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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凰云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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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無名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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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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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38: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龍爭虎鬥


  青袍人冷哼一聲,靜站原地不動,右手一揮,一股強大潛力應手而出。

  兩股強猛的破空暗勁,懸空一撞,旋起了一陣急大的狂風,吹起地面上沙石橫飛。

  歐陽統怔了一怔,回目望著鐵木說道:「大師且慢動手。」

  鐵木大師掌力已和那青袍人掌力相觸,立時覺出了對方掌力強大無比,心頭微生驚駭。聽得歐陽統相詢之言,立時縱身躍到一側,說道:「幫主有何吩咐?」

  青袍人突然冷笑一聲,搶先接道:「一個少林高僧,一個窮家幫的幫主,兩位如能聯手擊敵,不論勝敗如何,亦可替江湖留下一段佳話。」左手一掌,遙遙拍向鐵木大師,右手卻疾出一指,點向歐陽統。

  歐陽統大聲喝道:「且慢動手。」斜裡拍出一掌,人卻疾向一側躍開。

  青袍人冷冷說道:「兩位可是害怕?」

  歐陽統道:「容在下問鐵木大師幾句話後,咱們再動手不遲。」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你們既然認定了我的身份,我倒不得不大方一些了,快些問吧。」

  歐陽統轉眼望去,只見鐵木大師臉如寒冰,白中透青,身軀微微有些顫抖,似是他心中還有無比的激動。

  青袍人仰臉望天,神情極為悠閒,好像根本未注意到鐵木大師的神態。

  歐陽統低聲問道:「老撣師暫請息怒,強敵當前,必需要保持鎮靜。」

  鐵木大師究竟是修為深厚之人,略聞警語,立時鎮懾心神,運氣調息。片刻之後,已恢復鎮靜神情,回顧歐陽統一眼,道:「幫主請站在一側,替老衲掠陣,老衲今日要和這叛徒決一死戰。」

  歐陽統橫臂一攔,道:「大師且慢出手。」

  鐵木道:「幫主還有何教言?」

  歐陽統道:「聽大師之言,似是已知道他的出身了麼?」

  鐵木大師長長歎息一聲道:「他是我們少林門下的叛徒。」

  歐陽統道:「什麼?他是你少林門下的叛徒?」

  鐵木道:「不錯……」

  他微微一頓之後,斬釘截鐵他說道:「幫主請阻擋他們相隨之人,這件逆不道的叛徒,由老衲一人對付,我要把他生擒回少林寺去……」

  青袍人突然縱聲大笑,道:「只怕你難是我手下之敵,竟然敢這等大言不慚。」

  鐵木冷冷說道:「我看你究竟得了幾分少林武學,竟如此目無尊長。」

  青袍人似默認自己出身於少林門下,對那鐵木大師的此一喝叱之言,始終不作答覆,兩道冷峻的目光,掃了鐵木大師和歐陽統一眼,道:「不論你們哪個先上,都是一樣,但最好還是聯手出敵……」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三十年以來,我從未和人動手過十合之上。十合之內,必有人濺血在我手下。」他說得莊莊嚴嚴,似是極為鄭重其事。

  歐陽統兩道眼神一直盯注在他的雙目之上,因為這是臉上唯一能看出他內心情緒的地方。

  鐵木大師早已運足了真力,緩步向那青袍人逼了過去。

  歐陽統知他在少林寺中的身份極是崇高,也不再出言勸阻,只是冷眼旁觀著這一場即將展開的龍爭虎鬥。

  青袍人神色從容,似是對鐵木大師的迫逼近身之事,渾似未睹一般。

  忽聽一個嬌柔細細的聲音,傳入了耳際,道:「父王,請把這一陣讓給女兒如何?」

  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說道:「這老和尚,乃少林寺中高手之一,武功十分高強,不可輕敵。」

  連雪嬌突然一躍,擋在青袍人身前。

  鐵本大師已經運足了十成功力,準備全力出手一擊,卻不料橫裡躍出個連雪嬌來,不禁微微一聳慈眉,說道:「老衲要對付少林門下叛徒,不願和你這個女娃兒動手,快給我讓開去吧!」

  連雪嬌冷冷說道:「先把我打敗再說。」

  歐陽統插口說道:「女英雄如果實在想打,在下奉陪幾招如何?」

  連雪嬌頭也不轉地冷冷說道:「不論你們誰出手,都是一樣。」回目一掠上官琦,接道:「擋住那和尚。」

  上官琦應聲而上,舉手一拳,直向鐵木大師前胸劈去。

  連雪嬌緊隨上官琦發動,纖手一揚,玉指點向歐陽統的前胸。

  鐵木大師冷哼一聲,鐵臂橫掃,疾向上官琦臂上擊去。

  這位向不輕出辣手的老和尚,心中似是憋下了一腔怒火,一出手,就是硬拚實力的招術。

  哪知上官琦出手雖嫌莽撞,但應變卻極迅快,右臂一挫,硬把擊出的掌勢,收了回來,左手緊隨著點了出去,一收一擊之間,迅快無比。

  鐵木平胸左手也隨著推出去,疾扣脈穴。

  兩人雖是交手兩招,但都用的是以快制快、以巧制巧的手法,掌指一伸一縮間,極盡變化之能。

  上官琦迅快地一沉腕勢,避開了鐵木大師的一擊,無聲無息地飛起一腳,直向鐵木小腹踢了過去。

  這踢出的一腳,看似平淡,但卻使人有著大出意外之感,好像這一腳,在這個時機中,怎麼也不應該踢出一般。

  鐵木大師眉頭一皺,疾快地向後退了三步,大喝一聲,遙發一掌。

  這一擊力道極是強猛,一股強凌的掌風,直撞過去。

  上官琦自服迷藥之後,變得剽悍異常,不論對方是什麼人,他都不畏懼;也不論對方的掌力、內勁如何強猛,也從不逃避。一見鐵木大師一掌劈來,立時舉手硬接一擊。

  兩股強猛的掌力,接觸在一起之後,突然旋起了一陣急風,吹得人衣袂飄飛。

  鐵木大師功力較深一籌,兩掌一接之下,震得上官琦的身子,搖了幾搖。

  但勇猛的上官琦,略一穩搖動的身子後,突然又欺攻而上,舉手一掌,直擊前胸。

  鐵木揮臂橫掃,架開一擊,兩人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攻。

  場中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兩人的身上。只見掌指交錯,變化無方,各方指襲對方的部位,都是人家身上要害大穴,稍一疏忽,立時將有人被重傷在掌指之下。

  那青袍人,對上官琦武功路數,似是特別留心,兩道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手腳之上。

  他臉上戴著人皮面具,無法看得出他的神色表情。但從他兩道目光凝注在上官琦身上的注意情景,證明了他對上官琦奇奧的武功,流現出急切的關心。

  激戰之中,忽聽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一指疾點而出。

  這一擊乃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之一的金剛指,鐵木大師功力深厚,對此技已有了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指風之強,直可以貫穿金石。

  連雪嬌不自禁地一擎秀眉,櫻口啟動,欲言又止。

  她忽然對上官琦擔起心來,幾乎要失聲叫出。

  但她從小就在複雜險惡的環境之中長大,養成了控制能力,話將出口之時,竟然及時自止。

  上官琦迅快地向旁側橫跨一步,身子橫轉半周,巧妙地讓開了鐵木大師點來的二指。

  這身法看似簡單,但卻是極上乘一種武功,看似容易,作去極難。

  連雪嬌暗暗地替上官琦捏一把汗,心中卻不自禁地讚道:「好身法!」

  青袍人臉色微微顫動了一下,顯然對上官琦的武功感到極深的驚異。

  鐵木一擊不中,立時借勢欺進,向前跨了一步,不容上官琦緩氣還手,連環劈出了兩掌。

  上官琦被那強厲一「指,迫得失去了先機,陷入了被動之局,雙掌揮舞,招架鐵木大師一招緊過一招的快攻。

  這位心地一向仁慈的大和尚,似是已真動了殺機,掌指之間,不再留情,全力施擊。

  歐陽統久聞鐵木、凡木乃當代少林寺中幾位傑出的高手之一,少林的武學,一向被武林中視作泰山北斗,是以對鐵木大師的武功,看得極為留心。

  轉眼之間,兩人已相搏四五十合之多。鐵木的強厲攻勢,固然使歐陽統暗自歎服,可是上官琦詭異的武功,和那奇巧的閃避身法,更使人有著目不暇接之妙。

  這是一場武林中甚難見到的搏鬥,拳招、身法,各擅絕學。

  鐵木搶得先機的一輪急攻後,既未能迫使上官琦屈服手下,亦未能傷到上官琦,久戰之後,反被他逐漸爭回了那失去的主動。

  那青袍人似是已看得不耐,冷冷地喝道:「住手,你們兩個不用打啦!」

  鐵木大師首先停手,一躍而退。

  上官琦待要追趕,卻被連雪嬌暗中傳話阻止,井要他退回到自己的身側。

  她似是已看出了情勢的危險,那青袍人似已存下了必殺上官琦的用心,兩道眼神,一直在上官琦身上轉動。

  她久隨滾龍王的身側,對他的性格,知道得十分清楚。他的雙目,也是唯一能夠看出他殺機的地方。

  青袍人目光一瞥上官琦,看他垂目站在連雪嬌的身後,一時之間,真還無法下手傷他,不禁一皺眉頭,緩緩把目光轉投到鐵木大師的臉上。

  鐵木冷笑一聲,道:「件逆孽徒,可是想和老衲動手麼?」

  青袍人冷肅地答道:「你決非我的敵手,不信你上來攻我幾招試試。」

  鐵木怒道:「有這等事?」縱身而上,雙掌一前一後,齊齊拍擊過去。

  這一擊,十分奇怪,既非兩招合一攻出,又似一招並出。

  青袍人冷哼一聲,身子忽然一側,左掌立胸,右掌從下面向上托去。

  鐵木大師前擊左掌,將近青袍人時,突然一挫手腕,掌勢頓然一住,含蘊的內勁,隨著那一頓之勢,疾衝而出。一股潛力,直向青袍人前胸撞去。右手魚龍變化,由慢轉快,斜裡一翻,變成擒拿招數,緊隨左掌的暗勁而出,橫向青袍人腕脈之上扣去。

  青袍人立胸左掌,「忽」地一轉,迎著鐵木大師的左掌一送,硬接了鐵木蘊勁的一擊,右手五指箕張,也施出擒拿手法,搏拿對方時間「曲池穴」。

  這兩人相搏一招,當真是巧、力並拼,各極其奇變能事。

  似乎是兩人都存了硬拚一招之心,鐵木大師左掌送出了暗勁之後,又突然向前推出。

  先是兩股潛力撞在一起,鐵木馬步微浮,身子搖了兩搖。

  青袍人雙肩也隨著一陣晃動。

  但雙方都還能站在原地未動。

  說來緩慢,其實快極。雙方推出的暗勁一撞之後,秋色平分,兩掌略一停頓,終於相撞在一起。

  只聽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和那青袍人一聲冷笑,兩人停身之處,雙腳各自向下深陷一寸多深。

  兩隻左掌抵在一起,使兩人相對的身軀,自然相鍺成一種傾斜的角度。

  各施擒拿手法的右掌,一錯而過,兩人左掌相抵之後,似是影響了右掌的變化,彼此都未能擒拿到對方的脈穴。

  這又是一場精彩罕見的撲鬥。雙方左手相抵,互拼內力;右手卻仍然極盡變化相撲,忽然握拳擊出,忽而化掌拍出。

  兩方距離過近,掌指伸縮之間,即可遍及對方的大穴要害,更增加這場搏鬥的凶險。

  歐陽統、連雪嬌,都把目光集中在兩人的身上,對這場搏鬥的注意、緊張,盡都形露於神色之間。

  雙方各用一隻右手,攻襲對方,臥決漸次轉緩,似是幾招過後,兩人都有些後力不繼之感,但神色間,卻更顯得凝重起來。

  只聽喘息之聲傳了過來,而且愈來愈重,鐵木大師的光頭上,也開始出現汗水。

  歐陽統冷眼旁觀,看那青袍人雖然不住喘息,卻不見汗水。

  顯然,這一場互拼內功的搏鬥,鐵木大師已經落了下風。

  但見鐵木大師頭上的汗水,急如湧泉,滾滾而下,臉色也變成了一片蒼白。

  歐陽統目睹情勢,愈來愈是不對,不禁暗暗發起急來,忖道:「鐵木大師乃少林一代高僧,盛名卓著一時,我如出手替換於他,只怕他不肯接受;但眼下之局十分明顯,如不替他下來,看情勢他已再難支撐下去了。」

  一時間心回念轉,竟然拿不定主意。

  只見那青袍人身子突然向前一傾,和鐵木大師相觸的左掌,也同時向前推進了半尺。

  鐵木大師的身軀顫動了一下,身軀卻被對方迫進的掌勢,逼得向後傾斜了兩尺。

  局勢愈來愈明顯,鐵木大師的敗局已成。如不能及時替換他下來,隨時有內力用盡、被震斃掌下的可能。

  面臨著生死存亡的關頭,歐陽統已無法再為鐵木大師的盛名著想,重重地咳了一聲,大步走近鐵木大師。

  那青袍人凝注在鐵木大師的臉上,突然轉投到歐陽統的臉上,冷哼一聲,左掌突向前一送。

  鐵木大師已然到筋疲力盡之境,如何還能承受得他的全力一擊?悶哼一聲,噴出來一口鮮血,馬步浮動,向後倒去。

  幸好歐陽統及時而到,右掌一伸,輕巧地按在鐵木大師的脊背之上,一股熱流,循掌而出,直衝鐵木後背的命門穴中。

  鐵木大師數十年坐禪修為,內功本極深厚,一得歐陽統內力相助,立時把向後倒去的身子穩住。

  那青袍人眼看鐵木大師已將傷在自己內勁強凌的撞擊之下,卻被歐陽統適時出手相助,不禁心頭大怒,冷笑一聲,道:「早要你兩個聯手出戰,想不到你們兩個卻故恃身份,此刻不覺著晚了些麼?」

  歐陽統也不答話,輕輕一掌,拍在鐵木的「命門穴」上,低聲說道:「老禪師保重身子要緊,切勿受激動氣。」身子一側,橫跨兩步,擋在鐵木大師身前。

  青袍人右手忽然一伸,食中二指疾向歐陽統前胸點了過去。

  歐陽統目睹鐵木落敗之情,哪裡還敢大意,左手一揮「腕底翻雲」,橫斬那青袍人的脈門。

  青袍人冷笑一聲,左掌一收。當胸拍去。

  高手相搏,爭的掌指變化間那份迅快。青袍人收掌擊敵,攻守合一而出,迫得歐陽統不得不讓敵一招先機,縱身向後疾退三步。

  青袍人打法忽變,左掌右拳,展開凌厲絕倫的攻勢,掌擊拳襲,倏忽之間,連攻七拳八掌。

  這一輪急攻,銜接得嚴謹無比。歐陽統竟然無法從他綿密的拳掌中尋出破綻,被迫得只有招架之功。

  鐵木大師適時得歐陽統相助之下,一面運氣調息,一面暗暗忖道:「這孽徒出手的武功,全無少林手法;但招招變化,又極奇奧,不知他從哪裡學得,難道我認錯了人不成?」

  抬頭看去,青袍人和歐陽統已打入了緊要關頭,雙方攻拒的變化,無一不是一擊間即可置人死地的辣手。

  原來歐陽統天賦極高,一代雄主之才,自非常人可比,加上他常歷戰陣,久經大敵,對衡度敵我形勢、默察勝負之機,更有獨到之處。眼看那青袍人力勝鐵木大師之能,心中登時有了警惕,心知如若一出手即用全力和這青袍人硬行一拼,固可沾他久戰力疲之光,但卻非上善之策。倒不如抑技待敵,能得一窺他武功全豹,再從武功的路數上,看他的來歷,追本求源,以便查出他的出身。

  他想得雖然是很好,但他低估了對手的能力。青袍人一出手後,連綿的拳、掌招數,龐雜異常,忽而少林的羅漢掌,忽而辰州言門的雞心拳,忽而武當的小天星內家重手,忽而崑崙絕學六陽掌……

  這等龐雜的武功,各不相關的奇學怪招,經那青袍人一招一式地用出之後,居然能連綿相接,毫不牽強。

  顯然,他對這博雜的武功,都早已熟記於胸。

  歐陽統原想抑技試敵的心願,卻被那青袍人辛辣奇雜的攻勢,迫得有些章法自亂,不得不施出全力拒抗。

  兩人激鬥了三四十合,表面之上仍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但骨子裡歐陽統卻被迫落下風,他不但未能看出對方的武功來路,而且已被那青袍人層出不窮的博雜怪招,困擾得有些應接不暇。

  歐陽統一生之中,會過了無數高手,卻從未遇上過今日這等尷尬的局面。只覺對方攻來的一招一拳,都要耗去自己極大的心神,籌思破解之法,有時被形勢所迫,逼得用硬打的擠法,以解困窘。

  可是那青袍人似有意地羞辱於他,一見他硬行封架,立時自動地撤回招數,左手收回,右手隨攻,始終不讓歐陽統有緩氣忖思的機會。

  兩人又相搏了五十餘招,歐陽統自覺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強敵,也明白再打下去,永不會有勝敵的機會。

  原來那青袍人愈打招數愈奇,動手百招,他似是未用過一種相同的武功。

  歐陽統為強敵胸藏淵博而震驚,戰志在不知不黨中消去了甚多。

  但他為人機智,不似鐵木大師一樣仁厚,發覺強敵不可以力伏時,立刻改採守勢,緊封門戶,只守不攻。

  連雪嬌雖然早知道義父武功高強,但始終未見他和人動手相搏。今日一見,果是非同不可,看情形只要打下去,不出百招,歐陽統定然落敗。

  青袍人雖然胸羅博雜,招招攻敵必救,已成穩操左券之勢,但歐陽統內功深厚,久經大敵,雖然遭上了生平未遇的強敵,但他的拳路掌法,始終不亂,改攻為守後,門戶封閉得十分緊嚴。

  只聽那青袍人冷冷喝道:「困獸之鬥,強弩之未,再不束手就縛。立時將傷在我手下。」

  歐陽統淡淡一笑,置若罔聞。

  青袍人冷哼一聲,高聲對連雪嬌說道:「趁那老和尚體力尚未恢復,你帶著他合力攻他,不論施用什麼方法,傷人為主,快些給我出手。」

  連雪嬌應了一聲,素手一揮,向前衝去。

  上官琦動作雖較那素衣女晚了一步,但他的拳勢卻是後發先至,一招「挾山超海」,拳勢直向鐵木大師前胸擊去。

  連雪嬌玉掌側攻,直擊右肋。

  鐵木大師正在運氣調息,但是兩人攻勢奇猛,不得不停下調息,出手招架。

  上官琦仍是剽悍異常的打法,拳勢起落,有如鐵錘擊巖一般,硬打硬接。

  這兩人合力的攻勢,猛銳不在那青袍人之下。鐵木大師功力尚未復元,交手十招,已感到吃力異常。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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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40: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傑


  這當兒,突聞一陣簫聲,裊裊飄傳過來。

  猛攻正烈的上官琦,聽得那簫聲之後,突然微微一怔,攻勢頓然一停。

  連雪嬌目睹鐵木大師落敗在即,上官琦卻突然停下了手,立時低聲喝道:「快些攻他。」

  上官琦木呆的眼珠兒轉了兩轉,盯注在連雪嬌的臉上,望了一陣,搖了搖頭,突然轉過身子,縱身一躍,直向那青袍人衝了過去,舉手一招「穿心拳」直向前胸擊去。

  青袍人怒聲喝道:「該死!」揮臂一封,架開拳勢。

  上官琦一擊不中,立時掌腳齊施,一輪急攻。

  歐陽統究竟是一幫之主的身份,眼看上官琦猛力攻向那青袍人,只好暫時罷手而退。

  在他的想像之中,上官琦決然非那青袍人的敵手,是以仍然運氣戒備,準備隨時出手接替。

  上官琦反向那青袍人攻去之後,鐵木大師的威脅登時大減。他雖然尚未完全復元,但他功力深厚,一面和連雪嬌動手,一面運氣調息,十五個回合之後,反守為攻。

  這位心地仁善的老和尚,似是已瞭然今日之局,不是毒手傷敵,就要被強敵毒手所傷,是以不再客氣,右手施展少林寺威勢強猛的羅漢掌法,左手俟機施展金剛指。兩三個照面之後,立時強弱易勢,搶回主動,把連雪嬌迫落下風。

  那面上官琦和那青袍人,也逐漸打入緊張的關頭。

  青袍人雖然胸羅龐雜,招數怪異,但上官琦的武功,似是先天地揉合了諸家之長,尤其搏鬥的那飄忽不定的身形,早已和攻守之勢配合一起,掌出身移,身隨掌變,寓變於攻勢之中。

  歐陽統看兩人力搏了二三十招之後,仍然是不勝不敗的僵持之局,心中暗感奇怪,忖道:「這人不知是如何一個出身,竟然能和這青袍人打成一個半斤八兩的局面?」

  只聽那裊裊不絕的簫聲,忽然由緩轉快,由慢變急,隱隱地含蘊著一片殺伐之聲。

  上官琦的拳勢,也隨著那轉急的簫聲,由快轉變得更快,攻勢也更見凌厲。

  整個的相搏形勢,至此有了一個極大的轉變。上官琦雖無勝那青袍人的優勢,但看樣子,勝敗之分,仍需要一段甚長的時間。但鐵木大師,連出少林絕學,已造成了必勝的局面。

  激戰中,那青袍人突然疾攻兩掌,一阻上官琦凌厲的攻勢,飄身而退,冷冷喝道:「住手。」

  上官琦茫然一笑,突然又欺身攻了上去。

  青袍人遙發一掌,推出一股猛強的掌力,再阻上官琦衝突之勢,高聲叫道:「嬌兒,快撤回來!」

  連雪嬌雖落下風,但她仍有再戰之能;聽得青袍人喝叫之言,立時縱身而退,兩個飛躍,落在那青袍人的身側。

  鐵木大師雖然已搶得先機,但他並未爭取到絕對的優勢,何況功力尚未全復,是以並未追襲。

  只有上官琦仍是剽悍絕倫,猛向那青袍人衝擊過去。

  連雪嬌一罩秀眉,橫身擋住了上官琦,嬌喝道:「住手。」

  上官琦接下青袍人一掌之後,運全力反擊過去一拳,連雪嬌首當銳鋒,只得揮掌接他的拳勢。

  哪知上官琦這一擊用力甚猛,連雪嬌接下一拳後,被震得一連向後退了三步。

  青袍人突然向前踏了一步,低聲說道:「你誘他出手。」

  連雪嬌素知義父的手段,毒辣無比,下令自己誘使對方出手,分明已有了藉機傷人之心,不禁微微一怔。

  上官琦久和連雪嬌相處一起,雖然他已被藥物迷失本性,但在潛意識中,不知不覺間,記憶下了連雪嬌的音容笑貌,目睹連雪嬌被自己強猛的拳力沖退,也不禁微微一呆。

  這當兒,那飄傳過來的簫聲,也突然停了下來。

  簫聲一住,上官琦略見清醒的神智,立時又恢復了一片茫然。

  青袍人因連雪嬌延緩抗命,暗中提聚一擊足使上官琦當場殞命的功力,並未發出,只冷冷地望了連雪嬌一眼。

  就這一剎工夫,四周幾個高大的榆樹上,田埂間,草叢中,突然躍下了數十人之多。

  這些人一個個臉色肅然,手中分執利刀、長矛,背上斜背一個黃色包袱,看樣子,也似藏的兵刃。

  青袍人目光一轉,見這些現身之人,並未立時擁上,只是各人搶站一個方位,構成了一個嚴謹的包圍網,默查人數,總計四十八位。

  歐陽統突然拱手一笑,說道:「滾龍王……」

  青袍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地冷冷哼了一聲,默然不語。

  歐陽統目睹滾龍王沒有反應,繼續接道:「閣下的身份已然明朗,縱然裝聾作啞,也不足以掩飾。」

  青袍人目光亂轉,打量四周形勢,歐陽統之言,恍如未聞。

  歐陽統微微一笑,接道:「眼下你已經被重重包圍,不管你是什麼人,也難逃出去了!」

  青袍人冷冷喝道:「只怕未必能困得住我。」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窮家幫四十八傑之名,想來閣下是已經聽過了?」

