將毫不考慮地衝上樓去。

  製作樓梯的木料,似是異常堅硬,居然毫無腐朽之處。

  走上十五層樓梯,眼前的是一座廣大的經堂,但見四面盡都是緊閉的木櫃,這本質似都是上好之材,除佈滿積塵之外,竟無一處破損。

  他緩步繞了經堂一周,除了藏經的木拒之外,再也找不出一點痕跡,那簫聲不知從何發出。

  他打開了一扇窗子,看看天色已近午時,心中暗暗想到:快啦;毒性就要發作了,這地方如此幽靜,倒是一處極好的埋骨之所。

  他選擇了一處適中的地方,拂去積塵,仰臉倒臥在樓上,想道:「就這樣安靜地死去,讓這萬卷藏經相伴著我的屍體吧!」緩緩閉上了雙目,他自忖必死,萬念俱灰,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人夜,滿室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他心中早存著自己死去之念,醒來雖見景物,只道自己已經死去,緩緩坐起身子,暗道:「我現在不知是人是鬼……」

  忽覺涼風拂面,飄傳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他已嗅到過此種香味,此刻重又聞到,腦際忽然一清,伸出食指,在口中咬了一下。只覺一股疼痛,神智全復,暗道:「我還好好的活在世上麼!」站起身子,舉步向窗口走去。探頭一望,只見滿天寒星,閃爍生光,陣陣夜風,掠面而過,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更加強烈。

  這時,他已確定了自己還活在世上,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名滿天下,大殿所有之人,除了那四個派來臥底之人以外,都中了翁天義之毒死去,不知我何以竟然未死,還這般好好的活在世上?」大殿上諸般經過之情,又—一在他腦中展現。

  忽聞一聲長歎,由那屋頂之上,傳了下來。

  這聲音來得甚是突然,在這等荒涼的古剎之中,縱是膽大之人,也不禁心生驚怖之感……

  他為這突來的長歎聲,驚嚇得顫慄了一下,只感背脊之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下意識伸手向背上抓去,一把抓空,才想起身帶寶劍遺失在大殿之上。

  那長歎之聲,口音甚重,他鎮定了一下心神之後,仍然能清晰地記得。他確定那聲音決非幻覺的感應之後,忽然生出了一種好奇的衝動,暗道:「這經樓附近,如植有桂花之類,何以我在登上這經樓之時,未能嗅到?難道這桂花香味,是從甚遠之處飄來不成?」他聯想到,聞到這桂花香味之後,緊接著就聽到那詭異的簫聲,心中忽然一動,振臂穿窗而出,懸空一翻,落到屋面之上。

  抬頭望去,星光下,只見一個鬚眉俱白的怪頭,出現在一張窗口之上。

  原來這經樓之上有著一個兩間房子大小的閣樓,因那經樓廣大,這小閣樓築建在這經樓屋頂之間,如若不到經樓屋面之上,很難瞧得出來。

  那人似是憑窗而坐,下半身完全被板壁遮去,只露出一顆鬚髮虯結的怪頭。

  此時此地,驟然間出現了這般形狀的一顆怪頭,就是上官琦膽子再大一點,也有些心驚肉跳,頭皮發炸,失聲一叫,本能地一閉雙目。

  待他心神略定,睜眼望去之時,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已然不見。

  他仔細打量閣樓一番,只見四面都開著長官,濃郁的桂花香味,都從那閣樓之上飄出。室中一片漆黑,無法窺得景物。

  他緩步走到那閣樓前面,凝神向裡望去。

  他目光本有黑夜辨物之能,這一用心瞧著,果然看清了室中景物。

  只見剛才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端正地放在閣樓正中一般。

  上官琦略一沉吟,心中已經明白,原來那人穿著一身黑衣,在沒有燈光暗室之中,瞧去有如單單的一顆怪頭,放在那裡一般。上官琦瞧了一眼之後,心中暗暗忖道:「這人不但裝束詭異,而且選擇了這樣一所陰森恐怖之處,作安居之地,自非是什麼好人,還是別惹他好了。」

  正待轉身而去,忽聽那室中怪人冷冰冰地喝道:「哼,你心中敢罵老夫麼?」

  上官琦聽得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心中在罵你了?」

  那怪人道:「我瞧你臉上神情,就知道你在罵我了。如是在老夫年輕之時,早就把你一掌劈死……」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現在我年紀大了,火氣小了,你心中罵我幾句,我也不放心上啦。」聲音語調之中,充滿著晚年的寂寞。

  上官琦忖道:「我雖沒有暗中罵他,但心中對他卻有厭惡之感;在這等夜暗之中,他能瞧出我臉上神色表情,目光可算銳利驚人。」

  只聽那怪人繼續說道:「這閣四面,都開有窗子,你如想進來瞧瞧,儘管請進吧!」

  上官琦又向前走了兩步,問道:「老前輩可就是那吹簫之人麼?」

  那怪人似是十分喜悅別人讚美,當下說道:「不錯,不錯,不知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暗暗暗吃了一驚,忖道:「如那簫聲果真是他所吹,此人內功的精湛,實是生平僅見之人。」

  那怪人見上官琦怔怔地沒有回答,心中似是很不高興,又提高嗓子問道:「你說我那蕭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琦被他這一喝問,心裡想道:「你這人的性子倒是很急呢。」當下答道:「老前輩的蕭吹得實在太好了。」

  那怪人彷彿不信他的話,又追問道:「你這話是真的麼,還是存心欺騙於我?」

  上官琦道:「我的話,句句都是由衷而發,怎的會相欺於老前輩呢?老前輩試想,如若我不是被老前輩那美妙動人的簫聲所引,又怎能找到此處,又怎能有緣拜會老前輩呢?」

  那怪人一聽上官琦之言,竟高興得微笑出聲,點點怪頭,道:「你這話倒也是實在之言,想來確不是討好於我……」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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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2:34: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怪人怪事


  那怪人瞧了上官琦一陣,得意地接道:「想不到今天我倒遇到一位知音了。」言詞中,充滿了無邪的童心。

  上官琦道:「晚輩愚魯,知音愧不敢當;但老前輩的簫聲,真是仙韻綸音,令人聽了感奮無比,卻是千真萬確之事……」

  那怪人聽得呵呵一笑,道:「仙韻綸音,談何容易;不過老夫在這簫上,確曾下過一番工夫倒是事實……」他忽然想起兩人竟是隔著窗子在談話,不由得又哈哈笑了起來,道:「多年來,你可算得是老夫唯一的客人。來來來,快請進來,如是這等隔著窗子相談,豈不是待慢了客人了麼!」

  上官琦原本不想與這怪人交攀,可是一則因為對他的簫聲,太過喜愛。二則看這怪人,有時竟是童心未泯,說話很是天真有趣。這時聽他一邀,也就改變了主意,心道:「好吧,我就進來,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人……」

  那怪人道:「對了,咱們此番相遇,也算前緣。既來了,又何必過門不入。」說著又呵呵笑了一笑,道:「還是進來坐坐吧。」

  上官琦暗道:「你這怪人可真怪,聽他所言,我心裡的意思,彷彿都被他猜中了。」心裡雖這麼想,人已移動腳步,走近了窗口,人一縱身,便已越富而入,口裡說道:「老前輩這房子倒真也奇怪,怎麼不用門呢?」

  那怪人這時卻冷冷地道:「哼,我已與世隔絕,要門又有何用?」兩人對答聲中,上官琦己腳落實地,站在那怪人身前。

  那怪人抬頭瞧了瞧上官倚,點點頭,道:「嗯,難怪你膽敢深入涉險。」那怪人頭向側轉動了一下,示意上官琦,道:「你且坐下,咱們談談。」

  上官琦低頭一看,木桌旁正好有一張椅子,矮身坐了下來。

  那怪人待上官琦坐定之後,問道:「你當真是為了追尋簫聲,才到這裡來的麼?」

  上官琦道:「不錯,老前輩的簫聲,實在是太好聽了,真正是動人已極,所以晚輩才循聲尋來……」

  那怪人方纔還冷冷的,這時一提簫聲,又聽上官琦如此一說,他又開心起來,高興地說:「既是如此,你想必能懂我的蕭音了?」

  上官琦道:「晚輩雖不能說懂,但是那蕭音所奏出的哀樂之情,晚輩倒也能夠領會一二……」

  那怪人點點頭道:「這個自然。不要說人了,就是禽獸,也能知道聲音美妙、好惡……。不過,聽得之後,各個的體認與感覺不同罷了。」

  上官琦心裡暗道:「看你這麼怪,說的話,可真也有道理。」

  那怪人忽然興沖沖地道:「深夜客來,難得又是知音,我再奏幾段,讓你聽聽可好?」

  上官琦微微一笑,答道:「老前輩有雅興,晚輩求之不得!」

  那怪人聽他竟然真的要聽,心中似是感觸甚多,身子向前一探,先從那方桌之上,取過一方布帕,臉色十分凝重地放在自己身前,翻手伸入懷中,恭恭敬敬取出一支蕭來,雙手捧住,放在面前布帕之上。

  上官琦仔細瞧去,只見那怪人取出放在布帕上的洞蕭,和一般洞蕭大不相同。此箭長不過尺許左右,通體漆黑,也不知用什麼東西做成,在蕭的尾端之上,殘去了一片缺口。

  只看那老人閉上雙目,雙掌合胸,先自默默祈禱了一陣,然後,突然一睜雙目,目注墨蕭,虔誠無比地取在手中,右手橫蕭,左手忽然在地板之上一拍,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原姿不變地落到窗子前面。

  上官琦心頭暗自吃了一駭,忖道:「這是什麼身法,臂不揮拂,腳不躍奔,但憑左手在地板輕輕一擊,人竟能凌空躍飛過去,而臂腿不動,仍然保持著原姿不變。此等怪異身法,實是罕聞罕見之學。」

  只見那怪人,兩手捧起短蕭,就唇吹了起來。

  哪知過了半晌工夫,始終不聞半點蕭音,不覺心中大生奇怪之感。凝目望去,但見那怪人目瞪神凝,吹得似是十分吃力。

  正待開口相詢,忽聞裊裊蕭音,遙遙地飄傳過來……初聞簫聲之時,只覺音韻十分柔細,若斷若續,漸漸聲音轉大,簫聲嘹亮起來。

  上官琦心中奇怪,不自覺地站起了身,緩步走到那老人身邊,運足目力,仔細看去。

  只見那老人就唇短蕭的尾部,似是有著一股線霧般的白氣波向前面而去。

  上官琦瞧了半晌之後,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這老人果然是以精深絕倫的內功,吹一種音波,待這音波遇到阻擋之時,激發出簫聲出來……是以他看去吹得十分吃力。」

  那怪人似是注意到了上官琦在瞧自己,忽地把就唇短蕭一收,冷冷地問道:「你瞧我幹什麼?」

  上官琦看他忽喜忽怒、忽冷忽熱的神態,心中暗道:「這人果是個冷僻難測的怪物,還是早些想法子,離開這裡的好。」當下答道:「晚輩看老前輩,吹簫神情似是十分吃力,不自覺間多瞧了兩眼……」

  但聞簫聲裊裊,仍然不停地飄傳過來。

  這怪人雖已停下不吹,但那蕭音卻延長了將近一盞茶的工夫,才停了下來。

  只聽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年輕的孩子,自然不解其中的奧妙了……。」

  上官琦乃是生性倔強之人,聽這怪人說他不解其中奧妙,心中大為不服,不由冷笑了一聲,道:「晚輩雖然年輕,對音律之學卻也略窺門徑,對絲竹樂器,雖沒有研習過,但聽得也不在少數……」

  那怪人聽上官琦一番辯解,知他心中不服,冷冷笑道:「聽你之言,似乎懂得不少。我問你,你看老夫吹的是和平常人一般麼?」

  上官琦道:「如若將老前輩與常人相比,確有不同之處。」

  那怪人翻了翻一雙大眼,臉上泛起了好奇的神色,忽又微笑道:「老夫與別人有何不同之處,你且說說看……」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絲竹吹彈,原是恰情悅性之用;吹彈之人,當時的心情雖有哀樂之分,但也一定有曲有調。尤其吹奏洞蕭,更須氣定神凝,徐徐吐氣,其音才能柔婉。可是老前輩卻與一般人大不相同,吹奏得既無曲無調,宮商音律,也不協和,而且,而且……」他忽然想到和自己相對面坐的乃是一個喜怒無常、冷熱不定的怪人,如果說得太坦直,反為不妥,是以「而且」了兩句,住口不言。

  那怪人聽得連連點頭,神情上似是很為高興。這時見上官琦住口不言,一轉臉,急急問道:「而且什麼,快說,快說……」

  上官琦看他神情知道自己不說,必將激起這怪人的怒意。輕咳了一聲,說道:「而且老前輩吹奏之時,貫神用勁,吹得十分吃力。以晚輩看,老前輩吹弄洞蕭,就如同在施運一種內家功夫一般……」

  那怪人不待上官倚話完,突然哈哈一陣大笑,道:「難得,難得,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對音律、武功兩道,卻懂得不少……」轉臉瞧上官琦,又道:「數十年來,聽見老夫蕭音的人,自是很多,但能循聲找到的,卻只有你一人。想不到你竟精通此道。實對你說,老夫吹奏之法,自是與常人不同。他們吹簫只是抒情怡性,老夫吹簫除了抒情怡性之外,卻還在修為一種高深的武學。老夫吹簫是運功化氣,聚氣成音,集音成力,這種力量能傷人於無形之中……」說時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上官琦道:「晚輩雖是愚魯,但在蕭音之中,已聽出老前輩是一位武林高人了。」

  那怪人被上官琦一陣恭維,心裡更是高興,朗朗大笑,道:「放眼當今武林,堪與老夫匹敵的,還數不出什麼人物。只是老夫武功雖高,但未遇到一個可傳之人,……」窗外陡然黑影一閃,那怪人疾伸右手,一吐一收,他這突然的動作,把上官琦嚇了一驚。但那怪人卻笑向上官琦道:「你且看看老夫這一手功夫。」張開五指,掌心裡竟是一隻很大的黑蝙蝠。

  那黑蝙蝠停在掌心雙翅不住地撲張,彷彿想飛,卻又飛不出去。

  那怪人眼睛望著蝙蝠在掌心飛動,臉上現出了歡愉之色,似覺玩得十分有趣,人卻向上官琦道:「老夫倒很喜歡你這份膽識與聰慧,打明天起,我要將我的絕學傳授與你。」

  此人雖已是鬚髮蒼然,但嬉玩之心,卻是甚重,做事說話,常帶幾分稚氣。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武功,確有過人之處,揮手攫鳥,實非常人可以辦到。但武林之中,最重師道一倫,我豈能見異思遷,認他作師……」當下高聲說道:「老前輩授我武功雖可,但我卻不能認你作師。」

  那怪人沉吟一陣,笑道:「當今之世,不知有好多人想投在老夫門下,均被老夫婉拒。你不認我作師,卻又想學我的武功,那成什麼體統?」

  上官琦道:「傳我武功之言,是老前輩親口說出,在下並未心存此意。老前輩既不願相授,那也罷了……」霍然轉過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忽覺一股強猛的暗勁,襲上身來,有如千百斤重鉛,壓在身上一般,不自覺地運集了全身功力,向那襲上身來的暗勁相抗。但覺壓力逐漸加重,上官琦也不自主地把全身的真力集中相抗。

  那襲來的暗勁綿綿不絕,上官琦漸感承受不住。待他想起要走之時,雙腿已然不聽指揮,別說向前走動了,就是想移動一下,也覺力難從心。

  原來他把全身所能用出的氣力,都用來和那襲上身來的暗勁相抗,全身不剩半點餘力。有如一個身負千斤重擔之人,全身力量都運集在負重之上,連動彈一下的氣力也沒有了。

  只覺那襲來的暗勁,適可而止,身後響起老人冷森森的笑聲,道:「老夫這居住之處,數十年來,從未有人涉足其間。你這娃兒既然進來了,豈能輕輕易易地出去……」

  上官琦心中想道:「是你要我進來的,怎能這般強詞奪理地反來怪我?」他心中雖然想和他爭論,但因沒有說話之力,開口不得,空自心中焦急。

  只聽那老人呵呵大笑了一陣,接道:「你現在該知道老夫之言,說得不錯了吧!舉世能和我武功相抗之人,大約只有兩三個人。但我這數十年來潛居閣樓,日夜研究,武功一道,已是大有進境。如你能投我門下,得我絕學,十年後,定然成為武林中第一高手……」

  上官琦只覺運集抗拒那襲來暗勁的真氣逐漸消減,臉上汗水滾滾而下,連分心聽那老人說話的精神,都難抽出,但聽他聲音繚繞耳際,卻是一句也沒聽清楚。

  要知他此刻把全身所有的潛力,都用了出來,和那襲上身來的暗勁抗拒,血脈暴張,毛髮豎立,神意集中,耳目都逐漸失去了靈敏。

  那老人久久不間上官琦回答自己之言,心中怒火大起,高聲說道:「我說的話,你是聽到沒有?」

  忽覺他抗拒之力,突然消失,上官琦的身子倏然摔倒地上。

  怪老入口中罵了一聲:「沒有用的娃兒!」左掌在地上一拍,飛了過去,舉手在他「天靈」、「玄機」、「金門」三處要穴上各拍一掌。

  上官琦本已氣絕,經他在三處要穴上各拍了一掌之後,長長吁一口氣,忽然挺身坐了起來,張嘴噴出幾口鮮血。望了那老人一眼,怒道:「就是你的武功,舉世難有一人匹敵,我也不要認你作師,學你的武功。」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那怪人似是被上官琦的家強之氣所懾,忽地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好吧!你不認我為師,也就算了。只要你肯答應我幾件事,我就把武功傳你。」

  上官琦回過頭道:「你要我答應什麼事?」其實,他對那老人的武功,心中亦甚嚮往,但因他生性倔強,心存師倫,不肯向那老人服輸。

  怪老人仰臉望著屋頂,口中喃喃地答道:「一、二、三、四……」忽然轉臉望著上官琦道:「此事最是容易不過,只要你答應武功學成之後,替我殺去二十八個人,就算報答了我授你武功之思。」

  上官琦道:「這二十八人是何等人物?老前輩必須先說清楚,讓在下斟酌一下再說。」

  那怪老人突然一掌擊在地板之上,震得樓瓦格格作響,大怒道:「你這麼盤根究底,哪裡像隨我學武的樣子?倒像是我要從你學習功夫了。」

  上官琦冷冷說道:「晚輩武功雖然平庸,但寸心卻有正邪之分。

  如果要我殺害之人,都是奸惡之徒,且莫說二十八人,就是二百八十,二千八百,晚輩亦當為你—一誅絕;如是大忠大孝、俠膽義肝之人,就一人晚輩也不願妄殺,……」說完,轉身向前走去。

  怪老人冷冷喝道:「站住。進我這閣樓容易,但如要出這閣樓,哼哼!豈是輕而易舉之事?」

  上官琦停下腳步回顧那老人一眼。笑道:「老前輩武功高強,殺晚輩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我上官琦卻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突然提高了聲音,道:「老前輩想殺就殺,我自知武功不敵,決不還手就是!」一挺胸,閉目而立。

  閣樓上突然寂靜下來久久不聞那老人回答之言。

  上官琦心頭大感奇怪,睜眼望去,眼前哪裡還有那怪老人的蹤跡?正待轉身走去,忽聽一聲十分淒涼的長歎之聲,起自閣樓一角。

  定神望去,只見那怪老人懷抱一個尺許見方的黑色箱子,雙目之中淚光閃動,午夜靜寂,清晰地聽到那淚水滴在木箱上的聲音。

  上官琦忽然覺到這怪老人是位十分可憐之人,不覺間油生憐憫之心。

  但聞淚水滴打在木箱上的滴嗒之聲,不絕於耳,顯然,那老人正淚如泉湧,哭得傷心無比。

  上官琦不自主地緩步走了過去,只見那老人雙目圓睜,望著屋頂,口齒啟動,但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也不知他在說的什麼,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滴在木箱之上。

