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31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18:13:12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一章 猶豫

     宋陽的窗子不是誰都能翻的。不是沾者立斃的劇毒,但昏睡一陣總是免不了的。

     雖然大漢昏了過去,宋陽還是回答了他的疑問:「一身孜然味,想聞不出來都難。」
回鶻王子臉上易容,但身形未做改變,對宋陽來說本來不難認,再加上宋陽有個好鼻子,兩人一照面就認出對方了。

     話說完,宋陽開始皺眉,眼前這件事有些麻煩,對方人還不錯,就這樣把他交出去自然不妥;可是下面兵馬行動,用不了多久就會搜查過來……正躊躇的時候,外面敲門聲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門縫:「三姐?]  任小捕來了。

     宋陽喜上眉梢,跨過地上的王子去開門… …任小捕接到家將的密報,還道真出了什麼大事,煞有介事似的,神情凝重俏臉莊嚴,可做夢也沒想到,開門的竟然是宋陽。任小捕「啊 」地一聲低呼,驚得她身後的鐵衛秦錐險些就拔刀了,待看清是宋陽後,醜漢子也是一愣。

     任小捕呆呆瞪著宋陽,錯愕著、試探著,終於開口了:「你、你是誰?」

     宋陽笑:「我是你搭檔!找你一起破大案子!」

     下一刻,任小捕總算回過神來,因為太興奮了,小臉都憋得通紅,打從心眼裡湧起的那聲響亮歡呼,足以讓所有人都替她開心、替她歡笑。只可惜身邊還跟著個秦錐,所以沒法撲過去抱住他。生平第一次啊,任小捕這麼「恨 」秦錐。

     秦錐識趣,正想告退到樓下守候,但餘光一掃看到地上還躺著個大漢,他又站住了腳步。任小捕也看到了此人,湊上前去仔細看看,確定自己不認識,轉回頭好奇問:「這是誰? 」

     「回鶻兒,是個王子。易容成漢人。」

     任小捕眨了眨眼睛,想不通為何會有個回鶻人在此,但她很快就想起自己的「和親」,一下子變得更興奮了:「回鶻人,還是個王子?咱……咱打他吧!」

     宋陽咳一聲,笑了起來。秦錐的反應則要 「專業」的多了,一見此人身上染血、又是易容改扮,就大概猜到些,皺眉問宋陽:「跟外面的事情有關?」
宋陽點了點頭:「是有關,外面出了什麼事?」

     秦錐只是護送公主過來,途中見到管家辦差他沒有過問,當即應道:「我去問一聲,另外……這個人留下還是讓他們帶走?」

     「也算是朋友的,能留儘量留,先看看什麼事情吧。」

     秦錐點頭應下,吩咐一個同伴守在門口,自己去探聽消息。宋陽這邊也不閒著,把回鶻兒擺在床上,先給他解去窗櫺上的毒藥,跟著解開衣衫幫他療傷。薩默爾汗身上有些刀劍傷痕,不過都是皮肉傷,不算什麼,可他肋骨斷了兩根、經絡也告受挫,看樣子應該是高手擊中一拳,而最麻煩的是他舊疾未去,這下連新傷待老病同時發作,狀況不容樂觀。

     宋陽立刻出手施救,任小捕也不去打擾他,就坐在一旁,雙手托住下頜,眼睛跟住他的每一個動作,俏臉上的笑意清清淡淡、卻真真切切。現在宋陽這幅認真治病的樣子,讓她想起了當年陰家棧裡那個在屍塊中來回忙碌的小仵作。

     不久之後秦錐就把事情打探清楚了,返回客棧對宋陽道:「黃昏時尚國夫人攜幼子外出,剛出門口,連大街都還沒走出去,突遇匪徒襲擊。」

     任小捕咦了一聲:「是胡大人的家眷?回鶻兒……要對付胡大人的老婆?」

     左丞相深受皇恩、得賜「誥命」,他官居一品、他的夫人也是一品誥命、尚國夫人。

     秦錐哪會知道回鶻兒的動機,他只是陳說自己探來的消息:「四個匪徒身手高強,一出手就把隨行護衛盡數擊倒,其中一個人直接伸手去搶奪胡大人的幼子。」

     胡大人一生仕途坦蕩,官做得順風順水,可子嗣事情始終不順,好像中了巫蠱降頭似的,女兒一個接一個的生,偏就沒有一個兒子,直到五年前,終於喜得貴子,左丞相一度歡喜得老淚縱橫。

     兒子是妾室生的,但是胡家唯一香火,尚國夫人從小就把他帶在身邊悉心呵護,這次遇到強悍匪徒,她也明白要是把這個寶貝疙瘩從自己手中丟了,胡大人回來非得活活吃了她不可,眼看著護衛被一掃而空,她猛地拔下一根長簪抵住了幼子的太陽穴。

     任小捕聽得目瞪口呆:「這女人失心瘋了麼?」

     一邊救人一邊聽故事的宋陽卻笑著攢了聲:「當真有些急智。」

     對方志在奪子而非殺人,不管是所要贖金還是為了以此要挾,都得要活的,這一來投鼠忌器,被將住了。不過話說回來,尚國夫人這樣的做法,也只有「後娘」才能做得出,要是親生母親,再如何急智決絕,也沒法邁過自己心裡那道檻……

     尚國夫人不過是個老太太,對面四個都是頂尖好手,這種僵持不過耽擱片刻,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被制服,可就是這麼一耽擱,街角處溜溜躂達轉出四五個青年人,為首那個見狀立刻喊了聲「大膽」,他一喊完就立刻後退,倒是他身後的三個人撲上去了。

     而這一次雙方動手之下,剛剛眨眼間打倒十餘相府護衛的四個兇狠匪徒,短時間內竟佔不到太多便宜。

     就這樣一拖再拖,四個匪徒未能得手。他們鬧事的大街是什麼地方?高官府邸幢幢相連,很快各府侍衛、當值親兵蜂擁而出,兇徒轉身便逃,連串激鬥中,四人很快就被打散,但他們還是逃出了長街,這才有了現在的大搜捕。

     中途出手、截擊匪徒的青年高手,也在混亂中消失不見不知去向了。

     「有人看到那幾個年輕人高手的樣子,其中最兇猛的那個,身形消瘦,打鬥時神情陰冷,尤其顯眼的,他是刀劍雙刃,左手刀右手劍。」說到這裡,秦錐露出了一個醜陋笑容。

     任小捕一驚,隨即笑了起來:「李逸風?難不成是皇……微服私訪啊!」說著,她轉目望向還在昏迷中的回鶻兒:「你的運氣,可著實不太好。」

     事情大概說完,秦錐告退,回到門外守候。客棧中已經來了官差,逐室搜索逃犯,不過有紅波衛守護的屋子,刑捕也好、禁軍也罷,都不會進入打擾的。

     而這個時候,宋陽卻皺起了眉頭,停下中止救治,靜靜看著回鶻兒,顯然在猶豫著,到底還要不要救這個人。

     四月初,澇疫爆發時,薩默爾汗也在紅城。

     對於大燕、南理的那場邊關之爭他瞭解得不是很多,但連打探帶猜測,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兇狠澇疫,很可能來自一件可以人為控制的「毒源」。