  青袍人道:「無名小卒而已,他們比你的武功如何?」

  歐陽統道:「如若讓他們單獨和你動手,在下亦知決非你的敵手;但如四十八傑聯手出戰,只怕你無能勝得他們。」

  青袍人道:「擊一人而潰全軍。聯手而戰,也未必能嚇得住我。」

  歐陽統冷笑一聲,道:「窮家幫四十八傑,一向是聯手拒敵。他們一齊出戰,也不算以眾欺寡。」

  青袍人心中對上官琦,倒似顧慮甚多,冷冷地投瞥了他一眼,道:「如若他們合力群攻之時,你就單獨對付他一個,餘下之人,都有我一人應敵,就足夠了!」

  連雪嬌道:「他平時極聽女兒的指揮,不知何故,此刻卻忽然不肯聽了。」

  青袍人冷冷說道:「簫聲作祟,你要小心點了。只怕他在那簫聲控制之下,連你都不認識。」

  連雪嬌點頭應道:「女兒記下了。」

  這時,四十八傑已然逐漸地縮小了包圍,接近兩人。

  青袍人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對連雪嬌道:「今日之戰,不論誰勝誰負,將都是個凶險殺劫的局面。你身上如若帶有兵刃,不妨取出迎敵,後援最快要在一個時辰左右趕到,這一段時間,必須要支撐下去,度過這一段艱苦。你身上如若帶有什麼絕毒的暗器,亦只管放心施展,反正今日已是個難以善終之勢!」

  連雪嬌道:「女兒遵命。」

  那逼近兩人的四十八傑,在距兩人丈餘左右時,一齊停了下來。

  青袍人打量了四週一陣,忽然向後退了兩步,道:「快些找個後有相倚的所在,他們擺的奇門九宮陣,個中變化十分奇妙……」

  連雪嬌道:「退路已被他們擋住了。」

  青袍人似是被四十八傑擺成的陣圖,微生驚駭,不再像先前一般大意,目光不停地轉動,似是在尋找陣中最弱的一環,以備動手時攻拒的準備。

  歐陽統突然提高了聲音,道:「除了四十八傑,還有敝幫中百餘精銳的弟子,埋伏四周,以阻你們趕援之人……」

  青袍人冷笑一聲,接道:「區區一座奇門九官陣,豈能奈我何!」

  他口中雖然說得輕鬆,但心中卻是極為擔憂。他明白窮家幫四十八傑,定然是逍遙秀才唐璇苦心訓練而成,而且大半用心,是為了對付自己。他在窮家幫中隱身十年之久,恐早已預佈了很多對付自己的辦法。

  歐陽統聽他一開口就叫出「奇門九宮陣」的名字,也不禁微微一怔,暗暗忖道:「滾龍王果是不凡,他既能一眼看出陣式,叫出名來,也許胸羅之中,當真有破陣之策?」

  一時之間,雙方都想不出下面事該如何,默然相持。

  連雪嬌藉機從懷中摸出一方絹帕握在手中。

  雙方僵持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歐陽統突然舉手一揮,道:「滾龍王……」

  青袍人冷哼一聲,接道:「不用故作親善之態,儘管下令你屬下發動陣勢。」

  歐陽統哈哈一笑,道:「你既能出口叫出『奇門九宮陣』的名字,定然深知此中奧妙。此陣如一發動,那連綿不絕的衝擊攻勢,有如大江波濤,不是閣下被傷,那就是敝幫中四十八傑皆亡,是故在陣勢尚未發作之前,在下有幾句話,要先說明白。」

  青袍人似是被歐陽統言詞所動,略一沉吟,道:「你有什麼話說?」

  歐陽統雙目炯炯,盯注在青袍人的臉上,道:「閣下雖然不肯承認是滾龍王,但形勢情態,早已證明在下的料斷不錯。」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是又怎樣?」

  歐陽統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武林之中,代代不乏傑出之士。但千百年來,有幾人能完成武林霸業之願?閣下憑藉著用毒藥物,收羅了不少武林豪客,為你賣命,使『滾龍王』三個字,代表了武林中一股神秘的力量……」

  青袍人怒聲接道:「說來說去,盡都是不著邊際的乏味之言……」話至此處,突然大喝一聲,遙發一掌,疾向歐陽統劈了過去。

  原來環圍在四周的四十八傑,借兩人說話的時機,已開始發動了陣勢,穿行遊走,緩緩逼近。

  歐陽統奮起神勇,左掌搭在右腕之上,硬接了青袍人的一擊。

  他因出全力拒敵,雙方掌力一接之下,青袍人被震得身軀一晃,向後退了一步。但他卻借勢移位,和連雪嬌、上官琦,排成三角形勢。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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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42: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大戰無功


  歐陽統接下青袍人一擊之後,飄然躍退了一丈開外,生恐有礙奇門九宮陣的變化。

  青袍人素來冷漠的聲音,忽然間轉變得十分慈和,叫道:「嬌兒,你試試還能不能控制住那人的心神?」

  連雪嬌道:「女兒已經準備,萬一無法控制於他時,只有用父王的限命五日散來對付他了。」

  青袍人似是對連雪嬌之言,甚感滿意,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幾位妹妹,都覺得我對你特別寵愛,今日證明了我過去的觀察不錯。」

  連雪嬌接道:「女兒身受父王養育之恩,敢不竭盡心智以報。」

  青袍人輕輕地咳了一聲,提醒了連雪嬌的注意,說道:「眼下咱們已陷入了奇門九宮陣中,九宮之變,不足為奇,但九宮中混入奇門遁數,其變化就大不相同了。」

  連雪嬌道:「父王胸羅之博,已盡三韜、六略、五行、八卦,難道對這座奇門九宮陣……」她本想說對這座奇門九宮陣就無破解之法,但話將出口時,忽然覺著不對,趕忙住口不言。

  青袍人答非所問地接道:「你先試試那人是否還受你的控制,能用則用;如若難再控制他的心神,這時下手把他除了,免得牽累我們。」

  連雪嬌暗暗歎息,舉手對上官琦一招,喝道:「過來。」

  上官琦目光呆呆地盯在連雪嬌的玉掌之上,慢步走了過去。

  連雪嬌如釋重負地呼一口氣,道:「還好,他仍在女兒控制之下。」

  青袍人急聲喝道:「既然你還能控制他的心神,快讓他退回原位,咱們分成三個方位拒敵。」

  連雪嬌一揮手,道:「快退回去。」

  上官琦的舉動,果然是完全在連雪嬌的控制之下,應聲而退,躍回原位。

  青袍人道:「奇門九宮陣攻勢一開始,定然是排山倒海一般地衝擊過來,這一陣聲勢雖極嚇人,但如能從容對敵,不難應付過去。咱們各據一方,互相發掌救應……」

  他話還未完,奇門九宮陣的攻勢已自發動。

  先聽一聲大喝,三支長矛,分向三人刺來。

  青袍人揮掌一掃,一股潛力,逼開長矛,迎胸一拳迫擊過去。

  但那當先出手之人,一矛不中,立時自動向左側橫躍過去,先行避開了還擊之勢。

  連雪嬌身軀突地向旁一閃,避開一矛,還未及還手,對手已閃躍一旁。

  上官琦卻施展空手人白刃的工夫,左手一揮,硬向那刺來長矛之上抓去。

  那執矛人似是並無一定要擊中敵人之心,刺出一矛之後,立時閃轉一側。

  但第一人閃轉開後,另兩隻長矛銜續刺來。

  青袍人突然高聲叫道:「嬌兒,快退到我的左側。」

  連雪嬌應了一聲,嬌軀疾閃,避過刺到雙矛,躍到那青袍人的左邊。

  三人原成的三角位置,經此一變,成了上官琦獨擋三面之勢,孤零零地暴露於強敵環繞之下。

  連雪嬌望了那青袍人一眼,欲言又止。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你對他倒是很關心啊!」「呼」的發出一掌。震偏了刺來的兩隻長矛。

  連雪嬌道:「此刻正值用人之際,咱們只有三個,眾寡之數,懸殊甚大,多一人也好多份實力。女兒的生死,雖不足惜,但父王怎能輕身搏敵?」

  青袍人道:「不要緊,他的武功和身法,先天之中,揉合了各家之長。咱們如能及時發掌出手,支援於他,決不致為強敵所乘……」

  他微一停頓接道:「眼下這奇門九宮陣,只不過攻勢初展。片刻之後,定然將有一番猛惡絕倫的強攻,刀矛配合,威勢嚇人。他雖然先當鋒芒,但卻有驚無險,我生平之中,甚少真正地助人動手,今天要全力支援於他了!」

  說話之間,奇門九宮陣的攻勢,已經展開。只見長矛飛舞,光芒閃閃,挾著片片刀光,飛雲滾雪一般,疾湧而上。

  上官琦據位堅守,掌拍、指掃、腳踢、拳打,以閃電、流星般拍打手法,撥打那山崩堤潰般刀矛配合的猛攻。

  青袍人果然是全力支援上官琦,右掌連連劈出強勁的掌風,延阻敵人攻勢配合,左手左揮右擊,守護上官琦的側翼。

  連雪嬌獨守後圍,幅面雖大,但卻毫無惡戰。

  原來這奇門九宮陣法,原來以守為主,那凌厲的攻勢,卻是唐璇別出心裁的安排。以廿四人布守陣位,另以廿四人合力攻敵,一擊不中,立時轉入陣位之中。這等交替輪換之法,使全陣一直在不停地轉動,既可收輪流休息之效,以養實力,又可混敵耳目,使人無法窺得全陣變化之妙。

  任他唐璇聰明絕世,也無法把這座奇陣,調配到十全十美。此陣中最大的缺點,就是那山倒波湧的猛攻,只能集中於一方一點,無法兼顧全局,四面一齊展開猛惡的攻勢。

  這一來,青袍人佔盡了便宜。上官琦正面拒敵,獨承險攻,青袍人躲在他身後出手,毫無受害之危。

  歐陽統看了一陣,突然舉起雙手,互擊兩掌。

  奇門九宮陣的攻敵方向忽然轉向一側,矛鋒刀光,紛紛指向那青袍人。

  上官琦經過這一陣激劇的大戰之後,人已疲乏不堪,而且當面之敵,攻勢未停,無法停手。青袍人數度用掌勢引動他的身體,都無法使他轉動。

  情勢陡然一變,青袍人不得不直接力拒群敵。

  連雪嬌忽然清叱一聲,全力向那青袍人身前衝去。

  一隻長矛,疾刺過來,正好迎著連雪嬌的前胸。

  青袍人在這危急的環境之下,似是動了慈悲心腸,大聲喝道:「嬌兒小心。」身子一側,右手疾伸而出,橫裡一抄,抓住了那疾刺而來的長矛,奮力向前一帶。

  那執矛大漢,本該刺出一矛之後,橫向旁側閃開,但手中長矛被那青袍人一把抓住,身不由主向前一傾。

  一人受制,全陣被牽。那波翻浪湧的攻勢,也隨著為之一緩。

  連雪嬌斜裡拍出一掌,擊在那執矛大漢的肩膀之上。

  一聲悶哼,應手而起,那執矛大漢斜斜向一側倒了過去。

  只見亮光一閃,一把單刀橫伸過來,擋住了那大漢斜向地下倒去的身子。

  青袍人手腕一振,硬把那長矛奪了過來。

  但一緩的工夫,另有四支長矛並頭襲到、迫得連雪嬌和那青袍人不得不放棄傷敵的機會。

  奇門九宮陣又恢復那連鎖的猛攻,又且陣勢變化,也愈來愈見純熟。攻襲的花樣也是愈變愈多,有時刀矛並至,長短互濟;有時四矛同襲,各攻一處;緊接著刀光山湧,排山湧下,已不似先前那等一成不變的打法了。

  顯然,窮家幫四十八傑排成的奇門九宮陣,也是初次用來對敵。

  這番惡戰,足足打了一個時辰之久。奇門九宮陣的變化,愈來愈奇,連續不斷衝擊中,已混入了側襲、分攻的奇變。

  連雪嬌雖得那青袍人掌勢的呵護,但她的體力,已無法支持這等全無一點休息機會的久戰,滿臉汗水滾滾,嬌喘不息。

  上官琦的舉動,也不若初動手時那般的銳利,掌勢變他漸呈緩慢。

  三個人中,似是只有那青袍人還有再戰之能。上官琦疲像已現,連雪嬌已到難再支撐之境。但窮家幫四十八傑排成的奇門九宮陣,攻勢卻仍和開始之初一般猛烈。

  原來他們相互移位,始終保持著息養實力之機,是以他們的攻勢始終保持著凌厲強猛,內力源源不絕。

  搏鬥的形勢,已很明顯,再打下去,上官琦和連雪嬌不是力盡而死,即是傷在對方的矛尖利刃之下。

  奇怪的是那窮家幫中的四十八傑,並無傷害上官琦和連雪嬌的用心,是存心把他們活活累斃。有幾次矛尖刀芒,逼襲近身卻又陡然自行收回。

  惡鬥又延續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連雪嬌首先不支,嬌軀搖了一搖,坐倒在地上。

  青袍人本來隱身在連雪嬌身後發掌,連雪嬌倒坐在地上之後,那長矛利刃齊齊集中向青袍人刺了過去。青袍人初次正面臨敵,大發神威,冷哼一聲,雙掌交互劈出,逼人的暗勁掌風,破空如嘯。

  此人內力深厚驚人,連發數掌,掌力愈來愈是強猛。四十八傑強猛的攻勢,竟然被他交互而發的掌勢,遠逼到十尺開外,近身不得。

  忽然間,傳過來一聲清喝道:「住手!」

  奇門九宮陣的攻勢,應聲停了下來。

  青袍人抬頭看去,只見身著藍衫、手執摺扇的逍遙秀才,緩步走了過來。

  唐璇停身在七步開外,遙遙地抱拳一禮.道:「王爺——」

  青袍人目光一瞥唐璇,抬頭望著天際,冷冷說道:「你認為這一座區區奇門九宮陣,當真能困得住我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雖然此陣未必能困得住你……」他目光一掠上官琦和連雪嬌,接道:「但你這隨行兩人,要想出得此陣,只怕不是容易的事!」

  青袍人道:「縱然他們無力再戰,但在我的掌力衛護之下,你們要想傷他,只怕難以如願,不信你下令試試!」

  此人生性強橫無比,雖處在惡劣的形勢之下,但仍然毫不示弱。

  唐璇淡淡一笑,道:「小弟有一事,先向王爺告罪。」他一口一個「王爺」,除了隱含諷刺之外,顯然已自斷兄弟之情。

  青袍人凝注天際的目光,突然收了回來,望著唐璇說道:「今日之局,你可是自覺已穩操勝算了麼?」

  唐璇道:「小弟不敢存此奇想。咱們兩人智謀相搏,不到一人就殲而死,大概無法確定誰勝誰負。」

  青袍人冷笑道:「不出一頓飯的時光,我就有援手趕到……」他放聲大笑一陣,接道:「這該是一場實力硬拚,不是窮家幫精革盡傷,就是我屬下高手鎩羽。」

  唐璇摺扇輕揮,淡然說道:「縱然窮家幫四十八傑傷亡殆盡,但只要能換得江湖上數十年風平浪靜,死數十人能挽救千百人命,死而何憾!」

  青袍人目光中泛現出一片殺機,道:「你可聽說過十步攝魂掌麼?」

  唐璇道:「小弟雖然不通武事,但卻聽恩師提過此一武功。」

  青袍人冷冷接道:「聽過就好,你現只不過離我七步距離。」

  唐璇道:「左右身後盡都是護我之人,你縱然發掌,也未必能傷得了我。」

  青袍人緩緩舉起右掌,尚未及向前推擊出手,突見人影閃動,兩個手執單刀的大漢,突然向前跨了兩步,擋在了唐璇的身前。

  青袍人緩緩垂下來舉起的掌勢,疾快絕倫地一把抓住了連雪嬌,微一用力,提起了她嬌小玲玫的身軀,左手迅快地一掌拍在她背心的命門穴上。

  這一掌似是給了她極大的刺激,激發出了她生命中的潛力。只見她身軀突然一陣顫動,倦意頓消,嬌軀一挺,站了起來。

  唐璇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你縱然不惜拍了她五陰絕穴,催發她生命潛力,只怕也無能闖出奇門九宮陣去。」

  青袍人冷笑一聲,回手一掌,向上官琦後背拍了過去。

  突然間有一股疾勁掌力襲到,斜斜地震開了青袍人的掌勢。

  青袍人凝目望去,只見歐陽統正緩緩收回拍出的右掌,顯然這一記掌風,是他發出無疑。

  耳際間傳過來唐璇的聲音,道:「王爺小心了,奇門九宮陣再一發動,不分出勝敗生死,決不再停下……」

  遙遙傳過來一聲長嘯,打斷了唐璇未完之言。

  青袍人突然放聲而笑,道「我的援手已經趕到了,一刻工夫之內,局勢即將大變。」

  只聽連雪嬌清叱聲一聲,嬌軀一側,直衝而上,玉手揮處,抓住了一柄長矛。

  青袍人早已暗用「傳音入密」之法,指示了連雪嬌的行動,一見她出手成功,立時緊隨著衝了上去。

  靈活異常、變化莫測的九宮陣,因一人行動受制,全陣運轉,受到了甚大的牽制。青袍人行動神速,飛起一腳,踢飛了擋在唐璇身前左方一個大漢手中單刀,左掌一揮,擊在右面大漢肩頭之上。

  欺身施襲,出腳揮掌,幾乎是一齊發動,兩個大漢連閃避都來不及。

  就這一瞬工夫,青袍人已到了唐璇身側,探手一把抓住了唐璇的左腕。

  環守在唐璇四周的窮家幫中高手,救應都未來及。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任你詭計多端,這次決難再逃過我手。」

  唐璇左腕雖然被扣,但卻毫無驚懼之容,淡淡一笑,道:「小弟若無以身殉葬之心,也不致冒險臨敵了。」

  青袍人笑聲頓住,冷冷說道:「任你舌翻蓮花,也難再使我動心。」

  唐璇道:「你只要一舉手間,立時可把我震死掌下,不知何以遲遲不肯出手?」

  青袍人道:「你認為我不敢麼?」緩緩地舉起了左掌。

  唐璇突然放聲大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該看自己的危險了。」

  青袍人轉頭望去,只見歐陽統雙手托著一根長矛,距他後背的「命門穴」只不過半尺遠近。

  如若他一掌把唐璇拍斃掌下,歐陽統手中長矛,只一伸臂,立時將以迅狠的手法,刺入他後背的「命門穴」上。

  這是人身死穴之一,武功再好之人,也無法練到刀槍不入。何況歐陽統內力充沛驚人,那矛尖又極鋒利。青袍人不禁微微一怔,低聲對唐璇道:「快喝令你的屬下,收了兵刃,如果不然,立時將把你處死掌下。」

  唐璇道:「不論到什麼地方,小弟一定奉陪,縱然是死亡之路,亦不推辭。」

  青袍人不答唐璇之言,雙目中眼珠亂轉,尋思脫身之策,一面暗加勁力,扣緊了唐璇的左腕。

  只聽歐陽統冷冷說道:「在下手中長矛,只要再往前推進一尺,立時可刺人你『命門』要穴之中。」

  青袍人道:「我只要微一加用手勁,立時可把他腕骨捏碎。」

  兩人雖然彼此之間,都說得十分狠毒之言,但誰也不肯搶先出手。

  原來那青袍人心知自己一擊,固然可以要唐璇之命,但歐陽統如若借勢向前一探長矛,立時將把他自己前後胸對穿而過。

  歐陽統怕他情急之下,先殺唐璇,也不敢胡亂出手。

  這種對峙之局,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是彼此相持。

  但奇門九宮陣,卻借兩人相持的機會,開始了輪轉,環排成一座嚴謹的包圍之勢。

  歐陽統目睹唐璇咬牙強忍痛苦,心中大生不安之感,暗中歎息一聲,高聲說道:「滾龍王!」

  青袍人一面尋思脫身之策,一面再留心默查那奇門九宮陣的變化。但唐璇胸羅奇學,九宮陣經過他一番變化後,大不相同,青袍人默查良久,仍然看不出一點破綻,想不出一個破陣之策。正感為難之際,忽聽歐陽統相喚之聲,當下轉過頭去,目光凝注歐陽統的臉上,但卻默然不語。

  歐陽統接道:「今日之局,已成了顯明之勢,你已陷入了我們重重包圍之中。別說在下這手中長矛一推,可立時置你於死地,縱然這一矛刺你不死,你也難以脫出奇門九宮陣去……」

  青袍人冷笑一聲,打斷了歐陽統未完之言,說道:「在下沒有興趣聽你說教,什麼事應快說出來。」

  歐陽統道:「你們以寡對眾,自是不敵,本幫主向不願傷初次和敝幫結怨動手之人,只要你先行放開文丞唐璇,本幫亦可放你三人離開。」

  唐璇正待開言勸阻,那青袍人已搶先說道:「好吧!我先放貴幫中的軍師。」說完,果然當先放開唐璇左腕。

  歐陽統想不到他說放就放,而且又放得這般豪氣,只好一擺手,下令道:「你們閃避開去,讓開一條出路。」

  窮家幫素來規令森嚴,一聽歐陽統喝叫之言,立時紛紛向一側退去。

  青袍人退後了兩步,一伸手抓住了連雪嬌,大步向外走去。

  連雪嬌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要不要帶他一起走呢?」

  青袍人道:「現在強敵環伺,待機而攻,不用帶他走了。」

  連雪嬌道:「留他在這裡,豈不增強了敵人一分實力。」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好吧,你帶他走。」