  他似是忘記了這閣樓上還有一個上官琦一般,仰望著屋頂,動也未動過一下。

  上官琦走到他身側後,低聲說道:「老前輩可有什麼傷心之事麼?」那怪老人忽地轉過頭來,放下手中木箱,接道:「哪個要你來多管閒事!別說我沒有什麼傷心事,縱然是有,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處……。」

  這一番話,說得童心猶存,聽得人甚覺好笑。

  上官琦勉強忍住笑意,低聲說道:「老前輩如有什麼需要之處,儘管吩咐晚輩,只要我能力所及,決不推辭。」

  那怪老人道:「老夫生平不願受人相助之恩。」

  上官琦默然沉忖一陣,回身走去,心中暗道:「他說的倒是不錯,像他那樣的武功,舉世無匹,縱然有什麼需人相助之事,我也幫不了忙。」

  忖思之間,人已走到窗口,正特舉步跨出,忽聽那老人叫道:「站著,老夫倒想起求你辦一件事情。」

  上官琦回身答道:「老前輩儘管吩咐,晚輩自當盡力以赴!」

  怪老人長歎一聲,說道:「我求你答應學我的武功,好麼?」

  上官琦略一沉忖,答道:「老前輩授我武功之意,要我去為你殺人,此事晚輩實難答應。」

  怪老人想了一陣,道:「那麼你就少殺幾個,減去一半好了。」

  上官琦道:「一半之數,那是十四個了……」

  怪老人喜道:「不錯,不錯,二十八人一半,正是十四個。」

  上官琦搖頭說道:「不行,妄殺一十四個和我無怨無仇之人……」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話完,搶先接道:「那就再減一半,替我殺七個人,總該可以了吧!」

  上官琦道:「妄殺一人,就是大不應該之事,何況要殺七人。」

  怪老人道:「那就再減一半,你替我殺上三個人吧!」

  上官琦看他目光之中,滿是期望之色,不覺輕輕歎息一聲,沉吟不語。

  怪老人左手忽地一拍地板,原坐姿勢不變,凌空直躍過來,落在上官琦身前說道:「只要你肯點頭答應,我立時就開始授你武功……」

  上官琦突然抬起頭來,說道:「不答應。」轉身一躍,直向窗外飛去。怪老人右手一伸,迅快絕倫地抓住了上官琦的左臂,微一挫腕,硬把上官琦向前飛躍之勢給拉了回來,摔在樓板上。

  上官琦原待掙扎爬起,但那怪老人突伸右手,按在自己肩上,一股強大的力道壓著,使他動彈不得。

  那怪老人望著上官琦,發出一陣如怒龍嘯雲般的冷笑,道:「小娃兒,你自信能走得了麼?」冷哼了兩聲,又道:「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普天之下,有多少人想對老夫拜師學藝,但老夫連瞧也懶得瞧他們一眼。如今老夫這等求你,自願將生平絕學傳授於你,想不到你這娃娃竟如此冷傲,任老夫如何說,也不肯答應。你說,你這等對待於我,叫老夫怎不恨你入骨……」

  上官琦既然受制於人,心中忖道:「這老人武功高得令人莫測,要想逃出閣樓,只怕大非易事。如今怪老人對自己既是如此憎恨,必已不存善意,與其受辱蒙羞,還不如痛痛快快求死來得爽快。」心意既定,轉臉向怪老人道:「學藝之事,自然要雙方情願。如今老前輩竟仗著武功,威脅在下,這無疑是一種凌辱。我上官琦雖然是武林後進,卻也不甘受人羞辱。現在既然落在你手,一切悉聽尊便,要想我拜你為師學藝,那是做不到……」

  那怪老人翻著兩隻大眼,望了上官琦一陣,哼了一聲,道:「娃兒你可打錯了算盤,你想頂撞老夫,要我在一怒之下,把你殺死,以求一個痛快麼,……哈……哈……哈!」怪老人狂笑一陣,接道:「老夫生平做事,從來是任意而為,人想跟我學,老夫偏不收他;你不跟我學,我就非得到你不可。如若有人不聽老夫之言,那老夫就以世間最殘忍的手法,點他的經脈,叫他痛苦一生……小娃兒,老夫倒真喜歡你這份傲氣。現下再給你一個最後機會,如你肯答應老夫之言,老夫願不究既往。」

  上官琦見那老人盛氣凌人,不由心生怒意,未待他話完,高聲喝道:「不要說了,上官琦豈是怕死之人,殺剮聽便,決不反悔!」

  那怪老人怪笑一聲,道:「好呀,這是你自討苦吃,可不要怨老夫心狠手辣了!現在我要告訴你我用的手法,我要點毀你太陽、太陰、少陽、少陰四大經脈的一十二處要穴,還要點你三大經外奇穴。哼哼,老夫最後還要把你任督二脈的氣道阻塞,我要你慢慢地飽嘗那廢而不廢、殘而不殘、噬骨鑽心的痛苦!」

  上官琦雖聽得心中冒上一股寒氣,但他生性倔強,決不肯屈服於人,這時已滿懷怒恨,當下說道:「你且不要得意,上官琦不一定懼你這種手法,不要多說了,要動手就動罷。」滿臉莊穆之色,大有凜然視死如歸的氣概。

  怪老人陰森森地冷笑一陣,道:「好倔強的娃兒,老夫就不信,你是鐵打銅鑄之人。」右手猛然在他身上一拂。

  上官琦只覺他手掌所經之處,經脈穴道,如受重擊,登時感到半身麻木,手腳難動。

  怪老人又是一聲陰沉的冷笑,道:「世上最殘酷的刑法,就是讓一個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在這閣樓之上,熬度了十幾年的歲月,十幾年沒有一個人相伴過我,現在我要逆轉你全身經脈行血,使它返攻內腑,先讓你受三日夜行血逆轉的痛苦之後,我再廢去你雙臂雙腿,相伴我在這閣樓上,消磨你一生歲月!」

  這一番話,說得陰風森森,句句字字,都使人不寒而慄。

  上官琦抬頭瞧了那怪人一眼,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在這閣樓之上,一過十幾年,內心之中積壓了無比的寂寞、怨毒,既能說出口來,想必能夠作到。如其讓他把我擺弄得不死不活,倒不如自己早些想個法兒,求得一死,既可免去很多罪受,亦可免去受他羞屏。」

  心念一動,暗中提聚真氣,準備在那老人不防之時,突然舉掌,自碎「天靈」要穴一死。

  哪知一提真氣,忽覺受那老人拂傷的經脈穴道,如受閉塞一般,不但行血難通,而且連經常運行於經脈之間的真氣,也被阻塞難過,但覺傷處一陣劇烈的麻疼,提聚丹田的一口真氣,隨之散去。

  怪老人冷眼旁觀,把上官琦的一舉一動,都瞧得十分清楚。只聽他又是一陣人耳驚心的陰沉冷笑,道:「本來你的傷勢,還要兩三個時辰後,俟穴脈暴漲,行血壅塞之後,才能發作,但你現在已運氣行功,迫使血脈流速加快,這一來,集血不但加多,而且傷勢也提前發作。你先嘗試一下這個滋味如何?不過,眼下你身受之苦,只不過是經穴被我用『拂脈震穴』兩種手法混用的傷人之法,如果我要封了你全身經穴脈道,再迫你行血反集,那時你所受到之苦,比現在更要厲害數倍之多。」

  上官琦真氣忽然散去,心中已知道不對,趕忙舒展一下身體,長長吸口氣,把散浮的真氣,緩緩逼回丹田之中,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逃離這座閣樓,或如何才能求得速死……怪老人沉默了一陣後,左手突然舉起,又在上官琦幾處關節之上,輕輕地擊了數掌。

  他掌勢每次擊在上官琦一處關節上,上官琦就立時覺到這處關節和身體脫節一般,除了一陣輕微痛疼的感覺之外,並未有什麼劇烈的反應,唯一的感覺,就是被敲中的關節,似已不屬他有,意識中無法再揮舉運功。

  他緩緩把目光投在那怪老人的臉上,想道:「咱們無怨無仇,你又為什麼這般折磨我呢?」天性中潛伏的倔強,使他不願把心中想到之言,說出口去,長長地歎息一聲,閉上雙目。

  只聽那怪老人輕蔑地笑道:「你可是後悔了麼?」

  上官琦用力地搖搖頭,堅決地答道:「沒有,我永不後悔!」他的回答簡短有力,而且毫不考慮,就快速地答覆出來。

  怪老人冷冷地說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盞熱茶工夫之後,你即將嘗受到最難受的痛苦,行血返攻內腑,太陽、太陰、少陽、少陰四條經脈中的行血暴漲,其苦有如萬蛇蠕行於身體之中。孩子,你是無法忍受這些痛苦的!」最後一句話,突然間變得十分慈愛柔和,儼然長者口氣。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生死之事,也不放在晚輩心上,但我有一事心中難明,不知老前輩能否相告?」

  怪老人聽他口氣之中,對自己毫無怨恨之心,甚感奇怪,略一沉思,說道:「什麼事,你儘管問吧!」

  上官琦道:「老前輩的武功,既然世無匹敵,不知何以常在這閣樓之中,吹簫自娛,不肯到江湖上去走動走動?」

  怪老人道:「哼!江湖險詐,人心難測。世界雖大,但卻沒有我這閣樓之中來得清靜。」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世間才具超人之士,多有孤傲之僻,老前輩武功成就,為晚輩生平僅見高人,一管洞蕭,更是吹得婉轉入化,拋去世俗曲調,自成一格。似此等大成大就,縱是才華橫溢、智慧絕代之人,亦必要心神集中,胸無雜念,才可步入此等境界。老前輩心神精智,盡耗在武功、洞蕭之上,自是難免性格孤僻,喜怒難測,此點不足為奇。最使晚輩難以想通之處,就是老前輩何以會有殺人之念,而且指定要殺二十八人?」

  怪老人沉忖一陣,答道:「因這二十八人都和我有仇,血海之恨,不殺他們,難以消解胸中不平之氣。」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追問道:「那老前輩為什麼不肯親自仗劍,追覓仇蹤,卻躲在這閣樓之中,以簫聲引人入彀,借傳武功之名,使人感恩圖報,仗劍替你賣命;自己卻適身事外,坐視虎鬥,可是存心盜名欺世……」

  那怪老人聽他愈說聲音愈高,最後幾句,聲色俱厲,立時大喝一聲:「住口!」伸手撩起黑色長衫。

  上官琦仔細望去,只見那黑衣老人雙腿自膝以下,完全斷去,歉然一歎,道:「老前輩原來是身體殘缺之人,這就難怪……」忽覺胸中氣血湧塞,經脈暴脹欲裂,無法接下去,倏然住口。

  怪老人忽然間變得十分慈愛,低聲說道:「快些閉上眼睛,把胸中所有的思慮完全排除,盡量使你自己身體和精神輕鬆舒適。」

  上官琦道:「晚輩想早……」

  怪老人接道:「孩子,別太自信,據我所知,沒有一個人能夠強忍那經脈暴脹、氣血不通之苦,你必須事先在心中有著很妥善的準備,每當傷勢發作時,能夠不為所亂,從容應付……」

  上官琦又待開口,那怪老人搖頭示意,不讓他再接下去,說道:「大概你已是傷勢將發,我雖有點傷你穴道之能,但卻無法在你傷勢將要發作之時,阻使你傷勢發作。」

  上官琦心中暗道:「難道我身受內傷的反應,當真會如他所說的這般厲害?……」就這精神微分之時,果覺一股氣血向上衝去,不禁心頭一驚。

  但感那上衝氣血,似是被一股強勁的東西堵塞,沖又衝不出去,不沖又無法遏止排消。

  他開始嘗受到這行血返攻內腑的痛苦,體內好像驚濤駭浪,洶湧翻滾,沖激得他心裡泛起一陣噁心,欲嘔欲吐。腦際更是痛苦難耐,忽而漲痛如裂,忽而又是一片空空洞洞,似覺自己身子在萬丈的崖上,往下疾落,手足抖戰,兩眼昏花,鼻息如窒。這時他才知道那怪老人所說,這種痛苦,實非常人所能忍受。

  那怪老人凝神注視著上官琦臉上的變化,這時見他額汗如豆,知他已經發作,點頭道:「孩子,這份罪可不好受吧。趕快依老夫之言,速閉上雙目,屏息心中雜念,也許對你有點用處,如要再任性硬抗強持,不用說你這點修為,就是武功再高,也是無法克制……」

  上官琦知他所言不虛,立時依言緊閉雙目,口咬舌尖,鼻觀心地將無數的思慮滌蕩乾淨,心中才逐漸平伏,痛苦慢慢減消。

  那怪老人見上官琦依言運動行氣,臉上綻出了一點喜色,道:「年輕人最要緊的就是聽人忠告,現在可覺好些沒有?」

  上官琦點點頭道:「好些了,多謝你老人家……」

  那怪老人「哼」了一聲道:「我也不要你謝。你現時雖然好了一點,不過你的傷勢從今以後,每天在子、午、卯、西四個時辰,必定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邊說邊注意著上官琦臉上的神情,「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全是你自作自受,不聽老夫相求之言,卻要硬充英雄豪客,老夫雖能點傷你,卻無能為你療治。唉!如今看你這等痛苦,老夫倒是大大失悔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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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2:3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如此師徒


  上官琦心中雖是被他危言所動,但卻不願開口求恕,但又唸唸難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西四個時辰之中,傷勢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傷勢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發作四次之多,這個罪可是難憑血肉之軀強自忍受,看來我眼下只有一條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這身受痛苦時,心中安穩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輩大可不必為此抱疚,晚輩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當我拒絕老前輩相授武功時,已想到此等舉動,難以獲致老前輩的諒解……」

  他微微一頓,臉上泛現出一個淒涼的微笑,接道:「晚輩心感老前輩相教忍受痛苦之法,願把心中一點拙見,坦誠相告。老前輩身有殘缺,難以仗劍江湖,覓尋仇蹤,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並非什麼為難之事。據晚輩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輩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載,借那婉轉人化的簫聲,召來幾位武林人物,決非難事。像晚輩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間少之又少,老前輩只要提出以絕世武功相授,莫說只讓他殺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殺個三五十人,他們也不會推辭……」

  怪老人冷笑一聲,接道:「老夫這一把年紀了,難道連此等之事,也要你來說不成!」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正容說道:「晚輩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輩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歎,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說的那般簡單,老夫也不致在這閣樓之中,苦守十幾年了……」他緩緩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向雲天遠處,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並非是人人都可以學得。師承固然重要,但稟賦更屬難求。老夫要援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學,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領悟。十幾年來,老夫日日憑窗獨坐,閱人何止千百,但我這十幾年中所見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繼我的衣缽,但你卻不願認我作師,學我武功。」他說到傷心之處,忍不住湧下來兩滴老淚。

  上官琦歎道:「晚輩並非不願學老前輩的武功,實因我早已有了師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輩的門下。」

  怪老人道:「一個人生平之中多拜幾個師父,也是極為平常之事,這有什麼為難?」

  上官琦道:「一身兼數家之長,同時拜認幾個師父,武林中雖非罕見,但總該事先稟明啟蒙師長,獲允之後,才可重拜新師,此乃師倫大道,晚輩豈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過是見你資質過人,世難求得,並非存奪人弟子之心。拜師不拜,都是些無關緊要之事。此等繁文縟節,老夫素不喜愛,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輩雖無堅持我拜師之心,但卻有挾恩求報之意。你傳授了我世無其匹的武功,卻要憑仗這些武功去為你追殺仇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如果老前輩的仇人,都是不法盜匪、綠林巨凶,晚輩殺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輩屆時定感十分為難。既不能毀棄承諾,有負老前輩傳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殺戮好人,想來想去,還是不學老前輩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聲道:「但眼下我已點傷你全身四大經脈,一十二處要穴,你如不答應學我武功之事,此後歲月即將永留這閣樓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傷勢發作之苦以外,還要受盡我的譏諷羞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時間,你受傷的經脈即將開始硬化,那時你縱然心中後悔,但已無法可想了。據老夫所知,縱然是一代神醫國手,也無能把人體逐漸硬化的經脈復元。現在,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先熬受三天試試,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內你若能回心轉意,一言相求,老夫當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傷經脈。如若你還要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寶貴青春耗在閣樓之上,陪老夫一輩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時間去想,現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後悔!」臉色神情之間,一副大義凜然之態,當真是豪氣干雲,視死如歸。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陣,忽然閉上雙目,喃喃自語道:「好倔強的娃兒。」

  閣樓上恢復了一片死寂,靠窗處擺放的幾盆盛開桂花,散發出濃郁的幽香,但這撩人綺念的桂子清香,和這陰森可怖的環境,很不調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清清明平靜,不知何時,已沉沉睡熟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日昇三竿時分,陽光透窗而人,照入下閣樓中。

  怪老人懷抱著一隻黑漆木箱,憑窗而坐,抬頭望著無際藍天,背影中流現出無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歎息一聲,忖道:「像他這般枯守這閣樓之中,一過十幾年的歲月,寸步難離……」

  突然心中一動,腦際中閃過一個念頭,暗暗忖道:「以他這般武功之人,縱然失去了雙腿,也難把他困居這閣樓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幾年不肯離開?……這荒涼的古剎中,人跡罕至,藏經樓下那壇壇骨灰,又是何人寄放?……這些年來,他又食用什麼?」

  這種種疑問—一從腦際閃過,使他對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覺一陣氣血湧塞,經脈暴脹,心知又到傷勢發作時辰,趕忙屏絕雜念,平伸雙臂,使身體重心,分配在全身各處,躺得異常舒適,準備迎接氣血閉塞、經脈暴脹的痛苦。

  但覺平日暢通全身各條經脈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幾處經脈要位上分隔起來,氣血難以通行,壅積在幾處要穴經脈之處,筋脈暴脹欲裂,全身痛楚無比。

  但見他頭上汗水,有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但卻咬牙苦撐,不肯發出一句呻吟之聲。

  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一側,圓睜雙目,一瞬不瞬地凝注著他,臉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麼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別過頭去。

  他性情剛直,寧斷不曲,不願讓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聲,說道:「現下你傷勢不過剛剛發作,待那積血漸消,全身經脈經過一陣暴脹之後,復變收縮,那時脈道之中行血蠕動,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於全身經脈之中,麻疼癢酸,萬苦齊作。別說你這般年輕之人,就是老夫這般身歷慘變之人,也難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頓後,又道:「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救於你身歷的疾苦……」話至此處,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繼續說道:「那就是在你積血漸消之時,點了你三大暈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時,上官琦定然會追問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聽得一般,毫無半點反應,只好又自行按說下去。

  上官琦強忍著無比痛楚,回頭一笑,說道:「老前輩盛情,晚輩心領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麼?麻疼癢酸之苦,實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鋼筋鐵骨,也一樣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輩如果真難以熬受之時,自會了斷自己,老前輩不必多費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聲,罵道:「老夫生平之中,還未遇上過像你這般不知好歹之人,屆時你忍受不了之時,可別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閉上雙目。

  但覺那湧行在幾處脈穴之處的積血,漸漸消去,暴脹欲裂的經脈,為之一鬆,無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隨之一暢。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決非相欺之言,這剎那的舒適之後,緊接著將是更難熬受的痛苦,借這輕適的瞬間,用出了所有的氣力,疾向一側翻滾過去。

  要知人體氣血的運行,本有一定的常規,脈道被傷,氣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後,積血就漸返原位。

  上官琦雖然嘗試了經脈暴脹欲裂之苦,但他覺出時間並不長久,只要咬牙苦忍,或能撐得過去,萬一忍受不了時,再想自盡之法。但他又不願讓那怪老人瞧到他強自忍受痛苦之狀,是以借身體舒適的剎那間,翻滾到閣樓一角。

  怪老人似是已對上官琦完全絕望,連轉臉望他一眼也不願瞧,打開身邊黑色箱子,滴滴熱淚,滾落箱中。

  上官琦卻注意那老人的一舉一動,瞧他打開黑色箱子,熱淚就奪眶而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那黑色箱子之中,也不知放的什麼?怎的能使這冷若冰霜的老人,一瞧之下,就熱淚滾滾?」

  未容他心念轉完,突覺胸中傷處一陣麻疼,緊接著各處傷穴一齊發作,麻疼大作,經脈之中,若有物蠕蠕而動,而且愈來愈凶,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在體內一般,癢疼交作,酸麻難忍,果然是痛苦無比。