     邊關之役看似平分秋色,可薩默爾汗明白,歸根究底還是南理贏了,因為南理保住了紅城。這便是說,如果「毒源」確有其事,它已經被南理控制了、得到了。

     這樣的寶貝,哪家帝王會無動於衷?即便薩默爾汗現在還不是大可汗,他也照樣動心。

     當時身在紅城的,並介入戰事的最高官便是左丞相了,按常理猜度,左丞相一定會知道 「寶貝」的去向,薩默爾汗想要得到毒源,就非得從他身上下手不可。

     所以他帶上三個厲害武士跑來鳳凰城,聯絡到本國的眼線,準備劫持到胡家獨子。

     薩默爾汗不知道紅城役後還有「大燕追討 」、「山溪秀出手」等諸事,他的想法簡單得很:搶了胡家的幼子、比起劫持胡大人本人還要更管用,要挾胡大人說出毒源的藏匿之處,然後回鶻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南方陰雨綿綿,沙漠上的聖火顯然暖和不到這裡,他們的運氣確實糟透了,眼看得手之際,居然遇到了出宮閒逛的豐隆帝。

     更倒霉的是,最後還落在只求舅舅安心落葬、再不受驚擾的宋神醫手中。

     堂堂回鶻王駕、王子,易容改裝萬里迢迢來搶胡大人的幼子……以宋陽的腦筋,又哪會猜不到他的目的。但平心而論,宋陽覺得薩默爾汗這個人還是不錯的……正猶豫著,一旁的任小捕突然開口,聲音輕柔:「救他吧。」

     宋陽略略有些意外,任小捕從不會管他的事情的。公主則迎上了她的眼神,笑容甜美兒親切:「這個傢伙易容的不錯,合我眼緣,不想他死,你就當幫我這個忙。」

     任小捕平日裡大大咧咧,不過她也有一份細膩的心思,特別是當事情與宋陽有關的時候。回鶻兒的死活她不放在心上,但她能看出宋陽的猶豫。

     她想不出回鶻兒去劫持胡大人幼子犯了宋陽什麼忌諱,可她剛才聽得清清楚楚,宋陽說回鶻兒「也算朋友」。

     看著朋友死去而放任不管……他心裡一定不是滋味吧,否則憑著他的性子,又怎會猶豫那。

     任小捕不想讓宋陽鬱鬱,所以把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小小的、輕柔的乖巧。

     宋陽望著她,片刻後笑了,伸手去捏他的鼻子。

     小捕快揚起下頜、躲開、張開嘴巴咬小仵作的手指,咬中了。可又哪捨得真的用力呵,充其量只能算是把牙齒搭在他的手指上,倒是軟軟的舌頭,圍住手指輕輕打轉。

     宋陽心裡一蕩。

     而咬人的那個卻臉紅了,吃吃地笑著退開兩步。

     宋陽重拾金針繼續施救,任小捕做回到椅子上,靜靜看著心上人幹活,等到肚子餓了,就抱起桌上的飯碗,去吃宋陽吃了一半的飯菜。

     小捕快長大了,但仍忍不得餓、忍不住睏 ……不知不覺裡,伏在桌子上睡著了,唇角上掛著甜甜笑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132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18:13:58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二章 小卜

  薩默爾汗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任小捕早已回府,宋陽搭了幾把椅子,守在病榻前和衣而臥。他睡得極輕,回鶻兒一有動靜他就驚醒過來,起身望向王子:「怎樣,頭疼不疼?丹田呢?」
  
  薩默爾汗感受了下,搖頭道:「都不疼,但胸口有些發悶。」
  
  宋陽神情輕鬆:「你經脈受損氣息鬱結,胸口發悶再正常不過。頭和丹田不疼就無妨了,過不久就能痊癒。」說完,停頓片刻又補充道:「那些官差你也不用擔心,他們不會找到這裡來。」
  
  薩默爾汗翻著眼睛,先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最後望向宋陽:「又被你救了?」
  
  宋陽笑著點頭:「你運氣好得很,這次只差一點點就死了。」
  
  薩默爾汗當然聽不懂他的話外之音,只是皺眉道:「欠你的人情越來越多,可不太妙…」說到這裡,他忽然岔開了話題:「宋陽,再幫我個忙,去找我的手下。」
  
  他把聯絡本國暗樁的地點、暗號都交代下來,跟著又費力地舉起手,將系在頸下一塊玉墜扯下,遞給了宋陽:「這是信物,亮給他們看,然後帶他們來見我。」玉墜清澈,但中心處有一團朱紅,看得久了彷彿一團熊熊火焰,馬上就要從玉中燒出來一般,顯然不是凡品。
  
  薩默爾汗一個人的份量,怕是要比著所有回鶻在南理的暗樁加起來還要再重上一百倍,連他都被宋陽救了,自然不怕再把暗樁聯絡地點告訴宋陽。
  
  宋陽沒說什麼,接過玉珮轉身而去,門外自有任小捕留下的紅波衛守護,安全不用操心。
  
  一個時辰之後,宋陽帶著一個高大女子返回客棧,進門一見王子臥在榻上,女子面露狂喜,立刻搶上兩步跪倒在地,臉頰貼在王子的手上,用回鶻語急促地說著什麼,語氣虔誠而歡喜,應該是在感謝天神保佑。
  
  薩默爾汗則問道:「怎麼就你自己,麥迪江和庫納呢?」當著宋陽的面,他口中說的是漢話,示意自己在恩公面前沒有秘密。
  
  「麥迪江重傷不治,逃回去後不久就死了;庫納傷在了腿上,性命無虞但行動不便,阿夏自己做主,沒讓他一起跟來見駕。」高大女子也用漢話回答,發音純正,吐字流利。
  
  薩默爾汗眼中怒氣畢現,一旁的宋陽忽然插了句:「生氣對傷勢不好,還有…這件事你怨不得南理。」
  
  薩默爾汗看了宋陽一眼,嘴巴動了動,終歸沒說什麼,只是悶哼了一聲。
  
  宋陽冷曬,也沒再廢話,從懷中掏出玉珮扔給薩默爾汗:「你的人來了,這就離開吧,我還有事。」
  
  薩默爾汗點了點頭:「這就走了,你就是留,我也待不住。」他的脾氣來得快散得也快,一句話後又面帶笑意了,而接下來,他又把玉珮拋給了宋陽:「這個送給你了,你戴著吧。」
  
  宋陽還道這個玉珮也和以前那隻手鐲一樣,都示意著『欠你一份賞賜、隨時可以來要』,正搖頭笑著說:「怎麼又來這一套,手鐲我都沒要……」
  
  不料話沒說完,一旁的高大女子見到薩默爾汗把玉墜送給宋陽,神情變得無比驚愕,起身後轉向宋陽,隨即竟跪倒在地,雙手高舉過頭,小心翼翼地拉住宋陽的手,然後把自己的臉頰貼了上去,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
  
