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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凰云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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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鳳歌]崑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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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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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8 23:53:59 |只看該作者
  柳鶯鶯心頭竊笑,還欲再施手段,將他灌倒,忽聽馬蹄聲響,斜眼一瞥,只見兩人並肩跨進門來,夥計還沒迎上,那二人忽又哧溜一下,縮了回去。柳鶯鶯眼明心亮,已看清來人是雷震、楚羽夫婦,旋即明白二人因何退去,美目一轉,佯嗔道:「小色鬼,老和尚怎還不回來,真真急煞人也!」梁蕭喝得暈暈乎乎,聞言未及答話,便覺腳背疼痛,已被柳鶯鶯重重踩著。頓時酒醒大半,心知事出有因,隨口便道:「啊……或是路上耽擱了,隨後就到。」柳鶯鶯嗯了一聲,又道:「你說,那鐵盒當真在雷公堡麼?」一邊說,一邊凝神細聽,卻不聞馬蹄聲響,心知那二人並未去遠,正在店外竊聽。

  梁蕭順口答道:「你沒聽楚仙流說麼?雷行空用假鐵盒騙他,真盒還在雷公堡裡的。」 他口中說話,雙眼卻瞧著柳鶯鶯,見她嘴角含笑,意甚嘉許,情知並未說錯話。柳鶯鶯眨了眨眼,又道:「他騙他的,關老和尚什麼事,為何他要去雷公堡盜盒呢?」梁蕭心中奇怪至極,但話已至此,不可不接,只得硬起頭皮道:「他和楚仙流交情非淺,故而……故而一心盜出真盒,給朋友出氣……」話未說完,忽聽門外馬蹄聲響,柳鶯鶯騰地起身,將一小錠銀擱在桌上,嬌喝道:「夥計,備馬。」夥計牽出胭脂,送梁、柳二人出門。梁蕭忍不住問道:「鶯鶯,你方才說的話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柳鶯鶯笑嘻嘻將因由說了,梁蕭驚道:「糟了,這豈非打草驚蛇麼?」柳鶯鶯笑道: 「若要盜盒,就要打草驚蛇!」見梁蕭迷惑不解,便解釋道,「純陽鐵盒是雷行空極看重的物事,放置隱秘。咱們貿然去盜盒,豈不要費心搜尋?如今雷震當九如去盜盒,勢必心急火燎,回堡稟告。雷行空心中犯疑,必會去看顧鐵盒!如此一來……」說到這裡,笑而不語,梁蕭恍然道:「如此一來,豈不給咱們做了嚮導!」柳鶯鶯敲敲他額頭,笑嘻嘻地道:「算你小色鬼有點見識。」梁蕭道:「鶯鶯,這般說,時機難得,咱們須得趕緊追上,別錯過了。」柳鶯鶯一拍馬頸,道:「我有胭脂寶貝,豈會追丟?迫得太緊,反倒不妙。」 梁蕭聽她思慮周詳,大感佩服。

  兩人行至鎮外,忽見遠處傳來蹄聲,柳鶯鶯蛾眉上挑,促聲道:「快躲起來。」兩人方才鑽入樹林,就看楚羽怒容滿面,催馬馳過。

  柳鶯鶯瞧著楚羽去遠,才舒了口氣,梁蕭奇道:「鶯鶯,你怎知道她要回來?」柳鶯鶯笑道:「她是楚家的人,聽說娘家被騙,自然生氣,照我瞧啊,她是去娘家報信!」梁蕭道:「話不可如此說,她也是雷家的媳婦,就不怕惹婆家生氣麼?」柳鶯鶯冷笑道: 「師父常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到頭各自飛『,他們為鐵盒翻臉,也是有的。「說罷牽馬走了五六步,忽聽梁蕭叫道:」鶯鶯。「柳鶯鶯回過頭來,只見梁蕭雙拳握緊,漲紅了臉,悶聲道:」不管有多大的難處,我和你都不分開,死也不會。「柳鶯鶯怔了怔,只覺鼻酸眼熱,低頭啐道:」你這小色鬼,盡會說便宜話兒,惹人難過。「梁蕭急道:」 我才不說便宜話兒。「柳鶯鶯輕哼道:」若不是便宜話兒,就來給我牽馬。「梁蕭嘻嘻一笑,搶過馬韁,走在前面。柳鶯鶯望著他的背影,眼角熱乎乎的,流出淚來,但心中卻似湧著蜜糖,甜絲絲的,十分快活。

  二人行了一程,重又上馬,胭脂馬腿長蹄健,跑得輕快自如。不多時,便見雷震在前方埋頭疾馳。兩人遠遠綴著。柳鶯鶯心情快美,指點東西,歡然談笑,梁蕭雖覺她舉止奇怪,但瞧著她一顰一笑,便覺愜意無比。過不多久,便見一座龐大塢堡,依山圍田,方圓千頃,塢牆上箭垛如麻,多有守衛往來。

  柳鶯鶯笑道:「姓雷的倒尋了處好風水!」梁蕭發愁道:「守衛森嚴,怎好進去?」 柳鶯鶯笑道:「做偷兒不翻牆進去,還從大門進入嗎?」只見雷震一騎忽忽,直奔堡門,塢牆上守衛早見,聚到前堡迎接,便道:「小色鬼,趕快些,繞彎子去後堡。」梁蕭恍然大悟,拍手道:「聲東擊西?」柳鶯鶯笑道:「不錯,雷大少爺聲東,咱們擊西。」

  兩人策馬繞到塢堡後山,只見林幽蟬噪,時有鳥鳴。柳鶯鶯跳下馬,取下囊袋,催馬入林。探手從囊中取出一副白亮亮的鋼爪,上有八長來長的細軟鋼索。梁蕭奇道:「這是什麼?」柳鶯鶯笑道:「這叫遁天爪。」抖索一掄,鋼爪便似長了眼睛,嗖的一聲穿過箭垛,牢牢鉤住,方欲縱上,梁蕭攥住細索道:「我先上。」柳鶯鶯知他怕有危險,挺身先上,也不便辜負他的美意,放開軟索。

  梁蕭挽索登上牆頭,卻見並無一人。柳鶯鶯隨後掠上,收了「遁天爪」,方要縱身下牆,忽聽腳步聲響,似乎有人過來。其時牆頭逼仄,不及旋踵,一旦與人撞見,勢必警聲四作。情急間,柳鶯鶯但覺手腕一緊,已被梁蕭扣住,繼而隨他一個魚躍,飄落堡外。柳鶯鶯大急,正要怨怪,忽見梁蕭右手勾住牆頭,頓時恍然大悟,隨之照做,心中暗服他的急智。

  二人如一對壁虎,緊貼外牆,耳聽得腳步雜沓,來得三人,腳步沉實,顯然身懷武功。柳鶯鶯暗叫好險,要知牆頭狹窄,決難一招制住三名好手,叫聲一起,那便前功盡棄了。

  牆頭三人未覺有異,只聽一個粗啞的嗓子嘎嘎笑道:「震少主怎地一臉晦氣?撞了瘟似的。」另一人笑答道:「怎不晦氣?星哥兒兩條腿出去,一條腿回來,換了你是他爹,你歡不歡喜?」粗啞嗓子笑道:「做他爹也不壞啊!楚二娘細皮白肉,風韻猶存,弄到懷裡,必然受用至極。」眾人嘎嘎狎笑一陣,卻聽一個尖嗓子笑道:「雷星那小畜生當真活該,哈哈,瞧他日後怎麼造孽!」粗啞嗓子嘿然道:「劉兒,你這話可不上道。那檔子事麼,少條右腿又不算斷根。」其他二人嘻嘻謔笑。

  梁、柳二人聽得這些堡丁肆意嘲笑主子,毫無敬意,可見雷家平素飛揚跋扈,不得人心。但這三人守在牆頭嘮叨,欲要進堡,頗為不易,正覺手酸臂軟,忽聽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響起道:「你們三個兔崽子,罵得好快活麼?」只聽得奪奪有聲,似為枴杖拄地,又快又急。

  牆頭倏地一靜,鴉雀無聲,半晌一人戰聲道:「星……星少爺……我……啊喲……」 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只聽雷星森然道:「常牛,老子斷你一條右腿,也算小懲大戒了。」 話音未落,又聽一聲慘叫,雷星又陰笑道:「劉兒,這滋味如何?嘿嘿,聽說你那婆娘生得不壞,今晚老子便去問候問候她,讓你瞧瞧,老子造不造得孽?」

  城上略一沉默,就聽那粗啞嗓子憤然道:「星哥兒,殺人不過頭點地,大夥兒背後道兩句,你何必就這樣傷人啊?」雷星哼了一聲,道:「朱大成,方纔你說要斷老子的根,是不是?」那人窒了一下,忽地高叫道:「是又怎樣。」雷星嘿笑道:「是就好。」話音方落,便聽噹的一聲響,一口單刀嗖地掠過梁蕭頭頂,拋向堡外。

  卻聽牆頭風聲呼呼,雷星忽地哈哈笑道:「朱大成,老子當你有幾多斤兩,敢情也是只軟腳蟹。我倒想瞧瞧,誰斷誰的根,」說到這裡,猝喝一聲,「著!」梁蕭聽得熱血一沸,不及轉念,倏地翻上牆頭,雷星的枴杖正往朱大成褲襠點去,忽見憑空出現一人,心中大凜,但他家學淵源,緊急時變招奇快,枴杖嗖的一聲,轉刺梁蕭。梁蕭一聲輕叱,探手抓住杖頭,身輕若絮,隨那枴杖在空中轉了半圈。雷星大驚,急欲棄杖,梁蕭出腿如電,回風一蹴,正踢中他的面門。雷星血流滿面,哼也沒哼一聲,便已昏倒。

  柳鶯鶯見梁蕭現身,也只得縱上牆頭。眾守衛瞧著兩人,目瞪口呆。梁蕭見三人中兩人坐在地上,另一人則虎口流血,想必便是那朱大成,不由笑道:「你還不報警麼?」朱大成撓頭皺眉,正覺猶豫,地上一人鐵青著臉道:「報他媽的鳥警,老子給雷家賣命,就是這個下場。哼,既有仇家上門,任他們去就是了。」朱大成踹了雷星一腳,恨聲道: 「劉兒你說得是,這廝怎辦?」劉兒不發一言,忽地抓起單刀,撲的一聲扎入雷星心口。梁蕭阻攔不及,神色大變,只見劉兒滿面怨毒,森然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反了。」他這一刀斷了眾人退路,另兩人面色沉重,齊齊點頭,朱大成轉過頭來,對二人沉聲說道:「兩位要殺人還是放火?」梁蕭見這三人聽得殺人放火四字,眼中皆有狂熱之色,不禁暗惱:「這幾人與這雷星蛇鼠一窩,也不是什麼好貨。」

  柳鶯鶯眼珠一轉,笑道:「雷行空在哪裡?」朱大成喜道:「二位要殺他麼?」梁蕭未及答話,柳鶯鶯已搶著道:「不錯!」朱大成拍手笑道:「好啊,你們裡面殺了人,咱們外面放火,這叫做裡應外合。」轉身對他人道,「大夥兒將家眷帶好,趁亂走人。」眾人齊聲應了,合力將雷星屍體拋入堡後樹林。朱大成指著遠處,說道:「那個紅瓦院落,乃是雷公堡議事之處,雷行空通常都在!」又道:「我帶你們下去。」

  柳鶯鶯笑道:「有勞了。」朱大成帶二人下了塢牆,其他守衛只當二人是堡內賓客,上牆望風,均不在意。三人轉到一座房舍背後,朱大成低聲道:「二位,我在牆頭當值,若再相送,怕會露了行跡,一切小心從事。」說罷轉身去了。梁蕭瞧他背影,說道:「鶯鶯,這廝心術不正,只怕有詐。」柳鶯鶯笑道:「他就盼咱們大鬧一場,才好趁火打劫,偷偷卷些細軟逃命。但他們殺了雷星,做賊心虛,脫身之前決不敢告密。」她膽量之大,尤勝梁蕭,說罷快步而行,梁蕭只得尾隨。

  堡內房舍重疊,廊廡幽深,遠較外牆冷清,一行百步,也不見人。巷道三步一轉,四步一折,兩人瞧那庭院並不甚遠,哪知走了數百步,離那庭院倒更遠了。柳鶯鶯心知不妙,皺眉頓足,大發脾氣。梁蕭瞧瞧四周,屈指一算,招手道:「隨我來。」柳鶯鶯見他步履風快,似對道路頗為熟稔,心中暗訝,緊隨其後。只見梁蕭東一穿,西一鑽,只數十步的功夫,便抵達庭院西北牆壁前。

  柳鶯鶯奇道:「小色鬼,你以往來過麼?」梁蕭面皮泛紅,慚道:「這本是個正反八卦陣,我沒留意,走岔了道,才想明白。」柳鶯鶯奇道:「看不出你還懂這個?」梁蕭笑道:「我懂得多了,就怕你無緣見識。」此言本非虛言,柳鶯鶯卻當他自吹自擂,當即啐道:「我才不稀罕。」放出遁天爪,躥上牆頭。梁蕭隨後跟上,覷眼望去,下面有三個僕人守在門前,一個打盹,另兩人低著嗓子,說東道西。

  二人穿簷過瓦,狸貓般伏行到廳堂附近,忽聽人咳了一聲,冷笑道:「鐵盒之事怎會穿幫?倒也奇怪。」二人聽出是雷行空的聲音,心頭均是一喜,但卻聽他嘴說奇怪,口氣卻並不焦急。只聽雷震恭聲道:「此事委實棘手,二娘必然告知楚老大去了。」雷行空冷笑道:「我早說過了,這個婆娘是個老大的禍胎,遲早壞事。」雷震遲疑道:「父親,倘若九如和尚真來盜盒,那……」雷行空道:「擔心什麼?那盒子藏得隱秘,哼,老和尚縱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尋著。屆時咱們只須咬定真盒不在堡內。楚家失了假盒,無憑無據,賴不到咱們身上。」梁蕭聽他如此自以為是,暗暗好笑。

  廳中靜了時許,卻聽雷震歎道:「爹,事關重大,咱們還是瞧瞧鐵盒在與不在,也好放心。」雷行空道:「瞧什麼,保管還在!」柳鶯鶯恨得牙癢,極想跳將下去,抓住這臭老頭兒,狠狠抽他兩個嘴巴,逼他說出藏盒之處。忽聽雷震歎道:「爹,說起來,孩兒長這麼大,也沒瞧過那盒子呢!」雷行空哈哈一笑,說道:「急什麼,待我百歲之後,那還不是你的掌中之物麼?」雷震道:「孩兒不是好奇,只覺多一人瞧看,或能打開盒子。」 雷行空冷哼一聲,淡然道:「說什麼胡話?這鐵盒構造奇巧,老夫把玩多年,也未得門徑,憑你這點心眼子,哼,說到開盒,不是癡人說夢麼?」雷震急道:「爹,我……」雷行空不耐道:「好了,你一路辛苦,歇息去吧。」

  不多時,只見雷震悶悶不樂,從內堂出來,出了二門,忽地轉身,縮在一根庭柱後面,探首窺伺堂內。柳、梁二人從高處瞧得清楚,心中大訝,柳鶯鶯移開一片屋瓦,透過縫隙瞧去,只見雷行空負著手踱來踱去,步履零亂,似乎心緒難平,踱了良久,突地出門,奔南去了。

  不待他去遠,雷震便從庭柱後閃出,不走正門,越牆而出,遠遠綴著。柳鶯鶯牽了牽梁蕭衣角,二人沿房舍伏行,緊躡其後。三撥兒人銜尾追走,雷行空心懷鬼胎,盡揀僻處行走。迤邐走了一程,倏然水響,往前稍進,便見一條石渠,泉水從後山上流出,順石渠穿過塢堡,供給日常之用。渠內水清見底,苔痕蒼碧,寬敞處橫著一道六尺拱橋,橋兩端假山聳峙,薜荔糾纏倒掛,翠綠喜人。

  雷行空踏上拱橋,顧盼無人,彎腰將手伸入橋下。另三人皆覺驚奇:「莫非鐵盒藏在橋底?端地叫人設想不到。」猜度之間,忽聽卡嚓一聲響,橋頭假山裂開一條縫兒,僅容一人出入,雷行空閃入其內,那石縫旋即閉合。

  三人恍然大悟,敢情水下僅是開門機關,看情形鐵盒必在假山之中。這藏盒之地委實大膽,誰能料得,如此重大之物竟會藏於路邊假山,開門機關,又竟在橋底。

  不一陣,假山石縫又開,雷行空漫步踱出,嘴角掛著一抹笑意。雷震趁他入內之時,早已避開來路,鑽入樹叢,雷行空全未料到兒子膽敢跟蹤自己,順著來路洒然去了。雷震待他去遠,方自樹叢中鑽出來。梁蕭欲要縱下,柳鶯鶯拽住他,低低說道:「假山內恐有惡毒機關,讓他先闖,若他得了手,咱們再奪過來。」梁蕭雖覺這計策過於陰損,但也不好違抗,只好按捺不動。

  雷震挽起衣袖,在水底摸索一陣,忽有喜色,卡嚓一聲,假山露出那條石縫,雷震鑽入其中,合上石門。房頂二人盯著石門,心弦繃緊,直等雷震出門,便殺他個措手不及。

  過得半晌,假山洞開,雷震怏怏走出,略一思索,快步向來路行去。柳鶯鶯見他不似得了鐵盒,心道奇怪,待雷震走遠,與梁蕭跳下房頂,搶到橋邊,伸手入水摸索一陣,抓到一口鐵環,運勁一拽,假山應聲而開。兩人踅進門內,卻見假山內是一間逼仄斗室,又冷又濕。

  柳鶯鶯合上石門,微光如縷,從頭頂小孔射入,照得室內情形隱約可辨。東北角豎著一個五尺來高的鐵櫃,深入地下,上面掛著六把巨鎖,每一把均是粗大無比,銹跡斑斑。梁蕭運勁一扭,卻難動分毫,柳鶯鶯笑道:「小色鬼,讓開些,別礙著本姑娘的手腳。」

  梁蕭退到她身後,室內狹窄,站立兩人,便已胸背相抵。梁蕭只覺柳鶯鶯嬌軀似火,渾身一陣燥熱,天幸牆壁潮冷,他竭力存意背後那一股冰涼之氣,心頭方才略略平靜,探首望去,只見柳鶯鶯拿著兩根細長鋼絲,插入鎖孔撥弄,過得半晌,卡嚓一聲,撬開一把巨鎖,梁蕭暗暗佩服:「鶯鶯人稱女賊,倒真有做偷兒的全掛子本事。」

  那六把巨鎖皆是雷行空請高手匠人製作,每一把鎖孔不但繁複,而且無一相同,柳鶯鶯手段雖高,連開四把,也是嬌喘微微,雲鬢微濕,她一拭額上汗水,枕在梁蕭肩上歇息。梁蕭挨著她溫軟身子,心神一蕩,湊近她耳珠,輕聲道:「鶯鶯……」柳鶯鶯心兒一顫,嗯了一聲,卻不答話,又聽梁蕭輕輕喚了聲:「鶯鶯……」柳鶯鶯芳心可可,若被千絲撩撥,忽癢忽麻,滋味難言,輕輕啐道:「有話就說,老是叫什麼?」梁蕭情動出聲,被她一問,卻又不知如何回答,一時大著膽子,在她圓潤的耳珠上親了一下,柳鶯鶯心中大亂,一時也不知是否責罵。正自忐忑,忽聽嘎的一聲悶響,石門忽開,天光直入,頓將二人照亮。兩人一驚,便聽一陣腳步聲響,越來越近。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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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8 23:56:53 |只看該作者
純陽卷 第七章 樂極生悲


  梁蕭一拉柳鶯鶯的手,正要出門迎敵,忽聽重重一聲怒哼,雷行空厲聲喝道:「雷震!」 那腳步聲驟然一歇,雷震吃吃地道:「爹……您……您怎麼來了?」梁蕭聽了暗暗叫苦,這二人任來一人已難對付,如今父子齊至,豈不糟糕至極。只聽雷行空哼了一聲,道: 「你拿著開山斧做什麼?是砍柴呢,還是割草?」敢情雷震早先沒能打開鐵櫃,便帶來斧頭,欲要強行斷鎖,誰料雷行空去而復返,將他堵個正著。雷震窘迫萬分,無言以對。

  雷行空似乎氣極,呼呼喘了一陣,方道:「我去你屋子,卻不見有人,便知定然有鬼!哼,我問你,你如此做,是為那個姓楚的婆娘嗎?」

  柳鶯鶯趁他二人說話,開始撥弄第五把鎖,梁蕭一驚,忙打個手勢,要她住手,但柳鶯鶯如若未見,只顧專心開鎖。卻聽雷震支吾半天,忽地歎了口氣,說道:「爹,二娘知道這事會很生氣的。」雷行空怒道:「她生氣,我就不生氣了?哼,有了媳婦,就不要祖宗了嗎?」想是情緒激動,聲音也顫抖起來了。雷震又沉默一會兒,方才緩緩說道:「這次我砍了星兒一條腿,二娘已老大不喜,若不把鐵盒還給楚家,只怕她永不會理我。」雷行空呸了一聲,怒道:「天下女人多如牛毛,又不止她一個?不理更好,只管休了那婆娘,一了百了。」雷震急道:「那可不成,天下女子再多,孩兒愛的卻只有二娘一個。」

  雷行空一窒,厲聲道:「沒志氣的東西,當初你娶那婆娘,老夫便百般的不喜,只見你覓死覓活,楚仙流又出面幫腔,我才勉強答允。你道我為何不肯把鐵盒傳你?哼,一旦傳給你,只怕轉手就落到那婆娘手中。唉,老子千算萬算,怎就沒算到,生了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忽聽撲通一聲,似乎有人跪倒,只聽雷震顫聲道:「爹,要打要殺,你只管動手,但要我與二娘分開,決然不能。」梁蕭聽得這話,不由心頭一熱:「這姓雷的形貌粗魯不堪,骨子裡卻是個癡情種子。」想到這裡,只聽卡的一聲輕響,第五把鎖已被柳鶯鶯打開。

  雷行空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什麼聲音?」雷震道:「想必是爬蟲經過。」雷行空道:「胡說八道,哪有什麼爬蟲。分明是假山上的石塊被風吹下來了。」柳鶯鶯與梁蕭提心吊膽,卻聽那二人嘮叨一陣,並未前來,忽聽雷行空歎道:「罷了,震兒,你起來吧,咱們父子一場,萬事皆好商量。」雷震顯然心情激動,顫聲答應,又問道:「父親,事已洩漏,如何了結?」雷行空冷笑一聲,淡然道:「既有一個假鐵盒,就不能有第二個麼?」 雷震恍然大悟,繼而又犯愁道:「如今時機緊迫,怎來得及再偽造一個?」雷行空道: 「我早料到今日,是以當初假鐵盒便鑄了三個,管叫那姓楚的分不清真假……」話音未落,忽聽雷震叫道:「爹……你做什麼?」雷行空冷笑一聲,道:「我怕你受不得那賊婆娘攛掇,吃裡爬外,故而這真鐵盒須得換個地方收藏。」

  梁蕭心頭一跳,柳鶯鶯正想著如何開這第六把巨鎖,聽得這話,嬌軀一顫,停了下來。只聽雷震道:「爹,那鐵盒左右無法打開,咱們雷楚兩家何必為這個廢物結怨?就算給了楚家,料他們也沒有開盒的本事。」雷行空厲聲道:「放屁,你這東西越來越不像話!好,既然如此,老子索性斃了你……」話音方落,忽又聽一聲嬌叱:「慢著。」梁、柳二人聽出是楚羽聲音,心頭大喜:「她來得正好!」

  卻聽雷行空冷哼一聲,似乎並不意外,淡淡地道:「你這婆娘鬼頭鬼腦,老夫不用苦肉計,諒你也不會現身。哼,楚老大,你也來了?」原來楚宮等人一直不肯死心,追蹤柳鶯鶯而來。楚羽趕回不遠,便遇上乃兄,說明因由後,便一同來到雷公堡,追蹤雷行空來到此處。雷行空方才察覺二人,是以詐稱擊殺雷震,迫使楚羽現身。

  卻聽楚宮冷笑道:「雷老鬼,你偷梁換柱,幹的好事。」雷行空冷笑一聲,卻沒答話。只聽雷震澀聲道:「二娘,我……我當真沒用!」楚羽歎了口氣,道:「大郎,方才聽到你的真心話,我很歡喜。其實,我不當責罵你的,比起你對我的心意,那純陽鐵盒又算得了什麼?若沒有了心愛之人,就算天下無敵,也無趣味。大郎,咱們乾脆什麼也不管啦,帶著星兒走得遠遠的……」雷行空呸了一聲,截斷她道:「楚二娘,我雷家的男子何去何從,由得你支派麼?」忽聽楚宮喝道:「姓雷的,廢話少說,乖乖交出真鐵盒,我向三叔求情,饒你不死。」雷行空冷笑道:「不用拿楚仙流壓我。常言道:」拿賊拿贓,捉姦捉雙『,你道我偽造鐵盒,有何憑證?「他算準楚家假鐵盒被盜,並無實物可以對質,故而有恃無恐,一口否認。

  楚宮厲笑道:「你倒推得乾淨。嘿,倘若我說那鐵盒就在假山之內,你可有膽量讓我一搜?」梁、柳二人頓覺心往下沉。忽聽雷行空哈哈笑道:「楚老大,這裡可不是天香山莊,哪由你說搜就搜的?」楚宮冷道:「我就不信。」只聽嗆啷亂響,似乎刀劍出鞘,又聽勁風激嘯,楚宮發出一聲悶哼,雷行空大笑道:「楚老大,你到雷公堡撒野,怕是差了些兒。」勁風呼呼,拳腳更疾。

  楚羽叫道:「大哥,我來幫你。」話音未落,忽聽噹的一聲,似有刀劍落地,楚羽驚道:「大郎,你做什麼……」只聽雷震澀聲道:「二娘,我對你是情義,對爹卻是孝道。唉,自古孝義難以兩全,對不住了。」楚羽沉默片時,淒然道:「說來說去,你我都是一般,也好,看劍吧。」拳風劍嘯,頓時響成一片。

  柳鶯鶯聽外面眾人乒乒乓乓,打鬥甚烈,當下藉著打鬥聲掩護,沉心定氣,將第六把鐵鎖撬開,用力一掀鐵櫃上蓋,怎料竟是紋絲不動。柳鶯鶯見功敗垂成,又驚又怒,伸手摸索,但覺鐵櫃頂上有若干凸起的細條,圍成一個參差不齊、歪歪斜斜的八角形,心知必是機關,便左右一掀,但覺那八角形八個角俱能轉動,柳鶯鶯心頭一喜,轉了數轉,但鐵櫃仍無動靜。

  梁蕭暗中難以視物,只覺柳鶯鶯香汗淋漓,嬌喘微微,似乎十分焦慮,心知她遇上難題,便將手探上鐵櫃,正巧摸到那個八角形,不由咦了一聲,道:「這是一道八卦鎖。」 柳鶯鶯奇道:「你這小色鬼怎麼知道的?」梁蕭道:「我在機關書裡見過,這是一種暗鎖,鎖上紋路是一個先天八卦,但八卦方位卻被雷老鬼撥亂了,唯有將八卦方位與東西南北八個方位一一對齊,暗鎖才能打開。」柳鶯鶯聞言一喜,急道:「那你懂不懂八卦方位?」 梁蕭道:「我雖是懂的,但這裡黑咕隆咚的,日月星辰俱都不見,怎麼分得出東西南北?再說,就算拿到鐵盒,我們又怎麼出去?」

  柳鶯鶯撅嘴道:「沒膽鬼!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總有法子。」從袖裡掏出匕首,撬那暗鎖。梁蕭摁住她手,說道:「這鎖十分精巧,若是撬壞了,便再也打不開啦。嗯,容我想想,雷老鬼既然將鎖設在這裡,就該有在暗室裡判別方向的法子。」他沉吟片刻,驀地抬頭,正瞧見頭頂那個透光的小孔,不覺靈機一動,笑道:「原來如此,雷老鬼果真奸猾。」柳鶯鶯奇道:「怎麼奸猾了?」梁蕭道:「我起初當這小孔是透光用的,原來別有用途。」柳鶯鶯嬌嗔道:「有話快說,不許賣關子。」

  梁蕭道:「你知道,太陽東昇西落,在東方時,陽光必然透過小孔,斜照在西方。若太陽在西方,陽光透過小孔,必然照在東方了。」這本是極尋常的道理,柳鶯鶯一聽便懂,循那小孔瞧去,果然有一道細細的光束從孔外斜射入室,在鐵櫃正前方留下一點光斑。卻聽梁蕭又道:「我們進來前,乃是卯時,此時太陽必還在東方,故而這道光所指方位,便是西方,先天八卦之中,西方的是兌卦。」

  《易經》中,先天八卦各有方位,離卦在南方,坎卦在北方,兌卦在西方,震卦在東方,乾卦在西北方,坤卦在西南方,巽卦在東南方,艮卦在東北方。梁蕭定下西方方位,便摸到八卦鎖上表徵「兌」卦的符號,轉到西方,「震」卦則轉到相反的東方。東西一定,其他六方自也一一定位。柳鶯鶯瞧得心中納悶:「小色鬼懂得不少呢,不全是草包一個。」 等到梁蕭將「坤」卦轉到西南,先天八卦均已歸位,忽聽得鐵櫃中咯咯有聲。梁蕭用力一掀,鐵蓋應手而起。敢情那鐵櫃外壁厚約數尺,內中卻甚狹窄,逕不過一尺,即使用大斧鐵錘,也難砸開。柳鶯鶯探手入內,摸到一個半尺見方的鐵盒子,觸手冰涼,並無特異之處,當即拿了揣入錦囊。

  這時,忽聽楚宮一聲悶哼,似又吃虧了。柳鶯鶯低聲道:「咱們偷偷溜出去。」梁蕭一點頭,提氣輕身,正要躥出,忽聽一聲長笑,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道:「雷堡主何在?神鷹門晚輩雲殊求見!」梁、柳二人聽得這聲,均是大驚,幾乎忘了動彈。

