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01
匿名  發表於 2013-1-9 17:34:55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一章 麻煩

 顧昭君已經失勢了,只勉強剩下個架子,以前完全不放在眼中的力量,變成了東山再起的本錢;

    燕丞相留下來的死忠、勢力中,有人精擅巫蠱,能夠鑑別『真偽』,無法冒名頂替。

    兩件事,宋陽在和顧昭君初識時就已經篤定了,全中。只不過他無意去碰這個麻煩堆,也就犯不著去揭老顧的底。

    顧昭君的情形每況愈下,他等得不耐煩了,不等宋陽表態,他就把宋陽現在的狀況透露給付家餘黨,由此,南理選賢時才會多出一位黑口瑤……阿伊果來自『付黨』,靠近宋陽也只有一個目的:拿根頭髮、驗明正身。

    但蠱術對頭髮有特殊要求,父子發中,至少要有一根是『新鮮』,在拔下後五息內就要入血行藥,否則無法成術。付丞相的白髮就不用說了,宋陽的頭髮非得是現拔的不可。

    宋陽修為早入上品,有真氣護身,且行事謹慎、五感明銳,黑口瑤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從他頭上拔下根頭髮,這事她還真做不來。

    萬幸,在小鎮時宋陽好端端地昏厥了,阿伊果總算找到了機會,但誰又想得到他是人昏心未睡、且不久之後就不藥自癒。阿伊果的喃喃自語被他聽進了耳朵、『認親』的秘法被他看在了眼中,憑著宋陽的心思,諸多事情前後對照,自然也就理出了頭緒。

    『不來,阿伊果便別想再去大燕』,不由得老顧不來。黑口瑤是付黨派來查驗宋陽身份的人,要是不明不白的死掉,對方會怎麼想?老顧一輩子也別再想拉攏他們了。

    而宋陽一定要見到顧昭君,就是因為他把付黨攪了進來……

    燕國之行宋陽只求拿刀、追兇,目的單純而明確。但付黨的介入,會牽扯出無數,他們的復仇之心、老顧的爭雄之意、朝堂勢力門閥勢力外加付老四的妖星身份,實在太多糾葛,從一個阿伊果身上,宋陽就已經隱隱看到,事情有了要亂套的趨勢。


    顧昭君沉吟了一陣,終於開口了,並未去應承什麼,而是反問:「燕皇帝這個人,你怎麼看?」

    「其他的不清楚,就知道他殘暴。」宋陽撇嘴,毫不隱瞞自己那副沒好氣的樣子。因為一道占卜,把整座大燕當夜降生嬰兒盡數屠戮,要知道那不是打仗屠城,景泰殺的都是自己的子民。

    「殘暴沒錯。」顧昭君點了點頭:「再給你說個趣事,景泰十一年,燕對犬戎宣戰,整整打了兩年,死傷無數,此事天下皆知,但你可知,為什麼會打這一仗麼?」

    不等宋陽搖頭,顧昭君就直接給出了答案:「因為微服私訪,歷代皇帝最喜歡玩的把戲。景泰也不例外,不過他訪得有點遠……訪到犬戎草原去了,為了到人家的白月節大集上去玩,跑去敵國尋開心還不算什麼,白月節上他看中了一個牧族女子,廝混一晚發覺她不是處子,全不管還在人家的地盤上,直接一刀殺了。這還不算完,逃返大燕後,景泰便傳旨進軍草原,連準備都沒有就直接開打。這個景泰啊,不止殘暴,他還是個瘋子。」

    顧昭君停頓片刻:「龍雀是第五名的獎品,南理又擺明了態度只做老么,看上去拿刀不難,但你莫忘了,你是從兇殘瘋子手裡拿刀。若武人赴擂或許還沒什麼,可南理弄出個奇士出使,景泰多半不會高興,他不高興的時候,一般會發瘋…總之,你要有個準備,拿刀未必是件容易事。」

    說過『拿刀』,顧昭君另起話題:「再說追兇…還用說嗎?」

    宋陽伸手揉了揉皺起的眉心:「說吧,不差這幾句。」

    「我不懂查案,不過大的方向還能勉強揣測,尤離的案子,不外三個關鍵吧:太醫、國師、龍雀。」

    尤離身世莫名、本領驚人,最要緊的是他天生一副閒散性子,這樣的人,貪圖太醫署令這個職位什麼,每天給皇帝嬪妃看病很有趣麼;當年的小鎮血案,尤離對國師的一切都瞭若指掌,連霸道凶器都被他改裝到馬車上,他和國師有何淵源;仇人上門,龍雀丟失,最後出現在燕皇帝的手裡……每條線索都與燕國神權、皇權的最高位有關。

    宋陽哪會不清楚,自己要去捅的,是足足有小半座中土那麼大的一個馬蜂窩。

    尤太醫臨行前,囑咐他不許報仇的

    「你不和老付留下來的人接觸,是不想惹麻煩。可你怎麼就不想想,你要查的案、要報的仇本身就是個天大的麻煩。其實…亂上添亂,未必是壞事。」

    「到了燕國,只要你一開始追查尤離的事情,立刻會陷入無盡的麻煩、無窮的凶險,就憑你自己?沒希望的。不管是查案、報仇或者逃命,你都需要人幫忙。先不說能力,只說在大燕境內,誰會全心全意地去幫你?還不是老付留下來的人。到時候你想不和他們聯繫都不行。所以我比誰都盼著你能赴擂一品。」顧昭君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事情就是這樣,不由得你不認。既然如此,與其等危難臨頭臨時抱佛腳,倒不如我先幫你聯繫好。」

    「還有,別小看了你老子留下來的那些人」,顧昭君繼續道:「到現在還能留下來的人,有忠心沒傻瓜,懂進退識大體,不會一聽說你到了燕國就一窩蜂地跑去找你認親、也不會馬上逼你報仇。你擔心的有些多餘。」

    宋陽有自己的心思,但從不是個聽不進意見的人,何況,顧昭君有一句說到了點子上:真要身處一個應付不來的大亂子裡,倒不妨亂上添亂。

    宋陽琢磨了片刻,笑了:「這麼說你是好意?我得謝你?」

    顧昭君一本正經地搖頭:「我幫別人,歸根結底是為了我自己的好處,所以不用謝。」

    「你的好處在哪?」宋陽挺好奇:「這事我還真想不通…你想收攏付黨、付黨只認付老四,現在你讓他們認了我,就不怕我們就此把你甩開?」

    一如既往,顧昭君又把話題扯開了:「我不是長子、嫡傳,小時候可沒想過要當家主,那時候的夢想是開個妓館、再開個賭坊,都要大!」一提到兒時夢想,老顧有點忘形,隨著『都要大』鏘鏘說辭,雙臂也抬了起來,險而又險就把籠在袖中的雙手伸出來比劃,不過總算『懸崖勒馬』:「青樓就不提了,單說賭坊,你去過沒?」

    見宋陽搖頭,老顧也不當回事:「沒去過無妨,總會聽說過『十賭九騙』吧?」

    這次宋陽點了點頭,顧昭君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燕國就是個大賭坊。你是個小毛頭,付黨是只有你能支配的幾十兩銀子…既然進了賭場,就不由得你不賭;可就憑著你們,只有血本無歸一個下場。而我卻是個老賭棍,賭坊裡所有的花招竅門我都懂,先不說贏,想要不輸,你們就離不開我。」

    顧昭君臉上的笑意更盛了些:「這個道理付黨很明白,的確,我支使不動他們,可他們不動則已,只要一動,就只能跟我合作。你們甩不開我的。」

    宋陽沒再這件事上繼續糾纏,隨口換過話題:「阿伊果是付黨派來的,南榮是你的人,她們兩個…..」老顧知道他想問什麼,當即搖頭:「她們互相不知對方身份,兩人各有各的差事,用不著往一起摻和,沒必要。還有,陽丫頭你也不用多心,我想探你什麼,犯不著利用個小丫鬟。姓顧的送禮就是送禮,這點氣魄總還是有的。」

    宋陽愣了下才想起陽丫頭是誰,點頭笑著應了句:「小九挺好的。」

    不料,他的話一出口,顧昭君忽然皺起了眉頭,神情異常古怪:「什麼?小九?」

    「小九就是陽丫頭,她覺得和我重名,就改了名字叫小九,怎了?」宋陽看出老顧神情有異,簡單解釋一句後,又追問道。

    顧昭君苦笑:「還記得以前和你說過的,小時候我有個綽號叫做『九成九』,不止是綽號,我乳名也喚作小九。」

    小丫頭果然不同凡響,以前和宋陽重名,現在又和老顧重名。宋陽哈哈大笑,顧昭君則站起身來:「這次來得匆忙,沒給你帶刀,下次見面時再說吧。走了,身上還有事情。」說完,又對陳返打了個招呼,邁步向外走去。但走到門口處,他又停下腳步:「另外問一句,要是我沒來見你,你真的會殺阿伊果?」

    「我只說她去不了燕國,沒說一定要殺她。」

    老顧曬了下,覺得這個回答有些無聊,轉身離開……

    陳返倒茶回來後就坐在兩人身旁,他們說的事情他聽不懂,不過無所謂,只有人陪大宗師就開心得很了……老顧走後,陳返忽然問宋陽:「怎麼,你想要刀麼?」說完,也不容宋陽回答,他就起身返回寢室,口中喃喃:「我好像有一把,好像…放到哪去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2
匿名  發表於 2013-1-9 17:35:19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二章 紅袖

 三月十五,距端午一品之期五十日,南理赴燕使團終於啟程,大小官員、使節共四十餘人,另有三百皇城禁衛沿途護送,雖然比不得大軍開拔,但走在官道上也算威風浩蕩了。宋陽這些奇士自然是這次出使的重中之重,不過,直到他們出發時,仍只有九個,第十位賢能還未現身。二傻自己琢磨著,該不會是把劉五也算成奇士了?不過這個傻念頭他沒對別人說,光自己開心來著。

    使節團首領官員是朝中大吏,算起來和宋陽也有些淵源——左班丞相,胡大人。

    行路無聊時,胡大人常常會策馬來到九位奇士的身旁,既不忌諱黑口瑤狠辣,似乎也忘記了與宋陽間、因洪家兄弟而起的齟齬,談笑風生,一副親和長者模樣。

    這一次宋陽沒法再趕自己的破馬車,騎著高頭大馬跟在隊列中,手中把玩著一把不足二尺、比著匕首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刀,臉上笑容常在,顯得興致高昂。

    胡大人從一旁開口:「宋先生手中的刀,看上去別緻得很。」

    宋陽反問:「胡大人也喜歡刀?」

    「男人哪有不喜歡刀的,別看老夫是個文官,小時候也舞槍弄棒,做過遊俠兒……咳,少不更事,難免混賬。」所謂遊俠兒,無非是一群紈褲子弟,少年氣盛橫行街裡,實在不是什麼好稱呼。胡大人說起往事,不見愧疚也沒有得意,就是一副閒聊開心的樣子,說著,他一指宋陽的手中刀:「方便的話,給老夫長長見識?」

    宋陽把短刀遞到了胡大人手中。

    刀出鞘,紅芒卷揚!與龍雀見光時的血色乍現不同,這把短刀泛起的紅芒,更像燭淚繾綣,沒有太多殺氣,反而讓人心中平添一抹溫柔。刀身上銘刻兩字古篆:紅袖。

    刀身纖細,弧度柔和,一把女人用的刀,陳返送給宋陽的禮物。顧昭君來訪當夜,大宗師聽說宋陽要刀,靠著腦海深處殘存的一點印象,翻箱倒櫃足足找了半晌,終於找到了這把『紅袖』。

    陳返不容拒絕,宋陽也沒有推辭。

    胡大人連連稱讚,把玩片刻紅袖還鞘,物歸原主,目光穩穩盯住宋陽:「當真不會覺得,這是殺人的凶器啊。」說著,忽然咳嗽了起來。他肺部有疾,上殿面聖前都要事先煎服草藥,暫時鎮住疾病,平時裡就常常會劇烈咳嗽。

    這個病難以根除,好在不傳染、不致命,只是有些痛苦麻煩。

    等丞相咳嗽完了,宋陽才應道:「是一位前輩的餽贈,帶在身上,不管殺不殺人,都是份念想。」

    胡大人隨口打了個哈哈,跟著岔開話題:「宋先生臉上帶笑目光昂昂,始終開心的模樣,是有什麼喜事吧?說來聽聽,讓咱們也沾沾先生的喜氣。」

    宋陽笑而搖頭:「哪有什麼喜事,就是想到此行大燕,心裡壓不住地有些興奮。」

    二傻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從旁邊插口幫宋陽解釋:「陽伢子從燕國出生,這次能會家鄉看看,換做我我也笑一路。」

    哪壺不開劉二就提哪壺,宋陽哈哈大笑:「蕭琪,替我打他。」

    胡大人沒看錯,宋陽這一路上都在開心著,而宋陽的回答也並非謊言,他就是壓不住的興奮。

    景泰瘋狂、國師神秘、舅舅背景複雜、付黨漸漸浮出、顧昭君蠢蠢欲動…自己這一趟大燕之行,一品擂、拿刀、追兇諸事攪在一起,諸多勢力攪在一起,簡直亂成一團,可宋陽在明白這場混亂避無可避的時候,非但不再擔心,反而打從心眼裡開始……期待!就是壓抑不住的興奮,連他自己都找不到原因。