  宋陽嚇了一跳,薩默爾汗則哈哈大笑,結果牽動傷口,開始劇烈咳嗽。
  
  回鶻女子完成了『儀式』,又畢恭畢敬地對宋陽說:「武士阿夏拜見宋陽王駕,聖火之光永照天空……」大段拗口辭令,既像祈禱也像祝福,難為她把回鶻禱告翻譯成漢語,還能說得朗朗上口。
  
  宋陽對她後面說得全不關心,他就記住第一句『拜見王駕』,不等對方說完就把她扶起來了:「怎麼回事?」
  
  「火芯玉象徵著聖火對使者的眷顧、保護,它是使者的生命、權力、地位、財富…所有一切的象徵。」阿夏開始解釋,但用詞彆扭,宋陽聽懂了個大概,轉頭望向薩默爾汗:「你把玉珮送我…你不做王子,讓給我做?」

          
  王子被他的說法嚇了一跳,咳嗽的更厲害了,同時用力搖頭。
  
  贈玉意義重大,但並非『贈與』,而是一種認可,寓意著分享、分擔。阿夏知道自己之前的解釋不怎麼高明,乾脆摒棄辭藻,直接說白話:「很像漢人的異姓兄弟。」
  
  說著,阿夏站了起來,微笑著繼續道:「薩默爾汗願與您分享榮光、分擔痛苦,真正的友誼,聖火鑑證永不背叛。」
  
  風俗不同、儀式也就不同,回鶻人不拜謝天地,貴族之間交換火芯玉珮就是真正友誼的象徵。
  
  一下子,宋陽和薩默爾汗的地位平等了,所以阿夏也以拜見王駕的禮儀來對他。
  
  這份禮物著實不輕,宋陽卻沒急著收下,等薩默爾汗氣息平緩之後,問道:「從此,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薩默爾汗笑道:「這個自然,除了老婆!反過來也一樣,你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
  
  「我沒親人了,以前有個舅舅,死了,屍體被仇人炮製、一分兩段。」每次提到此事,宋陽的心裡都會揪得痛。
  
  薩默爾汗陡然大怒,厲聲追問:「仇人是誰?」
  
  「報仇的事情不用你管。」宋陽搖了搖頭:「但他已經入土為安,我不想別人打擾他,否則兄弟朋友都沒得做,只有仇人。」
  
  薩默爾汗被他的話搞糊塗了,皺眉眉頭,隨口應道:「這個自然,誰也不能再驚擾他老人家。」
  
  宋陽聲音平靜:「趕緊離開南理吧,你想做的事情……我不容。」
  
  薩默爾汗也終於覺出了什麼,對阿夏道:「你先出去,在外面等。」等手下離開,他再度望向宋陽,很有些突兀的說:「阿夏的本領很大,單打獨鬥,應該能贏你。」
  
  能入選回鶻十傑、且能名列三甲的武士自然不同凡響,否則昨天也根本沒可能突圍逃走。
  
  「阿夏是我的心腹,也是我的女人。」薩默爾汗繼續道:「我遣她出去不是信不過她,而是要你安心。現在你要殺我容易得好像翻過手掌,我的命就在你手上,所以…你有話不妨直說。」
  
  王子有他的氣魄,宋陽也不再隱瞞:「澇疫從我舅舅的屍體而來。」
  
  薩默爾汗先是一驚,而後沉默了一陣,緩而又緩地呼出一口濁氣:「屍體現在你手上?」說完,不等宋陽回答,他又立刻解釋道:「瘟疫之源我可以不要,但它不能被別國掌握…我的意思你明白?」
  
  「他已入土為安,沒人能找到、沒人能奪去,世上再無澇疫了。」說著,宋陽突然加重了語氣:「你要記得,世上再無澇疫了,我用自己的性命立誓。」
  
  薩默爾汗的神情放鬆了下來:「那就沒事了,收好老子的玉珮吧。」
  
  宋陽也笑了,收好玉珮同時,卻找不出合適的回贈,懷中的寶石是舅舅的,手上的珠鏈是蘇杭的,他自己身無長物,摸索了一陣,從挎囊中摸出一把行醫時用來剜割腐肉的小刀遞過去:「就是那麼個意思吧,王駕別嫌寒酸。」
  
  薩默爾汗才不計較這些,伸手接過小刀,同時笑道:「以後不用王駕、王子地喊,叫我本名:奎尼圖艾迪。用你們的漢話來說,是『太陽出來了』的意思…就是『日出東方』!」
  
  王子語氣得意,覺得自己的名字威風凜凜,宋陽則在愕然過後點頭道:「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果然好名字。」
  
  『日出東方』面露喜色:「這是什麼詩,做得很好啊。」
  
  宋陽哈哈大笑,喚阿夏進屋,攙扶著『日出東方』離開了客棧,後面的事情再不用宋陽操心了,只是在告別時他又囑咐對方:「儘量別沾雨水,對傷勢影響不小。」此刻南理已經進入雨季,從南到北到處陰雨綿綿,一直到八月前細雨都會沒完沒了的下著,能見到一兩個晴天就是老天爺開恩。
  
  他們走後,宋陽仍舊留在客棧,等待著任初榕那邊的消息,過了不知多久,正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宋陽突然『哎喲』一聲,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去年臘月,青陽城外再遇筱拂時,任神捕曾抱著腦袋蹲在地上,斷言:結義兄弟!你是為了結義兄弟才來參選的。
  
  與陰家棧中的『蠻子內訌』一樣,任小捕的『未卜先知』,雖然無法道破真正真相,但卻能點中其中一二,至少是與大事件有些關聯的小細節。
  
  要知道,直到昨天救下『日出東方』的時候,宋陽都還不曉得,自己就要結義兄弟了……
  
  口中一邊吸溜著涼氣,宋陽一邊琢磨。沒想到,任小捕竟然還是任小卜。
  
  可她能『未卜先知』,這樣的寶貝,份量比起『毒源』怕也不輕了,又怎麼會被點中去和親…再琢磨片刻,宋陽忽的笑了,這個理由不難想,她『卜』出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處,真要信了,以此為據追下去,反而會耽誤大事。
  
  舉個例子,假如兩軍會戰,南理找任小捕來算計『對方會從那個方向攻上來』,小丫頭很可能算出個『西方馬踏飛燕』,可是實際裡,西方也許只是一隊敵人斥候經過……看上去神奇,但卻真沒什麼用處。
  
  不過不管怎麼說,等任小捕來找自己的時候,都要好好問一問。
  
  果然,等到黃昏時分,任小捕就好像一陣風似的跑來找宋陽……只是宋陽問及『結義兄弟』,她一臉茫然:「什麼盟兄弟?我說過麼?」
  
  公主殿下粗心大意,半年前說過的話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3
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00:58:01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三章 佈置

  任小捕當真是任小卜。

  小時候她的這個本領在南理貴族兒女中大大有名。豐隆皇帝給她的公主封號『玄機』、還有讓她去渾儀監當值,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但『只能中周邊而無法破要害』,讓她的神奇大打折扣,玩笑足夠可是遠無法成事。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本領的緣故,她天生就異常容易餓、睏。前者還好說,沒吃的時候就是煎熬難耐、但想餓死也不是件容易事,可是『睏』意上來,就會無法抑制的睡去,一如當年陰家棧中,守著血腥現場、忍著惡臭熏天,她照樣睡得香甜。