  上官琦咬緊了牙關,強忍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不肯出一句呻吟之聲。

  但這等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縱是鋼筋鐵骨之人,也難以忍受得了,只覺全身汗水,泉湧而出,整個的軀體,似被萬蛇啃噬一般,終於發出了呻吟之聲。

  怪老人回頭瞧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合上黑色箱蓋,仰臉一聲長笑。

  笑聲淒厲刺耳,直似碧霄鶴唳,悲壯中混入無比的痛苦,震得壁間積塵紛紛落下,屋瓦格格作響。

  直待那淒厲的長笑之聲停息之後,才望著上官琦冷冷說道:「我道你真是銅鑄鐵打之人,原來也承受不了。」

  上官琦傷勢發作正凶,全身痛楚難耐,根本就無法聽清楚怪老人說些什麼,只見他嘴唇一張一合地啟動。

  忽見他左手一拍地板,縱身躍了過來,右手揮動,連點了上官琦四處暈穴。

  上官琦暈穴被點,立時昏了過去,呻吟之聲亦隨著停了下來。

  他無法再看到那怪老人做些什麼,當他醒來之時,天色又已人夜。

  睜眼望去,只見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身側,雙目圓睜,神光如電,凝注在自己臉上。

  他緩緩舉手,輕按在胸口之上,對那萬蛇穿過經脈的痛苦,似是猶有餘悸,呆呆地瞧著那怪老人的冷冰冰的臉色,說道:「咱們無怨無仇,你這般折磨我,不知對你有什麼好處?」

  怪老人冷漠的臉色,突然泛起了一絲笑意,道:「只要你答應我學我武功,替我殺兩個仇人,我就打通你受傷經脈。」

  上官倚搖搖頭,轉過身去,答道:「我一日夜中,有大部時間不受被傷經脈困擾之苦,你縱然防範嚴密,但也無法每時每刻都監視著我。」

  忽聽那怪老人低聲求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不知哪一天就要死去。如若不能把我這一身武功傳授於人,死了實在可惜!」

  上官琦道:「世上盡多才質俱佳之人,求之不難,你又何苦一定找我?」

  怪老人怒道:「我非要傳你不可!」

  上官琦道:「要我學會你武功之後替你殺人,晚輩決然不幹。」

  怪老人黯然一歎:「老夫生平之中從未開口求過別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

  上官琦道:「老前輩有什麼事求我呢?」

  怪老人道:「我求你答應我,學我武功;認我作師與否,都不要緊,只答應替我殺上一個人,就可以了。」

  上官琦看他臉上神情淒然,心中大是不忍,暗道:「世間那有求人學藝的師父,這老人這般相求於我,不知是何用心?難道真如他所言,一個練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極難遇得,而我又確有了這等修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不成?」

  他沉吟了一陣,說道:「難道老前輩的武功,除了晚輩之外,當真就不容易找得繼承你衣缽之人麼?」

  怪老人又是一聲歎息,道:「像你這般資質之人,找來雖是不易,但也並非難尋得……」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不過,資質之外,更難求得的,是俠義之心。像你這般資才,又具俠義之心的,那就絕無僅有了。唉!要知一個資質過人、聰明絕倫的人,如若沒有俠義之心,武功愈是高強,為害世間愈大,老夫曾經親睹其人,而且親身經受慘痛……」話至此處,倏而住口,點點熱淚,滾了下來。

  上官琦道:「老前輩要我殺害之人,可就是殘害老前輩的正凶麼?」

  怪老人道:「此中經歷,老夫不願親口對人說出。但我可以告訴你的,他決不是一個好人。」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輩可否把那人姓名,告訴於我?」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行。」

  上官琦道:「晚輩如若答應下來,決不會背棄諾言,那時老前輩傳了我的武功,挾恩告訴我仇人姓名,與其那時叫晚輩左右為難,還不如我現在死去的好。」

  他看那怪老人武功絕倫,心想他的仇人定然是極負盛名之人,決非一般武林人物。這一答應下來,不但責任艱巨,而且又想對方是武林中正大高人,那時殺既不是,不殺又覺愧對老人承諾,是以不肯答

  怪老人突然斂容說道:「好吧!不管你肯不肯為我報仇,我也要打通你受傷的經脈,傳你武功。」

  上官琦道:「晚輩不願意無緣無故受人之恩。」

  怪老人舉手點了他穴道,說道:「我要傳你武功,那就非要傳你不可,還能由得你作主麼?」

  上官琦被他點了啞穴,口不能言,身受內傷又重,也無法和他掙扎,只好瞪著一雙眼睛,聽任那怪老人的擺佈,心中空自焦急。

  但覺身體被那怪老人不停地翻來轉去,折騰了半天工夫,才覺到一隻手掌抵在背心之上,一股熱流傳入身體之中。

  那怪老人的功力深厚,熱流綿綿不絕地攻入體內,但那熱流一近受傷經脈,受到阻力,難再通過。

  但熱流滾滾,衝撞之勢甚是強烈,大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通過一處傷穴。

  他覺著攻入體內的熱流,在打通一道傷穴之後,忽然消失,緊接著就聽到那怪老人的喘息之聲。

  待那怪老人喘息之聲停了良久,重又開始把手掌抵在他背心之上,熱流重又向體內攻去。

  到他傷勢將要發作的時間,老人就點了他暈穴,使他知覺消失,忘去痛苦。時辰一過,又拍活他暈穴,繼續運功打通他受傷經脈。

  怪老人足足耗去了有三日夜工夫之久,才把上官琦受傷經脈完全打通,說道:「我已決定把一身武功傳授於你。唯一之求,你每日必須離開這閣樓三個時辰。你可借這三個時辰,去找些食物回來,聽得我簫聲相召,才准登上閣樓。」

  上官琦回頭瞧了那老人一眼,緩緩站起身子,舒展一下筋骨,穿窗而出。

  一陣秋風吹來,忽覺精神一振,回頭向閣樓之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手拿洞蕭,懷抱黑色箱子,憑窗而坐,抬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不知在想什麼心事,神情似是並不關心上官琦的去留。

  他輕輕歎息一聲,想著數日來在閣樓中的諸般經過,恍如經歷了一場夢境。

  忽然間,心中一動,想到了大殿上還陳放著師叔、師兄的屍體,在這等深山之內,荒涼的古剎之中,不知是否有野獸傷損到幾人的屍體,心念一動,立時向大殿之中奔去。

  距大殿尚有數丈之遙,立時嗅到一股濃烈的腐屍味,不覺地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但見大殿之外鳥屍遍地,心頭甚感奇怪,一提氣,施展輕功身法,疾奔入大殿之中。

  他奔行之勢過於迅快,閃電而人,只覺腳下一軟,踏在一團軟綿綿的體物之上,幾乎滑倒地上,趕忙一提丹田之氣,穩住身子。

  定神看去,只見殿門口處,橫臥著一隻金錢豹,雙目已閉,似已死去多時。剛才一腳,正踏在那豹子屍體之上。

  除了門口的一隻金錢豹外,大殿上還雜陳著十幾條野狼屍體,這些凶殘的猛獸看不到一點傷痕,毛皮完整,但卻已僵鋌而臥,不知如何死去。

  轉臉望去,只見四五具血肉狼藉的屍體,殘散一地,腐臭之味,一陣陣撲鼻衝來。

  他乃絕頂聰明之人,一瞧當前景物,心中頓有所悟,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毒名果不虛傳。這些鳥獸,必是食用了大殿上橫陳屍體,紛紛中毒而亡,但看這十幾頭野狼,和一頭金錢豹,未能逃過尋丈距離,就暴斃大殿之上,毒性之烈,可以想見。」

  他一面運氣閉住呼吸,一面點查大殿上殘留的屍體,數來數去,大殿上只有八具屍體,心中暗自忖道,四位師叔、一十二位同門師兄弟,除了四個奉派來此臥底的人,尚該有一十二具屍體才對。

  定神瞧去,只見那橫陳屍體之上,雖是血肉狼藉,但大部尚都完整,這八具屍體既然一般模樣,尚有四屍,總不能被這些鳥獸食用得屍骨無存?

  心中疑念大動,立時仔細分辨幾具屍體,果然瞧出這些屍體之中,竟無一根白髮鬚髯,暗道:「莫非四位師叔內功精湛,運氣逼住劇毒,逃離了此地不成?」

  忽聞簫聲裊裊飄傳過來,這次聲音,大是怪異難聽,如嘯如嚎,刺耳至極。

  心中正感奇怪,忽覺一股腥風,撲襲入殿,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小娃兒快些離開大殿……」

  只聽一陣呼呼風聲,吹得羽毛橫飛,有不少飄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心中忽生警惕,心覺這陣風聲來得大是怪異,雙臂一振,斜躍出殿。

  轉頭望去,只見一條罕見巨蟒,正張著血盆大口,晃動著巨頭,大殿外的暴陳鳥屍,紛紛由地上飛起,投人那大口之中。

  片刻之間,百隻以上的鳥屍,盡被那巨蟒吞入腹中。

  上官琦雖是一身武功之人,但見到這頭如笆斗、長逾十丈以上的大蟒,也不禁有些心中發毛,但他卻又為一種好奇心所動,注目相視,不忍離去。

  耳際又響起那怪老人微帶忿怒的聲音,道:「那巨蟒不但身有劇毒,而且還能口噴毒霧傷人,你如被它瞧見,決難逃過蟒口。」

  忽見巨蟒大口一合,「咕」的一聲,蟒頭已探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不敢再看,躍上屋頂,直向經樓奔去。

  那怪老人正憑窗而坐,一見上官琦奔了回來,面上忽現喜色,但一瞬間,又恢復冷漠的鎮靜。

  上官琦心中本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見那老人之後,竟是一句也問不出來。

  那怪老人也未回頭望一下上官琦,大約有一盞熱茶之後,忽然舉蕭就唇,吹了起來。蕭音波蕩之中,忽見那巨蟒急急奔出古剎而去。

  上官琦瞧得暗生驚駭,忖道:「原來這巨蟒竟然是受他簫聲相召而來。」

  怪老人待巨蟒去遠,陡然停住簫聲,回頭望著上官琦道:「孩子,今天是幾月初幾?」

  上官琦仰臉想了一陣,道:「大約是八月十一了?」

  怪老人道:「十一、十二、十三的晚上,有一場好熱鬧瞧。」說完,憑窗遙望遠天,默然不言。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問道:「有什麼熱鬧瞧?」

  怪老人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卻答非所問地說道:「你連番出入,已在經樓的屋頂之上,留下很多痕跡,快些去把這痕跡滅掉,再去找些食用之物回來。明天開始,咱們就要躲在這閣樓之中,不能再擅離一步,免得留給人追尋的痕跡。」

  上官琦茫然望了那老人一眼,躍出閣樓,心中雖然在想著不要聽那老人之言,但行動卻是不知不覺地依照他吩咐去做,他毀去在閣樓外面留下的痕跡,茫然向古剎外面走去。

  自他受傷的經脈被那怪老人打通之後,常覺腦際間空洞洞,一無所有。有時縱然神智清醒一陣,但很快又覺茫然,他心中想著早日離開這古剎,但卻又不自覺地依照那老人吩咐去做。

  這座古剎,僻處荒山,年代久遠,早已為風雨侵襲得油漆剝落,只有那牢固的石牆瓷瓦,仍然屹立無恙。

  他茫然奔出了四五里路,但見山峰綿接,連雲而起,別說一處村舍人家了,就是個樵夫、人蹤,也沒有遇上一個。

  心中正自焦急,忽聽一陣吱吱怪叫,抬頭瞧去,只見不遠處一座山口所在,站著十幾個高大的猴子,不禁心中一動,放腿奔了過去。

  那十幾隻高大猿猴,一見上官琦奔了過去,突然散成一排,攔住去路,那谷口不過一丈多寬,吃這十幾個猴子散開一攔,剛好把谷口排滿。

  上官琦停了下來,看那幾頭猿猴,個個怒目相視,齜牙裂嘴,作勢欲撲,心中暗道:「也許山谷之中,是它們繁生之地,是以不許外人進入?」正待轉身走去,忽覺迎面山風之中,送過來一陣清香,又不禁停下了腳步。

  那十幾隻猿猴,見他去而復轉,突然吱吱幾聲大叫,撲了過來,矯健迅捷,較之江湖一般的武師們,尤快幾分。

  上官琦長嘯一聲,凌空而起,疾向撲來猿猴迎去,雙掌分頭拍出,打傷了兩頭巨猿,借勢衝過猿群,直向谷中奔去。

  放眼滿谷紅白的纍纍桃實,一陣陣濃烈甜香,迎面撲來。

  上官琦數日夜來,都未進飲食,此刻驟然遇到這等又大又自的桃子,如何不饞涎欲滴,伸手在樹上摘下兩個,大吃起來,但覺脆甜可口,一口氣把兩個大桃子盡皆吃下。

  吃完了兩個大桃子,精神隨之一振,暗道:「此等深山之中,哪有食用之物可尋,不如把這桃子多摘一些,帶回古剎,代作口糧。」

  心念一轉,舉手摘了十幾個又大又白的桃子,施展開飛行之術,奔回古剎,直登樓閣。

  在他想來,這老人長居這閣樓之上,十幾年恐怕都沒有吃到過這等新鮮的水果,見到這等又大又白的桃子,定然十分歡喜。哪知怪老人回頭瞧了那幾個桃子一眼,十分冷漠地說道:「從現在起,我開始傳授你的武功……」他緩緩轉動雙目,把上官琦全身各處,都極仔細地看了一陣說道:「你雖學過武功,但可惜所學的和我要傳你的武功,大不相同,只有從頭開始,先學入門的坐息之法。」

  上官琦不自覺地說道:「我已學過打坐調息之法,重新學起……」

  怪老人冷冷接道:「內功一道,博深精遠,學之不盡。何況我所授於你的,乃武學中一大奧秘,快些調勻呼吸,聽我指授你入學法門。」

  上官琦雖然疑慮重重,但卻不自主依照吩咐之言,盤膝坐好,調勻了呼吸。

  只聽那怪老人低沉的聲音,維繞耳際,道:「閉上雙目,澄清雜念,凝神內視,五心向天。」

  上官琦依言施為,聽到五心向天之時,陡然睜開雙目,問道:「何謂五心?」

  怪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五心者……」忽然住口不言,側耳靜聽。

  上官琦凝神聽去,除聞得蕭蕭山風外,再難聽得一點可疑的聲息。

  正待開口相詢,忽見那怪老人臉色一整,說道:「不能學啦……快把所有窗子關好。」

  上官琦看他說得神色莊嚴,只好站起身子,把四周窗子,一齊關上。

  怪老人一指左面窗子,說道:「你可藏在那扇窗下看熱鬧,不管遇到什麼驚駭之事,都不許大驚小怪,發出聲息。」

  上官琦瞧了那老人一眼,才轉臉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暗罵道:故弄玄虛,下次再有機會離開這古剎之時,決不再回來了……

  心念未息,耳際間又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來人乃西藏密宗一支中的高手,你要留心看他武功和中原武學,有何不同之處。」

  聲音甫落,遙見一點紅影,風馳電奔而來。

  片刻之間,已人古剎,停身在一座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來人身材奇高,足足有八尺以上。頭上金箍束髮,身披大紅僧袍,頂門之上,有一塊鴨蛋大小的疤痕。站在屋脊之上,四下張望一眼,突然振臂而起,拔身三丈多高,懸空打了一個轉身,頭下腳上,流星般疾射而下,一起一落之勢,足足有四丈多遠。

  這等舉世罕見的輕功身法,只瞧得上官琦倒吸一口涼氣,暗道:「看來武功一道,當真是學無止境了。」

  這等荒涼的古剎,陡然之間,來了這麼一個西域高手,實是一件大為難解之事。上官琦雖然覺出了事非尋常,但卻想不出原因何在。但他又不願開口問那怪老人,只好悶在肚裡發急。

  忽聽一聲怪嘯,起自經樓之下,緊接著響起了沉重的步履之聲。

  上官琦一聽那步履之聲,立時辨出正有人步行在樓梯之上,而且步履雜亂,似非一人。

  他默數著那步履之聲,由重轉輕,似是人已登上經樓。

  只聽一人咭哩瓜拉地叫了幾句,立時有人隨著叫了起來,除了可從嗓門粗細之中,辨出是兩個人在談話之外,卻無法聽懂兩人說些什麼。

  他回頭瞧了那怪老人一眼,只見他側耳靜聽,似是十分入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兩個談話之人,不是用的維語,定是藏語。中原之人,能解這等語言的人,極是少見這斷腿老人聽得這般津津有味,難道他真能聽懂不成?」

  但聞兩人咭哩瓜拉談了一陣之後,重又響起沉重步履之聲,似已下樓而去,逐漸消失不聞。

  上官琦心中雖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想到問他何謂五心時,那怪老人的得意神色,立時勉強忍下好奇之念。

  彼此之間沉默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怪老人突然轉了過來,笑問上官琦道:「你聽懂那兩個藏僧談的什麼話麼?」

  上官琦道:「晚生不通藏語。」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他們雖是藏僧,但卻說的是維語!」

  上官琦道:「老前輩當真能聽懂維語麼?」

  怪老人道:「難道老朽會騙你不成?」

  上官琦見他孤傲之中,還帶著幾分渾樸天真之氣,不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雖是喜怒難測,但還保有至純的天性。」當下答道:「老人家既通維語,但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怪老人應道:「你可曾在那經樓之上,留下什麼痕跡麼?」

  上官椅點點頭,還未來得及答話,那怪老人已搶先說道:「是啦!一個藏僧發現了你留下痕跡,指說這古剎之中定然暗藏有人,主張大肆搜查。另一個卻說那痕跡不一定是人所留,就算對方在這古剎之中,布下埋伏,也沒有什麼可怕。兩人你言我語爭執了半天,才下樓而去……」

  說了一半,突然似想起什麼緊要之事,倏而住口不言,左掌一按地,飛到閣樓一角,打開那黑色箱子,取出一粒紅色丹丸,合好箱蓋,一按地面,重又縱了回來,說道:「你先把這粒丹丸服下。」

  此人做事,想到就作,從不說明理由。

  上官琦微一猶豫,接過丹丸,吞了下去,問道:「兩個藏僧遙遙萬里跑到中原,卻找上這座古剎,不知是何用心?」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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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2:38: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萬里河山


  怪老人突然雙目圓睜,神光炯炯,逼視上官琦的臉上說道:「這是一場震駭武林的賭技決賽,雙方都付出了龐大無比的賭注。唉!可是這等驚世駭俗的事,知道的人,竟是不多。」

  這幾句話,字字如巨雷貫耳一般,只聽得上官琦呆在當地,半晌工夫,才問道:「江湖之上,比武的事,倒是常見,大不了關連一人或數人的傷亡而已,賭注驚世駭俗,實叫晚輩難解。」

  怪老人搖手推開身旁一扇窗子,說道:「老夫雙腿未斷之前,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邊荒海角,見過了無數較技打賭之事,此事雖是不奇,奇的卻是雙方驚人的賭注。唉!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力行承諾之言,實使人難以料得後果。」

  上官傳道:「不知雙方賭的什麼?」

  怪老人目光投注遠天,緩緩說道:「一方賭注是終身為奴,連帶西域數省所有。另一方則是誘殺中原所有武林高手後,自廢武功退隱江湖,拱手奉讓十萬里錦繡河山。」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什麼,難道那打賭之人,是當今皇上不成?」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是。」

  上官傳道:「既非當今皇上,要輸掉十萬里錦繡河山,豈不是一件玩笑之事?他縱然敢說,那些藏僧們,就真能相信麼?」

  怪老人沉吟一陣,道:「老夫聽到之情只此而已。此事源起於五年之前,他們就在這古剎中藏經樓上,立約打賭,可惜當時我未能看清楚他們立約相賭之人的正主形貌……」

  他微一沉忖,又道:「邊荒蠻夷,代有奇才,成吉思汗,馳馬中原,開疆闢土,橫掃羅剎國,武功之盛,史無前例。朱元漳布衣崛起,恢復大漢,又屆百年,邊疆諸族人中,以回、藏二族中人才較多,難保不無謀圖中原疆土之心,借重武林人物,也是策略之一。」