  連雪嬌一招手,低聲喝道:「過來。」

  上官琦聽話無比,果然依言走了過去。

  唐璇舒展一下手臂,微微一笑,接道:「今日一別,不知咱們何日才能再見!小弟這裡送行了。」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再見面我非要把你震死掌下。」

  唐璇道:「只怕事情難以如你心願所想。」

  青袍人仰臉大笑道:「可惜你這一番心血白費了。」

  唐璇道:「十年同門,無情有義。小弟如不現身臨敵,今日你決難脫出窮家幫奇門九宮陣重重包圍。」

  青袍人仰臉望著天際一片飄浮的白雲,說道:「我原想江湖大勢,變在三年以後,那時候各大門派中主要首腦大部已經死亡,新舊不接,形勢轉變於自然之中,浪淘英雄,代起才人,上合天理,下應人情……」

  唐璇淡淡一笑,道:「可是因小弟出而作梗,使你心謀一變……」

  青袍人道:「不錯,你處心積慮十餘年,自然是早已佈置下甚多對付我的辦法。」

  唐璇道:「王爺料事如神,猜得一點不錯。奇門九宮陣只不過是小弟預計對付你辦法中的一環。」

  青袍人突然放聲笑道:「任憑你手段回天,但已無能挽救這一場浩劫。只要我一聲令下,一夜間可以使天下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毒發身亡!」

  唐璇笑道:「螳螂捕蟬,常忽略黃雀在後。王爺屬下四侯,左右隨侍,難道個個都對你存著效死之心不成?」

  青袍人似是為唐璇這幾句話說得心神震動,兩道目光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冷冷說道:「如若能下得手,我確信你有這種能力,在我的身前左右,佈置你的眼線……」

  唐璇道:「霹靂手段,慈悲心腸,為武林同道謀命,小弟不得不倣傚你一逞毒謀。」

  青袍人點點頭,道:「我該殺你於十年前黃山逍遙草廬,想不到一念仁慈,留下今日大患。」

  唐璇一笑,道:「你殺我時機己逝,咱們一番同門情義今日盡絕。念適才你手下皆流未把我震傷掌下,小弟今日也網開一面。從此之後,勢成水火,不再相讓,生死勝負,憑決於胸羅韜略。前程珍重,恕我不再相送了!」

  青袍人目光緩緩由唐璇和歐陽統臉上掠過,冷笑一聲,轉身慢步而去。

  連雪嬌緊隨身後而行,上官琦卻茫然隨行在連雪嬌的身後。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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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逍遙草廬


  鐵木大師突然長歎一聲,叫道:「孽徒!」

  歐陽統回顧了唐璇一眼,低聲問道:「咱們當真就這般放他走麼?」

  唐璇苦笑一下,道:「奇門九宮陣已經困他不住,再打下去,必然會被他找出破綻,不如放他一馬,讓他心中始終疑惑不定。」

  歐陽統輕聲歎道:「此人武功的博雜,似是遍兼天下之長,可算我生平所遇中第一高人。」

  鐵木突然似想起一件重要之事,道:「老衲該早些返回嵩山本院,就此告別二位。」

  唐璇輕輕一揮摺扇,道:「老禪師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請教。」

  鐵木大師道:「武林間盛傳先生之能,以書生介身江湖,縱橫馳騁,才氣飛揚,今日目睹一戰,方知傳言尚未盡道先生的才華。」

  唐璇感慨萬端地歎息一聲,道:「老禪師過獎了,一介書生,只合埋首寒窗,讀書自娛,怎敢有逐鹿武林之心。」

  他回顧了歐陽統一眼,接道:「一則因歐陽幫主的盛情難卻,不能見拒,二則為我這位師兄造孽大多,恩師遺命難違,不能袖手旁觀,只好以手無縛雞之力寒儒,介身於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歐陽統黯然歎息一聲,仰首望天,說道:「十年之約,已將屆滿。歐陽統言出己口,實難反悔。先生歸隱在即,仍不能安心養息幾天。僕僕風塵,奔波於江湖之間,想來自覺慚愧……」口氣淒涼,言詞一片無可奈何之情。

  唐璇縱目原野,默然不語。

  鐵木原想追問唐璇有什麼事情,但見此等之情,不便出口相詢,合掌當胸,低宣一聲佛號道:「唐先生。」

  唐璇抱拳一禮,道:「老禪師。」

  鐵木道:「老衲有幾句不當之言,說將出來,先生不要見怪。」

  唐璇道:「老禪師儘管請說。」

  鐵木大師道:「方今武林正值多事之際,滾龍王武兼諸家之長,才謀陰險,更使人防不勝防。非先生之才,不足以制其凶焰,如若先生懷才歸隱,放手武林中事,未免太……」他本是不善言詞之人,說到此處,不知該如何再接下去,重重地歎息一聲,倏然而住。

  歐陽統低聲接道:「先生……」短短兩字中,充滿著無比的沉痛。

  唐璇欠身說道:「幫主有何吩咐?」

  歐陽統道:「今日和滾龍王這一戰,證實了窮家幫的命運,已難和先生分割。目下情景,亂像已萌,先生如若堅持歸隱之心,不但窮家幫一敗塗地,就是整個武林,亦將難免一場浩劫……」他抬起頭,望著無際藍天,接道:「歐陽統三生有幸,得遇先生。天下蒼生何罪,先生在殺劫漫起之際,竟然相棄而去。」

  鐵木大師道:「老衲不善慰人勸人之詞。窮家幫崛起江湖,時間雖然不久,但所立善功,實非任何武林宗派能及百一。歐陽幫主,早已成中原數省家戶生佛。先生在此緊要之際,卻要袖手而退,雖是早有前約,但形勢移轉……」

  只聽幾聲長嘯,遙遙傳了過來,打斷了鐵木大師未完之言。

  歐陽統回頭向那長嘯聲處,望了一眼,道:「滾龍王的援手趕來了。」

  唐璇搖頭一笑,道:「虛張聲勢而已。如若他真有援手趕來,決不會掉頭而去。」

  歐陽統對他料事之言,一向信服,立時搬轉話題,說道:「先生和那滾龍王,相識甚久了麼?」

  唐璇沉重地歎息一聲,道:「何止相識,我們還有一段時間的同門之誼……」

  他仰臉望天,沉吟了良久,說道:「這件事已經存放在我的心中很久了,今天我對兩位一吐為快。」

  歐陽統回目望了鐵木大師一眼,道:「老禪師如若能把事情壓後一步,何妨一聽滾龍王的出身。」

  鐵木大師道:「老衲適才見那滾龍王,忽然想到了數十年前少林寺發生的一件慘事,急於趕回少林寺去,一查滾龍王身世之秘。如若唐先生能說出滾龍王部分身世,自可和老衲心中想到之事,求一印證,不難找出他的真面目了!」

  唐璇摺扇輕揮,席地坐下,點頭笑道:「當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只怕很少有人了然他出身來歷了……」

  他突然停下口來,凝目沉吟,似是思索從哪裡說起。

  歐陽統和鐵木大師,也藉機坐了下去。

  只聽唐璇說道:「說起我們這一段同門之誼,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我比他先人師門數年,但他卻後來居上,當了我的師兄……」

  鐵木道:「武林中的規矩,大都是以入門的先後排行,很少以年歲決定長幼之序。」

  唐璇道:「一方面固是他長我年歲較多,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切都比我強。他是個天才橫溢的人,不論文事武功上,都有著甚高的成就。我已逝恩師雖然明知他內藏好險,必為一代梟雄,但因我的先天體質,不適練武,縱然以畢生精力以赴,也難到爐火純青之境,不忍使他一身絕技失傳,才抱了人定勝天之心,把他收歸門下,授以武功。」

  鐵木突然插口說道:「令師既能訓教出來像你這般的人才,難道就不識人於傳技之後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問得好。起初兩年,我那授業恩師,基於良材難求之心,抱了人定勝天之念,把他收到門下。但等到發覺他心術難改、梟毒天生之時,已經為時過晚了。為形勢所迫,不得不繼續傳授他文略武學;只有文略旁術之上,隱精藏銳,使他無法盡得奧秘。」

  鐵木大師臉色忽然一變,道:「他可是暗施詭謀,強迫令師授他絕藝麼?」

  唐璇道:「大師猜得不錯。他用什麼方法逼我授業恩師傳授武功一事,迄今為止,在下一直不曾追查出真相。但蛛絲馬跡,就情論判,家師確為情勢所迫,不得不盡授本身武學……」

  他黯然歎息一聲,接道:「當時情勢,回想起來實是驚險異常。他所以不肯傷害於我,無非因為我不通武學。在他想像之中,一介寒儒,手無縛雞之力,決難和他爭雄於武林之中。二則家師傳授於他的奇門遁數、謀略算計之時,暗藏玄機,使他自覺似通非通,替晚輩留下生機。他為了要和我研討那奇門謀略,必須留下我的性命……」

  歐陽統道:「輕師侮弟,逼學武功,這人的心術,可算得毒辣無比。」

  唐璇搖揮一下摺扇,接道:「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別,不知行蹤何處。家師趁機把我召到身前,告訴我他死期將至,並把他老人家預先寫成的遺囑,交與在下。囑我即時離開此地,養晦於黃山逍遙草廬,並要我把那遺囑藏在一處隱秘所在,不得隨便拆閱。直到我離開那逍遙草廬,自覺安全無虞之時,再行拆閱。」

  鐵木大師問道:「你和令師那次一別.就沒有再見過面麼?」

  唐璇道:「我素對恩師崇敬,雖覺他言中含意極深,但卻不願追問。當時就收好遺囑,拜別恩師,趕往逍遙草廬。那地方本是家師昔年讀書別墅,其中藏書甚豐。我在那裡倒是自自在在讀了一年的書,但心中一直唸唸難忘家師的安危。」

  鐵木大師道:「令師兄也沒有追蹤找去過麼?」

  唐璇道:「初讀於逍遙草廬,還不覺得什麼,但過了半年之後,思念恩師之情,與日俱增。一年之後,有如渴驥奔泉,難以遏止。正想趕回恩師養心之處,一探究竟,我那不告而別的師兄突然趕到逍遙草廬。他只匆匆告訴恩師已死,臨死之前,告訴他我在逍遙草廬整理他的存書,特地趕來探望於我……」

  他微微一頓,歎道:「雖然我已早得知恩師預囑死期將至,但聽得此訊之後,仍然難以按捺悲傷之情,不禁放聲而哭。」

  鐵木道:「才人至性,師恩如父,老衲雖是三界以外之人,也是難免」

  唐璇似是說到了傷心之處,目中淚光濡濡欲滴。他揮手拭去目中淚水,接道:「我雖為恩師死訊震動,但心神尚未全亂,暗察師兄神情,卻毫無悲慼之容。」

  歐陽統道:「那時他如動了殺你之心,今日武林,將又是一番形勢。」

  唐璇道:「我默察他不但毫無悲淒之色,而且眉字間隱泛殺機,心中疑念大動,念轉慧生,停住了哭聲。他見悲苦不深,神色漸漸和緩,約略地告訴我恩師逝世之情後,就提出了一些行略神算之術,考問於我……」

  他仰首望天,緩緩接道:「當時情景,我已知道他心中不懷好意,三五句答覆之言,極可能決定我生死命運。我如裝出愚無所知,可能啟動他的疑心,陡然施出毒手;但如太露鋒芒,亦可能招致他忌妒之心,殺我於逍遙草廬之中。略經忖思,故作愁苦沉思之狀,費時一個時辰之久,才把那考問之題,解說清楚。一愚之得,使他消去了胸中殺機,既覺我有以助他,又覺我才具平庸,不足以當大任。當下給我下一條禁約,限制我的活動,不得超過逍遙草廬百步之外,一出百步,可能招致凶死慘禍。」

  鐵木大師道:「殺師囚弟,果然是巢雄之心。」

  唐璇道:「我心中雖知他已在逍遙草廬之外,埋下暗樁,但對他限制活動一事,卻據理力爭。起初之時,他只是微笑不答;但爭執一陣之後,卻激起了他的忿怒之氣,只簡短地告訴我,出了逍遙草廬百步,立時將有性命之憂,說完兩句話,拂袖而去。」

  鐵木大師道:「此後,你就被他軟囚在逍遙草廬之中了麼?」

  唐璇道:「不錯。他每隔一月兩月不等,總要趕來逍遙草廬一趟,提出了甚多疑難之事,和我研討。我雖不通武功,但胸中熟記甚多武學要訣。他和我談論的問題,也十分博雜,包羅武功行略,以及用毒、煉丹等等。每論一事,我都為他擬思了三種策略,在我的心目之中,暗把那擬思策略,分作了上中下三策,大部都以中略相告。我默察他的反應,凡是提出中策,他只不過微微一笑,但偶一提出上策時,他不是擊案讚賞,就是面泛殺機,把目光凝注到我的臉上……」

  鐵木大師歎道:「不知先生在這等凶險的歲月中,度過了幾許時光了?」

  唐璇道:「一年有餘,兩年不足。在這段時間中,他幾次動了殺我之心,但因為我的鎮靜使他殺機自消。不過我心中很明白,這情形決難延續三年之上。所以,我也開始準備死後之事。逍遙草廬地處黃山深處,人跡罕至,根本無法向外求援,也不知向哪個求援。我開始在那草廬之中,研佈一個奇形陣圖,同時把他屢次和我研討之事,摘存藏書之中,並且批注破解之法,以備日後有機緣遇合之人,用於對付於他……」

  只聽一陣響徹雲霄的號角之聲,傳了過來,打斷了唐璇未完之言。

  鐵木大師回頭望了歐陽統一眼,道:「歐陽幫主,這號角聲可是貴幫中弟子所發?」

  歐陽統搖搖頭道:「不是。」

  鐵木道:「那是滾龍王的援手來了?」

  唐璇道:「大師儘管放心,我對他知道甚深,如若他真有援手趕來,決不會先響起號角之聲。」

  鐵木大師忽然歎息一聲,道:「老衲有幾句不當之言,想問先生一聲。」

  唐璇道:「什麼事?」

  鐵木大師道:「令師兄的真正面目,先生可曾見過麼?」

  唐璇點點頭道:「見過。」

  鐵木道:「他的右頰之上,可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痕跡麼?」

  唐璇道:「不錯,大師怎的知道?」

  鐵木激動地叫道:「孽障!果然就是他了……」

  這年高望重、跳出三界外的老僧,突然泛現起一陣激動之情,黯然地歎息一聲,道:「三數十年前,我們少林寺也發生了一件孽徒殺師的事。那在逃的孽徒,為了要學一種少林寺的絕技,逼死老衲的師兄青木大師。就情論斷,那孽徒幾乎已可確定是你那逼死令師的師兄了!」

  唐璇道:「他確是一個心地陰毒、手段毒辣的人,如非歐陽幫主,及時地趕到黃山逍遙草廬,只怕我也為他的辣手所害了……」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似在整理一下思緒,接道:「當時情景,我幾乎生機全絕,除了在那草廬中讀書自娛,聊以排遣愁懷之外,幾乎是無法可想。但我從他神色言詞間觀查所得,知他心中尚未決定殺我。大概是感到我這個人,還有可用之處,殺了未免有些可惜。原因是他對我的才能,一直無法捉摸清楚,有時覺著我才負甚高,有時感到見解又是十分平庸。」

  他淒涼地一笑,接道:「由古至今,師兄弟同門鬩牆,大都是激於一時的氣忿,或是極大的利害攸關。但我們師兄弟卻是毫無原因,他存殺我之心,只不過不願當今之世上,有一個比他才能稍高之人。這艱苦的歲月,度過了半年之久,他突然而來,飄然而去,每天卻不和我講過兩個時辰,我每日都可能送命在他的掌力之下。」

  鐵木大師道:「他既要問你很多謀略、奇數,為什麼每日只和你研談兩個時辰呢?」

  唐璇道:「兩個時辰之內,他還不致被那複雜的神算之學,鬧昏頭腦,他一直要對我保持著清醒的神情。半年時光,被他這點滴迫逼,學去胸中謀略十之七八。」

  歐陽統道:「如若在下早日趕往逍遙草廬,也不致讓先生擔待這些驚險了。」

  唐璇淡然一笑,繼續說道:「情勢愈來愈不對了,只要再過一段時日,以他的才智,定可把我胸中所知,完全逼學過去。那時,他原本比我多會武功,如再把我胸中所記的謀略奇數,盡皆學去,今後江湖之上,再難有制服他的對手。我回悟到恩師遣我到逍遙草廬而來,別具的用心,也考慮了自己的生死之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寒儒,除了逃走一途之外,還有什麼法子抗拒?但他防範周密,想逃走亦非容易之事,但我又堅信算無遺策的恩師,既然要我到逍遙草廬,定然已為我安排了脫險之路。但眼下的情勢,又迫得我不得不另作謀算,幾經思慮,決心和他同歸於盡……」

  鐵木大師道:「你一個全然不會武功之人,如何能和一個當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同歸於盡,實叫老衲為你擔心。」

  唐璇笑道:「不錯,這實是一件異常困難的事。那逍遙草廬之中,除了藏書之外,再無其他之物,我又不能擅離那草廬一步,縱是同歸於盡的方法,也是不易做到。我曾經苦思了一日一夜,終於被我想出一個辦法!」

  鐵木大師道:「這等難事縱然給老衲一年以上的思索時間,我也難以想得出來辦法。」

  唐璇朗朗一笑,道:「荒山草廬,藏書萬冊,除了火焚一途之外,只怕別無良策了!」

  鐵木大師道:「以他的身手而論,縱然被困於大火之中,也不難脫身而出,除非堆柴十里,一把火燒盡黃山……」

  唐璇道:「在下早已慮及此點。如若不把他困在逍遙草廬之中,縱用火攻,也難收效……」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草廬雖有藏書可用,但以他為人狡猾,發覺情勢有疑時,決然不肯擅自闖入室中………

  歐陽統道:「先生可是準備借那藏書,布成一座奇陣,先把他引入陣中,再設法縱火焚去那逍遙草廬麼?」

  唐璇道:「不錯。但我那師兄為人,不但疑心甚重,而且行事極為小心。我只把那藏書先行在草廬之中,布成陣圖,他決然不肯上當,故而只好借和他研討謀略之機時,藉機移動藏書,只要一把他困住,我立時引火而焚,和他同死於逍遙草廬之中……」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默然不語。

  唐璇仰天吁一口氣,道:「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似是早已有了安排。就在我決定火焚逍遙草廬時,我那師兄卻突然不再來逍遙草廬。一連三月,訊息全無。」

  鐵木大師合掌當胸,道:「阿彌陀佛,老衲為先生慶,為歐陽幫主慶。」

  唐璇輕聲一笑,接道:「就在第四個月的月初時光,幫主趕到逍遙草廬,接我離開黃山。臨行之際,我在那逍遙草廬中預佈一座奇陣,而且裝置了引火之物,只要有人闖入那奇陣之中,觸及引火機關,勢必活活焚死逍遙草廬之中。」

  鐵木大師忽然把目光轉投到歐陽統的臉上道:「老衲有一事甚感不解,請教歐陽幫主。」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大師心中之疑,可是奇怪在下怎會突然趕到逍遙草廬,是嗎?」

  鐵木大師道:「不錯,唐先生被困於逍遙草廬一事,江湖上無人知得。他本身既未求援,幫主怎會得知?」

  歐陽統道:「這就要歸因於十餘年前了。那時兄弟當接掌窮家幫十易寒暑,但幫中品流複雜、良旁不齊,兄弟雖然明查暗訪,嚴厲裁製,但積習已深,兄弟一人,耳目甚難遍及數省,那時窮家幫在江湖上的聲譽……」

  鐵木大師笑道:「毀譽參半。」

  歐陽統道:「大師客氣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兄弟經過數年之久,仍然未能盡除幫中的害群之馬,開始懷疑自身才能,一良相可治天下萬民,區區一個窮家幫,我歐陽統都沒有辦法把它治理得井然有條……」

  鐵木大師讚道:「有幫主這等的胸懷,才能容納下唐先生這等人才,才能使窮家幫揚名於武林道上,於九大門派之外,別樹一幟,而且聲譽日隆,大有超越九大門派之勢。」

  歐陽統微微一笑,接道:「我為了查訪幫中弟子作為,甚少留在總寨,經常單人巡行中原數省之中。行經皖北時,常聞一首童謠,起初之時,並未放在心上,而且童音吐字不清,也一直未能聽得清楚,但曲調卻是極為豪壯,人人之耳,就使人有著凌風欲去之感……」

  唐璇道:「先師不但學博古今,而且極精音律之學。」

  歐陽統道:「唉!我一時大意,幾乎錯過了和先生相晤之緣。若非令師的才華,能把一首童謠,譜成了數種不同曲調,歐陽統這一生實將抱憾而終……」

  他望了鐵木大師一眼接道:「當我離開皖北時,沿途之上,常見童子騎牛而歌。只覺那歌詞,甚是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但一時之間,卻又想它不起。因為譜曲不同,聽起來給人另一種不同的感受……」

  鐵木大師道:「怎麼個不同法泥?」

  歐陽統道:「那歌曲使人一聞之下,登時有一種懷才不遇、英雄落魄的感受……」

  鐵木大師道:「幫主可還記得那詞中之意麼?」

  歐陽統微一沉忖,道:「這已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現尚可記下大意。但原詞已然記不清,那歌曲第一句是:茫茫神州,亂像已萌……」

  鐵木大師道:「這數十年來,可算是武林中最平靜一段時日,十年之前,正是一片昇平景象。此人能在十年前預見今日江湖情勢,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難道神數之學,當真能算出過去未來不成?」

  唐璇歎息一聲,接道:「在下雖已盡半生心智,但因天資所限,這一生一世,也難達恩師境界。就晚輩現下所知而言,神算奇數,八卦河洛,只能適用於行兵佈陣,兵機戰法,只不過多幾分運籌帷幄勝算;倒是那相貌、骨格中,可預見一人的善惡吉凶。」

  鐵木大師點頭道:「承教了。」回目望歐陽統一眼,問道:「那下面歌詞,幫主可想起來了麼?」

  歐陽統道:「下面幾句我已記不清,最後幾句是:逍遙一草廬,黃山深雲中,誰作劉玄德,顧廬請先生……」他微微一頓,接道:「這一首童謠,流行數百里,但那曲調卻大不相同。我當時聽得心中一動,決定到黃山去碰碰運氣。」