  聽著任小捕『坦白』,宋陽笑得合不攏嘴,不是想讓她做什麼,就是覺得有趣:「怎麼不早對我說?」

  任小捕擺了擺手,她是真覺得這沒啥:「又沒有真正用處,倒好像我是個怪物似的,給你用過兩次,陰家棧那次是你太咄咄逼人,惹得我實在不服氣,不露出些厲害本事,讓你瞧不起。」

  咄咄逼人有些誇張,但那時候宋陽身上確實帶了份淡淡的強勢,

  「第二次嘛,猜出你有結義兄弟…是突然見到你,心裡太高興,得意忘形了。」任小捕自己也笑了,又繼續道:「還有,這個本事不光沒用,還邪性得很,有報應的!從小到大,每次用過不久都會出事,要麼突然大病一場,要麼就是無妄之災,最莫名其妙的那次報應,我在花園裡跑,絆在一隻過路兔子身上,摔得昏迷三天,險些沒醒過來。」

  絆兔子摔跤,這種事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任小捕說到這裡,咯咯地笑了起來,繼續數道:「陰家棧那次也一樣,黃昏的時候調運念頭猜出蠻子內訌,轉過天來腿就被死人打斷了。」

  說起了往事,小捕甜甜蜜蜜,坐進了宋陽的懷裡。宋陽還有些納悶:「青陽城那次呢,那次沒事吧?」當時兩人重逢後,就經常見面,直到殿試有了結果後才暫告分別,這其間從未聽說她出了什麼事。

  提及此,任小捕忽然一跺腳,表情像笑也像哭,古怪異常:「就數那次事兒最大,沒過幾天失身了!」

  短暫相聚,同時也是個小小的調整、緩衝,三天之後宋陽接到任初榕傳訊,紅波府那邊的設計她已經完成,開始著手準備『實際工作』了,宋陽也不再耽擱,和小捕辭別後出城與顧昭君匯合,啟程趕赴燕子坪。

  在宋陽身邊又多出了一個人:秦錐。他是任初榕從小捕身邊『借來』、又調配給宋陽的,暫時充當雙方的聯絡人,這樣一個角色必不可少,最合適的人選無疑就是秦錐。

  日夜兼程趕路,幾天功夫趕到燕子坪,正是黃昏時分,宋陽沒急著進入鎮子,而是去了鎮子邊緣、山溪秀集居的那片密林。與秀木之主木恩見面後,宋陽把事情仔仔細細地對她說了,木恩那張老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眸子裡凶光閃爍,既有興奮、更有濃濃血腥……

  等到夜深了、小鎮沉底陷入沉睡,宋陽才進入燕子坪,腳步無聲動作迅捷,沿著大街潛入民居,,直到三更時分,他走過了小鎮上除了自己家外所有的人家,連縣衙都沒『放過』,又仔細想了想,確定再無遺漏之後,返身回了自己家。

  敲門上響起,很快小院內透出燈火,小九睡眼惺忪來開門,啞巴忠心耿耿,扛著巨大的獨腳銅人守護著她…乍見主人回來,小九霍然大喜,但絲毫不敢忘了規矩,一邊眉花眼笑一邊施禮問安,起身後轉身就往屋裡跑:「公子深夜回來,一定累得緊了,我這就去燒水…...」

  宋陽伸手拉住了她:「不洗澡。這次還帶了個老朋友回來。」說著,向自己身後一指,顧昭君雙手對揣袖中,笑呵呵地走來:「小丫頭,還認得我不?」小九啊了一聲,又忙不迭地請安:「顧老爺是小九的恩人,小九每次拜佛祖時都會求他老人家保佑顧老爺長壽富貴,又怎麼會忘記。」

  小九嘴巴甜,顧昭君哈哈大笑,說了聲『乖孩子』,跟著對身後手下一點頭,後者會意,微笑著遞上來一隻瘦長的鐵匣,顧昭君繼續笑道:「專門帶給你。」

  小九口中道謝,目光卻望向了宋陽,顯然是要徵詢主人的同意,宋陽失笑:「不用問我,快收下。」

  顧昭君不見慍怒反倒讚許,點頭笑道:「就應該這樣,否則丟了姓顧的門風。」

  小九笑嘻嘻地接過鐵匣,觸手時肉眼可見,她輕輕打了個激靈,跟著咋舌道:「匣子真冷。」跟著打開匣子一看,立刻歡呼了一聲,而後小臉上有浮出一份感動,對著顧昭君再次斂衽施禮:「謝謝顧老爺的賞賜,小九…」說著,眼圈兒居然紅了。

  顧昭君混不在意,搖頭而笑:「別那麼小氣,就是串冰糖葫蘆麼,犯不著掉眼淚。」

  小九最愛吃的糖果。

  冰糖葫蘆不稀奇,可串糖葫蘆的山楂是北方秋末的果子,想在夏天找來絕不是容易事;同樣,糖葫蘆就只在北方冬天才有得賣,因為冰糖易融,氣溫稍高就會化開……現在就是夏天,南方的夏天。

  不用問,顧昭君手下有精通陰寒內力的好手,靠著精湛內功始終『凍』住鐵匣。這一路行程快快一個月,一個人絕對做不來,應該是幾位好手輪流運功。

  不過是一串糖葫蘆,手筆卻當真大得很了。顧昭君家敗了、人亡了、但架子永遠不會倒。

  小九哽咽點頭,但美目流轉,從老顧身後沒能找到姐姐的身影,又遲疑著皺起眉頭,不等她開口,顧昭君就說道:「這趟事情麻煩,帶個小丫頭在身邊不方便,我把你姐姐留在家裡了。」

  說完,他又對著小九笑了笑,輕聲道:「快吃!」

  小九不虞有他,脆生生地答應,一邊笑著,編貝似的牙齒輕輕咬住了糖果,喀的一聲,冰糖碎裂的聲音清脆。

  這個時候,長街盡頭人影憧憧,木恩帶著三百山溪秀走入鎮子,遙遙對著宋陽打了個招呼,隨即三百蠻人散入小鎮,挨家破門而入,轉眼間小鎮上到處是破門傳出的悶響,卻不聞一絲人聲。

  整整一座鎮子,都被宋陽的藥物拿住。

  並非沉沉昏迷,聽到動靜鎮上的居民全都睜開了眼睛,但目光渾濁,神智不在……若喂他們清水、食物,他們也懂得吃喝,但僅只本能而已,除非解藥否則永墜夢中不會醒來。

  按照事先的囑託,山溪秀有條不紊把鎮上的『活死人』運往深山,老顧這邊也開始忙碌起來,在宋陽的指點下,從院中挖出了那隻巨大的箱子,開箱後顧昭君一絲不苟,將每一件珍寶都登記造冊,一式兩份,最後把早就擬好的契約與一份寶物名冊遞到宋陽手中:「生意歸生意,少不得這些手續,將來每出手一件寶物,我都會列下價格供你查驗。」