  楚宮獨鬥雷行空,正覺吃力,聞聲如蒙大赦,高叫道:「雷行空在此!」雷行空怒道:「楚宮,你想違背祖訓,把鐵盒之事洩與外人麼?」楚宮冷笑道:「誰先違背祖訓,大家心裡有數。」雷行空卻不作聲,拳上風雷之聲越發響亮。

  忽聽雲殊長笑一聲,頃刻已至近處,朗聲道:「四位且慢動手,雷堡主何在?」外人在場,雷行空只得暫且罷鬥,冷然道:「神鷹門與我雷公堡井水不犯河水,足下擅自闖堡,作何道理?」雲殊笑道:「晚輩追蹤三名對頭,一路至此,據江湖朋友所見,適才有兩人朝貴堡來了,晚輩怕他們躲在堡內,是以情急闖入,若有不當之處,還望見諒。」雷行空聽他說得客氣,怒氣稍平,但他此時事急心亂,只盼早早打發來人,便道:「也好,我便瞧靳門主的面子。雷震,你陪雲公子四處搜尋,看看是否有人潛入。」雷震應了一聲,頃刻間,就聽雷行空一聲怒叱:「好賊子!」柳鶯鶯忍不住從門縫邊向外張望,只見雷震、雲殊站立在遠處,楚宮則手揮長劍,與雷行空一雙拳頭鬥得正疾。楚羽則如黃鸝鑽雲,直往假山躥來。原來,他兄妹二人趁雷行空說話分神,一齊動手,雷行空猝不及防,竟被楚宮刷刷數劍,堵在一邊。楚羽卻趁機搶到假山前,正欲鑽入,驟覺腰上一麻,「五樞」穴被點個正著。柳鶯鶯咯咯一笑,將楚羽抄入懷裡,搶出斗室,梁蕭隨後掠出。

  二人突然現身,眾人無不怔住。柳鶯鶯笑嘻嘻地道:「雷堡主,楚先生,大夥兒打個商量吧,你們放我們出堡,我還你們兒媳、妹子。」雷行空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冷笑道: 「你做夢!」雷震面無人色,慌道:「爹爹,救人要緊。」柳鶯鶯笑道:「雷堡主勿要生氣,方纔我在假山裡,找到一個很好的東西,你要不要瞧瞧?」雷行空心頭咯登一下,臉上血色盡失。

  楚宮眼珠一轉,哈哈笑道:「姑娘發現什麼好東西?楚某倒想瞧瞧。」柳鶯鶯輕輕一笑,答非所問道:「楚老大,你妹子一心幫你,不惜得罪夫家,你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楚宮一怔,尋思著鐵盒固要討回,但若不顧妹子死活,卻為天理所不容,二者權衡取其輕,楚宮縱然氣悶,也唯有咬牙冷笑,再不作聲。

  柳鶯鶯又向雷震笑道:「少堡主,你呢?」雷震不假思索道:「你千萬莫要傷了二娘,你說什麼,我都依你。」柳鶯鶯寥寥數語,難住三大高手,得意萬分,覷眼向雲殊望去,卻見他背負長劍,立在遠處,嘴角掛著冷笑,不由忖道:「這人笑得當真討厭,但卻不知如何對付。哼,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先不管他。」美目一轉,笑嘻嘻地道:「雷少堡主果然知情識趣,待我出了堡,便把楚二娘還你,讓她再給你生兩個大胖小子。」雷震、楚羽不知兒子已死,柳鶯鶯的話中有話,聞言均是面皮一熱。

  柳鶯鶯對梁蕭使了個眼色,兩人並肩向堡外走去。雲殊冷冷站在道邊,直待二人走近,驀地俊目瞪圓,厲喝一聲:「小賊看掌。」呼的一掌,直奔梁蕭肩頭。這一掌全力而發,凌厲絕倫,梁蕭不敢硬接,斜跨一步,落在一丈之外。雲殊瞧他步法,咦了一聲,訝然道:「奇怪。」踏上一步,左掌前推,右掌後引。梁蕭見他掌勢,也露驚色,皺眉道:「奇怪……」忽地雲殊身法陡疾,縮地成寸,一步搶至,一掌向他面門拍來。梁蕭避過這掌,忽地與雲殊四目相對,齊聲驚呼道:「你哪裡學的?」

  柳鶯鶯見他二人神態話語均是古怪,心中好不詫異,卻見雲殊寒著臉道:「三才歸元掌是家師獨創,天下再無別傳。臭小子,你從哪兒偷學的?」梁蕭冷冷道:「誰偷學了?大半是我自己想的。」他說的本是實話,雲殊卻覺荒誕無比,怒哼一聲,冷笑道:「小畜生鬼話連篇!自創武功,憑你也配?」刷刷兩掌,劈向梁蕭。

  他掌法精奇,梁蕭抵擋不住,復又展步後退。雲殊存心窺他底細,當下不使殺手,只是不即不離。頃刻間,二人一個進如疾風,一個退似閃電,兔起鶻落,銜尾亂轉。眾人見他兩人步法如出一轍,均覺驚疑。

  又轉一圈,雲殊瞧破梁蕭虛實,驀地冷笑一聲,厲聲喝道:「小畜生,諒你即便偷學,也沒學全!」雙足滴溜溜一轉,身形陡然拔起,一掌揮落。梁蕭雖限於內力,無以盡展掌法,但卻深諳拳理,瞧他來勢,便知用的是「七七大衍步」,當下身子一縮,向後掠出,但雲殊出手太快,掌風如刀,刷的一聲,將他衣袖割下一片來。

  柳鶯鶯見梁蕭忽遇險招,心驚肉跳,倏地拔出一把匕首,抵在楚羽粉頸上,厲聲道: 「雷大郎,你要不要她活命?」雷震驚道:「自然要的……哎呀,你手穩些,莫要亂動。」 柳鶯鶯道:「那好,你去幫梁蕭!」雷震心中雖然千百個不願意,但妻子性命要緊,無奈一步躥上,雙拳擊向雲殊。

  雲殊瞧他拳法剛猛,只得棄了梁蕭,使出「兩儀渾天功」,雙掌掄圓,將雷震雙拳圈入一轉,雷震雙拳撞個正著,痛得嗷嗷直叫。雲殊少年意氣,不待雷震變招,便喝一聲: 「去!」右掌呼地推出,按中雷震肩頭。這一掌雖沉,但卻留有餘地,雷震倘若知機退後,必能化解,但他偏偏寧折不屈,站立不動,誰料雲殊內勁奇特,經久不絕,眾人只瞧著雷震咬牙瞪眼,雙足釘著地面,上身卻似被千鈞之力壓著,緩緩彎折下去。

  驀地人影一閃,雷行空搶前將雷震扶住,望著雲殊冷笑道:「好本事!」口氣雖硬,心中卻很納悶:「神鷹門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雲萬程的武功也勝不得老夫,這小子弱冠之年,怎會如此厲害?」正覺猶豫,忽聽楚宮冷笑道:「雷公堡的武功也不過如此,哼,什麼奔雷拳法,照我瞧來,改叫做搔癢拳法才對。」雷行空大怒,兩眼一翻,冷哼道: 「奔雷拳法自然比不上『分香劍術』,只不過學劍的人大都膽小如鼠,臨陣而逃,沒膽與人動手!」他這番話正是影射楚仙流遇上九如,不戰而走。

  楚仙流乃是天香山莊百年不遇的奇才,一把鐵木劍壓服過無數強敵大寇,後來遇上另一位大劍客,兩人論劍一日,楚仙流輸了半招,自此號為「天下第二劍」,封劍歸隱,在江湖上的名聲也漸漸低落,但族人卻仍對他奉若神明,不容他人羞辱。

  楚宮被雷行空如此一激,臉色微變,冷笑道:「雷老頭,天香山莊名頭可是打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反手拔劍,揚聲道,「雲公子,楚某不才,討教一二。」雲殊眼見這幾個渾人敵友不分,爭相與自己為難,心中甚覺惱怒,但又不好失了禮數,只得拱手笑道: 「天香神劍名不虛傳,雲某打從心底裡佩服。那日楚老前輩僅憑劍意,便讓區區一敗塗地,至今不敢忘記。」他料想楚宮得足面子,自會退下。誰知楚宮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道: 「那日折服你的是家叔,不是某家。」長劍一擺,刺向雲殊,他的劍法以迅疾見長,這一劍猝然而發,令人不及轉念。

  雲殊心中氣極,瞧楚宮劍來,忽地摘下帶鞘長劍,並不拔出,隨手壓上楚宮劍身。楚宮虎口一熱,長劍幾乎墮地,駭然之餘,抽劍疾退,誰料雲殊的帶鞘長劍便如附骨之蛆,隨之遞近。一時間。只瞧兩柄劍黏在一起,滴溜溜連兜了兩個圈子。雷行空瞧得又驚又喜,哈哈笑道:「敢情『分香劍術』也不過如此,依我來看,改叫『攪屎劍法』,最妙不過。」 楚宮面皮漲紫,驀地後退兩步,大喝一聲,運足氣力,抖劍上挑。卻不料這當兒雲殊突然收劍,楚宮劍上一輕,渾身勁力驟然落空,盡數傳往劍身,只聽嗆啷啷一陣響,四尺長劍斷成三截。

  雲殊將劍插回肩頭,拱手笑道:「楚莊主,承讓承讓!」楚宮手握斷劍,臉上已無血色。楚羽曾在天香山莊與雲殊鬥過劍,見狀不無駭異:「數月不見,這少年的劍法又精進了麼?」忽覺頸上一痛,匕首陷入肌膚,耳聽柳鶯鶯叫道:「雷老頭,雷震,楚老大,你們一起出手,把這廝擋下。」那三人面面相覷,雲殊不待眾人出手,長嘯一聲,大鳥般撲向梁蕭。梁蕭轉身讓過,還了一掌。頃刻間,兩人各逞步法,浮光掠影般拆了數招。雲殊鬥得興發,長嘯聲悠然不絕,步法卻越變越快,梁蕭漸覺目不暇接,迭遇險招。柳鶯鶯眼見勢危,嗔道:「你們三個蠢材,還不上去?」那三人大怒,但迫於形勢,只得圍了上來。雲殊眼見勢急,忽然縱起,一掌向梁蕭左側襲來,梁蕭轉身右閃,不防雲殊早已算中,忽地使出「大衍步」,半空裡橫掠丈餘,搶到梁蕭右側,使招「三才歸元」,雙掌飄然拍到。梁蕭未料他竟能在空中施展步法,一時躲避不及,只覺掌風撲面,氣為之閉,不得已,也使出一招「三才歸元」,雙掌迎上。

  「啪」的一聲,兩人四掌相抵,梁蕭只覺暖流滾滾,如洪濤般洶湧而入,激得他渾身氣血翻騰,胸中煩惡。此時雷震三人恰好搶至,雲殊雙掌之間忽地生出莫大的黏勁,身形滴溜溜一轉,拖得梁蕭背朝眾人,朗朗笑道:「誰敢上來?」柳鶯鶯見他出語從容,梁蕭卻是面紅眼瞪,心知梁蕭落了下風,急道:「快退下。」雷行空等人樂得隔岸觀火,當下退在一旁。雲殊瞧著柳鶯鶯,笑道:「姑娘最好放了楚二娘,要不我這勁力一吐,小畜生可就沒命了!」他嘴裡談笑,雙掌卻暗暗催動「浩然正氣」,內勁如潮,徐徐來去,反覆衝擊梁蕭週身經脈。梁蕭雖欲抵擋,但那股陽和之氣沛然莫匹,無所不至,自身真氣與它一碰,便如冰消雪融,霎時間就被沖得星落雲散,張口呼叫竟也不能。

  柳鶯鶯見梁蕭面色由紅變紫,由紫變黑,全身汗水縱橫,一旦流出,便化成氤氳白氣,不由得俏臉發白,咬了咬下唇,道:「好,你先放人。」雲殊笑道:「奇怪,姑娘幹什麼不先放人?」柳鶯鶯怒道:「你放是不放?若不放,大家拚個魚死網破。」將匕首側轉過來,在楚羽頸上一抹,雷震嚇得面如土色,雙手亂擺道:「不可,不可。」環眼一瞪,厲聲道,「姓雲的,叫你放人,你便放人,哪來這麼多屁話?」

  雲殊心中作惱:「這個蠢漢,我設計救你妻子,你倒來怪我?」也不理會雷震,只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一刻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刻,一天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天,看是誰耗得過誰?」柳鶯鶯瞧他不肯上當,枉自氣急敗壞,卻又無計可施。

  梁蕭此時卻如處身蒸籠,火熱難當,只覺每流出一滴汗水,體內真氣便隨之消逝一分,汗水化作蒸汽,片時工夫,便如一個大大的蠶繭,將他全身裹住,白氣蒸騰,幾不見人。柳鶯鶯又氣又痛,一咬牙,將匕首在楚羽臉上抹來抹去,恨聲道:「你不放人,我在她臉上割上十八刀,把她變成醜八怪。」楚羽只覺匕首寒氣森森,心中驚懼無比,聽得這話,更覺恐懼,她生平最為珍愛容貌,倘若容貌被毀,可說生不如死,心頭一緊,頓時流下淚來。雷震見她落淚,心中焦躁,卻又不敢冒犯柳鶯鶯,唯有大罵雲殊出氣。

  雲殊聽他罵得粗野,暗暗作惱,揚聲道:「也好,姑娘你劃一刀,我便拆掉這小畜生一塊骨頭,且看他有幾根骨頭好拆?」柳鶯鶯見他不肯上當,當真氣急,要知眼前強敵環伺,若無人質,寸步難行。但若不放楚羽,梁蕭必受折磨,一時百計無施,眼圈微微泛紅。此時間,忽聽遠處呼聲大作,轉眼一瞧,只見東南角烈焰沖天,濃煙滾滾。雷行空父子頓時臉色大變。柳鶯鶯心知必是朱大成三人見自己久不回轉,心急難耐,放起火來,好趁亂逃遁。只因火頭不止一個,火借風勢,格外猛烈。雷氏父子面露焦慮,但眼前之事卻也十分緊要,無法走開,一時便如熱鍋上的螞蟻。

  雲殊也知拖延下去,火勢蔓延,無法收拾,沉吟片刻,笑道:「如此吧,大家一同放人如何?」柳鶯鶯也無別法,只得點頭應允。雲殊撤了雙掌。梁蕭身子早已其軟如綿,搖搖晃晃,站立不住。雲殊將他左腕扣住,以免他摔倒,莞爾道:「姑娘,請了。」柳鶯鶯無奈上前,左手挽住梁蕭,右手扣住楚羽,雲殊則伸出一手,拿住楚羽右腕,笑道:「放手吧。」兩人同時放開一手,取回人質。

  霎時間,雲殊將楚羽向右一撥,哈哈大笑,左手成爪,閃電般拿出。柳鶯鶯匆忙向後一縮,雲殊方欲追擊,忽覺背後風起,慌忙回掌抵擋。剎那間拳掌相交,勁風四溢,雲殊定睛一瞧,來人竟是雷行空,不由詫道:「雷堡主,這是何故……」雷行空陰沉沉一言不發,又是兩拳襲來。雲殊又驚又怒,只得出手拆解。楚宮卻知雷行空心思,純陽鐵盒既在柳鶯鶯手中,雷行空決不容她落入雲殊之手,當下趁著兩人糾纏不清,揮舞斷劍,直撲柳鶯鶯。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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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8 23:57:28 |只看該作者
  雷行空豈容他得逞,撇開雲殊,霍霍兩拳將楚宮逼退。忽又見雲殊斜刺裡奔向柳鶯鶯,忙又橫身阻攔。雲殊無奈,只得回掌抵擋。楚宮心忖這兩人武功均是勝過自己,即便奪得鐵盒,也難輕言脫身,驀然間毒念大起,倏地縱起,看似撲向柳鶯鶯,半路上卻刷刷兩劍,疾刺雷、雲二人。二人驚怒交迸,紛紛喝罵抵擋。

  三人分分合合,戰成一團,柳鶯鶯趁機扶著梁蕭奪路狂奔。忽聽一聲嬌叱,楚羽、雷震從後襲來。柳鶯鶯以一敵二,頓時狼狽不堪,鬥得數合,楚羽覷到一個破綻,她恨極了柳鶯鶯,只欲殺之而後快,當下長劍一振,疾刺過去,此時雲殊恰好施展步法,脫出戰團,見狀吃了一驚,拔劍揮出,挑開楚羽的長劍。雷震見他出劍阻攔妻子,怒從心起,轉身揮拳相向,一時夫妻二人雙戰雲殊。柳鶯鶯趁機將身一縱,鑽入巷中。

  兩人奔出一程,梁蕭緩過一口氣,只覺渾身酸軟,便道:「鶯鶯,讓我歇一歇,」柳鶯鶯將他放開。梁蕭意存丹田,吸一口氣,凝聚內力,怎料這一運氣,丹田竟然空空如也。他當是疲憊之故,又提了幾次氣,丹田之氣仍是毫無動靜。柳鶯鶯怕對頭趕來,不住回望,一轉眼,只見梁蕭癡癡發怔,不由嗔道:「小色鬼,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梁蕭身軀一震,如夢初醒,遲疑道:「鶯鶯,奇怪得緊,我運不起內力了!」柳鶯鶯頓足怒道:「去你的大頭鬼,這當兒你還有心騙人?」梁蕭委屈道:「我不是騙人,我……我當真沒內力了!」柳鶯鶯見他神色沮喪,不似作偽,不覺微微一怔,忽聽身後傳來衣袂破風之聲,回頭一瞧,只見雲殊疾若星火,發足趕來,便叫道:「小色鬼,等會兒再說。」她將梁蕭背在身上,放出「遁天爪」,扣住遠處一角簷屋,縱身上房。

  雲殊一頓足,也躥上屋脊,緊追不捨。此時雷行空、楚宮、雷震夫婦也紛紛自後趕來。柳鶯鶯到底是女流,本力稍遜,又負了一人,不出百步,便已呼吸沉滯,香汗淋漓,梁蕭眼見對手從四面兜截過來,心急如焚,大聲叫道:「鶯鶯,你一個人走吧,以後再來救我。」 柳鶯鶯啐道:「胡說八道……」梁蕭眼熱鼻酸,澀聲道:「鶯鶯,我不能拖累你的。」柳鶯鶯怒道:「說什麼胡話,以前你不也背過我麼,今天輪到我背你了,大夥兒一塊兒死,一塊兒活……」她呼吸一亂,腳下更緩,眾人逼得越發近了。

  梁蕭聽得這話,只覺眼角微微潮濕,抬眼遙望重樓疊捨,驀地靈機一動,急聲叫道: 「鶯鶯,下房去。」柳鶯鶯早已方寸大亂,聞聲跳下房頂。便聽梁蕭壓低嗓音道:「向左,至路口轉右。」柳鶯鶯也不多問,依言奔走。雷公堡房舍佈局,合於八卦相生之理,本意困住外敵。梁蕭內力雖失,見識猶在,當下凝神細察,不斷出聲指點,柳鶯鶯依法而行,東繞西轉,房頂諸人稍一懈怠,竟被遠遠拋下。

  柳鶯鶯奔出一程,只聽梁蕭道:「向左。」柳鶯鶯折向左邊,方才轉過牆角,忽地足下一頓,愣在當場。只見前方烈火熊熊,熱浪撲面而來。梁蕭雖諳陣法,但眼前這把大火,卻出乎他意料,眼看二十丈外便是堡牆,前路卻被烈火阻死,端地叫人計無所施。忽聽兩聲長嘯,梁蕭回頭一瞧,只見雲殊與雷行空從房上飛躥而下,並肩奔來。

  柳鶯鶯疾奔了這一陣,已是雙頰艷若桃花,呼吸急促。倉促間,她抬眼四望,只見房屋與塢牆之間豎著一桿大旗,高及數丈,上有方形旗斗。柳鶯鶯芳心一動,嬌喝道:「小色鬼,抱緊些。」梁蕭應聲雙手一緊,但覺柳鶯鶯嬌軀溫軟如綿,雖在難中,也不由心中一蕩,卻見柳鶯鶯手一揮,「遁天爪」掛住一角屋簷。她借力上房,再一揮手,「遁天爪」 便似一條長蛇,在半空中逶迤遊走,眼看細索放盡,忽聽卡嚓一聲,恰好搭上旗斗邊緣。柳鶯鶯心頭一喜,望著烈火,秀目閃閃發亮,忽聽得身後風響,頓時咯咯一笑,抓著鋼索飛縱而下。

  雲殊輕功稍勝半籌,先一步搶至,飛抓梁蕭背脊,哧的一聲,卻只扯下梁蕭半幅袍子。眼瞧著柳、梁二人勢如一陣疾風,衝開騰騰烈焰,落在對面堡牆之上。

  柳鶯鶯落上牆頭,心兒突突亂跳,乍覺衣衫鬚髮均已著火,急忙放下梁蕭,揮掌拍打,她的「冰河玄功」為陰寒之氣,掌風所及,烈火頓滅。掉頭望去,只見雲殊與雷行空隔著一片火海,翹首立在房簷之上,瞪眼束手,神色懊惱。柳鶯鶯心中得意,縱聲嬌笑,嬌靨映著熊熊火光,如霞映澄塘,明艷不可方物。

  忽見雷、雲二人交頭說了幾句,轉身飛奔。柳鶯鶯猜想二人必是繞道追趕,發聲呼哨,胭脂馬頓時衝出山林。柳鶯鶯背起梁蕭,縱身落下牆頭,跨馬飛馳。奔出數百步,回頭瞧見雲殊和雷行空站在牆頭,她有心氣氣二人,便從錦囊裡取出純陽鐵盒,笑道:「雷堡主,多謝饋贈寶盒,大夥兒就此別過,不勞遠送了。」

  雷行空氣得臉色鐵青,楚宮與雷震夫婦也陸續趕到,四人相互怨怪,吵鬧不已。雲殊卻呆望著二人縱馬遠去,心頭空落落、酸溜溜,不是滋味。正當失落,忽見官道盡處塵埃騰起,行來數十騎人馬,雲殊認得分明,心頭大喜,高聲叫道:「大師兄,你們來得正好,攔住這兩個人!」這時間,只見馬隊中一騎越眾而出,馬上那個瘦小老者瞠目咬牙,滿臉怒氣,柳鶯鶯認得是「九頭黿」白三元。梁蕭卻認出為首一人長手長腳,氣概豪邁,正是神鷹門主靳飛。

  靳飛見白三元單騎突出,怕他有失,催馬趕上,拽住白三元馬韁,道:「白兄萬勿魯莽。」雲殊此時縱下城牆,朗聲叫道:「對頭馬快,擺陣伺候。」靳飛一點頭,左手揮舉,身後眾騎散成半弧,向柳鶯鶯兜截過來。又聽雲殊叫道:「大師兄佔住震位!方老守坎位,劉師兄守損位,郎師弟占同人位……」眾人應聲發動,佔住各自方位,只見得馬蹄繚亂,左右穿梭,翻翻滾滾向胭脂馬捲了過來。柳鶯鶯正想策馬硬闖。忽聽梁蕭道:「鶯鶯,不可莽撞。」柳鶯鶯撅嘴道:「你這小色鬼,就會坐著說話,好啊,你說怎樣才好?」梁蕭道:「你把馬韁給我。」他適才指引道路,拋離追兵,柳鶯鶯對他已有幾分信服,便把韁繩交入他手中。梁蕭手把韁繩,欲要使力,卻覺手臂酸軟,一時間,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但見敵人飛快逼近,只得暫且收拾心情,揚聲道:「『八門天關陣』彫蟲小技,何足道哉?」

  雲殊聽他喝破自家陣法,大吃一驚,只此剎那工夫,就見梁蕭韁繩後拽,胭脂撒開四蹄,驀地倒退五丈。梁蕭急叱一聲,韁繩斜振,胭脂會意,向左疾奔。但尚未奔出三丈,梁蕭忽又挽韁拽馬,夾馬右馳四丈。如此四五個進退,胭脂驀地發聲長嘶,縱蹄騰空而起,突入「八門天關陣」,似進還退,若走若奔。

  這一陣變化奇快,瞧得眾人眼花繚亂,團團亂轉,渾然不知東西。雲殊越瞧越驚,忽地心有所悟,失聲叫道:「好賊子!歸元步!」原來梁蕭身處險境,竟然異想天開,馭著這天下第一靈通的胭脂寶馬,使出仙鬼莫測的「九九歸元步」來。

  「歸元步」合於九九之數,是「三才歸元掌」中最厲害的步法,須有極高內力方能駕馭。以梁蕭的修為,雖明知其理,卻也無力施展。但胭脂馬為馬中翹楚,矯健無雙,生而通靈,一經過梁蕭駕御,便如一個精擅「三才歸元掌」的絕頂高手,一時間,四蹄生風,往來驟馳,只兩個來回,便將一座「八門天關陣」撕得分崩離析,倏地發聲長嘶,閃電般破圍而出,饒是雲殊喊破了嗓子,也阻攔不住。

  靳飛見狀喝道:「穩住陣腳,取弓箭招呼!」眾人紛紛取出弓箭暗器,梁蕭冷笑道: 「不害臊麼!」一抖韁繩,胭脂忽東忽西,忽進忽退,雖非正道直行,那些箭矢暗器卻像是著了魔一般,無一中的。只一會兒,群豪便被越拋越遠,空自粗喝亂罵,卻沒半點法子。

  柳鶯鶯此番突圍而出,只覺懵懵懂懂,如在夢裡。直待胭脂奔出十餘里,方才醒悟過來,反手給了梁蕭一拳,喜道:「小色鬼,真有你的!」這一拳打得甚輕,誰料梁蕭竟應拳仰倒,栽落馬下。柳鶯鶯吃了一驚,下馬將他扶起,但見梁蕭頭上破了一個口子,血如泉湧,面色漲紅如醉,身子軟耷耷的,怎麼也站不起來。柳鶯鶯心中又疼又愧,小聲道: 「小色鬼,對不住了。」梁蕭苦笑道:「才不關你事,我馭馬用力太甚,有些手軟。」柳鶯鶯皺眉道:「小色鬼,你究竟哪裡不舒服?」梁蕭也納悶道:「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渾身暖洋洋的,使不上勁。」柳鶯鶯道:「不痛不癢,就該沒甚大礙,睡上一覺,也就好了。」

  梁蕭心忖只怕沒什麼簡單,但也不願讓柳鶯鶯煩心,便點頭應了。柳鶯鶯見他虛軟模樣,口中輕鬆說笑,心裡卻極為憂慮,給他纏好傷口,扶上馬背。再瞧來路,驀然有了主意,催馬倒行一程,在麥田里留下一大串蹄印,乍一看去,便如反向順行一般。柳鶯鶯笑道:「你看,那些笨蛋若是追上來,瞧見蹄印,必定糊里糊塗,追反了方向。」卻覺梁蕭默不作聲,低頭一看,只見他瞇了眼,昏然欲睡。柳鶯鶯怕他長睡不醒,狠狠擰他一把。梁蕭吃痛,睜眼道:「鶯鶯,我困得慌呢。」

  柳鶯鶯忍不住淚湧雙目,卻怕梁蕭瞧見更添心事,便掉過頭去,假意埋怨道:「馬上睡什麼覺?要睡也去安穩的地方睡。」梁蕭點點頭,努力撐著眼皮。柳鶯鶯打馬走了一程,忽正忽逆,故佈疑陣。如此行了百里光景,舉目一望,只見前方山坡上有幢民舍,便催馬上前。那房舍早已破敗,柳鶯鶯扶著梁蕭入內,只見室內桌凳床鋪都佈滿厚厚灰塵。柳鶯鶯私心猜度,此地距襄樊不遠,前方南北交兵,戰事頻仍,百姓耕種不得其時,唯有拋田棄屋而去了。

  柳鶯鶯將梁蕭攙至床上。梁蕭面上紅暈不退,眼神渾濁,說道:「渴死啦,有水喝麼?」 柳鶯鶯摘下酒囊,還剩幾口米酒,梁蕭一氣喝光,仍嫌不足。柳鶯鶯出門四顧,只見屋後斷垣邊有一口水井,大喜搶上,卻見井底滿是淤泥,已然乾涸多時了。柳鶯鶯頹然坐在井邊,托腮沉吟,想起來路上有條小溪,便起身入房,卻見梁蕭早已睡熟。柳鶯鶯探他鼻息,尚自沉穩,再撫他臉龐,卻是十分燙手,霎時間,不覺心頭酸楚,怔怔流下淚來,尋思道:「且讓他好好睡一陣子,溪流就在不遠處,我快去快回。」

  她輕手輕足出了門,將門緩緩關上,方才呼出一口氣,抬眼望去,只見遠處長空一碧,心頭不由舒展了些,忖道:「除死無大事。小色鬼當真成了廢人,我就照看他一輩子。」 她一念及此,便覺世間再無難解之事,轉身跳上馬背,一道煙去得遠了。

  梁蕭本也並未睡熟,只是頭腦迷糊,昏沉沉睜不開眼。他被雲殊內功催逼,出了一身透汗,時候一久,便覺嗓子裡猶如火燒,雖在昏沉之中,仍然記掛著喝水,迷糊一陣,勉強睜開了眼,卻見屋中空空,不由大吃一驚,連叫了兩聲鶯鶯,也無人答應。梁蕭心中慌亂,掙坐起來,只覺口中乾澀,頓有所悟:「她定是尋水去啦。」想到這裡,心頭一甜,胸口也似不那麼窒悶了。當下閉目運功,不一時,便覺丹田里漸漸凝聚起一絲內力,當下吐納引導,但那股細微真氣卻如一條死樣活氣的蚯蚓兒,過了半晌也無動靜。