  鐵木大師道:「如非幫主這般英明之人,唐先生滿腹玄機,無盡才華,恐將埋沒逍遙草廬中了!」

  歐陽統訕訕一笑,道:「黃山深處,峰嶺連綿,那逍遙草廬,又怎知在哪峰哪山之下?我在那荒山野嶺,奔行了旬日之久,仍然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只好知難而退。回到君山之後,我愈想愈覺不對,略息風塵,立又重奔黃山。不過此行之中,我帶了兩個隨行弟子,準備了充分的乾糧飲水,準備踏遍黃山所有的峰嶺深壑,也要找到逍遙草廬……」

  他回目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皇天不負苦心人,竟然被我找到了先生……」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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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47: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還我自由


  目光轉處,只見一人疾逾奔馬一般,飛馳而來。

  唐璇一皺眉頭,道:「這來人可是柏公保麼?」

  歐陽統道:「不錯。他已從江南趕了回來,不知帶回了什麼消息。」

  說話之間,來人已奔行到幾人身側,正是神行柏公保。

  只見他滿身塵土,一臉風霜,足登薄底快靴,已經跑得破爛不堪。

  相距歐陽統還有六七步,立時停了下來,抱拳當胸,高聲說道:「見過幫主。」

  歐陽統一揮手,道:「辛苦了。」

  柏公保轉身對唐璇欠身一禮,道:「見過先生。」

  唐璇摺扇斜揮,道:「不用多禮,快請休息一下。」

  神行柏公保抱拳說道:「敢勞先生下顧,屬下毫無倦意。」

  歐陽統道:」你可見到雲莊主?」

  柏公保道:「雲九龍沒有見到,但卻見到了雲夫人。」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雲夫人從來不見外人,以我和雲九龍的交情,都未能見到她,你如何能夠見到?」

  柏公保道:「屬下也是甚覺奇……」

  他似是突然覺到自己這等說法,大過沒有章法,縱然說上一兩個時辰,也是無法說得清楚,當下重重咳了一聲,道:「屬下奉了幫主之命,趕去江南,投人幫主名柬,求見雲莊主。」

  歐陽統道:「雲莊主不見,由夫人代為接見於你?」

  柏公保道:「那門上管事之人,把我帶到一座精舍之中休息,只告訴我柬帖已經遞了進去,但幾時見面,卻是沒有一定,讓我在精舍之中等待。」

  歐陽統緩緩點頭,默然不語。

  柏公保目睹幫主聽得甚是留心,接道:「我原想雲莊主架子再大,但我以幫主賜柬求見,決然不再端架子。等人之事,也就不過是個把時辰。哪知一等就是兩三個時辰之久,由晨至午,毫無訊息。兩個小丫頭,給我送上午飯,看樣子,還有好一陣時間好等。想他敢這般藐視幫主的威名,心頭怒火大起,滿滿一桌菜看,被我一手翻去……」

  他轉臉向歐陽統望去,只見他臉色之上,毫無溫怒之容,才理直氣壯地接道:「我這一陣大鬧,又驚動了那管事之人。他說雲莊主事情太忙,無暇接見於我,如若我不能耐心等待,可以先行請便……」

  鐵木大師道:「阿彌陀佛,這位雲施主,架子當真是大。」

  歐陽統心知雲九龍和少林寺有過過節,當下微微一笑,接道:「雲九龍才氣縱橫,這一代武林中人,他要算得上一個傑出之士了。」

  唐璇低聲接道:「以後的事呢?」

  柏公保一看唐璇也在很用心聽自己的話,不禁精神大振,接道:「我一聽雲九龍這等藐視我們窮家幫,心頭更是惱火,當場大大鬧起來。那精舍中所有名畫花瓶,都給我摔個片片碎裂。那管事之人,本想出手阻攔於我,但卻不知何故,竟然忍了下去。他要我再等上半個時辰,我一聽大鬧的目的既達,當時就停了下來。那小子這一次倒守了信用,半個時辰之後,果然帶我向內院走去……」

  唐璇道:「他在沿途之上,囑咐你甚麼話麼?」

  神行柏公保似在回想那人之言,沉吟了片刻,道:「他說雲夫人從未代莊主接見過客人,我見她之後,說話時應該小聲一些,不許驚駭了她。」

  唐璇點點頭,道:「你見過雲夫人麼?」

  柏公保接道:「他帶我穿過了幾重庭院之後,到了內宅,把我讓人一座布設精巧的客室之中,那人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等了一陣,有一個青衣小婢,捧著一個茶盤出來,送一杯香茗給你?」

  柏公保呆了一呆,道:「先生怎麼知道?」

  唐璇道:「這杯茶你沒有喝下?」

  柏公保大聲說道:「一點不錯……」

  唐璇道:「你如服用了那杯香茗,只怕已經難再回來了!」

  柏公保道:「那茶中可有迷藥?」

  唐璇道:「我只是這麼猜想……」他言未盡意,但卻倏然而住。

  歐陽統忽然輕輕歎息一聲,道:「以後的事,怎麼樣了?」

  柏公保道:「正如先生之言,那人退出不久,果然有一個青衣小婢,走了過來,手中托著一個玉盤,盤中放著兩杯香茗。放下香茗之後,一語不發,重又退入內室。」

  他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當時我心中雖然焦急,但因對方是個小毛丫頭,不便發作,瞪著眼睛看她退入內室,只好再耐心地等下去。哪知這一等,足足等了有大半個時辰之久,仍然毫無動靜,惹得我惱了火,大聲喝叫起來。我這一鬧,鬧出了名堂,喝聲未住,垂簾啟動,由內室走出兩個綠衣小婢,一個全身素衣夫人……」

  歐陽統急急接道:「那夫人何等模樣?」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她臉上似是蒙著一層白紗,無法看得清楚!」

  唐璇吃了一驚,道:「你再想想看,她臉上可是蒙的白紗麼?」

  柏公保堅決他說道:「一點不錯,戴著一層白紗。」

  唐璇忽然閉上雙目,默然不語,顯然,他正思索一件疑難之事。

  歐陽統道:「以後呢?」

  柏公保道:「她從衣袖之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那身側青衣小婢,又把書信轉交給我。她告訴我,幫主的簡束,她已經看過,一切事情,她都寫在那封信中,叫我將這信親交幫主,而且再三囑咐於我,要珍收這封書信,不能遺失。」

  歐陽統緩緩伸出手去,道:「信呢?」

  柏公保探手人懷,摸出一封密封的函件,雙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歐陽統目光一瞥那白色封套,道:「好啦,你可休息一下了。」

  柏公保欲言又止,抱拳一禮,轉過身子,大步而去。

  鐵木大師故意別過頭,望著天際一片浮雲,恍似未看到歐陽統手中之信。

  唐璇突然一揮摺扇,道:「幫主。」

  歐陽統正待拆函而閱,聽得唐璇一叫,只好停下手來,說道:「什麼事?」

  唐璇道:「屬下有個不情之求,不知幫主是否能予見允?」

  歐陽統道:「先生有事,儘管請說。」

  唐旋道:「幫主手中之函,可否先給屬下過目一下?」

  此一請求,大大出了歐陽統的意料之外,不禁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他為難地「這個」了半晌,道:「先生既然一定要看,自無不可,歐陽統對先生,當無可保之密。」緩緩把手中書信遞了過去。

  唐璇接過書信,映著日光一照,說道:「幫主可識得雲夫人的筆跡麼?」

  歐陽統點點頭,默然不語。

  唐璇突然放低了聲音,道:「如若幫主願聽屬下之言,這封信,還是不拆的好。」

  歐陽統道:「為什麼——」

  他忽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先生可是思慮到這信中有毒麼?」

  唐璇正容說道:「一時之間,屬下還難斷論。但此信對幫主有害無益,屬下卻敢斷言……」突然提高了聲音,叫道:「柏公保。」

  柏公保不愧有神行之名,他迢迢奔了千里行程,精神竟仍然甚好,並未退下休息,只站在側.閉目運氣調息。一聽唐璇呼喚,大步走了過來,欠身說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緩緩把手中書簡遞了過去,說道:「好好保管著這封書簡,無我之命,任何人不得取閱。」

  柏公保怔了一怔,接過書簡,道:「如若幫主要看呢?」

  唐璇突然躬身抱拳一禮,道:「敬請幫主示下!」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把我也算在內吧!」

  柏公保應了一聲,重又把那書簡揣入懷中。

  鐵木大師站在一側看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忖道:「才人多怪僻,也不讓歐陽統拆閱書簡,不知如何用心?」

  歐陽統神色淒傷,沉吟了片刻之後,突然仰臉長長吐一口氣。

  這一口氣,似是吐盡他窩藏在胸中的情懷、憂鬱、頹喪的神情,忽然為之一振,回頭對唐璇說道:「先生,滾龍王的身世,已從先生口中聽出大部。此人留著終是禍害,但他狡猾狠毒,前無古人,今天如錯過了圍殲他的時機,只怕今後難再有這等機會了。」

  唐璇微微歎息一聲道:「剛才動手,我已默察形勢,他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似是逐漸體會到奇門九宮陣的變化之機。如若再打一陣工夫,不難被他識破個中奇奧……」

  他微微頓了一頓,道:「我忘了一件事啦,逍遙草廬中年餘相處,他已經學去我胸中十之七八。出奇制勝,一舉而降服於他,並非大難之事,但如給他一段時間體會,恐怕就無法難得住他了。」

  歐陽統道:「除大奸,殺巨惡,自是不必太注重小節。如若我和鐵木大師聯袂出擊,可否能夠迫使他就範呢?」

  唐璇道:「就我所知,他身上暗藏著幾種絕毒的暗器。奇門九宮陣的連環迫攻,使他無法施展出手;如若被他瞧出破綻,或是把他迫急,讓他施展出那絕毒的暗器,只怕今日之局,要鬧個兩敗俱傷。」

  歐陽統道:「就這般放他而去,未免大可惜了。何況先生歸隱在即,今後料敵鬥智之上,窮家幫已經輸人一籌了。」

  唐璇沉吟了一陣,道:「幫主但請放心,滾龍王一日不除,在下就一日不離窮家幫。」

  歐陽統轉彎抹角,無非就是想引出唐璇這一句話。當下喜極忘形,抱拳一個長揖,道:「歐陽統代我窮家幫上下三代,向先生致謝。」

  唐璇撲身拜倒,道:「幫主如此垂愛,叫我如何敢當!」

  歐陽統伸手挽起唐璇,雙目中淚光濡濡欲滴他說道:「窮家幫能有今日,完全是先生所賜,十年相處,歐陽統早已視先生如我雙目雙臂,如若先生一走,歐陽統就手目具失了……」

  唐璇道:「幫主言重了。」

  只聽一陣噗噗通通之聲,四十八傑盡都對唐璇跪了下去,齊聲說道:「先生允留窮家幫,實是我等之福!」

  歐陽統握著唐璇一隻手,搖撼著說道:「滾龍王除了之後,歐陽統定當和先生一同歸隱,過幾年清靜的生活。」

  唐璇一揮摺扇,低聲喝道:「你們快些起來吧。」

  鐵木大師突然合掌當胸,說道:「老衲為我武林同道請命,極感謝先生應允留在窮家幫。」

  唐璇急急欠身還了一禮,道:「一介寒儒,怎敢當老禪師這等頌獎。」

  四十八傑隨著唐璇揮出的摺扇,一齊站起了身子。

  唐璇仰臉望望天色,道:「從現在開始,滾龍王已把咱們窮家幫看成了眼中之釘,中原武林道上,即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惡戰。十日之內,滾龍王必將調集他屬下的高手,和咱們窮家幫決一死戰。」

  他的語氣十分肯定,不知是否有意給鐵木大師聽。

  歐陽統忽然一皺眉頭,道:「那滾龍王,是一位氣度很小的人麼?」

  唐璇點頭說道:「他是個氣量狹窄、心地陰沉的人。在目前他決不肯忍受任何挫折,略受小挫,必將全力報復。但如他自知不能抵抗對方之時,卻又將蟄伏不動,等待機會。眼下還是他全盛的時期,『滾龍王』三個字,已在江湖上建立起神秘的權威。今日受挫事小,揭穿他來歷事大、同時他也將發現目下和他正面為敵的,並非九大門派中人,而是咱們窮家幫……」

  鐵木大師接道:「滾龍王志在謀圖我武林同道,拒抗強敵,並非貴幫一幫之責。老衲原來要趕回少林寺請命掌門方丈,但此刻主意又變,決心留此,受命先生的遣調,以拒強敵。」

  唐璇笑道:「滾龍王武功詭奇,身兼各家之長,除了老禪師和敝幫主這等武功,尚可抵拒一時之外,只怕難有幾人能夠和他頷頑。老禪師志願留此,在下感激不盡,但若有誤貴寺中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在下倒有一個兩全其美之法:大師在武林中的身份、享譽,都極崇高,留此除了抗拒強敵之外,且可調和各大門派中的高手的衝突。據在下接收的各處訊報,似是各大門派,都派高手,趕來中原,這一點倒是叫在下想它不透!」

  鐵木大師道:「他們可是為追查那滾龍王的形蹤而來麼?」

  唐璇笑道:「滾龍王形跡詭秘,化身多種,他的形蹤,決非一般人可以察覺……」

  「他忽然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些人不約而同地趕來中原,已使人百思不解;更奇怪的是這些人似乎都想把自己神秘起來,盡量不讓人發覺行蹤。每人的舉動,都是鬼鬼祟祟,叫人無法測透他們在耍的什麼花槍。」

  鐵木大師道:「有這等事?」

  唐璇淡然一笑,道:「除了各大門派之外.尚有很多平常難得在江湖上露臉的人,也紛紛趕來中原。因此,目下中原道上,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鐵木大師陷入了沉思之中,沉忖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出原因來,只好抬頭問道:「先生的論斷呢?」

  唐璇道:「這般人來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誰也不能預測出原因何在。但蛛絲馬跡,亦非毫無跡象可尋。以在下的論測,當是那滾龍王預作的安排。」

  鐵木大師奇道:「滾龍王預作的安排?」

  唐璇道:「不錯,滾龍王只需放出一種傳言,或是指令他派潛各大門派中人,設作一套說詞,就不難掀成這一片混亂之局。」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陣,接道:「他唯一失策之處,就是未料到我在窮家幫中,準備了十年歲月。」

  鐵木搖頭說道:「老衲還是想不到,設作何樣一套說詞,才能使各大門派,都遣人趕來此地?」

  唐璇道:「在下舉一個事例出來,大師就不難明白了。」

  鐵木大師道:「願聞高見。」

  唐璇道:「如若你們少林中一位弟子,告訴你他發現了傳誦於江湖的三寶的下落,不知老禪師如何處理?」

  鐵木大師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如以老衲在少林寺中的身份而論,一面派人請命於掌門方丈,一面輕騎下山,追查那三寶下落。」

  唐璇微微一笑,道:「滾龍王的計謀,決非如此單純,他必將設法安排一場使各大門派自相火拚之局。」

  鐵木合掌欠身宣了一聲佛號,道:「先生的才思議論,字字的知卓見,句句叫人心折。」

  唐璇道:「因此,在下勸請老禪師留在此地,以大師在武林的身份,調和各大門派中人的衝突。」

  鐵木大師目光一掠歐陽統道:「歐陽幫主的聲譽,隆過於老衲何止十倍……」

  唐璇接口笑道:「想那滾龍王安排下這場混亂的大局,其主要用心,還在對付我們窮家幫了。」

  鐵木大師道:「老衲從命就是。」

  唐璇仰臉望望天色道:「咱們也該走了。」

  歐陽統道:「哪裡未呢?」

  唐璇笑道:「我已預定了他會分之處,三路對敵之兵,不知哪一路有些收穫?」

  鐵木大師道:「咱們這一路是勝是敗呢?四五十人,還困不住人家三個。」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武功相搏上平分秋色,智謀料敵上略勝一籌。但這一戰未能生縛滾龍王,錯在唐某一人身上。」

  鐵木大師道:「先生還這般引咎,老衲更覺慚愧了。」黯然一笑,垂下了頭去。

  唐璇淡淡一笑,道:「老禪師請恕我直言,武功相搏上只怕老禪師和敝幫的幫主,都難以是他的敵手,是以在下並未預計在大師和敝幫幫主在武功之上勝他。寄望於制敵的機會,還是奇門九宮陣,倒是那臉色枯黃少年的武功大大出了料想之外……」

  鐵木大師點頭說道:「他的功力,雖不似滾龍王那等深厚,但在靈變之上,實在不輸於滾龍王。」

  唐璇道:「如不是那面色枯黃的少年武功過強,滾龍王決不致有時間默查奇門九宮陣的變化,當他尚未看出奧妙之時,已為陣勢的威力所制……」

  他長長吁一口氣,自譴自責地接道:「我早該知道那少年的武功,異常高強的,但仍然掉以輕心,致落下今日之敗……」

  歐陽統慰道:「先生不用自責,今日一戰中,咱們並未落敗,至低限度,揭開了滾龍王神秘的一角,也挫了他的凶焰。」

  唐璇道:「但也提高了他的警覺,造成武林中一次浩劫。」

  鐵木大師道:「天數使然,非人力可能挽回。先生允留江湖,已經是我武林同道之福了。」

  唐璇抬頭望望天色,道:「咱們不宜在此地停留了。」

  他突然放低了聲音,除了歐陽統和鐵木大師之外,再也無人聽到他說的什麼了。

  且說那青袍人衝開了奇門九宮陣,帶著連雪嬌、上官琦,一直向正南行去。

  連雪嬌看他奔行的方向,異常荒涼,又非來路,心中甚感懷疑,但又不敢多問。

  她經年長隨滾龍王,對他性格已有些瞭然,心中暗代上官琦擔起憂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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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47:47 |只看該作者
  她開始忖思,今日險局,如若滾龍王不願把今小挫之事,傳揚出去,極可能殺自己和上官琦,以滅傳言之口。

  忖思之間,青袍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連雪嬌抬頭望去,原來停身在一座十分荒涼、陰森的亂墳中。

  青袍人冷肅的目光,一瞥連雪嬌,道:「孩子,我待你如何?」

  連雪嬌道:「親情如海。」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很好,你就動手挖個坑吧。」

  連雪嬌呆了一呆,道:「女兒手中寸鐵皆無,如何動手呢?」

  青袍人道:「你如運集真氣,力貫兩臂,用雙手挖掘,豈不一樣??」

  連雪嬌道:「女兒遵命。」緩緩伸出一隻纖巧嫩白的玉手,月光映照之下,只見白中透紅,十指尖尖,當真是極盡纖巧玲瑰之勝。

  她自借自憐地歎口氣,緩緩提聚了真氣,貫注在雙臂之上。

  那嫩白纖巧的十指,登時變成一片血紅,較平常粗脹了一倍。

  青袍人讚道:「你的武功,似是又較前長進了甚多,想是在閔府之中,仍未間斷練習。」

  連雪嬌淒涼一笑,道:「義父說的是。只是這幾年中,未能常在義父身側,少學了甚多絕技。」

  青袍人道:「你已經學得很多了……」微微一頓,接道:「快些挖吧!」

  連雪嬌雙手揮動,依言在地上挖掘起來。

  這是一片砂石混合的土地,雖不怎麼堅硬,但那尖稜的砂石,有如刀鋒一般的銳利。連雪嬌雖已運集真氣,但仍被那尖稜的石子劃破了幾處血口,鮮血淋漓,但傷口卻被砂土所彌。

  她希望由雙手的破傷,能得到義父一些同情、憐惜,緩緩抬起頭來,道:「女兒的雙手被石子劃破了!」

  青袍人「唔」了一聲,道:「還好,如若傷到經脈,只怕你已因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連雪嬌道:「義父說的是。」這一句話似是用了她全身的氣力,才說了出來。每一個字中,都充滿著無比的辛酸和傷痛。

  她迅快地垂下頭去,雙手交替揮動,顯然,她希望借急快的工作效率,掩飾她內心的傷痛和神色間的憤感。

  她開始暗自分析當前的處境的形勢,充滿著凶險和死亡……

  她後悔為什麼不早把解藥交給上官琦服用下去。如若上官琦服過了解藥,此時此地合兩人之力,還可以作一次最後的反抗。雖然未必能逃過義父的毒手,但如搏鬥能驚動窮家幫的人,那就可得到生機。

  她素知義父的陰險多疑,是以一直不敢抬一下頭和停一下工作的雙手。

  不大工夫,已然挖掘成一個三尺深淺、四尺長短、二尺寬窄的土坑。

  原來那一眉砂石之下的都是松浮的黃土,是以愈到後來,她工作的速度和成效愈大。

  只聽那青袍人陰沉他說道:「好啦,你可以停下來,休息休息。」

  連雪嬌停下手來,緩緩站起了身子,退後了兩步,站在上官琦的身側。

  青袍人仰臉望著天際,說道:「孩子,你要那人躺在這土坑之中,填上砂石,把他活埋了吧!」

  連雪嬌似是早已預料到青袍人要這般說,是以毫無驚愕之感。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低聲問道:「他的神志雖然受制,但如讓他自動倒臥坑中,不知他會不會聽?」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要他走近我的身邊來。」

  連雪嬌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低聲喝道:「過去。」

  上官琦茫然一笑,慢步走了過去。

  青袍人暗中運集了真力,緩緩地舉起了右掌。

  只要上官琦一走近那土坑邊緣,他即將一掌劈去。

  連雪嬌忽然生出一種唇亡齒寒之感,上官琦如被那青袍人一掌震斃後,死亡立刻就可能降臨到自己頭上。

  一種潛在求生的慾望,激發了她反抗的意志,突然大聲地喝道:「義父!」

  那青袍人似未料到,她敢這般疾言厲色的對自己說話,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可是發了瘋麼?」

  連雪嬌已料定了今日難逃死亡之運,反抗的意志極為堅強,當下反唇相譏道:「女兒不發瘋,只怕也活不過今日了。」

  青袍人緩緩放下右手,道:「單憑你這一句話,就該立時處死。」

  連雪嬌道:「如若義父不念咱們一場父女情意,女兒也不願甘心受戮。」

  青袍人冷冷笑一聲,道:「我不信你敢反抗。」

  連雪嬌道:「義父步步相逼,女兒已退無可退……」

  她突然長長歎一口氣,滿臉泛現出乞求之色,接道:「如若義父願放我一條生路,女兒願隱名埋姓,遁跡深山,亦不再在江湖之上出現。」

  青袍人道:「好啊,你竟敢和我討價還價起來了!」

  連雪嬌突然纖手一招,尖聲叫道:「回來。」

  上官琦返身一躍,落到了連雪嬌的身側。

  她早已有了準備,迅快地從懷中摸出一粒丹藥,投入上官琦的口中。

  青袍人一生之中,從未想到過自己的屬下,竟然敢反叛於他,一時之間,竟然呆在當地,良久之後,才縱聲而笑道:「你幾位妹妹說的不錯,我該早殺了伽……」

  連雪嬌道:「窮家幫中之人,離此不遠,我如大聲呼叫.很可能招來他們出手相援……」她目光一掠上官琦,接道:「他已服用下解藥,在片刻工夫之內,他即將恢復神智。」

  青袍人雙目中充滿著殺機,道:「我現在再給你一盞熱茶的時間考慮,是束手就死呢,還是決心件逆於我?」

  連雪嬌只覺他每一個字,都如鐵錘一般地敲打在自己心上,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袍人兩道冷峻的目光,緩緩由上官琦、連雪嬌的臉上掠過,接道:「你仔細地想一想,有幾個背叛我的人,不是身受慘刑而死?念我們一場父女之情,我已經對你格外施恩了……」