  等到所有寶物查驗完畢、開始裝車的時候,天色已經破曉,而此時又一陣紛亂馬蹄聲傳來,一隊騎兵押送著幾輛大車進入小鎮。

  不用宋陽說話,秦錐就迎了上去,騎兵隊伍未著紅色甲冑,但人人都對秦錐面露笑意,點頭致意,顯然,即便不是紅波衛,他們也是王府嫡系的軍隊,帶隊武官下馬,把一個花名冊遞到秦錐手中:「一共三百七十三人,除了孩子之外,男女老弱都有,全是附近州府中的死囚,都已查驗正身,個個該死。」

  秦錐追問:「事情和他們說明白了麼?」

  武將應道:「這個放心,所有人自覺自願,本來就死定了,現在不光能給家裡掙一份銀子、還能落下全屍,他們求之不得。」

  大車停穩,衛士解鎖開門,其中關押的死囚陸陸續續下車,秦錐又問他們:「待會便死,都是甘心麼?」

  待所有人點頭後,在士兵的押解他們散入小鎮各戶,換上民家中的衣衫,有的坐在炕上,有的站在院中,目光空洞而絕望,和剛剛被山溪秀運走的鎮民一樣,沉默得仿若已經死去。

  宋陽挨家串戶,每到一家,他都會認真說一聲:「多謝了,放心,很快。」旋即手中毒針急刺而去。

  中針之人身體一顫,轉眼口鼻溢血,手扼咽喉匐地氣絕……若非真正內行剖屍查驗、只看大概症狀,他們的死狀與身中澇疫之毒一般無二。

  陰雨綿綿,窒悶而壓抑,宋陽多謝、宋陽殺人,除了偶爾一兩聲馬匹的躁動嘶鳴,小鎮裡中只有一種聲音:屍體摔倒的悶響。

  顧昭君已經裝好了車,但沒急著走,皺眉站在雨中。小九就站在他身旁,小臉早已變得煞白,嘴唇輕輕顫抖著,伶牙俐齒的小丫頭此刻只覺得心裡憋得難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個時辰的光景,三百餘人盡數喪命,宋陽身上已經被細雨打透,身形寂寞,並未回到同伴身邊,隨便找了塊青石,坐了下來,默然不語。

  顧昭君緩步走到他身前:「還好?」

  宋陽搖搖頭:「不好。」

  任誰在一個時辰中親手殺死三百多個不會反抗、只有絕望的人,也不會『還好』。

  「你早就明白的。」顧昭君口氣清淡:「報仇這種事,從來就不會有快活的。」說完,他又換上了一貫的笑容:「睛城那場火你不用擔心,除非侏儒和瞎子算不出來,否則燒定了!我啟程了,你多加小心!」

  裝著寶物的大車隆隆而動,轉眼駛出視線,押運死囚的官兵也同時撤走。

  宋陽緩了一陣精神,讓山溪秀把小丫頭也進深山。小鎮重新安靜下來,宋陽望著遠方,喃喃說了句:我等你,別不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4
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00:58:23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四章 白袍

  來時匆匆,走時悠悠。

  既然決定不再爭奪毒源,薩默爾汗也就沒有什麼急事了,現在又身體虛弱受不得顛簸,乾脆放緩腳程,走走停停,沿途欣賞異國風情,倒也舒心愜意。

  一直走了大半個月,他們還沒離開南理,這天剛剛從客棧啟程不久,忽然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阿夏面露警惕,伸手摀住了藏於行囊中的彎刀,但很快她就放鬆下來,來得是他們自己人,隱於南理的眼線。

  交談一陣之後,阿夏的神情變得凝重了,打發了眼線返身登上王子的大車,她本來就是薩默爾汗的女人,車中沒有旁人,不用太講究禮數,直接說道:「剛知道了一件事,重要的很。」

  『日出東方』正百無聊賴,伸手把阿夏拉進懷中,笑問:「什麼事?」說著,一隻手自後而前,沿著她的領口深入。

  阿夏沒有抗拒,身體反而軟了些許,口中呈報:「前幾天,一個機密消息傳入南理朝廷,靠西邊的一座喚作燕子坪的小鎮…」剛說到這裡,她忽地嚶嚀低呼半聲,王子摸到了他想摸的,然後捏了下。

  阿夏的臉色微染酡紅,回過頭似笑非笑地橫了王子一眼,又繼續道:「小鎮突然爆發了瘟疫,鎮中無人倖免。」

  聽到『瘟疫』兩字,王子住手了,語氣認真許多:「什麼樣的瘟疫?死者症狀如何?和澇疫……」

  阿夏搖了搖頭:「此事一入朝堂,立刻就被摀住了,太具體的不得而知,但是有幾個線索,還是洩露了出來。」

  「發現這件事的,是個書驛站的官差,他去小鎮送信…要緊的是,之前、之後那一帶一直在下雨,偏巧他去的那天是個晴天。」

  「西邊出的事情,歸鎮西王管轄,似乎涉及『爭功』,鎮西王不許別家插手,派遣兵馬封鎖小鎮,但封鎖的圈子在數十里開外,而且始終不曾派人靠近小鎮,從軍中傳來的消息是…要等雨停。」

  有關雨水與疫毒的關係,回鶻兒早已打探清楚了,聽到這裡薩默爾汗哪還能不明白,沉聲道:「就是澇疫。」

  而南理手上,沒有澇疫的解藥,當初解藥隨著屍體一起押運,一股腦全被山溪秀給劫走了。

  阿夏呈上密報之後,輕聲道:「王子,這一趟我去吧,以聖火之名,阿夏誓死帶回毒源。」

  薩默爾汗卻沉吟了起來,半晌之後,緩緩開口:「在鳳凰城的時候,宋陽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要我記得,世上再無澇疫了,他用自己的性命立誓。當時他語氣咬得很重。」

  阿夏轉回了身子,望向薩默爾汗,目光不解:「可澇疫明明白白,就現於燕子坪…這是大好機會,就算您信任宋陽王駕,至少也要派人過去核實一下吧。」

  「要麼就信他、要麼就不信他,永遠沒有既信了又要再核實這種事情。」薩默爾汗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凶巴巴的樣子。

  話雖這麼說,他自己還是躊躇得很,又過了好一陣,他才終於一咬牙,恨恨道:「就當那不是澇疫!宋陽用性命擔保的事情,我總得信他一次。等下次見面,我會要他一個解釋,若說得通便還是兄弟,說不通…他不再是我朋友,他的親人便不再是我的親人。」

  王子搖了搖頭,乾脆把煩人的事情甩出腦海:「不用再想了,來,幹點別的!」說著,兩隻手又忙碌起來。

  阿夏笑容妖媚:「幹點別的……我?」

  上午時,別樣風情。

  南理信奉佛教,國都鳳凰城周邊廟宇無數,白塔寺便是其中之一。百來年的傳承,不算長也不算短;十餘畝的佔地,不算大也不算小;三十多個和尚,不算多也不算少……總之,這座寺廟毫無起眼之處,唯一能夠提得上的,僅只寺廟後院中的那座高高的白塔。