  梁蕭正覺沮喪,忽聽屋外似有動靜,心中一喜,支撐著下了床,推門迎出,恍惚瞧見柳鶯鶯背對自己,耳貼窗紙,似在傾聽什麼,梁蕭暗覺好笑,上前拍她肩頭,大叫道: 「偷聽什麼?」柳鶯鶯嚇了一跳,嬌軀急顫,慌張回頭,梁蕭瞧她面龐,吃了一驚,敢情並非這女子並非柳鶯鶯,而是一個陌生少女,身上綠衫子雖與柳鶯鶯相似,容貌卻大不相同,一張白嫩圓臉,瑤鼻櫻口,眉目清秀,盯著梁蕭,神色十分震驚。

  梁蕭奇道:「你是誰?」猛然悟到危險,忙使一招「聖文境」中「賈宜奮筆」,點向少女期門穴,但他氣力不足,出手大緩,錯按上少女酥胸。那圓臉少女「哎呀」一聲,後退兩步,滿面漲紅,右掌突出,拍向梁蕭心口。梁蕭使招「面益三毛」,左掌斜揮,想要卸開少女掌勢,這招原本高明,但他卻忘了自己內力已失,神意雖至,氣力不濟,不但未能卸開少女白生生的手掌,反由她長驅直入,一掌擊在胸口。少女一擊而中,驚訝之意反倒多過歡喜之情了,一愣之間,忽又手忙腳亂,將梁蕭「膻中穴」一把抓住,膻中乃人身氣海之一,梁蕭不及哼聲,便即癱軟。

  圓臉少女又愣了一下,嘀咕道:「奇怪。」匆匆將梁蕭背起,鑽入樹林,林中停著一匹黑色小馬。梁蕭又氣又急,一口痰湧上來,心中一迷,昏了過去。

  過了一陣,他甦醒過來,但覺心中煩惡,,五臟六腑便似擠作一團。張眼一瞧,卻見自己被橫在馬背上,隨那黑馬縱躍。梁蕭身子本就虛弱,忍不住大嘔特嘔。圓臉少女聽到嘔吐聲,低頭一瞧,驚道:「啊喲,對不住。」按轡佇馬,將梁蕭扶正,欲要將他抱著,又覺羞怯不勝,只好將他按得面貼馬鬃,勒馬慢行,口中安慰道:「不打緊的,再過一陣子,便到兔耳岡了。」梁蕭怒火攻心,罵道:「兔你媽的岡!」圓臉少女一愣,奇道: 「你認得我媽媽?我從小就沒見過她的。」梁蕭一楞,心道:「這丫頭是跟我裝傻,還是真的沒媽?」又罵道:「你沒有媽,難道是你爹生的?」少女又一怔,沮喪道:「我也沒爹爹。姊姊們常說,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所以腦袋是塊石頭,又笨又傻。」

  梁蕭雖在難中,聽得這話,也忍不住哧地笑出聲來,但樂子一過,又覺心酸。他自幼孤苦,聽說這少女沒爹沒娘,大是同病相憐,說道:「小丫頭,你把我放了,咱們前事一筆勾銷。」圓臉少女卻搖頭道:「不成不成,阿凌姊姊讓我追蹤你和那個柳姑娘,說有機會,就把你們抓住,唉,我也不想抓你,但主人交代過,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梁蕭怒道:「憑你那幾下子?哼,換作以前,哼!」圓臉少女嗯了一聲,道:「不管你怎麼說,反正……反正你都被我逮住啦。」

  梁蕭恨不得大笑一場,聊以自嘲,又恨不得大哭一場,以表憤怒,恨恨地道:「老子是『龍困淺灘被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小丫頭,有膽的把我放開,咱們再來比劃比劃。」 那少女卻搖頭道:「不行,我一來沒膽子和人打架,主人又常說:得勢莫饒人。到手的東西,千萬要看好了,否則一疏忽啊,就會莫名其妙地丟失掉。」梁蕭詭計落空,氣道: 「放屁。」那少女雙頰一紅,忸怩道:「你要……要放那個?嗯,你放就是了,我……我捂著鼻子就好。」梁蕭怒啐道:「我說你主人放屁。」少女面色發白,急道:「你罵我沒干係,罵了主人,可就糟糕至極。」

  梁蕭道:「什麼了不起的?我偏要罵他。」那少女眉間透出為難之色,蹙眉托腮,過得半晌,忽地一伸手,點了梁蕭「天突穴」,梁蕭正在亂罵,如此一來,頓然啞聲,只聽那少女喃喃道:「我想了想,你還是不說話的好,免得被主人聽到,對你不利。」梁蕭氣惱之極,尋思道:「這女孩兒不算太壞,但不知她那主人是誰?為何抓我?」他雖然滿腹疑竇,但苦於啞穴被封,不得作聲。

  少女催馬行了一程,抵達一座山岡,山坡上有兩片長形巨石,軒峻峭薄,恰似一對兔耳。圓臉少女見山岡上無人,喃喃道:「阿凌姊姊叫我在兔耳岡等她,怎地還沒來呢?」 她下了馬,挾著梁蕭上了山岡,在左邊的兔耳石下坐好,取出一革囊清水,問梁蕭道: 「你要喝麼?要喝就眨眼。」梁蕭早就渴極,便眨了眨眼。少女伸手將他頭頸托起,給他喝了半袋,再捧了自飲,誰知才喝了一口,忽想到梁蕭剛剛喝過,含羞偷瞧他一眼,圓臉紅撲撲的,絕似一個大蘋果。

  少女喝罷水,百無聊賴,卻又不能和梁蕭說話,唯有低著頭,雙手揉弄衣角。梁蕭也樂得清靜,趁機闔目運氣,欲要衝開穴道,可丹田內息虛弱之極,上行不到一寸,便即退回,梁蕭連試數次,皆然無功,心中當真沮喪至極。

  不一會兒,忽聽山岡下傳來一陣咯咯笑聲,清軟嬌媚。梁蕭張眼瞧去,只見岡下走來一名美貌女子,身上也著綠衫,臀豐腰細,走起路來如顫花枝,雖不及柳鶯鶯美麗,但妖媚之處,卻猶有勝之,梁蕭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卻聽圓臉少女歡喜道:「阿凌姊姊,你可來啦!」

  阿凌上得山岡,瞧見梁蕭,目有訝色,繼而笑道:「阿雪,你來的好早啊!」圓臉少女點頭道:「阿凌姊姊,我聽你話,拚命去抓那個柳鶯鶯,追啊追,雖沒抓著她,卻抓到她的同伴。」阿凌看了梁蕭一眼,目中掠過一絲妒色,嘻嘻笑道:「阿雪,這可是大功一件,主人知道,必定大大賞你。」

  阿雪嗯了一聲,訕訕地道:「賞不賞倒沒什麼的,主人不惱我罵我,阿雪就求神拜佛啦。」阿凌揀塊石頭悠閒坐下,笑道:「你立了功,主人疼你都來不及,哪會惱你呢?唉,阿雪,你真是傻人有傻福,第一次出來,就立了這麼大的功勞。這下子,我和阿冰的風頭,都被你蓋過去啦!」

  阿雪奇道:「是麼?阿凌姊姊,這功勞真的很大?」阿凌杏眼中妒意更濃,口裡卻淡淡地道:「是啊。我聽主人說,這小子是柳鶯鶯的情人,她愛得要死。是以有這小子在手裡,主人要她怎樣,她便怎樣,決計不敢違抗的。但那柳鶯鶯狡獪已極,主人也忌她三分,從她手裡奪人,談何容易?唉,真沒料到,竟被你瞎貓兒撞著死耗子,僥倖得了手。」

  阿雪怔怔瞧了梁蕭一會兒,低頭道:「多虧阿凌姊姊,你若不讓我拚死追趕,我也決計捉不到人的。」阿凌玉頰抽搐數下,強笑道:「你知道便好,但這話兒卻不能對主人說。」 阿雪奇道:「為什麼不能?主人知道了,也會重重賞你的。」阿凌俏臉一沉,驀地厲聲道:「笨丫頭,教你別說,你就別說,若敢亂說一句,我割了你的舌頭。」阿雪不防她突然發惱,嚇得噤若寒蟬,低頭不語。梁蕭冷眼旁觀,猜出其中古怪,想必那「主人」命兩人追蹤鶯鶯與自己,結果這阿凌臨陣退縮,唆使阿雪追蹤,自己卻去別處閒逛。原以為這阿雪傻乎乎的,要麼追丟,即便追上,也是送命,誰想竟然立了大功。阿凌弄巧未得,反倒成全他人,本已十分不快,又怕阿雪說出自己偷懶之事,引來大禍,一時方寸大亂,自然著起惱來。

  阿凌罵過,粉頰漲紅,酥胸起伏不定,但轉眼間,卻又笑道:「阿雪,對不住,姊姊有點心煩,才發脾氣,你可別放在心上!」阿雪點頭道:「我本來就笨,姊姊沒罵錯的。」 阿凌咯咯笑道:「我就知道阿雪最乖了。嗯,你知道我為何生氣麼?」阿雪茫然搖頭。

  阿凌苦笑道:「就因你立了大功,我卻一事無成。所以心裡不大好過。」阿雪沒聽出她弦外之音,說道:「姊姊莫難過,再有立功的機會,我一定讓給姊姊,讓你也立個大功。」 阿凌瞧她這般不識趣,不由杏眼圓瞪,隨即又轉顏笑道:「阿雪,咱姊妹好久沒對練掌法啦。今日難得有空,不妨切磋切磋。」言罷站起身來。阿雪不敢違拗她,也起身道:「請姊姊指教。」阿凌微笑點頭,擺個架勢,阿雪也擺個同樣的架勢,與她遙遙對著。梁蕭不禁大奇,敢情這二人這個架勢,竟是「飄雪神掌」的式子。柳鶯鶯練功之時,曾將這路掌法打給他瞧,是以他一眼便認出來。

  阿凌美目一轉,忽地咯咯笑道:「好妹子,姊姊佔先了。」飄然縱起,雙掌變幻莫測,繽紛拍出。梁蕭認得是「飄雪神掌」中一招「千雪蓋頂」,心中更驚,打起精神,凝神觀看。阿雪左掌豎拍,右掌橫截,使出一招「冰凍三尺」,二人掌力上下一交,頓時冷風微微,向梁蕭襲來。梁蕭心道:「這招使得不壞,但比起鶯鶯來,卻差得遠了。」卻聽阿凌嘻嘻笑道:「阿雪,你掌法好多了呀,難怪立此大功,叫人羨慕。」邊說邊使一招「雪花六出」,依雪花六角之位,瞬間拍出六掌。阿雪忙使「秋霜四散」,勉力拆解。

  「飄雪神掌」本是大雪山創派祖師從狂風驟雪中悟得,飄若飛雪,形神俱美,阿凌、阿雪又是青春年少,體態婀娜,故而這陣子捉對兒爭鬥,起似驚雀,落如蝶棲,玉掌繽紛錯落,猶如白雪飄零。

  兩人因是同門,彼此熟稔,是以拆解甚快,一眨眼斗了二十餘招。阿雪初時手忙腳亂,但鬥得久了,心無旁騖,出招漸趨沉穩。阿凌雖然出手飄忽,變招迅捷,內力卻頗是不濟,時候一久,後力不繼,竟被阿雪掌勢壓住。再拆兩招後,阿雪忽使一招「瑞雪兆豐」,反掌拂中阿凌肩頭。阿凌肩頭酸麻,掠退數步,驀地秀目圓瞪,厲喝道:「笨丫頭,你敢打我?」阿雪一愣,忽見阿凌俏臉森寒,合身撲來。阿雪見她眼神怨毒,不由膽怯,招式略略一緩,頓被阿凌一招「六月飛雪」打在肩頭。阿雪倒跌三步,肩頭疼痛,幾乎流出淚來。阿凌一掌未能將她打倒,微覺吃驚,繞到阿雪身後,又是一掌,擊中她背心,阿雪躥前兩步,顫聲叫道:「姊姊,阿雪好疼。」

  阿凌這一掌仍未將她擊倒,更是駭然。原來阿凌雖然聰慧,但秉性疏懶,遇上打熬功力的難事,常愛偷空躲懶。阿雪心思雖拙,但為人篤實,內力根基打得牢固。阿凌平日自負武功在阿雪之上,今日竟落下風,只覺怒愧交加。她原本已生出毒念,擬將阿雪一掌打死,奪取功勞,怎料這丫頭內功恁地渾厚,倘若情急拚命,自己未必能勝,心念電轉間,忽又咯咯笑道:「阿雪,還比不比?」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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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8 23:59:20 |只看該作者
純陽卷 第八章 心如死灰


  阿雪摸著疼處,眼中噙淚,連連搖頭。梁蕭瞧得分明,暗罵道:「沒用的丫頭,分明打得過她,幹什麼認低服輸?換做是我,兩巴掌打還回去,揍她個稀爛。」卻見阿凌眉開眼笑道:「好說好說。但姊姊我心裡不快活,若不尋個人再打兩掌,無法消氣。唉,你要不比掌法,就給姊姊點好處,叫我內心歡喜。」阿雪抹淚道:「姊姊要什麼好處,只要我有的,我都給你。」阿凌喜上眉梢,指著梁蕭笑道:「別的物事我不稀罕,你把他分我一半就好。」

  阿雪俏臉發白,忙擺手道:「不成不成。他一個大活人,若分成兩半,豈不死了。」 阿凌笑罵道:「笨丫頭,我要死人做什麼?唉,說明白些,我要你把抓他的功勞,分我一半,就對主人說:是咱倆一塊兒抓住他的。」只因阿雪太不上道,她按捺不住,終於把話挑明。阿雪這才明白,驚道:「這……這豈非欺瞞主人?」阿凌臉一沉,冷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給主人說,她又怎麼知道?」阿雪著她眼中寒光一逼,心慌意亂,只得道:「我聽姊姊的便是。」

  阿凌大喜,上前摟住她,親暱道:「阿雪,你真是我的親親好妹子!」轉眼瞧著梁蕭,目光生寒,冷冷道,「我倒忘了,他也聽到了,須得割了他的舌頭,叫他從此說不得話。」 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首,走向梁蕭。阿雪大驚,拽住她道:「姊姊,別……」阿凌瞅她一眼,嘻嘻笑道:「怎麼,莫非你瞧他生得俊?」阿雪面漲通紅,焦急間,心中靈光忽閃,脫口道:「他……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阿凌一怔,方想到自己來此許久,也沒聽梁蕭說上隻言片語,恐是當真不會說話。

  阿雪見阿凌面色陰晴不定,不覺心兒狂跳,幾乎掙破胸口。正自忐忑,忽聽阿凌輕笑一聲,啐道:「那柳鶯鶯怎地如此沒眼,竟瞧上一個啞巴。」面露不屑,收起匕首。阿雪鬆了一口氣,瞅了瞅梁蕭,但與他四目相對,臉上又是一熱,好像蒙了一塊大紅布。

  阿凌得償所願,心情大好,笑瞇瞇坐下來,美目亮如星子,在梁蕭身上打量一陣,忽又皺了皺眉,冷哼道:「阿冰那個小蹄子去哪裡偷漢子了,怎地還不來?」阿雪一驚,忙道:「凌姊姊,你怎麼這樣罵冰姊姊?」阿凌瞪她一眼,啐道:「你懂個屁?笨頭笨腦的死丫頭。」

  阿雪被她又瞪又喝,一時沒了言語,只低頭玩弄衣角。阿凌又等了片刻,焦躁起來,起身踱來踱去,大聲咒罵那個阿冰,言語惡毒,便似與她仇隙甚深。過不多久,忽見遠空多了個小黑點,到得近處,卻是一隻信鴿。阿凌神色一變,揚聲呼哨,那信鴿飛撲過來,落入她的掌心。阿凌解下鴿腿上的竹管,抽出一張紙條,掃了一眼,冷笑道:「是小騷蹄子。」轉身對阿雪道:「阿冰說事態有變,著我們去五龍嶺。哼,就會發號施令,小騷蹄子,了不起麼?」又啐兩口,氣沖沖挽馬走在前面。

  阿雪抱起梁蕭,扶他上馬。三人騎馬走了一段,忽見對面來了一隊行人,為首一個華服公子,跨著青驢,眉間透著輕佻,瞧見阿凌、阿雪,眼神一亮。

  阿凌美目一轉,忽地展喉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她歌喉婉妙,邊唱邊與那公子眉眼傳情。她是天生的狐媚,僅是眉飛眼動,便讓那華服公子筋酸骨軟,再聽這浪歌淫曲,身子頓似輕了幾斤。

  兩方人馬對面錯過,阿凌嘴角掛著一絲詭笑。不一時,便聽蹄響,那公子哥兒乘驢趕上來,笑嘻嘻沖阿凌一抱拳道:「聽姑娘一曲,如聞仙樂,還請教姑娘芳名。」阿凌笑道:「你只問我麼?」那公子一瞧阿雪,神色恍然,哈哈笑道:「當然是請教二位姑娘。」 阿雪被他賊溜溜的眼珠一掃,頓時臉漲得通紅,掉過頭去。

  阿凌笑道:「我妹子面嫩,公子你下來,我偷偷告訴你我的名兒。」那華服公子受寵若驚,慌忙下驢,阿凌也下了馬,櫻口湊近他耳邊,華服公子香澤微聞,心神一蕩,忘乎所以,伸手把住阿凌纖手。阿凌也不避讓,笑容不改,似欲說話,忽然間右手疾抬,二指深深插入華服公子雙眼。那華服公子驀地遭此重創,張口欲呼,卻被阿凌摀住了嘴,他欲叫不能,悶哼一聲,頓時昏死過去。

  梁蕭突見這般慘事,驚得目瞪口呆。阿雪也面色發白,朱唇顫抖。阿凌卻似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咯咯嬌笑,取手帕拭去指尖血污,兩個耳光將那公子打醒。那公子躺在地上,血流滿面,慘哼不絕。阿凌咭咭笑道:「你問我叫什麼名兒麼?本姑娘這就告訴你吧,記住了,我叫柳鶯鶯,楊柳的柳,黃鶯的鶯。」梁蕭心頭一震,恍然有悟。

  那公子淒聲道:「賤人,我……我要告官……將你碎屍萬段……」阿凌笑道:「好啊,求之不得。」向阿雪招手道:「走吧!」阿雪望了地上那人一眼,面有不忍之色,輕輕歎了口氣,轉首策馬,隨在阿凌身後。

  二人又行一程,前面一片山嶺漸高,山勢五分,屈如龍蛇。梁蕭心道:「這該就是五龍嶺了?」想到柳鶯鶯,胸中一痛:「她不見了我,不知會不會傷心?」自憐自傷,不覺淚眼迷糊,忽聽道旁草中窸窣一聲,鑽出一名年輕女子,高挑個兒,容顏秀麗,眉間卻如籠寒霜,十分冷漠。阿雪未及開口,阿凌早已跳下馬背,親熱叫道:「阿冰姊姊,一陣兒不見,想死我啦。」牽住那女子左手,左右搖晃。梁蕭方纔還聽她痛罵阿冰,誰知一碰面竟如此親暱,不由暗暗稱奇:「這女人真會演戲,翻臉比翻書還快。」

  阿冰甩開她手,冷冷道:「把馬丟開,跟我進來吧。」一瞧梁蕭,蹙眉道:「他是誰?」 阿凌笑道:「他是柳鶯鶯的姘頭,被我和阿雪抓住的。」阿冰柳眉一挑,淡淡嗯了一聲,鑽入林裡。

  三人棄了馬,隨阿冰走了一程,來到一棵樹下。阿冰坐下來,瞅著梁蕭,似有些心神不屬。阿凌笑道:「冰姊姊,到底出了什麼事?」阿冰歎了口氣,道:「我尋到柳鶯鶯了。」 眾人同是一驚,梁蕭尤為關切,只可惜不能出聲,唯有側耳傾聽。

  阿凌擠出一絲笑來,說道:「恭喜阿冰姊姊,又得大功。」阿冰道:「立功還早,我雖尋到柳鶯鶯,卻不敢惹她,故而召集幫手。」阿凌哦了一聲,道:「那姓柳賤人確有些本事的。」阿冰搖頭道:「她倒算不得什麼,隨她一起的那個雲殊,才是高手。只怕主人親來,也奈何不了他。」梁蕭越聽越驚,一時如中雷殛,張口瞪眼。怔然半晌,忽見阿冰瞧著自己,眼中大有譏色。卻聽阿凌咯咯笑道:「沒瞧出來,那姓柳的竟是個爛貨,朝三暮四,無恥之極。」梁蕭聽她出言侮辱心愛之人,惱怒已極,卻又無法回罵,唯有狠狠瞪視。阿雪瞧了他一眼,輕輕歎了口氣,眼中大有同情之色。

  阿冰冷笑道:「這有什麼奇怪?雲殊家世顯赫,人才俊雅,武功更是深不可測,哪一樣不勝這小子十倍?更難得的是,他肯為柳鶯鶯拋卻一切,換了是我,怕是也要動心的。」 梁蕭聽得這話,怔怔望著阿冰,心中一片茫然。

  阿凌見阿冰住口,忍不住道:「好姊姊,別賣關子,且說個明白。」阿冰淡淡地道: 「主人不是讓我們分頭追蹤柳鶯鶯麼?追到半路,我追丟啦。嗯,你們又怎麼拿住這小子的?」阿凌一愣,瞅瞅阿雪,阿雪吞吞吐吐,把經過大致說了,只將自己一人,說成與阿凌兩個。阿冰聽罷,點頭道:「原來如此,柳鶯鶯必是一時疏忽,被你們捉走她的情郎,故而四處尋找。我在路上,瞧見她騎著那匹神駒,發瘋也似奔回來,遇見了我,正眼也不多瞧。」梁蕭聽得心中滾熱,恨不得立馬與柳鶯鶯相見。

  卻聽阿冰頓了一頓,又道:「我既見她模樣古怪,便拍馬追趕,但不及她馬快,一時追丟。追出一程,忽見前方路上站了許多人。走近一瞧,卻見雷公堡、神鷹門一群人圍著柳鶯鶯一個。」梁蕭只覺心往下沉,嗓子發乾。忽聽阿凌大驚小怪地道:「她那等快馬,怎不躲避啊?」阿冰冷笑道:「我當時也覺迷惑,如今猜想,該是她急昏了頭,當這小子被那些人劫走了,所以悍不畏死,向他們當面討人。」阿凌笑道:「妙得緊,咱們無意之中,竟演了一出嫁禍江東的好戲。好姊姊,後來卻又如何?快快講完,別叫人心急。」

  阿冰道:「就看那雷行空板著臉走上前來,一伸手,叫道:」拿來?『柳鶯鶯卻說道:「你把梁蕭給我,我就給你純……』她話未說完,雷行空向前一躥,握拳向她打去。」 阿凌哦了一聲,插口道:「打中了麼?」阿冰道:「雷行空號稱岳陽樓以西拳法無對,忽然施襲,柳鶯鶯怎麼敵得過?頓時挨了一記重拳,雖未倒地,口角卻淌出血來。」梁蕭只聽得血往上衝,恨不得跳將起來。

  阿雪面露關切,問道:「冰姊姊,這麼說,柳鶯鶯就被捉住啦?」阿冰搖頭道:「她挨了那拳,退後幾步,臉上露出一絲慘笑,反手掣出一把匕首,對準心口便扎。」阿雪失驚道:「哎喲,豈不死了?」阿冰冷笑道:「蠢丫頭,若是死了,我喚你來做什麼?難不成收屍麼?」阿雪撫了撫心口,舒一口氣道:「如此說來,該是被……被那個雲殊救了?」 阿冰點頭道:「那姓雲的也當真了得,間不容髮之際,忽地擲出長劍,將柳鶯鶯的匕首擊落。繼而又是一掌,將雷行空震退,然後攔在柳鶯鶯身前。大家都很奇怪,靳飛就喝叱他道:」雲殊!你瘋了麼?『雲殊神色古怪,慢慢說道:「她再惡十倍,也是一個女子,各位堂堂鬚眉,何苦與她為難!』」

  阿凌冷笑道:「這廝說得天花亂墜,骨子裡還是瞧不起女人,難道女子便不配與男子為難?」阿冰道:「你懂什麼?凡是好漢子,就該憐香惜玉,敢為心愛的女子出生入死。」 阿凌賠笑道:「姊姊說得是,後來卻又如何?」阿冰道:「那靳飛見師弟如此,氣急敗壞,怒聲喝叱。雲殊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就是不肯退讓。柳鶯鶯也道,『姓雲的,你不要裝腔作勢!我才不領你情!』伸手一撥,欲把雲殊推開,誰料雲殊雙足便似鑄在地上,動也不動。這時候,那白三元忽地跳出來,說柳鶯鶯殺了他兒子,要靳飛替他報仇。靳飛無奈之下便出了手。雲殊不便與師兄動手,說了聲:」得罪『。忽地伸手將柳鶯鶯抓起,擲上馬背,先一掌逼退雷行空,又兩劍傷了楚宮,再一腳將白三元踢得滿地亂滾,然後躍上馬,護著柳鶯鶯奔這五龍嶺來了。「

  阿凌悻悻道:「雲殊這一來,豈不成了背叛師門的大敗類?哼,為了那麼個爛貨,忒也不值!」語中頗有些酸溜溜的意思。阿冰冷笑道:「你吃什麼飛醋?為柳鶯鶯不值,難道為你值麼?雲殊鍾情柳鶯鶯,那是確然無疑的。說起來,他們合乘那匹神駒,快得驚人,若非我精於追蹤,恐怕也要追失呢。」阿凌被她搶白幾句,暗自作惱,臉上卻不表露,耳聽阿冰頗有自矜之意,趕忙順水推舟,媚笑道:「冰姊姊追蹤之術除了主人,天下再無對手的。」阿冰冷冷一笑,不置可否。阿雪問道:「冰姊姊,他們還在山上麼?」阿冰點頭道:「還在,但我不敢貿然上前,只在沿途留下路標,等主人來了,再做計較。」

  阿凌道:「冰姊姊,我一直不大明白,咱們為何要追蹤那柳鶯鶯?」阿冰皺了皺眉,道:「你想必還記得,上次咱們隨主人去江南天香山莊盜寶,又放火,又殺人,費了很大的勁。事後主人將盜寶之事嫁禍給那個柳鶯鶯,還讓我們沿途殺人放火,傷殘男子,並學著柳鶯鶯的字跡,到處留字,好敗壞她的名聲。」

  梁蕭聽到這裡,好不氣惱:「也不知她們那個『主人』是誰?端地卑鄙!」卻聽阿凌笑道:「是啊,我也奇怪。主人到底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再說真有仇恨,憑主人的本事,殺她也不太難,何苦要費那麼些周折!嗯,冰姊姊,你接著說,那次盜寶與今日之事又有什麼干係?」阿冰歎道:「這個麼,我也是胡亂猜測的。主人得了那寶貝,只歡喜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鐵青著臉,很不高興。我不敢問她,只聽她自言自語,說上了當。於是我估摸啊,那寶貝怕是個假的。」

  阿凌吃驚道:「假的?」阿冰道:「不錯,主人眼光高明,寶貝真假,哪會瞧不出來?她此次帶咱們來雷公堡,怕也與那寶貝有些干係。」阿凌皺眉道:「難道真品在雷公堡?嗯,姊姊可知是何寶貝?」阿冰瞅她一眼,冷笑道:「主人行事高深莫測,她不說,我也不知。總之咱們做婢子的,主人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阿凌強笑道:「冰姊姊說得是,咱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主人說東,咱們就不能往西。」

  阿冰點點頭,起身道:「我去瞧一瞧,看那兩人走了沒有?」阿凌笑道:「我也去吧!」 阿冰搖頭道:「不好,人多誤事。」阿凌道:「那雲殊既然厲害,被察覺了,人多才好照應。」阿冰對雲殊十分忌憚,遲疑道:「也好。阿雪,你把這小子也帶上,緊要時做人質擋一擋。」

  阿雪點頭,挾起梁蕭。三人凝神向林中潛去,過不多久,便聽林中傳來人語聲。梁蕭聽出是雲殊的聲音,初時甚小,漸漸響亮起來:「……柳姑娘,我雖然言不及義,但這片心意,卻是天日可表,絕無虛偽……」

  那林中寂然半晌,卻聽一聲歎息,梁蕭聽出柳鶯鶯的聲音,頓時心跳加快,只聽她道:「雲公子,這個好生叫人為難,雖說你對我很好,但我和梁蕭相識在先!」梁蕭聽她言辭間頗有溫柔之意,不由心頭一緊,大為忐忑。

  卻聽雲殊歎道:「柳姑娘,我也知這樣大大的不對。但不知為何,我自那天見過你,便須臾無法忘懷,走路想你,吃飯想你,連……嗯,說句混話,連做夢也夢見你。柳姑娘,你聽了這話,或許當我是個輕薄浪子,但我從小到大,就沒如此喜歡過一個女子,更別提說這些羞人的話。先時見你受了傷,我什麼都忘了,唉……我背叛師兄,他……他必然十分生氣的。」說到這裡,語聲微微哽咽。

  柳鶯鶯沉默一陣,道:「雲公子,今後你有什麼打算?」雲殊沉默了一陣,歎道: 「除了浪跡天涯,再無去處。」柳鶯鶯道:「雲公子。人非草木,誰能無情,只是那個小色……嗯,那個梁蕭生死未卜,於情於理,我都不能丟下他不管。」梁蕭聽到這裡,腦中嗡的一聲,幾乎失了知覺。卻聽雲殊道:「不打緊,我陪你去尋他就是了。」柳鶯鶯道: 「承你情了,嗯……你為我叛出師門,我也不會負了你!」