  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在上官琦身上,道:「不過真正密宗一支中的高手,甚少願受人利用。此中詳情,一時之間,我也思解不透。好在只有數日時間,待他們到來之後,就不難聽得其中詳情了……』他忽然長長歎息一聲,接道:「縱然聽得其中隱秘,我也無能插手其間,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言來神情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憂苦。

  上官琦忽然感覺到這老人並不是想像之中的冷怪,相反的還是一位憂國憂民、俠骨熱腸的老人。只覺他神情間,無限淒涼,不自禁大生同情之心,當下說道:「老前輩武功卓絕,晚輩親目所見,縱然失去雙腿,也無大礙。如果這般人中,真有陰謀禍國之心,在下願助老前輩……」

  忽然想到自己一點武功,如何能夠相助人家?微微一頓,接道:「晚輩自知武功不濟,難以相助老前輩,但卻極願隨附驥後,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怪老人仰臉思索了一陣道:「屆時再說。如我們力能所及,自當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

  他微一沉吟之後,突然冷冷說道:「不管遇上什麼事情,我如未出手之前,不要擅自出手!」

  上官琦看他還在和顏悅色談話當兒,突然之間變得冷漠異常,滿臉寒霜,凜然難犯,心中大感彆扭,暗道:「此人心地雖是不壞,但這忽冷忽熱、喜怒無常的態度,卻叫人太難忍受。」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那怪老人又低聲說道:「快些把打開的一扇窗子關上,又有人到這裡來了。」

  上官琦有了上次的經驗,知他耳目靈敏,絕對不會聽錯,迅快地挺身而起,關好窗子,隱在窗門之下,向外瞧去。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果見兩條人影,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這兩人一身勁裝,背插兵刃,一望之下,立可辨出不是邊荒人物。

  這兩人來得和那藏僧大不相同,似是藉著物體隱身而來,直待上了屋脊之後,才可見到。

  上官琦心中暗道:「中原之人究竟是比邊荒中的人物奸詐一些……」心念未息,忽見屋脊之上兩人,突然左右躍開,分成兩路,向經樓所在而來。

  這兩人的行徑,也和那藏僧不同,借用屋脊之勢,隱身而進,忽隱忽現,不可捉摸。

  上官琦正在留神瞧著兩人,瞥見左面屋脊之上,人影一閃,轉頭瞧去,敢情左面屋脊之上也有兩人站著。

  這一發現,使他心中忽有警覺,暗道:「左面現有人來,右面定然是也有人了。」趕緊把頭一縮,隱人窗下。

  伏地緩行,爬到左面窗前,偷眼向外瞧去,果見右屋脊之上,也站著兩個身著勁裝、佩帶兵刃的大漢。

  只見其中一人伸手指著閣樓,說道:「那屋頂之上,一座突立小閣,倒是一處隱秘所在,又是全寺最高之處,隱身其中,可見全寺中景物,而且又極隱秘,不上屋頂,決難瞧到。」

  上官琦心頭吃了一駭,暗道:「如若他們要先把這閣樓搜查一下,那可是大為麻煩之事。」

  只聽另一人說道:「此事我等豈能擅自作主,待瓢把子來了之後,由他決定吧!」

  最先說話一人笑道:「那咱先去那閣樓之中瞧瞧,總該是可以的吧!」當下舉起左手,不停搖動,大概是招呼同來之人,到經樓之上聚齊。

  上官琦暗道:「糟了,這閣樓只不過尋丈大小,如果他們真要搜查,連個可容藏身之處也沒有。」回頭向那老人望去,只見他神色鎮靜,若無其事一般。

  忽覺窗外屋瓦之上,響起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

  上官椅隨師父久在江湖上行走,聽聲辨音,已知有人到了窗外的屋脊之上,當下把頭一縮,藏在窗子下面,暗中運氣戒備,想道:「今日這一場架,看來是非打不可,對方既到了閣樓之外,勢必要進這閣樓瞧瞧,只要推開窗於,就可瞧到我們。」

  正在忖思,忽聽窗外響起一個朗朗大笑之聲,道:「幾位請替我把風,我進這閣樓中看看。」

  上官琦挺身站了起來,隱在窗後,只要人一推窗子,立時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下手施襲。忽覺右臂「曲池穴」間,似被東西撞了一下,雖不疼痛,但因擊的是穴道之位,登時覺手肘一麻。回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形貌突然大變,臉色一片淡金,緊靠壁角而坐,如非他舉手相召,一時之間,實難認得出來。

  上官琦機警無比,一瞧那老人戴了面具,知他已有退敵之法,急急奔了過去,躲在那老人身後。

  怪老人雙臂微微一張,身著長衫突然被一股無形罡氣,膨脹開來,把上官琦掩入長衫之中。長衫邊緣如同釘在地板上一般,除了衣服對襟之處,略呈裂縫,可供空氣流過之外,四周密不透光。

  上官琦躲在老人身後長衫翼護之內,毫無狹小之感,舒臂伸腿,轉動自如。

  只聽「砰」的一聲,室中光線突然一亮,上官琦側臉貼在那老人衣襟裂縫之處,偷眼向外瞧去,只見一人擊破窗格而入。

  來人大約四十上下,濃眉環目,生相甚是威猛。

  他似是為這閣樓中怪老人的形貌所驚,微微一震之後,才緩步走了過來。

  但見人影連閃,緊隨那四旬大漢身後,又進來三人。

  但聞步履移動之聲,四人都走近老人身側。

  只聽那當先而人的大漢說道:「張兄請看這是座什麼神像,佛不像佛,羅漢不像羅漢,倒像玉皇廟裡的黑靈官。但卻胯下無虎,手中缺鞭。兄弟生平之中,不知逛過了多少寺院,但卻從未見過這種模樣的神像!」

  這時,進入閣樓的四人,都已走近老人身側,相距過近,上官琦已無法看得其他三人的形象。

  只聽另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接道:「這座佛實有些怪,既不像木雕,又不像泥塑……」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長衫之下,只聽得心中大生驚駭,暗道:「這般都似久走江湖之人,這老人裝佛扮神,只怕難以欺騙過他們一雙見多識廣的眼睛,萬一有人看出破綻,突然下手施襲,此老內功雖然精湛,但在辭不及防之下,只怕難免受傷!」心中一急,輕輕在那老人身上,推了一下。

  只覺手觸那老人身體之上,如同觸擊在鋼鐵堅石之上一般,心中暗自一駭,忖道:「此人內功這等精深,實是罕聞罕見。」

  忽聞呵呵長笑過後,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這座神像可能是檀木雕成。」

  另一個聲音接道:「不像,不像,檀木必有香味。」

  那粗壯的聲音截住了同伴未完之言,說道:「不是檀木所雕,難道他是肉身坐化不成?你摸摸他手臂看,除了檀木之外,還會是泥塑石雕不成?」

  上官琦好奇心動,伸手向那老人肌膚之上摸去,果然如同觸在木石之上,堅硬之中,微帶涼意。

  又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道:「你們別爭執了,木雕也好,泥塑也好,肉身坐化的也好,反正是一座神像,這一點大概不錯……」

  但那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重又響起,道:「吳兄被人稱作智多星,凡事咱們一向佩服,但這次兄弟卻是不敢苟同高見。」

  那細聲細氣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陸兄定是看到這閣樓之中,積塵已除,而且留有桃核,就想這閣樓之中,定然有人,是麼?」

  那被稱姓陸的人,接道:「不錯,不知吳兄對此有何高見。」

  上官畸吃了一驚,暗道:「糟糕,如若被他從遺留桃核看出破綻,推斷這神像是人所裝,那可是一大恨事!」暗責自己大意。

  只聽那被稱吳兄、說話細聲細氣之人,先是冷笑一陣,道:「螢火之光,也敢和日月爭明。這閣樓之中,不但有人,而且還不只一人……」

  上官琦聽得打了一個冷顫,暗中凝神戒備。

  但那人又是一陣冷笑後,接道:「不過這閣樓之中隱藏的人,早已離去多時。兄弟方纔已留心查看了屋頂殿院之內,都留有不少跡痕,這說明在咱們之前,已有人到過此處,而且足痕大小不等,證明來人不止一個。如果在下推斷不錯,可能是幾個藏僧,已先來勘查此地,還有一個是咱們中原道上的綠林人物,替他們帶路。藏僧大都是身軀高大,是以留下的足痕較大,而且他們在這閣樓之中停留的時間不短,這桃核麼,自是他們所留。」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身後,聽得暗暗讚道:「此人智力,倒是確有過人之處,只是一著失錯,滿盤皆輸了。」

  那被稱姓陸之人歎道:「吳兄一番話,使弟茅塞頓開,智多星之名,果非虛傳。咱們既被人家搶了先去,只怕對方已有什麼陰謀,還得早些回去,告訴瓢把子,早作準備。」

  半晌沒有講話粗壯聲音,此刻突然接口罵道:「想不到看上去笨頭笨腦的喇嘛僧,竟也是詭計多端。」

  只聽四人談笑之聲逐漸遠去,離開了閣樓。

  上官倚又等待了一盞熱茶工夫,料想幾人已然去遠,才伸手一撩那老人身衫,意欲出來。哪知手觸之處,如模在銅牆鐵壁之上,竟然無法掀動分毫。

  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能把內力傳注在一襲長衫之上,實是未聞未見之事。」不自覺間,激起好勝之心,暗運真氣,力貫右臂,猛向外推了一掌。

  但覺一股暗勁撞過來,強烈的反彈之力,倒把自己身子撞得搖了幾搖。那緊貼在地上的長衫,卻絲毫未動,不覺心頭大生驚駭。

  耳際間傳來了那老人低沉的聲音,道:「雙手掌心,兩足足心,頭頂頂心,是謂五心。澄慮雜念,五心向天,鑽簇五行,氣走奇經,乃上乘速成內功心法。」

  上官琦默默背誦了一遍,道:「晚輩愚昧,不知何謂五行?」

  耳際間重又響起那低沉的聲音,道:「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魂、魄、神、精、意,五行並集,則可化三花聚頂。」

  上官琦又默然背誦兩遍,道:「何謂三花?」

  那怪老人冷哼了一聲,道:「精化氣,氣化神,神還虛,虛生無上大力。」

  上官琦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愚劣,只能稍解一二。」

  怪老人道:「此乃武學中大奧大秘之法,能解一二,已是終身受用不盡。」

  他略一停頓之後,又道:「盤膝而坐,閉目內視。」

  上官琦依照吩咐之言,調勻真氣,依言施為。

  但覺平日暢通百穴經脈的真氣,此刻突然如受強力所阻,使全身行血,速度大減,胸口之上,如壓重鉛。內腑五臟,似欲掙動離位。片刻之間,已然汗透衣褲,難過至極。

  但他生性堅毅,愈是困苦,愈是不肯屈服,強自咬牙,拚力忍受。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突覺全身真氣,緩緩向一處從未經過的經脈之中攻去,胸口壓力大減,行血漸暢,心中舒泰不少,但卻感到睏倦難支,不知不覺由清入渾。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是黃昏時分。

  那怪老人正自憑窗而坐,雙目相注,見他醒來,微微一笑,道:「此等荒山之中,除了水果之外,只有禽獸之肉,用來充飢,你久食五穀,只怕食用不慣。」

  上官琦道:「晚輩常隨恩師出入深山大澤之中,露宿荒峰,慣以水果充飢,老前輩不必為晚輩操心。」

  怪老人笑道:「那很好,也可免得我多費心思。」忽然舉蕭就唇,吹

  一陣簫聲,裊裊穿窗而出,韻波蕩向遠山而去。

  上官琦靜坐身側,聽那蕭音反而十分低弱,但隱隱可辨其曲調非官非商,似在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大約有一刻工夫,那老人突收了洞蕭,回頭笑道:「世間人心太過險詐,和人交朋友,不如和野獸交朋友來得放心。」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利用簫聲,招來那大蟒之事,說道:「老前輩可是又要招來那條毒蟒麼?」

  怪老人道:「這附近山上的虎蟒猿鳥,大都和我相熟,不過和我交成朋友的卻是不多。過去我獨居這閣樓之上,心中感覺寂寞之時,就常常用蕭邀它們來這古剎之中談心。」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什麼,老前輩招它們來談心?」

  怪老人大笑道:「不錯,不錯。」

  上官清道:「人獸之間,言語不通,難道老前輩精通獸語麼?」

  怪老人望望天色,道:「今夜的月色很好,如非他們打賭,倒可以把我那虎、蟒、猿、鳥的朋友,全都招來,讓你瞧瞧。」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它們雖然長得難看一點,但卻純純樸樸,沒有機心,不講機詐,發怒之時,就張牙舞爪。只要一瞧,立時可以知道它心裡不快樂了,比起那些外貌偽善、胸懷奸詐的衣冠禽獸好得多了。」

  上官暗暗暗忖道:「此人不知遇上了何等傷心之事,對世人有著這等憎恨之心?」

  正在忖思之間,忽聞遙遙傳來一聲虎嘯。

  那怪老人忽現滿臉歡容,道:「啊!大黃回來了,半年之前,不知它因何離此,幾次蕭音相請,都未能邀到它來。」他這番話既似對上官琦說,又似自言自語,聽得上官琦不便不理,又不便接口,想了半晌,問道:「那大黃,想來定然是一隻大老虎了?」

  怪老人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正待答話,忽聞一陣破空風嘯之聲,一隻奇大的巨鳥,斂翼直下,落在窗外屋面之上。

  上官倚定神瞧去,只見那巨鳥在屋面之上,仍有兩尺多高,暗自驚道:「好大的鳥兒!」

  忽見那怪老人伸出手去,笑道:「鵬兄,久違久違。」

  那巨鳥探頭進來,但見鐵喙似劍,目光如星,偎人那老人胸前,形狀甚是親熱。

  上官琦只覺此鳥雄駿英挺,氣概宏昂,生平從未見過,瞧了半晌,問道:「此鳥如此神駿,世所罕見,可是傳說中的大鵬鳥麼?」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它本非此山之物,三年之前途經此處,和我交了朋友,想不到它竟在三年之後,還來看我。看來鳥獸之情,要比人深摯多了。」

  上官琦好奇心動,緩緩伸出手去,輕向巨鳥身上摸去。但覺羽毛光滑,如觸溫玉,不禁輕揮健腕,在那巨鳥身上拂動起來。

  那怪老人似是和這巨鳥十分親熱,把鳥頭摟在懷中,滿臉歡愉之色。

  驀聞虎嘯破空,一頭黃毛黑紋巨虎,越屋疾奔而來。

  上官琦看那巨虎大得出奇,不禁吃了一駭,暗道:「這等巨大之虎,倒是很少見到。」

  正在忖思之際,忽見那大鵬鳥雙翅一展,迅快絕倫地翻過身去,直向那巨虎撲去。

  一陣急風,吹人窗,令人彌目難睜。

  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鵬兄,鵬兄,這大黃也是我的朋友。」

  鳥獸雖已通靈,但也無法聽懂人言,但聞鵬鳴、虎嘯,震耳欲聾,急風旋轉在屋脊之上,吹得瓦片飛落。

  上官琦睜眼瞧去,只見那大鵬和巨虎,已開始搏鬥。大鵬雙翼展開,足足有九尺大小,扇動之間,刮起陣陣強風,凌空下擊。

  那巨虎仰首相望,作勢欲撲,口中怒嘯之聲,響激雲天。

  忽見巨鵬雙翅一斂,流星墜地般閃電撲下;巨虎身法,一躍數丈,竄落到另一座屋脊之上,避開大鵬一擊。

  大鵬鳥一擊不中,神威怒發,長鳴一聲,雙翼一展即合,快如離弦流矢一般,直射過去。

  巨虎反身回撲,大口盆張,猛向大鵬咬去。

  那怪老人急得連聲大叫,但那大鵬巨虎,卻是渾似不聞一般。

  彼此一撞之下,虎嘯、鵬鳴齊起,大鵬展翼衝霄直起。那巨虎卻直向地上落去,四足剛一著地,立時一躍而起,落在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那巨虎背上,破裂了一道血口,鮮血汩汩而出。虎口之中,卻銜著一片羽毛。

  原來鵬、虎一撞之下,竟是都受了傷。

  那怪老人大叫了一陣之後,似是想起鵬、虎不通人言,舉蕭就唇,吹了起來。

  但聞那裊裊簫聲之中,一片祥和,而且隱隱可聞呼喚之聲。

  果然,簫聲一起,那大鵬和巨虎,不再相搏。大鵬鳥首先一展雙翼,飛了回來,落在窗外;那巨虎也同時長嘯一聲,躍了上來,慢慢走近那老人的窗前。

  怪老人忽然停下簫聲,伸出雙手,左手輕拂大鵬,右手摸著虎頭,說道:「鵬兄不遠千里,大黃應該盡地主之誼。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別打架啦!」

  大鵬鳥雙翼微一伸動,低鳴一聲,那巨虎也點頭低嘯。

  怪老人哈哈一陣大笑,回頭對上官琦道:『你瞧我這鳥獸朋友,比起人來好多了吧?」

  上官琦略一猶豫,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論,縱是通靈的鳥獸,也無分辨好惡之能,如若被人……」

  忽見那大鵬鳥長頸一收,縮到窗外,那巨虎也隨著向後退了幾步,作勢欲撲。

  那怪老人自見了大鵬、巨虎大為歡喜,耳目也似失去了平時的靈敏,直待見到那大鵬、巨虎的退後的動作,才突然驚覺,凝神靜聽一陣,低聲對上官琦道:「來了人啦!」

  話剛出口,突見一點紅影閃動,對面屋脊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紅衣少女。

  此女輕功絕倫,來得聲息全無。上官琦絲毫未聞異聲,那紅衣少女已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鳥和巨虎四隻眼睛,齊齊盯在那紅衣少女身上,似在監視著那紅衣少女的舉動,也似在等待那怪老人的命令。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見那紅衣女,生得美麗絕倫,但裝束卻有點詭異。紅巾束髮,長垂肩後,羅袖到肘間,露出一對雪白的粉藕,十個纖纖手指上,除了兩個大指之外,都戴著金光燦燦的指環。粉頸上掛一串形如佛珠之物,但卻粒粒發出烏光,短裙及膝,暴露著一雙瑩瑩透光的玉腿,但一雙玉足之上,卻穿著一雙鹿皮劍靴。

  此等裝束一望即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她玉面朱唇,卻又生得極為俏麗。

  她似是已被那世所少見的大鵬巨虎,嚇得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間立時恢復了鎮靜,緩步向閣樓之處走來。

  怪老人雙眉微聳,兩道眼神,卻緊緊盯在紅衣少女身上,若有所思,一直默然不語。

  紅衣少女走到屋脊邊緣,竟然毫不猶豫地縱身飛了過來,落在經樓屋脊之上。

  上官琦看她躍飛過來的輕功,靈敏迅快,兼而有之,心中大生敬佩,暗道:「只瞧她這一躍的身法,輕功造詣,已比我高出甚多。」

  但那坐在窗前的巨虎,低嘯一聲,身子微一晃動,疾如流星般直撲過去。

  紅衣少女似是早有戒備,就在巨虎撲襲的同時,忽然凌空而起,躍飛起兩丈多高,懸空滴溜溜打了一個轉身,直向另一扇窗前落去。

  那巨虎一撲未中,大發虎威,怒嘯反撲過去。

  紅衣少女動作較那巨虎快速許多,嬌軀一閃,人已穿窗而入。

  上官琦忽地站起,暗提真氣,直躍過去,攔住那紅衣少女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紅衣少女嬌軀一側,後背讓開窗子,緊依牆壁而立,星目流轉,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一語未發,臉上既無驚慌之色,也無忿怒之容,神情鎮靜得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

  此等局面,緊張之中,充滿了神秘,上官清一時之間,真還想不出該如何處理,楞了一陣,問道:「你懂漢語麼?」

  那紅衣少女打量完閣樓所有的景物之後,才答非所問地說道:「這閣樓中就是你們兩個人?」

  此女不但說的是漢語,而且清脆嬌甜,字正腔圓,流暢通順,毫不牽強。

  上官琦還未來得及開口,那怪老人左手一按地板,身子直飛過來,向下落時,突然一晃雙臂,打了一個轉身,背向窗口,擋住去路,冷冷說道:「你這女娃兒可是密宗門下的弟子麼?」