    蕭琪沒幫宋陽去打二傻,笑嘻嘻地說了句:「我可打不過他,我去看看馬兒。」轉頭去往隊伍後面。她以相馬入選,到了燕國難保不會和對方賽上一場,是以出訪之前,豐隆傳旨要她從鳳凰城中選出十匹好馬隨行,途中由她親自照顧,十匹好馬中,有九匹神駿異常出自皇廷與禁衛,另一匹灰馬卻瘦骨嶙峋毫不起眼,來自民間,是蕭琪無意間發現的。可少女最在意的就這匹灰馬,曾喜滋滋地告訴宋陽:「撿到寶了!照料到端午,灰兒一定比另外九匹跑得都快!」

    一行人正說笑著,負責護衛的禁軍將領催馬上前,與左丞相耳語幾句,後者聞言面露笑容:「這可巧得很,傳令下去,咱們的隊伍暫止行進,讓出道路。」禁軍領命,就此止步向著路旁靠去,幾位奇士面面相覷,心中都生出了些好奇,不知道後面來的是什麼人,居然能讓當朝左丞相讓路。

    不久之後馬蹄隆隆,一支隊伍急行而至。規模不大,充其量二十餘騎,中間簇擁著一架車輦。隊伍挑頭打著一面旗幟,宋陽眼力好,遠遠就看清了旗子上的標誌,以前好像在哪裡見過,稍加琢磨便恍然大悟——渾儀監的司旗。

    宋陽忽然笑了。憑著渾儀監可遠不足請丞相讓道……車輦中的人是誰,也就不用猜了。

    果然,渾儀監的隊伍趕到近前,車門一開,任小捕俏生生地跳下來,毫不顧忌公主的身段,對著左丞相施禮:「筱拂見過胡叔叔。」

    滿朝皆知,左丞主張親吐蕃,與負責西線衛戍的紅波府素有不和,不過暗地裡再如何勾心鬥角,表面上的和氣總不會變的。

    官道偶遇,任小捕只以晚輩禮節相見,繼續笑著說道:「請您的隊伍閃出條縫,容我們鑽過去就是了,哪有讓您停靠的道理。要是我爹知道了,非罵我不可,」

    「咦,我家的筱拂什麼時候學會客氣了?」左丞相老臉上儘是慈愛,好像面前的不是公主、好像自己不是丞相、更彷彿左丞相與鎮西王是從小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一邊笑著,胡大人又開口問道:「是什麼重大公務,要讓公主殿下親自去辦?」

    「去紅城主持夏祈。」每逢相應時節,渾儀監都會辦一場天地祭拜祈求國運,具體地點年年不同,要靠事先推算。紅城位於南理北方,也是出關去往大燕的必經之地。

    自紅城再向北七十里,就是南理重鎮折橋關、百多年裡拒封大燕鐵騎的最前線。

    任小捕聲音清脆,繼續道:「渾儀監人手太少,每到立節前後都忙不過來,再上朝的時候,胡叔叔得幫我張羅這件事,請萬歲給我們多撥些銀子、多派些人。」

    渾儀監人手再少也輪不到公主出差,她這次主動請纓要去紅城,心裡那隻小算盤劈啪打出的,也不外八個字:紅城再聚,送君赴燕。

    又寒暄了幾句,任小捕最後道:「不敢再耽擱了,要立夏前趕到紅城,不過夏祈之後就沒什麼事情了,那時胡叔叔也該到了,我再去給您老請安。」

    胡大人點頭:「巧的很,老夫在紅城也有件公務要辦,耽擱上一兩天也無所謂。」

    公主揮手告別等車遠去。自始至終她也沒去看宋陽一眼,倒是跟在馬車旁的秦錐和幾個紅波衛,對著宋陽含笑點頭。秦錐是公主親衛,任小捕去哪他就去哪,不過這趟是渾儀監的差事,與紅波府無關,他也沒穿鮮豔紅甲,只是普通武士打扮。

    --------------------------------------

    使團行路,沿途大小驛站接應,不用攜帶輜重更不用擔心補給,隊伍的氣氛輕鬆但腳程不慢,四月初一時,宋陽一行人抵達紅城。兩天後立夏,任小捕正為準備『夏祈』忙得焦頭爛額,暫時抽不出時間見面,特意派秦錐過來,請胡大人稍等,待夏祈過後再見面。

    春末夏初,南理氣候已經炎熱起來,尤其這兩天,天上壓住了一塊巨大雨云,始終陰霾卻隱忍不發,可想而知,老天爺正醞釀著一場淋漓大雨。空氣窒悶濕熱,讓人難受異常。

    胡大人帶隊在入駐驛館,並未安閒等待,稍事休息後就召集九位奇士和大小官員離開住處,向著紅城中心走去。

    向北不遠就是南理北關,與大燕接壤,但那裡屯兵積械,往來商隊從不會多做停留,而是通關後再行幾十里路,把紅城當做了第一個行商集散之處。由此紅城的街面上著實熱鬧,從大燕運過來的貨物隨處可見,胡大人興致極好,帶著眾人停停走走,偶爾也會買些新鮮玩意。

    宋陽明白,胡大人就算有一份逛街的閒情逸致,也犯不著把奇士們都帶在身邊,此行肯定是有事情要做,不過對方不說他也沒興趣多問,跟在隊伍裡走馬觀花,和二傻、蕭琪等人一路說笑著,指摘著臨街鋪子裡各色燕國貨品。

    眾人走了大半個時辰,胡大人帶著眾人來到一座破舊失修的小廟前。

    這裡正處城中心最最繁華的大街,周邊商舖林立,往來行人熙攘,用宋陽前生的話來講這條街就是紅城『黃金地標』,一座沒有香火、沒有信徒、甚至連匾額都沒有的小廟居然能屹立在此、沒被收去該做商舖,也算稀奇了。

    胡大人停住腳步,對著宋陽等人笑道:「老夫知道,諸位心裡一直有個疑惑。南理一品奇人共十席,至今只九席落定,最後那個奇人究竟在哪裡?就在此間。」

    跟著,胡大人整理下衣衫,換上恭敬神情,對著小廟揚聲喊道:「胡程孝求見無豔大師。」

    當朝左丞相,屈尊降貴親自來訪,不以身份敘禮直接自稱姓名,足見廟中人的份量如何了……不片刻的功夫,眾人面前那扇破敗大門吱呀呀地打開,一個僧人走了出來。

    和尚年輕得很,二十五六的樣子,身材修長步履輕健,一襲白色僧衣纖塵不染,隨清風微微擺動,卓立於門前時,宋陽、南榮等人恍惚裡覺得,身邊這條逐金求利的繁華大街都彷彿隨他現身而輕輕一靜。

    剎那清寧。

    最讓訪客們吃驚的,不是這位高僧的年輕、氣度,而是長相……眉若新月,眸如秋水,鼻若懸膽,精緻到無以復加,卻與英俊無關,只能用『美』來形容。

    一個氣度飄逸、面貌奇美的和尚。
匿名
狀態︰ 離線
103
匿名  發表於 2013-1-9 17:36:20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三章 病症

 不用問年輕僧侶一早就知道自只要隨行赴擂,對左丞相的到訪沒有絲毫意外,只是點頭道:「和尚還俗了,世上再無無豔,只剩個光頭施蕭曉。

    胡大人哈哈一笑:「無豔是大師,施蕭曉也是大師,沒分別的。」說著,回頭望向宋陽等人:「這位施先生,與諸位同為我南理一品奇士,此番出訪,大家同心協力,揚我南理國威。」

    施蕭曉絲毫不嫌麻煩,和九位奇士逐一到招呼,面帶笑容語氣溫和。其他奇士或來自山野、或出身凡俗,對佛家事少有瞭解,都不清楚和尚的來頭,但從左丞相的態度裡有哪能不明白此人背景了得,是以大都客氣還禮,寒暄幾句,唯獨二傻較真,等施蕭曉到他面前問候時,皺眉道:「還俗就不是和尚了,幹嘛還穿著僧袍,換身衣服吧。」

    施蕭曉不以為意,回答:「衣服就是衣服,不分僧衣或者官袍。人就是人,不分和尚還是屠夫。」

    二傻哪聽得懂這種話,愣愣搖頭:「我不是和尚,也不是屠夫,我是放羊……,我是南理官員,謁者台給事郎。」

    施蕭曉微笑:「你是你,你很好。」邁步走到二傻身邊的黑口瑤面前,這次還不等他開口,阿伊果就搶先道:「和尚,你美喲,看得我心跳咚咚。」她兩眼放光,一副要脫和尚衣服的樣子。

    出人意料的,施蕭曉伸出手,拉起了阿伊果的手。

    就算他還俗了不用再守色戒,也應該顧忌下男女之防;再退一步,至少要明白對方是誰,黑口瑤的手是隨便誰都能摸的麼?可施蕭曉全不在乎,雙掌合十的樣子,把阿伊果的左手捂在自己的掌心……而孟浪之舉,在他做來卻只顯親切:「你也是美的,鮮活世界樣樣都是美的樣樣讓我動心。」說完,放開她的手,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片仍翠綠的落葉,放在阿伊果的手心,也不去解釋什麼,轉目望向了最後一個奇士:宋陽。

    施蕭曉的眼睛不算很大,但眸中微光迷離,彷彿兩汪清泉看似靜止實則緩緩流轉,按照老人的說法,這是「桃花眼,最最迷魅不過,任誰被他這樣盯著都難免會頭暈,宋陽也不例外,苦笑著搖搖頭:「大師,你有病。」

    出言無禮,旁人都嚇了一跳,施蕭曉略顯意外隨即釋然道:「原來先生是位名醫,只憑一望就看出來了。我肺有痼疾,自幼如此,老毛病了不妨事。」大夥這才知道原來大師真有病,左丞相也插口笑道:「施先生和老夫一樣,老夫的肺也不太好。」

    施蕭曉笑答:「人間苦逃不得,難免的。」

    可宋陽卻不依不饒,抓住和尚的手腕替他診脈,問過了脈象後,又伸手去拔他的眼瞼跟著說道:「吐舌頭給我看看。」五臟與五官對應,好的郎中能夠通過觀察五官以初步問診,宋陽隨尤太醫長大,這個本事早就練出來了,和尚面容飽滿膚色光澤瑩潤唯獨鼻翼兩側略顯暗淡,按照醫經所述當是肺部有疾。但觀察得再仔細些,宋陽從和尚臉上又看出了些其他異常之處……

    查病是個細緻功夫,旁人都從旁邊等候著,漸漸二傻有些不耐煩了,跑去和胡大人請示想要四處轉轉,左丞相知道他的智力,沒去怪他什麼指派了一個小吏隨行,主要是怕他迷路走丟了。

    二傻也不亂走就在附近商舖瀏覽,相隔不遠處有家鋪子,二傻跨進去後就咦了一聲,這家店堂不小,但全無貨品,只有一群身帶手栲腳鐐的赤膊大漢。個個都是青壯,這些人皮膚棕黑身材魁梧,眼窩深陷鼻粱高挺,與中土人的相貌差異極大,但也不同於啞巴,應該是另外的人種。

    隨行的小吏給二傻解釋道:「這些是鬼奴兒,體壯如牛又乖巧能幹,最難得的是對主人忠心耿耿,大燕的貴族豪門都搶著要。」

    南理貴族一貫效仿大燕,最近這幾年,豢養鬼奴兒之風也吹了過來,南理的有錢人都喜歡養幾個鬼奴兒來彰顯身份,有人買自然也就有人賣,這件鋪子就是專門販賣奴隸的。

    二傻的眼睛挺尖,瀏覽片刻伸手指向一個奴隸:「他不是鬼奴兒吧?」

    被他點中那個,膚色明顯比著同伴要淺,生著打卷的黃髮黃須,而且有傷在身,右胸裹著厚厚的繃布。聽二傻詢問,店主人慇勤迎上,笑容滿面:「大人好眼光,這是個回鶻兒,不是鬼奴,剛到才幾天。」

    小吏皺眉追問:「怎麼會有回鶻人?」鬼奴來自異鄉,不用太在意,可回鶻是強國……店主人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應道:「大人放心,小號是正經營生,每個人都有賣身契在手,這個回鶻兒也不例外,他是自願的,絕無逼迫。」說著,轉身回櫃檯取出契據交予小吏查驗。

    這個時候,回鶻人忽然同二傻:「你是官?」雖然生澀,卻是漢話無疑,連店主人都吃了一驚,愕然道:「你會說話……,還懂漢話?」

    回鶻不理主人,逕自問二傻:「是大官麼?」二傻挺洩氣,實話實話:「我是小不點的小官。大官在外面街上。」

    「多大的官?」回鶻奴隸面色興奮,街上,越檢查宋陽的神情就越凝重,尋思片刻,緩緩把右手拇指按在了和尚的左肋下,用力一掀。施蕭曉沒有任何反了應,面上微笑從容。

    見對方這個樣子,宋陽鬆了口氣:「不疼麼?看來是我弄錯了,大師沒什麼事。」

    「我不是大師,以後叫我名字便走了。」施蕭曉搖頭,繼續道:「還有,不是不疼,而是疼得要命,堪比萬箭穿身。」阿伊果大奇:「疼你不叫?」

    「和穿僧衣一樣,習慣了。」和尚語氣清淡,解釋子句。宋陽的臉懶得去追究施蕭曉是習慣疼痛、還是習慣微笑從容,凝重追問:「最近有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麼?」