  這話一出,林中倏然一靜,忽聽雲殊顫道:「能得姑娘垂青,不過是雲某的癡心妄想,決不敢較真,但求姑娘明白我的心意,雲殊就算千刀萬剮,也甘心了。唉,可惜那梁蕭與蒙古人結交,所謂胡漢不兩立。姑娘既從漢姓,必為漢人,不可被他花言巧語迷惑住了。但瞧姑娘佛面,下次相見,我不與他為難就是。」他越說越快,顯然心頭喜樂。卻聽柳鶯鶯道:「那可承你情了。是了,他的內力怎麼沒有了?」雲殊歎了口氣,道:「內力我替他廢去了。但願他沒了武功,就此棄惡從善,做個尋常百姓。」剎那間,梁蕭一顆心便似跌入萬丈谷底,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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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8 23:59:44 |只看該作者
  原來,雲殊惱恨梁蕭在長江上力護伯顏,阻了自己的大事;二來梁蕭會了「三才歸元掌」,大干他師門之忌。他一身內功登堂入奧,強過梁蕭數倍,趁對掌之際,施展「兩儀渾天功」,雙掌內力左進右出,右進左出,猶如一座偌大的磨盤,不知不覺間,將梁蕭渾身功力逐點逐滴地搾去。柳鶯鶯當時只見梁蕭容色辛苦,還當兩人比鬥內功,萬沒料到雲殊竟會廢去梁蕭內力。幸好四面火起,雲殊才無奈放手,但饒是如此,梁蕭自幼苦修的內力大半付之東流,剩下的已百不及一了。

  柳鶯鶯略一沉吟,說道:「如此也好,還是你想得周到……」話音未落,忽聽雲殊叫道:「你有傷,別亂動。」只聽柳鶯鶯哎呀一聲,尖聲叫道:「你別碰我!」卻聽雲殊惶聲道:「是是,我失禮了。」柳鶯鶯微微喘道:「你……你別生氣,待我與梁蕭交代明白,嗯,方才……方才算對得起他。」雲殊歎道:「姑娘有情有義,好生叫人相敬,我若對姑娘無禮,教我……」柳鶯鶯截口道:「別亂髮誓,我信你便是……」

  阿雪屏息聽著,忽覺得梁蕭的身子越來越冷,低頭瞧去,只見他雙目緊閉,面色煞白,再探鼻息,竟是有進無出,不由猝然一驚,失聲輕呼。阿冰、阿凌聽得叫聲,不由得面無人色,霎時間,便聽雲殊厲聲道:「誰?」兩人正欲逃竄,只聽雲殊冷笑道:「走一步的,留一條腿,走兩步的,那便留下腦袋吧!」二人被他一唬,腿酸腳軟,再不敢動,俱都回頭,狠狠瞪了阿雪一眼,方才站起身來。阿雪也膽戰心驚,隨之起身,心頭卻掛念梁蕭的生死,垂眼下瞧,只見他一動不動,在草裡蜷作一團,心中不覺有些難過。

  雲殊見現身的竟是三名美貌女子,一時大為錯愕,再想方纔那些隱秘言語都被她們聽到,羞窘難當,咕噥道:「你們是誰?」阿凌一眨眼,嘻嘻笑道:「我們是這山裡人家,進山玩耍,無心聽到二位說話,只怕擾了公子雅興,沒敢露面。」雲殊面皮漲紅,雖覺疑惑,卻也不好與女子計較,只得背過身子,揮手歎道:「去罷,走得越遠越好。」話音未落,便聽柳鶯鶯冷然道:「這三個人鬼鬼祟祟,謊話連篇。雲殊,你將她們全都殺啦。」 雲殊一怔,皺眉道:「柳姑娘,這不太好吧。」柳鶯鶯雙眼一紅,顫聲道:「好呀,你現今都不肯聽我的,日後……日後還不知會怎麼輕慢我……」雲殊見她淒楚神色,頓覺胸中一熱,脫口叫道:「你別哭,我將她們拿住,交你處置便是了。」一拂袖,便向三女走了來。

  阿冰、阿凌將柳鶯鶯恨入骨髓,但事已至此,無可迴避,只得各自掣出兵刃,阿冰使一口軟劍,阿凌卻拿一枚水晶如意。阿雪略一遲疑,從衫子下掣出一尺長的金蓮,蓮瓣均已開鋒,十分銳利。

  阿冰武功最高,暗忖先下手為強,不待雲殊搶到,劍光倏忽向他刺去。柳鶯鶯冷笑一聲,道:「狐狸尾巴露得倒快,這也算山裡人家麼?」雲殊皺眉不語,只待軟劍刺到胸口,方才伸指點出,正中軟劍背脊,錚的一響,劍身倏地彎折,反向阿冰刺去。阿冰眼快,身子疾仰,軟劍掠面而過,驚出她一身冷汗。

  雲殊這一指先聲奪人,阿凌心頭慌亂,左顧右盼,便要溜走。阿雪見阿冰勢危,也不及多想,揮動金蓮,合身撲上。雲殊微一冷笑,揮手掃中蓮萼,阿雪只覺虎口一痛,金蓮跳躍欲出。雲殊一掌未將金蓮擊飛,咦了一聲,目光轉動,探爪扣向阿雪粉頸。

  這一抓快逾閃電,阿雪躲閃不及,驚惶之際,忽聽嗖的一聲,一條細長斑斕的錦索從後方大樹上射來,筆直若槍,掠到她腰後,輕輕一帶,阿雪身不由己,向後掠出。雲殊一抓落空,心頭暗凜,目視大樹,揚聲道:「何方高人?不妨現身一見!」

  那樹上傳來一聲輕笑,清脆甜美。笑聲中,那錦索放開阿雪,忽似蟒蛇吐信,向雲殊面門襲來。雲殊見那繩索來勢矯矯無方,不敢大意,一側頭,伸手欲抓,誰料那錦索驀地偏出,纏住阿冰腰身,帶得阿冰如風車般繞著雲殊疾轉。阿冰趁勢出劍,一劍快比一劍,精光迸出,爛若星斗。雲殊站立不動,雙目不離大樹,十指卻隨意揮灑,只聽得指劍交鳴聲不絕於耳,阿冰狂風暴雨般的劍招竟被他一一彈開。樹上那人忍不住喝了一聲彩:「好本事。」話音方落,柳鶯鶯臉色陡變,一絲血色也無。

  雲殊冷笑道:「足下藏頭露尾,本事卻也稀鬆得緊!」那人咯咯笑道:「好啊,瞧瞧這個。」話音未落,錦索挽了個花兒,放開阿冰,又將阿凌捲起,揮動如意,點向雲殊胸口。雲殊雙眉一跳,一揮手,水晶如意砰然碎裂。阿凌氣血如沸,跌出丈餘。錦索嗖地飛出,將她輕輕扶住,忽又挽了花兒,帶起阿雪,揮舞金蓮刺來。一時間,只見那三名少女有如牽線木偶,隨那錦索進退。雲殊貌似對敵三人,實則無異以一敵四,樹上那女子指揮若定,尤為厲害。鬥得數合,雲殊心中焦躁,驀地發聲長嘯,一動身,攻出六掌六腿。

  他這番易守為攻,威勢驚人。阿雪瞧得心頭一慌,出招稍緩。三女來來去去,本為一種巧妙陣勢,一人亂了陣腳,陣法頓生破綻。雲殊覷得破綻,一掌穿入,正中阿雪後心,雖念她是女流,出手稍緩,但他內力委實太強,阿雪身不由己,飛出丈許,口吐鮮血,再也爬不起來。

  雲殊一招得手,指掌齊飛,阿凌、阿冰不分先後,被他點倒。雲殊見那錦索欲要縮回,如風搶上,一把抓住索端,厲喝一聲:「給我下來!」裂帛聲響,錦索斷成兩截。樹上那人立身不住,飄然落下,卻是一個青衣女子,披頭散髮,面如黃蠟,雙眼卻生得極美,流盼生輝,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凝在柳鶯鶯身上,哧哧而笑,笑聲酥媚入骨,似在人心頭撓動一般。

  柳鶯鶯臉上越發慘白,忽地一咬牙,澀聲道:「是你!」青衣女子打量她一陣,咯咯笑道:「多年不見,乖鶯鶯也出落成美人啦!嗯,你見了師叔,還不拜麼?」雲殊原本蓄勢待發,聽得這話,不由一怔。卻聽柳鶯鶯冷聲道:「從那夜開始,你就再不是我師叔,而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青衣女子吃吃笑道:「你師父呢,還沒死麼?」柳鶯鶯眼圈兒一紅,顫道:「如你所願,她……她去年去世了。」青衣女子略一沉默,咯咯大笑道: 「死得好,死得好,似她那等自命好人的蠢材,倘若不死,真是老天不長眼。」柳鶯鶯本想她聽到師父死訊,或有些哀戚抱愧,誰料她不但不念舊情,反而幸災樂禍,只氣得胸口作痛,一口血湧上喉頭,漲紅了臉,恨聲道:「雲殊,你……你替我將她殺了!」雲殊一怔,柳鶯鶯目泛淚光,淒然道:「你幫不幫我?」雲殊微一動容,瞧著韓凝紫,一手扶上劍柄。

  青衣女子瞧他一眼,忽地咯咯大笑道:「傻小子,你當她真喜歡你麼?唉,不愧是我韓凝紫的好師侄,生來便有騙男人的本事。」雲殊聽得奇怪,微感躊躇,卻聽柳鶯鶯尖聲叫道:「雲殊,快動手。」雲殊暗叫慚愧:「我胡想什麼,柳姑娘與我之間,豈容他人挑撥?」驀地掣出長劍,韓凝紫一笑,手中錦索抖出,雲殊正欲舉劍抵擋,孰料那條錦索倏地鑽入樹叢,拽出一個人來,那人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全然不知死活。

  柳鶯鶯一瞧那人,卻是花容失色,失聲驚呼道:「雲殊,慢著。」雲殊也瞧出那人正是梁蕭,一時躑躅不前。韓凝紫將梁蕭提在手裡,嘻嘻笑道:「乖鶯鶯,你這套把戲,騙得過雲殊這等未經人事的稚兒,但又怎麼騙得過我?」柳鶯鶯本欲辯駁幾句,但見梁蕭面色蒼白,不由心口一堵,說不出話來。韓凝紫瞧了瞧她,又望雲殊笑道:「傻小子,看見了麼?」雲殊臉色蒼白,望著柳鶯鶯,卻見她癡癡瞧著梁蕭,絲毫未曾留意自己,剎那間,噹啷一聲,他手中長劍墜地,再無半分鬥志。

  韓凝紫目光一閃,道:「乖師侄,你還要不要這小子活命?」柳鶯鶯一咬牙,大聲道:「你放了他,我讓你走便是。」韓凝紫笑道:「什麼你呀我的,該叫我什麼?」柳鶯鶯一愣,低了頭,聲音細若蚊吶:「師……師叔。」韓凝紫得意笑道:「好啊,既認了師叔,就該拿些意思孝敬一下!」說著將手一攤。柳鶯鶯皺眉道:「什麼?」韓凝紫笑道:「要裝傻麼?把純陽鐵盒給我。」柳鶯鶯微微一驚,恍然道:「原來嫁禍給我的便是你?我… …我早該想到的。」韓凝紫笑道:「多謝你給我引開那幫蠢材;你也端地有些能耐,我四番潛入雷公堡,都是無功而返,你頭一次便得了手。」

  柳鶯鶯咬了咬牙,掏出鐵盒道:「你先放人。」韓凝紫臉一沉,冷笑道:「柳鶯鶯,你跟我耍花槍,還早了一百年呢,再不拿來,我叫這小子血濺三尺。」柳鶯鶯素知這個師叔心狠手辣,說到做到。純陽鐵盒於己可有可無,但梁蕭卻少不得一根汗毛,微一猶豫,便將鐵盒拋了過去。

  韓凝紫接過鐵盒,笑吟吟揣入袖間,柳鶯鶯瞧她神氣,便覺不妙,急道:「韓凝紫,你說話可要算數,鐵盒到手,便該放人。」韓凝紫淡淡一笑,道:「我問你,師叔我綽號叫什麼?」柳鶯鶯一怔,道:「雪狐。」韓凝紫笑道:「那便是了,師叔我既然狡猾如狐,那麼害死了你師父,自須留條後路。教你不敢尋我報仇。」柳鶯鶯一怔,怒道:「臭狐狸,你……」心中一急,不由得流下淚來。韓凝紫笑道:「哭得好,師叔我最愛瞧人勞雁分飛,流乾眼淚,直到哭瞎了眼,才叫過癮。」言畢踢開阿冰、阿凌的穴道,二人掙扎起來,韓凝紫瞥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惡之色,啐道:「將這蠢丫頭也帶上。」

  兩人扶起阿雪,隨在她身邊,韓凝紫轉眼笑道:「乖鶯鶯,慢慢哭,咱們後會有期。」 嬌笑一聲,穿林而出。柳鶯鶯大急,不顧傷痛奔出兩步,驀地胸口一痛,吐了口鮮血。雲殊情急關心,搶上攙扶,柳鶯鶯卻摔開他手,怒道:「滾開,從今往後,我……我再也不會理你。」雲殊身子一震,囁嚅道:「你……你說什麼?」柳鶯鶯眼圈一紅,恨恨道: 「你廢了梁蕭的內力,我恨死你了。不錯,我騙你,就是要你替我尋他,然後一刀殺了你,給他報仇。」她奈何不得韓凝紫,滿腔恨火盡都發洩在雲殊身上,將心中所想一股腦兒說了出來。雲殊只聽得渾身冰冷,三魂六魄盡都不在身上。好半晌,才隱約聽得馬蹄聲,抬眼瞧去,只見柳鶯鶯伏在馬上,飛馳下山去了。雲殊欲要追趕,雙腿卻似灌滿了鉛,沉重無比,只得坐在一棵大樹前,昏沉沉睡了過去。

  睡到傍晚,雲殊才清醒了些,茫茫然站起身來,望著遠處荒野寒煙,生出了不知何去何從之感,這等心情,唯有當年父親死後,自己站在燕山百步嶺上,等待師父時有過。他站立一陣,失魂落魄向前走去,走了足足半夜。凌晨時,忽聽身後傳來馬蹄聲。雲殊既不想回頭去瞧,也不想知道來者是誰,只盼就這般走下去,直到再沒氣力,撲地死去。

  忽然間,馬蹄停在他身後,只聽一聲大喝,靳飛如一隻大鷹掠過他頭頂,攔在前方。雲殊心神恍惚,應聲止步。靳飛怒道:「好畜生。」揮掌便打,但掌到半途,藉著東方一抹晨曦,忽見雲殊眼神呆滯,臉上佈滿淒苦之色,猛然想起師父只得這個獨子,手上一軟,竟爾打不下去。身後白三元卻火氣正盛,忽地躥前,一拳打向雲殊背心。雲殊癡癡怔怔,任他拳風湧至,也不躲閃。靳飛卻忍不住一伸手,將白三元手腕扣住。

  白三元怒道:「靳大俠!這種大逆不道之人,你也護著他?」靳飛面皮一熱,訕訕道:「白老哥,我師弟年紀小,不懂事……」白三元叫道:「放屁。」奮力一掙,只覺靳飛手若鐵箍,急怒之下,一口濃痰唾向靳飛臉上。以靳飛的本事,避開原也不難,但他心頭抱愧,不閃不避,任憑濃痰落在額上,順著臉頰滑落,也不伸手抹去。白三元瞧得一怔,狠狠把頭一甩,轉身便走。

  雷行空冷眼旁觀,這時忽道:「雲殊,那女賊呢?」雲殊身子一震,慢慢抬起眼皮,喃喃道:「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雷行空瞧他神氣頹廢,不由濃眉緊蹙,暗忖雲殊在此,柳鶯鶯也當離得不遠,當下不願再行停留,冷笑道:「靳飛,這次的梁子算結定了,來日有暇,雷某少不了要登門拜訪一番!」靳飛默然不語,方瀾卻聽不下去,嘿笑道: 「雷公堡那幾下子,老頭兒大約也是知道的。要挑神鷹門麼?怕還差那麼一點兒!」雷行空冷笑道:「大家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便是。」領著雷震夫婦,憤然去了。楚宮挨了雲殊一劍,腿上兀自包紮嚴實,此時咬緊一口細白牙齒,冷冷道:「靳門主果然兄弟情深,大夥兒後會有期,嘿嘿,後會有期!」生怕被雷行空搶先一步截住柳鶯鶯,催馬揚鞭,一陣風追了上去。

  其他人望著雲殊,或是驚疑,或是鄙夷,但礙著靳飛方瀾的面子,不便當場發作,只是紛紛搖頭,四面散去。不一時,曠野中便只留下方瀾、靳飛和小書僮風眠。風眠見氣氛不對,不敢站得太近,撅著小嘴瞧著,心裡卻打定主意:「這兩個人敢動公子一根毫毛,我便與他們拼了。」

  靳飛默然半晌,歎口氣道:「本想聯結雷、楚兩家,共抗外敵。誰知未成朋友,反成對頭。」方瀾哼了一聲,目光如炬,望著雲殊,正色道:「小子,我來問你一句話:你練這麼一身武功,到底為什麼?」雲殊本來等著二人責打,聽此一問,一怔答道:「為向蕭千絕報仇。」方瀾冷笑道:「胡說。」雲殊又是一愣,卻聽方瀾道:「我看你練來是討娘兒們歡心的吧?」雲殊不由面紅耳赤。

  方瀾冷哼一聲,又道:「自來個人事小,國家事大。古人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大宋江山危如累卵,大丈夫正該馳騁沙場,為國殺敵。你呢?哼,卻為個偷雞摸狗的妞兒失魂落魄。難不成雲萬程家門不幸,落了個虎父犬子不成?」雲殊身子一顫,猛然間,亡父音容浮現眼前:燈下伴讀,清晨傳功,懲奸除惡,抵禦外侮。一時間,無數往事如皮影戲般在心頭閃過,沒得讓他出了身冷汗,雲殊看了看方瀾,又看了看靳飛,嘴唇微微哆嗦,驀地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靳飛歎了口氣,伸手將他扶起,說道:「此事就此了結,只盼你記得方老的話,來日多給我殺幾個韃子便是!」方瀾笑道:「要殺韃子,可得算上老夫一份!」靳飛笑道: 「少得了你老麼?」二人相視大笑。

  風眠見方瀾瞪眼發怒,只當要糟,不料轉眼之間,眾人又喜逐顏開,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雲殊歎道:「師兄,我方才得罪了不少豪傑……」靳飛擺手道:「別人如何,是別人的事情,只要你有報國之心,便只得你我二人,又當如何?」說著劍眉倏揚,豪氣逼人。

  方瀾笑道:「說這話的,才是雲萬程的徒弟!」他解下腰間葫蘆,正欲暢飲,忽地心念一動,一拍葫蘆,高歌道:「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這幾句詩一入耳,靳飛熱血為之一沸,這首詩雲萬程生前時常念誦,他自幼便是耳熟能詳。方瀾大飲一口酒,將葫蘆拋與他。靳飛也喝一口,慨然接道:「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唱罷將酒遞到雲殊手裡。雲殊只覺心跳如雷,握壺雙手微顫,朗聲歌道:「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無人,漢道昌,胡無人,漢道昌!」他心病一解,這幾句唱將出來,如驚濤猛起,浮雲千重,氣勢豪邁,慷慨不凡,唱罷舉起葫蘆,將酒一氣飲盡。

  方瀾拍手歎道:「胡無人,漢道昌?這一天老頭子是等不到啦!」他捉著二人之手,疊在一起,沉聲道:「老雕兒雖是江湖中人,但從不忘屠滅夷種,北靖中原。他的遺願便落在你二人身上。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今日之事,老頭子不想看到第二次!」靳飛挽住雲殊之手,與他對視一眼,鄭而重之道:「方老放心,我與雲殊,一世都是兄弟!」 雲殊緊緊握住師兄之手,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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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陽卷 第九章 移星換斗


  梁蕭矇矓間只覺四面八方都在搖動,睜眼瞧時,卻見自己躺在一輛馬車裡。柳鶯鶯的話還在耳邊響著,忽大忽小,每一個字都彷彿一根細小錐子,紮在他心上。

  呆了一會兒,忽聽有人叫喚,梁蕭略略清醒了些,只覺嘴裡酸澀,臉上也是涼冰冰的,伸手一抹,卻是淚水順著鼻翼滑落,流進口裡。忽聽有人怯怯地道:「你醒了麼?」梁蕭轉眼望去,只見阿雪坐在一側,背靠錦枕,輕咳了兩聲,緩聲道:「昨天你一口氣接不上來,要不是主人,可就糟啦。」她被雲殊傷了肺,說了這幾句話,又咳起來。梁蕭默不作聲,閉上雙眼。阿雪猜到他的心事,卻又想不出話兒寬解,只得道:「你餓了麼?」拿出兩樣點心道:「這是鵝梨餅子,還有乳糕兒,又軟又甜,全不膩口。」但見梁蕭仍不動彈,便道,「你不吃糕點,喝點兒水也好。」將水囊遞到梁蕭嘴邊,哪知梁蕭牙關緊閉,清水盡都流在木板上。

  阿雪慌忙伸袖去抹。卻聽一聲冷笑,阿凌探首進來,瞥了梁蕭一眼,面露嫌惡之色,啐道:「窩囊廢。」又道,「阿雪,睡得舒坦麼?」阿雪含笑道:「還好,不勞姊姊掛念。」 阿凌臉色一變,怒道:「好什麼?我趕車累得要死,你卻睡得快活。哼,還有天理麼?」 阿雪見她眉梢眼角掛滿怨毒,不由慌道:「姊姊別惱,這次勞煩你。下回你受了傷,我也趕車載你。」阿凌更怒,啐道:「烏鴉嘴,誰會受傷了,哼,我又不是你這種蠢貨!」阿雪大窘,忙換話頭道:「阿凌姊姊,你瞧這人不吃不喝,怎麼好呢?」阿凌冷笑道:「餓死最好。這等窩囊廢留在世間,只會礙眼。哼,換了是我,宰了那姓雲的才算出氣,絕水斷食又頂什麼用?」阿雪一怔,忽見梁蕭睜眼坐起,抓過食物,一口口吃了起來。阿雪見他變更心意,不由大大鬆了口氣。

  阿凌冷冷瞧著梁蕭,輕哼道:「你吃了又能怎樣?就好比一頭肥豬,憨吃傻長,渾沒用處?主人說了,你被人廢了武功,比之常人還有不如。要報仇麼?哼,下輩子還差不多。」 她最愛瞧人傷心難過,見梁蕭面露痛苦,大感快意,又笑道,「說起來,也不知柳鶯鶯和雲殊一雙兩好,現今又在做什麼?」她欺梁蕭昏迷中不知真相,故意編些話兒叫他傷心,眼瞧得梁蕭雙眼淚水直轉,心中更樂,存心再辱辱他,還未開口,便聽一個聲音懶懶地道:「阿凌,你磨蹭什麼呢?」

  阿凌臉色微變,慌道:「哎喲,我就來啦!」縮回頭去,揮鞭打馬,趕車前行。阿雪被雲殊一掌打昏,也不知後事如何,聽阿凌這麼一說,瞧著梁蕭,心中也替他難過。卻見梁蕭怔了一會兒,低頭吃光兩塊乳糕兒,才又閉眼躺下。

  馬車起落顛簸,行了半日停下,阿凌掀開簾子,冷笑道:「主人開恩,讓歇息啦!」 瞅了梁蕭一眼,道,「窩囊廢,你下來麼?」梁蕭也覺氣悶,當下挑簾下車,卻見韓凝紫披著長髮坐在溪邊。阿冰勺了一瓢溪水,恭謹捧到她手裡。梁蕭猜到韓凝紫的身份,也不作聲,逕至一塊青石前坐下。

  韓凝紫一邊喝水,一邊瞧著梁蕭,忽地笑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梁蕭煩悶已極,無心搭理。韓凝紫面色微沉,阿冰已叱道:「臭小子,主人問你話呢!」梁蕭瞧她嬌嗔薄怒的樣子,想到柳鶯鶯,不由心頭一痛。阿冰見梁蕭呆呆望著自己,心中更惱,罵道:「賊眼兮兮的,要作死麼?」阿凌眼珠一轉,笑道:「冰姊姊你別費口舌啦,這窩囊廢是個啞巴,說不來話。」阿冰詫道:「此話當真麼?」阿凌笑道:「哪還有假?」

  韓凝紫淡淡一笑,道:「阿凌,誰說他是啞巴了?」阿凌一怔,道:「他本就是啞巴啊,還用聽人說麼?」韓凝紫淡淡地道:「當真?」阿凌瞧她神色,沒來由心頭打鼓,偷眼覷著阿雪,暗忖這蠢丫頭是否出賣自己。韓凝紫吃吃一笑,曼聲道:「你瞧蠢丫頭作甚,她才不敢告發你呢……」阿凌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婢子知錯,還望 ……望主人從輕發落。」韓凝紫搖頭笑道:「你這欺上瞞下的伶俐,倒合我的脾胃,賞你都來不及,哪會罰你?」

  阿凌心知她慣會正話反說,明說要賞,其實必有重罰,不覺淚流滿面,不住磕頭。韓凝紫笑了笑,伸手將她攙扶起來,歎道:「好啦好啦,我真不怪你,要怪只怪阿雪那妮子。」 她言辭溫和,阿凌仍是不住發抖,顫聲道:「主人都……都知道了?」韓凝紫笑吟吟地道:「你說呢?」阿冰神色乍變,跪倒在地,含淚道:「婢子在五龍嶺胡亂臆度主人心意,罪當萬死。」韓凝紫淡然笑道:「你來湊什麼趣?那若也要萬死,你死幾百萬次也不夠瞧。」 她美目流轉,掃視三名小婢,三人冷汗淋漓,只覺從裡到外,沒一樣瞞得過她去。

  這當兒,道上忽地來了三個農夫,一老二少,肩上擔子沉實,盛滿柑桔,大約是去集市上買賣。韓凝紫見那柑桔光鮮,便道:「阿冰,阿凌,你們去買幾個橘子來嘗嘗。」二人聞言心喜,深知這主子若讓人去買食物吃,必當再無怪罪,當即歡天喜地迎上去,攔住三個農夫,七手八腳分吃了兩個桔子,只覺甘美難言,阿凌揚起纖纖素手,掠起秀髮,笑道:「兩位小哥兒,柑桔怎麼個賣法啊?」她舉止談笑,媚態自生,兩個後生被她多瞧兩眼,便覺手足無措;倒是那老農見多識廣,賠笑道:「回姐姐話。這裡三種柑桔,也有三種價錢。姐姐們吃的溫柑是一個八文錢,另有綠桔一個四文錢,至於那擔匾桔,一文錢三個,最為便宜。」阿凌討價還價,直把溫柑說到七文,綠桔說到三文,方才下手揀選。

  阿雪心中忐忑,坐立不安,見狀道:「主人,我……我去幫姊姊們抱桔子?」韓凝紫淡淡一笑,漫不經意地道:「阿雪啊!你打記事起,便跟著我罷!」阿雪點頭稱是。韓凝紫道:「那也奇了,過了十多年,你怎也不見長進?嗯,你知錯了麼?」阿雪一怔,茫然搖頭。韓凝紫歎道:「蠢丫頭,真是無可救藥了。也罷,你好好聽著。此番出來,你前後錯了三樁事。頭一樁便是任由阿凌那小賤人擺佈,合著來欺瞞我。」阿雪嚇得淚湧雙目,顫道:「我……我……」她不好將罪過推到阿凌身上,一時口齒含混,說不出話來。

  韓凝紫冷哼一聲,又道:「第二樁麼,便是五龍嶺上,你大呼小叫,暴露行跡,若非有我在旁,你還有命麼?」阿雪面色愈發慘白。韓凝紫冷道:「至於第三樁。那路『傀儡牽機術』,平日練了多少次?卻被你亂了陣腳。哼,這陣子明白了麼?」阿雪三魂已是去了兩魂,糊里糊塗,只會點頭。

  韓凝紫道:「三罪並發,原本是不容你活命的。但你捉到這小子,也算大功一件,略可抵消若干罪過。我自來賞罰分明,且給你一個機會,瞧瞧你的運氣。」她自袖中取出幾貫銅錢,冷冷道,「這是一百文錢。你去買溫柑、綠桔、匾桔共一百枚,就以阿凌所講價錢為準,須得不多不少,恰好用完這一百錢。倘若餘下一文,或是少買一隻桔子,你就自斷一指。依此類推,十個手指砍完為止。」阿雪嚇得一哆嗦,哪敢接錢。韓凝紫皺眉道: 「怎麼?」阿雪無奈,雙手捧過錢,戰戰兢兢地道:「倘若……十個手指都砍完了呢?」 韓凝紫怒哼一聲,道:「沒出息的東西!手指砍完,便砍腦袋。」

  阿雪含淚站著,心中亂糟糟的,哪想得出百錢買百桔的法子。忽見阿冰、阿凌各抱一兜桔子,笑嘻嘻轉回來,還未走近,阿凌笑語先聞:「主人,這桔子出奇的好吃……」話未說完,忽覺氣氛不對,不禁心頭打鼓。韓凝紫雙手辦開一個桔子,冷冷道:「蠢丫頭,發什麼呆,還不去麼?」阿雪沒法子,只得抹了淚,恍恍惚惚,向那三個農夫走去。其餘二婢猜到緣由,心知韓凝紫意在殺雞儆猴,對望一眼,哪敢吱聲。

  阿雪神不守舍,走了半途,忽地腳下一絆,踢中梁蕭足頸。她重傷未癒,頓然向前撲倒,鼻子撞中一塊大卵石,鮮血長流。阿雪既悲且痛,卻又不敢大放悲聲,只得含淚啜泣。韓凝紫見她久不起身,焦躁起來,冷聲道:「蠢丫頭,倘若一個桔子都買不來,便不用來見我了!」阿雪一驚,眼見那三個農夫挑上擔子,便要離去,慌忙掙起,豈料內腑隱隱作痛,怎也爬不起來,回頭望去,卻見阿冰、阿凌均是漠然,全無援手之意,阿雪只覺五內俱冷,一顆心便似掉進冰窟裡,恨不得就此死了。