  那紅衣少女笑道:「密宗一支很少收傳女子。我雖來自邊疆,但卻非密宗門下。」

  怪老人冷然一笑,道:「不管你是否密宗一支,但既來自邊疆,定然是參與這場賭武之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把目光投注在那少女臉上,說道:「你既跑入這閣樓之上,那就別再想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紅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哥哥都管不了我,你怎麼能夠管到呢?」

  此言說得猶帶天真稚氣,聽得上官琦失聲笑道:「我們本是不該管你的事,但因你發現了我們的秘密……」

  紅衣少女俏目掃掠了上官琦一眼,冷冷接道:「你們漢人,男女授受不親,你幹嗎總是找機會和我講話呀?」

  這幾句話說得雖覺可笑,但她神態卻是十分莊嚴。

  上官琦大感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心中暗自忖道:「難道我當真十分注意她的美麗了嗎?」

  只聽那紅衣少女洋洋得意地說道:「在我們維吾爾族中,誰這樣大膽冒犯我,立刻就要處死了!」

  她停頓了一會之後,似覺著言未盡意,又很快地接道:「但當月亮圓的晚上,阿拉真神的節日中,他們就可以隨意地請我跳舞了。」

  怪老人突然揚起掌來,冷漠地說道:「老夫十幾年來已沒殺過人了,今日事非得已,只好開次殺戒了。」

  那紅衣少女臉上毫無懼怕之意,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敢殺掉我麼?」緩步直向窗口之處走去。

  怪老人冷冷地說道:「我為什麼不敢!」但見她臉上笑容如花,不禁心中一凜,暗道:「此女裝束雖是詭異,但神情之間,一派嬌戇天真之氣,她竟然十分自信我不會殺她,是以毫無防備。」一時之間,心中難定主意,只覺舉起的掌勢,劈出不對,收也不對。

  直待紅衣少女走近窗口之時,才突然大聲喝道:「站住。」

  但聞鵬鳴虎嘯,一禽一獸,齊齊擋住窗口。

  紅衣少女柳眉微微一顰,回頭望著那怪老人問道:「你為什麼想殺掉我呢?」

  怪老人沉吟一陣,說道:「只要你能不把見到我們之事,向人洩露,就可以放你出這閣樓。」

  紅衣少女臉上突然流現出十分奇異的神色,目光不停地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似是她心中正思索著一件十分為難之事,半晌工夫,才冷冷地問道:「你們不讓我把此事告訴別人,想來定是和我哥哥作對之人。」

  怪老人冷冷說道:「老夫如是和你們作對之人,今日豈肯這般輕輕易易地放你離此?只要你不向人洩露這閣樓中的秘密,我們誰也不幫,但如你要對外談起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紅衣少女凝目尋思了片刻,說道:「好吧!一言為定!不過你們漢人最是狡詐不過,常常說了不算……」

  上官琦怒道:「我們中原人士,講求一諾千金,一言承諾決無反悔;只有那邊荒之人,說了不算。」

  紅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盯在上官琦臉上,冷冷說道:「你這人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想和我說話,哼,不要臉!」

  上官琦被她罵得怔了一怔,滿臉通紅如火,只覺此事無法和人相辯,氣得長長吁一口氣,轉目他顧。

  紅衣少女望著那怪老人嫣然一笑,道:「好吧!咱們就這樣決定,我不洩露你們閣樓中的秘密,但如被別人自行發覺了,那可不能怪我。」說完,振臂穿窗而出,腳尖一點窗楹,身軀凌空而起,一躍之勢,人已到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巨虎似是已知那紅衣少女和怪老人和好了一般,也未再向那紅衣少女追撲。

  怪老人望著那去如飄風的俏麗背影,閃了幾閃,已然不見,不禁輕輕歎息一聲:「此女雖是來自西藏,但武功卻不像密宗門下弟子……」

  上官琦被女孩罵了一頓,臉上羞紅未退,默然不發一言,緩緩坐下。

  怪老人又和那大鵬、巨虎親熱了一陣,回頭望著上官琦笑道:「你怎麼不高興了?」

  這兩人雖有了師徒之實,但卻無師徒之名,上官琦未喚過那怪老人一聲師父,那怪老人也從未叫過他一聲徒兒,是以談起話來的口氣無倫無次,有時如朋友,有時卻有長幼之分。

  上官琦微一欠身說道:「沒有。」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定是被那紅衣女娃兒罵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琦被他點破心事,倒不好再出言否認,只好微笑默認。

  怪老人道:「被女孩子罵上幾句,也不算什麼丟人之事。咱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和她們女孩子家嘔氣……」話至此處,臉上突然變得十分沉重起來,歎息一聲問道:「你瞧那女孩子有幾歲了?」

  上官琦道:「晚輩沒有仔細瞧她,匆匆一瞥間,大約十七八歲了。」

  怪老人道:「黛兒今年也已有十七歲啦。」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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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十年之約


  上官琦道:「黛兒是什麼人?」

  怪老人惘惘一歎,道:「黛兒,唉,什麼樣子,我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此人說話顛三倒四,實叫人難以猜測了。」

  那怪老人似已瞧出上官琦迷惘神色,微微一笑,道:「咱們開始學武功吧!也許三日之後,還要派上用場。」

  上官琦口中不言,心下卻暗想道:「三日時間,轉眼就過,縱然傳授得法,又能學得多少?」

  只見那怪老人一整臉色,說道:「本來我想先從內功奠基著手,先讓你打好基礎,然後再傳你武功,但那要極長的一段時間。但眼下情勢不同了,三日之後,他們賭武之爭一開始,極可能找上這處閣樓,一旦被他們發現了咱們,勢必難免一場搏鬥,後果演變,甚難預料。所以,我要在這三日之內,盡量把各種武功要訣傳授於你。如若他們賭武之爭,波及咱們,也許這閣樓之中,就是老夫埋骨之地;至於你能否逃出此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上官琦歎道:「老前輩雙腿雖失,但武功仍在,不如早些遷出這座閣樓。」

  怪老人突然臉色大變,冷然說道:「老夫和人有約,二十年中不能離開這座閣樓,快些閉目凝神,聽我傳授你的武功。」

  上官倚望著窗外的大鵬、巨虎,道:「這鳥獸可要遣走麼?」

  怪老人回過身去,凝目望著那大鵬、巨虎,輕輕歎息,緩緩搖動右手。

  但見大鵬振翼長鳴,首先凌空而去;那巨虎卻繞著閣樓,走了兩周,才長嘯奔去。

  怪老人望著那大鵬、巨虎的背影,惘然若失,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回過頭來,說道:「咱們開始練武功吧!」

  三日時間,匆匆過去。在這三日夜中,上官琦竭盡了他最大的智能,那怪老人也覺他悟性過人,更加細心傳授。待第三日天亮時分,上官價已累得精疲智竭,難以動彈,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覺身子被人不停地推動,睜眼瞧去,只覺那怪老人雙手不停在他關節上按摸,掌勢及處,必有一股熱力,侵入體內。

  那怪老人一見上官琦醒了過來,停下雙手,微微一笑,說道:「你現在可覺睏倦消退了麼?」

  上官倚挺身而起,拜伏地上,說道:「老前輩以本身真氣,推動晚輩全身經脈……」

  怪老人道:「咱們既沒有師徒之名,那就不必拜啦!你已沉沉睡過去三個時辰,剛才我已聽到動靜,賭武雙方,已然到了這古剎附近。如你再睡下去,不但要白白放棄這一場世難再逢的高手相搏機會,而且乍起應變,難免措手不及。因此我不惜消耗本身真氣,助你早些醒來……」話至處,突然住口不言,側身靜聽一陣,壓低聲音道:「來了!」

  上官琦迅快地站起身子,向左面窗口奔去。

  怪老人早已有備,探手入懷,摸出一包藥粉,在臉上一抹,登時變成了一片淡金。

  上官琦知他將重施故技,必要之時,裝做神像,微微一笑,轉頭向窗外望去。只見對面屋面之上,魚貫走過來一大群人,八個勁裝疾服,佩帶兵刃的大漢,護擁著一個身著長衫,頭戴方巾,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

  此人生得獐頭鼠目,一臉狡詐神色,只看得上官琦一皺眉頭,暗自罵道:「此等人物,難道也身負絕世武功不成,單憑這份長相,也不配和人論武。」

  他雖然不知雙方內情,對誰都無好惡之心,但潛在的意識之中,卻對代表中原武林的高手,有著一份偏愛。是以一見其人外表,猥猥瑣瑣,毫無豪俠氣度,不自覺暗罵了一聲。

  但聞一陣粗豪的聲音,起自經樓之下,道:「來的可是雲莊主麼?敝派中掌門法駕早已到古剎大殿,候駕多時了。」說的竟是漢語,而且口齒甚是清楚。

  上官琦轉眼望去,但見一個身披袈裟的高大藏僧,走了過來。

  那獐頭鼠目、身著長衫之人,也在八個健壯的大漢挾護之中,落下屋面,搶上兩步,抱拳說道:「敝莊主因有意外之事,晚來一步,有勞大師法駕等候。」

  在他說話之時,那八個健壯大漢,始終分站在他的前後,恭守兩側,似乎此人的性命十分重要。

  那高大藏僧合掌答道:「大駕不是雲莊主,想來定是摩雲神手雄健飛了?」

  那狠瑣中年人答道:「雄兄乃『天下第一莊』的武師總管,在下是『天下第一莊』的文案總管常昆,敝莊主此次和貴派定下賭武之約,名雖是以賭武為主,其實是想借此機會和貴派掌門見上一面。久聞貴派威鎮西域,武功和中原大不相同,雖是蹊徑別走,但成就卻是驚人。」說完,又是深深一揖。

  那高大藏僧神態卻甚是倨傲,冷笑一聲說:「敝派之中,有著一種特殊規矩,對方不是一派宗師的首腦人物,不肯接見,如若一定要見,必需要闖過十二護法的攔截……」

  常昆伸手摸了兩下八字須,道:「在下並無立時晉見貴派掌門之意……」

  那高大藏僧突然轉過身去,舉手一招,立時見四個身披天藍袈裟的和尚,走了過來,一字排開,在幾人面前盤膝坐下,擋了去路。

  常昆微一搖頭,向後退了兩步,雖然未說什麼,但在神色之間,顯然流現出不屑之情,想來他定在暗罵邊荒之人,不懂禮法了。

  八個健壯大漢,一見常昆向後退了兩步,立時向中間一合,把常昆團團圍在中間,一齊坐下。

  上官琦隱在閣樓窗後,把幾人對答之言,和一切舉動均都看到聽到,心中暗暗想道:「如若他們雙方比武之事,不在這經樓之下,我們就難以看到,那可是一大憾事。」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一聲清越的長嘯之聲,遙遙傳來,那八個健壯大漢突然一齊起身,整齊地排成兩行。

  常昆又舉起手來,摸摸頦下的八字鬍,拱手對那盤坐擋路的藏僧說道:「敝莊主大駕就到,快請通知貴派掌門迎接。」

  那身披紅色袈裟的和尚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敝派掌門人身份尊崇無比,豈肯隨便迎接他人,待貴莊主駕到之時,叫他前去晉見就是。」

  八個健壯大漢一聽那藏僧口中這等輕視莊主,個個臉色大變,怒視了那藏僧一眼。

  但聞那清朗的長嘯之聲,愈來愈近,此聲已似起自古剎之內。

  上官琦換了一個位置,偷眼望去,只見數十個大漢,前呼後擁地擁著一個青布蒙遮的輕便小轎而來。

  轎前藍緞簾垂遮,難見轎中人物形貌,小轎之後,緊隨著四個衣著不同之人,似是護轎武師,個個佩著兵刃。

  上官琦暗道:「此人這等氣魄,大概是什麼雲莊主了。」

  心念未息,瞥見那青布輕幔遮的輕便小轎之後,又出現一紅緞幔遮的小轎,雙轎相距,不過八九尺遠。

  上官琦暗自歎道:「此人氣魄可真不小,在這等深山之中,也要坐轎趕來。」

  那紅緞幔遮的小轎出現不久,緊隨著又出現一頂黃緞幔遮的輕便小轎。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這三頂小轎接踵而來,不知哪一頂坐的是莊主?」

  凝目瞧去,黃緞幔遮的小轎之後,又出現了一頂翠幔蒙遮的輕便小轎。

  上官琦暗自忖道:「這人怎麼這等大的排場,看來不知還有好多頂輕便小轎呢。」

  事情又出了他意料之外,那翠幔小轎之後,再無小轎相接。

  四頂小轎距離都保持在八九尺遠近,魚貫直對經樓而來。

  那抬轎之人,似都有著甚佳輕功,翻房越脊,奔行在屋面之上,毫無吃力之感,而且步履矯健,片刻工夫,已到了經樓對面的屋脊之上。

  那屋脊距離實地,大約有一丈左右高低,八個抬轎大漢,竟然毫不遲疑地一躍而下。

  數十個護擁大漢,迅快地散佈開來,四頂輕便小轎,整整齊齊地排在一起,但見那隨在青布輕便小轎之後的四個服色不同大漢,分守各轎門前。

  這時,上官琦才瞧出,那四個大漢服色和那幔遮小轎的顏色相同,分成青、紅、黃、翠四色。

  只聽那身披大紅袈裟的藏僧,高宣了一聲佛號,大步走了過來,合掌當胸,說道:「哪位是雲莊主,敝派掌門方丈早已在大殿中候駕多時了。」

  但見人群之中挺身走出來一個雄偉的大漢,抱拳對那藏僧說道:「敝莊主和貴派掌門相約在這經樓之下相會,請他到此見面吧!」

  那高大藏僧神色一整,說道:「敝派掌門,比與貴莊主相約時間,早到了半個時辰,而雲莊主卻比相約時間晚到了半個時辰,你們中原武林人物,常有一諾千金之言,看來都是欺人之談了!」

  那雄偉勁裝大漢,微微一皺眉頭,道:「如果不念在你們萬里迢迢趕來赴約,邊荒化外,不知禮數,憑此一言,就該處死。敝莊主雖然晚到了半個時辰,但已先行派遣常總管依時趕來通知了。」

  紅衣藏僧冷笑一聲,道:「敝派中人,雖生長西域,但未必有輸於你們中原人物之處,好在約賭之賽,即將展開,生死勝敗,轉眼即可決定了。」

  說完,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突然似想到了一件重大之事,疾忙轉身問道:「聽你口氣,可是『天下第一莊』的武師總管、摩雲神手雄健飛麼?」

  那雄偉勁裝大漢,昂然笑道:「不錯,不知大師父怎麼稱呼?」

  那紅衣藏僧笑道:「哈克,久聞雄武師的大名了。」合掌當胸,微微往前一送,立時有一股強猛的暗勁,直擊過來。

  雄健飛足踏丁字步,左掌平胸還禮,右手暗蓄功力,硬接了那紅衣藏僧一擊,微笑說道:「不敢,不敢,雄健飛托護在雲莊主院下,混口飯吃而已。」

  兩股強猛的暗勁一撞之下,立時旋激起一陣強風。沙石橫飛之中,雄健飛腳下浮動,雙肩連晃三次。

  那紅衣藏僧袈裟飄飛,高大的身軀,向後移退了半步。

  彼此一較內力,各自心生驚駭,互相瞧了一眼,同時抱拳作禮。

  哈克微微一笑,道:「摩雲神手之名,果不虛傳,貧僧領教了。」轉身大步而去。

  只聽那右一頂青布幔遮的小轎之中,傳出來一陣朗朗大笑,道:「敬煩大和尚通告貴派掌門一聲,就說雲某和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在相約經樓之下的空場候教!」聲音不大,但卻字字如瀉地水銀一般,鑽入人耳之中,聽得人心涼肉跳。

  那紅衣藏僧腳未停步地大聲應道:「雲莊主之言,小僧不敢擅自作主,尚待稟明敝派掌門,恭候裁奪。」

  說話之間,人也同時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只見那青幔遮的青色輕便小轎,藍簾起處,走出個身穿天藍長衫、年約三旬的中年文士。

  上官琦心中原想號稱「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定然是位年紀甚大之人,哪知竟是這樣年輕之人,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此人如此年輕,竟有這等盛名。」

  但見那散佈在四周的大漢,齊齊躬身抱拳,恭敬之態,流露無遺。

  那藍衣文士朗朗一笑,對另外三頂輕便小轎,拱手說道:「道兄、王兄、黃兄,請下轎吧!」

  只見那紅、黃、翠三色小轎,簾門啟動,走出來一個頭挽道髻、手執拂塵、身著羽衣、白髯垂胸的老人,兩個身材矮小、衣服相同、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支竹杖的老叟。

  那羽衣老人對那中年文士一揮手道:「雲兄,和那藏僧賭武之地,就是此處麼?」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在這經樓下的空場之上。」他雖是滿臉笑意,但卻無法掩遮眉宇間愁苦之色。

  那手策竹杖的兩個老叟,離開小轎之後,一直寒著臉,一語不發。

  藍衣文士轉臉又向那兩個老叟揮手笑道:「王兄、黃兄,此次有勞兩位,甚感不安,但因此次賭武勝敗的關係太大,兄弟不得不勞請兩位,相助一臂之力。」

  左面老叟冷冷說道:「當今武林之世,能夠請得茅山牛鼻子老道,和我們兩個老怪物下山助拳之人,除了你雲莊主之外,只怕再難有這大臉面之人。我們兄弟從不輕諾,但既然答應了下來,也不要人稱謝。」

  此人說話生硬難聽,加上聲音冷漠,聽人耳中大不受用。

  藍衣文士抬頭望望天色,自言自語說道:「怎麼還不來呢?」

  那羽衣老人,輕輕一捋長髯,問道:「雲兄,除了我們三人之外,還另請有助拳之人麼?」

  藍衣文士答道:「兄弟昔年一句無意之言,想不到藏僧竟然認真起來,遣人傳書,催促兄弟,邀請中原武林高手,按時赴約。因為此事牽扯太大,並非是兄弟一人生死,不得不慎重從事。原想大傳俠義柬,邀請天下英雄,共議對敵之策,但繼而一想,此等之事,不宜公諸武林,再說請來天下英雄,也未必能有助賭武之事,迫得兄弟不得不煩請諸位下山一行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遭:「道兄、王兄、黃兄,肯於下山相助,使兄弟信心大增……」

  忽聞鼓聲突起,鐃、鈸相和,由遠而近。

  抬頭看去,只見經樓一角,轉出來十幾個身披黃色袈裟的和尚,人人手執法器,緩步而來。

  群僧之後,又是四個身披紅衣袈裟的和尚,分抬著一座石鼎,鼎中香煙裊裊。

  石鼎之後,又是八個紅衣藏僧護擁著一個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項掛念珠,雙手合十,兩隻眼似睜似閉。在他身後緊隨著一個氣度軒昂的三旬大漢和一個身著紅衣、嬌美絕倫的少女,十幾個分披紅、藍、黃三色袈裟的和尚,緊隨相護。

  雙方相距約丈餘左右,群僧陡然停了下來,鼓聲、鐃、鈸一齊停下。

  那身著天藍長衫的文士,當先緩步而出,抱拳說道:「雲九龍有要事延誤,遲來一步,有勞大師久候,於心甚感不安。」

  但見那手執法器的和尚,忽然散分兩側,垂手而立。四個抬鼎的紅衣和尚,也放下石鼎,退後兩步。

  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忽然睜開雙目,兩道神光,冰電般暴射而出,掃掠了雲九龍一眼,說:「雲莊主既是被要事延誤,過出無心,貧僧怎敢責怪!」

  雲九龍臉色微微一變,道:「在下雖然晚了一步,但已遣人依約趕來說明,不知大師是否已得門下弟於稟告?」

  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微微望著那氣宇軒昂的大漢,說道:「老僧三年之前,派遣門下,趕奔貴莊,重提十年古剎約言,想雲莊主定是記得了?」

  雲九龍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怎會忘去相約之言?」

  身披綵緞的藏僧,淡淡一笑,道:「那很好,雲莊主之言,自是不能不算,不知應備之物,是否已齊?」

  雲九龍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綾密封布包,道:「在下應備之物早已備齊,不知大師是否也已備好?」