    問話的時候,宋陽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看壓在空中的厚重烏云。

    「和尚的吃食,粗茶淡飯頓頓如是,沒什麼特別,倒是今天還俗了,準備大魚大肉美酒好菜,去大吃一頓。」說著,施蕭曉笑了起來:「不過看你的樣子,我好像病得不輕」

    現在沒有吃飯的心思了,只想問問你「我有的治麼?」宋陽沒回答他,而是反問:「最近你都去過什麼地方?」施蕭曉搖頭:「最近一個月都不曾跨出廟門。」話剛說完,大街上突兀傳來一陣喧嘩,一個身帶手拷腳鐐的彪形大漢,從不遠處的一家鋪子中衝出來,口中哇哇大吼著什麼,奮力向著他們衝來。

    衝出來的是那個回鶻奴隸,他一直呆在店舖內,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待問明白南理左丞相居然就在大街上,突然就發了瘋,衝出了店舖。

    回鶻人身形狂猛,口中哇哇大吼著什麼,他的漢話本來就不靈,激動之下聲音走樣,喊得是啥也沒人聽得懂,胡大人的隨行護衛只當他是刺客,連問都不問抽刀就迎了上去。不過還不等護衛上前格殺,負責看鋪的夥計就近水樓台,搶先一步將其一拳打翻。

    這個回鶻人一身結實肌肉,卻是個空架子,連一拳都挨不住,直接就昏厥了過去。

    店主人嚇得臉色蒼白,急匆匆地跑出來,顧不得去看奴隸,當街跪倒在左丞相跟前,一邊用力磕頭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恕罪。左丞相不去較這種小事,揮袖道:「算了,以後看好你的奴隸。」

    店主人謝恩不迭,起身招呼夥計把奴隸拖回去。可一旁的宋陽,

    在看清回鶻人之後明顯吃了一驚,出聲道:「且慢。」快步趕上前,

    從夥計手中奪下了奴隸。

    店主人驚疑不定…………當初他收下這件貨物的時候想得很簡單,來自當時強國的奴隸,更會彰顯主人身份,多半能賣個好價錢。

    可是幾天下來,那些老主顧來光顧時,一見這個回鶻人,非但不感興趣,反而搖頭就走。漸漸地店家自己也隱約想明白了,就是因為回鶻強盛,所以回鶻人才賣不出去,試想,回鶻王儲要是知道,南理小國的貴族豢養本國人做奴隸,會何等憤怒。這樣的奴隸乾脆就是個替主人惹禍的,但買他的時候價格不菲,店主捨不得就此放人,咬牙忍著、盼著哪天會有個不懂事的紈袴弟子出價帶走此人。

    就在昨天負責街面的差官還專程提醒過店主人,要麼盡快賣掉,要麼就放人,店舖裡不能總放著個回鶻奴隸。到了現在,回鶻奴莫名發瘋險些害死自己,丞相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對他好像又挺感興趣,店主人不敢再有絲毫猶豫,剛好手中還捏著回鶻人的賣身契,直接把它塞進宋陽手中:「大人看上他,是他的福氣,是小號的福氣,分文不取全當小人的一份孝心。」

    宋陽根本沒心思把對方的話聽下去,隨手把賣身契塞進回鶻奴的懷中,這個舉動,其實是還了回鶻奴的自由身。宋陽根本不在意這些,

    扶著奴隸躺倒,先探脈搏、繼而扒眼瞼、捏口望舌,最後伸指也再起肋下一掀,這一套問診的過程與他給施蕭曉看病時一摸一樣。

    隨宋陽拇指一掀,昏迷中的回鶻人猛地發出一聲慘叫,劇痛之下清醒回來,但僅僅一瞬,又復昏厥過去。

    稍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這個回鶻奴隸,好像是和施蕭曉患了一樣的病,而宋陽的神情更加凝重了,探手撕掉回鶻人繃布,右胸上的創口頗深,應該傷到了肺葉。

    宋陽起身來到左丞相面前:「胡大人……」剛說了三個字,忽地「咦」了一聲,旋即苦笑了起來:「胡大人,恕我唐突。」說著,第三次伸出右手拇指,輕輕按在丞相肋下,但因身份,他凝力未發,只是望著對方,目光詢問。

    左丞相愣了下:「我也和他們有一樣的病症?」跟著他點了點頭:「治病救人,宋先生的好意老夫懂的,請試無妨。」

    拇指一掀,老頭子悶哼了半聲,雖然沒顯出太誇張的表情,但額頭、臉頰陡然滲出的冷汗、身體無法抑制地簌簌顫抖,還是說明這下子有多疼。

    宋陽聲音低沉:「出事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4
匿名  發表於 2013-1-9 17:36:47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四章 毒源

 尤太醫在世時,曾給宋陽講解過一樁疾病一一無經可查、沒有名字,尤太醫把它稱作,澇疫。

 澇疫,只侵肺弱之人,沒什麼症狀,唯獨左肋下受不得一點力量,否則疼入心扉。身染此疾會在眼、鼻、舌三官顯出些異象,中醫「望」字為首,稍稍細心的大夫都能發覺,可澇疫,不存於醫經,是世人不清楚的病症,就算大夫看出異常,最多也會按照肝脾失調、腸胃受涼這些常見小症開些藥了事。

    此症暫時不會奪人性命,患者說笑坐臥一切正常,看上去似乎並無危害,但只要一碰無根之水…………雨水。

    澇疫患者萬萬碰不得雨水,被雨水淋到,不僅患者立刻斃命,體內疾症也會轉眼病變,轉眼化作可怕瘟疫,隨風雨四散,到那時再不分肺強肺弱,只要是人、只要呼吸就會染病,染病不出片刻就會斃命,擴撤速度之快難以想像,只怕等不到大雨結束此間就會變成一座死城。

    在說起此事的時候,尤太醫神情陰森:「你大可把澇疫看成一道毒方,初染者是未成形的毒藥,雨水則是藥引。」

    中醫博大、玄奇且深厚,在宋陽上一世中,陰陽、五行、經絡等等,這些理論都無法用科學明白解釋,在西洋人眼中好像無稽之談,可要是運用得當,它們就真真正正地存在、實實在在地有效。

    古時中醫藥典內,無根水,本就是味神奇藥引。許多古方都以雨水為引,無論河水、井水或者海水都無法替代,澇疫也在此列。

    而更重要的是,澇疫並非天災,

    不是來自自然天地中的疾病,而是毒家前輩在鑽研毒術時無意中養成的瘟疫,因這個手段太陰毒太可怕,在創出當天便被廢止,本來早已失傳,不料今日又重現人間。

    上位高官自有從容氣度,胡大人聽過宋陽的解釋之後,並未驚慌失措:「你的意思,是有人投毒?要毒殺這紅城的千萬百姓?」

    尤太醫不會騙自己,由此對丞相的問題,宋陽篤定點頭,跟著伸出了三根手指:「三個重點,一是未沾雨水之前,澇疫只能存於人身六個時辰,時候一過不藥而癒,不再怕雨水,想要持久生效,非得有個毒源不可。」不管是誰投毒,想要毒殺全城,就得保證投下的毒藥至少要能夠堅持到一場雨水到來。否則就算把一萬個澇疫患者扔進紅城,只要六個時辰內沒下雨,就不會有效。除非有個毒源,六個時辰澇疫自癒,但痊癒者會再患病,如此往復直到下雨。

    待左丞相點頭之後,宋陽繼續道:「第二個重點,未下雨時,澇疫患者不會彼此傳染……」這話說得有些不明白,換過措辭:「這麼說吧,胡大人有肺疾,但你的澇疫不是被施蕭曉傳染的,而是因為你靠近了毒源。」

    美貌和尚施蕭曉有肺疾,回鶻奴隸右胸帶傷、肺葉受創,並者不曾出門,後者出不了門,住處臨近算得上街坊,兩人都染上了澇疫;左丞相也是肺弱之人,但「病人之間不傳染」之前他還好好的,到了這條街上不久也身染惡症……事情已經異常清楚,毒源就在這附近。

    「第三個重點,家中長輩言及,澇疫之毒需以屍為引,這個毒源應該是一具屍體。瘟疫劇毒,大都會以屍為引。」

    有關「澇疫」的話題,當初還是因為宋陽和尤離聊起山溪蠻十二尊屍的案子引出的。

    宋陽加重了語氣:「澇疫我不會治,但我知道唯一的破解之道只在於:盡快找到毒源、將其鎮住。再祈盼之後六個時辰不要下雨。」說著,抬頭望向空中,烏云厚重,沉甸甸地壓住滿城性命。

    密議,只有幾個人參與了談話。

    胡大人聲音很穩:「胡敬帶我手令,去見玄機公主,請殿下即刻出城。記得,只有公主和身邊重衛能走……慢著,不用和公主見面,只要將此事告訴她的親衛便可。但要務必說清楚,讓他們遠離紅城後暫住無人荒野,除非淋過了雨水,否則不得入別的城鎮。」解下腰間信令交給了親隨。

    宋陽心中微微一笑,薑是老的辣,胡大人辦事明白得很,要任小捕離開紅城,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事態通知秦錐。

    胡大人傳下第二令:「胡勤去見城守,傳我令封閉城門,再調運兵卒,我之所在方圓五里為限封街禁道,內者不可出外者不可入,另派大隊入內,掘地三尺務必找到毒屍。還有……城中官吏、家眷老小也都不許離開紅城,違者治罪九族。」這次他摘下了指上的一隻翠玉戒指作為信物,交到胡勤手上。

    跟著胡大人望向宋陽,同時伸手指了指其他奇士,宋陽會意,如實回答:「他們都沒事。」

    丞相第三令:「胡滿帶健卒……」說到這裡,他的語氣突兀嚴厲起來:「必須身強體健,肺強之人。你們護送諸位奇士出城,越遠越好。 但施、宋兩位先生要留下。」

    施蕭曉染病,只需遠離毒源六個時辰便無妨了,可最要命的是這場大雨隨時都會降下,丞相不肯去賭這個機會,對此施蕭曉只是一笑,泰然自若全無開議。至於宋陽更不用說了,找到毒源後是火燒、是用藥還是其他手段,如何毀去全要靠他主持。

    可宋陽不走,奇士中有幾個人也不肯走,對此丞相厲聲喝令:,「綁了,拖走!」

    宋陽攔住了雙方,低聲對幾個同伴道:「放心,我擋不住澇疫,但至少自保無虞。」有他相勸,二傻等人才乖乖離開。這一點宋陽沒說謊,疫毒通過呼吸傳染,他的修為了得,運功閉氣堅持的時間不短,至少夠他逃出城去,且閉氣不僅是止住呼吸,周身毛孔也會盡數封閉。

    最後丞相一揮袖子,對三個領命的親隨道:「都去吧,除非得我信令」否則都不用回來了。」

    傳令之後,丞相神態又復輕鬆下來,對宋陽道:「若真有浩劫、若真能挽回,老夫必為宋先生請功。」

    同樣是一下雨就會死、也同樣從容坦然的施蕭曉,開口問胡大人:「為什麼不疏散全城?數不清的性命,何妨賭一賭。」

    丞相如實回答:「宋先生對澇疫的瞭解僅僅是聽說……我不敢賭那六個時辰。」全城疏散是件沒法去控制的事情,城內大亂百姓騷亂自不必說,逃出城的百姓必定散去四方,逃去周圍城鎮。如果真有澇疫,就算六個時辰之內不下雨……可萬一宋陽或者尤太醫的瞭解有誤,這個病在初期無法六個時辰自癒,而是六天、六個月的話,染病之人逃過了這場雨,但是在別的地方趕上雨水,一樣引發瘟疫橫行,影響更大」胡大人不敢賭,他能做的,至少要把這場大災「困」在城內。

    「六個時辰不能自癒的話…………」施蕭曉微笑搖頭:「毒源不是今日投下的,這條大街熱鬧熙攘,早不知有多少人染病後」又出城去了。」

    雖未明說,但道理清楚,宋陽突然開口問道:「上次下雨是什麼時候?」

    「九天之前。」施蕭曉算了下日子,回答道。

    無法確定投毒的時間,但至少能肯定,是九天之內的事情,胡大人也反應了過來,當即傳下了第四道命令:「飛雀傳書五百里內所有城、關、鎮、縣,扣下九天之內所有入境之人…………帶至偏荒野外隔離開,除非淋雨否則不得放走,火急嚴令,疏怠官員嚴懲不貸!」

    不是胡大人心思不夠細密,畢竟此事也關乎到自己的性命,外表再怎麼從容,心境也早都亂了。

    可不管怎麼說,他留下來了。為官數十載,於朝於野明爭暗鬥,不過最最基本的覺悟仍在。

    第四道追加的命令傳下去不久,城守便帶領大隊軍卒趕至,控制百姓、戒嚴四方、仔細搜索。兵卒們並不知道真相,只隱約猜到是大事件,不敢絲毫倦怠,隨長官號令認真辦差。

    宋陽這邊也忙得很,仔細回憶當初閒聊時,尤太醫關於澇疫的指點,開出一樣樣清單著隨從去準備應用之物,只待找到毒源即可出手破解。忙過手上的事情,宋陽也參與搜索,試圖靠著敏銳嗅覺能找到毒源,但這裡是繁華大街,各種味道混雜,他又不知道毒源應該是個什麼味,沒能幫上太多的忙。