  正當她悲苦欲絕的當兒,側裡忽地伸過一隻手來,攢袖給她抹去眼淚。阿雪心頭一暖,癡癡望著梁蕭。阿凌見狀,微有醋意,冷笑道:「窩囊廢倒會討好,常言道:歪鍋配扁灶,一套配一套。窩囊廢與蠢丫頭,倒也相稱。」阿雪聽得紅透耳根。梁蕭卻默不作聲,左袖仍給阿雪拭淚,右手卻運指如飛,背著眾人,在泥地上刷刷寫道:「六溫,十綠,八十四匾。」一待阿雪瞧完,便即抹去。阿雪迷惑之際,梁蕭已將她扶起,手指遠處。阿雪舉目望去,只見三個農夫已挑擔走了一程,頓時慌道:「老伯伯,大哥哥,我……我要買桔子。」

  三個農夫詫然回頭。阿雪此時性命交關,也顧不得梁蕭寫得真假,脫口便道:「我要溫柑六個,綠桔十個,匾桔八十四個。」此話一出,韓凝紫神色倏變,站起身來。那老農夫掐指一算,不禁笑道:「這位姐姐買得巧,一百個桔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呢。」 阿雪驚喜交集,忙趕上去,將錢塞給老農夫,一個後生見她行動不便,便勻出一個竹筐,裝好百枚柑桔,遞到她手裡。

  阿雪一迭聲道謝。眾農夫見她歡喜得不近情理,都覺驚訝。阿雪抱了桔子,喜滋滋回到韓凝紫身前。韓凝紫卻不看筐內,只盯著她,秀眉緊蹙。阿雪被她瞧得心慌,哆嗦道: 「主人,難道買錯了嗎?」

  韓凝紫冷道:「錯倒沒錯,你怎算出來的?」阿雪偷瞧了梁蕭一眼,雙頰緋紅,韓凝紫柳眉一揚,驀地抬腳踹翻竹筐,厲聲道:「蠢丫頭,誰教你算的?」眼裡寒光突出,利若刀劍。阿雪不由倒退兩步,但不知為何,心裡卻不似先時那樣慌張害怕,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決不說出梁蕭。韓凝紫見她非但不答,眉間隱然透出倔強之色,心中益發惱怒,抿嘴瞪眼,緩緩抬起掌來,瑩潤潤的右掌之上,竟凝了一層白霜。

  阿冰、阿凌見她抬掌,皆有懼色。阿雪雖然害怕,卻始終咬著牙關,不出一聲。韓凝紫瞧她半晌,忽地厲笑一聲:「蠢丫頭,你有膽。」手掌疾起疾落,還未拍下,忽聽梁蕭叫道:「且慢!」韓凝紫掌勢一凝,轉眼笑道:「怎麼?你有話說?」阿雪大驚失色,衝著梁蕭連連搖頭。梁蕭卻只當不見,一拍衣衫,站起身來,淡然道:「桔子是我教她買的,要打要殺,衝著我來。」韓凝紫目光閃動,淡淡地道:「想逞英雄麼?好啊,你且說說,你又怎麼算出來的?說不出來,休怪我手狠。」

  梁蕭屈下一膝,以石子為算籌,說道,「以三因為三百文,內減共數一百枚,余二百枚為實。三因溫柑價,得二十一,內減一,余二十分……」他不急不徐,一步步解來,阿雪只瞧著心糊塗。阿凌卻心中驚怒:「臭小子竟會說話,蠢丫頭膽敢騙我?」狠狠瞪視阿雪,恨不得用這目光剜下她一塊肉來。梁蕭將題解罷,拋開石子,道:「因題有三元,此法名為『三分身術』。另有數種解法,繁雜難言,不說也罷。」驀覺手腕一痛,已吃韓凝紫扣住。抬眼一瞧,只見她目透厲芒,森然道:「小子,你是天機宮的人?」梁蕭吃痛,高叫道:「你兒子才是天機宮的人?」韓凝紫眼中凶光更盛,聲音忽地拔高,變得又尖又細:「還不承認?除了天機宮的數家,誰能解出這道難題?」

  梁蕭雙眉一皺,淡然道:「這也算難題麼?難題未免太多了些。」韓凝紫臉上時青時紅,一雙美目死死盯著梁蕭,梁蕭對「天機十算」耿耿於懷,從不肯自認出身天機宮,是以神色始終坦然,韓凝紫瞧不出破綻,眼中怒意漸消,代之以茫然之色,忽地放開梁蕭,冷笑道:「想來天機宮自命清流,也教不出你這等潑皮小子!」

  三名農夫眼看再無生意,二度挑起擔子,便要走路。不料韓凝紫忽地俯身,拾起三枚石子,揮手擲出,只聽「哧哧哧」三聲悶響,三名農夫似被打了一拳,紛紛仆倒,腦漿混著血水流出,柑桔骨碌碌滾落一地。韓凝紫一拍手,漫不經意地道:「任這三人走脫,豈不洩漏我的行跡。」梁蕭心中驚怒:「這女人喜怒生殺全無徵兆,真是一個瘋子。」阿雪想到全因自己出言挽留,才給三人惹來這場災禍,心中歉疚無比,轉過頭,偷偷流下淚來。

  韓凝紫走了兩步,驀地回首,向梁蕭嫣然一笑,懶聲道:「阿凌,你好生看顧這小子,若有半點閃失,仔細你的皮。」她說的本是極狠毒的事兒,語氣間卻極為柔媚動聽。阿凌面色發白,一迭聲答應。梁蕭心中暗訝:「這黃臉婆怎地轉了性兒?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我須得加倍小心。」

  阿凌轉了一副笑臉,將梁蕭扶上車,還給了個錦枕,傍阿雪坐著。阿雪側眼望他,久久也不說一句話。梁蕭被她瞧得忒不自在,忍不住道:「看什麼?」阿雪面湧紅潮,低聲道:「多謝啦!」梁蕭冷冷道:「沒什麼好謝的?」他心情低落之極,適才與韓凝紫鬥智,全因一時義憤,事情過去,又覺興致索然,了無生趣,是以倒頭便睡。阿雪瞧他恁地冷淡,滿嘴的感激話兒再也說不出來,也只好悶悶睡倒,可是心潮卻起伏不定,偷眼覷看梁蕭,卻見他閉著眼,淚水不絕如縷,順著面頰滑落,在木板上漬出斑斑濕痕。阿雪只覺胸中隱隱作痛,不由恨起那個柳鶯鶯來。

  停停走走,馬車又行半日,猝然停住。阿雪怪道:「阿凌姊姊,到家了麼?」阿凌壓低嗓子道:「蠢丫頭噤聲,蒙古人來了。」話音未落,忽聽寒鴉驚飛,撲稜稜作響,接著便聽轟隆隆的馬蹄聲自遠而近,地皮也似隨之起伏。

  阿雪俏臉發白,眼裡露出懼色,梁蕭瞧她一眼,握住她溫軟小手,只覺她手心溫熱濕潤,滿是汗水,只當她心有畏懼,便道:「不用怕,有我!」阿雪見他神態從容,竟也忘了他內力盡失,紅著臉點了點頭。梁蕭凝神聽去,只聞馬蹄聲中,夾著蒙古語的吼叫;雖然人喧馬嘶,卻雜而不亂,彷彿一陣疾風,倏忽去得遠了。過了好一陣,方又重歸靜寂。

  又過片刻,韓凝紫吐了口氣道:「這裡是襄樊之地,宋元兩軍追亡逐北、兵馬往來甚多,大夥兒還是多加小心,一頭撞上,徒惹麻煩。」

  梁蕭放開阿雪的手,馬車再度啟動,時而上行,時而下行,行了許久,驟然停住。梁蕭忖道:「莫非又遇上勞什子大軍?」忽見簾子掀開,阿凌探首笑道:「到家了,下車吧。」 梁蕭弓身下車,只見前方蒼山如黛,抱著一所庭院,綠竹含煙,畫閣滴翠,委實是個清幽的去處。卻聽阿雪在耳邊低聲道:「這就是殘紅小築了。」

  說話間,一名年輕道士行出院門,腳不沾地般來到車前。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眉間一顆米粒大小的黑痣,分外醒目。他面上一團和氣,向韓凝紫拱手道:「羽靈見過主人。」 韓凝紫冷道:「有事麼?」羽靈笑道:「隴西九寨的首領俱在廳內,前來交割例錢稅糧。」 說罷眼角乜斜,與阿冰對視一眼,便又轉過頭去,向其他二婢招呼,言辭謙謹,面面俱圓。

  韓凝紫道:「羽靈,我有要事,懶得與那些粗人嘮叨。你和阿冰自去打理,只須記得,少錢少米的,五百貫以上砍手,一千貫以上砍頭,勿要亂了規矩。」羽靈笑道:「小人理會得。」韓凝紫轉過頭來,瞧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憎之色,道:「阿凌,你帶這蠢丫頭去歇息,不要再尋她麻煩。」阿凌惱恨阿雪欺瞞自己,本意下來後好好折辱她一番,此時聽韓凝紫一說,忙賠笑道:「我待阿雪親妹子一般,愛她疼她還來不及呢!」阿雪聽她一說,頓有感動之色。韓凝紫更覺厭惡,轉向梁蕭,冷笑道:「小子你隨我來!」梁蕭躊躇不前,卻被阿冰狠推一掌,摔倒在地,這才悟及自身內力已失,只得爬起來,隨在韓凝紫身後。

  二人入了莊園,抄斜路望後山走去,轉過數道迴廊,前方倏爾現出一片竹林。韓凝紫似嫌梁蕭步子太慢,轉身將他拉住,快步走入林中。

  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盤,梁蕭只覺綠篁因風,龍吟細細,劍葉蔽空,四下裡漫著如水涼意,如此走了二十餘步,忽見竹間佇著一尊石像,蹲身披甲,張口蹙額。他頗感眼熟,轉念間悟到,這尊石像自己曾在「兩儀幻塵陣」裡見過,乃是「將相境」中的「吳起吮瘡」。驚疑之間,再走十來步,又見一尊石像,拈鬚負手,卻是「聖文境」中的「少陵苦吟」,再走二十步,卻見一尊「劍及履及」,石像倒持寶劍,赤了一足,若奔若走,正是春秋霸主楚莊王的故事。如此每走十來步,就見一尊石像,梁蕭越瞧越驚,細察之餘,發覺這些石像雖與天機宮石像形似,細微處卻大有不同,便似塑像者倉促瞧過一遍天機石像,再憑著模糊記憶雕刻出來,而且方位雜亂,不合「兩儀幻塵陣」的陣勢。

  梁蕭一路瞧去,漸漸發覺,這石像依南斗之位結成十字,將竹林分成四片,東為少陰、南為少陽,西為太陰、北為太陽,卻是一座「南斗四象陣」,雖不及天機石陣,卻也不弱。梁蕭暗自留心,一面行走,一面默記竹陣方位。

  行了約摸二里許,到了竹林盡頭,只見山壁上一座石洞,洞門緊閉,形若滿月。門楣上刻有「天圓地方」四字,娟秀嫵媚,似是出於女子手筆,門邊雙龍蟠著一個鐵八卦,竟也是一隻八卦鎖。

  韓凝紫轉動八卦鎖,只聽嘎嘎數響,石門應聲而開。門中室方如斗,四壁擺滿圖書,倚牆處有張石床,床邊又放一方石桌,上置沙盤。梁蕭瞧得一驚,敢情沙盤上畫滿勾股方圓、商方實法,均是算題符號。

  韓凝紫攜梁蕭入門,反手掩上石門,一片清光直瀉下來,室內情形歷歷在目。梁蕭抬眼望去,只見洞頂呈穹廬之形,光潔如鏡,上面嵌滿明珠,大如鴿卵,小似米粒,依周天星象排列,近穹頂的巖壁上鑿了一排小孔,天光漏入,投在明珠之上,珠輝映壁,照得滿室通明。

  韓凝紫石床上盤膝坐定,懶懶地道:「小子,大夥兒同路一程,也算有緣,彼此引介引介,我姓韓,名凝紫,你叫什麼名字?」梁蕭經過五龍嶺一事,心灰意冷,傲氣大消,也不違拗,隨口說了姓名。韓凝紫點頭道:「你早先口出狂言,很會算題麼?」梁蕭道: 「略略解得一些。」韓凝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好,我便瞧瞧,你有多大本事?」手指著沙盤上的算題,道,「你解得出來麼?」

  梁蕭斜眼瞧去,只見沙盤上寫道:「假令有圓城一座,不知周徑,四門大開,縱橫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為乾地,甲乙二人立於此,乙東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三百六十步回望該塔,正居城徑之半。問城徑幾何?」下有勾股圖形。卻聽韓凝紫咯咯笑道:「你解出這題,我便教你活命,解不出來,哼哼,那也不消說了。」口氣中滿是得意之情,梁蕭一挑眉,冷道:「弦上容圓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當下隨手解道, 「以勾股相乘倍之,為實。以勾股之和為法,前後相除,商為二百四十。城徑便是二百四十步。」

  這道算題韓凝紫苦思已久,不得門徑,哪知梁蕭頃刻作答,算路之精奇,匪夷所思。韓凝紫盯著算式,臉色陰晴不定,沉吟半晌,才皺眉道:「怎會這樣容易?」梁蕭道: 「此乃考圓之術(按: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幾何學),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不知其法,難以入門,倘若知道方式,卻也十分容易。除了弦上容圓,另有八題,分別為:勾股容圓,勾上容圓、股上容圓、勾股上容圓、勾外容圓、股外容圓,弦外容圓、勾外容半圓、股外容半圓,統稱為『洞淵九容』。」他揮灑自如,寫出九容方式。韓凝紫瞧著他專注神色,心頭沒來由一痛,暗暗尋思:「這少年算題的模樣,與他倒有五六分相似。」

  梁蕭寫完方式,抬頭瞧去,忽見韓凝紫脈脈注視自己,如癡如狂,不由心兒一跳,奇道:「有疑難麼?」韓凝紫嬌軀一顫,遲疑半晌,緩緩道:「你……當真不是天機宮的人麼?」梁蕭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韓凝紫雙手擺弄算籌,怔怔坐了許久,長歎一口氣,才依著梁蕭的法子,在沙盤上演算;但只算了兩行,忽地淚湧雙目,一點點滴在沙盤之上。

  梁蕭皺眉道:「算不出來,也用不著哭吧!」韓凝紫猝然驚悟,不由得惱羞成怒,倏地抬手,便向梁蕭打去,但掌到半途,淚眼模糊間,影影綽綽卻見到一個清俊峭拔的影子,芳心一顫,這一掌竟打不下去。梁蕭見她舉止奇怪,正覺訝異,忽見韓凝紫淚水過處,露出兩道雪白透紅的肌膚,心中暗暗吃驚。韓凝紫見他神色有異,恍然覺出因由,取了手絹在臉上一抹,露出本來面目,只見兩腮蘊紅,宛如秋桃,雙眉彎彎,恰似新月;眼神如三秋潭水,清亮之餘,又透著幾分寒意。

  梁蕭不料她黃臉之下,竟是如此絕色,較之柳鶯鶯,風華韻致,猶有勝之。韓凝紫發了一會兒怔,默不作聲,又給出一道「招差題」,立天元求兵員錢糧之數。梁蕭原本意氣消沉,但不知為何,一涉算術,便又神思捷悟,有若飛箭,韓凝紫題說一半,他已給出結果。韓凝紫更驚,再給一道「和合分差題」,仍說題頭,梁蕭又已報出結果,韓凝紫驚怒交迸:「我本當天機宮為天下算學之宗,未料天機宮之外,竟還有如此奇才?」當下反覆套問梁蕭師承。梁蕭只不作聲,唯見韓凝紫寫出算題,方才開口解答。

  兩人算到暮色將至,梁蕭逢題便解,百問不窮。韓凝紫漸至於無題可難,自尊大受挫折,終於忍不住掀翻沙盤,怒沖沖推門而出,自外將門鎖牢。

  梁蕭無處可去,唯有躺在石床上發呆。洞頂明珠本身並無光亮,實借天光照明。一入夜,明珠無光可借,石室內頓時漆黑一團。梁蕭只覺身下青石冰冷,一時間,傷心、寂寞潮水般湧上心頭,恍惚一陣,沉沉睡去。

  次日,梁蕭醒得極早,大約是在石床上睡得久了,筋骨又酸又痛。掙起身來,卻覺嗓子一陣干痛,竟是受寒之兆。自他習練內功以來,此等情形從未之有,尋思如此瞧來,自己不僅變成一個尋常之人,或許更如阿凌所言,比之常人,猶有不如了。

  梁蕭心中淒涼,默運心法,但覺一絲暖流從無而有,慢慢從丹田生出,在經脈中緩緩遊走。他心中一喜,催動內力,過得良久,那絲真氣依舊沉滯纖弱如故,毫無長進。梁蕭暗忖這般從頭練起,要練到以前的地步,不知又要耗費多少光陰。霎時間洩氣已極,撤去心法,躺回床上發呆。

  心灰意冷中,忽聽洞外傳來拍門聲,繼而便聽石門下方嘎吱一聲,開了扇小窗,塞進一個大木盤,盛著碗碟,只聽阿冰說道:「窩囊廢,快些吃完,別要耽擱了。」梁蕭從前日午後便沒有進食,嗅得菜香,頓時腹中雷鳴,心道:「早晚是死,做個飽死鬼也是好的。」 當即跳下床來,將木盤端回桌上,卻見一素三葷,雞魚俱全,還有一罐雞湯,燉得濃膩滾熱。梁蕭大快朵頤,將肚皮撐得脹飽,才將盤碗從小窗送出,正想和阿冰說幾句話,卻聽她腳步聲漸去漸遠,四周又復寂靜。

  梁蕭吃飽喝足,欲要行功,卻又靜不下心,瞧得四壁多有圖書,便翻來解悶,卻見多為算經,大都看過。再翻看一陣,忽見不當眼處,竟有一本《霜潭劍譜》。只因久無人看,蒙上厚厚灰塵。梁蕭翻開一瞧,只見扉頁上題著一首小令:「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裡,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字跡嫵媚,落款「凝紫」。詩旁有一點點淡黃痕跡,恰似淚痕。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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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9 00:02:53 |只看該作者
  梁蕭再翻後頁,卻見一幅圖畫,乃是一男一女舉劍對舞,畫者筆力婉約有致,將二人相依相偎、眉眼傳情之態描繪入微,叫人只是瞧著,也覺動情。梁蕭見那女子眉眼間與韓凝紫頗有幾分相似,不由忖道:「這莫不是韓凝紫的獨門絕學?我且看看,或能想出破解之法,殺她個措手不及。」再翻數頁,卻是大大皺眉,「這些劍招舞得好看,打起架來卻不濟事,為何叫做『霜潭劍法』,叫人費解。」再翻數十頁,忽見那書中男子長劍橫斜,刺向女子左脅,那女子劍勢圈轉,將男子長劍挑開。旁邊批了四個小字:「負心薄倖」。

  這一招甚為精妙,梁蕭精神一振,再向下翻,卻見那女子長劍狠厲,刺入那男子心窩,鮮血四濺,頁眉上用硃砂寫了一個大大的「殺」字,左側也批了四個小字「撕心裂肺」。梁蕭胸口也似被那劍刺中,悶悶作痛,拈指又翻,卻見圖中女子右躍而起,避過男子長劍,又一劍刺入男子心口,旁有小字:「摧心斷腸」。梁蕭接連翻下去,但見那女子忽左忽右,上縱下躍,劍尖始終不離男子心口,招式依次名為:「鑽心蝕骨」、「心腸寸絕」,「心灰意懶」、「心喪如死」,前後七劍,便殺了圖中男子七次之多。

  如此劍劍穿心的招術,為梁蕭生平僅見,他左右無事,便拿起算籌,學那女子縱躍刺擊。他內勁雖失,但悟性尚在,練了一個時辰,便大致學會,再練前面的劍招,卻覺柔情款款,纏綿不盡,與穿心七式決不相容,後者那份恨天怨地的戾氣,與他刻下心情十分相合,梁蕭揮動算籌一刺再刺,每刺一劍,腦中便想像如此刺進蕭千絕和雲殊的心窩,斷送二人性命。

  練了半晌工夫,梁蕭使得興發,長嘯縱身。誰想一個收勢不住,撞在牆壁之上,算籌卡嚓折斷。梁蕭虎口迸裂,鮮血長流,只覺銳痛直鑽入腦,方才想起自己內力已失,劍法再強十倍,也是枉然,當下無心再練。

  不一陣,阿冰將飯菜送來。梁蕭用罷飯菜,躺回床上,瞪著穹頂的夜明珠出神。瞧了半晌,忽地啞然失笑,心道:「韓凝紫著實胡鬧。鄉間小兒也知道,牛郎織女二星隔了一條銀河,怎能挨在一起……」他坐起身來,屈指推演半晌,發覺雖然牛郎織女二星方位有誤,其他星辰卻無錯誤,算起來當為已未年仲夏七夕的星圖。

  一涉算學,梁蕭精神又振,他覽遍古今曆法,諸天斗數爛熟於胸,心忖道:「自古曆法無過於祖沖之的《大明歷》,我雖練不成絕世武功,但若能超邁先賢,創出壓倒《大明歷》的新曆法,卻也不失為平生快事。」他左右無事,便以七月七日為始,推演曆法為戲,由七七星圖推到七八星圖,再由七月推八月,八月推九月,直至年終,算完已未年,又推算庚申年,如此週而復始,直至天色暗盡,方才罷休。

  一連三日,韓凝紫始終未來,梁蕭專注於天文,倒也忘了煩惱。到得第五日傍晚,他推演至辛未年,心力交瘁,一頭睡倒。次日,尚在夢中,忽覺腰上疼痛,睜眼一瞧,只見韓凝紫站在床前,狠狠瞪著自己。她面色蒼白,雙眼佈滿血絲,彷彿數宿未眠一般,見他張眼,便喝道:「起來。」梁蕭見她神色不善,只得揉眼爬起。

  韓凝紫坐下來,從袖裡取出一個黑漆漆的物事,重重擱在桌上,冷冷道:「給我打開試試!」梁蕭見是個半尺見方的鐵盒子,心念一動,道:「這是你偷來的純陽鐵盒?」韓凝紫柳眉一挑,不悅道:「什麼叫偷來的?這純陽鐵盒本就是我大雪山之物,如今不過物歸原主。」

  梁蕭想起楚仙流之言,說道:「這盒子明明歸楚家、雷家,你有什麼憑證說是你大雪山的?」韓凝紫瞥他一眼,淡然道:「告訴你也無妨,也好教你服氣。那雷、楚兩家的先祖與我大雪山祖師化陽真人原本師出同門,當年同奪鐵盒,但雷、楚二人欺我祖師受傷,背信棄義,將他撇下,獨吞了鐵盒。這事我以前也不知,後來翻看我師門中的《梭羅指》秘笈時,無意中在封皮夾層瞧見化陽真人的留函,我花了多年,尋訪雷、楚兩家後人,才知那二人隱姓埋名,各自創立天香山莊和雷公堡。哼,你說,我取回鐵盒,算不算物歸原主。」

  梁蕭道:「你偷鐵盒也就罷了,幹什麼要嫁禍給……給柳鶯鶯?」韓凝紫黑白分明的美目在他臉上一轉,梁蕭頓時面頰發燙。韓凝紫咯咯笑道:「你心痛了麼?誰叫那小妮子到處張狂,偷了東西還要留名,既然如此,我也順便借借她的名頭。」她見梁蕭神色黯然,心頭暗笑,一改怒容,道:「小傢伙,你若能打開這盒子,我讓你去見柳鶯鶯好麼?」

  梁蕭恍然大悟,敢情韓凝紫無法開盒,是以賺他一試,他雖不情願,但也好奇心起,掂起鐵盒,只覺入手甚沉,盒面則是凹凸不平,對著天光細看,但見盒面佈滿細縫,縱橫二十六道,將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個細小方塊,每一方塊,都深深鐫有一個簪花小楷,遒麗工整。還有若干細淡磨痕,想必是昔日得主曾以硎礪打磨,但這鐵盒不知為何種精金所鍛,歷經斬磨,損傷極微。

  只聽韓凝紫道:「這鐵盒開揭之謎,當在這簪花小楷之上,我思索已久,想到兩個開盒的法子。」梁蕭脫口問道:「什麼法子?」韓凝紫道:「其一,這些文字乃是一副璇璣圖,圖中詩句,便透露出開盒之法。」梁蕭奇道:「何為璇璣圖?」韓凝紫瞧他一眼,露出鄙夷之色,冷笑道:「《璇璣圖》是北朝時的奇女子蘇蕙創出的一套迴文詩。蘇蕙的丈夫竇滔本是朝中大將,只因開罪皇帝,被發配到流沙之地。蘇蕙念夫心切,以五色絲線織成一張《璇璣圖》,寄給竇滔,這張圖縱橫二十九字,共有八百四十字,縱、橫、斜,交互、反、正、退字連讀均可成詩,寄托了蘇蕙思念丈夫之情。」她喚入阿冰,取水侍硯,研好濃墨,而後揮毫在石桌上寫下許多文字,縱橫交錯,勢成方形。

  韓凝紫斥退阿冰,指著一行文字道:「你瞧這句:」仁智懷德聖虞唐,真志篤終誓穹蒼,欽所感想妄淫荒,心憂增慕懷慘傷『,逆向讀來,便是』傷慘懷慕增憂心,荒淫妄想感所欽,蒼穹誓終篤志真,唐虞聖德懷情傷『,一般通順。其餘各句,莫不如此,堪稱宛轉反覆,相生不窮。「梁蕭依她指點,一一瞧去,果然縱橫反覆,皆成章句,不由讚道:」 這蘇蕙果真了不起。「

  韓凝紫冷笑道:「那還用說麼?自古以來,有膽有識、允文允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呂雉、則天、易安、紅玉,哪個不是名震古今的奇女子?若非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用詭計壓著,只怕還有更多。」梁蕭不通文史,無法接口,轉眼細察盒上文字,但覺前後脫落,全不成句,便道:「這鐵盒上的字與『璇璣圖』不大相同。」韓凝紫奪過鐵盒,用力一擰,只聽卡的一聲,三排方格轉了一周,直待四方對齊,又是一聲輕響,盒內似有機關嵌合。韓凝紫再用氣力,也難轉動。但經此一轉,盒面文字卻已發生極大變化。

  梁蕭奇道:「這盒子竟能轉動?」韓凝紫道:「這純陽鐵盒只須三排一組,便可橫轉豎移。」梁蕭搖頭道:「可惜,盒上的文字還是不能成句。」韓凝紫皺眉道:「或許轉到一定時候,那《璇璣圖》自然就成了,然後循句誦讀,鐵盒之謎頃刻即解。不過,我轉了三天兩夜,也無頭緒。」梁蕭心頭一動,問道:「莫非你要我拼出《璇璣圖》?」

  韓凝紫睨他一眼,冷笑道:「你懂詩詞麼?」梁蕭搖頭道:「不懂。」韓凝紫道: 「那就對了,我都拼不出《璇璣圖》,你就更別妄想。但依我猜想,這鐵盒或當用別法開解。」梁蕭奇道:「什麼法子?」韓凝紫微微一笑,道:「便是數術了。」見梁蕭不解,又道,「我聽人說過,天地萬物,皆合於數術,這鐵盒必也不會例外。而且它縱橫二十七行列,合於三九之數。是以我猜想這鐵盒中的機關,必與算學有關。你精於算學,仔細想想,或能揭開。」

  梁蕭搖頭道:「我想不出來。」韓凝紫粉面一沉,怒道:「你想也沒想,怎想得出來?」 梁蕭道:「你不殺我,便是要我開盒?」韓凝紫柳眉一挑,雪白的臉上瞬間佈滿殺氣,冷笑道:「怎麼?你不願了。」梁蕭道:「算學便是算學,與天地之理全無干係?我想不出便想不出,你殺了我也是一樣。」韓凝紫眼裡寒光一閃,探手扣住梁蕭胳膊,擰到背後,將他摁倒在石床上,咯咯笑道:「你不想見柳鶯鶯了?其實啊,她心底裡還是喜歡你的。」 梁蕭臂骨欲裂,聽了這話,心中不喜反悲,淒然不勝,咬牙悶聲道:「你不用拿她來騙我,我……我死也不要見她了!」

  韓凝紫一怔,心忖當此之時,梁蕭決然不會相信自己,不由氣急敗壞,揮掌抵在梁蕭 「大椎穴」上。梁蕭只覺一股寒氣鑽入任脈,散向四肢百骸,耳聽韓凝紫笑道:「你想不想?」梁蕭狠啐一口,韓凝紫冷哼一聲,霎時間,梁蕭只覺渾身經脈便如被千百細小冰針一齊錐刺,頓時大汗如雨,雙手抓緊床沿,拚死苦撐,直至手指迸血,一口氣轉不過來,昏了過去。

  韓凝紫撤去寒流,等梁蕭醒轉,笑道:「小畜生,服了麼?」梁蕭啞聲道:「不服。」 韓凝紫微微冷笑,再催內力。梁蕭鐵了心,不哼一聲,挨了足足半盞茶功夫,兩眼一黑,又昏過去。韓凝紫見他這般硬氣,也是暗暗佩服:「我這『冰龍吸髓大法』堪比天下任何酷刑,就算是內家高手,也要哭爹叫娘。這小子內力已失,竟能不吭一聲,倒也有些奇處。」 她端起桌上涼茶,將梁蕭激醒,冷笑道:「你到底服不服?」

  如此折磨,端地生平未有,梁蕭週身痛楚,一股傲氣卻始終不滅,聞聲叫道:「不服!」 聲氣雖弱,但卻異常決絕。韓凝紫目中凶光暴漲,欲要再施「冰龍吸髓大法」,又恐梁蕭太過虛弱,性命不保。思忖再三,滿腹怨氣無處發洩,揮掌將石桌拍落一角,頓足轉身,恨恨出門去了。

  梁蕭聽得石門戛然鎖死,但覺週身筋酸骨痛,兩眼也模糊不清,無法視物。他本當就此死了,但躺了一陣,眼前景物卻又清晰起來,想到適才所受毒刑,真有再世為人之感。他喘息一陣,勉力坐起身來,轉眼間,忽地吃了一驚,只見那只純陽鐵盒赫然擱在石桌上,敢情韓凝紫盛怒之餘,竟然忘了取回。