  那藏僧探手從寬大的僧袍之中,取出一個黃綾密封的布包,說道:「此包之中,除了我密宗教下各處藏寶之外,並有本教之中歷代相傳的金刀。只要雲莊主能夠取去金刀,凡我教下弟子,均將聽命莊主,縱然要他們赴湯蹈火,也是不敢推辭。」

  雲九龍微微一笑道:「在下這白綾包中,除了我雲家莊飛龍令牌之外,尚有中原武林高手名單一份,以及三份密圖,得我雲家莊飛龍令牌,江南七省中黑白兩道人物,大部將臣服聽用。三份密圖,十萬里錦繡河山,一份名單網羅盡中原高手,只要大師能把我們赴約之人,盡傷古剎,依照兄弟包中設計之法施為,逐鹿中原,稱霸武林,易如反掌。」

  忽聽茅山一真冷笑一聲,道:「好啊,雲莊主,你竟把我們全出賣了!」

  雲九龍縱聲長笑一陣,道:「雲九龍和諸位今日如果傷損在這古剎之中,中原武林道上,又有誰還能抗拒,與其慘被殺戮,還不如臣服的好。」

  茅山一真緩緩閉上雙目,道:「這話倒也不錯……」

  忽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雲莊主既是約定比武,那就不如早些打完了事,我們兄弟還有要事待辦,再不動手,我們可要失陪了!」

  雲九龍轉頭望去,看那說話之人,正是青城二老中的老大,頹叟王吉。

  要知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都已退隱甚久,三十多年未在江湖之上走動,武林中較為年輕的一代,早已不知他們的姓名。是以上官琦對茅山一真、青城二老,並未注意,但對雲九龍卻十分留心。因他常聽師父談起「天下第一莊」雲九龍的傳奇事跡,憑一面飛龍今牌,能調動江南七省中黑白兩道人物。

  但聽得頹叟王吉一番話後,不自覺轉目望去,只見其人五短身材,骨瘦如柴,但雙目之中,卻是精芒如電,目睹那身披綵緞藏僧,一副躍躍欲試之情。

  雲九龍似是對這場拚搏的勝負,毫無把握,不願立刻發動,沉吟了一陣,道:「此事關係甚大,一動上手,不死不休,也許片刻工夫,即可分出勝負,抑或打上數個日夜難分輸贏,兄弟已另約了一位助拳之人,尚未趕到,待他到了之後,咱們再動手不遲。」

  頹叟王吉側頭望了兄弟一眼,說道:「雲莊主既然有所顧慮,我們兩個不怕死的先行出手好了。」

  那身披綵緞藏僧,冷笑一聲,道:「兩位既願出手,貧僧甚願奉陪。」

  頹叟王吉一頓手中竹杖大步走了出來,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環掃了藏僧一眼,說道:「你們一齊上呢,還是一個一個的來?」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回手一招,立時奔出來三個和尚,這三人分穿著紅、藍、黃三色袈裟,並肩緩步而出。

  頹叟王吉冷笑一聲,道:「三個人不覺著少一點麼?」竹杖一頓,身子凌空直飛過來,人還未落實地,手中竹杖已探臂點出,竹杖一揮之間,幻化出滿天杖影,分向三僧攻去。

  三個和尚身法亦極迅快,但見人影晃動,各自後退五尺,但一退即上,同時又猛撲過來,三掌齊出,猛向王吉擊去。

  密宗一支的武功,別走蹊徑,這三人身法雖快,但發出掌力卻是虛飄飄的毫無勁道。

  頹叟王吉,但覺三僧掌勢之中,挾著一股陰寒之氣,知是一類極為歹毒的內功。但他自恃武功高強,想以身試試威鎮西域的密宗武功,當下一提真氣,全身堅如鋼鐵,硬受三僧一擊。

  三僧似是想不到對方竟然硬接掌勢,不禁微微一怔,同時收掌躍退。

  頹叟王吉冷笑一聲,緩步向前逼去,面凝寒霜,眉泛殺機。

  那身披綵緞、個子瘦高的和尚,突然站了起來,冷然說道:「你已為本門至陰至寒的『陰風掌』力所傷,如果不及時運氣迫出陰寒之毒,十二個時辰之內,全身的筋骨即將開始僵硬,三個月內寒毒攻心而死。」說話聲音陰沉、冰冷,聽來就使人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頹叟王吉被他說得微微一動,抬頭望去,只見那瘦高和尚靜靜地站在那石鼎之後,香煙繞絛之中,莊嚴得像一尊石刻佛像,雙目圓睜,望著自己。

  王吉和他目光相觸,立時覺得心頭一跳,一時寒意由心底直泛上來,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

  只聽那冰冷的聲音,重又響起道:「你身受陰寒極重,如不快坐下運氣調息,兩個時辰之內,即將感受到陰寒侵入筋骨關節之苦。」他雖是說的漢語,但聲音吐字如敲金石一般,聽來生硬陰沉。

  頹史王吉又不自覺地抬頭望了他一眼,目光一和他目光相接,立時又微黨心頭一跳,心底寒意上衝,打了一個冷顫。

  只見那瘦高和尚忽然微微一笑,雙掌當胸一合,緩緩向下坐去。

  石鼎中冒起的香煙,愈來愈濃,那和尚身披綵緞,都是極為鮮明的顏色,吃那裊裊煙霧環繞,朦朧中看上去,忽紅忽綠,繽紛奪目,一切都似在若有若無之間,只有他兩道冷電般的眼神,明朗地穿過了迷濛煙霧,但王吉一和他目光相觸,就會不自覺地打個冷顫。

  雲九龍和茅山一真,都發覺了王吉的神情,愈來愈是不對,但見他目光凝呆,但卻瞪的又圓又大,臉上卻逐漸泛現出睏倦之色。

  茅山一真挺身而起,翻腕抽出背上寶劍,運足丹田真氣,大喝一聲:「無量壽佛!善哉!善哉!」行腔裂雲,吐字如雷,只震得全場所有之人,耳際中嗡嗡作響。頹叟王吉的神志,忽然為之一清,圓睜的雙目一閉,身軀忽然向後倒退了幾步。

  但聞竹杖頓地之聲,一條人影,疾如驚鴻,翩然躍人場中,正是青城二老的枯叟黃昌。

  只見他左手疾伸,一把扶住王吉,右手竹杖一頓,登時入地半尺,騰出右手,在他背後命門穴上連擊了三掌。

  雲九龍低聲對茅山一真道:「道見胸羅萬有,見識廣博,那和尚可是施展瑜珈術中的移魂大法麼?」

  茅山一真點頭答道:「看來頗似傳說中的移魂大法,但貧道不敢肯定。」

  雲九龍道:「密宗一門中,最是詭異難測,瑜珈一門,兄弟雖然略知一二,但極有限,對付此等之人,倒可不和他講什麼武林過節禮數了。」振袂躍出,大聲說道:「我雲九龍領教大師父移魂大法。」話出口,雙掌也平胸推出。

  但覺一股強勁絕倫的暗勁,挾著劃空的嘯風之聲,直撞過去。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冷笑一聲,雙手疾分,迎向雲九龍劈來的強勁掌力。

  一強一柔的兩股掌力,擊撞之下,雲九龍忽覺自己的掌力被一股陰柔之勁化去,威勢頓消,不禁心頭一驚,暗道:「這和尚不知用的什麼武功,竟把我這等強勁的一擊,化解於無形之間。」當下一提真氣,正待再發一掌。忽聽茅山一真大聲叫道:「雲兄且慢出手。」

  雲九龍倏然向旁側躍開三步,回頭說道:「道兄有什麼吩咐?」

  茅山一真微微一笑,道:「既要動手,那就乾脆定下規矩,正式開始打上一場,也好早分勝敗。」

  雲九龍本待另外一位助拳之人到來,然後再正式開始比試,但見青城二老、茅山一真,都預備立刻出手,而且那藏僧等鬼鬼祟祟的行動,使他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忖道:「久聞喇嘛一教武功詭異,今日看來,果是不錯。單憑一雙眼睛,能把一位武功絕倫的人看得魂不守舍,如暈如醉,此等近乎妖法的武功,實使人難以索解,再拖下去,只怕於己方便是不利,倒不如早些和他們拚上一場,分出勝敗,也好安心。」

  心念一轉,說道:「道兄說的不錯,咱們眼下就開始正式比試,以便早些分出勝敗。」

  那瘦高藏僧,冷冷地說道:「這樣最好不過,貧僧亦有同感。如何動手,悉憑雲莊主的吩咐。」

  雲九龍目光如電,橫掠群僧而過,心中暗自盤算:「我們眼下有四位武功高強之人,除了頹叟王吉受傷之外,尚有枯叟黃昌、茅山一真和我三人,不如和他相約分賭三陣,二勝為贏,一勝為負。」

  因那群藏僧之中,只有身披綵緞的掌門人,武功怪異,其他之人,都似門下弟子,避重就輕和他相約三陣,縱然自己不敵,賭武已算得勝,當下說道:「大師吩咐,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以兄弟之見,咱們三陣比試,決定勝負,大師就隨行高手之中,選出兩位武功最強之人,兄弟也就約請高手中選出兩人,動手相搏。最後一戰,由兄弟領教大師的武功。不知大師是否贊同兄弟這比武之法?」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並不立刻答覆,回頭望著那氣宇軒昂的大漢,嘰哩咕嚕地講了半天。

  他們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

  足足有了一盞熱茶工夫,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好吧,就依你們辦法,比拚三陣,二勝為贏,一勝為負。」

  雲九龍回頭對枯叟黃昌說道:「有勞黃兄先打頭陣。」

  黃昌緩緩放開王吉,拔出插人地中的竹杖,大步走人場中。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僧人突然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維語,立時有一個身披黃紅袈裟的矮小和尚走了出來。

  此人和枯叟黃昌長像一般瘦小,一雙細眼,半睜半閉,有如沉睡剛醒一般,舉步走來,十分緩慢。

  黃昌冷笑一聲,橫杖說道:「快亮出兵刃,老朽和人動手,從來不願多說廢話。」

  那枯瘦和尚似是不懂漢語,愕然地望了黃昌一眼,從身披袈裟之後,緩緩取出一對護手金環,分執左右雙手,當胸一合,重又分開,口中嘰裡咕嚕的說了兩句話。

  一個不通漢語,一個不懂維語,誰也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麼,只有從神情之上去推測對方之言。

  黃昌一順手中竹杖,拉開門戶,左手搭在右腕之上,向前一送。

  這在中原武林之中,本是請對方先行出手之意,那知手執金環的藏僧,不懂中原禮數,學他一般的把左手架在右手腕上,向前一送。

  黃昌暗自忖道:「此人渾渾噩噩,和他客氣禮讓,不過徒費時間,右臂一推,手中竹杖疾向小腹點去。」

  其實他自己不懂維語,又不解密宗門下規矩,那藏僧縱是禮讓,他也不懂。

  手執金環藏僧,左環轉向下面一壓,架開竹杖,右手金環一抖,突然脫手飛出,挾著破空金風,直擊過來。

  黃昌吃了一驚,竹杖疾收,迅快地向一側躍開了五尺。

  只見那藏僧一挫右腕,飛出金環,陡然間重又收了回去。

  敢情那金環之後,有著一條極細的金線相系。

  黃昌暗自罵道:「我道密宗門下真有什麼邪法,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目睹頹史王吉受傷之情,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不敢輕舉躁進,待瞧出對方兵刃上系有金線,不覺膽氣一壯,竹杖「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直擊過去。

  這一杖勢道驚人,出手挾帶著強勁的嘯風之聲。

  那藏僧微閉的細目,突然一睜,金環振臂,瘦小的身子突然凌空飛去,雙環突然一齊脫手,飛襲過來。

  黃昌冷笑一聲,道:「彫蟲小技,也敢賣弄。」竹杖疾收,回手一招「白雲出岫」,猛向繫著金環的金線之上掃去,收杖出杖,一揮而就,勢道迅快絕倫。

  那瘦小藏僧雖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但從神情之間,卻看出必是輕藐自己之言,突然一吸真氣,身子倏忽又向上升高了七八尺,雙腿隨身而上,讓開一杖。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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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2:43: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突變陡起


  枯叟黃昌大喝一聲,振臂躍起,手中竹杖一抬,「彎弓射鵰」筆直而上,直點過去。

  那瘦小藏僧突然一抖右腕,一隻金環疾飛而來,環圈正套在竹杖之上,身子卻疾向下面墜落。

  枯叟黃昌暗中一提真氣,握杖右手用力向上一揮。

  他雖是懸空發力,但因內功精深,力道亦甚驚人。只見那向下急落的藏僧身軀,吃這一甩之勢,陡然向上翻去,人如脫線風箏一般,懸空疾轉如輪,飛出去四五丈才落到地上。

  但枯叟黃昌懸空發勁,無處借力,雖把藏僧摔出去四五丈,自己卻也無法提住丹田一口真氣,身子疾落而下,呼的一聲,雙腳落在實地上,震得沙土橫飛。

  那藏僧雙足落地之後,竟是毫無傷損,縱身一躍,直飛過來。

  枯叟黃昌不待那藏僧站穩腳步,立時縱身而上,一招「泰山壓頂」,當頭劈下。

  這一招平平常常的武學,雖無什麼奇奧之處,但他功力深厚,劈下竹杖帶起嘯風之聲,威勢十分凌厲。

  那瘦小藏僧,似已知這枯瘦的老人內力強猛,不敢再硬接杖勢,身子一轉,閃避開去。

  黃昌一擊落空,立時借勢變招,一沉腕勢,攔腰掃去。

  那瘦小藏僧,還未來及還擊,對方第二招杖勢又到,縱身又向一旁閃過。

  黃昌以迅快無比的身法,攻出兩招,搶得先機,立時展開快攻,竹杖縱送橫擊,片刻之間,杖影如山,挾著陣陣破空的嘯風之聲,直攻過去。

  十合之後,雙方勝負之數,已可看出,那瘦小藏僧被枯叟黃昌凌厲的杖勢,迫得步法已亂,失去還手之能。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忽然上前一步,低聲向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說了一陣。

  那身披綵緞和尚微一搖頭,緩緩閉上雙目。

  兩人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但可從兩人神色之間,看出一點端倪。茅山一真低聲對雲九龍道:「雲兄,那身披綵緞的和尚,看神情,是不管這藏僧的死活了,這一陣,大概咱們是勝定了。」

  雲九龍心中也甚覺奇怪,但他已對密宗門下武功,心有戒懼,心中還不敢深信,正在懷疑當兒,忽聽黃昌大喝一聲,緊接響起一聲慘叫。

  轉頭看去,只見枯叟黃昌手橫竹杖,站在當場,那瘦小藏僧,已然腦漿迸裂,橫屍當場。

  茅山一真仗劍一躍,落人場中,冷然說道:「第一陣已分出勝負。第二陣哪位和貧道動手?」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突然回頭朝著那氣字軒昂的中年大漢,用維語說道:「這個道人看去內在精華之氣、武功定然較那矮老頭子更強幾分,我又必須留在下一陣對付那更厲害的雲九龍,這一陣,不知該派那個出戰?」

  那中年大漢也用維語答道:「可惜金鐸師叔沒有回來,如若他來了,足可以勝那道人了。」

  那身披綵緞和尚,臉色微微一變,道:「你金鐸師叔醉心中原武功,也反對和中原武林結仇,他說中原地大物博,武林之中,更是代有奇才,和中原武林人物結仇,必將一敗塗地,我怕他從中壞事,已把他囚禁起來。咱們眼下之人,多是擅長本門心法高手,如單以武功和人搏鬥,只怕難以勝人……」

  那中年大漢道:「我去抵他一陣試試?」

  身披綵緞和尚道:「三賭二勝,就要決定勝負,此戰十分重要,我已決定施展本門至高的移魂心法,拼耗真元,把參與這場拚搏的中原武林人物一網打盡,你只要能支撐百合不敗,就行了。」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大步走了出來,說:「百合之力,我自信可以支撐得住……」探手在身上一摸,抖出兩面尺許長短、一寸寬窄、兩柄形如靈牌之物,一面金光閃閃,一面燦白奪已分執在左右雙手之中。

  茅山一真早已蓄勢待發,只要對方迎戰之人一出,立時將全力運劍一擊。

  他們都已看出眼下形勢,拖延時間愈久,對自己愈是不利,因那藏僧之間的對話,全都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愈覺得對方言行怪異,陰森可怖,是以都存了速戰速決之心。

  但當茅山一真瞧到那中年大漢手中兵刃之後,不禁微微一怔,道:「你這兵刃之上,可寫的有字麼?」

  那中年大漢微微一笑,用漢語答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茅山一真自言自語他說道:「難道他真的還在人世之間麼?」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手中兵刃,可否借我瞧上一瞧?」

  那大漢忽地舉起手中金銀二牌,說道:「道長請看。」

  茅山一真仔細瞧去,只見那金牌之上寫道「拘魄令」三字。銀牌上面寫著「招魂牌」。

  但見這兵刃上分寫的六個字,就足使人生出陰風森森的感覺。

  茅山一真的臉色突然大變,但只一瞬間,又恢復冷靜的神色,冷冷地問道:「使用這金、銀二牌之人何在?」

  他雖然保持外形的鎮靜,但卻無法控制住內心的激動,問的話難免詞不達意。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一展手中金、銀雙牌,冷冷說道:「使用這金、銀雙牌之人麼,就是區區在下。」

  這句話答得十分諷刺,只聽茅山一真大力震怒,一揮手中長劍,怒道:「縱然是使用這金、銀雙牌的老魔頭親身臨陣,也不放在貧道心上。」振腕一劍直刺過去。

  那中年大漢正待用手中金牌封架,茅山一真的劍勢突然又收了回去。

  原來他突然想到自己在中原武林道上至尊的地位,這等先行對人出手,實是有失身份,是以劍招刺出一半,又突然的收了回來。

  那中年大漢卻借勢搶得先機,金、銀雙牌一前一後,接連攻到。

  此等手法,江湖上極是少見,手中金、銀雙牌,不是分取合擊,而是一先一後的接連攻到,各自成為一路。

  茅山一真大聲喝道:「果是老魔頭獨門武功。」手中長劍疾揮,一招「雲霧金光」,劍芒閃動之中,幻起滿天劍影。

  但聞一陣金鐵相觸之聲,那中年大漢突然向後疾退五尺。

  原來茅山一真內力深厚絕倫,雙方兵刃一觸,那大漢立時覺出難以硬接對方劍勢,疾收金、銀雙牌而退。

  他有心游鬥,拖延時間,縱然能接得對方凌厲的劍招,也不願硬接。

  茅山一真挺劍追襲,一招「飛瀑流泉」,當胸直刺過去。

  那中年大漢金牌斜出,一撩劍勢,銀牌卻疾如電奔一般,斜肩劈下。

  此人出手的武功,十分怪異,手中雖有兩種兵刃,但在出手之時,卻似兩個人各持一種兵刃擊出一般。

  茅山一真長劍急施一招「倒轉陰陽」,封開中年大漢的金、銀雙牌,借勢一招「笑指天南」,平刺過去。

  兩人交手,雖是幾招,但全場中人,都已瞧出這是十分凶險的搏鬥。看上去兩人的劍影、牌勢並不緊張,但每攻一招之後,無不緊隨著奇奧、迅厲的攻勢。

  茅山一真的臉色,已變得十分嚴肅,凝神橫劍而立。那中年大漢圓睜雙目,遠遠地站在四五尺外,神情也變得十分凝重。

  原來兩人交手幾招之後,都已覺出逢到了生平未遇的勁敵。

  茅山一真已看出中年大漢已得了這使牌的真傳,昔年這一對金銀雙牌,曾經一度威震中原武林,想不到使牌人銷聲匿跡了數十年後,今日在這荒涼的古剎,又重遇馳名江湖的拘魄、招魂雙牌……

  正當雙方運集功力,準備出手之時,忽聞咯咯咯三聲鼓響,緊接著銅拔相和,響起一片樂聲,那靜站原地不動的藏僧,隨著響起的樂聲轉動起來。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忽然站起身來,越過石鼎,盤膝坐下,大喝一聲,樂聲倏然終止,環立的藏僧紛紛歸坐。