    從中午到晚上,再到第二天黎明……老天爺慈悲,大雨仍在醞釀著,始終沒有降下,直到轉天中午,好消息終於傳來,守備軍卒從街旁的一棵樹旁地下三尺處,找到了毒源。

    與宋陽事先估計稍有出入,屍體沒錯,但只是半具,一個上半身。

    毛髮仍在、皮膚飽滿,全無腐爛跡象,栩栩如生的半具屍體,甚至還面帶微笑,著實詭異。挖到它的士兵著實被嚇得不輕,不敢妄動急忙通報上去。

    接到呈報眾人都是精神一振,幾乎是一路飛奔著趕了過去,可宋陽一見到殘屍,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口中猛地哀號一聲,眼淚湧出。

    這道毒源、這半個人……

    一雙黑眼袋,陰測測地神情,嘴角微微上揚著,好像是個古怪笑容……因被製成了毒源,他的屍身不腐不蠹。三年前那場大火之後,宋陽從不曾奢望尤離還活著,可宋陽始終相信,即便陰陽永隔,有朝一日至少會找到墳塋,尤離還等著他再唱那首將進酒。

    寧願再死一百次也不肯相信啊,竟是這樣找到了尤離的屍骨。

    不是全屍,只有半身。

    不止分屍,還被炮製成毒源。

    唯一的親人、這世上最最疼愛他的那個老人。

    宋陽把尤太醫抱在懷裡嚎啕大哭,用上了所有的力氣,聲音像極了一條剛剛死了娘的狼崽子,哀傷、嘶啞、淒厲、怨毒。

    憋悶欲炸,剜心劇痛,還有……奇恥大辱。
匿名
狀態︰ 離線
105
匿名  發表於 2013-1-10 02:05:58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五章 暴雨

 先是藥物封鎮,繼而玉石匣、陳木棺、熟銅槨三道封隔,每一層都灌注水銀,所有棺槨縫隙都以松油填注,最後深埋地底十數丈……其實,只需用藥得當就足以封住毒源了,但宋陽沒把握,所以又另加了幾道『保險』。

    等忙完這一切,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接下來能做的就只有禱告,祈盼老天在六個時辰內不要下雨。

    天隨人願。長長一夜,窒悶壓抑,即便再如何用力呼吸,抽到身體中的空氣總是那麼少,讓人心情煩躁、精神萎靡,但那場大雨始終未來……直到轉天清晨,陡得一陣狂風橫掃人間,天邊已經透出的曙光只在一眨眼間就被厚重烏云壓得粉碎,一條紫色的長弧、一聲滾燙的驚雷,大雨滂沱。

    算算時間,從埋下屍體到現在,六個時辰剛過不久。

    前生、今世都不曾見過的大雨,冰冷面猙獰,彷彿閻羅掌管的、由無盡冤魂所化的黃泉之水,因天空漏出了一隻大洞而傾瀉人間。

    只是大雨,沒有瘟疫,雨水模糊了人間,但沉沉天地之中,一切都安然無恙……除了宋陽。

    分不出耳中的轟轟轟鳴,是來自雨水的夯砸還是心腦間血液的沸騰,宋陽心疼無以復加、憤怒到無以復加、悲慟到無以復加,腳下就是尤太醫的埋骨之處,只是半個親人。

    那半闋早就準備許久的將進酒,此刻卻無論如何也唱不出口……,

    驀地,一聲響亮大吼,不是豪邁唱詞,而是聲嘶力竭的告慰。宋陽對著腳下的泥土大喊:你走好吧!

    喊聲落,驚雷起,宋陽摔倒在泥濘中雙臂抱胸,哀聲大哭。

    施蕭曉和胡大人距離不遠,坐在一方簷下,靜靜看著雨水裡的宋陽,過了一陣,胡大人緩慢開口:「他說的澇疫,真有其事麼?」

    瘟疫不曾爆發,又有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投毒呢。

    施蕭曉看了左丞相一眼:「我信。你不信麼?」胡大人笑了下:「我也信。可「信」沒有用,總要找到真正證據。

    」說著,他嘆了口氣:「先查是否真有其事,若有,還要再查是誰投毒、目的何在,跟著追緝真兇……有的忙了。」

    施蕭曉對這些公家差事沒興趣,忽然站了起來,也不拿傘邁步向著雨中走去,胡大人略顯詫異:「去哪裡?」

    「看他傷心,陪陪他。」一邊說著,施蕭曉走入大雨,來到宋陽跟前,但並未出聲安慰,只是站到一旁默默仰頭望天。

    時間緩慢,但始終流淌,紅城中始終不曾有澇疫徵兆,胡大人高懸的心一點點放了下來,顧不得開心慶祝,轉回頭喚過一眾官員。通報朝廷、追索真相、嚴查周邊、喚回公主和幾位奇士等等,還有諸多要事等著他去辦……

    到深夜雨仍未停,不過雨勢已經小了許多,從最初的狂躁天水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紅城一切安好,城內戒嚴早就解除了,但四門仍閉不許尋常出入。北門也不例外,一隊隊官兵來回巡守,當值的主官與幾個貼己的校尉聚在一起,偷偷聊著昨日城中的異狀,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不得而知,不過大概也能明白,不管出了什麼事,現在應該無妨了。這個時候倏地一聲響亮啼鳴,一頭白雀穿透雨簾,從北方飛來…………

    左丞相還沒睡,在驛館內和施蕭曉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宋陽也在屋裡,他已經換過乾淨衣衫、收拾了心情。胡大人擔心疫情有變,所以把他留在了身邊。忽然門外腳步聲,城守座下親衛匆匆趕來,甚至來不及告罪打擾,就直接道:「緊急軍情,城守請大人到……」

    官場之中等級森明、禮節繁多,若非真正急事,城守只有等登門拜訪的份,絕不會打發個手下來請上位高官過去相會。不等親衛把話說完,胡大人就起身道:「帶路吧。」同時對宋陽一揮手,示意他也跟來。

    從驛館到紅城軍戍守的路上,隨處可見大隊軍馬在長官統領下前進,盔甲整齊刀槍森嚴,一派蕭殺氣息,似有大戰將近。

    等他們趕到軍戍守,城守大人頂盔冠甲,正分派軍務,見左丞相來了他正想施禮,左丞相就搖頭制止:「軍務為重,將軍繼續,我等一會無妨。」說著,從角落裡尋了個位置坐下來。

    城守沒多客套,揮手示意麾下一名校尉去給丞相講解狀況,自己則繼續忙碌公事。

    校尉走到左丞相身邊,低聲道:「剛剛接到軍雀傳書,燕軍犯境。」跟著,他又加重語氣:「是摺子哨傳來的消息。」第一句話讓胡大人吃了一驚,第二句話卻讓胡大人愣住了,皺眉確認:「不是折橋關,是摺子哨?」校尉鄭重點頭:「書箋上的落印清楚,摺子哨,絕不會錯。」

    在邊關「折橋關,與紅城之間,每五里設一座哨站。七十里路上共十二哨,用折字當頭,以地支為序,摺子哨,就是折橋關向南五里的第一座哨站。

    折橋關在前線、摺子哨在其後方,燕軍犯境固然意外,但於情於理,敵軍來襲的消息都應該從折橋關傳過來才對。哪輪得到摺子哨放出軍雀通知。

    左丞相眯起了眼睛,緩緩抽了一口涼氣。

    除非折橋關在無聲無息之中便被燕軍摧毀,連軍雀都來不及放出;

    而摺子哨傳來軍情,本就說明了,燕國鐵騎已經突破邊關、距離紅城不過六十五里,正急速殺來……

    折橋關屯重兵駐猛將、城高牆厚給養齊備,就算敵人來得再怎麼強大、再怎麼突兀,至少放出個信雀的時間也還有吧……再聯想到頭頂那片覆蓋數百里的雨云、紅城中險些爆發的澇疫,左丞相只覺得頭皮發炸,事情再清楚不過。

    「喀」一聲輕響,來自攥拳時的指節摩擦,宋陽也明白了,尤太醫另外半具屍體應該就埋在折橋關吧。

    這時又有軍雀飛入城中,第二道軍情傳來,與前面的消息大同小異,燕軍正連夜急行,目標直指紅城,唯一的區別僅在於,這一道軍情,是從「折丑哨」來的,燕軍又近五里。

    再不用懷疑什麼了,邊關重鎮折橋關完了。

    而宋陽現在所處的紅城,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前線,但它緊靠邊關,在南理的防禦體系中也佔了重要位置,城中軍馬精良,城守大人也當得良將二字,一道道軍令自他口中穩穩傳下,聚城皆動,準備迎抗強敵。

    很快,軍務安排大體妥當,城守這才走向丞相,不等他開口左丞相就搶先道:「兵家事和軍馬調度,老夫絕不會越俎代庖。我從皇城帶來的三百禁軍,歸於將軍麾下,聽任調度。人數雖少可他們也是軍人,保家衛國職責所在。」

    說完,左丞相略作思索,又道:「或者……,把昨日瘟疫的真相公佈下去?」

    城守大喜道:「末將本有此意,正想求大人同意。」

以燕人狠毒,激我紅城士氣,本當如此。左丞相點了點頭:「老夫一介文官,有心殺賊卻無力提刀,能做的不多……燕人到時,我將登上城樓,與紅城將士共擔榮辱。」

    這一次,城守大人猶豫了下。

    見他面色躊躇,胡大人會錯了意,搖頭道:「將軍莫誤會,登城並非督戰,更不會胡亂發號施令,只為激勵士氣,安全上也全不用將軍操心。」

    「大人多心了。」城守搖頭道:,「末將的意思是……,這一仗,要不要在城頭打?」胡大人不解,皺眉望向城守,後者把他帶到大屋中央的長案前。

    上面鋪著一張巨大的軍圖,繪著兩國接壤處的地勢形狀,雙方關隘、重鎮及兵馬大營都有明確標註。

    兩國並立百餘年,重兵集結的所在既瞞不住也無需隱瞞,城守伸手指向地圖:「胡大人請看,折橋關以北百五十里為限、燕境內駐紮七座大營,彼此呼應鎮守邊界。每座大營一到兩萬人,共計兵馬十餘萬,但是能夠直接出兵犯境、且不為我們察覺的,只有一座大營。」

    七座大營、十萬雄兵,分佈於一百五十里內,這還是只和南理接壤的邊關,不難看出燕國的強盛……燕的守備佈置足以震懾小國南理了,但是正常情況下,燕想要大舉入侵,至少得先把七座大營集結起來不可。

    而接壤邊境,雙方互派奸細,數不清的探子往來,如果一方有重大的軍事調動,絕逃不過對方的耳目。

    「事先從未接到過燕軍七營集結、或者大軍開拔的探報。」城守的語氣篤定,意思明白得很,燕軍不曾集結兵力,就只動用了距離折橋關最近的那一座兵馬大營。

    情不禁地,胡大人的表情輕鬆了些:「犯境燕軍,至多兩萬人?」

    城守加快了語速,不再去算敵人的數量,而是一一數道:「燕人投毒,欲毀我兩城,這一仗他們準備的是,兵不血刃,之前不會做太多攻堅打算,此刻他們多半以為,紅城也如折橋關一般,被瘟疫奪去了全城性命。」

    「準備不足、心中輕敵……,不是輕敵,而是以為沒有敵人。還有,從折子、折丑兩哨放出軍雀的間隔能算出敵人前進的速度,末將已經算過,這樣的速度只可能是騎兵、全力奔襲的騎兵。」「燕動用一座大營,傾巢而出或有兩萬之眾,可正急行趕來的是騎兵。兩萬人的大營,能有六千騎兵便不得了了。」

    「而七十里路,足夠他們跑掉一半力氣了。且騎兵的威力,在於開闊地衝擊,他們攻不了城。」「折橋關中毒不戰而破,但我紅城未受影響,仍有精兵強將,守城無虞,大人不必擔心。而還有一重關鍵在於…………騎兵最怕的是巷戰!」

    「如果放燕騎進城的……」天色已晚、烏云蓋頂、燕軍只道紅城已「死」天時在我;紅城守備熟悉城中每一街、每一巷、地利在我;燕人狠毒,紅城軍民義憤填膺,且末將麾下一萬三千驍勇戰士,兩倍於燕騎,人和也在我!」

    城守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抱拳躬身:「求丞相示下,這一仗,究竟是關門落閘、在城頭打「守」,還是四門大開,城內打「攻」?」
匿名
狀態︰ 離線
106
匿名  發表於 2013-1-10 02:06:25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六章 選擇

 兩個選擇。

    關門落閘,軍卒登城,面對輕裝急行、連攻城器械都不曾攜帶的幾千燕騎,想要守住紅城不過是小事一樁,幾乎可以肯定,這一仗將不戰而勝…………燕騎連試都不會試,一見紅城衛戍森嚴,吃驚之餘撥馬便走:四門大開引燕軍入城的話,城守有把握讓來犯燕騎全軍覆沒,但城內開打,少不得殃及百姓,但更重要的,南理敢這麼做麼?