  他突然抬頭來望著天際,道:「你不是很喜歡他麼?論他的武功,也確實值得生同羅帳,死同穴。一個人,不論男女,能和他的心愛之人,同葬一穴,那該是一件何等歡樂之事……」

  他的聲音,充滿慈和,一聲聲死亡的召喚,是那樣動人心弦。

  連雪嬌似是被他說得有些動心,不自覺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土坑之中。

  只聽那青袍人低沉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此刻你只要在他背後『命門穴』上,重重地拍上一掌,立時可以使他安靜地躺在這土坑之中。你再以身相殉,和他並肩而臥,我將為你們埋覆上砂土。」

  連雪嬌突然抬起頭,滾下來兩行清淚,接道:「義父說得不錯。」

  青袍人道:「咱們總算父女一場,豈能毫無情意?我實在不忍出手殺你……」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但此刻的形勢,已成了勢難兩全之局。」

  連雪嬌臉色一變,道:「好吧,反正我也難以逃得過你的毒手;與其被你殺掉,倒不如我自絕的好。」

  目光一轉,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淒涼一笑道:「咱們一起死吧!」緩緩舉起右掌。

  這當兒,突然響起了一聲長嘯,一條人影,疾如流矢般劃空而來。倏忽之間,已到兩人的身前。

  只聽那人影大聲喝道:「不要動我大哥!」

  連雪嬌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似人似猿之人,橫擋上官琦的身前。

  青袍人似是為這人奇快的來勢,心頭一震,微微一怔,才道:「你是什麼人?」

  來人正是袁孝。他雖已可聽懂甚多人言,但口齒尚未能運用自如;心中雖是明白,但卻講不清楚,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兄弟……」

  他自認這幾句話,講得已十分清楚,但別人聽來,卻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的大哥怎麼樣?」

  袁孝道:「我的大哥,不許任何人動他一下。」翻腕從背上取出一管竹蕭,放在口中吹了起來。

  青袍人一聽之下,立時辨出這聲音極是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

  只見他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口中吹起的簫聲,愈發緊急。

  青袍人突然施展千里傳音的工夫,對連雪嬌道:「嬌兒,你運集起所有的功力,點中他身後『命門穴』,可免你一死。」

  因為和袁孝相距在五尺以上,而且又是對面而立,如若他有行動,勢必要被袁孝發覺,連雪嬌就在他的身後不遠之處,只要一伸右臂,立時可遍及他全身各大要穴。

  連雪嬌聽到那簫聲之後,有些迷亂的神志,突然地清醒過來。

  她年齡雖然不大,但飽經憂患,心機甚深,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義父可是要殺死他麼?」

  那閉目而立的上官琦突然睜開了雙目,兩道炯炯的神光,掠過袁孝,投注在連雪嬌的臉上,雙眉不停地聳動,似是在逐漸恢復神志記憶

  袁孝突然收了竹蕭,喜道:「大哥。」

  只聽連雪嬌急急叫:「快閃開去。」

  袁孝一聽那呼叫之聲,突然一把抱住了上官琦,橫向旁側讓開三尺。

  一股凌厲的指風,疾由他身側衝過,如非連雪嬌呼叫及時,兩人勢非為那指風掃中不可。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好啊,你當真敢背叛我了!」

  連雪嬌淒然一笑,道:「不論我是否背叛義父,但我已難得義父見容……」

  她一瞥上官琦,接道:「義父常常相授默察敵我形勢、機微。當前之情,甚是明顯,只有我們三人合力聯手,或可有一分生存之望。」

  上官琦似是已恢復了所有記憶,低聲喝:「兄弟,快放開我!」

  袁孝依言鬆開手臂。

  上官琦兩道眼神凝注在那青袍人的臉上,道:「咱們見過面麼?」

  青袍人也似被他這一句相問之言,觸及起什麼回憶,緩緩點頭,答道:「不錯,我們好像見過……」

  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凡是和我面善之人,大都作過我掌下遊魂!」

  上官琦忽然一跳而起,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把我打入千丈絕壑的青衣人了……」

  青袍人突然冷哼一聲,一晃身直欺過來。

  只聽袁孝大聲喝道:「不要碰我大哥。」右臂一揮,直掃過來。

  青袍人冷笑一聲,攻向上官琦的右手不變,左臂暗運真力,橫裡一推,迎向袁孝的右臂。他行氣似珠,運勁若鋼,原想在這一擊之下,震斷袁孝的手臂,哪知一觸,但覺對方手臂,堅逾精鋼,竟是發毫無傷,心頭大生驚駭,暗暗忖道:「看不出這似猿似人之物,竟然有著這般深厚的內力。」

  青袍人被迫退三四尺後,才穩住疾退之勢,運功反擊,倏然之間,連續拍出五掌。

  這一陣急快的反擊,不但把袁孝交迫得攻勢擋住,且由劣勢,變為優勢。

  只聽袁孝長嘯一聲,雙手齊出,連環攻擊過來。

  青袍人一失神,已被袁孝搶去先機,一輪急攻,竟把青袍人迫退了兩三步遠。

  連雪嬌已暗中提聚真氣,準備隨時出手相救袁孝。因為在她的生命過程,從未見到過有人能和滾龍王單打獨鬥個半斤八兩,不分勝負。

  袁孝打得性起,清嘯一聲,縱身而起,懸空打了一個轉,頭下腳上地迫向那青袍人撲了過去。

  青袍人右掌突然一抬擊出,掌心硬和袁孝毛茸茸的右手相觸。

  這一掌他存心把袁孝毀傷在強猛的內力之下,蓄集在掌心的內勁,突地一併推出。

  袁孝懸空的身子,被這股強猛的內勁一震,人如斷線風箏一般,直向空中飛去。

  上官琦吃了一驚,身子一橫,攔住了青袍人,一語不發,揮掌擊去。

  青袍人一掌震飛了袁孝,心中似是異常高興,右手驕指一點,迫得上官琦自行收回了招數,左手忽然橫裡擊出,遙發一股掌力,擊向連雪嬌。

  連雪嬌自見袁孝被青袍人震飛之後,早已想出手幫助上官琦,免得上官琦受傷之後,餘下她一個人,更是無法拒敵。此刻一見青袍人掌力劈來,立時雙掌平胸,一齊推出。

  上官琦突然全力發出一拳,攻襲側背,迫得那青袍人不得不揮掌硬接,右掌平伸,接下一拳。

  由於上官琦及時出手,迫得那青袍人分出一半實力拒敵,原本推向連雪嬌的內力,減少甚多。

  只聽兩聲蓬蓬輕震,上官琦、連雪嬌同時後退一步。

  這青袍人的功力,深厚無比,雖然分拒左右強敵的夾擊,仍然佔盡上風。上官琦、連雪嬌都被他強勁的內力,震得有些半身麻木,腕骨如折,如若對方不是把內力分拒兩面強敵,集中全力擊向一人,勢非被當場擊斃不可。

  兩人雖未受傷,但在未經運氣調息之前,已無再戰之能。

  這時,只要那青袍人及時再發一掌,兩人都將要傷在那青袍人的掌下。幸得袁孝及時而到,揮手一拳,當胸擊去。

  青袍人雙目中神光閃動,滿是殺機,冷笑一聲,道:「當世武林高手,能接得我這一掌的人,我必要殺他而後甘心。你既能接得我這一掌,今日就別想生離此地了。」說話之間,拳腳並出,剎那間掌影飄飄,攻襲之處,盡都是足以置人死命的要害大穴。

  袁孝憑仗天賦的強健體魄和精妙的招術,硬架巧封,竟然支持二十餘合之多。

  但二十合後卻被那青袍人綿連的奇攻,迫得有些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忽聽那青袍人冷哼一聲,突然暴退五尺。

  袁孝卻呆呆地靜站原地不動。

  上官琦看出情形不對,縱身一躍,直飛過去,急急叫道:「袁兄弟。」

  袁孝凝呆的雙目,緩緩移注到上官琦的臉上,茫然一笑,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倒跌在地上。

  上官琦吃了一驚,伸手向袁孝抓去。

  手指將要觸到袁孝的衣服之時,心中突然一動,右手又疾快地縮了回來。

  轉臉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微閉雙目而立。

  連雪嬌急步走了過來,低聲對上官琦道:「你兄弟受傷很重。」

  上官琦點點頭,高聲對那青袍人道:「你可也是受了傷麼?」

  青袍人雙目突然一睜,冷笑一聲,說道:「你是自絕呢,還是要我動手……」

  話聲初起,掌勢已迎胸拍到。

  上官琦知他內力深厚,遠非自己能敵,不敢硬接對方的掌勢,食、中二指一驕「畫龍點睛」,直向青袍人脈穴之上戳去。

  青袍人右腕一挫,收回掌勢,左手「分花拂柳」,平胸掃來。

  上官琦雙拳齊出,爭取主動,倏忽之間,連攻五拳四腳。

  那青袍人突然間,卻變得不肯還手,只一味封解上官琦攻來的拳招。

  連雪嬌站在一側觀戰,粉臉上神情屢變,似是正在思索難題。

  青袍人一面閃避著上官琦的攻襲之勢,一面卻留心地查看著上官琦的拳路,似是要從他的拳腳招數中,尋找出一點失去的記憶。

  連雪嬌經過了一番深思之後,突然轉過身子,急急走到袁孝的身側,一把抱了起來。

  她手中早已握著一顆丹藥,迅快地投入袁孝的口中,然後放開了袁孝,疾快地轉回到適才停身之地。

  青袍人的全副精神,仍然貫注在上官琦拳腳之上,眼中疑光閃閃,似是從他的拳腳招數中,懷念起一位故人。

  連雪嬌暗暗鬆一口氣,回目相望著兩人動手的情形。

  忽見那青袍人身子一側,疾快地向後退開三尺,道:「住手。」

  上官琦依言停下了手,道:「什麼事?」

  青袍人目光移注到連雪嬌的臉上,道:「嬌兒,他可已神智盡復麼廣

  連雪嬌道:「完全恢復了。」

  青袍人兩道冷峻目光,一瞥躺在地上的袁孝,迅快地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道:「你的武功,和那半人半猿之人手法,甚多相同之處,可是同為一師相授麼?」

  上官琦道:「是又怎麼?」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投注遙遠的天際,道:「你如能告訴我,那傳授你武功之人現在何處,今日之戰,我將放你們一條生路。」

  上官琦神智恢復之後,立時感到身體的虧損甚大,四肢疲乏,內力虛薄,動手幾招,拳掌上酥軟無力。自知這一戰凶多吉少,除非已存下必死之心,必須智取,一面暗中運氣調息,心中暗思拒敵之策,口中卻答道:「你可認識他麼?」

  青袍人道:「天下武林中有名之人,我大都叫得出來,但他們認得我的人,那卻是絕無僅有了。你只要能講出他的形狀,我就能指出他的姓名。」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一言說出恩師形貌,說不定他會有對恩師不利的舉動,倒不如騙他一騙,給他個難測高深,我也好借這段時間,盡量調息體力。」心念一轉,故作冷笑,道:「我那授藝之師,絕少在人世之間露面,只怕告訴了你,你也不會認識。」

  青袍人道:「有這等事,你且說出來聽聽吧。」

  上官琦隨口胡扯,哪知對方竟然當真地句句釘問,暗道:「糟糕,我生平之中甚少扯謊,只怕說得牛頭不對馬嘴,被人家當面揭穿。」心中一急,忽然想起在那雲霧鐐繞的山谷密洞中,見過的那兩具屍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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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簫聲悠悠


  那神秘的地方,恐怖的經歷,一直在上官琦潛意識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那青袍人緊迫的釘問之下,腦際中清晰地泛現出那段經過。

  他仰起臉來,望著藍天上飄浮的幾片白雲,緩緩他說道:「授我藝業之人……」他素來不善謊言,話至此處,忽然覺著一陣不安,倏然住口。

  青袍人兩道目光,一直緊緊盯住在上官琦的臉上。他閱歷豐富,一直在默查上官琦的神情變化,怕為對方故弄狡計所騙。上官琦不安之色,誤認他為洩露師門行蹤而不安,心中疑念大消,當下接道:「我雖然殺人無數,以毒辣威懾武林,但生平之中,從未毀過承諾之言。你只要說出你師父形貌,今日決不傷害你們。」

  上宮琦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中無限渴望之色,說道:「你快些說吧,我義父承諾之事,向來是言出必踐。」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也妄想在我放生之內麼?」

  上官琦心中一動,正容說道:「你如不答應放她與我們同行,在下縱然戰死當場,也不願說出師父形貌。」

  青袍人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掠連雪嬌道:「便宜了你這個丫頭……」目光轉注到上官琦臉上,接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在下還有一個條件,你答應後,我才肯說。」

  青袍人道:「什麼條件?」

  上官琦道:「我只能說出形貌,但你不能問他的藏身之處。」

  青袍人冷笑一聲,欲待發作,但卻略一忖思之後,道:「我答應你。」

  上官琦道:「授我武功之人,並非一人。」

  青袍人目光稜芒一閃,道:「不是一人,難道是兩個不成?」

  上官琦道:「一男一女。」

  青袍人道:「他們可是夫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洞中兩具屍體陳放之情形,有些不像夫婦,立時搖頭答道:「不是。」

  青袍人道:「那是兄妹之情了?」

  上官琦暗道:「不管他們是不是兄妹,稱他們作兄妹,也不算大錯。」一面忖思,一面點頭作答。

  青袍人道:「那男女二人的長相呢?」

  上官琦道:「他們對我雖有師徒之情、授藝之恩,但卻無師徒的名份……」

  青袍人道:「可是他們不能收授弟子麼?」

  上官琦正感無法圓謊,一聽青袍人代他說了出來,趕忙點頭說道:「不錯。」

  青袍人道:「那男的看去四十上下,女的不過三十許人,對麼?」

  上官琦點點頭,默然不語。

  那日他在山洞匆匆一見,對兩具屍體的衣著、形態,雖然留下了甚深的印象,但對兩人的年齡,卻是記憶不清。是以那青袍人如數家珍般侃侃而談,上官琦也就索性不住地點頭承認。

  青袍人突然提高了聲音,問道:「這兩人可都是在白馬山中麼?」

  上官琦道:「咱們事先已經說好,我不告訴你他們居留之地。」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他們穿的什麼衣服呢?」

  此言一出,立時觸起了上官琦的回憶,想到兩人死亡的慘狀,不禁長長一歎。

  只聽一聲低嘯,那倒臥在地上的袁孝,突然站了起來。

  青袍人目光一瞥袁孝,罵道:「好長的命啊!」

  上官琦回顧了袁孝一眼,答道:「兩位授業長輩,衣著和常人一般。」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如非兩人救你,我把你打下懸崖,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官琦正待答話,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我如果承認是那兩人所救,無異告訴了他兩人的停屍之地。」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咱們要談的事,都己說完了,我們也要走了。」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凝注到連雪嬌的臉上,道:「嬌兒,你過來!」

  連雪嬌呆了一呆,緩步走了過去。

  青袍人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你當真要背叛於我麼?」

  連雪嬌道:「女兒,女兒……」她心中惶急,「女兒」了半天,也「女兒」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袍人道:「現在,你有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你該很明白,我如決心要殺害你們,你們無法活過今夜子時。」

  連雪嬌道:「女兒感謝義父手下留情之恩。」

  青袍人道:「你現在可以和他兩人走在一起,但每到一處,必須留下路標暗記,明白麼?」

  連雪嬌道:「女兒記下了。」

  青袍人道:「記下了就好,你走吧!」

  連雪嬌緩緩轉過身子,正待舉步而行,忽覺右臂一麻,立時花容變色。

  回頭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已然掉頭而去,不禁高聲叫道:「父王請留片刻,女兒有事請命。」

  遙遙地傳過青袍人的聲音,道:「你放心去吧,只要聽我的話去做,自會有人按時給你送上解藥……」他去勢迅快,話未完,人蹤已失。

  上官琦回頭望了連雪嬌一眼,也不知對她是氣是恨,搖搖頭,歎息一聲,走到袁孝身側,蹲了下去,說道:「袁兄弟,你傷得很重麼?」

  袁孝緩緩抬起頭來,道:「那青袍人走了麼?」

  上官琦道:「走啦!」

  袁孝慢慢地坐起了身子,指著連雪嬌道:「那女人給了我一粒藥吃。」他心地純厚,對人施恩之事,一直唸唸在心。

  上官琦回顧了連雪嬌一眼,道:「真不知該把她當敵當友?」

  連雪嬌突然轉過身子,慢步走了過來,道:「敵友之分,由你決定。如若你們不願和我同行,我就立時告別。」

  上官琦道:「你要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不用你管,我從小就一個人孤獨而生,長大也是孤獨地活著,我什麼都不怕……」

  上官琦道:「只是怕那青袍人?」

  連雪嬌挺了一挺,道:「他對我有教養之恩、義父之情,自然是要怕他。」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想到你對我施用迷藥之事,心中就忿恨難平。」

  連雪嬌道:「早知你一點也不感激我,決不會給你解藥吃了。」

  袁孝見兩人要吵了起來,趕忙接口說道:「這女人很好,很好……」他原想說連雪嬌對他的救命之恩,但口齒不靈,詞不達意。

  上官琦和他相處日久,最是瞭解他的心意,當下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快些閉目調息一陣,咱們要快些走了。」

  袁孝閃動了兩下圓圓的金睛,依言運氣調息。

  上官琦回頭望去,只見連雪嬌也正瞪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向他望來。四目相對,彼此都為之呆了一呆,彼此又都欲言又止。

  連雪嬌忽然轉過身去,說道:「你那兄弟調息好後,趕快離此。」

  上官琦道:「你不跟我們走麼?」

  連雪嬌道:「不行,我如跟著你們,你們永遠擺脫不了我義父的追蹤、監視。何況我已身中了絕毒的暗器,十二時辰之內,就要發作了。」

  她背對上官琦而立,是以只聽聲音,卻是難見她臉上的神情。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早些想法子療治呢?」

  連雪嬌道:「除了我義父之外,當今之世,不知哪一個人還有療治此傷之能?」

  上官琦道:「你受的什麼傷?」

  連雪嬌道:「附骨毒針!」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只聽這暗器的名字,就使人感覺到它的邪毒兇惡。」

  連雪嬌道:「凡是我義父倚重之臣,大都身上中有附骨毒針,只是有些人不知道罷了。」

  上官琦亦覺著自己無能相救,不再追問毒針之事,扶著袁孝說道:「我們走了,姑娘保重。」

  他忽然覺著和此女同行,只怕無法擺脫滾龍王的眼線,故不願和她結伴同行。

  連雪嬌笑道:「你很聰明,不同我結伴而行,或可隱秘行蹤。」

  上官琦一拱手,道:「我被你迷藥亂神,渾渾噩噩地過了很多時光。」

  連雪嬌道:「解鈴繫鈴,不是我冒萬死給你服用下解毒藥物,至今你仍然是渾無所知。」

  上官琦道:「大丈夫記恩不記怨,我不再追究被你施用迷藥毒迷於我之事。」

  連雪嬌道:「江湖上恩怨糾結,有時間,實無法辨清敵友,但一個人……」話到此處,倏然改口,道:「有人來了,咱們快躲起來。」

  上官琦道:「朗朗乾坤之下,自是難免途有行人,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連雪嬌道:「此時情形不同,何況這是條荒僻的小徑……」說話之間,當先隱入草叢之中。

  上宮琦雖然口中反對,但心中卻也預感到此時此地,來人決非一般行路之人,拉著袁孝,隱入草叢之中。

  三人剛剛藏好身子,四匹快馬,風馳電掣而到。

  當先一人年約五旬,黑髯垂胸,目閃稜芒。一望之下,即知是身負上乘武功的內家高手,另外三人一色的藍色勁裝,薄底快靴,背上分背著各種不同的兵刃。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神凝,似是極注意那胸垂黑髯之人。

  長髯人縱目四顧良久,突然放聲大笑道:「好地方,好地方。」

  三個藍衣大漢,卻是凜然而立,不敢妄發一言。只聽那長髯人道:「給我紙筆。」

  立時有一個藍衣大漢,從馬鞍袋中,取出紙筆,遞了過去。

  長髯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失,似是突然發現了什麼驚異之事,目光一直游轉於東、南兩方,默然不語。

  那藍衣人手中捧著紙筆,但又不敢出言相催,只好拉著架子,呆站不動。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那黑髯人,臉上笑容復現,一揮手,道:「擺起畫案。」

  另兩個藍衣大漢一齊開始行動,從馬背之上,取下幾根木條,和一個折疊起的桌面,迅快地合對一起,立刻搭成了一張長形的桌子。

  那捧著紙筆的大漢,迅快把紙筆墨硯放好,又從馬鞍後,取下一個可以合折的木椅,放在那黑髯人的身後。

  上官琦看得大是奇怪,暗暗忖道:「這地方既無挺拔的山峰,又無小橋流水、煙村人家,觸目一片荒涼,這人不知要畫些什麼?」

  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凝目相視,全神貫注,似是看得十分用心。

  袁孝卻仰臥在草叢中,仰臉望天,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只見那黑髯人隨手揮毫,極快地畫了一陣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仰臉思索了一陣再畫,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算畫好。

  上官琦雖然急欲一看他畫些什麼,又怕驚動了對方,是以始終不敢探頭張望。

  三個藍衣大漢,極快地收好畫案筆墨,小心翼翼地把那圖畫收好,縱身上馬,護著那長髯人風馳而去。

  上官琦眼看幾人去後,長長吁一口氣,站起身來,說道:「袁兄弟,咱們走啦!」

  他連喚數聲,不聞袁孝相應,只道袁孝受傷甚重,暈了過去,心頭大生震駭。回頭望去,只見袁孝雙目圓睜,望著天空,臉上笑容綻開,似是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歡愉。

  他自和袁孝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有過像今日這般的歡樂的神情,一時之間,倒是不忍叫他。