  白塔看上去黑黝黝的,青磚烏簷外表斑駁,與它的名字全不相符,但若得了方丈的許可、有幸走入塔內,便會恍然大悟,原來真的是座白塔啊……它的內壁是白色的。純白無暇,塗料中不知是摻了磷藻是珍珠粉,間或螢光閃爍,蕩出了幾分聖潔。

  因為內塔是白色的,由此,三個黑衣僧人分外地醒目,他們站著,面色虔誠。

  同樣,也是因為內塔的顏色,讓另一個人幾乎『不可見』。白袍人,靜坐在黑衣僧人面前,長袍從頭到腳遮蔽了全身,不留一條縫隙,臉上也帶了一隻慘白色的面具,幾乎與環境徹底相容。

  所有人都紋絲不動、默然不語,看得久了,漸漸有些分不出他們究竟是人,還是這塔中的泥胎雕像……過了良久,白袍人終於出聲了:「阿一,你怎麼看?」

  他的聲音異常古怪,就好像人被悶在牛皮口袋中說話,低沉、模糊、還有嗡嗡的共鳴聲,另外他的聲音也不是從面具後傳出的,而是從胸腹間響起——腹語。

  被主上詢問,喚作阿一的老年僧人立刻開口:「南理朝廷傳出來的消息,應該不會假……」

  或許是『應該不會假』這樣的含混說辭,惹來了白袍人的反感,不願再聽阿一說下去,慘白面具微轉,望向了下一個老僧:「阿二,你來說。」

  阿二語氣斬釘截鐵、說話簡明扼要:「是真的。瘟疫、雨水……燕子坪!」最後三個字,他咬得很重。

  腹中傳出的笑容,全無歡愉之意,彷彿貓頭鷹啼鳴,『咕咕咕』的怪響。白袍人點頭:「是啊,燕子坪。最有趣的就是這個燕子坪了,若我沒記錯,以前他就藏在那裡吧?」

  『他』是尤離,塔中人都明白的。

  白袍人再次轉目,望向了第三個僧人,暫時岔開了話題:「阿泰,你可知,為何你不跟著師兄弟排序叫阿三,而被我喚作本名麼?」

  阿泰四十出頭的樣子,長相溫文爾雅。

  白袍人問完,也不等阿泰回答,就直接給出了答案:「因為你最聰明、最討我的喜歡,我不捨得給你個冷冰冰的『序號』,彷彿你不是個活人。若非出家,我會把你認作義子吧。哪個父親不想給孩兒一個好名字?所以你不叫阿三,叫阿泰。話再說回來,阿三這個名字也實在夠難聽的。」腹語的聲音窒悶,語氣也有些模糊,但說道最後,那份笑意還是明顯得很的。

  阿泰雙掌合十,拜服在地:「恩師眷顧,弟子銘感五內。」

  白袍人沒理會他的跪拜:「最近有件事我一直沒能想明白…放眼天下,能提前察覺澇疫、又懂得鎮封毒源的,除了我這一脈,就只剩兩個人,一個是已經死了的尤離;另一個的話,我有十足把握,她絕不會再出山。」

  「死人不可能再出手了,何況他都被鋸成了兩段,總不成是下半段發毒、上半段顯靈吧。」白袍人的聲音不急不緩:「至於另一個,她沒有傳人,守著個傻兒子封居不出,邊關戰事後我曾派人去查過,她始終不曾離開山中,當然也不會是她破去紅城之疫。」

  「由此,我就想不通了。難道是我孤陋寡聞,天下另有奇人能破我獨門手段?」白袍人繼續道:「其實我也有個懷疑,只不過自己不太想相信。再加上出事之後一路匆匆,急著搶回毒源,暫時也就不去想了……可現在燕子坪又鬧出澇疫了,事情也就變得再明白不過了。阿泰,你腦筋好,到底是什麼事情你也能想到,你來說吧。」

  阿泰臉上沒什麼表情,接口道:「尤離有個傳人。」

  仍是『咕』的一聲笑,白袍人語氣歡愉:「不錯!這就說得通了。當時他正巧在紅城,所以破掉了澇疫、奪走了毒源,最後還設計了南理運送屍體的隊伍……他是尤離的傳人,多半是想師父能入土為安,所以他把師父運回故鄉燕子坪安葬……這才有了小鎮上的澇疫。不過不管怎麼說,後生晚輩,能有這樣一份孝心,算是很好了。」

  停頓少頃,白袍人換過了話題:「阿泰,當初我們是如何發現尤離藏在燕子坪的?」

  阿泰回答:「師弟們到南理山區奪取蠻人尊屍,結果全軍覆滅,恩師傳下的法器也告遺失,您傳令,命四、六、九三位師弟與我一起去追查他們失敗的緣由。結果誤打誤闖,發現小鎮上藏著尤離。」

  「只是藏著尤離麼?」白袍人反問了一句,而後繼續道:「追查的事情是由你主持的,如果不是阿四、阿六、阿九跟著,是不是連尤離藏身燕子坪,你都會替他隱瞞過去了?」

  阿泰平靜點頭:「是。事先我也沒想到,尤離居然隱居燕子坪。身邊有三位師弟跟著,我沒法替他遮掩了,費盡了心思,只保下了他的傳人。」說到這裡,阿泰笑了:「三位師弟都聰明得很,為了瞞過他們,我算計得三天三夜都沒睡覺。」

  白袍人也笑了起來:「嗯,我還記得,那次你回來之後眼睛紅得好像兔子,鬧得我還挺心疼,專門給你配了潤瞳明目的藥物。」

  笑著笑著,白袍人忽然嘆了口氣。嘆氣不是從腹中來,是真正嘆氣,但『撒氣漏風』,彷彿穿了十幾個窟窿的破風箱。

  「所以我只知道有尤離,卻不曉得他還有個傳人。這也算燈下黑…本來再好查不過的事情,因為信了你,就沒再去查。」白袍人緩緩地搖頭:「阿泰啊,你讓為師心疼了。」

  阿泰只是應了句:「尤離對我有恩,在你之前。弟子領罰。」說完,拜伏在地,再不說話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5
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00:58:44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五章 必勝

  白袍人不再多說什麼,大袖輕輕一抖,把雙手伸了出來。雙手都戴著黑色鱗皮的手套,與尤太醫傳給宋陽的那副一模一樣。白袍人摘到了一隻手套,露出左手……觸目驚心!