    燕軍只調動了一個大營,不是來滅南理,更像是揚威……這樣的話,第一種選擇中規中矩,反正折橋關已經完了。但南理挨了一巴掌,咬牙忍下的確太窩囊了:可第二種選擇,揮手還大燕一巴掌,部城裡那位景泰皇帝,怕未必會當成大家打平手來看待。

    即便明知時間不多,不容耽誤,左丞相還是舉棋不定,直到宋陽走上前,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說了句什麼,胡大人這才恍然驚醒,下定決心,對城守道:「折橋關之仇不可不報。開門、熄燈、扮屍誘敵,敵將要活的,普通軍卒放手去殺!」

    城守眼中喜色閃爍,當即傳令身後校尉:「提獄中死囚、城中燕人,換裝後盡數扼殺,記得,是扼殺,不能見血見傷!」死城需要死人來裝扮,戰時沒有無辜,這城中的燕人先被燕國舍了,再被南理殺掉又何妨!

    胡大人則轉回頭,對宋陽點了點頭:「多謝先生指點。」

    剛剛宋陽說的,只有兩個字:解藥。

    雨仍未停,折橋關和紅城都是「疫區」燕軍敢來就說明他們不怕這場澇疫,究其原因不外事先服食了能夠對抗瘟疫的藥物。

    想得深一步,今天發生的事情,絕不止是兩座城關的爭奪,而是大燕手中出現了一件可怕的,大殺器,無論從哪個角度來想,南理都要找到克制的辦法、必須要找到解藥,否則以後的日子真正沒法過了。

    擒敵將、搜解藥……

    南理人不知道景泰的狗死了,自然也想不通大燕為什麼會突然向折橋、紅城下手,不過宋陽、左丞相等人倒是大概能猜到,這次邊關的慘禍中,至少藏了燕人試藥的目的。

    宋陽並未居功:「我不提醒,胡大人也會想到的。」左丞相沒多客套,又問出另一件關心的事情:,「折橋關已經重疫肆虐……,這個……,非得解藥、或者多長時間……」

    一時間措辭不好,但宋陽能明白他的意思,答道:「雨不停,疫毒就不會消散。如果日出天晴,仍只要六個時辰,疫毒就會不攻自破,再去那個地方就無妨了。」

    燕南七營均以「奪」字為號,從字上便能輕易看出燕對南理的心思了。而七座兵馬大營中,最精銳那支,莫過距離南理最近的奪山營。

    大半個月前,一支燕人商隊忽然到來,商隊的首領長得麵糰團的和氣相,不過他的手裡捧著聖旨,懷中藏著虎符。奪山營指揮使江案不敢怠慢,急忙請密使上座,躬身領命。可是等密使說明來意之後,江案呆住了……要奪山營準備出戰、獨自一軍攻打折橋關,且全無補給、後援和輻重調配?

    就憑著他這一個大營,麾下軍卒再怎麼精銳,想要強攻折橋關也是痴人說夢,這還不算完,密使居然還要他在打下折橋關後再取紅城。

    可虎符代表軍權,密使的話便是軍令,江案除了大聲領命之外,全沒說話的餘地。最後密使交代了句「稍安勿躁、等我號令,此事機密,絕不容向外界透露以免走漏消息,就是你家奪字七營的總官大將軍也不許說,就回歸商隊再度啟程去往南理。

    三天前,密使從南理返回大營,仍是讓大軍等待,有關軍務密使並不插手,所有的準備都交給江案。直到昨日清晨暴雨來襲,密使面露喜色,取出早就準備好的沙漏開始計算時間,同時傳來江案問道:「出征軍卒,一共多少人?」

    江案如實回報:「兩千人留守本營,一萬八千精銳隨時出征。」

    密使點了點頭,吩咐身後的親隨:「一萬八千人份,去辦妥。」

    跟著又望向江案:「出征前需服食藥物,此事還要將軍配合。」

    密使隨從商隊車上卸下了一箱貨物,其平盛著滿滿的黃色辛辣藥粉。藥粉被溶於水中,分與所有參戰士兵飲下…………等沙漏中最後一粒沙落下,軍令即刻傳出,奪山營發動,直撲折橋關!

    江案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番情形:南理雄關鐵門虛掩,一具具手扼咽喉、雙目血紅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臥在泥濘中……放眼望去滿城皆是如此。天上驚雷滾蕩、身邊大雨浩蕩、周圍還有大隊軍馬急行的腳步隆隆,完全是亂作一團的響動,江案卻只覺得寂靜無聲,仿若置身森森幽冥。

    但很快,驚愕變成狂喜、恐懼變成亢奮。原來一切早有安排,他江案不過是適逢其會,平白接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大功!

    按照事先的準備,奪山營大軍化作小隊,在長官帶領下穿插大街小巷掠劫全城。

    密使也派出這一支小隊深入城中,江案明白這不是自己該知道的事情,只傳令麾下全力配合。不久之後回報傳來,折橋關的軍旗已自城頭扯下、關中的南理軍印也從軍戍守中找到,此時直屬密使指揮的小隊也折返回來,他們帶回來了一隻包裹,鼓鼓囊囊看上去不小,足以裝下半個人。

    最重要的幾樣東西都已經找到了,密使不願再等,低聲對江案交代了幾句……很快軍令傳下,奪山營一分為二,騎兵部集結於主將周圍離開折橋關全速急行趕赴紅城,步兵大隊留在原地繼續搜掠。

    紅城城守對燕奪山營的騎兵有過一個預估,在數量上他的猜測異常準確,奪山營不多不少,恰有六千騎兵;可是在質量上,紅城城守低估了對方奪山精騎之中,還有一千鴻矛重騎。

    是低估,但也是高估。重騎的可怕之處自不必說,可他們不擅急速奔襲,都被留在了大營沒帶出來撲向紅城的燕騎只有五千之眾。

    急行途中江案意氣風發,衛戍側翼的遊騎幾次傳報,途中發覺有隱蔽的南理哨站,他都沒去理會,也不用理會吧,就算哨站發出信雀通報紅城又能怎樣?紅城早都已經死了!

    破曉豐到,紅城在望。

    紅城北門內外匐屍遍地陰雨沉沉的夜中瀰漫無盡蕭殺,一派大疫肆虐的慘狀。

    先是哨尉小隊進城查探,片刻後傳回訊號,城門附近全無異常不見活人只有死屍,隨即哨尉策馬馳向城中深處查探,江案卻沒再等……

    折橋關的時候,他曾著探哨仔細查探,當時密使已經面露不屑,奪山營越小心,就顯得越信不過密使。

    折橋關足以證明密使的手段了得而眼前的紅城與折橋關如出一轍,情形再明白不過,實在用不著再探,江將軍一聲令下,大隊人馬進城。

    仍是化整為零、仍是密使小隊單獨行動可這一次,才進城不久,一聲炮號震徹死城,弓弩如蝗遮目蔽夜,數不清的南理健卒手執利刃,不知從哪裡冒出、蜂擁殺來,轉眼間喊殺之聲響徹紅城!

    燕賊投毒欲殺滅全城,幸得左丞相及攜下奇士識破陰謀,紅城才得以保存,「前方的折橋關卻沒這麼好的運氣已經全軍覆沒」「燕人得意忘形,正趕來紅城」一連串的消息早在南理軍中傳散在獲知真相後,軍兵心中驚、怒、且恨,哪還再用長官激勵士氣,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燕人來得大好。

    奪山無防、紅城有備,燕人驚慌失措、南理士氣衝天,騎兵不擅巷戰、城戍熟知地形,且人數相差三倍、燕人隊形分散、體力消耗、先遭箭雨臨頭……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殺。

    此間哪是寂靜幽冥,分明烈火煉獄!江案大驚失色,轉頭望向身邊的密使:「大人放心,末將誓死護送御使衝出紅城!」說完,正準備招呼周圍殘兵突圍,不料密使漠然搖頭:「不能退。有一樣東西,一定要帶回去的,請將軍掩護。」

    密使揚手再度亮出虎符,冷冷道:「江案聽令。集結餘部,猛攻紅城軍戍守。」說完,翻身下馬,回頭對自己帶來的幾個親隨低叱:「隨我來!」

    身邊幾個親隨始終身著商人服色,此際也不用易裝,緊隨在密使身邊,一起向城中心的方向衝去。

    江案則大吼:「軍令當頭,好兄弟隨我殺,兵進南蠻的軍戍守!」數百燕騎,奪山營中最最精銳的一支精兵,齊聲叱喝追隨主將向另個方向的軍戍守殺去……

    城中混戰,怒吼與慘叫交雜一片,胡大人與城守穩坐於軍戍守內,聽著不停傳入的戰報,在得知江案整理殘部向軍戍守全力突進時,紅城城守對左丞相說道:「大人放心,憑他們,全沒看到這大屋圍牆的機會。」

    胡大人露出了一個森冷笑容「跳牆的瘋狗,打死算了,只要記得留下狗頭。」隨即笑容又變得溫和了,對城守道:「將軍此戰,建絕大功勛,老夫當呈報天子為將軍請功。」

    「分內之責不敢居功,何況若非丞相進駐紅城,末將早已命歸黃泉。」

    胡大人一笑:「將軍謙遜了,宋陽和你,各有各的功勞,都不容抹殺。」而他提到宋陽時,才恍然發覺,他已經離開了自己身邊,不知何時走的、不知去向哪裡。

    還有那個施蕭曉也不在,應該是和宋陽一起離開了吧。胡大人皺了下眉頭:「請將軍告知城中手足,留意施、宋兩人,當朝奇士,不可被戰亂傷到。」

    城守當即傳令,除了要搜索兩位奇士,他還另外命令,城中軍卒加緊圍剿敵軍首將,對方是衝著軍戍守來的,雖然城守篤定他們掀不起什麼風浪,但亂軍之中難免出個「萬一」早拿下早省心。

    紅城中兩位大員交談之際,大燕密使藉著夜色與建築的掩護,迂迴縱躍,向著紅城中央逼近。這一行人數雖少,但個個身手矯健,落足無聲潛行如風,顯然身負精深修為。

    不過再如何小心規避敵軍,也免不了幾次與南理士兵迎頭遭遇,衝殺、逃跑……憑藉著出色武功和南理士兵把重點挪向江案的亡命之師,密使總算有驚無險,在身邊人手不斷折損的同時,他終於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施蕭曉破廟所在的、宋陽察覺澇疫先兆的、紅城內最最繁華的那條大街。

    城中惡戰基本集中到了北門、江案所在這兩個地方,與此處相隔較遠,店舖裡的商、僕早都疏散,空蕩蕩的長街透出一份古怪的蕭條,密使加快腳步,直奔日前發覺尤太醫半截屍身的那棵樹下而去,但就在他們跑到地方,還沒來得及挖掘的時候,頭頂上忽然傳出一個聲音:「別找了,不在這。」

    話音落處,刀光乍起,從樹冠中倒捲而下!

    一把暗紅顏色、弧度圓潤、鋒刃修長的短刀。
匿名
狀態︰ 離線
107
匿名  發表於 2013-1-10 02:06:51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七章 傀儡

 紅芒繾綣,來自刀身的顏色,找不出絲毫殺氣只有垂垂溫柔;而這一刀蕩起的氣勢,如虹、如虎、如雷霆一斬。

    截然相反刀光與刀勢,絕不應共存,可偏偏就同時出現。須庾間,紅芒變作血色,奔雷隨風消散。

    三顆人頭落地。

    宋陽現身,隨手甩掉紅袖上的血跡,望著燕國密使:「你是首領?」這一行人訓練有素,即便倉促遇襲,仍保持不亂,護住密使後撤,卻也因此被宋陽看穿哪個才是首領。

    燕國密使瞳仁猛地收縮了下,正想搭話不料眼前紅芒再現!龍雀之勢賁烈,紅袖刀光委婉,宋陽又復衝殺而至。沒有厲嘯怒吼、不聞哀號慘叫,只有兵刃交擊的銳響和刀鋒割入骨肉的悶聲,七八個人在寂靜長街悶頭苦鬥……一炷香的功夫,餘人盡喪,宋陽正反兩掌抽在了密使的臉上。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傷性命卻打落他滿口牙齒,一顆不剩,那顆藏了劇毒的臼齒也不例外。

    宋陽的左臂中了一砍,傷口不淺,鮮血澗澗流出,他根本不看自己的傷口,收刀同時伸手捏住對方後頸。制住敵人後,宋陽回頭喊道:「下來幫忙。」

    忽地一陣枝葉亂響,施蕭曉也從樹冠上躍下:「做什麼?」

    宋陽指向腳旁幾具屍體:「要他們的衣服。」施蕭曉二話不說,除掉死者衣衫,裹成一個包袱背在身後,宋陽微一點頭,抓起俘虜向著城外跑去……燕騎到時,宋陽就離開了軍戍守,旁人都不曾察覺,唯獨這個白袍和尚有所察覺,而且還跟了下來。

    路上有巡迴的南理士兵發現宋陽,出聲招呼宋陽理都不理,軍卒們不敢動手,當然也沒法攔阻能做的只有上報長官……等左丞相得知兩位奇士無恙的時候,他們早已沖出北門,來到城郊的荒僻密林。

    而施蕭曉居然也有一身好武功,追在龍雀沖之後雖然顯得有些吃力,但也勉強跟得上。等宋陽止步,施蕭曉額角見汗,喘息幾下後問道:「你怎麼知道,燕人會回來取走毒源?」

    發現尤太醫屍身被褻瀆,宋陽恨欲絕、怒欲狂,情緒的激烈之處比起一年前尤太醫慷慨赴死時也毫不遜色,但冷靜下來、思索整件事後宋陽先後生出兩處疑惑。

    最先的疑惑是:「為什麼只有半個?」

    澇疫要靠屍體作為毒源,燕人掌握了這個方法想要屠城試藥,大可以運進來兩具完整屍體,折橋埋一個、紅城埋一個。何必把他鋸開,兩城各藏一半?不外一個答案:能做澇疫毒源的屍體只有這一具,但燕人欲屠兩城,所以才把他一分為二。

    要施展兇狠毒術,不僅需要私法,還需要特殊的毒物,。即便燕人找到了早已失傳的私法沒有合用的材料也是白搭。尤太醫一生浸淫毒道,體內積攢劇毒無數,說不定他正是適合施展澇疫的材料,。

    想通了第一重第二重疑惑也就冒了出來:為什麼是尤太醫?