  耳際草聲悉索,連雪嬌緩緩地走近身側。

  上官琦暗提真氣戒備,表面之上,卻仍然保持鎮靜的神情,凝目相視,默不作聲。

  連雪嬌冷然一笑,道:「你緊張什麼?」

  上官琦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我怕你再用迷藥迷了我。」

  連雪嬌道:「我如想暗算你們,你縱然全神戒備,也是難以防到。」

  上官琦道:「我如和袁兄弟合力對付你,不出百招,定讓你血濺五步。」

  連雪嬌咯咯一陣嬌笑道:「可惜當今之世,我只怕兩個人。除了那兩人之外.縱是刀劍架在肩頭上,我也有信心履險如夷。」

  上官琦道:「一個是你那義父滾龍王了?」

  連雪嬌道:「不錯,還有一個你可知道是誰麼?」

  上官琦道:「反正不是我們兄弟了。」

  連雪嬌道:「雖然不是你們兄弟,但卻就在你們兄弟左近。」

  上官琦吃了一驚,不自禁地四外望去。只覺右腕一緊,腕穴已被人扣住。

  耳際響起了連雪嬌咯咯的笑聲,道:「你的江湖經驗太差了。」

  上官琦冷冷接道:「狡謀暗算,豈是英雄行徑!」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算你大英雄,大豪傑吧……但如我要一劍把你殺死,你就變成鬼英雄了。」

  她微微一頓,正容說道:「江湖上像我這等喜用詭謀狡計之人,可算得俯拾皆是。戰陣之間,生死一發,一個失神,不死就傷,哼!像你這等大而化之的人,簡直是拿性命在開玩笑……」

  上官琦怒聲喝道:「你老氣橫秋地教訓哪個?」

  連雪嬌道:「教訓你呀!受次教訓學次乖,有了我這次譏笑,你或能多活幾年。」

  上官琦道:「在下的生死,用不著你來關心。」

  連雪嬌笑道:「一個人一生中只能死上一次……」她突然鬆開了上官琦的脈穴,笑道:「可惜我們都已經活不久了!」緩緩轉過身子,慢步而去。

  原野的風,吹飄起她的衣袂。只見她緩緩地邁動著細碎的腳步。像一隻被逐離群的孤雁,背影中流露出無限的淒涼。

  上官琦忽然覺著她是個異常淒涼和寂寞的人,一縷同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地忖道:「她用迷藥迷去了我的神志,但她卻留下了我的性命。」只覺一股豪壯之氣衝了上來,觸動了英雄肝膽,大聲喝道:「站住!」

  連雪嬌倏然停下腳步,緩緩地轉身:「幹什麼?」

  上官琦道:「你可是被滾龍王逐出門下了麼?」

  連雪嬌道:「是又怎麼樣呢?」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立命。」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不如暫時和我們走一起吧!」

  連雪嬌道:「你可要保護我麼……」

  她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我瞧你還是留心一下自己吧!」

  上官琦怒道:「哼!不識好歹。」

  連雪嬌黛眉微微一蜜,道:「你可是覺著自己滿英雄麼?」

  上官琦道:「和我們兄弟走在一起,你至少可多增幾分安全。」

  連雪嬌道:「再加上三個人,也無法防止我義父的暗殺手段……」她緩緩逼行過來,接道:「單是我身中附骨毒針……你就無能解救。」

  上官琦呆了一呆,默不作聲。

  連雪嬌微微一歎,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這十里方圓之內,很快將有一場慘酷的屠殺,你們最好別再到此地來了。」

  上官琦道:「何以見得?」

  連雪嬌道:「你可知道那長髯人畫的什麼?」

  上宮琦冷笑一聲,道:「難道一幅圖畫,也會有什麼作用不成?」

  連雪嬌笑道:「你這般粗心大意之人,也配在江湖之上闖蕩,就是你有上百條的性命,也是不難送掉。」

  上官琦心中雖然對那畫圖的黑髯人,極為懷疑,但口中卻是不肯服輸,反唇相譏道:「世人如都像你這般善感多疑,豈不早已天下大亂?」

  連雪嬌雙眉一綏,歎息一聲,接道:「我問你這四周的風物如何?」

  上官琦心中一動,暗想道:「她這般相問於我,想是已知那人畫中之意。何不藉機裝傻,探它個水落石出?」當下四顧一陣,道:「窮荒僻野,一片平川。」

  連雪嬌道:「這等所在,有什麼好畫之物?」

  上官琦道:「白雲藍天,一望無際。雖然無際,雖然無風物之盛,但卻有遼闊的平原……」

  連雪嬌接道:「狡辯得好,這幾句話,雖是強詞奪理,但總算無中生有,看來你倒是還可受教……」

  她仰臉望天思索了一陣,突然說道:「反正我已難再久於人世,索性告訴你吧:我義父肯留下你們兩個活口,而且也未暗施附骨毒針傷害你們,無非想從你的身上,追查出一個人下落。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卻知道那人的生死,對他關係至大。他要用遍及天下的眼線,監視你們的行蹤。」

  上官琦道:「你很聰明,論才智在下不得不遜三分。但在下不解的是,你既然笑那滾龍王陰狠惡辣,何以卻不肯自解束縛?」

  連雪嬌道:「你可想我背叛義父?」

  上官琦道:「大義滅親,他如是大惡不赦之人,難道你也要助紂為虐?」

  連雪嬌笑道:「別說我是他的義女,就是他親生的女兒,他也不完全信任。凡是入他掌握之中的人,都已被他設計控制,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但我卻是個不甘受人鉗制的人,雖然明知無望,卻也要掙扎一番,但這是我的事,不要別人幫助,別人也無能幫助……」

  她微微一頓之後,道:「在這一片遼闊的荒原上,即將要展開一場空前惡戰屠殺,不知要有好多個武林高手,濺血荒涼的原野中。你如有救世的仁慈,不妨盡快地把這消息,轉告給窮家幫的幫主,要他派遣弟子,分別勸阻雲集而來的武林高手,別人這十里平原,或可兔這一次浩劫。」

  上官琦道:「這等無頭無尾的說法,姑娘就不覺使人有著危言聳聽之感麼?」

  連雪嬌怒道:「那你就不要說好了。」轉身欲去。

  上官琦道:「在下雖然相信姑娘,但只怕他人難信在下轉告之言……」他似是覺出了事態的嚴重,歎息一聲,接道:「姑娘如若存心救人,何妨盡吐個中隱秘,讓在下轉達此言之時,也可說個振振有詞,理直氣壯。」

  連雪嬌大眼睛眨了幾眨,道:「這話倒也是有些道理。」

  她舉手理一下鬢邊散發,接道:「我義父手下網羅的高手奇人,雖是難以數計,但最為突出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擅長用毒、配毒,武功絕世的殘缺老人;一個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黑髯繪畫之人了。那殘缺老人,連我也沒有見過,對那人我一直存著懷疑。但那黑髯人,卻是千真萬確的胸羅奇能之士,他很少在江湖上出現。我們那王宮侯府,都是他一手設計所建,他不但擅長土木之學,而且最擅用火,他突然出現中原道上,決然非尋常之事。」

  上官琦道:「難道他能把這數十里平川荒原,佈置成一座火海?」

  連雪嬌道:「他有沒有驟然間變荒原為火海之能,我不敢妄作論斷;但他剛才置案繪圖,確然是別具用心。他測量了這片荒原之後,歡然而去,自然已胸有成竹。」

  上官琦道:「僅此數言,豈能使窮家幫幫主相信?」

  連雪嬌道:「信與不信,非我能管。你只要能把此言傳到,那就算盡了心意。」

  她仰臉望望天色,道:「我還有一日時光好活,也該去準備一下後事了。」轉過身子,舉步而去。

  上官琦高聲說道:「姑娘留步。」

  連雪嬌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嗜嗦呢?」

  上官琦道:「姑娘可要人相助麼?」

  連雪嬌頭也未回,高聲應道:「不用啦!」突然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隱入叢林之中不見。

  上官琦暗暗歎息一聲,回頭叫道:「袁兄弟。」目光到處,只見袁孝雙手高舉,互相搏擊,而且正練得神會意聚,對那呼叫之聲,充耳不聞。

  他緩步走了過去,提高了聲音,道:「袁兄弟!」

  這一聲呼叫聲音甚大,袁孝停下了雙手,一鋌而起,道:「大哥,可是叫我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叫你好幾聲了,你在想什麼心事?」

  袁孝道:「唉!我今天想的事情可是多啦,我想到了師父傳的武功,還有那……那個……」兩道炯炯的眼神,停留在上官琦臉上,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仔細看他的神情,十分奇怪,畏懼中,混合著一種羞怩,分明是知而不言,當下一皺眉頭,道:「說吧!那個什麼,說錯了也不要緊。」

  袁孝道:「那個穿白衣的女人……」下面之言,似已無法措詞,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上官琦心頭一震,道:「那白衣女人怎麼樣?」

  袁孝道:「她很好,很好……」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暗忖道:「他突對我說出此等之言,不知是何用心,難道他會突然對連雪嬌生出愛慕之心不成?」想到那老猿能夠擄掠良家婦女一事,這推測並非全不可能。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慰藉於他,只好含含糊糊地應道:「她是很好,很好。」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躍而起,探手入懷,摸出一把短蕭道:「這個銅簫……」伸手遞了過來。

  上官琦接過銅簫,道:「這銅簫可是師父給你的麼?」

  袁孝道:「師父給我的,不錯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著吧!」

  袁孝搖搖頭,道:「師父要我給你……」

  上官琦急道:「師父現在何處?」

  袁孝道:「我不知道,他走了……」緩緩伸手摸出一張白簡,遞了過去,道:「大哥看這個啦。」

  上官琦接過白簡,取出一張藍箋,只見上面寫道:「吾一生所學,盡融此曲之中,無以為稱,暫號『無名』。能通此中玄妙,則已盡得吾傳,珍之珍之。」寥寥數言之後,盡都是宮、商音符。

  他本略通音律之學,瞧了一陣漸有所悟,隨手舉起銅簫,吹了起來。

  一縷簫聲,裊裊而起,飄散在空曠的原野中。

  但覺那箋上記載的音符,變化太過急促,轉折不易,吹出的簫聲,難聽無比。

  袁孝聽了一陣,突伸手將上官琦手中的蕭搶了過來,放在自己口中,吹奏了起來。

  同是一管蕭,一入袁孝之民音律立時大變,悠揚頓挫,吹出了極動人的聲音。

  上官琦仔細聽了良久,發覺他吹出的簫聲,極少變化,似是只在兩三個音符之中打轉,但卻如暮鼓晨鐘,發人猛省……

  又聽了一陣,似是被簫聲觸發了意識中潛藏的靈感,居然一躍而起,縱聲大笑,手舞足蹈地狂叫大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袁孝突然停下簫聲,道:「大哥,大哥……」

  但見上官琦跳躍如;已手足揮掃之間,四周的斷草橫飛。

  袁孝從未見到過上官琦這般模樣,一時被嚇得呆在當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琦呼叫的聲音愈來愈大,蹈舞之勢,也是越來越是強猛。

  袁孝雖然口齒笨拙,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意,但他在資質上,依然是甚為聰慧之人。適才上官琦和連雪嬌二人所說之言,他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不少,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已能體會出二人言中之意。心知上官琦曾被人施用藥物迷昏過去,這時他忽見上官琦這般手舞跳躍的神情,以為他又被藥物迷亂,是以心中大覺驚駭。

  他宅心至為純厚,心中除了母親之外,上官琦乃是他最為關懷之人。這時見自己連叫了兩聲,他卻恍如不聞一般,只急得在一旁抓耳搔腮,連連跳腳,不知如何是好。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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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52: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十里莽原


  上官琦揮拳踢腳的動作,越來越是快迅、姻熟。

  袁孝翻著一雙火紅的金睛,心中愈想愈覺不對,再也無法按捺得下去,心裡想道,我用力把你抱住,看你還能不能亂舞亂跳?他是想到便作的人,想到此處,跨步欺身,斜裡向前急衝而上,雙手疾伸,就向上官琦攔腰抱去。

  只見眼前人影一閃,拳如奔電,一拳正打在他右肩之上。這一拳力道奇猛,只打得袁孝踉蹌倒退出四五步遠,才穩住身子。

  上官琦乃是他最敬愛之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一拳,實使他心中大感迷惑,睜著一對金睛,心中忖道:「大哥怎麼要打我呢?」他在焦急、迷惆之中,又茫然地大叫了一聲:「大哥……」

  上官琦依然全神貫注地在揮拳踢腿,對袁孝的喝叫之聲,竟似未曾聽到一般。

  袁孝仰臉望了望天際浮雲,突然拔身而起,凌空向上官琦飛去,到了上官琦的頭頂上空,一個挫腰,疾墜而下,正好落在他身後。

  就在他挫腰墜落的同時,雙手也一齊行動,攔腰一把,已將上官琦緊緊抱住。

  袁孝天生神力,力能斃虎,這一抱又是蓄勢而發,一把抱牢,立時往上一提。上官琦身已懸空,待想掙扎,耳際已響起袁孝焦急的呼喚之聲。

  上官琦身子懸在半空,急得叫道:「兄弟,快放手……」

  袁孝拚命抱得緊緊地,說道:「我不放。」

  上官琦急道:「快放下,我好跟你說話……」

  袁孝對上官琦的一言一行,都是極為聽從,聽他一喝,立時鬆開了手,睜大眼睛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上官琦歡然說道:「兄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頓了一頓。又笑道:「我好高興啊!」

  袁孝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兩道目光怔怔地盯注在他臉上。

  上官琦是因為由簫聲之中,慢慢地領悟到另一種高深的武學,所以練得十分出神。這時一再回味那武學的精到之處,心中大是快慰,所以不自覺他說出心中之話。一看袁孝神情茫然地呆呆望著自己,知他不會瞭解自己的心情,本想告訴於他,又怕這些事,無法說得使他明白,想了一想,只得說道:「師父囑告之事,我都明白了。」

  袁孝把頭點了幾下,道:「難怪……」

  他「難怪……」了半天,才吃力他說道:「難怪大哥要這樣高興。」他這句話,說得雖然甚感生硬、吃力,將臉脹得通紅,但他覺得說了一句甚為得體之言,心中極是高興,裂著嘴,對上官琦一陣憨笑。

  上官琦又將所領會的武學,閃電般地在腦際默思了一遍,心中卻依然記著連雪嬌臨行叮囑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看她說話時的神情,不像有欺騙於我之意;況且此事關係整個武林關係至大。目前我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妨就將她相托之言,相機轉達於窮家幫。」

  他經過一陣思慮,主意已定,伸手牽起袁孝的手,笑道:「兄弟,咱們走吧!」

  袁孝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們到哪裡去?」

  上官琦心中一怔,暗道:「是呀,到哪裡去找窮家幫幫主呢?」

  他被問得微微一愣,舉目棘草叢叢,蒼莽原野,一望無際,一時間,真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感。

  袁孝忽然一拖上官琦衣袖,道:「大哥,有人來啦!」

  上官琦知他耳目敏銳,一拖袁孝,隱入草石叢中。

  不大工夫,南邊走過來兩個人影。

  二人在草叢向外偷眼一看,只見兩人並肩而行。左邊一人身軀細細長長,瘦骨鱗峋,頭上挽了拳大的發窖,穿著一件古銅長袍,腰束一條大紅布帶,右手拿了一根蛇頭杖,一張病色沉重的長臉上,嵌著一對深陷的鷹目,一身陰森鬼氣。

  右邊一人,年約六十開外,光頭無須,矮矮胖胖,面色紅潤,穿了一件大紅長袍,背上斜背著一對日月雙輪。

  袁孝一看二人這副怪相,瞄牙一笑,道:「這兩個人很好玩……」上官琦要想阻止,已是來不及。幸好這兩個人,似是全力趕路,步履快迅,眨眼間,已疾向北面走去。

  二人在草中等候了片刻,正想出來,只聽東南方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之聲。抬眼一看,只見八個身著素白僧衣的和尚,前三後五,拱護著一個身軀高大、身披紅色袈裟、肩負禪杖的老和尚,也向北方行去。

  在這一片平漠荒野之上,突然之間出現了兩個相貌奇特之人,與八個和尚,同時向北而去,事情自非尋常,只看得上官琦大為疑惑。

  過了一盞茶工夫,二人才走出草叢。

  上官琦不禁油生好奇之心,拉著袁孝,也緩緩向北方緊跟而去。

  走了還不到三里路,突然一陣碎亂的疾奔的馬蹄之聲,由西邊動地而來。

  二人機警地翻身向草石叢中一滾,隱起身形,伏在地上朝外一望。

  但見塵土滾滾,一匹黃馬已揚塵奔到。馬上那中年黑色勁裝大漢,滿頭汗珠,手中馬鞭,不停地鞭策著馬臀,一臉驚恐焦急之色。

  那匹黃馬,似是跑了大多的路程,口中白沫往下直淌,身上汗水已盡濕毫毛。

  袁孝久居野山,對禽獸習性,懂得甚多,他一看這馬,立時悄聲對上官琦道:「大哥,這馬要死啦!」

  說話之間,那馬已奔馳過去五七丈開外。他話還未完,但聽一聲哀嘶,接著一聲仆地大震。

  袁孝一皺眉,黯然說道:「死啦!」

  一言未畢,草飛塵揚,四匹快馬,馬上一律是黑色勁裝大漢,已如飛馳過。

  二人在草隙之中,運足目力向前望去。

  果見那匹黃馬,已翻仰地上,力盡而死。那馬上黑衣大漢,正待向草叢中逃逸,一見後面四騎追至,反而仰天一聲壯嘯,翻腕拔出長劍,卓然而立,蓄勢待敵。

  那大漢方立定身形,後面四騎已到。只聽當先馬上的大漢冷笑一聲,喝道:「還不放下兵刃,跟咱們回去,難道還要咱們動手麼?」

  那大漢橫劍說道:「四位不要逼人太甚……」

  另一個馬上大漢冷笑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當先馬上的大漢喝道:「你如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可別怨我們不念舊日的交情了。」

  那橫劍大漢,似是知道多說無用,一掄劍,躍身向當先的大漢刺去。

  那大漢一聲呼嘯,長鞭一翻,正擊中那人長劍。

  呼嘯聲中,四馬交縱,互穿而過,各向那大漢擊出一股凌厲的掌風。但聽一聲慘叫,那大漢口噴鮮血,倒在地上。

  袁孝看得大感不忍,臉上泛現出一股不平之色,一摸銅簫,就要上去。

  忽聽那馬上大漢冷漠他說道:「哼,你膽敢背叛王爺!」

  上官琦聽得一震,反手拉住了袁孝,雙目卻注視著那四個馬上的黑衣大漢。

  那四個大漢,躍身下馬,當先那大漢道:「咱們四人奉命而來,以我之見,每人都將他身上的零件帶一樣回去,好向王爺交旨。」

  他話至此處也不理會其他三人,順手拔出匕首,但見寒光一閃,已將那人的右耳割下,那人又是一聲動人心魄的慘號。

  另一個也抽出匕首,正待動手。

  這種慘絕人衰之事,性情至厚的袁孝,哪裡看得過去?身子一掙,就想掙脫上官琦衝出去。

  就在他心念一動之際,只聽一聲:「善哉,善哉……」五個道袍飄風的道人,已環立那幾個黑衣大漢面前。

  一個身穿黃色道袍、胸垂黑髯、目光如電的道人,冷冷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四位壯士,竟卻有這等狠毒之心……」

  那手執長鞭大漢,一翻怪眼,道:「道爺快請趕路,我等之事,你還是少管的好……」

  那道人呵呵冷笑,道:「乾坤朗朗,化日光天,這殺人越貨的勾當,任何人也能管得,何況出家人慈悲為懷。」

  四個勁裝大漢,相互望了一眼,迅快地散佈開去,布成一個拒敵的方陣。

  這五個道人,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的姿態,也立時散佈開去,齊齊翻動右腕,拔出背上的長劍,日光閃耀之下,閃動起一片寒芒。

  雙方已成了劍拔彎張之勢。

  四個大漢低語了一陣,西南方位上大漢開口問道:「看諸位布成的劍陣,想是武當門下的高手了?」

  五個道人之中,除了一個身著黃袍之外,餘下的全著青色道袍,年歲也較黃袍道人為輕。顯然這黃袍道人,乃這五位道人中的領隊。

  只見他一揮手中長劍,笑道:「諸位的眼光不錯啊,貧道等正是武當門下。」

  四個大漢突然齊齊向後退去,同時一帶馬韁,放轡疾馳而去。

  這五個道長,顯然極缺乏江湖上的閱歷,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方陣,原想勢非要打上一場不可,卻不料對方以進為退,擺出了一番動手的姿態之後,突然撥轉馬頭而逃。

  四匹馬去勢絕快,就在這五個道長一怔神間,已奔馳出七八丈外。

  那黃袍道人望著四人縱馬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語他說道:「不用追啦,追也是迫不上了。」

  四個青袍道人,一齊收了長劍,還入鞘中。

  黃袍道人回頭望著那受傷大漢,低聲問道:「你傷得很重麼?」

  那大漢吃力他說道:「我內腑受震,傷勢劇重,只怕己難久於人世了……」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

  但他傷勢似是已到了體力難再支撐之境,身子還未坐穩,又仰身倒摔下去。

  他伸出左手,用盡了氣力說道:「道長,請扶我一把,讓我坐起身子。」

  黃袍道人雖有逐盜救人的豪勇、慈悲,但卻缺乏對這重傷大漢的憐憫心腸,再不然就是他心中有著什麼顧慮,沉吟了良久,才緩緩伸出手去,寬袖一拂,捲住那大漢伸出的左腕,用力一帶,把那大漢拉了起來,迅快地一挫右腕,收回衣袖。

  那大漢似有什麼話說,但見那黃袍道人對自己厭惡的舉動,突然變了主意,一拱手說道:「多承諸位道長相救,在下感激不盡。只是我傷勢慘重,難久人世,只怕無法報答諸位的救命之恩了。」

  那黃袍道人道:「貧道等相救施主,並無求報之心。」受傷大漢道:「諸位既無求報之心,可以快些趕路了,在下傷重,不能恭送幾位了。」

  那黃袍道人皺皺眉頭,轉身當先而去。

  四個青袍道人看那黃袍道人掉頭不顧而去,立即放開腳步,緊追而去。

  那受傷大漢一手撐地,望著五個道人的背影,仰天長笑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忽然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上官琦眼看著又一幕江湖慘劇,展現在這荒涼的草原上,心頭泛升一縷淒涼之感,暗暗地忖道:「一個人的死亡,竟然是這般的容易。

  江湖上的殘酷屠殺,實叫人看了寒心。」

  忽聽袁孝長長歎口氣,道:「大哥,這人死了沒有?咱們救救他吧!」

  上官琦被袁孝一語提醒,躍落那大漢身側,說道:「兄台傷很重麼?」

  他一連說了數聲,仍不聞大漢相應,右手一伸,抓住那大漢肩頭,左掌揮動,拍了他前胸三處大穴,迫使他散去的一口元氣,回聚丹田,已然靜止的心臟,重又開始了跳動。

  上官琦伸出右腿,支墊在他的後背上,使他的呼吸,較為舒暢一此只聽那受傷大漢,長長吁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民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伸出右手,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上官琦急急扶正他的身子,問道:「你說的什麼?」