  梁蕭好奇心起,忘了痛楚,取過鐵盒,按三排一組橫向逆轉,轉得一周,便聽得盒內輕響,鐵盒鎖死。梁蕭縱向正轉,鐵盒又能轉動,但轉了一周,盒內機關卻又嵌死。梁蕭上下縱橫,忽正忽逆,將鐵盒擺弄良久,始終不得門徑,只得細看盒上文字,但他原本不通文學,越看越覺糊塗,忽然間,他心念一動,想起一事:「韓凝紫為人精細,純陽鐵盒又是她千方百計奪來之物,焉會輕易忘了?再說,就算一時失落,又怎不立馬取回?」

  他心中起疑,偷眼上瞧,只見穹頂上隱約多了團暗影,不復往日皎潔。頓然醒悟: 「她正在偷看?」不由得暗捏一把冷汗,慶幸方才未能打開鐵盒,不然豈不中了韓凝紫的奸計,繼而又忖道:「我索性將計就計,作弄她一番。」當下露出沉思之態,拿著鐵盒左轉轉,右瞧瞧,忽而微笑,忽而沮喪,一派苦苦思索的神態。

  原來,韓凝紫確是故意留下鐵盒,她出門之後,便以壁虎游牆功攀到高處,透過巖壁上小孔,窺視室內。她忖想梁蕭得此千載難逢之機,勢必好奇難耐,設法開盒,一俟他覓到開盒之法,自己便可立馬奪回。眼見梁蕭持盒苦思,心中大為得意:「常言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任你小子奸似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見梁蕭忽喜忽憂,一顆心也不由隨之起落。

  到了午時,韓凝紫見梁蕭沒能開盒,便離開時許,匆匆用過午飯,再來窺看。卻不料她這一來一去梁蕭盡皆知覺,他面上裝模作樣,心中差點笑翻。韓凝紫耐心倒也極佳,守到太陽落山,直待天圓地方室內再無光亮,方才作罷,但她猶不死心,暗忖這計謀可一而不可再,梁蕭左右難以脫困,不妨將鐵盒暫寄他處,明日再來偷窺不遲。

  天光一暗,石室一團漆黑,舉手不見五指。梁蕭估摸韓凝紫去得遠了,將鐵盒望桌上一丟,心道:「與這女人鬥氣,除了讓她擔心掛念,也沒有什麼用處。」他興味索然,歎了口氣,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間,忽見室中似有一團微光,時隱時現。

  梁蕭當是眼花,揉眼再瞧,只見那團微光依舊閃爍不定。再細瞧時,發覺那團極淡的微光竟似來自桌上的純陽鐵盒。梁蕭取過鐵盒,果見淡淡的光芒自盒內透出,若非在此極黑極暗之處,絕難發現。

  梁蕭審視半晌,只覺那微光並非來自一處,而是東一塊,西一片,支離錯落,是以乍眼看去,似隱還現。梁蕭把玩良久,忽見一塊光斑神似楷書裡的一筆短橫,另一塊光芒則遒勁頎長,恰似楷字中的一筆長橫,梁蕭心頭微動:「倘若我將鐵盒轉幾轉,兩橫接近,豈不是個『二』字。」他年紀本少,童心一起,便將鐵盒縱橫轉動。過得一會兒,竟鬼使神差般將那兩塊光斑湊成一個「二」字。梁蕭僥倖成功,大為驚訝,捧著鐵盒又瞧一陣,只見一塊光斑恰似楷書中的左撇,另一塊卻似豎折彎鉤,不由尋思道:「若將這左撇右折與『二』字相連,便是一個『元』字了?」

  他興致一起,擺弄半晌,當真又轉出一個「元」字。梁蕭心中狂喜,隱然覺出,這 「純陽鐵盒」開揭之謎,恐怕就在於此,一時間心突突直跳,竟爾緊張起來。那「元」字既成,盒子其餘五面也趨明朗。梁蕭發覺其中一面的的光斑合起來,當為一個「府」字,只是少了左方一撇,上方一點,但他細看時,卻在鐵盒另外兩面尋到,轉動一陣,又將 「府」字拼湊出來。「府」字一成,相鄰一面的「宗」字也顯露輪廓,只少了下方的「小」 字,梁蕭輾轉拼湊,不久便拼出「宗」字。

  再看餘下光斑,合起來恰為一個「紫」字,梁蕭此時駕輕就熟,頃刻間便將「紫」字拼就。那「紫」字方才合攏,盒中忽地傳出聲音,猶如琴音劍鳴,剎那間,純陽鐵盒豁然開裂,芒光大盛,透過裂縫迸射而出。

  百年之謎,一朝得解,梁蕭只覺過於輕易,不喜反驚,心中茫茫然一片,好半晌方才確信。用手一擰,鐵盒散落成二十六枚立方鐵塊,盒中一顆發光圓球骨碌碌滾將出來。梁蕭拾起圓球,那圓球徑約兩分,質地彷彿水晶。其色卻是黑白參半,黑者幽邃,與暗夜相融,白者熾亮,奪人眼目。更奇的是,這黑白二色宛如活物,忽而白衰黑盛,忽而黑虧白盈,時相侵消,似乎永無休止。

  梁蕭隱約有些明白:為何數百年,竟沒一人揭開鐵盒。只因得到鐵盒之士,均把心力花費在了盒面上的簪花小楷上,一心揣摩字句「精義」,便如韓凝紫一般聰慧,也只想到《璇璣圖》一節。是以白晝之中,眾人猶恐看得不夠真切,決不會在黑暗中觀察。殊不料,這些簪花小楷恰是造盒者設下的一個老大圈套,擁有鐵盒者若一味糾纏於盒上文字,縱然耗費一生,也休想得窺盒中奧妙。韓凝紫雖也猜到開盒的關鍵不在文字,但她平生卻有一個極大的心病,故而剛脫出「文字障」,又一頭扎入「算學障」中。

  其實,這位鑄盒的前輩在這鐵盒中傾注了無數心血,決非想要讓盒中秘密永世埋沒。只不過他痛恨世間尋章摘句之徒,故意設下障礙,在鍛鑄之時,將鐵盒上的細縫透開,令圓球白光能夠射出,因此黑暗中瞧去,盒上便有「紫」、「府」、「元」、「宗」四個楷字。但這位前輩為防有人歪打正著,是故又在盒中設下機關,將那四個楷字拆散,忖想日後倘若有人既能破除「文字障」,又能瞧破閃光楷字的奧妙,必是胸懷豁達的聰明人,鐵盒落入此輩人手中,也不枉費自己一片苦心。

  梁蕭誤打誤撞,揭開鐵盒,復又細察黑白圓球,卻不明其妙,當下就著圓球白光,察看散落鐵塊,只見鐵塊俱是方方正正,佈滿鉤撓榫頭,四周皆有文字。梁蕭用力擰動,但覺鐵塊並不是渾然一體,頃刻鬆動為無數細小鐵塊,每個鐵塊上皆有一個文字,彼此以鉤撓相連。

  梁蕭將鐵塊一一攤開,發覺鐵版上的文字竟能成句,想到日間所見的《璇璣圖》,便就著圓球光華,依照文理,將鐵版一一拼合。這次拼湊委實較之拆解鐵盒更費心力,但梁蕭一心與那位制盒的前輩鬥智,興致盎然,不厭其煩。既然沉浸其中,光陰自也流逝極快,將近五更天時,梁蕭方將二十六小鐵版拼成一塊大鐵版,鋪在床頭,凝神細看,只見版上寫道:「世人常言『買櫝還珠』之失,卻不虞『得珠忘櫝』之患。君得珠之餘,不忘其櫝,可稱達人。所謂上蒼化人,形為之櫝,神為之珠,失心而身歿,形毀而神銷,是以道者形神俱全,方得自然。吾設此盒,君其解之,得君知己,喜慰不勝,饋陰陽球一隻,《紫府元宗》十二篇,聊表寸心。」

  梁蕭再往下瞧,後又寫道:「陰陽相逐,化生精氣,入雖不足,出而有餘,損有餘而補不足,其得天道歟。」這一句來得突兀,梁蕭懵然不解,再向下看,卻是「紫府元宗」 四字,其後均是詩句口訣。梁蕭忖想一旦放亮,韓凝紫立馬便至,自己一夜辛苦,卻為這女魔頭做了嫁衣,忒也不值。韓凝紫寫過《璇璣圖》後,並未撤走筆墨。梁蕭便將墨汁塗在鐵版之上,撕下半幅內衫,將版上文字拓了下來。再將鐵版擦拭乾淨,重新拼為鐵盒,又恐韓凝紫覺出份量有異,將石桌敲了一塊,塞入盒裡,待得忙完,天已微明。梁蕭身心皆疲,將拓片與陰陽球雙雙揣入懷裡,躺回石床,睡意卻半分也無,瞪大眼睛,盯著石室穹頂。不多久,穹頂漸漸亮了起來,忽又一暗,多了團陰影。梁蕭心知韓凝紫到了,索性故作睡姿,到了午時方起,取一本算經翻看,但自始至終都不瞧上鐵盒一眼。

  時間過得頗快,一天時光轉瞬即過,傍晚時分,石門忽地大開,韓凝紫跨了進來,面上如罩寒霜,抿嘴盯著梁蕭打量。梁蕭力持鎮定,自顧翻看算經。韓凝紫心知圖謀被他看透,惱羞成怒,重重給他兩個耳光,才將鐵盒揣入袖裡,砰然關門去了。

  梁蕭雙頰腫痛,心中卻甚歡喜,但怕這女魔頭去而復還,待到深夜,才敢取出陰陽球,尋思道:「所謂『陰陽相逐,化生精氣,入雖不足,出而有餘』。多半說的就是陰陽球了。精氣即是內力。既然說『入則不足』,莫非要將內力度入陰陽球中?」當下握住陰陽球,聚起殘存內力,注入球內。不一陣,陰陽球中黑白二色消長加速,梁蕭猶未轉念,便覺掌心一麻,一股粗大暖流從陰陽球中直鑽入「勞宮穴」,循「手少陽三焦經」而上,歸入 「膻中」氣海。

  梁蕭只覺難以置信,又將真氣注入陰陽球,轉得一轉,又是一股粗大真氣送了回來。梁蕭驚喜交迸,猛可間明白了「入雖不足,出而有餘,以有餘補不足」的含義,不由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來。

  原本他被浩然正氣所傷,內力所剩無幾,若依常法修行,少說也得二三十年工夫,方能恢復。但這「陰陽球」實乃天地間一樣異寶,使用者只消輸入內力,真氣在球內一轉,便可由弱變強,以一化十,送回使用者體內,這般算來,二三十年之功,兩三年便能竟成。

  梁蕭歡喜了好一陣,才將陰陽球握於左手,這一次卻是將真氣導入「手少陽三焦經」,再將變強的真氣收歸丹田,散往百骸,然後聚集起來,注入圓球,如此生生不息,梁蕭只覺內力漸趨充沛,不復先前衰竭之象。他先練「手少陽三焦經」,三焦既足,再握於右手,練「手少陰心經」,然後練「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手厥陰心包經」。再摩挲雙足湧泉,練「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陽膽經」, 「足厥陰肝經」,其後再練「帶脈」,「衝脈」,直到真氣充盈,梁蕭方將陰陽球噙於舌底,舌為人體之天橋,貫通任督二脈,勾連奇經八脈,真氣經舌注入陰陽球,轉而復出,自成一個大周天。

  梁蕭內力本弱,此時自然增長奇快,真氣每轉一個周天,便如練了十天半月。他練得入神,渾然忘了光陰流逝,醒轉時天光暗淡,又是黃昏。飯菜擱在門前,早已涼透,大約阿冰久呼不應,逕自去了。梁蕭雖然一日未曾進食,但因真氣充盈,以至於口舌生津,竟然不覺飢渴。

  此後十餘日,韓凝紫再未來過,梁蕭也樂得無人打擾。有時坐得倦了,便打幾套拳腳鬆散筋骨,初時拳腳甚是無力,但隨著內力增長,拳腳中漸漸生出風聲。只不過,隨著梁蕭內力漸長,「陰陽球」化生的真氣卻變得弱了許多,初時以一化十,五日後變成以一化九,其後逐日減少,到得二十日上,已是以一化四,並且隨著梁蕭輸入真氣變強,球內黑白相攻更加劇烈,好似沸水翻騰。梁蕭雖覺詫異,卻也想不通是何緣由。

  這一日,梁蕭使過一套拳腳,開始思索脫身之法。心想這些日子內力雖然回復許多,仍不是韓凝紫的對手,況且她婢女甚多,人人都有兵刃,自己內力不足,徒手對敵,難以發揮招式威力。思來想去,他想到《霜潭劍譜》中的「穿心七式」,當下拿起竹算籌,依法刺擊,使到迅疾處,算籌上漸有嘯響。梁蕭使得興發,刺向洞壁,竹籌哧的一下,入石半分。同樣一招,月前月後境況迥異,梁蕭心中歡喜,繼而又忖道:「我若能將陰陽球噙在舌底,令其化生精力,內力豈非增加四倍?」當下他將陰陽球噙入口中,舉籌疾刺,這一刺竟又入壁兩分。梁蕭印證所想,欣喜無比,日夜習練不止。

  這一天,他正自練劍,忽聽門外叮噹聲響,似有人來,而且不止一人。梁蕭將陰陽球噙入口中,他算計已定,只待石門洞開,先出其不意刺倒阿冰,再全力將韓凝紫逼退,搶入竹林。

  只聽那叮噹聲越響越密,忽地停在門前。梁蕭禁不住心跳加劇,雙手微微戰抖,忽聽嘎的一聲,石門敞開。梁蕭如箭在弦,正欲彈出,忽見門外迎面衝入三人,跌跌撞撞向他撲來。這一下出乎梁蕭意料,他未知敵友,不敢率先出手,只得閃身讓過,只此耽擱,兩扇石門轟然閉合,只聽韓凝紫咭的一聲笑道:「小子,你老不聽話,我給你找了些樂子,呵呵,你慢慢消受便是。」說罷大笑去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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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陽卷 第十章 撥雲見日


  梁蕭失了出洞良機,懊喪之極,轉頭細看,又吃一驚。敢情來人竟是雷震、楚宮和楚羽,三人手箍鐵鐐,均是委頓不堪,雷震額上更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三人也認出梁蕭,面有訝色,驀地散開,各站一方,將梁蕭團團圍住。楚羽雙眉陡豎,厲聲道:「小賊,我找得你好苦。」梁蕭沒好氣道:「你自有丈夫,找我做什麼?」楚羽不料他死到臨頭,還敢口出輕薄,氣得柳眉倒豎。雷震將手中鐵鐐抖得嘩啦作響,正欲撲上。楚羽使個眼色阻住他,寒聲道:「小賊,星兒是你殺的麼?」原來雷公堡被焚之後,楚羽久尋雷星不見,終在後山發現兒子屍體,她悲憤欲絕,左思右想,疑到梁蕭與柳鶯鶯身上,此時發問,只為印證心中所想。

  梁蕭尋思道:「他兒子雖不是我親手所殺,但我傷他在先,他也算因我而死。」他平生不喜推諉,便道:「一半算是我殺的。」雷震夫婦聽得這話,止不住渾身發抖,均想: 「是了,他與那賤人聯手殺害星兒,故說殺了一半,哼,他算半個兇手,另半個兇手便是柳鶯鶯那賤人。」楚羽粉面鐵青,還未說話,雷震已按捺不住,一拳襲向梁蕭後心。怎料鐵鏈縛手,還未出拳,便已叮噹作響。梁蕭聞聲,移步轉身,運掌將雷震拳勢撥開;楚羽見梁蕭這一撥迅疾如風,後著無窮,心頭一凜,生怕丈夫吃虧,嬌叱一聲,抬腿飛踢,卻也忘了足上鐵鏈,一個踉蹌絆倒在地。

  楚羽雖然被絆倒,但楚宮雙掌卻至。梁蕭無奈揮動算籌,使招「負心薄倖」刺他右掌掌心。楚宮乃是用劍的行家,見他出劍角度刁鑽,慌忙縮手,口中咦了一聲。楚羽站起身來,抓起一枚算籌,扔給楚宮,揚聲道:「大哥,這小子班門弄斧,給他點顏色瞧瞧!」 楚宮會意,以籌代劍,使招「金風弄菊」,刷刷刷連出三劍,可惜手足被縛,便有十分劍法,也只使得出一分兩分了。

  梁蕭覷得真切,避開楚宮劍勢,使招「撕心裂肺」,算籌又快又狠,刺他心口。楚宮手腳有礙,躲閃不得,「膻中」穴頓然挨個正著,後退半步,一張臉變得血紅。楚羽見兄長吃虧,忙拿起一枚算籌,使招「七彩虹霓」,算籌連振,暗伏七道殺機。

  梁蕭欺她行動不便,使招「心灰意懶」,退後三步,誘她進擊,洩其銳氣,只聽「嗒嗒嗒」兩籌交擊。楚羽前招後勢均被梁蕭化解,不覺心生懼意,急使一招「長恨春歸」,逕取守勢,算籌紛紛揚揚,宛若春城飛花;梁蕭見她手足被縛,攻守仍合法度,不由暗自佩服:「天香劍法果真有些門道。」兩人鬥得數招,楚羽礙於鐵鏈長短,雙手施展不開,左右均露破綻,梁蕭看得清楚,使招「心腸寸絕」,算籌自右刺中楚羽肩窩。楚羽算籌拿捏不住,「啪」地墮地。

  雷震生怕梁蕭再下毒手,情急間大喝一聲,將石桌掀起,掃向梁蕭。石室逼仄,雷震拿到這般沉重兵器,大佔便宜,當下憑著一身蠻力,將百餘斤的青石桌舞得呼呼生風。梁蕭無隙還手,片時間便被逼到角落處。雷震心中暗喜:「老子把你砸成一團肉餅,以慰我兒在天之靈。」想著聚起渾身氣力,將石桌奮力掃出。梁蕭背抵牆壁,情急智生,忽一蜷身,貼地滾出,耳聽得上方轟隆一聲響,石板砸在牆上,石屑紛飛,整座石室都為之震動,好似地動山搖一般。

  梁蕭輕叱一聲,彈腿橫掃。雷震無奈雙腿被縛,躲閃不及,當即馬步下沉,氣貫雙足,欲要硬接。怎料梁蕭這一腿本是虛招,趁他沉樁站馬的當兒,忽地收足,閃電般搶入他懷,一肘撞中「氣海穴」。雷震身形一僵,手上石桌墮下,堪堪砸中腳背,痛得他慘哼一聲,仰天栽倒。

  梁蕭好容易擊倒三名高手,已是氣喘吁吁,還未說話,肩頭突被一物打中。梁蕭只當是暗器,心頭一驚,誰料那物滑不溜秋,骨碌碌又滾落地上,定睛看去,卻是一顆指頭大小的明珠。只在他一愣神間,那穹頂上的明珠紛紛落下,叮叮打在地上,一跳數寸。原來,適才雷震砸中石壁,竟爾震鬆了穹頂上的明珠。一時間,室內四人或站或坐,瞧著這明珠雨落的奇景,都不禁目瞪口呆。

  待得明珠落盡,梁蕭抬眼望去,只見那幅七夕星圖幾乎蕩然無存,唯有「牛郎」、 「織女」二星,仍然嵌在穹頂,發出淡淡光芒。

  楚羽見梁蕭蹙眉望天,若有所思。只當他在尋思如何擺佈自己三人,心中忐忑,色厲內荏道:「小賊,要殺便殺,不要想些惡毒法兒折磨人。」梁蕭瞥了三人一眼,尋思道: 「韓凝紫必是恨我不肯打開鐵盒,是以明知我內力已失,仍將這三個大對頭關進來折磨我。若沒有陰陽球之助,眼下情形須當掉個個兒。」略一沉吟,問道:「你們為何被關來這裡?」

  那三人輸了一陣,氣焰大減,對視一眼,雷震哼聲道:「你幹什麼不先說你怎麼關進來的?」梁蕭微一冷笑。楚羽怕他立時要下毒手,忙向丈夫丟個眼色,著他閉嘴,嘴裡卻道:「也罷,大家境遇一般,告之你也是無妨的。咱們追蹤那賤……嗯……那柳鶯鶯時… …」她本欲直呼賤人,又恐激起梁蕭之怒,半途改口道,「忽地聽到風聲,『純陽鐵盒』 落入韓凝紫手裡……」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問道,「此話當真麼?」

  梁蕭淡然道:「後面又如何?」楚羽聽他答非所問,心中暗惱,偏又不敢發作,只得道:「韓凝紫出身大雪山,與柳鶯鶯蛇鼠一窩,也是出了名的女賊!」偷眼瞧去,見梁蕭神情木然,不覺心中怪訝:「柳鶯鶯被我含沙射影地辱罵,這小子怎不生氣?」略一沉吟,又道,「我們幾經曲折,找到這個殘紅小築,哪知莊內機關重重,我們一個不慎,竟被陷住。」她說到此處,露出懊惱之色。

  梁蕭點了點頭,忽地揮籌,解開三人穴道。三人甚奇,卻聽梁蕭道:「你們想出困麼?」 三人一怔,雷震跳起來,叫道:「那還用說,看老子砸破了門,再與你算賬。」不由分說抓起石桌,用力砸向石門,只聽一聲巨響,石桌粉碎,石門卻只多了一道凹痕,雷震虎口流血,傻在當場。

  梁蕭冷笑道:「這石門厚達三尺,外面還有半尺厚的鐵板。蠢驢啃石頭,當自己牙口很硬麼?」雷震一張臉漲得醬爆豬肝也似,怒道:「你這小賊,只會說大話。」梁蕭道: 「我倒不是說大話,大家齊心協力,或許真能出困。」楚羽忍不住問道:「願聞其詳。」

  梁蕭淡淡一笑,道:「試想一想,倘若韓凝紫身在石室,外面忽被鎖死,該當如何?」 楚羽奇道:「誰敢鎖她?」梁蕭沉默半晌,歎道:「情人尚且變心,夫妻也會反目,韓凝紫未必就沒有吃虧的時候。想她狡如狐兔,焉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他這話本是別有感觸,楚羽、雷震卻想起自己二人為純陽鐵盒反目一事,臉上均是一熱。

  楚宮沉吟道:「如此說來,室內有脫困的機關不成?」梁蕭道:「不錯,但煩雷大郎給楚老大墊墊腳。」雷震跳將起來,叫道:「呸,幹什麼是老子給楚老大墊腳?不是楚老大給老子墊腳?」楚宮冷道:「誰教你長得粗壯些?」雷震面皮泛紫,還欲叫嚷,卻被楚羽在他耳畔竊語了數句。雷震陰沉半晌,咬牙道:「罷罷罷,臭小子,你要怎地便怎地?出了這鳥地方,咱們再來計較。」當下躬身蹲下,讓楚宮踩在肩上,梁蕭則縱身躍起,踩上楚宮肩頭,三人相疊,恰好夠著室頂。

  梁蕭觀察一陣,二指成剪,忽向兩顆明珠插去,但覺應指而入。只聽嘎嘎數聲,左壁石書櫥左移,裂出一道石門。四人均是一驚,梁蕭更覺奇怪,本當開的必是室門,誰料石室中竟另有暗門。梁蕭躍到門前,卻見裡面黑黢黢的,寒浸浸的濕氣湧將出來,激得人汗毛直豎,不由沉吟道:「你們守在此處,容我入內看看。」

  楚宮眼珠一轉,冷笑道:「慢來,若是出口,你怎生辦理?」梁蕭道:「當然招呼大夥兒一同出去。」楚宮搖頭道:「不成,要走一塊兒走,大家人多勢眾,遇上什麼危險,也好應付。」其他二人齊齊稱是。梁蕭心知三人害怕自己尋到出口,將暗門封死,便道: 「你們信不過我?」楚宮嘿然道:「這當兒連親娘老子我也信不過。大夥兒要死同死,要活齊活,你獨個兒逃生麼,嘿嘿,決計不能。」雷震也扯起嗓門高叫道:「不錯,要死同死,要活同活。」

  那三人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卻無人上前一步,等著梁蕭先入,再好尾隨,倘若前有危險,自也是梁蕭第一個消受了。梁蕭猜到三人心機,甚是鄙夷,冷笑一聲,邁步入門,那三人鐐銬叮噹作響,躡在後面。

  暗道中窒悶陰冷,梁蕭左右觸摸,觸到一片石壁,凹凸不平,冷冰冰滿是露水,頓時猜想此地本是天然山腹,若是一條通道,卻又通向何處。沉吟間,忽聽撲稜稜一聲響,梁蕭微微一驚,抬頭望去,半空中似有黑影掠動,又聽身後楚羽牙關得得直響。雷震倒是冷靜許多,沉聲道:「二娘別怕,多半是蝙蝠!」梁蕭吸一口氣,定住心神,揣摩既有蝙蝠掠過,這洞中該當並非全暗,左顧右盼,走出約有十來步,忽見前方透來一絲微光,不覺心中狂喜,正待搶前看個清楚,忽聽楚羽在右側驚叫一聲,梁蕭未知發生何事,方欲掉頭詢問,忽覺左側勁風疾來,梁蕭往右一閃,偏開數寸,卻覺肩胛挨了一拳,疼痛無比。梁蕭方知楚羽叫嚷,乃是聲東擊西之計,意在掩護雷震偷襲,不由得驚怒交迸。

  卻聽雷震喝道:「小畜生,再吃爺爺一拳!」又是一拳擊出,梁蕭未及閃避,忽覺左方一掌快速襲至,心知必是楚宮,正要後退,卻不防楚羽悄然繞到他身後,揮舞竹籌刺來,黑暗中刺中梁蕭左脅,梁蕭禁不住痛哼一聲,不待楚羽再下殺手,展開「五五梅花步」,向後掠出。

  楚羽一意為兒子報仇,拚力追趕,方才趕出丈餘,肩頭忽地撞上一物。此時四周漆黑,視物不清,楚羽只當撞上石塊,方欲繞行,忽地身側風起,隱有金刃劈空之聲。楚羽縱身急閃,招呼道:「大郎,小賊在這裡。」避過來劍,使招「天花亂墜」,反刺回去,誰知刺中一個硬物,竹籌卡嚓折斷,虎口劇痛,楚羽心覺有異,轉身欲走。誰料回頭一看,卻叫一聲苦,不知高低,原來身後那扇石門不知何時竟已關上。霎時間,只聽楚宮發出一聲痛呼,顯然吃了虧,繼而又聽雷震連聲虎吼,鐵鐐搖得嘩啦作響,似與人鬥得正急。

  楚羽不知究竟發生何事,心驚肉跳,惶惑難言,忽覺左側勁風襲來,她躲避不及,左腿一痛,竟已中劍,楚羽悶哼一聲,但覺四面八方風聲大起,心中大駭:「小畜生武功如此之高,難道早先藏了拙?」想著懼意大生,聽風辨位,向右閃出,可惜手足被縛,腿又受傷,身法騰挪不靈。不消片刻,手臂又吃一劍,同時間,雷震的慘哼鑽入耳中,楚羽驚恐之極,尖聲叫道:「小畜生裝神弄鬼,不算好漢……哎喲……」腰脅再吃一劍,對手出劍奇快,一劍得手,二劍又至,直奔她後心。楚羽眼看難逃,忽覺手臂一緊,竟被人拉了個踉蹌,恰好避過這一擊。

  楚羽當是同伴來救,喜極而呼:「大郎麼?」話音方落,忽聽遠處傳來雷震、楚宮的怒喝聲,恍然驚悟,厲聲道:「小畜生,是你?」運勁一掙,卻未掙開,只聽得梁蕭冷哼一聲。楚羽心冷如冰,暗忖落入大敵之手,不知他要如何折辱自己,一時間恐懼更甚,厲聲道:「小畜生,把……把我放開……」梁蕭一言不發,足下不停,提著她躲過四周縱橫劍風,直到一處角落,方才停住。楚羽驚魂略定,她在暗中呆得久了,目力漸漸適應,隱約瞧得遠處黑影憧憧,似有許多人在暗中移動,但不知為何,除了楚宮、雷震,竟無一人出聲,如鬼如魅,靜靜來去。楚羽不由得牙關相擊,顫聲道:「那……那是什麼鬼……鬼東西?」

  梁蕭冷然道:「不是鬼,是鐵人?」楚羽怒道:「你設下的麼?」出口方覺失言,忽覺溫熱液體滴在臉上,詫道:「你也受傷了?」梁蕭淡淡地道:「皮肉小傷而已。這鐵人陣設在暗道中段,卻不知被誰撞開機關。」楚羽暗叫慚愧,繼而惱怒又生,恨聲道:「韓凝紫那婆娘好生陰毒。若能生離此地……」話未說完,忽聽雷震發出一聲慘呼,顯是中劍,一時也不知他死活,禁不住心如刀割,淒聲叫道:「大郎,大郎,你……你還好麼……」 雷震又哼一聲,卻不答話。但楚羽聽他出聲,略略放心,只是淒聲叫喚。

  梁蕭聽楚羽叫得淒惶,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惻然:「她已死了兒子,若再沒了丈夫,孤苦伶仃的,豈不可憐?」他自幼喪父失母,最見不得他人生離死別,霎時間熱血沖頂,將雙方嫌隙拋在腦後,注目一瞧,只見那鐵人移動並不迅快,但因數目眾多,出劍密集,是故令人閃避不及。當下覷了一個空隙,躥入陣內,耳聽得四面八方風聲大起,五六支劍攢刺過來。梁蕭聽風辨位,避過數劍,眼前微光忽閃,雖只一線光明,但梁蕭眼利,已瞧見一尊鐵人舉劍劈來。梁蕭瞧它劍招眼熟,心念電轉間,猛然省起,這鐵人用的竟是穿心七式「摧心斷腸」一招中那名男子的劍招。