    當初尤太醫說起澇疫的時候,並沒什麼異常,只是閒聊天的樣子,他也不知道澇疫解藥的配置方法,但他清楚該如何鎮屍,清楚該如何避免瘟疫,並仔細講解給宋陽聽……對於這樁失傳的毒術,他的瞭解顯然不算少了。可是同樣的,已經失傳的的毒術,他又何必要給宋陽仔細講解?就憑他那副懶惰性子?

    或許,尤太醫知道自己的身體適合澇疫,猜到自己死後,有可能會被人制成毒源?

    對自己的後知後覺,宋陽再如何痛恨也無濟於事了,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對澇疫而言,尤太醫是唯一合用之人。

    尤太醫曾說過,澇疫毒源能夠反覆使用,燕人不會放棄他們的大殺器,既然尤太醫是唯一,燕人一定會再把毒源取回來。

    果然,取屍之人來了。

    宋陽沒心思去給施蕭曉長篇大論地解釋,只回答了兩個字:「猜的。」跟著揪住了燕國密使的髮髻用力一拽。不聞嘶聲慘嚎,只有「嗖」的一聲輕響,烏黑茂密的頭髮不過是個髮套,之下露出一顆圓溜溜光頭,還有九點香疤。施蕭曉咦了一聲,詫異道:「是個和尚?」旋即臉色陰沉了:「褻瀆"慈悲"兩字,阿鼻地獄裡會有你一個位置。」

    宋陽卻並不意外。

    這場澇疫的手法與當年燕國凶僧偷取山溪蠻十二尊屍的目的何其相似:而尤太醫與燕國師的莫名淵源、出現在燕皇廷的龍雀刀,早已讓宋陽懷疑舅舅的那個仇家,就是燕國師。

    到如今,事情終於坐實了,除非殺害尤太醫之人,否則又哪會有他的屍體?

    除非能把尊屍煉化成瘟疫的國師,否則又哪有手段把尤太醫泡製成毒源?

    又見國師門徒,這次卻還有個朝廷密使的身龘份……宋陽緩緩呼出了一口悶氣,問對方:「另外半具屍體在哪裡?」密使的毒牙脫落、要穴被制,想自我了斷也沒有辦法,聞言森森怪笑著:「被重軍護著,你休想再取回來。」

    宋陽也笑了,沒吱聲,抓起對方手腕看了看,隨即張嘴咬了下去!

    咬了一口,宋陽閉上雙眼、嘴巴來回蠕動,很明顯他在品嚐著對方鮮血的味道,片刻之後,宋陽好像嘗出了滋味,施蕭曉從旁邊看著,只覺得光頭上一陣冷。而宋陽又抓起了對方的手腕,這一次也不再是淺嚐即止,換做大口吞嚥。連吞了三口滾燙鮮血,宋陽才抬起頭來,雙唇殷紅嘴角、下頜上滿是血跡,望向施蕭曉:「你要不要喝?」

    施蕭曉趕忙搖頭,宋陽也不勉強,伸手從挎囊取出黑口瑤送給自己的那隻紅色木鈴鐺,毫不在意其珍貴,扔在地上伸腳踏碎……等了大半個時辰,長草之中忽然響起了呼呼地蟲豸怪叫,一頭蜈蚣樣的爬蟲快速爬來,圍住被他踩碎的那隻木鈴來回打轉。

    爬蟲後面,還跟著一個黑口瑤。

    大雨前八位奇士都被遠遠地送走,後來接到飛雀傳書,得知城無恙就開始返程,不過他們跑得著實夠遠,燕騎殺來的時候他們在路上,直到天色破曉才剛進城。接到「千里不斷」阿伊果迅速趕來,一見宋陽四肢完整、面色從容,阿伊果臉上的擔心立刻變成了心疼:「格老子,不是要死動啥子千里不斷?不知它珍貴咯!」

    讓尤太醫身體完整、安詳入土,或許比著宋陽自己的性命更重吧。宋陽問她:「以前閒聊時聽你說過,巫蠱術有辦法把人變成傀儡?」

    阿伊果傲然一笑:「山裡的瑤家神通廣大,人肉傀儡算得爪子麼。」

    「幫我傀儡了他,我要他帶我去做一件事。」說著,宋陽伸手指了指燕國密使。

    阿伊果的笑容陡然僵硬……聲音依舊清脆,可語氣中的那份得意勁悄然消散了:「這個...人肉傀儡也不是那麼容易咯..…」

    宋陽瞪她:「做不來,你以前吹牛?」

    「莫得吹牛皮,就是、就是這個法術高深的麼,我才不到二十年子喲。」黑口瑤嘿嘿嘿地訕笑著,極其少見的,些許"好不意思"的神情出現在她臉上:「我還莫得試過,成功的機會麼……三根手指頭嘞。」

    黑口瑤的三根手指頭,就是三成的意思。

    宋陽眉心蹙起:「三成就三成吧……」話說一半,阿伊果就搖頭打斷:「剛剛我還莫得說完,人肉傀儡只能用瘋子來做,有了瘋子,才能提到那三根手指的機會。」

    宋陽點了點頭,應了聲:「交給我,等我一會。」說完,拎起燕國密使走進林子深處,不久,歇斯底里地慘嚎聲突兀響起、始終不斷……足足半個時辰,宋陽拉著妖僧回來了。妖僧身上並無明顯傷痕,也不知道他剛才為何會慘叫。

    而明明白白的,妖僧雙目迷茫、神色痴呆,身體時不時的抽搐幾下,繼而或哭或笑,十足十的一副瘋子樣。

    阿伊果大是驚奇,望著宋陽道:「我曉得你娃會用毒,還有吃下去能讓人瘋的毒藥?」

    宋陽搖了搖頭:「沒有讓人瘋的毒藥,但我有讓人疼痛難當的毒藥,疼得狠了,不讓他昏、不讓他死,再往他耳中塞幾隻螞蟻、甩不開的巨響……總會瘋的,能堅持這麼久,他算不錯了。」

    燕密使是被劇痛活活逼瘋的……阿伊果撇了下嘴角,神色複雜,分不清是不屑還是恐懼。

宋陽則繼續道:「該你了,多長時間?」

    「半個時辰要得,先扒光個龜兒子!」

    行巫走蠱,門外人不等旁觀,施蕭曉和宋陽在樹林外等待,宋陽心中陰霾,不願多說隻言片語,施蕭曉默默站在一旁,有時抬頭看看綠葉,有時低頭欣賞小草,目光明亮興致盎然,彷彿這世上的一草一木,在他眼都美極了……

    不久之後天邊些許微光穿透雨云,天色破曉。而此刻紅城亂戰也終告結柬,五千燕騎只有三百佘人被生擒,其他的盡數死於慘烈巷戰,奪山營都指揮使江案被五花大綁置於左丞相面前。

    紅城大捷,軍民歡欣鼓舞,胡大人卻不怎麼開心。打勝仗是盤算之中的事情,但打這一仗的目的卻沒能如預期的那樣,在擒下的俘虜身上,他們沒能搜出解藥。

    沒有解藥,澇疫的威脅便如這天空的沉沉陰霾,始終壓在南理的頭頂。

    城守向胡大人詢問該如何處置這些俘虜,後者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剝掉衣衫,塗抹豬糞,押解巡城半日,待午時於城中處斬,一個不留以祭折橋關無數英靈!」

    不是他果斷敢當,只因留不留這區區幾百個俘虜,於大局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匿名
狀態︰ 離線
108
匿名  發表於 2013-1-10 17:58:08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八章 追屍

  笛聲動聽。
  
  破曉時,施蕭曉來了興致,從懷中取出一隻尺餘長的紅色短笛,吹起了一支悠揚調子,等一曲終了,密林中腳步響起。阿伊果施術完畢,快步走出,彷彿撿到了金子似的,她臉上滿滿都是喜色,嘴裡一個勁地念叨著:「格老子,真成了、真成了。」
  
  不等宋陽發問,她就笑道:「擦亮眼珠,看仔細咯!」說著,把一隻小小的竹哨放進嘴裡……竹哨並未發出任何聲音,而密林中再度傳來腳步聲,妖僧面帶和氣笑容,大步走向眾人。
  
  瑤家領蠱哨的聲音普通人聽不到,不過它能指揮傀儡就足夠了。施蕭曉看得滿目驚愕,詫異道:「這個可真比得上神仙手段了。」不料話音未落,忽然『咚』地一聲悶響,行進中的妖僧一頭撞到了面前的一棵大樹上。
  
  大樹枝葉亂擺,妖僧傀儡也被反衝之力撞得後退一步,但緊跟著他照著原來的方向又跨步上前,不用問,再次撞樹。阿伊果哎喲一聲,急忙變換竹哨命令,妖僧這才僵硬轉身,繞開了大樹。
  
  宋陽從一旁問道:「能開口說話麼?」
  
  阿伊果吐出哨子,搖頭撇嘴:「能走動就不錯了,還想讓他說話,老子又不是真的神仙。」
  
  領蠱哨不響之際,妖僧並不停止腳步,而是按照之前的指令,一條直線地向前走……宋陽跟在旁邊看了片刻,轉回頭又問阿伊果:「換個表情呢?」妖僧始終面帶笑容,乍看上去沒什麼,可是時間稍久就顯出呆傻氣來了。
  
  阿伊果有些躊躇:「這個…試試看。」隨即無聲的哨音來回變化,但妖僧始終一副笑容模樣,試了幾次倒是黑口瑤先不耐煩了,揚手兩記耳光狠狠扇過去,口中斥罵:「笑個祖宗,莫得笑!」
  
  挨了兩記耳光,妖僧依舊笑著……宋陽皺起了眉頭。施蕭曉也苦笑著搖頭,望向宋陽:「你想靠著他去拿回另外半具屍體,怕是行不通。」
  
  妖僧現在乾脆就是一具行屍走肉,這樣的效果,比起宋陽預想的、或者說當初阿伊果吹牛時說的,相差得實在太遠,要靠著他去騙毒源,破綻太多。可宋陽能怎麼辦,明知另外半具屍首就在折橋關,自己又哪能不去,錯過了這一次,或許今生今世都再沒機會還他老人家一個全屍。
  
  阿伊果也知道這次自己有點耽誤事,吹了幾個無聲的音符讓傀儡站在原地,又對宋陽道:「或者…把小南找來,她曉得易容術,扮作這個龜兒子好了。」
  
  對易容術,宋陽瞭解得比黑口瑤更細緻,如果南榮在場,想要把宋陽變成另一個人,不過舉手之勞;但要想把宋陽變成一個『指定的人』,怕是三五個月也不能完成,這其中涉及剝皮取面、炮製臉譜等等諸多細節,做一張人皮面具,絕非朝夕能夠完成的事情。
  
  宋陽取出針囊,在妖僧的臉上沉穩施針,針灸神奇,能夠拿住面頰肌肉,宋陽不斷調整銀針,藉以改變對方那個傻乎乎的笑容,半晌之後妖僧的笑容漸漸消減,最終變得臉色陰沉了。
  
  宋陽收起銀針,嘆了口氣:「就這樣吧,把控制傀儡的法門告訴我…」話沒說完,阿伊果就瞪起了雙眼:「你娃白天做夢咯,莫說我不能教,就算我想教你也學不會,不是山裡的瑤家、沒從小換過蠱血,根本學不到這門本事。」
  
  原先在算計時異常簡單的一件事,變得越來越麻煩。或許事關尤太醫,宋陽早都沒有了平時的從容,打從心眼裡覺得煩躁,阿伊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莫得著急,老子陪你一起瘋哈子。」
  
  宋陽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要能回來,我便欠你一件事,隨便做什麼。」
  
  阿伊果嘻嘻一笑:「莫得那麼嚴重,你救老子在前。」說著開始張羅著更換衣衫,之前宋陽著施蕭曉扒下密使隨從的衣服,此刻派上了用場,其實也就是普通商人的服色罷了。
  
  易裝後,又在臉上塗抹了些污泥,儘量遮掩下本來面目。啟程之前宋陽忽然把妖僧拉了過來,揮刀將其手腕再度劃破,對阿伊果道:「折橋關大疫,他的血能解穢,你得喝幾口。」究其根底,澇疫不能算作瘟疫,它是一場霸道的劇毒之災。而一般來說解毒的藥物,藥力會行於血脈,隨其流淌循環作用全身,宋陽剛才辨過,妖僧的血中仍有殘存的藥力,多喝幾口當能對付澇疫。

  對喝人血這種事,阿伊果毫無心理負擔,一句話不多說,抓起對方的手腕就把嘴巴湊了上去,此刻施蕭曉才剛明白過來,不久前宋陽為啥發瘋咬人,忍不住問道:「當真能解瘟疫?」
  
  宋陽點點頭,說道:「飲血只是其一,還要輔以藥物,我這裡有。」另外幾樣藥物,都是宋陽隨身攜帶的靈藥,稀少珍貴,正因如此才無法發散於紅城士兵,更毋論引兵進擊折橋關。
  
  阿伊果倒是挺熱情的,自己喝過血後,把妖僧的腕子往漂亮和尚手中一塞:「你喝!」施蕭曉看來是鐵了心要跟著宋陽來去,一邊苦笑著嘟囔了句『幸虧還俗了』,強忍著飲了幾口,隨即宋陽把輔配藥物分給兩個同伴服食。
  
  但事情到現在還沒完,最後宋陽又一揮『紅袖』,在自己的臉上劃出兩道長長的傷痕,轉眼血流披面。阿伊果大吃一驚:「你娃子瘋了麼!」而驚呼過後,她也明白了過來宋陽此舉的目的。
  
  「等回來我親手給你們治傷,絕不會留疤。」宋陽一笑,鮮血淋漓中倍顯虐戾。阿伊果還了宋陽一個狠辣笑容:「若留了疤瘌,老子把你娃變成活屍。」脆生生的威脅中,拔出匕首在劃破了自己的臉蛋。施蕭曉依樣而為,從他的神情裡見不到一絲痛楚,倒是黑口瑤眼看著他那張漂亮面孔被利刃劃過,心疼地跟什麼似的,一個勁地念叨著:罪過喲,造孽喲。
  
  諸般準備大概妥當,宋陽雙手分別托住妖僧和阿伊果,辨明方向發力奔馳,直奔折橋關。
  
  陰家棧、青陽擂、金殿面聖…以往經歷的每次考驗,或整合資源順勢而起、或仔細準備謹慎思索,這才能破繭而出如願沖關,但世事難料,不是每一次都會有充分資源給宋陽利用、有大把時間給他準備。
  
  一具行屍走肉的傀儡,一個漏洞百出、甚至都不能算作計劃的計劃,可即便如此,眼前的那件事他還是非做不可,便如守孝期滿時,宋陽對顧昭君說過的那句:我就是個煞筆青年!
  