  那受傷大漢吃力他說道:「這一片荒漠的草原中,即將變成了一片慘酷的殺人屠場……」

  上官琦道:「為什麼?」

  那受傷大漢道:「因為,因為滾龍……王……」忽然筋脈一陣抽搐,閉目逝去。

  上官琦急急一掌,拍在那受傷大漢的前胸之上,但因那大漢受傷過重,全身元氣,已然散得點滴不剩,上官琦雖然盡了心力,也無法使他回生。

  他望著那大漢的屍體,黯然地歎息一聲,緩緩放下他的屍體,口中默誦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這是什麼意思呢?」

  只聽袁孝叫道:「大哥,這個人可是己死了麼?」

  上官琦道:「沒有救了,我已經盡了心力,但他受傷大重,元氣盡散,什麼人也無能為力了。」

  袁孝道:「那咱們把他埋起來吧?」

  上官琦道:「就依兄弟之意。」

  袁孝微微一笑,運指若鋼,雙手在那堅硬的砂石上挖動起來。

  片刻之間,挖了一個土坑。

  上官琦看他挖掘砂石的手法,似是武功又有了甚多進步。他那尖銳掌指,直似鋼鐵一般堅硬,簡直有如兵刃一般,心中忽然一動,抬頭望天。

  袁孝抱起那具屍體,放人坑中,緩緩地填上砂土。

  荒涼的草原上,又恢復原有的寂靜。清風拂動的荒草,揚起了新墓上一片微塵。

  袁孝拍拍手上的砂土,回頭對上官琦道:「大哥,我心中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講?」

  上官琦回目一笑,道:「什麼事,儘管說吧!」

  袁孝道:「我在那深谷中時,常常看到虎豹相鬥,拼得你死我活;蛇蟒相搏,激得山石橫飛。但媽媽卻永遠在家裡,我只道人和人不會打架了,哪知打起來,竟是這般厲害。」

  上官琦道:「鳥為食爭,獸為食鬥,只不過為求一飽。可是人和人之間,除了財帛權勢之爭,還要加上名位之鬥。善惡之間,也形成了水火不相並容。唉!因為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袁孝似懂非懂地點頭,仰臉望著天際出神,似是正在用心思索上官琦言中之意。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這些事複雜得很,你一時之間,只怕難以想得明白,以後我再慢慢他說給你聽就是,咱們要趕路啦!」當先舉步而行。

  袁孝緊隨身後,走了一陣,叫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想問問你。」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來他的思想,倒是愈來愈複雜了。」口中卻微笑答道:「你問吧,咱們一面趕路,一面談吧!」

  袁孝似在構思措詞,沉吟了良久,說道:「大哥,那白衣女和咱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上官琦倒是未料到他會突然提出此事,怔了一怔,道:「現在她不是咱們的敵人,但也不能算是朋友。」

  袁孝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呢?」

  上官琦只覺他問的事情,越來越是難以答覆,沉吟一陣,道:「這:個很難說了。如果她能夠不死,咱們就可以再見到她。」

  袁孝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上官琦怕他再提出難題,自己無法答覆,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兩人輕功超群,一陣放腿趕路,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幾里路。

  抬頭看落日夕照,晚霞中炊煙縷縷,已然出了那一片荒涼的草原,到了一處村莊所在。

  上官琦放慢了腳步,回頭問道:「袁兄弟,你肚子餓麼?」

  袁孝道:「餓了很久啦。唉!這地方也沒有桃子。」

  上官琦道:「你在這村外等我,我去購買一些食用之物,去去就來。」

  袁孝揚手指著一棵高大的白楊樹道:「我在大樹上睡覺等你。」

  上官琦聽他仍不脫猴子習性,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要離開太遠。」放步走入村中。

  這是個很小的村落,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而且竹籬茅舍,築修得十分簡陋。

  上官琦選擇了一座較好的房子,輕輕地扣動了門環。

  只聽一陣連續的咳嗽之聲,兩扇大門呀然大開,當門站一個五十左右的老嫗。

  上官琦欠身一禮道:「老媽媽,在下路過此地,因為錯過了食飯之處,腹中甚感飢餓,想買一點食用之物,以作充飢之用。」

  那老樞微一搖頭,道:「我們家中的東西;早賣完了,客人請到別人家去問問吧!」

  說完之後,砰然一聲,關上了大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奇道:「這一個村婦,怎的這般無禮?」心中忖思之間,又舉步走向別家,扣動門上銅環。

  兩扇木門,應聲而開,當門而立,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她的衣著很舊,梳著一條長長的大辮子,但眉目間卻流露出一片憂苦之色。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抱拳說道:「打擾姑娘,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

  那小姑娘搖頭道:」我們這裡不是飯莊、酒店,哪裡會有東西賣?」也不待上官琦回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上官琦搖搖頭,暗自歎道:「怎生這村中之人,都似脾氣甚壞的人忖思之間,人已走到了另一家的門前,舉手拍響門環。

  雙門應聲而開,迎面站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

  上官琦急急欠身說道:「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以療飢餓。」

  那婦人愁眉苦臉他說道:「我們家中菜、米全無,哪有餘物出售?」說話之間,舉手椎上木門。

  上官琦左膝微微向木門上面一頂,那婦人登時被震得向後退出了三步,搖搖擺擺很久才站穩了身子。

  上官琦冷冷說道:「在下購物付錢,何以你們都不肯賣呢?」

  那婦人道:「我們自己也無以為炊,哪有酒飯賣人?」

  上官琦道:「雞子總該有吧,在下買它兩隻。」

  那婦人搖搖頭道:「沒有。」

  上官琦怒道:「我不信有此等之事,我要進去瞧瞧。」

  那婦人突然舉起雙手,攔住了上官琦道:「不行,我們家中有病人。」

  上官琦腳步微頓,微一沉吟,緩緩道:「那麼……我就要去瞧瞧你的病人。」伸出右掌,向木門上輕輕一推。

  那婦人面色一沉,大聲道:「你憑著什麼,竟要擅自闖入別人的私宅。」手掌一落,掌緣有意無意間劃向上官琦腕脈。

  這一手看來平平淡淡,彷彿無心而發,其實卻無殊武功中的絕妙高招,掌緣斜斜,正是劃向上官琦必救之處。

  上官琦撤掌退步,滑開三尺,心中又驚又疑,脫口道:「你居然也是個練家子?」他本就不善言詞,這句話更是說得毫無學問。

  那婦人面寒如水,冷冷道:「什麼練家子,莫名其妙!」

  上官琦道:「你當真不懂我的話麼?」

  那婦人「哼」了一聲,道:「無論我懂不懂,你總不該如此無禮。我若是善良人家,你怎能強取我的食物;我若不是善良人家,在食物中下些毒藥,再拿給你,你知道麼?」「蓬」地一聲,掩上雙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木然立在當地,心中正是驚疑交集,暗暗忖道:「這一個小小的村落,難道也有什麼隱秘之處麼?看來江湖之中,令人難以解釋之事,的確大多了些。」

  思忖之間,突聽身後一人輕咳一聲,道:「客人可是有些餓了麼?」上官琦霍然轉身,只見對面一家暗紫色的大門前,立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叟,含笑望著自己,當下應道:「不錯,在下實在已餓了。」

  白髮老叟微微一笑,道:「客人如不嫌荒村之中,食物菲薄,只管請進來喝兩晚稀粥。」

  上官琦大喜道:「如此多謝老丈了!」大步走了過去,突見那白髮老叟目光之中,似乎帶著些詭異之色,不禁心中一動,忖道:「這村落如此奇怪,我豈可毫無防範之心?若是這老人在食物中下些毒藥,我又怎會知道?」

  一念至此,腳步立又頓住,白髮老叟道:「人是鐵,飯是鋼,縱是鐵打的僅子,卻也禁不得餓的。客人你只管不要客氣,出門人又有哪個是隨身帶著飯鍋飯碗的?」

  上官琦轉念忖道:「人家與我素不相識,憑什麼要下毒害我?」不禁歉然一笑,舉步走入了那扇暗紫色的大門。目光一掃,只見迎門放著一張八仙桌子,西邊幾張木椅,邊壁上貼著一張劉關張桃源三結義的白描圖畫,正是鄉村人家通常的佈置,沒有絲毫異常之處。心下不覺更是但然,笑道:「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實是感激得很。」

  那白髮老叟微笑道:「這算得什麼,待我去為客人取些食物來。」轉身走入了廳後,腳步之間,竟是十分輕捷。

  上官琦枯坐廳上,遊目四望,突聽身後輕輕一聲冷笑,道:「你來了麼?」

  上官琦只覺那聲音,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分辨出是誰。

  回頭望去,只見一道緊緊關閉著的木門,那聲音,似是就由那木門之內發出。

  他本可一躍起身,打開木門,衝入室中瞧瞧。但增長的江湖閱歷,卻使他克制了心中的衝動,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裝出個充耳不聞之態,心中卻是在暗暗地推想那說話的聲音。

  不大工夫,那轉入廳後的白髮老叟,突然轉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粗瓷的大碗,碗中裝滿稀粥,說道:「老兒不善炊事,家中尚有稀粥一碗,客人胡亂食用一些,聊以充飢就是。」

  上官琦心中早已有備,微笑著接過稀粥,道:「多謝老丈了。」舉碗就唇,啟口欲吃時,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大事,急急說道:「老丈,這座房屋之中,只有老丈一人麼?」說話之間,把手中那碗稀粥放置在八仙桌上。

  那老人眼珠兒轉了兩轉,輕輕歎息一聲,道:「這房屋之中,只有老兒一人獨居……」

  上官琦微微一笑,正待開口,那老叟又搶先接道:「不過,適才來了一位女客人……」

  上官琦道:「女客人?」

  白髮老叟道:「女客人,而且還是身染重病的女客人,老兒看她可憐得很,故而收留了她。」

  他持一下胸前的花白鬍鬚,微微一笑,接道:「這座村落之中,除了老兒,其他人家,大都不願自找煩惱,留住客人。」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老丈可肯見告其中的原因麼?」

  那老人沉吟了一陣,為難他說道:「這箇中的原因說來複雜得很。但總括一句話,那就是老兒已到了風燭殘年,對生死之事,已不放在心上,因此為人之所不敢為。」

  上官琦望了桌案之上放置的稀粥一眼,更覺腹中飢腸軛輛,暗中一提真氣,強自按下飢餓,說道:「在下曾經習過醫道,對些小之疾,自信還能療治,請老丈帶在下一見那位姑娘,在下或可為她一盡心力。」

  白髮老叟持須思索了一陣,道:「那姑娘麼,就在你身後房中,你自己進去瞧瞧吧!」

  上官琦緩緩移動腳步,走到了那所緊閉的木門之前,舉手在木門上輕輕扣了兩下,道:「姑娘的病勢很重麼?」暗中潛運內力,向門上推去。

  但覺整個的牆屋搖了一搖,那扇木門,仍然緊緊地關閉未開。

  上官琦暗暗忖道:「好堅牢的兩扇木門。」暗加了兩成功力,猛地一掌,拍在木門之上。

  這一擊勢道雖然強猛,但勁力卻是集中於一點,震斷了門栓,兩扇木門應手而開。

  上官琦一掌震開了木門,忽然又覺著自己這舉動太過莽撞,舉起的腳步,突然又停了下來,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之罪。」大邁一步,進到內室。

  抬頭看去,只見連雪嬌閉目盤膝,坐在一張木榻之上。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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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5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請君畫眉


  她有著無比的沉著,雖然明知有人走了進來,仍然靜坐不動,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原來是你?」

  連雪嬌道:「冤家路窄。」

  上官琦接道:「在下這就告辭。」舉步欲行。

  只聽連雪嬌冷冷地喝道:「站住!」

  上官琦霍然轉過身子,道:「你受重傷,決然打不過我,在下無意和你動手。」

  連雪嬌緩緩睜開了緊閉的星目,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既知道我身受重傷,打你不過,你還怕什麼呢?」

  上官琦道:「這座小村落中,古怪大多,人人冷若冰霜,瀰漫著一片死亡的恐怖,如入鬼域,毫無生人氣息……」

  連雪嬌道:「你害怕麼?」

  上官琦道:「在下從師習武之時,安居在一座古剎之中,那地方人跡罕至,觸目荒涼,每一間禪室之中,都有著一具或數具血肉化盡的骷髏。在下整日和那些骷髏為伍,一住數年,從未怕過。這座小小村落,雖然充滿著恐怖的氣氛,但如說心存畏懼,只怕未必。」

  連雪嬌冷笑一聲,接道:「血肉化盡的骷髏,有什麼可怕的地方?縱然有鬼,也不過是個死鬼。可怕的還是活鬼,這座小小的村落之中,到處都是活鬼,豈可和你學藝的古剎同日而語?」

  上官琦怔了一怔,凝目沉思,既覺她言詞之中,若有所指,但又覺著空泛無物,語不切實,玄機渺渺,若隱若現。

  但他究竟是聰明異常之人,幾經忖思,恍然大悟,抱拳一禮,道:「多謝姑娘指點……」緩步走近榻前,低聲接道:「你雖然施用迷藥,迷失了我的本性,但我心中並無恨你之意。」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你恨我又能怎樣?哼!多此一舉。」

  上官琦只覺臉上一熱,滿臉紅霞,直紅到耳根後面,沉吟了良久,才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雖然出身魔窟,為虎作悵……」

  連雪嬌接道:「罵得好啊!哼,快些走啦!」

  上官琦道:「在下極願為姑娘效勞,但請吩咐一事。」

  連雪嬌舉手整了整頭上玉眷,笑道:「滿村鬼氣,一室春色。你如果一定要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替我畫畫眉吧!」

  上官琦搖搖頭,道:「姑娘說笑了。」

  連雪嬌道:「誰給你說笑了?字字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了!」上官琦回頭望去,那老叟已然不知去向,立時行近兩步,說道:「姑娘正面臨生死之關,但仍然這般灑脫不群,難道當今之世,就無人能解得你服用過的劇毒麼?」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很關心我的生死,是麼?」

  上官琦道:「我隱隱感覺到你的生死,似是對整個武林的形勢,都有著極大的影響……」

  連雪嬌道:「過獎,過獎,我的生死當真能有這等的重要麼?」上官琦道:「就眼下情勢而論,能夠知道滾龍王底細的,只有姑娘一人。」

  連雪嬌道:「這倒未必見得。」

  上官琦道:「姑娘最好別再中途打岔,容我把話說完好麼?」

  連雪嬌道:「你知道此刻的光陰,對我是何等的寶貴。我想聽的是賞心歡樂之事,不願再聽任何有關武林恩怨的煩惱之事了。因為我很快就要從這個世界上解脫,到另一個世界裡去。在我最後生存的這段時間裡,我希望不再有憂慮、煩惱。」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這人倒是看得很開啊!」口中卻不自禁地問道:「怎樣才能使你感覺到歡樂呢?」

  連雪嬌沉吟了一陣,道:「世上的憂苦,已幾乎讓我吃盡,我這一段生命中,享受的快樂的確太少了。因此,我想在我快要死的時候,應該好好地快樂幾個時辰。這個想法,不過份吧?」

  上官琦道:「不算過份,不知你心中想的何等快樂?」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俗語云:大登科金榜提名,小登科洞房花燭。我想找班吹鼓手來,試作一次新娘子。」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啊,你這想法,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連雪嬌笑道:「不論什麼事,只要能使我快樂,我都可以去幹。」上官琦道:「可惜這暮氣沉沉的小村裡,只怕難以找出一班吹鼓手來。」

  連雪嬌笑道:「那就免了婚禮,行一點閨房之樂吧?」

  上官琦吃一驚,道:「什麼?」

  連雪嬌笑道:「畫眉妝台,閨房一樂。我這一生之中,從無人為我執過眉筆,你可願一試手筆麼?」

  上官琦道:「這等事在下也是沒有經驗。」

  連雪嬌端坐的身軀,突然一陣搖動,一滴滴汗水,開始從臉上滾了下來。顯然,她正在勉力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

  她有著無比的堅強,只微微一罩翠眉,舉起衣袖拂拭一下臉上汗水,說道:「走近一點。」

  上官琦依言走前了兩步,道:「姑娘可要在下運氣助你抗拒傷勢麼?」

  連雪嬌道:「不用!我身上有瓶藥物,你自己取出來吧!」左手輕輕一拍右肋,接道:「就在我衣袋之中。」

  上官琦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心中為難,猶豫了半晌,說道:「這個只怕不太好吧!」

  連雪嬌怒道:「你這人提不起,放不下,算得什麼大丈夫!快一點啦!」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是啊!她一個大姑娘家,做事就毫無顧慮;我一個堂堂男子,怎的倒這般拖拖拉拉。」當下一伸右手,探入連雪嬌衣襟之中,掏出一個綠色瓷瓶道:「是這個麼?」

  連雪嬌道:「不錯,你帶著吧。凡是遇上在閔府『記死簿』上留名之人,你就給他一粒藥丸吞下,可解他們身中之毒。」

  那時,上官琦已然為迷藥所迷,對此事茫無所知,但見她說話神情,似是極為痛苦,不願再多打擾於她,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連雪嬌似是極不願在上官琦的面前,流現出痛苦的神情,強力忍耐下痛苦,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女生性倔強,寧願受盡痛苦折磨而死,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幫助。但由她贈藥的舉動而看,顯然已存了向善之心。對此等之人,不能以常情對她,要救她非得動強不可。」

  他究竟是年輕之人,心中既想到救人,什麼俗凡禮法,盡被棄諸腦後,突然舉手一指,點中連雪嬌「肩井穴」。

  連雪嬌一顫,道:「你要幹什麼?」

  上官琦道:「我要救你的命。」

  連雪嬌大聲叫道:「快解開我的穴道,你救不了我。」

  上官琦道:「救不了也得試試,」左手一伸,攔腰把連雪嬌抱了起來,大步向外面行去。

  連雪嬌傷勢正在發作,全身酸痛無力,右肩穴道又被點中,毫無抗拒之能。上官琦用力又大,抱得她動彈不得,只好破口大罵起來。

  上官琦拿定了主意,也不管她罵得如何難聽,加快腳步,飛躍出村,一口氣跑到那白楊樹下,仰臉喊道:「兄弟,兄弟,快些下來。」

  袁孝正值好夢方酣,聽得上官琦呼叫之聲,揉揉眼睛一躍而下。一眼看到了連雪嬌,連腹中飢餓也似忘去,伸出雙臂說道:「大哥,讓我背著她吧?」

  上宮琦微一沉吟,終於把連雪嬌交給了袁孝,說道:「她的傷勢很重,你要小心一些。」

  袁孝小心翼翼地伸出兩隻毛臂,說道:「大哥放心,我會很用心地照顧於她。」接過連雪嬌的身軀,果然十分謹慎地抱入了懷中,神情之間,無限惜愛。

  上官琦目睹其情,心頭大為震動一下,暗暗地想道:「難道我這兄弟,很喜歡她不成?」

  轉眼望去,只見連雪嬌半啟著一雙星目,凝注在袁孝的臉上,翠眉輕掣。她的神志,顯然十分清醒,對袁孝亦無大多的厭惡之色。

  上官琦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兄弟,這小村之中,鬼氣森森,雖有食用之物,小兄也不敢取食,看情形咱們得挨餓趕路了。」

  袁孝自接過連雪嬌的身軀之後,似是獲得了世上最大的滿足,飢餓二字,早已拋擲腦後,說道:「大哥說什麼,自然是不會錯了。」

  上官琦轉過身子,接道:「咱們要緊趕一程。」放腿向前奔去。

  袁孝端端正正地抱著連雪嬌,上身挺直不動,雖是如此,並不妨礙他的奔行速度,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後。

  這兩人放腿疾奔,快如飄風,不大工夫,己跑出去十幾里路。

  奔行之間,忽聽袁孝大叫道:「大哥,不要跑啦!」

  上官琦停下腳步,道:「什麼事?」

  袁孝道:「她發了病啦!」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連雪嬌口角之間,泊泊流著鮮血,雙目緊閉,軟軟地躺在袁孝的肩上,輕輕歎息一聲,道:「她的傷勢發作了,快把她放在地上。」

  袁孝依言把連雪嬌放好,上官琦先把她被點制的「肩井穴」拍開,然後輕輕一掌,拍在那「玄機穴」上,正待運氣催活血脈,心中忽然一動,說道:「兄弟,你運氣先助她行血流通,咱們再想救她的辦法。」

  袁孝應了一聲,舉手按在連雪嬌的「玄機穴」上。

  黯淡的星光之下,上官琦忽然發覺袁孝的雙目中,流落下兩顆淚珠。

  這是個可怕的訊號,顯然,這個生性純直、不解人間險惡的袁孝,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跌入了情網之中。

  這是多麼不調和、不相稱的一對啊!女的貌如春花,心似蛇蠍;男的憨直純厚,形不像人,這中間有著無比的距離……上官琦默默地祈禱著皇天,不能讓憨直的袁孝陷入於情海的狂濤中,那將使他沉淪難拔。

  星光閃爍,乍暗乍明,照著荒涼的郊野,漆著這一幅不調和畫面。夜風吹飄起連雪嬌的秀髮,吹飄著上官琦的衣袂。

  袁孝功力深厚,一陣推拿過後,終於使奄奄一息的連雪嬌復甦過來。

  他長長呼一口氣,徐徐吐向夜空,雙手合十,目注星河,喃喃自語。他的口齒本就不太清楚,此刻低語呢喃,誰也聽不清楚他說的什麼。

  連雪嬌緩緩睜開雙目,看兩人一樣望著夜空出神。上官琦抱膝而坐,仰首望天,若有所思;袁孝卻跪在自己的身前,合掌低語。

  這該是一個動人的畫面,對一個剛從死亡邊緣回生的人,更有著強烈的感動。

  她移動一下身軀,抹去嘴角的血跡,笑道:「你們兩兄弟,想的什麼心事啊?」

  上官琦、袁孝,齊齊為她聲音驚動,一齊轉過臉來,四道目光盯注在她的臉上。

  袁孝見她能啟口而言,心中大感歡愉,但他愈是快樂,愈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嘻嘻一笑,道:「你的傷勢,可是好了麼?」