  群僧的位置,都有了變動,各人合掌當胸,緊閉著雙目。

  藏僧這詭異的行動,使雲九龍大感不耐,只覺這般相持下去,必是己方吃虧,當下大步走了出來,拱手對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說道:「大師急於求勝,兄弟也覺著早分出勝負來才能完心。」

  那身披綵緞和尚用漢語答道:「請恕貧僧不解雲莊主言中之意。」

  雲九龍道:「兄弟想把和大師比武之約,提前一點,二、三兩陣,同時開始。」

  身披綵緞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們已經勝了一陣,如把二、三兩陣合併舉行,你們不覺著太吃虧麼/

  雲九龍心中暗自罵道:「話雖說的不錯,但誰知道你在搗什麼鬼?」口中卻微笑說道:「我們縱然再勝一陣,只怕這三陣還是得打,索性一齊開始,是勝是負,大家都心服口服。」

  身披綵緞的藏憎還要推辭,雲九龍已自出手,暗運功力,遙遙一掌擊去。

  一股強厲絕倫的暗勁,直撞過去,人也同時欺身攻去。

  原來雲九龍眼看頹叟王吉被那藏僧用目光催眠一般,把他傷在手下,心中早生驚懼,一見藏僧打鼓擊欽的移動,不知這些和尚們,又要搞什麼鬼,心中甚是不安,這才大步而出,逼那身披綵緞的和尚出手,打出一記劈空掌風之後,人也緊隨著攻了上去。

  身披綵緞和尚,當胸雙掌,忽地向外一推,硬接了雲九龍一股強勁的掌風,笑道:「雲莊主,好雄渾的掌力。」

  雲九龍只覺對方接一掌之後的反震之力,亦甚強猛,心中暗暗讚道:「瞧不出這藏僧竟也有著這等深厚的功力。」

  抬頭看去,只見那身披綵緞的和尚,也正瞪著一雙眼睛,瞧著自己,一和他目光接觸,不覺心頭一跳。

  雲九龍早已心生警覺,慌忙別過頭去,一提真氣,穩住了惶亂的心神,揮手一掌劈去。

  身披綵緞藏僧,雙掌平護胸前,又向外推出一掌。

  兩股強勁的潛力一接,雲九龍心頭微震,身軀向後退了一步,不禁大駭,暗道:「此人功力,當真能勝強過我不成?」

  不知不覺的又抬頭望了那藏僧一眼。

  但覺對方目中之光,如有實物射出,直入內臟,心頭又是一陣跳動,趕忙閉起雙目,運氣調息。

  只聽那身披綵緞的藏僧低沉的笑聲,響繞耳際,道:「雲莊主,你決非貧僧之敵,早些認輸,免得身受重傷,那就不值得了。」字字入耳驚心,奪人魂魄。

  雲九龍被那呼魂喚魄的怪異聲音,叫得驚心肉跳,全身微微顫抖,趕忙一提真氣,開始運氣調息。

  他內功精深,一運氣,立時沉靜下來,心中暗暗忖道:「這是什麼武功,難道密宗一派武學之中,真的會有妖法不成?」

  正自忖思當兒,忽覺一股暗勁,當胸擊來。

  他功力精深,乃是中原武林中極是少見的奇才,出道十五年,壓服江南七省中所有武林高手,感應靈敏過人,來不及睜開眼睛,雙手已平胸推出。

  那襲來勁道雖甚猛烈,但覺在自己反擊之下,硬被擋了回去,正待再運集功力反擊,忽聽一個陰冷刺耳的聲音說道:「雲九龍,你已被貧僧至陰至寒的獨門陰氣所傷,再不服輸,三個時辰,即將受陰寒攻入內腑而死。」

  雲九龍一聽到那陰冷的聲音,立時覺著全身的內勁消滅甚多,反擊的力道,隨著大力減弱。

  只聽那一陣陰寒冰冷的怪笑聲,緊隨著傳入耳際,其聲之怪,有如冰窖中吹出來的寒風一般。

  笑聲停止,又傳來那藏僧冷漠的聲音,道:「雲九龍,貧僧念你一身武功得來不易,不忍立時把你傷在手下,現在最後勸告於你,如不及早服輸,貧僧可要下毒手了。」

  雲九龍一直閉著雙目,不敢睜開眼睛,因他已警覺到那藏僧的眼光十分怪異,只要和他一,觸,立時心神搖蕩。

  那知閉上雙目之後,卻又為那驚心動魄的聲音困擾。

  但他內功深厚,定力也超於常人甚多,雖被那藏僧的聲音困擾得十分不安,但還能保持心神不亂。

  一面暗運真氣遍佈全身,一面思忖應付目下局面之策,暗道:「眼下之局,只有出其不意,衝到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跟前,和他近身相搏,迫他無暇說話。」

  心念一轉,暗運功力,氣貫全身,外面卻故意裝出睏倦不支的狀態,以求分散敵心。

  只聽那藏僧冷冷的聲音,重又在耳際響起,道:「雲九龍,你還有什麼未完心願……」

  雲九龍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那藏僧未完之言,雙目圓睜,縱身一躍,直衝過去。

  那身披綵緞藏僧,對雲九龍這陡然衝來之勢,似是甚感意外,雙足微一用力,人已凌空而起,躍到石鼎之後。

  兩側護法的和尚,立時一齊湧上,擋住了雲九龍,三面銅鈸,緊隨破空的勁風直飛過來。

  雲九龍運集真氣,仰面一聲長嘯,雙掌一齊擊出,震落了三面飛鈸,人已隨著發出的掌力躍起了兩丈多高,饑鷹攫燕般,直撲而下,疾向那身披綵緞的和尚撞去。

  他被尊稱為江南武林第一高手,武功自非一般江湖人可比,躍起

  雲九龍和那藏僧動手情形,盡落在茅山一真眼中,眼下之局很明顯,這群藏僧,並非要憑藉真力實學求勝,學走偏激,行動詭異,最好的辦法,是不讓他們有機施展什麼移魂大法,心志一轉,舉劍疾向那氣字軒昂的中年大漢刺去。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雙牌齊舉,硬接了一劍,劍勢雖然被他接了下來,但人卻被震得當堂後退三步。

  茅山一真冷笑一聲,道:「那授你這雙牌之人,現在何處,要他出來和貧道對招,或可能打上個半斤八兩,你這點微未之技,決非我的敵手。」口中說著話,第二劍已連續出手。

  這次,那中年大漢已不敢再揮牌硬接,縱身一讓避過,手中金銀雙牌陡然展開了快迅絕倫的猛招。

  剎那間牌影縱橫,劍氣漫天。

  再說雲九龍和那和尚,四掌牴觸之後,彼此略一閉目休息,立時各運真氣,傳擊過去。

  表面上看去,雲九龍和身披綵緞的藏僧,打得最是平靜無波,但事實兩人打得卻是最為凶險,因為這等近身相擊、四掌相抵的搏鬥,除了各以內力傳擊過去,震傷敵手之外,別無辦法可想,這等憑藉真功實學的傷人之法,全仗內功真力,一點也取巧不得。雲九龍內力雖較對方深厚,但他在搶落實地時,硬受了對方一掌擊襲,已被震傷內腑,一時之間,半斤八兩,難分勝負。

  忽聽那藏僧陰冷的笑聲,重又響起道:「雲九龍,你還不認敗服輸,當真是不要命了麼?」

  雲九龍不自覺地抬頭望去,一和對方目光接觸,立時覺著心神搖蕩,內力大減,登時退了三步,一跤跌坐地上。

  那藏僧借勢一伸雙臂,運力攻了過來。

  雲九龍跌坐在實地之後,突然一震雙腕,全力推出兩掌。

  反擊之勢雖把那藏僧攻勢擋住,但又被震得噴出兩口鮮血。

  雄健飛眼看莊主不支,大喝一聲,衝了過來。

  那紅衣少女早已躍躍欲試,一見雄健飛衝了過來,立時振袂而撲擊之勢,迅如電火。那身披綵緞的藏僧,雖不願和他近身相搏,但他以密宗教下一代掌門身份,不便一直讓避雲九龍撲襲之勢,只好潛運內力,雙掌一齊推出,想在雲九龍未落實地之前,把他逼退回去。

  那知雲九龍已有了硬拚之心,見對方推來掌勢內勁凌厲,立時施展千斤墜的身法,凝集全身功力,硬向實地搶落。

  一股強猛的暗勁,正撞在向下急落的雲九龍身上,但卻無法阻擋住雲九龍下落之勢。

  雲九龍腳落實地,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立時揉身搶攻,掌腳齊施,眨眼間拍出了三掌,踢出四腿。

  這一輪急攻,不但迅快得間不容髮,而且招招含蘊內力,迫得那身披綵緞藏僧,向後退了五步。

  雲九龍不待對方開口,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又縱身攻了上去。

  這次不再猛攻,雙掌平胸,緩緩推出,冷然說道:「兄弟久聞密宗一支武學,詭異精博,那知傳聞竟是不若目睹。大師如果有膽,就接我雲某這一招試試?」

  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吃他一激,不自覺伸出雙掌迎去。

  雲九龍推出雙掌去勢,突然加快,但聞雙掌輕微的相觸之聲,兩人身軀,同時受到了甚大的震動。藏僧身披的綵緞,和雲九龍的長裳,同時起了一陣波動,但兩人相抵的四掌卻並未即時分開。

  這四掌相抵的一擊,似都是兩人生平功力所聚的銳鋒,接實之後,同時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閉上雙目,好像不經過一番運氣調息,誰也沒有了反擊之力。

  就在兩人四掌接實當兒,茅山一真和中年大漢,也同時開始了慘烈絕倫的拚搏。

  以茅山一真在江湖的聲譽,竟然不敢小覷那金、銀二牌,運氣凝聚內力,準備全神迎戰。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在和茅山一真兩招交接之中,已知逢上勁敵。這等強硬的對手,想撐上百招,甚是不易,也暗中準備,只要對方不出手,他自是樂得拖延點時間。起,拔劍接鬥。

  雲九龍隨來之人,大都是江南道上甚負時譽的高手,一見雄健飛出了手,紛紛拔出兵刃一擁而上。

  群僧高宣佛號,分頭迎戰,立時展開了一場混戰。

  忽覺秋風之中,一條人影,疾從左面屋後躍起,直投場中。

  來人一襲青衣,手執短劍,面色如漆,不辨五官,只有雙目神光如電,只聽他朗朗長笑道:「雲兄別慌,兄弟助拳來了!」喝聲之中已到雲九龍的身邊。隨著一陣異香,撲面傳來。

  全場之人聞得那異香之後,都覺得頭腦一暈,全身勁力大減,手中的兵刃,登時緩慢了許多。

  只見那青衣人短劍一揮,先將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劈成兩半,回頭一劍,直向雲九龍胸前刺去。

  雲九龍在和那藏僧力拼內功之後,人已困乏,再加那青衣人手法迅快絕倫,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短劍己深入前胸。

  青衣人身法快捷,刺中雲九龍後,借勢一掠,人已到那中年大漢和茅山一真的身側,出手拍在那大漢背心。

  掌力雄渾,只震得那中年大漢手中金銀二牌脫手落地,口中鮮血狂噴,被茅山一真一劍當胸穿過。

  青衣人卻隨在那大漢屍體之後,欺身而進,口中叫道:「道兄別來無恙。」

  茅山一真微微一怔,那青衣人已到身側,短劍疾出,直刺過去。

  這動作迅快的間不容髮,茅山一真手中刺人那中年大漢胸前的寶劍,還未抽出,青衣人短劍已到胸前。

  形勢迫得他不得不撒手丟劍,當下一吸真氣,準備向後疾退。

  那知一提丹田真氣後,突覺一陣頭暈目眩,不禁大吃一驚,暗叫一聲,「完了!」

  心念還未熄去,短劍已刺入前胸。

  青衣人刺死了茅山一真後,突然放聲一陣長笑,笑聲中拔身而起,直向枯叟黃昌衝去。

  黃昌眼看那青衣人連傷了雲九龍、茅山一真,心中早已有了警惕,舉起竹杖橫擊過去,口中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

  青衣人一語不發,舉起短劍,但聞「嗆」的一聲,竹杖應聲而斷。

  黃昌怔了一怔,青衣人已欺身而入,短劍疾出,當胸刺去。

  黃昌竹杖被削,不禁心頭大吃一驚,趕鈸一提真氣,準備向後躍退。

  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耳際長鳴不絕,竟無法將真氣提聚前胸。

  青衣人冷笑一聲,短劍寒鋒當胸直刺而入。

  回身一躍,又飛落到頹叟王吉身側,照頭一腳,踢得王吉腦漿迸裂,當場死去。

  這青衣人在片刻之間,連殺當世六個頂尖高手,心中似是大感歡愉,縱聲長笑,劃空裂雲。

  全場動手之人,都被這長笑之聲鎮懾,一齊停下手來。

  青衣人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周,高聲說道:「你們都已中了劇毒,靜坐不動,還可活上三個時辰,如若動手相搏,那就只有半個時辰的壽命了。」

  在場的武林高手,全都聽得一呆,愣在當地。

  一群藏僧看到掌門師尊死去,各自敲著法器,跪在那屍體之前。

  但聞鼓、鈸交響之聲,夾著一聲慘叫,一個和尚倒地死去。青衣人忽又放聲長笑,笑聲中,但聞連續響起悶哼之聲,群豪和藏僧連續著倒地死去。鼓、鈸、長笑,加上一聲聲死前悶哼,交織成一片哀樂。

  這突然的慘變,使全場之人,都為之心生震駭,目睹那一個個摔倒下去的屍體,誰都不禁地替生命生出一份憐惜,每人的心中都在想著:「完啦!接著倒下去的只怕是我了……」

  忽聽雄健飛大喝一聲,疾向那青衣人衝了過去。

  青衣人疾如電光石火一般,向左側橫跨兩步,閃讓開雄健飛撲擊之勢,虛空推出一掌。

  一股強勁的潛力,直撞過去,雄健飛應聲大叫,連噴三口鮮血,倒摔在地上。

  青衣人目光環掃了橫躺在地上的屍體一眼,突然揮動短劍,沖人人群之中,寶劍搖揮,鮮血濺飛,數十個江南道上的武林高手,和密宗門下的藏僧,都已中了劇毒,只覺天旋地轉,身子搖搖欲倒,哪裡還有回手之力?但見人頭滾滾,噴血如箭,一場慘絕人衰的屠殺,使生者觸目驚心,死者屍體橫陳,鮮血染紅了四丈方圓的土地。

  就在那青衣人揮動手中鋒利無比的短劍、展開了驚人的屠殺當兒,身受劍創的雲九龍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將自己的白竣密封布包,和那藏僧取出的黃績密封布包,一齊投入那香煙裊裊的石鼎之中,重又倒在地上。

  那面目漆黑、五官難辨的青衣人手法迅快無比,片刻之間,己把數十個江南武林道上高手,和幾十個藏僧,盡皆殺光。

  空曠的草地上,橫陳著數十具的屍體,滿地鮮血,慘不忍睹。

  全場中,只餘下那個紅衣少女尚在呆呆地站著。

  她似是已經失去了知覺,目光遲滯,呆呆地望著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屍體,但卻一語不發,那青衣人手執短劍奔到她身側之時,她似是仍無所覺。

  青衣人舉起了手中鋒利的短劍但又迅快地放了下來,略一沉思,突然舉手點了她的穴道。

  紅衣女應手向後倒去,青衣人左手握劍,右手迅快地一伸,攔腰把她抱了起來,縱身一躍,登上屋面,如飛而去。

  倒臥在石鼎旁側的雲九龍,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爬到茅山一真的屍體旁邊,在那道袍之中一陣搜摸,拿出一個磁瓶,打開瓶塞,倒出幾粒丹藥,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閉上雙目,略一調息,突然掙扎著站了起來,向前奔了幾步,又自動停了下來。

  只見他伸手抓過來一具屍體,迅快地脫了那人衣服,然後又脫去自己衣服.和那具屍體換上,把那具偽裝自己的屍體,移到那石鼎旁邊,抓住那具屍體背心,在石鼎之上一撞,立時撞得腦漿迸裂,雲九龍掙扎著奔了出去。

  他身形剛剛隱去不久,那面目漆黑的青衣人,已急急轉了回來。

  只見他目光迅快地掃視了全場一周,然後緩步來到石鼎旁邊,用腳挑起那具偽扮雲九龍的屍體,低頭瞧了一陣。

  但那人早已腦漿迸裂,面目難辨,任他狡猾絕倫、機智過人,也難瞧出個所以然來。但他仍然看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似息了心中疑竇,仰臉望天,一聲長嘯,縱身躍到那一邊。

  但聞那嘯聲響徹雲霄,震得四外空山回音不絕。

  隱在閣樓中的上官琦,只聽得暗自歎道:「此人內功精深,實是叫人佩服,只是片刻間連殺六七十條人命,手段也太毒辣了。」

  不大工夫,正東方屋脊之上,突然出現了八條人影,個個身手矯健,踏房越屋而來。

  幾人都用了一塊黑紗包在臉上,只露出兩隻眼睛,每人身上,都帶著兵刃,一見那青衣人,立時站在一側,一副必恭必敬的神態。

  那青衣人卻是神情倨傲,不但沒有還禮,而且連望也不望幾人一眼,冷冷地吩咐道:「把這些屍體埋去,血跡打掃乾淨,不許留下一點痕跡。」

  八個勁裝大漢,一齊躬身應道:「莊主放心。」

  那青衣人微一點頭,大步直向那石鼎走去,飛起一腳,把那石鼎踢得飛出一丈多遠,頭下腳上地嵌入土中半尺多深。

  他似是意猶未足,回頭又吩咐那八個勁裝大漢道:「把這石鼎,也埋在地下,鼎中之物不許擅動一件。」說完,也不待那八個勁裝大漢答話,突然一振雙臂,拔起了兩丈多高,起落之間,人已到三丈以外。

  八個勁裝大漢,抱拳肅立,遙遙相送,只待那青衣人身形消失不見,才回身來,開始清掃地上陳屍血跡,各自拔出身上兵刃,在地上挖掘了一個大坑。

  幾人動作,雖然迅快熟練,但因地上血跡屍體過多,也足耗去兩個時辰之久,才把屍體埋好,血跡打掃乾淨。待埋好石鼎,天色己近黃昏。

  果然,無一人敢看那石鼎中存放之物。

  八個勁裝大漢,重又檢查了一遍,覺得沒有留下痕跡,才聯袂而去。

  隱身在閣樓上的上官琦,瞧完了這幕變化詭異,凶毒絕倫的慘劇,不禁心膽俱碎,暗自歎道:「江湖凶險,當真是防不勝防,任你武功絕世,也難防冷箭暗算。那青衣人在片刻之間,連傷六七十條人命,而且其中幾個高人,都是一代怪僧雄豪。」

  抬頭看去,晚霞絢爛,一抹夕陽,反照在樹梢殿脊之上,夕陽景色,仍和往常一般的美麗,可是武林中已少去五六個頂尖高手,人世間,也毀滅了六十多條生命。這些人一生中辛苦練武數十年心血勞苦,片刻間盡為一杯黃土掩埋。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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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2:45: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絕壑百日


  他想到感慨之處,不自覺黯然一聲長歎。

  忽聽那殘缺老人冷笑一聲,道:「好辣的手段,當真是一個活口不留。」

  上官琦極目望去,只見夕陽照射中,十幾隻巨鳥,盤旋在寺外里許上空,心中甚感奇怪,想了一陣,問道:「老前輩可是說的那青衣人麼?」

  怪老人歎道:「他在片刻工夫之中,連傷六七十條人命,似是意猶未盡,竟然把他那八個屬下,全都殺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此事當真麼……」忽覺著此言大是失禮,趕忙又接了一句道:「我去瞧瞧。」

  怪老人冷冷說道:「不用去瞧,只怕那八個人只餘一堆白骨了。」

  上官琦站起身子,道:「晚輩去去就來,」縱身穿窗而去。

  那怪老人也不阻攔於他,斜倚窗口,呆呆的望著天空出神。

  上官琦心地甚是忠厚,他不信人世之上,真有這等陰險毒辣之人,是以聽得那怪老人的話後,竟然難以遏止心中衝動,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穿出窗口之後,長長舒一口氣,施展輕功提縱術,放腿向外奔去。