  顫抖大地的沉重腳步,龍雀沖轟轟烈烈,泥水飛濺之中跌宕起幾重瘋狂。
  
  ----------------------------------
  
  折橋關中,一派熱火朝天。
  
  雖然前方不見音訊,但距離都指揮使與騎兵隊離開不過幾個時辰,折橋關中的奪山步軍並不覺得有何異常,正在長官的帶領下,整理城中輜重,只待最後啟運回營。正忙碌著,忽見密使大人面色陰沉,大步而來,再看密使身後的三位親隨衣衫腌臢血流披面,顯然經歷過一場血戰,奪山營眾多將士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密使與親隨日前在大營逗留的時間不長,且深居簡出,極少與營中官兵接觸,也沒什麼人留意過他們的長相,現在宋陽三人滿臉血污五官難辨,倒沒惹來懷疑。
  
  入關後,『密使』邁步走到一個軍官面前,對方是個統領五百人的衛正,七品校尉,見御使忙不迭行禮。
  
  就憑著手上的這具傀儡,宋陽等人實在不敢找更高級的將領說話。密使大人沉著臉不說話,身後的施蕭曉代為開口:「那件東西呢?」正經的大燕官話。這是路上早就商量好的,宋陽從燕子坪長大,說話時總難免南理口音,黑口瑤更不用說,所幸施蕭曉說得一口流利『燕語』。
  
  衛正職務不高不低,對御使陌生得很但對軍中事情都有瞭解,稍一琢磨就明白『那件東西』是什麼了,躬身應道:「應大人之命,已經護送回營。」
  
  宋陽的眼角一跳,帶著臉上的傷口抽動,莫名猙獰。施蕭曉直接道:「備車,送我們回營,要最好的馬,快快快。」
  
  衛正哪敢耽擱,即刻安排下去,不到盞茶的功夫御使攜隨從等車,衛正還安排了麾下兩隊軍卒沿途護送,隨著駕車軍卒一聲鞭哨,駿馬揚蹄拉動大車向北而去。
  
  等留守此處的燕軍首領、副指揮使聞訊趕來時,馬車已經動了起來,他不敢阻攔密使的車架,但他快步跟了上來:「請問御使,紅城戰事如何?」
  
  車中人並未搭話,只傳回了一聲冷哼……副指揮使眉頭大皺,目送馬車遠去後,先傳令探哨南行去查紅城的狀況,跟著又把衛正叫來,仔細詢問御使的狀況,後者根本說不出什麼來。
  
  不管怎麼說,御使回來後竟不見自己一面,總覺得有些蹊蹺,副指揮使目光閃爍著:「你可注意到,大人有沒有被挾持之相?」
  
  衛正愣了下:「您是說那三個親隨?」隨即他搖頭道:「應該不會…他們三個離大人都有些距離。若是被挾持,大人有的是機會逃進咱們隊伍裡。」
  
  說著,衛正笑了起來:「將軍多慮了,這個地方不是大毒就是大疫,若非服食過解藥的自己人,靠上來就得死,那三個親隨可沒中毒。」
  
  副指揮使心下稍安,點頭道:「沒事就最好。」話雖如此,他還是傳令手下放軍雀回營,通知本營御使正在返程路上,同時囑咐他們留意那三個親隨。
  
  方圓幾百里都被同一片烏云籠罩著,陰雨綿綿猶未止歇,雨點打落於車棚,噠噠地輕響個不停,宋陽等人坐在車內,身體隨車搖擺,沒人說話。
匿名
狀態︰ 離線
109
匿名  發表於 2013-1-10 17:58:40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十九章 止步

  十八年前宋陽被尤太醫抱著、乘坐馬車逃離大燕
 
  如今,依舊是馬車疾馳,可多年裡這第一次踏足燕土,卻是為了追尋尤太醫的半截屍體。
 
  或許是因為眸中遍佈血絲,把宋陽的目光也染成了一片血色。就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阿伊果現在都不敢和他說話。倒是施蕭曉,全不在意宋陽的殺意,望著他問道:「去到大營之後呢?怎麼辦?」
 
  折橋關的毒源被先行送回營中,就算再痴呆的人也能明白,護送毒源的不可能只是奪山官兵,還會有密使手下隨行。他們三個剖面毀容,能瞞得過普通軍卒,又如何騙得過密使親隨,到了地方一定會被戳穿行跡。
 
  不同於野狼般的目光,宋陽的聲音平靜:「不是沒機會,就是得賭個運氣。」
 
  「賭運氣?盼望著奪山營中沒什麼駐防麼?」施蕭曉笑了,他臉上有一道傷痕劃過嘴角,一笑之下臉孔好像就快碎掉了:「對上訓練有素、結陣迎敵的軍兵,憑你全力施為能對付多少?八十個,還是一百個?再加上我……你不會以為駐防軍卒只有二三百人吧。」
 
  宋陽沒理會他的分析,只是搖了搖頭:「不是賭這個,我也不盼著他們人少。相反,駐防的人越多越好。」說完,又對黑口瑤著意囑咐了幾句,所說的事情都是有關控制傀儡的行止,後者點頭一一記下,之後宋陽身體後靠倚在了車廂內壁上,雙目閉合靜靜養神,再不說話了。
 
  施蕭曉也不再糾纏,轉目望向阿伊果:「如果待會就要死,你最想的是什麼?」
 
  阿伊果呲牙,一副吃人相:「禿頭龜兒,老子死不了,老子出生那天族裡大阿姆就說我:長命百歲、三妻四妾!」
 
  「長命百歲、三妻四妾?」施蕭曉失笑搖頭:「就沖後四個字,你會信前四個字麼?」隨即他也不再說話,把紅色短笛拿在手中把玩,仔細看的話,笛子首端銘補了一字小篆:棠。
 
  阿伊果也忙碌得很,不停吹起無聲哨子,訓練著自己的傀儡。在她的指揮下,傀儡揮手踢腿,彷彿在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打架……
 
  四匹健馬拉車,奔馳速度不遜騎兵急行,燕國哨卡一見奪山營的隊伍當即放行,一路順暢無阻,不到兩個時辰馬車便抵達奪山大營。
 
  雖然稱作『營盤」但從外看上去與小城無異,築壘高牆分設四門,只不過城中以營房、操場取代了民宅和商舖,馬車來到營門前,帶隊校尉亮出令符想要吆喝一聲『御使回營速速放行……」但是在看到負責營門衛戍的軍官之後,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大喊出聲了……守門的並非門官,而是鴻矛重騎的首官、留守大營的最高將領。在戰時,守營長官拋開本職官銜,還另外有個稱呼:營守正。
 
  而他身後的軍兵,看上去神情恭謹,但刀半鞘、弩在弦,殺機暗藏。在隊伍中還隱著一位御使親隨,眯著眼睛正盯著馬車。
 
  透過車概窗櫺,外面的情形車內人看得一清二楚,宋陽對阿伊果點了點頭。
 
  「依例,軍馬歸營過門,文官離輦武將下馬,吾皇以下百官如是。」營守正說的確有其事,主要是防備車中藏有奸細、或者武將叛變逆襲。不過這道軍例只用在真正的戰時,若非折橋關傳回雀書,提醒大營留意御使及三個隨從,營守正才不會煞有介事地搬出這一條來。
 
  營守正當先下馬,語氣恭敬:「軍令難違,望大人體諒。」
 
  話音剛落,『嘭』的一聲悶響,御使大人踢開車門躍到地上,向著營守正走去,後者欲躬身施禮,不料御使看都不看他,就那麼『直挺挺』走著,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撞到了他身上。再配上大人那副鐵面神情、死人似的陰冷目光,任誰都看得出御使心中怒火中燒。
 
  營守正哪敢用力,被對方撞了個踉蹌,向一旁退開。
 
  而御使腳步不停,大步走進士兵隊伍,士兵們紛紛閃開道路,御使一直走到那個真親隨身前,與其四目相對,一言不發。
 
  御使是真的,親隨被他瞪得心頭髮慌,後退半步低聲道:「您……」不料,他才剛一開口,御使忽然從身旁的士兵手中奪下一柄戰刀,用力揮動斬下。
        
     御使本身武功了得,雖然變成了傀儡,但力氣還在,奪刀、斬下動作奇快,事情又來得毫無徵兆,親隨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鮮血噴薄中屍體倒地。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御使任由鮮血噴了自己滿頭滿臉,隨手扔掉戰刀,轉身又向馬車走去。車廂中的三位『親隨』好像現在才反應過來,忙不迭跳下車,直接低頭跪倒,彷彿犯了什麼大罪,要請御使寬恕。
 
  車前御使停步,抬腳踢在了宋陽的臉上,而後看都不看,邁腿返回車中,三位親隨誰也不敢多言,爬起來也回歸馬車……
 
  營守正和副官面面相覷,但目光裡都悄然透出了分輕鬆,車上的親隨都被御使踢翻,自然不會是挾持。至於御使砍死另個親隨……不難猜,是他們內部出了什麼惡事,多半是手下不利,辦砸了什麼重大差事,惹得御使大怒殺人。
 
  不管怎麼說,御使殺的是自己人,只要他沒被挾持,不管出了什麼事都和奪山營沒關係。
 
  車中傳來吩咐:「回住處!」營守正揮手放行,馬車再度行駛起來,直奔御使和親隨的營房。營守正謹守職屬禮儀,帶一隊官兵隨行護送。
 
  阿伊果坐在車裡,高興地跟什麼似的:「我的傀儡蠱術,怎麼樣,怎麼樣?!」說完,看著宋陽因為挨了一腳、傷口掙裂又復浸染鮮血的臉,低聲笑道:「莫得怪我麼……和尚那張漂亮臉蛋,我實在捨不得讓他踢。」
 
  宋陽混不在意,抹了抹臉上的鮮血:「待會會有場好打,你跟住我。」說著,抽出了短刀紅袖
 
  施蕭曉笑了下:「要打架了麼?」伸手脫掉了商人外衫,露出了白色僧袍。
 
  不長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軍卒道:「已到請大人……」話沒說完,車棚突然轟的一聲炸碎開來,紅色刀光翻捲而起,裹著一條人影撲躍而出宋陽發難,彷彿一頭熊熊燃燒的獸,直撲御使住處。
 
  擋在他面前的幾個士兵,全都不存反應的機會,大好性命被紅袖一抹而斷,阿伊果帶著傀儡緊隨其後,最後則是一襲白袍斷後,施蕭曉大袖揮舞中罡風席捲常人絕難近身……
 
  事出突兀一切都發生在彈指之間待營守正明白髮生了什麼的時候,宋陽已經帶著阿伊果撲入營房,同時還大吼了聲:「斷後!」
 
  施蕭曉知道這兩個字是說給自己的,轉身把住門回,白色僧袍迎風鼓蕩,遙遙望著營守正,認真說道:「你等,止步。」
 
  此刻雨仍未停!
 