  連雪嬌右手撐地,坐正了身子,說道:「我的傷勢,是永遠好不了啦。」

  袁孝滿臉歡愉之色,陡然消失不見,回頭望著上官琦,道:「大哥,她這話當真麼?」

  上官琦緩緩點頭,黯然一歎,道:「她中了滾龍王的附骨毒針!」袁孝急急說道:「這世界上,就沒有救她的人麼?」

  上官琦道:「這就不知道了。」

  袁孝急得雙手不住抓耳,道:「師父呢?」

  上官琦道:「師父胸羅萬有,技藝人化,但他能否解得滾龍王的附骨毒針,我也不敢斷言。」

  袁孝突然一躍而起,道:「大哥好好地看顧著她,就像我媽看顧你時一樣,我去找師父來替她療傷。」

  上官琦道:「師父行蹤不定,你到哪裡找他?」

  但聞袁孝遙遙傳來之聲,道:「大哥好好地看顧著她……」聲音如劃空流矢,倏忽之間,人聲俱杏,他的去勢,是那等迅快。

  黯淡的星光下,淒涼的荒野中,又只剩下了上官琦和連雪嬌兩個人。

  連雪嬌道:「你這位兄弟,倒是個熱心腸的人啊!」

  上官琦道:「他天性純厚,看你傷中之苦,有如身受一般。」

  連雪嬌道:「唉!可惜他的熱心白費啦。除了我義父之外,當今之世,再無第二人能夠療好我的傷勢。」

  上官琦道:「他這一去,不知要幾時才能回來。我吹只曲子,替你解解悶吧!」

  連雪嬌笑道:「想不到你還通達音律啊!」

  上官琦道:「見笑了。」伸手取出胸藏短簫,接道:「吹得不好,姑娘多多包涵。」

  連雪嬌目光轉了兩轉,說道:「且慢,你先扶我坐在那叢深草之處,再吹不遲。」

  上官琦道:「為什麼?」

  連雪嬌道:「我作法自殘,使我義父在我身上下的毒針,提前發作。眼下情形,我隨時有死亡之虞,也許你一曲吹完,也許在簫聲半酣之時,我要想死在那深草叢中。」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當真有這等嚴重麼?」

  連雪嬌道:「唉,這些事我還騙你麼?」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抱起連雪嬌的身體,放到那處深草叢中,低聲說道:「我也遇過生死,罕見人蹤,全憑我堅強的求生意志,度過難關……」

  他微微一頓,接道:「你必須要活下去,至低限度等我兄弟回來。」連雪嬌道:「就是你那位似人似猿的兄弟麼?他是個很好的人。」

  上官琦道:「我發覺了一件事,說出來姑娘不要見怪。」

  連雪嬌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我那兄弟很喜歡你……」

  連雪嬌笑道:「可惜我就要死了。」

  上官琦道:「他心地純厚,滿腔真情,如不能見你最後一面,必視作終身大恨。一生之中,都將為此事不樂。」

  連雪嬌淒涼一笑,道:「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

  上官琦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你喜不喜歡我呢?」

  上官琦想不到她竟會這等單刀直人地問了出來,呆了一呆,道:「你是個很美的姑娘,男人們都該很喜歡你,不止是我了……不過……」

  連雪嬌道:「不過,你不太喜歡,可是麼?」

  上官琦道:「在下之意,是說姑娘的殺氣太重,野性不馴,如你再變得嫻靜一些,那就十全十美了。」

  連雪嬌道:「誇獎,誇獎。」

  上官琦舉起手中短笛,說道:「我吹簫給你聽吧!」就唇揚指,一縷簫聲,裊裊而起。

  低沉的簫聲,漸漸高昂,有如春回大地,花草復甦,充滿著無限生機。

  連雪嬌似是被簫聲引動了求生的意志,不自覺地運氣抗拒傷勢。

  上官琦的中氣尚未能一氣呵成,吹了一陣,不得不停下換氣。

  連雪嬌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吹的什麼曲名?」

  上官琦道:「沒有名字。」

  連雪嬌奇道:「你這簫聲,甚是動人,豈是隨口吹成的麼?」

  上官琦笑道:「如是早譜成曲,那就不會這樣動人了。」

  連雪嬌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我求你一件事好麼?」

  上官琦道:「只要我力所能及,決不拒卻,你說吧!」

  連雪嬌道:「不要再吹簫了。因為你的簫聲之中,充滿著生機,吹得我心神燎亂,使我對人世重生了極深的眷戀。但我自知生機已絕,縱有求生之志,亦不過徒增痛苦,還是讓我安靜地活一段時間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緩緩收起短簫,說道:「你久年追隨滾龍王的身側,難道就沒有解毒之法麼?」

  連雪嬌道:「在那荒村之中,我那義父,已派人送過解藥,但已為我拒絕了。」

  上官琦道:「為什麼?你既有向善之心,何以這等輕賤自己的生命呢?」

  連雪嬌笑道:「是了,你可是想讓我騙服下他的解藥……」她仰臉望天,咯咯一陣嬌笑道:「滾龍王如是這般的容易受騙,他也不會造成霸權,統率成千的綠林巨盜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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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1:55:46 |只看該作者
  上官琦本想再說幾句慰藉之言,但面對著一個毫無生機的必死之人,任何慰藉之言,都似是有些多餘。他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照你這般說法,你是死定了。」

  連雪嬌道:「面臨著死亡之時,任何人都有一份畏懼,但我此刻的心情,卻是平靜得很,毫無死亡的痛苦。」

  上官琦道:「生死之事,只是時間遲早而已,看穿了,也就不足畏懼了。」

  連雪嬌道:「自從我記事之後,無時無刻不是生活在驚風駭浪之中,朝不保夕,隨時隨地都可能被置死地。唉!我年紀雖然不大,但這段生命的旅程中,可算得飽經憂患了。」

  上官琦突然站了起來,說道:「你安靜養息一下吧!我希望你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延續死亡的時限,等我兄弟歸來,見他最後一面……」

  連雪嬌笑道:「我相信你那兄弟,在我死去之後,定然會替我營造一座很好的墳墓。」

  上官琦道:「我擔心他會把自己一生的歡樂,伴著你一起埋葬在地下。」

  連雪嬌道:「像你兄弟那等純厚之人,用情只怕很真,唉!可惜我已無福領受了。」

  上官琦道:「但願他早些歸來,能再和你說幾句話。」緩緩舉步而行,走到丈餘外處,又道:「你安心養息吧,我替你晾望守夜。」

  連雪嬌不再答話,閉上雙目,倒在草叢之中睡去。

  上官琦坐了良久,仍然不見袁孝歸來,心中暗暗忖道:「我這位兄弟,心地純厚,只怕說得出就要做得到。天涯茫茫,師父行蹤不定,一時之間,哪裡去找?他如想它不開,非要找到師父不可,別說連雪嬌重傷垂危,等他不及,就是我也難以等得好久……」

  忖思之間,忽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隨著那步履之聲,飄傳過來兩個高昂的聲音。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這樣深的夜了,這兩人卻跑到這等荒野之區,決非是什麼好人。」心思一轉,仰身躺了下去,隱入草中。

  只聽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這次如若能竟全功,武林高手,只怕要被一網打盡。」

  另一個聲音輕輕歎息一聲,道:「我不信天下高人,都會被引人那片荒原之中。」

  只聽那粗豪的聲音,道:「這次不但盡出了東、南、西、北四位侯爺,而且王府很多高手,亦將參與這場大戰。如若王爺沒有絕對的把握,決不會這等勞師動眾。王爺為人一向謹慎,從未見到他作過什麼失敗之事。」

  上官琦腦子一直在想著那熟悉聲音是誰,想了一陣,終於被他想出來,那聲音正是自己在閔府中結識的杜天鶚。

  但聞步履聲由遠而近,兩條人影,並肩行了過來,已近身側。

  上官琦微啟雙目望去,只見兩人盡都穿著黑衣,右面一人,正是杜天鶚。左面一人,卻是身軀高大的壯漢。

  就在上官琦偷看兩人同時,兩人似是發現了上官琦,齊齊停了腳步。

  左面大漢沉聲喝道:「什麼人?」縱身一躍,直飛過來。

  上官琦一提真氣,閉住了呼吸。

  他對善於用毒的滾龍王,己存了極大的戒心。

  杜天鶚緊隨那人身後,一躍而至,目光到處,發覺是上官琦,不覺失聲出口。

  那大漢己然抽出了身後的厚背鬼頭刀,準備出手,聽得杜天鶚一叫,回頭問道:「怎麼,你認識這人?」

  杜天鶚道:「這人很像我一位同宗的兄弟。」

  他不知上官琦毒藥已解,只道他還是過去的渾渾噩噩,失落此處。

  那大漢一皺眉道:「不論是誰,咱們不能留下活口……」微一停頓後,接道:「這麼辦吧,你出手點了他的啞穴,廢了他的雙手,要他口不能言,手不能畫,饒了他一條命就是。」

  杜天鶚道:「廢去他雙臂,點了他啞穴,那就不如殺了他的痛快。」那黑衣大漢愕然回顧了杜天鶚一眼,問道:「你加入王府的黑衣衛隊,有好長時間了?」

  杜天鶚道:「兄弟加入不久。」

  那黑衣大漢道:「像你這等私情廢公的用心,如被王爺知道,定然要受重刑懲罰。」

  杜天鶚冷笑一聲,道:「我可以殺你滅口。」

  那黑衣大漢怔了一怔,道:「你可是發了瘋麼?」

  杜天鶚笑道:「你這一生中殺過了多少人?」

  那黑衣大漢奇道:「你可是沒有按時服解藥麼?」

  他聽杜天鶚言詞忽東忽西,莫可捉摸,只道他忘記了服用解藥,以致潛毒發作。

  杜天鶚仰臉望一下滿天星斗,笑道:「聽你的口氣,只怕已殺過了不少的人。」舉手一掌,當胸拍出。

  那黑衣大漢想不到他說打就打,當真出手,驟不及防,幾乎被杜天鶚一掌擊中,趕忙一吸氣,向後退開了三步。

  杜天鶚似是自知這一掌,難以傷得對方,右掌拍出的同時,左手已鬆開了腰中的扣把,抖出腰間的紫金飛龍軟鞭,「呼」的一招「浪擊礁巖」,斜斜掃擊過去。

  那黑衣大漢手中厚背鬼頭刀一式「橫斷雲山」,橫裡一挑軟鞭,說道:「住手!」

  杜天鶚冷笑一聲,說道:「不用多費口舌了。」手中軟鞭一緊,舞起漫天鞭影,直攻過去。

  形勢迫得那黑衣大漢無暇再分神說話,只好揮刀封架。

  杜天鶚殺機已動,手中紫金飛龍軟鞭一招緊過一招,盡都指襲向那黑衣大漢的要害大穴。

  轉瞬之間,雙方已纏鬥了二三十個照面。杜天鶚鞭影縱橫,雖然佔盡優勢,但那黑衣大漢的武功不弱,急切之間,想傷害對方,亦非容易之事。

  上官琦躺在地上,看兩人刀來鞭往,鬥得十分激烈,雖然尚未分出勝敗,但杜天鶚節節迫攻,已成穩操左券之局,也懶得出手相助,索性動也不動地看兩人打鬥。

  激鬥之間,忽聽兩聲厲叱,兩條人影,疾快地飛躍而至。

  杜天鶚目光一轉,一瞥來人,當先收住紫金飛龍軟鞭。

  那黑衣大漢早已殺得頭昏腦脹,來人是誰,看也未看,杜天鶚鞭勢一收,立時疾攻而上,迎面一刀,直向杜天鶚劈了下去。

  只聽「哇」的一聲大叫,一隻亮銀棍橫裡伸出,迎刀擊來。但聞「噹」的一聲,那黑衣大漢手中厚背鬼頭刀,登時被震得脫手飛出。

  那黑衣大漢手中兵刃被震飛之後,昏亂的神志,才陡然一清。

  凝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軀高大的壯漢,手橫亮銀棍,站在身前,滿臉怒容。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四個佩刀的勁裝大漢,環護一個身著灰衣矮瘦的老叟。

  只聽那身軀高大、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冷冷說道:「自己人意氣之爭,也要動兵刃拚命的麼?」

  黑衣大漢急急說道:「他先亮兵刃,迫我動手,如何能怪得我?」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回顧了杜天鶚一眼,道:「你們雖是王府中黑衣衛隊,見了侯爺,也不能目中無人。」

  杜天鶚雖然不識這班人,但卻早已聽得滾龍王手下分由四位侯爵分別統領,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屬下人物盡撥歸四位侯爵統率,當下微一欠身,說道:「在下初入黑衣衛隊不久,雖聞四位侯座之名,尚未有緣拜見。」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冷冷地掃了那黑衣大漢一眼說道:「無怪你欺侮他,原來他是新進之人。」

  那黑衣大漢急急說道:「不要聽他胡說……」

  只聽那矮瘦老叟重重咳了一聲,道:「在本座面前,說話仍然如此橫蠻,欺侮新進,不問可知了。先把他拿下,送請王爺發落。」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應了一聲,回顧那黑衣大漢一眼.道:「你是自行就縛呢,還是要我動手?」

  那黑衣大漢心知在那老兒先人為主的盛怒之下,出言辯駁,於事無補,雙目凝注在那手執亮銀棍大漢臉上,緩緩說道:「顧侯爺雖然權重一時,但在下直屬王府……」

  那手執亮銀棍大漢冷笑一聲,說道:「侯爺敢下令拿你,自是有話向王爺交代,用不到你費心了。再不束手就縛,可別怪我動手了。」

  這黑衣大漢識得那手執亮銀棍之人,乃北成侯屬第一位勇士,三年前東、南、西、北四侯相聚王府,各就所屬推出一位勇士較技比武。

  此人連勝一十二陣,獲得滾龍王封賜第一大力士盛譽,並賜發兔死金牌一面。手中亮銀棍一擊之下,重逾千斤,自知決非敵手,當下緩緩舉起雙手,說道:「你今天如若加刑於我,只怕激怒王府中全體黑衣衛隊,那時候,你就吃不消兜著走了。」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仰天一陣大笑,道:「我金元霸生平之中,只肯聽兩人之命,一是王爺,二是北成侯爺。除此兩人之外,縱然是天下英雄盡皆和我作對,也不會放在我金某人的心上。」

  杜天鶚聽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氣。」

  只聽那矮瘦老叟,又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快給我拿下,我偏要給他點苦頭嘗嘗,本座不信王府中黑衣衛隊,還能把本座怎樣?」

  金元霸突然舉起了手中的亮銀棍,怒聲喝道:「你如再不束手就縛,就撿起兵刃來吧!」

  那黑衣大漢想了想,緩緩伸出雙手,向矮瘦老叟走了過去。

  四個環護著那老者的佩劍大漢,登時有兩個走了過來,就腰間取出一條綵帶,把那黑衣大漢雙手緊緊捆了起來。

  杜天鶚心知如摔手一走,必將引起那老者的疑心,索性冷靜地站在一側,忖思應付之策。

  他乃江湖閱歷異常豐富之人,心知那黑衣大漢決然不肯甘心,如若被他揭穿,勢必將引起那矮瘦老人的懷疑。

  心念轉動,靈智忽生,突然放步走近那矮瘦老人身前,一拱手道:「恕在下進人王府不久,不識侯爺封號……」

  那矮瘦老人持髯答道:「老夫北成侯顧八奇。」

  杜天鶚道:「顧侯爺,在下和這位童兄雖因點意氣,鬧得翻臉動手,但都是王府中人,彼此情同手足,尚望侯爺釋放了他,免得彼此之間,因小爭結下恩怨。」

  顧八奇一皺眉頭,道:「你的氣量不小啊!」

  杜天鶚道:「同屬王府中人,在下極不願鬧出手足相殘之局。」

  顧八奇點點頭,道:「你加入黑衣衛隊,有多少時間了?」

  杜天鶚道:「不足三月!」

  那黑衣大漢正待說出和杜天鶚爭執之因,但聽到杜天鶚為他求情之言,立時閉口不語。

  顧八奇回顧了那黑衣大漢一眼,道:「黑衣衛隊,雖然直屬王府,但本座不信你們在王爺尊前,重過本座。哼!本要把你解繳王爺,面請發落,姑念你初次冒犯本座,又有人為你求情,從寬不究……」

  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又道:「解開他的索縛。」

  登時有兩個大漢,奔了過來,解開他手上的綵帶。

  杜天鶚伏身撿起地上的鬼頭刀,大步迎了上來,說道:「童兄,請恕兄弟冒犯之罪。」

  那黑衣大漢道:「罷了,罷了!」接過兵刃,放腿大步而行。

  杜天鶚目光一轉,早已不見了上官琦的行蹤,心中忽然一喜,暗想道:「如若迷藥未解,決然不知逃避強敵。」心中在想,人卻對顧八奇一揖道:「多謝侯爺賞臉。」急急向那黑衣大漢追了過去。

  倏忽之間,兩人已走出半里之遙,那黑衣大漢突然收住腳,說道:「你那同宗兄弟呢?」

  杜天鶚道:「不知哪裡去了。」

  黑衣大漢道:「他可會武功麼?」

  杜天鶚道:「家傳拳腳,略通皮毛。」

  黑衣大漢道:「少時遇到我們王府中人,千萬別提此事。」

  杜天鶚故作驚愕之狀,奇道:「提起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我有位同宗兄弟,犯了戒法不成?」

  黑衣大漢歎道:「黑衣衛隊,一向只知王爺之命,執法如山,六親不認。你擅動兄弟之情,已然和咱們黑衣衛隊俗守的規戒相背。如若傳揚開去,事為領隊所聞,必將身罹慘刑。」

  杜天鶚抱拳一揖,道:「多承童兄指點,在下感激不盡。適才激於義忿,對童兄大為不敬,開罪之處,尚望大度包容!」

  那黑衣大漢道:「我如和你計較,也不會告訴你這樣多事情了……」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微一停頓之後,急道:「你那兄弟哪裡去了?」

  杜天鶚道:「想是見在下和童兄動手,心中害怕,藉機逃走。」

  黑衣大漢道:「你該告訴他早些離開這一塊是非之地才對……」

  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道:「這方圓二十里內,即將展開一場空前的殘殺。北成侯顧八奇既已趕到,想那東、南、西三大侯爵,都已率手下高手趕來了。」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在下雖已加入王府中黑衣衛隊,但始終撥歸在大郡主手下聽差,王府中事,所知有限,還望童兄不吝賜教。」

  那姓童的黑衣大漢微笑說道:「這就難怪了,你加入黑衣衛隊不久,又撥在大郡主座前聽差,對王府中事,自是知亦有限。」

  說話之間,突聽一陣強厲的哨聲,傳了過來。

  哨聲急長忽短,似是有著一定的節拍。

  只聽那姓童的黑衣大漢低聲說道:「你可見過咱們黑衣衛隊中的正副首領麼?」

  杜天鶚道:「容或見過,只是已記不清楚了。」

  黑衣大漢道:「他們已經來了……」探手入懷,摸出一個鐵哨,吹起了尖銳的響聲,和那哨音,遙相呼應。

  片刻工夫,突然蹄聲得得,三匹健馬,直馳過來。

  當先一人,白馬黑衣,但卻披了一個紅色披風。他身後兩人,一身黑衣勁裝,一望即知是黑衣衛隊中人。

  只聽那白馬披風大漢,低沉地問道:「什麼人?」

  黑衣大漢立時一抱拳,道:「府外侍衛童磊。」

  披風大漢目光一轉,道:「你是府外府內?」

  杜天鶚道:「在下初入黑衣衛隊——」

  披風大漢怒道:「答本座之言,哪來的這樣嚕囌?」

  童磊急道:「副座息怒,此人入隊不久,又撥在大郡主手下聽差,故不知隊中規矩。」

  那身著紅色披風的大漢,冷冷地「嗯」了一聲,目光凝注在杜天鶚的臉上,說道:「你可知大郡主的行蹤麼?」

  杜天鶚道:「在下奉命趕援四郡主,途中遇得窮家幫中伏兵,一場激戰之後,趕援之人,傷死甚重,在下幸突重圍而出,遇得童兄……」

  那披風大漢似是不耐再聽下去,揮手接道:「大郡主已經背叛王命,王爺已傳下令諭,嚴命捉拿。」

  杜天鶚道:「屬下不知此事。」

  那披風大漢略一沉忖,道:「王爺大駕已然親臨此地,召集東、南、西、北四侯爵,商議大事。大郡主既已背叛,你就暫聽童磊之命,待見首座之時,再行請命分配你的新職。」

  杜天鶚對王府中諸般情形,絲毫不知,只好唯唯諾諾地答道:「屬下遵命。」

  那披風大漢仰臉望望天色,說道:「現下天色不到二更,你們立時趕向正北,大約十里左右,有一處密林,到時自有人招呼你們。本座還有要事待辦,你們即刻登程。」說完,一帶馬頭,放轡而去。

  那兩個隨來的大漢,緊隨那披風大漢身後,急急而去。

  杜天鶚眼看童磊抱拳躬身相送,也依樣葫蘆,躬身作禮。

  三人去勢奇快,倏忽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童磊目睹三人去遠,回頭對杜天鶚道:「王府中黑衣衛隊正副首領,內外侍衛,都以武功而定身份。杜兄的武功,高過兄弟甚多,假以時日,定可升倚重任。雖然未必能夠列為王爺十二侍衛之數,但府內侍衛,當可無疑。」

  杜天鶚道:「兄弟入隊不久,一切尚望童兄多多照顧。日後但有寸進,定當補報今日相顧之情。」

  童磊微微一笑,道:「王府侍衛,彼此之間雖然日夕相處,但卻毫無情義可言……」

  杜天鶚接道:「兄弟為人,一向重義,受人點滴,必然湧泉以報。」童磊輕輕歎息一聲,道:「咱們這番情意,只望能深藏內心之中,不要流露形外,被人看出跡痕。」

  杜天鶚道:「兄弟一切遵命。」

  童磊道:「杜兄既然和兄弟推心置腹,兄弟自是應有以報……」

  杜天鶚道:「但望童兄照顧兄弟一二,使能不違戒法,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童磊道:「咱們邊走邊談……」放步向正北行去。

  杜天鶚舉步相隨,緊隨身後。

  童磊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王府中黑衣衛隊,大體上分為三級,除王爺隨身十二侍衛外.又分府內、府外兩級……」

  杜天鶚奇道:「同是黑衣衛隊,何以會分成府內府外?」

  童磊道:「府內侍衛,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府外侍衛就不行了,只能燎守在王府之外。」

  杜天鶚道:「不知這府內、府外侍衛,是如何一個選法?」

  童磊道:「說來簡單得很,每隔兩年,黑衣衛隊之中,就要舉行一次比武之會,自信武功過人,可以報名參加。比武之時,傷死不論,武功好的人,人選為王爺隨身十二侍衛,其次入選為府內侍衛,再次一等,就是府外待衛了。」

  杜天鶚「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童磊微微一笑,道:「除了兩年一度的比武大會之外,還有不定期的比武大會。王爺身側十二侍衛,遇有缺額,立時就府內侍衛中比武挑選;府內侍衛一遇空缺,就由府外侍衛中比武選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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