  梁蕭不及多想,便依那女子的招式,擰身避過來劍,舉起算籌,砰的一聲刺中鐵人胸口,剎那間,他只覺算籌向內一陷。鐵人發出一聲叫人牙酸的金鐵摩擦聲,遽然停住。梁蕭恍然大悟,轉眼望去,果不其然,那些鐵人使得均是「穿心七式」裡那名男子的劍招,並且每尊鐵人僅會一招,反覆刺擊。梁蕭明白此理,長嘯一聲,全力施展「穿心七式」中的女子劍招,逢招破招,左一刺,右一刺,招招刺中鐵人心口。

  原來,鐵人心口正是樞紐所在,一經刺中,頓然僵止。俄頃之間,梁蕭殺出一條路,搶到雷震之前,只見他與楚宮背靠而立,半站半蹲,手中鐵鎖亂舞亂砸,狀若癲狂。梁蕭飛也似的繞二人轉了一圈,得得得一陣亂刺,將週遭鐵人盡數制服。

  那二人傷疲交加,四面威脅一去,身心俱弛,雙雙癱倒在地,不住喘息。梁蕭見他二人如此狼狽,不忍再行問罪,歎一口氣,將他們拖回死角處。楚羽接過雷震,只覺丈夫皮肉翻捲,渾身染血,忍不住抽噎起來。雷震怒道:「二娘,哭什麼?沒得讓小賊笑話。」 又向梁蕭喝道:「臭小子,要殺就殺,少要假裝好人,老子不領你的情。」梁蕭見他傷重至此,兀自嘴硬,也有些佩服他的硬氣,淡然道:「我殺你易若反掌,救你倒費力些些。」 雷震不禁語塞。楚宮秉性陰沉,始終不發一言。

  梁蕭平靜下來,想起方纔所見光亮,舉目四顧,只見左側似有一個細小孔洞,白光如柱,自外透入,於黑暗中有些晃眼。

  梁蕭料得出口便在那裡,當下制住擋道鐵人,移到近前,摸到一面石壁,小孔便在壁上,他透過孔洞瞧去,卻見壁外竟是一間石室。四壁各燃一盞長明燈,火光搖曳,照得上下通明。地上疊著五口木箱,箱角上均是包著珵亮黃銅。

  梁蕭摸索四周石壁,沒有發現機關,甚感失望,這時,忽聽人語傳來,他心頭一動,透過孔洞瞧去,只見石室門戶突然大開,阿冰笑吟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個道士羽靈。阿冰掃視室內鐵箱,壓低嗓子道:「死冤家,歡喜了麼,這便是韓凝紫的藏寶窟了。」她一改常態,神色嫵媚,說話也嬌柔了許多,更是直呼韓凝紫姓名,殊無敬意。

  羽靈一雙眼向室內骨碌碌亂轉片刻,猛地一把摟住阿冰,笑嘻嘻地道:「好阿冰,我真愛死啦。」阿冰白他一眼,嗔道:「你愛的是我,還是這些寶貝呀?」羽靈笑道:「那還用問。就算有千萬珍寶,也及不上你一個。」說著輕輕攏起阿冰的秀髮,在她耳邊低笑道:「好阿冰,你是我的活寶貝兒。」

  阿冰粉面羞紅,亦喜亦嗔地瞪他一眼,輕哼道:「但願你心口如一。」羽靈急道: 「我對天發誓……」阿冰摀住他口,笑道:「好啦好啦,別說那些嚇人的話,我信你還不成麼……」她往日一派冷淡,此時竟是騷媚入骨,和羽靈調笑一回,忽又秀眉微蹙,歎道, 「死冤家,我……我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羽靈笑道:「放心,韓凝紫自身難保,哪有閒工夫來這裡?」阿冰道:「話雖這麼說,但我是她養大的,終究有些過意不去。」羽靈冷笑道:「韓凝紫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稍不順意,她便會取你性命。」

  阿冰點頭道:「但願就此擺脫她了。」羽靈搶上一步,擰斷箱上鐵鎖,揭開一口箱子,頓時寶光四射,耀人眼花。羽靈抓起一串明珠,雙眼似要噴出火來,嘖嘖道:「沒料到,韓凝紫那婆娘攢了這麼多好東西。」說罷放下珍珠,又揭開另外四口木箱,伸手翻揀,阿冰不解道:「你要尋什麼?」羽靈站起身來,皺眉道:「怎地不見那只純陽鐵盒?」

  阿冰道:「是那黑鐵盒子麼?嗯,韓凝紫始終帶著,晝夜把玩,須臾不離身邊。」羽靈面露失望之色。阿冰不禁問道:「那盒子到底是何來歷。」羽靈道:「那盒子乃純陽真人呂洞賓所留。呂真人中唐時得道,伏龍斬蛟,偷天換日,做下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宋哲宗時,他還在岳陽樓留下《步蟾宮》的仙詞。要知中唐至宋代哲宗,悠悠數百年,倘非仙力加身,焉能活這許久歲月。」

  阿冰聽得神往,歎道:「倘若咱們也能活上幾百年的光陰,彼此恩愛,該當多好?」 羽靈吃吃笑道:「沒有鐵盒,有這些金珠寶貝卻也不差。咱們出去,便可廣置田產奴僕,衣錦饌玉,那日子也未必較神仙差些。」阿冰輕輕打他一拳,媚笑道:「我才不稀罕,我只要你對我好。」羽靈道:「那還用說,但……」眼見阿冰粉面一沉,便又嘻嘻一笑,道, 「但那個丫頭怎生處置?」

  阿冰回嗔作喜,笑罵道:「我還當你這冤家想說什麼?」含笑轉身,拎入一個人來,正是阿雪。只見她身子直挺挺的,望著二人,說道:「冰姊姊,你……你不怕主人怪罪麼?」 阿冰冷笑道:「那你呢?你在竹林裡做什麼?還不是來盜寶?哼,看不出你平日裡傻兮兮的,骨子裡倒狡猾得很。」阿雪臉一紅,道:「我……我才不是來盜寶?」阿冰道:「那你來做什麼?」阿雪支吾不語,阿冰冷笑道:「我知道啦,你是為那個窩囊廢麼?」阿雪驚道:「冰姊姊,你……你怎麼知道?」阿冰瞧她驚惶神色,暗暗好笑,說道:「這還用問麼?哼,你每天燉了雞湯讓我送他,又膽大包天,向我打聽竹林陣的走法。還不是為了救那個窩囊廢?呵呵,瞧不出你這傻丫頭也會動春心?」阿雪被她連譏帶諷,又是羞窘,又是難過,一時淚如豆落,啜泣起來。

  梁蕭心道:「她嘴裡的窩囊廢莫不就是我?」回想這些日子用飯之時,總有一罐雞湯,從未斷過,他原本也未在意,此時方知竟是阿雪所燉,心口不禁一陣滾熱,好生感動。卻聽羽靈不耐道:「阿冰,莫要耽誤了時辰。」阿冰俏目中凶光一閃,盯著阿雪,寒聲說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這蠢丫頭殺了。」阿雪嚇得一哆嗦,呆望著阿冰,說不出話來。

  阿冰森然道:「蠢丫頭,你瞧我也沒用的,怪只怪你不該撞破我。哼,下輩子你投個好胎,生得聰明些吧。」梁蕭大驚,但苦於不知如何破壁,眼見阿冰殺機萌動,不覺焦急萬分。這時間,忽聽有人咯咯一笑,嬌聲道:「哎喲喲,冰姊姊,你可真狠,偷了主人的寶貝不說,還要殺害同門麼?」阿冰臉色陡變,轉眼一瞧,只見阿凌一派妖嬈,笑吟吟倚在門前。

  阿冰眉間如罩寒霜,厲聲道:「你這狐狸精來做什麼?」阿凌笑道:「你來做什麼,我便來做什麼。」阿冰冷笑道:「不自量力。」嗆啷一聲掣出軟劍,正欲撲上,忽覺背心倏涼,低頭瞧去,卻見一截明晃晃的劍尖自心口直透出來。阿冰未及細想,軟劍向後疾揮,跟著轉過頭來。定眼望去,卻見羽靈臉色蒼白,咬唇立在牆角,左鬢少了一角,青絲飄飄,落向腳前。阿冰心頭一迷,呆呆瞧著他,嘴角露出奇怪神氣,既似迷惑,又似傷心。羽靈嘴微一哆嗦,卻沒說話,眼瞧著阿冰軟軟倒地。

  羽靈略一失神,便歎了口氣,伸手闔上阿冰的眼皮。卻聽阿凌冷笑道:「好啊,心痛了麼?」羽靈直起身子,笑道:「你說什麼話?我若心痛,怎會出手?但她對我到底真心一場,殺了她,心裡倒有些兒難過。」他嘴裡說難過,面上卻笑瞇瞇,並無半分難過之意。梁蕭瞧得氣破胸膛:「這牛鼻子無恥之極,沒地丟了天下男子的臉面。今趟若能脫困,非宰了他不可。」

  阿凌冷笑一聲,道:「你既念著她,最好陪她上路,哼,省得你的好阿冰寂寞。」羽靈笑嘻嘻地道:「乖凌兒,你吃什麼飛醋?出主意的是你,說嘴的又是你。唉,不過,這阿冰外面是一塊冰,心裡卻是一團火,略加引誘,便難自持;卻不似你,看是一團火,心裡卻是一塊冰。」

  阿凌將臉一沉,嗔怪道:「你變著法兒譏諷我麼?」羽靈右手將她摟入懷裡,左手卻在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道:「我亂說,該打嘴。我的乖凌兒裡外都是一團火,我卻是個雪捏的人兒,一見你面,便都化了。」阿凌面容稍霽,伸指在羽靈白生生的額上戳了個紅印,嗔道:「我好端端一個女兒家,卻讓你這張甜嘴兒給騙啦。」她語發嬌嗔,眉梢眼角卻春意甚濃。羽靈看得血脈賁張,上下其手,恨不得就地和她大肆親熱,阿凌嬌喘微微,作勢躲閃,羽靈看在眼裡,慾火更熾,忽聽阿凌嗔道:「喂,你看這是什麼地方?」羽靈聽得心頭一涼,悻悻罷手。

  阿凌整整衣衫,攏齊鬢髮,踢了踢阿冰的屍首,笑道:「也多虧這賤人,要麼誰知藏寶窟便在這裡?哼,韓凝紫平日盡寵她,但不知瞧見她這副死相,是何臉色。」她平日多與阿冰爭寵,此時得刃夙敵,心頭快意,一轉眼,咯咯笑道,「阿雪,你當真是來救那個窩囊廢麼?」阿雪見得這輪變故,早已目瞪口呆,聽了這話,也不知如何回答。阿凌又笑道:「可惜你什麼都瞧見啦,姊姊當如何是好呢?」略一思索,歎道,「咱們好歹姊妹一場,我不能如阿冰般無情。這樣吧,我挖了你的眼珠,割去你的舌頭,再刺聾你的雙耳,砍斷你的兩手。從今往後,你想要洩漏今日之事,也是不能了。」

  羽靈撫掌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還是阿凌你心慈。」阿凌白他一眼,道: 「你這張蜜嘴兒,就會哄我開心。」順手從阿冰屍身上拔出短劍,蛇腰扭擺,走到阿雪身前,方欲動手,卻見阿雪不懼反驚,雙眼瞪著門外。阿凌瞧她容色古怪,也回首顧望,這一看,幾乎兒便叫喚起來。羽靈見她驚恐模樣,猛然回頭,乍見韓凝紫如鬼如魅,靜悄悄立在門前。

  羽靈臉上倏地血色俱無。阿凌嬌軀一陣輕顫,忽地流淚道:「主人……」雙膝一軟,便向地上跪去,韓凝紫嘴角透出一絲冷笑,還未說話,忽見阿凌雙足陡撐,揮劍刺來。原來她自知不免一死,故而示弱惑敵,實則打定主意,拚死一搏。韓凝紫眼中殺機更濃,身子稍側,阿凌短劍刺空。韓凝紫左手一揮,已將阿凌右肘卸下,右掌成爪,卡卡兩聲,又將她左臂右腿卸了下來。羽靈心驚膽戰,趁著二人爭鬥,嗖地奪門而出。

  韓凝紫咯咯嬌笑,奪下阿凌短劍,衝出門外。霎時間,只聽羽靈發出長長的一聲慘呼。俄頃青影晃動,韓凝紫又提著羽靈,笑吟吟閃進門來。卻見羽靈渾身染血,腰部以下盡已不見。韓凝紫又是一聲嬌笑,將羽靈半個身子丟在地上。羽靈尚未就死,口中呵呵,雙手亂抓,一寸一寸地向阿凌爬了過來,並以手指蘸著身下鮮血,就地寫道:「苦,苦,苦……」連寫了八個苦字,爬至阿凌腳前,方才寂然不動了。

  如此慘景,阿凌端地生平未見,不待羽靈爬近,早已嚇得昏了過去。韓凝紫摸摸她臉,寒氣入腦,阿凌甦醒過來,瞧著韓凝紫,牙關得得直響,說不出一個字來。韓凝紫笑容依然極美,說道:「阿凌啊,這次的雷、楚兩家也是你引來的麼?」阿凌兩眼流淚,戰聲道:「阿凌錯了,主人饒命……」韓凝紫笑道:「我問你話呢?」阿凌挨不過,只得道: 「都是羽靈這死鬼做的,不干我事。」

  韓凝紫笑道:「你欺他死無對證麼?哼,若非你說,他又怎麼知道純陽鐵盒之事?」 阿凌臉色刷地慘白。韓凝紫搖了搖頭,驀地手起劍落,刺入她心口,再不多瞧一眼,拔劍轉身,睨著阿雪咭咭笑道:「笨丫頭,你來做什麼呀?」提著劍步步走近,臉上笑吟吟的,眼神卻猶如寒冰。梁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但偏偏隔了一堵厚厚的石壁,枉自瞧著,卻沒半點法子。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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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9 00:14:35 |只看該作者
純陽卷 第十一章 勾心鬥角


  忽然間,只聽遠處一聲長嘯,恰是一群燕雀呼啦啦沖天而起。韓凝紫神色微變,倏地轉身,正要關上室門,卻見青影一閃,室內多了一人,哈哈笑道:「好個女娃兒,約我賭鬥腳力,卻將老夫引到迷魂陣繞圈子。」梁蕭驚喜交迸,暗呼道:「楚仙流!」

  楚仙流裝束與那日一般,只是肩頭多了一截黑黝黝的劍柄。他掃視室內,不覺皺眉道:「女娃兒,都是你做的麼?」韓凝紫咯咯一笑,嬌聲道:「楚前輩莫要血口噴人,你哪只眼睛見我殺人了?」楚仙流歎道:「你這女娃兒狠毒奸詐,留你這身武功,終是禍害!」 說罷反手握上劍柄。

  韓凝紫見他氣勢凝重,心知這一劍出手,勢必石破天驚,眼珠一轉,笑道:「前輩你也是一派宗師,怎地說話不算數?」楚仙流長眉一挑,道:「我怎麼不算數?」韓凝紫笑道:「咱們比鬥腳力,尚未比完呢。」楚仙流道:「說好比腳力,你卻將我引入竹林。這片竹林分明是奇門陣法,老夫幾乎便陷進去。哼,這又算比哪門子腳力?」

  原來楚仙流在蘇州買醉,狂飲月餘,醉得昏天黑地。迷糊間,忽收到楚宮書信,展信一瞧,得知真的純陽鐵盒已被柳鶯鶯盜走,頓時汗出酒醒,不敢怠慢,一路趕來。他尋到殘紅小築時,楚宮等人已中伏遭擒,楚仙流只得露了兩手武功,震住韓凝紫。韓凝紫自知不敵,便拿話將住楚仙流,約他賭鬥腳力,趁機將他引入「南斗四象陣」,想以這片竹陣困住這名絕頂高手。誰想楚仙流也諳此道,只困了一時,便又循著韓凝紫的蹤跡追了上來。

  韓凝紫眼珠連轉,笑吟吟道:「前輩誤會啦,竹林裡那一場就好比曲譜裡的引子,而今才是正曲兒。」楚仙流漫不經心地道:「這斗室之內不及旋踵,如何比法?」韓凝紫笑道:「前輩不敢麼?」楚仙流長眉微蹙,尋思道:「這地方狹窄至極,若要比鬥,當用小巧身法,瞧她適才的輕功,當非老夫敵手……」拿捏未定,忽見韓凝紫悄然後移,背脊靠上身後石壁,不覺咦了一聲,喝道:「女娃兒,你做什麼?」話音未落,忽見韓凝紫面露詭笑,刷的一聲,石壁上多了一道暗門。韓凝紫咯咯一笑,縮入門內。誰知猶未站穩,身側勁風疾起。韓凝紫萬不料門內竟藏有對頭,倉皇間纖腰疾擰,梁蕭的算籌貼著她右肋劃過。韓凝紫疼痛難忍,悶哼一聲,但因後有追兵,不敢停留,雙足奮力一撐,身如離弦之箭,倒掠入鐵人陣裡。

  梁蕭這穿心一擊原本勢在必得,誰料竟被韓凝紫避過,心中懊惱:「若我手持鐵劍,她還有性命在麼?」心中不甘,緊追不捨。韓凝紫顧忌楚仙流,不敢招架,匆匆發動鐵人陣,一時劍風四溢,充塞秘道。梁蕭算籌指東打西,所過之處,鐵人紛紛停轉。韓凝紫驚怒交加:「奇怪,這小子從哪裡學來破陣之法?」要知這座鐵人陣設置精絕,橫在「天圓地方室」與藏寶窟之間,本身並無通道,唯有學會那七招「穿心劍法」,制住鐵人,方能強行開闢一條道路。韓凝紫本意是將楚仙流引入陣中,再至不濟也可阻他一阻,誰料梁蕭半路殺出,兩下三下,便將她苦心設下的陷阱破去。

  楚仙流跨入暗道,見那二人迅若流光,在鐵人陣中前後追逐,心中怪訝,撤下鐵木劍,使出「春水三分劍」,只聽噹啷聲不絕於耳,眾鐵人紛紛折頭斷腰,分成三截。一晃眼,楚仙流已搶到梁蕭身後,笑著招呼道:「小傢伙,你好啊!」一縱身,正要追趕韓凝紫,忽見前方一亮,又開一道暗門。韓凝紫閃身鑽入「天圓地方室」,砰然一聲,石門自內閉合。梁蕭追之不及,氣得連連頓足,心知這暗道中必定還有機關,不過自己未能發覺,韓凝紫只須重開前門,便可從容遁去了。

  楚仙流見狀止步,回視梁蕭,心中多有疑問,還沒開口。忽聽楚羽在遠處叫道:「是三叔麼?」楚仙流聽她口氣虛弱,似乎身受重傷,到底骨肉至親,血濃於水,只得長歎了口氣,拋下梁蕭,趕了過去。

  梁蕭心忖楚仙流既來,此間再無己事,當下步出暗門。只見阿雪坐在牆角,淚眼矇矓,呆呆望著門外,忽聽見腳步聲,轉頭一瞧,先是一呆,繼而驚喜道:「你……你在呀……」 嗓子一滯,但覺滿腹委屈,淚水又流下來。梁蕭見她悲喜交集的模樣,心中也說不清是何滋味,給她抹去淚,歎道:「一言難盡,離開這裡再說。」阿雪歡喜不盡,只是點頭。梁蕭解開她的穴道,乍見牆角倚著一柄寶劍,正是那口「鉉元」。早些日子他為阿雪所擒,隨身寶劍也落入韓凝紫手裡。

  梁蕭將劍斜插腰邊,又見旁邊箱子裡珠光流溢,不由忖道:「韓凝紫不是善類,這些金珠也必是贓物。」當下也不客氣,抓了幾把揣入懷裡,以做盤纏。

  他挽著阿雪出門,前方竹林幽深,回頭看去,山崖聳峙,怒巖崢嶸,那藏寶窟門戶色澤蒼灰,乃是一整塊岩石鑿成,乍看便與山崖無異,無怪阿凌要唆使羽靈引誘阿冰,只因若非事先知情,絕對難料這崖壁內另有乾坤。

  忽聽阿雪道:「公子……」梁蕭打斷她道:「我姓梁,單名一個蕭字,你叫我姓名便好,不用叫什麼公子。」阿雪雙頰如染蔻丹,低頭道:「梁……梁蕭,冰姊姊和凌姊姊與我一起長大,我……我想略盡心力,把她們好好葬了。」梁蕭皺眉道:「她們方才可是一心害你。」阿雪不知如何作答,一低頭落下淚來。梁蕭歎道:「好好,依你便是。」反身入室,將阿冰、阿凌的屍首抱起,但覺入手冰涼,想到二人風光時那份百媚千嬌,不禁頭一遭生出紅顏白骨的感慨來。

  出得門,卻見阿雪雙手挖土,便上前一步,拂開她道:「真是笨丫頭。」他揮劍砍下兩根粗大尖竹,雙手左右開弓,須臾挖好兩個大坑,將阿冰、阿凌葬好。心想這二人生前時常欺辱阿雪,死後卻幸得阿雪才能入土為安,若是泉下有知,不知當作何感想。轉眼一望,卻見阿雪呆望著墳丘,淚落如雨,忽地俯身拜一拜,還未起身,便聽有人道:「女娃兒以德報怨,很好很好。」

  梁蕭回頭一瞧,只見楚仙流悄悄立在身後,心知他耳力通玄,自己二人的話都已被他聽見。楚仙流對梁蕭微微一笑,道:「你這小傢伙卻不老成,先是柳鶯鶯,如今又多了個紅顏知己?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卻也會朝三暮四。」阿雪聞言羞紅了臉。梁蕭卻皺眉道: 「楚老兒你不要胡說八道!」楚仙流笑道:「年少多情,也不是壞事。不過我那侄兒侄女說你傷了他們,可是當真?」梁蕭啞然失笑,道:「若是當真,你要給他們報仇麼?」楚仙流目不轉睛瞧他片刻,搖頭道:「不必了,他們受的是劍傷,但你手中卻只有算籌,沒有鐵劍。」說罷負手望天,心道:「劍術即心術。唉,我這兩個子侄心胸狹隘,恐怕我天香一脈真如老和尚之言,至此絕矣。」梁蕭見他一臉落寞,也不便作聲。

  楚仙流沉吟片刻,忽道:「小傢伙,你方才制服鐵人的劍法戾氣太重。從今往後,不可再用。」梁蕭心道:「我用什麼武功,何用你來指教?」便道:「劍法是殺人的法子,沒有戾氣怎麼殺人?」楚仙流淡淡地道:「那路劍法有幾式?」梁蕭道:「七式。」楚仙流把袖一拂,笑道:「好,我任你刺上七劍,傷得了我,便算你對,傷不了我,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許用那七式劍招。」梁蕭明知他厲害無比,但也受不得如此小覷,拔出鉉元劍,揚聲道:「就此說定,你也拔劍吧!」楚仙流拈鬚長笑道:「好小子,若能逼我拔劍,也算我輸。」梁蕭眉間怒氣閃過,叫道:「挨了劍,可別怪我。」

  只見梁蕭長劍倏振,使招「摧心斷腸」,直奔楚仙流心口。楚仙流佇立不動,直待劍鋒及體,才將腰一擰。梁蕭但覺劍尖如中油脂,渾不受力,長劍貼著楚仙流前胸嗖地疾掠過去。他凜然間正要變招,楚仙流忽地張口噴出一道真氣,只聽嗡的一聲,鉉元劍竟被他吹偏半尺。梁蕭只覺虎口酸麻,長劍幾乎脫手。

  楚仙流笑道:「有能耐便用那七式,莫要胡亂變招!」梁蕭一定神,舉劍再刺。但楚仙流上身左偏一下,右轉一下,梁蕭劍法雖疾,卻總是差之毫釐,刺他不著。倏忽間使到第六式「心灰意懶」,梁蕭收劍詐退,但尚未停穩,忽又搶上,旋風般刺出三劍。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轉身,竟將背脊賣給梁蕭。他這一轉突兀至極,梁蕭收勢不及,只聽哧哧哧三響,三劍盡皆刺在鐵木劍上,勁力回彈,震得他手臂酸麻。楚仙流朗朗笑道:「小傢伙,還有一式呢?」梁蕭勢如騎虎,硬起頭皮使出最後一招「心喪如死」,劍到半途,楚仙流身子疾轉,梁蕭手上一輕,寶劍竟被他夾手奪過。梁蕭反手成爪,疾拿楚仙流脈門,怎料手心又是一沉,「鉉元」劍柄又被送了回來。這一奪一送,梁蕭渾然不及轉念,一時手握寶劍,呆在當地。

  楚仙流搖了搖頭,歎道:「小傢伙,劍道為養心之法,而非殺人之道,所謂:」劍出七分自須收,得饒人處且饒人。『「說罷淡淡一笑,揮袖轉入室內。梁蕭心道:」這老頭兒當真奇怪,若不殺人,練劍何用?「思索難解,只得向阿雪道:」走吧。「阿雪一點頭,跟在他身邊。

  兩人路上再未遇上一人,梁蕭心道:「韓凝紫一敗,這裡的人也全都逃了?唉,真是樹倒猢猻散。」出了殘紅小築,梁蕭道:「阿雪,你可有去處麼?」阿雪道:「那個背木劍的先生來到莊內,跟主人要人。主人打不過,就說比腳力,那位先生答應了。但他們前腳一走,姊姊們就紛紛逃了。我怕……怕你還被關著,就上竹林裡去……」梁蕭聽她絮絮叨叨,不耐道:「好啦,你若沒去處,暫且跟著我吧!」阿雪心頭一喜,問道:「你又去哪兒呢?」梁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阿雪斂眉想想,似乎下定決心:「你去哪兒,我都能跟著你麼?」梁蕭道:「隨你好了!」阿雪聞言,抿嘴一笑,露出淺淺梨窩。

  兩人向西走了一程,梁蕭忽想起懷裡的《紫府元宗》,這些日子忙於練功,倒未細瞧。當下翻出拓片,只見早被汗水浸潤,布上墨跡略顯散亂,心知再不整理,定然毀了。便在附近鎮裡尋了一處紙墨鋪。鋪中掌櫃是個老童生,文章平平,一筆顏字卻寫得豐腴端方,筋絡分明。聽梁蕭說明來意,便鋪了一張羊皮紙,飽蘸濃墨,將拓片謄清。

  謄寫已畢,梁蕭察看一回,但見無誤,心喜之下,賞了那掌櫃一塊金錠。那掌櫃喜得眉開眼笑,稍加推托,便即受了。梁蕭又向他討了一張油紙,一隻紅銅墨盒,鄭重其事地用油紙將經文包好,藏在盒裡。

  出得紙鋪,已是陽烏西沉。遙見前方有間客棧,梁蕭肚饑,便與阿雪入內歇坐。坐定未久,門外便撞入一人,二人一瞧,當真冤家路窄,來的竟是韓凝紫。韓凝紫見他二人,也有訝色,繼而沖阿雪一笑,眼中大有深意。

  阿雪打個冷戰,小聲道:「主人好。」韓凝紫瞥了她一眼,悠然落座,含笑道:「我好得很,你也沒死呀!來,給我看茶。」阿雪雙腿發軟,幾乎站不起來,忽覺梁蕭在自己肩頭一按,只聽梁蕭笑道:「韓凝紫,老子也口渴得緊,你來給我斟斟茶?」韓凝紫瞅他一眼,冷笑道:「你倒生得一副花花腸子,才丟開柳鶯鶯,又姘上我家阿雪啦?」阿雪羞得面紅如血,抬不起頭來。

  梁蕭眉一皺,道:「韓凝紫,你嘴裡放乾淨些!」韓凝紫嘻嘻笑道:「抵賴什麼啊?你要她,我許給你便是。只不過來往公平,你要好生謝我。」梁蕭見她言語莫測,心中驚疑,但想逞強爭鬥,不僅自身不保,阿雪也絕難活命。他轉念笑道:「可惜我身無長物,光棍一個,沒什麼好謝你的。」韓凝紫瞅他一眼,笑道:「你這小滑頭,還想糊弄人麼?哼,你打開了純陽鐵盒,是不是?」梁蕭心頭一跳,故作鎮定地道:「這卻如何說起?」 韓凝紫道:「還不容易猜?你內功盡失,十年內休想復原,但未到一月,卻又有了內功,哼,練武不比吃喝拉撒,哪有如此快法?」她頓了頓,盯著梁蕭,笑道:「那天夜裡,你打開鐵盒了吧?」

  梁蕭心念數轉,哈哈笑道:「開盒之法,我倒是略知一二,告訴你倒也無妨。但你鬚髮個毒誓:從此往後,與阿雪斷絕主僕之分,並且不得為難我兩人半分。」韓凝紫淡淡笑道:「臭小子,你如今不過是我掌心的麵團,捏方捏圓哪由得你?倘若不說,我也自有法子叫你開口。」眼光忽閃,落在阿雪身上。

  梁蕭揚聲道:「韓凝紫,有能耐的,衝著我來。」韓凝紫一笑起身。這時間,忽聽哈哈一聲笑,門外又踱進一人來,黃衫白髮,氣度雍容。梁蕭見得此人,頓時一迭聲叫起苦來。那人見了梁蕭,也覺驚訝,繼而露出喜色,卻聽韓凝紫冷聲道:「明歸,你到底想要怎的?」說著一掌拍出。明歸避過她一掌,笑道:「韓姑娘,你見面就動手,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韓凝紫冷笑道:「說什麼?還不是為你主子報仇?」明歸搖頭道:「你說花無媸麼?錯了錯了,大錯特錯。她是她,我是我,萬不可混為一談。」

  韓凝紫臉色忽明忽暗,冷哼道:「你這老狐狸又弄什麼玄虛?難不成是拖延時辰,以待援手?哼,就算天機宮八鶴到齊,我也不怕。」明歸笑道:「姑娘武功高強,自然不怕,不過老夫與天機宮早已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若不信,大可問問那邊的小子。」說罷手指梁蕭。韓凝紫神色微變,怒視梁蕭道:「你果真是天機宮的走狗?哼,呆會兒我再與你算賬。」明歸笑道:「韓姑娘你莫要誤會,他也不算天機宮的人。不過,老夫反出天機宮時,他卻是從頭到尾都瞧見的。」