  下一刻,已經進門的阿伊果又轉回到門口,手中匕首抵住御使的咽喉笑嘻嘻地對著燕軍道:「那個要上來,老子殺個龜兒!」
 
  施蕭曉忽然苦笑了下,搖頭道:「沒用的,快進去。」
 
  果然,營守正絲毫不為屏動,怒聲叱喝:「殺!」
 
  軍令一出,周圍軍士抽刀便沖……仍是燕國戰例,長官被挾持,下屬若為之動搖,其罪同叛國。靠著一個御使根本動搖不了燕軍,阿伊果驚呼了一聲:「小哥靠你了!」拉起傀儡又轉身跑回屋內。
 
  施蕭曉哈哈一笑,雙袖迎風,全力出手!他的武功也別具一格,大袖上下翻飛,刀劍往來盡被擋住。而他無論如何變化招式,歸根結底就只有守勢。和尚的武功,只能保住自己不挨打,卻不會主動去打人。
 
  所幸營房並非帳篷,是一座小樓,只設正門一座。門口空間狹小,施蕭曉的修為比著宋陽稍遜,但晉身上品武士之列,此刻把住地利,只憑在場的幾十軍卒難以沖關。
 
  「調弓弩隊;選健卒卸甲輕身,攀窗入營;傳重騎列陣,若還不行便踏平此營。」營守正臉色鐵青,連聲傳令。
 
  留給宋陽的時間異常短暫,衝進樓內不敢有絲毫的耽擱,提起嗅覺用力長吸,旋即臉上喜色綻放,特殊的藥物味道,與紅城中的『毒源』相近,親人就在此間!僅只一個呼吸間,刀光斬碎木門,眼前的大屋中,五個和尚正抱著一隻包裹,準備破窗逃走。
 
  在他們到來前,這些妖僧親隨奉命看守毒源,留守小樓不得輕易外出,認人也只派了一個去。
 
  在營門前只有一個真隨從,可住處還有五個,憑著傀儡,殺一個都屬勉強,斷不可能殺光五個。所以到了這裡,宋陽不再靠御使糊弄,直接翻臉動手。
 
  他來得快若風雷,妖僧還來不及逃走……到現在為止,宋陽的運氣不錯,而他真正要賭的那個大運氣,才剛剛開始。
 
  號角連營,奪山皆動,大隊官兵蜂擁而至,任誰都看得出,施蕭曉抵擋不住了,可他臉上的微笑卻始終不曾變過,站在門口的身形,雖搖晃個不休但卻不退半步。
 
  就在此刻,紅色的刀光再現,宋陽賁烈撲出,暫時逼住敵軍圍攻的勢子,口中大吼:「逃命!」說完,轉身跑回樓裡,一把拉起阿伊果,顧不得去管那個傻乎乎的傀儡,發動身法從小樓另一端破窗而出,撒腿就跑。
 
  營守正森森冷笑:「逃得掉麼?」揮手之際,鴻矛重騎蹄聲轟鳴,穿插而上。
 
  施蕭曉緊跟在宋陽身旁,生死一線之際,他居然還笑得出聲:「我知道你要賭的運氣是什麼了。」說著,伸手指了指被宋陽綁縛在背後、已經被除掉鎮封藥物的半具屍體……
匿名
狀態︰ 離線
110
匿名  發表於 2013-1-10 17:59:12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二十章 奪營

  『澇疫』的解藥珍貴得很。
  
  只有出征的一萬八千人服食了解藥,留守大營的兩千軍馬遠離疫區,沒必要浪費珍貴藥材……他們是否吃過解藥,這就是宋陽要賭的運氣。
  
  身邊細雨翻飛,背上半具毒屍,宋陽不信大營兩千軍卒中,沒有一個肺弱之人。
  
  蹄聲如雷,兵馬縱橫,四下裡刀光踴躍,宋陽攬著阿伊果的纖腰,施蕭曉護在身邊,在敵軍叢中亂衝亂闖,依仗著出色修為瘋狂奔逃。
  
  他們是亂跑,但奪山軍兵卻有條不紊,依照高塔上的軍旗指揮,一隊隊有序穿插,無論那三個膽子撐破天的惡賊怎麼逃,都會被緩緩合圍,最終會落在刀山箭雨之中,只是遲早問題罷了……中土天下武者尊崇,可一個人的修為再如何了得,對上大隊訓練有素的士兵也休想有勝算,大宗師如此,還是上品武士的宋陽、施蕭曉更不例外。何況這裡還是人家的操練場!
  
  而讓宋陽略顯意外的是,在血肉翻飛的搏殺中,他發現自己的龍雀殺法與施蕭曉的雙袖軟盾居然異常默契。
  
  宋陽一刀在手化身狂魔,每一次奔襲都不留餘地,只攻不守;而施蕭曉心懷慈悲,沒有攻殺完全都是守勢,不光守自己而且還護同伴。一攻一守相得益彰,兩人聯手戰力猛增……可即便如此,也只堅持了一炷香的功夫兩人均告負傷,宋陽傷在肩頭、施蕭曉傷在後背,血如泉湧,把體內的力量迅速帶走。
  
  施蕭曉氣喘吁吁:「不成了。」
  
  宋陽正想說什麼,就在此刻,一個正縱馬揮刀向他衝來的騎兵突然慘叫一身,翻身從馬上摔落,身體好像一隻被扔到泥土中的蝦子,不停地躬起、繃緊,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開始咳嗽……他只有一口氣。
  
  肺裡的空氣隨著咳嗽被噴出,他想再吸口氣,可他咳嗽的太劇烈,連哪怕一個讓他吸氣的空隙都沒有!先是大聲咳嗽,而後無聲抽搐,最後猛地一蓬鮮血噴出,其中還夾雜著些許碎肉,短短片刻,他的肺就被劇毒腐蝕、殘碎。
  
  而宋陽在此人落馬時跨步趕上前,全不管周圍的攻殺,把性命完全交給施蕭曉保護,他只是盯住對方的眼睛,從毒發到身亡,宋陽死死盯住對方的眼睛,絕大恨意!
  
  直到對方再無生機,宋陽陡然爆發出一串大笑。
  
  厲笑聲之中,澇疫劇毒迅速擴散,大營中的號角、戰鼓、喊殺…所有的聲音,盡數變成了咳嗽!
  
  營守正心中閃過『不好』兩字,可還容不得他再去細想什麼,肺葉間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就絞碎了他最後的念頭……
  
  阿伊果的臉色變了。在回到紅城後,她大概瞭解到事情經過,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澇疫竟會如此『瘋狂』,從開始有人發病到所有咳嗽聲落盡,兩千條人命,僅在半柱香之間。
  
  很快,小小的城安靜下來,只剩雨水的沙沙細響。
  
  阿伊果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忍不住念叨了句:「兇猛咯。」
  
  施蕭曉則若有所思:「兇猛,才更好控制。」
  
  劇毒擴散速度奇快,是屠城滅關的可怕利器,而也是它的猛烈,對使用者來說,才更好控制,毒發即致命,中毒之人根本沒有機會逃走,自然也就沒機會把澇疫帶往別處去。
  
  否則燕國又哪敢隨隨便便就把這道毒魔釋放出來,若是瘟疫傳回到本國怎麼辦……
  
  施蕭曉略作感慨,轉目望向宋陽:「回去吧,這裡不可久留。」不是所有人都被澇疫奪去了性命,至少,前後兩批從折橋關返營、護送密使及親隨的百多官兵,都是服食過解藥的,方才見營中出了大事,早都逃出大營,趕往折橋關送信去了,說不定還放出了軍雀,用不了多久,奪山主力就會殺回來救營。        

    宋陽點頭回應:「等我一陣,要重新封鎮屍體。」說著,三個人再度返回御使所在的小樓,一進門就看到,御使大人沉著臉,面對著一根柱子站著。
  
  在樓內大屋,所有封鎮毒源的藥物都是現成的,另外還有小半箱黃色藥粉,宋陽精通藥理,略作辨識,對同伴說道:「可能是解藥……」話沒說完,他忽然皺了下眉頭,捏起一小撮藥粉,放在鼻下仔細的嗅著,過了一陣又將其置入口中,閉上雙眼細細品味。
  
  良久過後,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再度睜開眼睛時,眸子裡儘是瘋狂喜色。
  
  阿伊果看得狐疑不已,皺眉道:「又想到啥子了?」宋陽甚至興奮到難以自已,連呼吸時都略帶顫抖:「這個要真是解藥…就更有趣了。」說完,小心放好身後的半具屍體,跳起身來向外跑去,兩個同伴不明白他又發什麼瘋,對望了一眼,施蕭曉拉起阿伊果,跟在了他身後。
  
  宋陽重返一樓,來到御使跟前,先從挎囊裡取出一隻瓷瓶,又隨手找來一隻茶杯蓋,將瓶中的灰色藥粉到處些在杯蓋上。
  
  施蕭曉看了看宋陽的藥粉,隨口問道:「消紅?」宋陽點了點頭,所謂『消紅』,其實就是他上一世中的『田七』,今生前世都最最常見的止血藥材。
  
  宋陽對兩個同伴認真道:「閉氣,說不定會死人,千萬要閉氣。」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晃動火摺子,去點杯蓋中的『消紅』。
  
  藥粉乾燥,遇火即燃,冒出濃濃黑煙,宋陽探手將杯蓋送到了傀儡跟前,隨著傀儡呼吸,藥粉燒出的黑煙,被他呼吸進去了少許。
  
  跟著宋陽撲滅小小火焰,催動內勁揮掌,帶動罡風聚散所有黑煙,看他的樣子小心之極,反反覆覆的揮掌,直過確定附近黑煙盡散,才回頭對同伴道:「行了。」
  
  阿伊果使勁喘了口大氣,瞪著他問道:「神秘戳戳,做爪子麼?」話音剛落,突然她的傀儡陡現痛苦之色,身體簌簌顫抖,跟著開始大聲咳嗽……倒地、抽搐、一口氣直到把最後的生機都咳出體外。
  
  阿伊果大吃一驚:「消紅的煙裡有毒?」話問出口,她自己就發覺不妥,御使的死狀,分明是中了『澇疫』之毒的樣子,可他提前服食過解藥。
  
  施蕭曉的反應比著阿伊果更快,饒是一貫微笑從容,此刻也不由自主地顯出些驚悚:「你能破去解藥?」
  
  「樓上那箱,果然是解藥。」宋陽的笑容開心、目光陰鷙。
  
  藥物性理不同,彼此間也有衝突、相剋,最簡單的,有許多中藥都會忌茶,因為茶水會消解、或者衝突藥性。就是這個道理了。
  
  從解藥中,宋陽辨出其中有一味『鐵蓮絨』,這味藥材從性子上,會與『消紅』灼燒出的煙氣衝突,說穿了,如果服食了鐵蓮絨,再嗅到消紅的灼煙,前者的藥性就會被抵消一些。
  
  所有的藥方都一樣,其中所需藥物都有嚴格的配比要求,配比變動了,就會導致整張方子失效。澇疫的解藥也不例外,消紅灼煙只消除了鐵蓮絨的些許藥力,但解藥就不靈了。
  
  天上雨不停,大營就始終還是疫區,御使的解藥被破掉,當即慘死。
  
  宋陽的笑聲歡快:「消紅是再普通不過的止血藥,軍營裡會常備,數量絕不會少。」說完,邁步出門去找營盤中的藥庫。
  
  他的鼻子好使,輾轉一陣就找到了地方,進入其間,果然發覺大量消紅,有些被研磨成粉裝在匣中,更多的則是干燥原藥,滿滿的幾大麻包,宋陽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奪山主力即將返回、天上陰雨綿綿、此地變作疫區、消紅灼煙能夠破掉解藥、軍營裡火油儲備豐富……就算阿伊果不喜歡動腦筋,也能明白他想的是什麼。
  
  阿伊果盯著宋陽,輕聲念叨了句:「你娃瘋子麼,殺人笑得這麼開心。」
  
  「給他陪葬,再多也不嫌多。」宋陽的聲音很輕,語氣越重:「還有,人少了,襯不上他的身份。」
  
  施蕭曉插口問:「他是什麼身份?」
  
  「恩人,親人,我的。」宋陽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忽然想哭。
  
  -----------------------------
  
  折橋關首將,奪山營副指揮使雙眉緊蹙,自從御使離開,他先後派出七道探馬趕往紅城打探消息,可始終沒有回訊……不用問,前面出事了。
  
  出兵去救?就憑手上這萬多人,沒有後援支持,如何攻得下南理經營多年、守軍比著自己人還要更多的堅固城關;
  
  飛雀求援?折橋關是去往紅城的必經之路,這裡的狀況傻子都能明白,友軍要是不提前服食解藥,來多少死多少,何況御使曾有嚴令,今次的行動決不許向外界透露半句,就是友軍也不行。
  
  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辦法,傳訊回本營求御使通融,通報友軍並分發解藥。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還不等他傳書,就接到了大營爆發惡疾,駐防兵馬全軍覆滅,御使下落不明的噩耗。
  
  副指揮使險險就昏厥過去,當即把麾下部隊再一分為二,留八千人駐防折橋關,自己親率五千兵馬回救本營……大燕軍法分明,功重賞、罪重罰,而丟失本營正是大罪之一。
  
  即便明知作祟的充其量不過三五人,可這件事好說不好聽,一定要帶重兵回去重新『佔領』大營才是彌補之道。所幸,本部人馬都服食瞭解藥,全不用擔心營盤中瀰漫的劇毒……副指揮使率領大隊回到營盤時,早已沒有了敵人的蹤跡,眼前儘是燕卒屍體,用來儲備藥材、食物的軍需庫房被惡賊潑灑了火油,正熊熊燃燒。
  
  天空中陰雨綿綿,空氣潮濕異常,所以火焰燃燒的不充分,不見太多火苗,但黑煙滾滾湧動,看上去煞是驚人。
  
  整座營盤中都瀰漫著古怪的焦糊味道,刺鼻得很,副指揮使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聲……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8 10:3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