  他的手上根本看不到皮膚,遍佈著膿瘡、癤子,仔細聽的話,甚至還能聽到『沙沙』輕響…皮肉腐爛的聲音。

  隨時都在腐爛的左手,輕輕伸到阿泰面前,後者並不抗拒,面色坦然伸手迎向師父,當兩人指尖輕輕一觸,阿泰臉上陡然掀起痛苦之色,身體篩糠般的顫抖著,肉眼可見,從他接觸『爛手』的指尖上,開始化膿、腐爛,並且緩緩向上,不停吞噬著完好的皮肉。

  但絕不止腐爛,還有重長,就這樣一邊爛掉、一邊痊癒,只不過前者的速度,要稍快上那麼一點點。

  白袍人腹語模糊:「三天之後你會死。我教你三十年,只用你還三天,就這樣吧。」說完,再不去看阿泰一眼,戴回手套之後轉目望向另外兩個弟子:「召集人手今夜便動身。」

  正如宋陽的猜測,燕國師早已進入南理,白袍便是了。他晚了一步,追上南理護寶隊伍的時候,只剩下滿地屍骸,而山溪秀樹上來去,即便他神通廣大,也難以追蹤到他們潛逃的方向。

  不過追蹤毒源的不止大燕,還有南理朝廷。

  這是人家的地盤,國師難有太大作為,但南理方面一定會拼盡全力地去追查線索,一旦有什麼消息,朝堂會立刻得知,國師在豐隆身邊有心腹眼線,他暫住京郊白塔寺,也是為了能第一時間掌握南理人查出的線索。

  國師命令已下,可兩個弟子對望了一眼,目光裡都有些猶豫,阿一認真開口:「小鎮澇疫與尤離弟子有關。可能是他學藝不精、毒源鎮封的不牢固,在雨季裡洩露出來;但也有可能是個誘餌……」

  阿二也附和點頭:「不可不防!」

  國師忽然轉頭,望向了默不作聲苦挨腐蝕劇毒的阿泰:「你說說看?說得好,我便不讓你受苦了。」

  阿泰的臉抽搐著,拼出所有的力氣,就只說出了一個字:「七……」

  國師笑了,望向另外兩個弟子,搖頭道:「還是阿泰更聰明些。」說著走到阿泰跟前,伸手在他眉心輕輕一按,果然依諾不再讓他受苦,就此抹去了他的性命。

  跟著國師又吩咐道:「還有,給皇帝擬一封信,兩件事,一是告訴他發現毒源的下落了,讓他別再亂發脾氣亂殺人了;另一是阿泰死了,一品擂缺了一席,讓他找人補上。」

  兩個黑衣僧,匐拜在地齊聲應命,隨即阿一又湊上笑臉:「那座一品擂,有師父一個人出手就足夠了,多一席、少一席都無妨。」

  國師笑了一聲,搖頭:「只一個人甲頂,不算是國家的威風;個個都是宗師,才是大燕的氣派,所以這次我才要帶你們三個一起赴擂,到那天你們兩個也要全力出手,不用怕搶了我的風頭。」

  兩個弟子不再廢話,轉身下去辦差,很快,阿一擬好短箋呈遞給師父,核實過內容之後,國師再次除下手套,在落款處橫指一抹,連膿帶血地留下個印記,交還給弟子:「傳書去吧。」

  從帳內親隨到馬前小校,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最近這段時間裡,將軍大人就一直有些不對勁,好像太興奮了些。

  將軍姓樓,武舉出身,曾在陛下面前演武登科,據說兩膀一晃足有幾百斤的力氣,但不知為什麼,他的官途始終不順,入伍二十餘年罕有陞遷,到現在還是個從五品下的懷化郎將,管著青陽遠郊的一座馬騎營,手下一千五百騎兵。當初和他同榜從軍的武舉們,有的已經是正四品上的忠武將軍了,最差也都混到了正五品。

  不久前軍令傳到,命他們拔營出勤,樓將軍就一下子興奮起來……娃娃都知道,想要陞遷就得積攢軍功,將軍帶部出征,大都會亢奮,這倒不算稀奇,可這趟出值既不是打仗也不是剿匪,不過是清野封路,辦得再怎麼圓滿也不會有功勞賞賜。

  不僅沒什麼可高興的,反而應該愁眉苦臉才對。營中高級些的軍官、校尉都聽說了,是前面幾十里外的一座小鎮爆發了瘟疫,所以才要動用軍隊來封路,以防瘟疫擴散。天知道瘟疫會不會傳到過來……這樣勤務乾脆就是天字第一號的苦差,不明白將軍為什麼這麼高興,莫不是想功勞想瘋了吧?

  將軍行止反常,屬下難免有些議論,兩個校尉正小聲嘀咕著,忽然一陣腳步聲響,樓將軍大步從帳中走出,吆喝道:「帶馬,本將要出營查探。」校尉立刻傳令,召集親衛準備隨將軍同行,不料樓將軍搖頭:「不用旁人跟來,老子一個人去!」

  他的話就是軍令,誰也不敢違抗,將軍跨上戰馬疾馳而去,一路奔馳著,他只覺得意氣風發、打從心底深處泛起的快樂。上次品嚐這種滋味,還是三十年前、被恩師選中收入門牆的時候。

  跟隨師父學藝五年,被派往南理參加武選,本來一切都已經安排好,登科之後自己會被留在鳳凰城,熬上十餘年有望掌管一道禁軍,到時再助師父圖謀大事。不料天有不測風雲,所托的那位南理高官發了急病猝死,一下子所有的安排都打了水漂,雖然如願登科,卻被分到西北。

  而師父也另有要事,有關『樓將軍』的計劃完全擱置了下來,這些年裡雖然聯繫不斷、每逢佳節都能收到大雷音台的問候和讚許,但從未有過實質些的『幫助』,樓將軍也只有隱忍再隱忍,替南理管帶著一點兵馬,盼著能有個機會再獲師父重用。

  或許真是佛祖顯靈,聽到了他的心中禱念,前不久軍令傳到要他帶隊出勤,緊跟著師父就傳訊過來,樓將軍這才知道,那座瘟疫小鎮上有師尊勢在必得之物……

  正回憶往事,前路上忽然一群人現身,為首的白袍裹身、鐵面遮臉,正是師父的打扮,樓將軍立刻帶住駿馬,滾鞍落地。

  白袍人遙遙望著他,腹語:「天摩?」

  國師門下親信弟子,既有排行也有法號,天摩正是樓將軍入門時的法號,時隔二十年,又聽到這個稱呼,讓樓將軍恍若隔世。還不等他說什麼,國師就搖著頭嘆道:「想不到,你可都老了……」說著,走上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樓將軍悲從中來,咬牙忍住抽泣,跪倒在地向師父、師兄施禮,阿一阿二趕忙上前相扶。國師門下人人精通佛法,但人人不信佛,見面時毫不掩飾心中那份唏噓。

  問候過後,國師轉入正題:「可供急行突襲的兵馬有多少?」

  「弟子麾下騎兵一千五百人,人人可突襲,急衝四十里到燕子坪能存七成戰力。」樓將軍當真是開心的,由此話也多了些:「弟子日日練兵不輟,從不敢有絲毫馬虎,就是等有朝一日,為師父效命。」

  「好孩子。」國師點頭,語氣帶笑:「這件事做完,你隨我一起回燕。」

  樓將軍心頭狂喜,再次跪倒在地,想說什麼可咽喉卻被堵住了似的。國師繼續笑著,命人把大袋的澇疫解藥遞上來,又另外叮囑道:「出征前要你的手下服食解藥,你算好時辰,這解藥在三個時辰之後,就會變作毒藥,不管有沒有澇疫,所有人都會死。」說著,又把『沒加料』的解藥遞給樓將軍:「這個是你的。」

  跟著國師另取出一隻瓷瓶:「把這個給你營中督監服下,他就只會點頭無法出聲了,再沒能力阻你調運兵馬。」

  隨後師徒約定進兵時間,幾樣細節一一落實妥當,樓將軍再拜,返回軍營了。

  馬騎營中的南理官兵,聽說今晚要拔營出征,人人都有些意外,但將軍親口傳令、督監點頭應允,也沒什麼可懷疑的,想來是朝廷的安排,服食過『解疫藥物』、待子時正,出征號角嗚嗚吹響,一千五百騎兵緊隨主將身後,直撲燕子坪!