  韓凝紫瞧著梁蕭,見他神色冷淡,並無反駁之意,不由將信將疑,道:「你堂堂八鶴之首,位隆輩尊,怎會反出天機宮?」明歸笑道:「若我還是八鶴之首,何須親來會你? 『病鶴』秦伯符主持外務,怕是第一個尋你晦氣。」

  韓凝紫心道:「明老頭倒也言之有理,天機宮走狗甚多,若要拿我,不必他親自出手。」 她遲疑道:「好,我權且聽聽你有什麼話。」明歸詭秘一笑,說道:「姑娘還記得凌霜君麼?」韓凝紫臉色一變,寒聲道:「你提那賤人做什麼?」明歸笑道:「韓姑娘朝夕做夢,不都想殺了她麼?」韓凝紫冷聲道:「笑話,她中了我的『飄雪神掌』,還能活命?」

  明歸搖頭笑道:「那你可就錯了。人算不如天算,當年凌霜君傷重瀕死之際,遇上了 『惡華佗』吳常青。」韓凝紫面色又變。明歸察言觀色,微微一笑,續道:「吳老兒花了三晝夜之功,不但將凌霜君從閻王爺那裡拖了回來,還……」他說到這裡,故意打住。韓凝紫斜眼望著門外,冷然道:「還什麼?」她嘴上輕描淡寫,身子卻發起抖來。

  明歸詭笑道:「凌霜君不僅未死,還生下一個孩子,名叫花曉霜。」韓凝紫雖已猜到,但聽明歸親口道出,仍是身子一軟,坐倒在一張木凳上,兩眼發直,臉上血色全無。梁蕭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陷害曉霜的那個大惡人便是她。」不覺心中怒火陡升,卻聽韓凝紫牙縫裡迸出聲音,一字一句道:「花……曉……霜?」嗓音嘶啞,似蘊著無窮恨意。

  明歸哈哈笑道:「就叫花曉霜!花麼,便是花清淵的花,霜麼,自然是凌霜君的霜了。」 他雖寥寥數句,卻如千針萬刺,刺得韓凝紫心痛難忍,咬牙道:「好啊,連女兒都生下來了。」說罷,驀地抬起頭來,逼視明歸,緩緩道:「你一路追我,便是要說這些?」明歸笑道:「明某一來是知會韓姑娘一聲,二則韓姑娘倘若有心報仇,大可與明某聯手,破了天機宮,屆時殺誰剮誰,還不在你一念之間麼?」

  韓凝紫略一默然,驀地朗聲大笑。明歸怫然道:「老夫誠心相邀,可不是說笑!」韓凝紫一撣衣衫,站起身來,冷笑道:「我韓凝紫是何樣人?焉會給你做刀使?那賤人和她的孽種,終歸會落到我手裡!」她語聲透著無盡怨毒。明歸也聽得心頭一震,笑道:「韓姑娘當真會說笑,憑你一人之力,鬥得過天機宮?」韓凝紫道:「不勞足下操心。」言罷拂袖而出,誰料出門時絆著門檻,咯登一聲,將木門檻踢得粉碎。韓凝紫雙手一撐,止住倒勢,足下踉蹌,頃刻間便不見蹤影。

  明歸瞧她去遠,眉間流露出失望之色,轉身在梁蕭對面坐下,端壺斟茶,喝了一口,歎道:「這韓凝紫雖然饒有權略,卻終究跳不出一個情字。哼,看來指望不得她!」梁蕭奇道:「這與情字何干?」明歸笑道:「此話說來就長了。」他擱下茶碗,歎道,「想當年,韓凝紫也是個人物。武功又好,人又聰明,容貌更是令人傾倒……」他說到這裡,嘿嘿一笑,「只不過,活該她命歹,沒撞上別人,卻偏偏遇上花清淵那小畜生,其間出了什麼事,我也不大清楚,總之一來二去,這兩個人郎情妾意,竟然私訂終身。」

  梁蕭恍然道:「她與花大叔是情人?」明歸笑道:「沒錯,花清淵那小畜生得了韓凝紫,如獲至寶,帶回天機宮去見他老娘,誰料花無媸一見之下,大不樂意。」阿雪忍不住道:「我家主人聰明絕頂,人又美麗,她為什麼還不樂意?」明歸聽她稱呼韓凝紫主人,不由得瞧她一眼,皺起眉頭。梁蕭道:「阿雪,以後你便是自由之身,不用再叫她主人。」 阿雪略一遲疑,微微點頭。

  明歸哼了一聲,冷笑道:「小丫頭懂個什麼?這事壞就壞在聰明美麗之上。試想想,那花清淵自幼乖巧聽話,對母親百般順服。而今突然冒出個來歷不明的媳婦,不但貌美如仙,更且聰明伶俐。這也罷了,最讓花無媸忌憚的是,韓凝紫手段厲害,將花清淵那小畜生治得服服帖帖,說話做事,全都聽她招呼。以花無媸的性子,還不醋意大發麼?」

  梁蕭奇道:「花無媸竟會嫉妒自己的兒媳?」明歸冷笑道:「這有什麼稀奇,世間婦人大都如此,生怕兒子太迷戀妻子,弱了母子之情。是以婆媳相妒,自古有之。更何況,花無媸一心要讓兒子繼承祖業,若讓韓凝紫這等媳婦進了門,天機宮的基業豈不要改為姓韓了?花無媸半世苦心經營,到頭來卻讓外人摘了果子,依她的性子,忍得下這口氣麼?」

  梁蕭道:「韓凝紫也不是省油的燈,豈會任她擺佈?」明歸拈鬚笑道:「你又沒見識了。大約男女相悅之時,渾然忘我,最容易犯些糊塗。何況韓凝紫年少識淺,怎是花無媸的對手?那姓花的婆娘心中雖有萬般不快,臉上卻不動聲色,只說什麼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要韓凝紫找來長輩師姐,三媒六證,方可成親。韓凝紫被哄得暈頭轉向,歡天喜地出宮去尋她師姊。誰知她前腳剛走,花無媸後面便使了手段,硬生生把一個凌霜君推到花清淵懷裡……」

  梁蕭插嘴道:「不對,既然喜歡一人,哪能再娶他人?換了是我,抵死不從的。」明歸冷笑道:「花清淵本就是膿包一個,花無媸一瞪眼,他還能放一個屁來?這下樂子就大了。花清淵這邊敲鑼打鼓,奉旨成婚,那邊也不知韓凝紫從哪裡得到消息,趁著凌霜君回娘家的當兒,伏在道旁給了她一下狠的。當時凌霜君已大了肚子,當真是一石二鳥,哈哈,不對,該叫做一屍兩命才對……」明歸哈哈大笑一陣,又道:「梁蕭,你且猜猜,韓凝紫因何知道凌霜君的行蹤?」梁蕭皺了眉,緩緩道:「難不成是你說的?」明歸拍腿笑道: 「不錯,嘿嘿,若讓他花清淵養出個兒子,豈不壞了老夫的大事。」

  正覺得意,忽見梁蕭站起身來,明歸笑聲忽止,詫道:「你上哪兒去?」梁蕭冷然道:「走路。」明歸道:「急什麼,待老夫喝完了這碗茶,嘿嘿,闊別已久,咱們須得好好聊聊。」梁蕭呸了一聲,道:「你不要臉,我還要臉,跟你這等小人同桌,徒惹一世之羞。」 明歸一愕,又聽梁蕭道:「你與花無媸鬥法,我也懶得管。但你屢屢算計曉霜,卻未免太下作了些!」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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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9 00:15:13 |只看該作者
  明歸面色微沉,嘿然道:「那病丫頭早晚活不過幾年,死前給老夫做塊墊腳石,正叫做物盡其用。小子,你還是乖乖跟著老夫,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梁蕭呸了一聲,道:「去他媽的大事,我今天武功不濟,殺不了你,來日勢必取你性命。」一拂袍袖,大步出門。忽地眼前一花,明歸立在前方,托著茶碗,臉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耳聾啦?沒聽到麼?老子叫你乖乖坐著,等我喝完這盅茶。」梁蕭見他目中凶光閃爍,心知不妙,揚聲道:「阿雪,你跑遠些,莫要回頭。」阿雪露出茫然之色,怪道:「不是說好了嗎?你到哪兒,我也去哪兒!」梁蕭見她如此呆笨,心中好不氣惱。

  明歸嘖嘖笑道:「你到哪兒,她也去哪兒。梁小子,你艷福不淺,老頭子也羨慕呢。」 說話聲中,忽地出手如電,抓向阿雪。梁蕭忙使一招「霸王扛鼎」,雙拳撞他兩肋。這招出自石陣武學,明歸瞧他招式精奇,暗合數術,不覺心頭發癢,手腕一轉,五指鋒利若劍,向梁蕭手腕直插下來。梁蕭知他爪力厲害,匆忙縮手,百忙中拉著阿雪,施展「六六天罡步」向後掠出。明歸瞧得暗自犯疑:「數月不見,這小子怎麼不進反退,武功弱了許多?」 他忌憚梁蕭的「三才歸元掌」,不敢進逼,只以「靈犀分水功」遙遙出掌,又將梁蕭逼退兩步。明歸瞧出他果然內力大減,大喜過望,左手端著茶水,右手刷刷刷連發三掌,逼得梁蕭東奔西走,休想站立得住。

  明歸一掌快似一掌,梁蕭攜著阿雪奔走片刻,漸感吃力,只得將阿雪推開,展開三才歸元掌,與明歸搶攻。明歸瞧著他掌來掌去,莫測高深,不由心頭一動:「這小子狡猾無比,倘若強迫他說出『三才歸元掌』的奧妙,只恐不盡不實。今日天幸他內力大弱,出手放緩,老夫不妨與他纏鬥,再慢慢瞧這三才歸元掌有什麼玄虛。」他打定主意,便放慢手腳,一招一式與梁蕭拆解。梁蕭一意自保,無奈只得全力施展掌法。明歸瞧他手眼身步,漸漸瞧出些門道,心中好不得意:「若非老夫智比天高,怎想得出如此妙計。」當即左一掌,右一掌,將梁蕭迫得團團亂轉,情急間連石陣武學也使了出來。明歸見他用的雖不是 「三才歸元掌」,但精微奧妙之處,不在「三才歸元掌」之下,只是堂堂正正,不如後者那般取巧,使用者若無極高深的內功,絕難發揮應有威力,更妙的是,這些武功招式與自家武功如出一脈,更易修煉。

  明歸一招招看下去,若有不明之處,便將前招重使一次,迫使梁蕭也以前招拆解,直到學會為止。梁蕭只瞧明歸眉飛色舞,卻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內力不濟,雖有一流武功,卻發揮不出應有威力,欲使劍法,但與楚仙流賭鬥在先,用「穿心七式」便算食言,一時猶豫不定,出手章法微亂。明歸只當他疲憊,尋思道:「所謂貪多嚼不爛,若時候一長,被他看穿老夫的計策,反而不美。好事多磨,須得慢慢來才是。」當即忽地探爪拿向梁蕭胸口,欲先將他拿住,再慢慢套問武功。

  阿雪在旁瞧著,見明歸出手太快,梁蕭萬難躲閃,心頭一急,驀地縱身出掌,直搗明歸背心。明歸素來謹慎,不敢托大,當下放過梁蕭,縮手回掃。這一掃用上「靈犀分水功」,阿雪慘哼一聲,跌出丈餘,口中溢出血來。

  梁蕭趁機脫出明歸掌底,擋在阿雪身前。明歸陰笑道:「小子自身難保,還想保人麼?」 正要抬步上前,忽地目光一轉,盯著梁蕭身後,皺眉道:「小子,瞧你後面是誰?」梁蕭知他必是虛張聲勢,只是冷哼一聲,仍是緊守門戶。忽然間,只聽阿雪一聲慘哼,梁蕭猝然一驚,側身躍出,以免腹背受敵。再轉眼一看,只見韓凝紫不知何時轉了回來,將阿雪抓在左手,右手二指一併,向他小腹點來。

  明歸已將梁蕭視為一本活秘笈,既有許多武學未能學及,又豈能容忍他人染指,頓時長笑一聲,道:「看招。」忽將左手所端茶水擲了過來。韓凝紫見他來勢猛惡,咯咯一笑,側身托住茶杯,杯中茶水方才濺出半尺,便嗖的一聲,被她的「冰河玄功」凝成一支冰錐。韓凝紫嬌笑一聲,冰錐寒芒吞吐,刺向梁蕭面門。

  明歸暗暗喝了聲彩,哈哈一笑,笑聲未歇,人已搶到二人近前,一掌擊向韓凝紫。韓凝紫冷哼一聲,將阿雪舉起,硬擋明歸掌力,明歸不料她如此狠辣,心中暗罵,但他也非好相與的,右掌全無收斂,兀自擊到。剎那間,身側勁風襲來,心知是梁蕭到了,當下側轉掌力,啪的一聲,將梁蕭震退三步。正要追擊,忽又寒氣撲面,卻是韓凝紫手攥冰錐刺來,明歸側身讓過,笑道:「韓姑娘去而復返,莫非想通了,決意跟隨老夫麼?」韓凝紫冷冷道:「全無興致。」明歸冷哼一聲,眉間青氣一現。韓凝紫正自提防,忽聽梁蕭低聲念道:「左一轉,右一轉,橫一轉,豎兩轉……」明歸心覺奇怪,韓凝紫卻面色一變,厲聲道:「小畜生,你說什麼?」梁蕭笑道:「你不妨猜猜!」原來韓凝紫傷心欲絕,狂奔一陣。忽然清醒過來,想到純陽鐵盒,忙又轉回,這時忽聽梁蕭之言,一時驚喜交迸,忍不住問道:「是了,是開盒之法,對不對?」梁蕭微微一笑,道:「算你機靈。但我說的只是十分之一,另外還有十分之九,可繁複得緊呢。」韓凝紫忍不住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但見梁蕭只是冷笑,頓又醒悟過來:「我也糊塗了,他怎會輕易說給我聽。」

  她沉吟未決,忽聽梁蕭道:「你若想聽全,就先放了阿雪,我便把剩下的十分之九說給你聽。」韓凝紫目光閃動,忽地撲哧一笑,歎道:「你這小子,倒有幾分癡情。好吧,依你便是。」說罷忽然抬手,指間白光倏閃,按在阿雪胸口,阿雪不由呻吟一聲。梁蕭大吃一驚,喝道:「韓凝紫,你出爾反爾?」韓凝紫嘻嘻笑道:「接著吧!」抓起阿雪,忽向梁蕭擲去。梁蕭慌忙接住。韓凝紫淡淡笑道:「這丫頭被我種下了『問心刺』,一刻工夫發作一次,發作時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兩個時辰不解,必死無疑。小滑頭,你給我乖乖說全開盒之法。我便出手救她,若跟我打半個字的馬虎眼,哼,有你好瞧。」梁蕭又氣又急,再瞧阿雪,只見她俏臉蒼白,蛾眉緊鎖,早已痛昏過去。

  梁蕭暗暗歎了口氣,猛地咬牙,正要說出開盒之法。韓凝紫忽地一擺手,皺眉道: 「明老鬼,不關你的事,請便吧。」明歸拈鬚笑道:「誰說不關老夫的事?這小子與老夫有過節,我立馬便要帶他去。」韓凝紫道:「待我問完他話,要殺要剮,憑你處置。」

  明歸拍手笑道:「妙得緊,明某也要問他話,不過須得問上十天半月,姑娘若然有暇,不妨便和明某同行,大夥兒順道商量商量天機宮的事。」韓凝紫眼中寒光迸出,冷聲道: 「明老鬼,你這是故意與我為難了?」明歸笑道:「豈敢豈敢。」忽地使出「飛鴻爪」,拿向梁蕭,韓凝紫厲叱一聲,掌心冰錐刺向明歸,明歸方要抵擋,卻不防韓凝紫內力傳入錐中,噗的一聲脆響,冰錐化作無數細小冰刺,向他面門射來。明歸匆忙揮掌格擋,但那冰刺又多又細,仍有數枚射中額角,疼痛難禁。明歸怒痛交迸,猛地發聲厲喝,雙爪迭出,疾若飄風。只聽哧的一聲,扯了韓凝紫一截衣袖下來。

  兩人這番交手,旗鼓相當,均未佔著便宜,不覺各自心驚,出手更疾,只見一黃一青兩道人影如鬼如魅,掌來爪去鬥成一團。梁蕭反被晾在一旁,愣愣站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阿雪問心刺發作,痛醒過來,瞧了場中一眼,發起急來,推了梁蕭一把,忍痛道: 「你……你別管我,快走呀。」梁蕭一怔,道:「可是……」阿雪兩眼流出淚來,叫道: 「你……你再不走,我……我就咬舌自殺。」說罷伸舌抵在齒間。梁蕭不料她恁地決絕,微微一呆,忽地將她背起,大步狂奔。阿雪見他仍要帶走自己,心頭又急又痛,二度昏了過去。

  明韓二人交手一陣,明歸技高半籌,漸佔上風,心下正喜,忽見梁蕭遁走,當下棄了韓凝紫,追趕上去。韓凝紫自也不肯落後。兩人並肩飛奔,可因彼此顧忌,誰也不敢盡力,生怕稍露破綻,便被對手趁虛而入,無形中腳力大減,竟落在梁蕭後面。

  三人追追逃逃,攀上一座山坡,漸聽得轟隆聲響若悶雷,再奔十餘丈,只見前方橫著一道深澗,澗底亂石嵯峨,澗水奔騰若怒,滾木轉石。梁蕭瞧得心驚肉跳,掉頭一看,韓明二人均在數十步之外,改道已然不及。他心念電轉,倏地拔出劍來,斬斷澗邊一株松樹,擎著樹幹飛躍而下,跳到半空,忽地一個翻身伏在樹冠之上。待得明韓二人趕到崖邊,正瞧見梁蕭連人帶樹墮入澗中,只因松樹樹冠在下,入水時大樹浮力與下衝之力相抵,梁蕭非但沒有受傷,反以松樹為一葉輕舟,飛流直下。明歸氣得直吹鬍子,俯身抓塊石頭,喝道:「小畜生,叫你逃!」石塊嗖地飛射而出,梁蕭見狀,忙將頭埋入水裡,那枚石塊擊斷兩根枝丫,落入澗裡,頓時濺起一串水花。

  明歸又抓一枚石塊,卻聽韓凝紫喝道:「死的有什麼用?」明歸恍然一驚,頷首道: 「說得是,須捉活的。」兩人各有所圖,頓時不再爭執,但澗底亂石甚多,不便縱落,只得雙雙施展輕功,沿岸緊追。梁蕭大約害怕明歸再擲飛石,始終藏在樹冠之下,不敢冒頭。

  片刻間,澗水漸緩漸平,匯入一條闊溪,那松樹在亂石中磕磕碰碰,忽被一股暗流捲向岸邊。明韓二人見狀心喜,搶到近前。明歸臉色卻是一變,跌足怒道:「糟糕,中計了!」 韓凝紫定睛一瞧,也看出那松樹來勢不對,驀地一個浪頭打來,將那松樹推上溪岸,連翻兩轉,松樹下方卻沒半個人影。

  明韓兩人一世精明,竟然中了瞞天過海之計,不由得惱羞成怒,忙向上游尋找,卻只見澗水滾落,勢若奔馬,哪裡還有梁蕭的影子。

  原來,梁蕭躲避明歸的飛石時,心生一計,趁勢抱住水下一塊亂石,潛伏水底,由著那一株蒼松載沉載浮,順流而下。只待明韓二人追遠,才爬上山崖逃逸。他逃入深山,完全拋開二人,方才坐下歇息,喘息初定,低頭瞧去,但見阿雪雙眼緊閉,面如金紙,一探口鼻,氣若游絲。梁蕭心頭一緊,按她後心,度入內力。

  阿雪此番受傷奇重,先挨了明歸一拂,後又中韓凝紫的「問心刺」,後者尤為陰毒。梁蕭推拿了一炷香的工夫,只見阿雪不但未見好轉,氣息反而更加弱了,梁蕭望著她蒼白的面頰,止不住心頭一酸,淌下淚來。

  淚水濺在阿雪額角,她神志清醒了些,欲要安慰,但五內劇痛,怎也說不出話,唯有勉強張開大眼,怔怔望著梁蕭。梁蕭更覺心痛,眼看她氣息越來越弱,正當絕望之際,忽地心念一動:「我怎忘了這個?」急從懷裡取出陰陽球,撬開阿雪牙關,塞入她舌底。

  「陰陽球」本是天地間一樣異寶,有化生精氣之妙。阿雪氣息雖弱,但終歸沒有氣絕,一口氣若游絲般自督脈下行,一經圓球,便激增十餘倍,再傳入丹田,經督脈轉入圓球,又增十餘倍。如此反覆不已,不過半晌,阿雪經脈內精氣漸漸充盈,口鼻間也有了呼吸。梁蕭伸手把她脈門,但覺沉澀起來,不復方纔那般輕滑微弱,心知見效,不由一陣狂喜,忙將自身內力轉入阿雪體內,經陰陽球導入周天經脈。

  阿雪神志漸復,但覺經脈中真氣如洪濤滾滾,心中大為奇怪,秀眉輕顰。梁蕭笑了笑,溫言道:「別怕!若有異狀,以內息導引便好。」

  阿雪依言而行,約摸過了一盞茶工夫,白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好似熟透的蜜桃,說不出的可人。梁蕭瞧在眼裡,暗暗舒了口氣。再過片刻,忽見阿雪張開秀目,紅潤的臉頰上浮起一抹笑意。梁蕭破顏笑道:「好些了麼?」阿雪見梁蕭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頓時雙頰發燙,欲要說話,卻覺口中含著一個圓溜溜的球,正要吐出,忽地一絲銳痛從心口升起,如鋼絲般貫入腦中,頓時疼痛難禁,哼出聲來。

  梁蕭愕了愕,驚覺必是「問心刺」作怪,便道:「阿雪,你哪裡痛?」阿雪欲要抬手,但稍一動彈,胸腹間便痛不可當,只得道:「我……我心痛。」梁蕭想到韓凝紫的言語,心知拖延一刻,便多一刻危險。當即伸手解開阿雪的衣衫。阿雪陡然明白梁蕭之意,不禁眼熱心跳,面色桃紅,未待他解開小衣,忽地雙眼一閉,眼角流出淚來。

  梁蕭微微一怔,顫聲道:「阿雪,怎麼啦?」阿雪嬌羞不勝,卻也不知怎生對答,眼淚流得越發厲害。梁蕭不覺站起身來,踱來踱去,屈指推算,距阿雪中刺之時,已有兩個時辰,再若拖延,這女孩兒性命不保,但柳鶯鶯當日曾說,自己再撕女孩兒的衣服,她便先殺自己,再自殺。可見此事有關女子羞恥,不得草率為之。

  一念及柳鶯鶯,梁蕭心中之痛無以復加。這些天來,他雖借算題習武,竭力忘掉五龍嶺之事,但總是無法釋懷。他一生之中,自從母親遠離,父親死後,從未這般難過,便與花曉霜分別之時,雖覺悲傷難抑,卻也遠不及這撕心裂肺之痛。

  他正自憐自傷,忽又聽到阿雪呻吟,回頭瞧去,只見阿雪淚眼迷濛,神色痛苦,不覺心念一動:「縱然男女有別,但若親人之間解衣治傷,卻也無妨了。」他略一沉吟,挽住阿雪之手,但覺她手指顫抖,掌心滿是汗水,便笑道:「我媽在時,常說要給我生個妹子,但後來卻說話不算。阿雪,你我結成兄妹如何?」阿雪嬌軀一震,抬頭望他,眼神迷茫中帶著幾分驚惶。梁蕭暗忖時間緊迫,當下牽著她手跪倒在地,揚聲道:「皇天在上,我梁蕭與阿雪在此結拜為兄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違此誓……」說到這裡,瞥了阿雪一眼,見她呆呆不語,神色淒然,不禁問道:「阿雪,你不願意麼?」

  阿雪俏臉漲紅,脫口道:「我……」她心拙口笨,忽遇如此奇變,全無應變之能,是以心底裡雖有千萬個不肯,話到嘴邊,卻變成:「我……我願意的……」剛說完話,眼淚卻如決堤般流下來。

  梁蕭一顆心尚在柳鶯鶯身上,從未想到與別的女子再生情愫,瞧得阿雪流淚,只當她疼痛難忍,再不多言,匆匆拜了幾拜,伸手解開阿雪胸衣,露出皓如寒冬之雪、滑似稚羊之脂的少女酥胸。阿雪有生以來,從未被男子瞧過身子,一時羞窘交迫,雙耳訇然一響,昏了過去。

  梁蕭血氣未剛,乍見少女肌膚,眼中只有白光耀眼,熱血入腦,呼吸轉急,好容易壓住心頭綺念,定神細察時,卻見阿雪胸腹交接處,有一個紫紅小點,微微凸起,狀若一粒胭脂小痣,襯著玉膚雪肌,有若朱梅映雪,分外醒目。梁蕭心頭一迷,雙手不由顫抖起來。

  阿雪雖然昏厥,但舌底陰陽球不絕化生精氣,經脈中精氣一足,即又甦醒,眼見梁蕭瞪眼瞧著自己,頓時羞不可抑,脫口叫道:「哥哥……」梁蕭一驚,頓時面紅耳赤,暗暗自責道:「梁蕭啊梁蕭,你若再無禮,豈非畜生麼?」定了定神,握住阿雪手腕,探她經脈動靜,但覺她胸腹相隔處若有異物阻礙,當下沉吟道:「阿雪,這『問心刺』十分棘手,我以內力外吸,你將真氣轉入口中小球,自內逼迫胸口阻塞。你我內外合力,將它拔出來。」 說罷吸一口氣,揮掌按在阿雪胸腹之間,捏個吸字訣,運轉內力來回摩挲。阿雪頓生異感,面紅心跳,哪裡定得下心來。

  梁蕭只覺她氣機紊亂,不由暗暗皺眉,說道:「阿雪。」阿雪驚醒過來,竭力按捺芳心,依梁蕭之言,逼迫「問心刺」。二人一個內逼,一個外引,行功片刻,梁蕭覺出阿雪內力不足,便又分出一道真氣,循她督脈注入陰陽球,助她運功排刺。不一時,但覺掌下小痣微微凸出,似有小半截細絲出來。梁蕭不敢怠慢,伸手捏住絲頭,將那細絲緩緩抽了出來。阿雪劇痛難忍,真氣一瀉,又昏過去。

  梁蕭將細絲抽盡,卻見竟是一根女子秀髮,卻不知韓凝紫用什麼法門刺入人體的。梁蕭略一思索,猜想是她將頭髮浸濕,再用「冰河玄功」凍硬,便可如細針一般,刺入人體。

  總算大功告成,梁蕭鬆了口氣,掩上阿雪衣衫。這番運功拔刺,耗去他許多心力。當下靠在一棵樹下,閉目調息。過了一陣,忽聞響動,張眼望去,卻見阿雪醒過來,支撐著欲要坐起。梁蕭伸手將她扶住。阿雪被他一碰,想起方纔之事,頓時心跳加快,腦間嗡響,低低垂著頭,不敢瞧他。

  梁蕭想到方纔的失態,也覺尷尬,苦笑道:「阿雪,情勢逼人,你……你可別生氣。」 阿雪默不作聲,眉間大有落寞之色。梁蕭只當她在意名節,便道:「阿雪,從今以後,你我便是兄妹,我必以兄妹之禮待你,不會對你絲毫無禮。」抬眼一看,卻見阿雪長長的睫毛微微一抖,兩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梁蕭慌道:「阿雪,你不歡喜麼?唉,都是我不好,我……」阿雪見他滿臉的懊惱焦急,心生不忍,伸手抹去眼淚,強笑道:「哪裡話,阿雪有一個好哥哥,歡喜……歡喜得想哭……」梁蕭聽了,心頭略寬,說道:「那就好。」心裡卻想:「這妹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唉,女孩兒的心思真難捉摸。」不知為何,又想起柳鶯鶯,頓時心灰意冷,興致索然。

  等阿雪傷勢稍愈,梁蕭在谷裡搭了兩間窩棚。兩人分住,各自習武療傷,梁蕭閒暇之餘,採果打獵為食。光陰荏苒,轉瞬又過三日,阿雪得陰陽球之助,傷勢好轉極快,見梁蕭習武甚勤,便不擾他,她自幼服侍韓凝紫,慣熟家務,便壘土為灶,鑿木為皿,洗衣燒水,料理飯菜。茅屋雖小,但經她細心拾掇,倒也一派井然。

  這日,梁蕭覷見一隻山羊,一氣追至谷外,忽聽遠處傳來人聲。梁蕭心念微動,轉入灌木叢中潛伏。不一時,便聽有人道:「這幾日把方圓百里都尋遍了,怎也不見那小賊的蹤跡。」那聲音清勁老成,梁蕭聽出是明歸的,只覺心跳如雷,大氣也不敢出。只聽一個女子冷笑道:「明老鬼你還好意思,早說他走不遠,你偏不信。如今又折回來,算什麼道理?」聽聲音正是韓凝紫,梁蕭暗自納悶:「這兩個傢伙竟結成一路,晦氣晦氣。」

  只聽明歸笑道:「你不是說那小丫頭中了『問心刺』,必死無疑麼?照我猜,梁蕭沒了牽掛,自然有多遠逃多遠。但現今揣度起來,那小子詭計多端,或許反其道而行之,依舊藏在山裡。」韓凝紫冷笑道:「你總是歪理多。哼,這樣好了,你我分開搜尋,你往東南,我向西北,若發現那廝蹤跡,便放這煙花為號。」明歸嘿了一聲,道:「若你抓了人卻不放煙花,老夫上哪兒去尋你?」韓凝紫冷笑道:「彼此彼此,你老狐狸也不是什麼誠信之輩。」明歸呵呵笑道:「我是老狐狸,你是雪狐,大夥兒半斤對八兩。」韓凝紫冷哼道:「好,逮住那小賊,咱們再作計較。」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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