  他心中急欲早看究竟,奔行之勢異常迅快,片刻工夫,已到寺外。

  但見上百隻以上的巨鳥穿梭般搶奪著幾具屍體,片刻之間,搶食已完,只剩下八具骷髏。

  他雖隨著師父,在江湖之上走動甚久,但此等之事,還是初見,不覺看得暗自驚心。

  一群巨鳥,吃光了八具屍體之後,似是意猶未足,振翅長鳴,互相撲擊起來,鬥得傷死,立時被吃得屍骨無存。不大工夫,那百隻以上巨烏,已相互鬥死了二三十隻,鳥羽遍地,血跡斑斑。

  直待那巨鳥相互鬥死了三分之一,群鳥才似吃飽了肚子,各自振翼長鳴而去。

  上官琦呆呆的站在一株松樹之下,看到群烏振翼而去,長長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道:「這些鳥兒雖然凶悍絕倫,飢餓之下,自相殘殺,弱肉強食,慘酷絕倫,但在吃飽之後,立時振翼而去,那凶殘陰毒之人,比起這些鳥兒,卻更為凶狠,縱然是無冤無仇……」

  心念及此,忽聽身後響起一聲輕微的冷笑。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衣,滿臉漆黑,五官難以辨認之人,靜靜地站在八九尺外,嘴角間仍然掛著一分冷笑。除了兩道冷電的目光外,微露白牙,因他臉色特黑,牙齒也更顯得慘白。

  此人一直靜靜地站著,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但卻一語不發。

  上官琦只覺他兩道目光之中,充滿著殺機,看得人心驚肉跳。呆了良久,壯著膽子問道:「你是什麼人,瞧著我幹什麼?」

  青衣人仍然一語不發,緩步直走過來,他移動之勢很慢,目光卻一直盯在上官琦臉上,一瞬不瞬。

  上官琦暗中提聚真氣蓄勢戒備,心中暗暗想道:「完了,此人武功高強,我豈是他敵手?」

  心念未息,那青衣人已到身前,左手一伸,疾向上官琦左腕之上抓去。

  他出手之勢並不迅速,但卻來的奇奧無比,上官琦左腕向旁一讓,竟然沒有讓開,左腕已被人抓在手中,不禁心頭大急,右拳一晃,迎面搗去。

  這一拳迅猛兼具,用盡他生平之力。

  青衣人冷哼一聲,身子一側,避開拳勢,右手疾拂而出。

  上官琦只覺得肘間關節之處一麻,全身勁力忽然消失。青衣人冷冷的問道:「你是什麼人?」

  上官琦半身酸麻,已經無抗拒之能,半身穴脈閉塞,血氣不通,心中暗自忖道:「此人手辣無比,片刻間連殺六七十條人命,他此刻殺我,只不過舉手之勞……」

  正自忖思,那青衣人似已不耐,提高了聲音,道:「你聽到我問話沒有?」

  上官琦靈機一動,答道:「在下趕赴友人之約,路過此地,見這些飛鳥爭奪人屍,故而留步瞧看……」

  青衣人微一裂嘴,笑得無聲無息,但見滿口森森白牙,十分可怖,說道:「你是赴什麼人的約會?」聲音冷漠,聽來甚是刺耳。

  上官琦道:「赴一個姓翁之人的約會……」故意頓了一頓,道:「你問我這些事情幹嗎?」青衣人微一沉思,道:「你說的可是千臂毒叟翁天義?」

  上官琦暗道:看來他和翁天義相識,這倒得騙他一騙,當下說道:「不錯,你如何能夠猜到?」

  他自認這幾句謊言說得甚是得體,哪知青衣人聽了之後,突然仰臉冷笑一陣,道:「好狡猾,你覺著這幾句謊言就可以騙得我麼?」轉過身子,向前疾奔而去。

  上官琦左腕脈門被扣,掙扎不脫,右半身麻木難動,本難自行奔走,但在那青衣人硬拖之下,只覺身子如被人托起,凌空而行一般,身不由主地向前奔去。

  他身體雖已受傷,但神志井未昏迷,心中十分清楚,暗道:此人憑藉內家真力,帶我而行,竟是這般迅快,又絲毫不覺異樣,實是罕聞罕見之事。

  只覺奔行如風,片刻間奔上一座山峰。

  青衣人突然停下步來,鬆了上官琦被托手腕,說道:「你從這處懸崖跳下去吧!雖然要粉身碎骨而死,但總比我點了你五陰絕穴,忍受那全身經脈硬化而死的痛苦,好受一些。」

  他說得心平氣和,毫無怒意,上官琦呆了半晌,才想到他話中含意,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暗道:「此人在準備置人死地之時,仍是這般心平氣和,果是陰沉得可怕……」

  青衣人見他久不回答,心中甚感不耐,低沉地喝道:「你必須在吃半盞熱茶的工夫中,選擇自絕之路,超過時限,別怪我不教而殺了。」口氣托大,一派老氣橫秋。

  上官琦暗中一提氣,只覺半身麻木,難以掙動,暗道:「此人適才連傷六七十個高手之命,出手迅猛無比,我縱然沒有受傷,也不是他的敵手,何況眼下穴道被制,和他動手,只有徒自招辱,既然難逃一死,那就不如早些自作了斷,免得受盡羞辱之後再死……」

  那青衣人似已看透了上官琦心中所想之事,冷笑一聲,道:「你半身經脈被傷,已難再提運真氣,從這懸崖跳下去,絕無一線生機,別指望幸得生存啦。」

  上官琦忽覺一股怒意,沖上心頭,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大步走到懸崖邊緣。

  抬頭看去,一輪紅日半隱山下,滿天紅雲,耀眼彩霞,反照著峰頂上皚皚積雪,天彩雪光,幻化出美麗無倫的景色。

  極目四外,山峰綿連,好一片錦繡河山,不禁趑趄不前,猶豫起來。

  美好生命,將在他舉步一躍之下,拋離這壯麗山河,他好像覺得有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晚霞一般,不停地轉動著雙目,四下打量。

  忽覺一隻手掌,抵在背心之上,緊隨著響起那青衣人冷漠的聲音,道:「下去吧。」

  上官琦只感一股暗勁,由後背直湧過來,不自主的舉步向懸崖下面跳去。

  那湧來暗勁,十分強大,上官琦整個身子在那暗勁震送之下,平飛出八九尺遠,才向下墜去。

  落勢奇快,有如隕星飛瀉。

  青衣人推落上官琦後,突然振臂長嘯,拔身而起,直向來路奔去。

  上官琦墜落之勢雖然迅如電奔,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清醒,幾度想提聚真氣,想把身子向山壁上躍衝過去,但每一提氣,半身經脈立時一麻。

  但覺兩耳風生,下落之勢,似是愈來愈快,不禁暗自歎息一聲,道:「完了!」

  忽覺一股寒氣直衝上來,心念還未來得及轉動,驀覺全身一涼,水珠四濺,呼吸大受阻礙,原來跌入了水中。

  他由數百丈高的懸崖之上,跌了下來,衝擊之力甚大,雖然略通水性,也難穩住向水底衝落之勢,一口氣沉入了兩三丈深,才把沉落的力道減去。

  只覺一股悶氣,憋在胸中,忍不住張開口來。

  冰凝的潭水,湧入口中,神志陡覺一清,趕忙凝神閉氣,手撥潭水,向上浮來。

  待他浮上水面,爬到岸上,人已累得筋疲力盡,只覺全身酸軟無力,頭昏腦暈,躺在岸邊休息,不知不覺間,沉沉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己是深夜,抬頭看去,滿天寒星,閃爍生光。

  他伸手輕輕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掙動坐起身子,打量四周的形勢。

  夜色雖深,但藉寒星的微光,仍然隱隱可辨景物。

  這是一條狹長的山谷,寬不過三丈,由東曲彎而來,又向下曲彎而去,谷底下石地堅硬。除了谷中一片潭水附近生著一塊塊的小草地外,都是拳頭大小的鵝卵石。

  這水潭的面積不過二三尺寬窄,兩丈多長,在這道山谷中佔地甚是微小,如果是那青衣人運內力把他震飛落向山谷正中,直摔下來,勢非撞在谷邊鵝卵石上,撞個粉身碎骨不可。

  他想著想著不覺啞然失笑,暗道:「他想把我推到中間,四無著力之處,定然要被摔死,卻沒想到,倒是救了我的性命。」

  他在大難之後,心胸忽然開闊起來。

  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沿著山壁走了一段,山道立時向下彎折過去。

  他半身經脈受傷,難再運氣,行動和常人一般。走了一陣,只覺寒意漸消,身體暖和了不少。

  原來他經過一陣活動之後,身體行血循轉加快。

  身體雖然覺著暖意,但半身經脈卻是愈來愈覺麻木,行動也愈來愈感不便。

  兩面的山崖,陡立如削,十丈之下連一株葛籐突松,也不生長,如果沒有受傷,還可設法攀登,此刻半身經脈麻木,行動已甚不便,哪裡還有餘力攀登峭壁?

  他茫然地手扶山壁而行,心中只有一線希望,只願這山谷不要大長,早日走到盡處,如能出了這道山谷,摸索著回那古剎而去,也許那怪老人有能為自己療經脈傷勢。

  一面打著如意算盤,一面扶壁而行,走了四五里路,果然到了盡處。

  但見立壁千尋,橫阻去路,敢情這山谷盡處,也是一片斷崖。

  上官琦呆呆地望著面前立壁,一股失望的痛苦,泛上心頭,心灰氣餒,支持他的精神隨之崩潰,只覺兩腿一軟,跌坐地上。

  他閉上雙目,靜靜地坐了一會,又緩緩扶著石壁站了起來,暗暗忖道:「這條山谷,如是一條死谷,千百年來山洪積聚,恐怕早已滿盛山水,既無存水,定然有排水之處,也許在山谷的那頭,有通出山谷的出路。」

  心念一轉,不禁精神一振,手扶石壁,又向來路走去。

  這條山谷大約有十四五里之長,上官畸如若沒有受傷,走來自是極為容易。現下他身受重傷,半身經脈麻木,如是靜坐休息,還不覺得如何,這等走來走去,傷勢逐漸加重,舉步如拖千斤重擔一般,痛苦異常。

  他雖睏倦不堪,但一股求生的銳氣,支持著他身體上的痛苦。

  待他走到山谷盡頭之後,已是曙光將露時分。

  抬頭看去,只見橫阻去路的山壁,仍在百丈之上,不禁心頭一震,暗道:完了,我既身受重傷,又陷入這樣一道絕壁之中,哪裡還有生路?

  只覺睏倦難支,依壁坐了下去。

  這時,他的精神已經完全潰散,支持身體的生命潛力隨著消失,手腳轉動已失去靈活。

  他緩緩閉上雙民長長呼幾口氣,盡量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只覺睏倦之意愈來愈濃,不知不覺問倚壁睡去。

  熟睡中,也不知過去了好多時間,醒來已經是日掛中天,艷艷秋陽,照射在絕壁之中,滿地雪白如玉的鵝卵石,在強烈陽光照射之下,如蒙上一層雲氣。

  這奇麗的景色,並沒有吸引到上官畸的注意,只管呆呆地望看對面山壁出神,心中暗暗想道:這絕壁之中,除了那一片小潭之外,全谷之中,似都為這雪白的鵝卵石所鋪滿,連一株短松,一片草坪也難以見到,我縱然不為傷勢拖累而死,亦必將活活餓死。

  潛在的求生本能,愈是遇上艱苦的環境,愈是容易振奮。上官琦手扶石壁站了起來,緩緩向前走去。

  他想在最後的尋視中,找出一線生機來,一面扶壁而行,一面不住地四外打量。

  但見滿地鵝卵石一片雪白,目光下雪霧濛濛,走了百丈之遙,仍未見一根花草。

  他失望地坐了下來,暗暗想道:「這道山谷甚是奇怪,怎麼連一根野草也不生長。」

  伸出手去,抓起一個白色的鵝卵石來。

  只覺入手一片光滑,而且冰冷刺骨,水濛濛的如同泡在水中一般。

  他輕輕在手中掂了兩下,只覺這谷中鵝卵石和其他之處的石頭不同,不但望去水氣濛濛,而且重量方面,也較其他之處的鵝卵石重了很多,不禁引起了好奇之心,暗道:「這鵝卵石似和其他之處的不同,不如把它打開一顆瞧瞧。」

  心念一轉,猛然把手中鵝卵石向山壁上面投去。

  但聞「咯」的一聲大震,那鵝卵石還擊在山壁之上,濺飛起一片碎石。

  定神看去,只見那石壁之上撞一片大疤,那擊在山壁間的鵝卵石卻是完好無恙。

  上官倚心中十分奇怪,又伏身撿起一塊石頭,舉手投擊過去。

  但聞一聲大震,那鵝卵石又被彈震回來,石壁間又多了一片大疤,鵝卵石仍是完好無恙。

  正自覺著奇怪,忽聽簫聲裊裊,傳入耳際。

  這簫聲有如慈母呼喚一般,柔和中滿含慈愛。

  上官琦霍然站起身來,仰首一聲長嘯。

  嘯聲剛剛出口,忽覺左腿一麻,跌倒在地上。

  他半身經脈受傷,已不能提聚真氣,聽得那簫聲之後,突然提氣長嘯,傷脈痙攣,一陣劇疼,跌倒地上。

  這一下摔得甚重,感覺眼睛一花,暈了過去。

  那長嘯之聲亦隨之中斷。

  侍他再次醒來時,只覺如倒臥在寒冰之上一般,奇寒難耐。

  他用盡了氣力,掙扎著坐了起來,伸手摸去,但覺那身體覆臥的鵝卵石,仍是顆顆如冰。

  抬頭看去,太陽已經偏西。估計時間,足足暈過去兩個時辰,但那被身體覆臥的鵝卵石,仍然毫無暖意。

  他輕輕歎息一聲,心中討道:「看來我已無法出此絕壑了,與其慢慢地餓死,倒不如趁現在尚有餘力,早些自絕的好……」。

  心念初動,忽聽空中一陣極刺耳的鳥鳴,不禁心中一動。

  抬頭看去,只見一隻巨鳥隱入了十幾丈高處一塊突巖之後不見,不禁心中又是一動,暗道:「這絕谷之中既有鳥來,想來必有生物了。」又生出求生之念。

  他閉目休息了一陣,澄清了腦際中的雜念,然後睜開眼,四周打量一下,想找出那一條生機之路。

  這次他心中十分平靜,目光緩緩沿著山壁移動,想找一處可資攀登之處,爬上那巨鳥隱失的突巖之處,然後再想法子借那巨鳥之力,登上絕峰。

  但他又失望了,十丈以下的山壁,全都是光滑如削,竟是難以找到一處可資著足借力的地方。

  如在平時,他還可施展壁虎功一試,但此刻,半身經脈受傷,別說施展壁虎功游上那九丈山壁,就是走上幾步路,也覺疲倦難支。

  蕭音重起,非宮非商,聲聲若仙子歌唱,柔婉音韻中充滿了歡悅之情,油然激發了求生之念。

  上官琦萎靡的精神,被那柔婉的簫聲喚起,求生之念大增,站起身來,走到山壁之處,倚壁坐下,閉目運氣。

  他已有過經驗,只要一提真氣,受傷經脈立時痙攣收縮,痛苦難以忍受,這次哪敢貿然嘗試?緩緩提吸真氣,一面又盡量放鬆受傷的半身經脈。

  果然痛苦的反應,減弱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強烈,直待大半真氣凝聚在丹田之後,忽然覺著受傷經脈,開始萎靡、痛疼,趕快把提聚丹田的真氣散去。

  真氣一散,傷脈痛苦立止。

  這發現大大地提高了他生存的希望,暗道:「只要我這般慢慢地試行運氣,也許能自行把傷脈治癒、閉塞的穴道打通。」

  他估計自己還可以忍受三日夜的饑寒,如果在三日夜中能把半身受傷的經脈打通,還有餘力可用,設法抓上那巨鳥隱失的突巖所在,借那巨鳥之力,出此絕壑。如若三日之內無法把受傷經脈打通,飢寒交迫之下,體力將逐漸消失,勢將活活餓死在這山谷之中。

  他開始靜坐調息,想運氣打通受傷的經脈。

  哪知兩日夜的時間過去,不但受傷的經脈沒有打通,而且愈來愈重,己覺著經脈起了變化,不禁心頭大駭,掙扎著站起來身子,才發覺左腿左臂已經失去效用。

  絕壑死谷,重傷難動,縱是對生命有著無比信心之人,也將陷入絕望之境。

  上官琦開始對生命失去了信心,恐怖的死亡,因絕望已對他失去了威脅。他抬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想道:「現在我除了一步一步接近死亡外,已無第二條可行之路。這僅餘的時間,對一個行將拋別世問的生命,是何等的可貴,我要盡情地享受這短暫的時間才對

  正待仰臥下去,靜靜地欣賞那雲彩美麗的變化,忽然覺著口渴起來,念頭一轉,暗道:「我不能在死亡前讓自己忍受口渴之苦,絕壑沒有食物,飢餓是難以解除了,但卻有一片潭水可以解渴呀!我該盡量去做,減少身體感受的痛苦。」於是,他掙扎著向那片潭水所在爬去。

  這一段不遠的距離,但行來卻十分艱苦,因為他左腿左臂的經脈已經麻木,他只能以右臂和右膝代替雙足,爬行在雪白的鵝卵石上。

  右時和右膝處的衣服都已被鵝卵石磨破了幾個大洞,但上官琦卻似乎毫無畏苦的感覺,也沒有一點痛苦的神情,反而神色歡愉,滿臉微笑,似是對這爬行之事,甚感興趣。

  要知一個人自知將死之時,心理有兩種失常的變化:一種是憂慮、恐懼,一種是出乎常情的平靜,對任何艱苦和折磨,都不放在心上,上官琦正屬於後者。

  他爬行一個時辰之久,終於重回到水潭所在。

  在水潭四周,生長了幾片青草,這是絕壑中僅有的幾片草地,總共面積也不過三丈方圓。

  他爬到潭邊,已是口渴難受,伸出手去,掏起潭水,喝了幾口,只覺涼透肺腑,精神為之一震。

  潭水中反映出他的影子,只見頭髮散亂,披垂肩上,但嘴角間卻仍然帶著微微的笑意,不禁多看了兩眼,心中暗暗忖道:「這潭水反映的定然是我了,我真的是這樣平靜,而毫無死前的恐懼麼?」

  他理理頭上的亂髮,盡量把姿勢坐端正些,果然水潭中反映出一個英俊少年的影子。

  忽然,水潭中映現出一團黑影,疾掠而過,他警覺地抬頭看時,但見一片藍天,飄浮著幾片悠悠白雲。

  他暗自想道:「也許是我餓得眼花了,這等絕壑之中,兩側山壁都高在百丈之上,縱有飛鳥飛過,也不會在潭水中映現出來。」

  他心中雖如此想,但仍然不自覺凝神向潭水中望去。

  碧波中映現出一片突出的石壁,在那石壁之間,搖動著一個影子。

  他急急回頭看去,但見身後三十餘丈高低之處,果有一片突出石壁,和水中映出的石壁形態一樣,只是不見那搖動的影子。

  他呆呆地望了山壁一陣,忽然覺著睏倦難支,身子一移,滾在一片草地上,閉目休息。

  只覺身體之下,有些異樣,不禁伸手摸去,只覺一片柔軟。原來地上是一片柔土,細草茸茸,十分綿軟。

  他這幾日夜中,睡的都是冰寒透骨的鵝卵石,突然睡在柔軟的草地上,只覺喜愛異常,但一時間,卻又不知哪裡不對,直待伸手一摸,才知道草地中沒有那冰冷的鵝卵石。

  一覺醒來,不自覺地先向那突出石壁之處望去。

  只見一個全身金毛長垂、似猿非猿、似猩非猩的怪物,正緩緩拖著一條葛籐,一面下落,一面松著背上葛籐,不時停住,向上官琦凝神注望。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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