  正半途時,忽然斜刺裡衝出三十餘騎,想要併入大隊,游弋側翼的騎兵正待阻攔,樓將軍命令傳道:來人是朝廷密使,與本營協同辦差。

  樓將軍想要放聲大笑了。朝廷密使沒錯,但不是南理的朝廷,而是上上大燕的國師。

  阿一跟在國師身後,也想放聲大笑。師父果然胸有成竹,如果燕子坪當真爆發澇疫,那沒什麼可說的,事出突兀臨時來不及服食解藥,只怕尤離傳人已死,他們進鎮找到毒源,啟走便是;若是個陷阱的話……尤離的弟子能夠截殺南理運屍隊伍,手上肯定有些厲害人物的。

  而阿一自己和師弟阿二修為都以臻入化境,是真正宗師;他們的師尊更要遠勝許多;隨行的三十個弟子也個個戰力了得,誰能吞得下他們?好吧,退半步,萬一尤離弟子人多勢眾,想要以多打少…但師父身邊,還帶了一大隊騎兵。

  就算是陷阱,充其量也是個捕狼的夾子,但國師這一行是卻是一頭暴躁的大象,那便只有一個下場了:大像一腳把陷阱踩個稀巴爛。

  邊想、邊笑、邊追隨師父趕路,無意中阿一的目光又落在師弟身上,隨即笑容更盛。主要是師父突然引進來一大隊騎兵,讓阿一太意外,以至於一時間把那件『凶器』都忘記了……在阿二背上,還背著一隻碩大的木匣。

  一觸機括,千萬月刃割裂四方,在它面前就算大宗師也沒有活命機會。絕頂兇器,製作複雜,即便國師手中握著半個大燕國,也僅僅製成了兩件成品,一件在三年前遺失不見,另一件這次被國師帶了出來。

  有甲頂高手,有一營騎兵,還有一件霸道無匹的殺人利器,的確是穩操勝券了,想要吞掉他們,除非對方有一支大軍。在來之前,國師早已發動眼線打探明白了,這種情況根本不會發生。
匿名
狀態︰ 離線
136
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00:59:03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六章 大軍

     阿一追隨國師大半生,見過不少大場面,唯獨不曾隨軍出征過,開始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等到幾十里路跑下來,感覺就完全上來了。馬蹄隆隆、將官傳令、鏗鏘號角、旌旗獵獵,各種聲音混在一起,讓人越來越興奮、心跳越來越快、血液也越滾越燙……

  前方層層探報傳回,小鎮的確『死了個乾淨』,屍體早都腐爛發臭,有的死在家中有的倒斃長街,只是人畜滅亡,財務全無動過的痕跡,正是澇疫突然爆發的樣子,情形樂觀得很。不久後,阿一與師父、同門,在大隊騎兵的護送下進入小鎮。

  不用國師吩咐,一眾弟子就縱身下馬,準備就去查驗屍體,不料就在阿一雙腳剛剛落地的瞬間,遽然一串破空聲響起,一柄巨大的石錘不阿一追隨國師大半生,見過不少大場面,唯獨不曾隨軍出征過,開始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等到幾十里路跑下來,感覺就完全上來了。馬蹄隆隆、將官傳令、鏗鏘號角、旌旗獵獵,各種聲音混在一起,讓人越來越興奮、心跳越來越快、血液也越滾越燙……

  前方層層探報傳回,小鎮的確『死了個乾淨』,屍體早都腐爛發臭,有的死在家中有的倒斃長街,只是人畜滅亡,財務全無動過的痕跡,正是澇疫突然爆發的樣子,情形樂觀得很。不久後,阿一與師父、同門,在大隊騎兵的護送下進入小鎮。

  不用國師吩咐,一眾弟子就縱身下馬,準備就去查驗屍體,不料就在阿一雙腳剛剛落地的瞬間,遽然一串破空聲響起,一柄巨大的石錘不知從何處飛起,沖碎雨簾向著他們狠狠砸來。

  石錘聲勢驚人,但在大宗師眼中算不得什麼,阿一覺得更好笑了:居然真的有埋伏?居然真的還敢發動?

  不過下一個瞬間,他的笑容陡然凍結了……仍是石錘,卻不是一把,而是一片,鋪天蓋地的一片!

  一千把?兩千把?還是三千把?沒人能數的清。

  而暴雨般密集、卻比著暴雨更要猛烈萬倍的石錘轟砸過後,刺耳的尖嘯、嘶啞的怪吼、猙獰的咆哮,各種嗥叫匯聚成潮,從四面八方衝天而起。誰能相信,小鎮周圍竟然真的埋伏了一支軍隊。

  大軍。

  宋陽手上沒有軍隊,任初榕既有沒權力、也絕不會調一支軍馬給他,承合郡主的幫忙,僅只於迷惑、佈局、放假消息,並不涉及『武力』。

  不過,有一支藏匿於深山、輕易不會踏足漢人地界的野蠻大軍,在聽說三年前褻瀆尊屍遺骸、害死首領和百多同族大仇人、將會來到燕子坪的消息後,非常非常地開心。

  山溪蠻。

  消息是宋陽通過木恩傳回到山溪蠻老巢的,山溪九部聞訊皆動,恐怕是百多年中最大的一次集結,不止老巢中的大族,各個棲身偏野的小部落也都聞風而至……三天傳訊、七天集結,最終四千凶壯野人齊聚小鎮!除了那三百山溪秀,其他隊伍都不是宋陽的手下,他們不是為宋陽而來。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只要大家有同一個的仇人便足以了。

  從宋陽猜到國師人在南理的時候,他就把山溪蠻的主力放進了自己的算計。蠻人的大軍,才是他對付國師的真正依仗。

  國師以為自己是一頭大象,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宋陽布下的,是個殺龍的陷阱!

  包圍圈是秦錐親自佈置的,不需要太高明的兵法,只要人足夠多、足夠兇猛就好……如同山溪秀藏於高木、宋陽都難以察覺一樣,蠻人九部各有匿藏潛蹤的本領,先行趕赴小鎮的斥候根本沒能發覺他們的埋伏。而國師、阿一阿二這些高人隨同在騎兵大隊裡一起進鎮,騎兵行進時浩浩蕩蕩的聲勢,把他們的五聽徹底遮蔽。

  幾十年前,南理兵馬曾與山溪蠻打過交道,在地勢平等的狀況下,南理精兵對上蠻子,人數若相等則必敗無疑;兩倍於蠻子或能打個平手、全身而退;想要打勝仗,非得三倍於敵人不可。

  這是所有老兵都明白的道理。而這個道理只能用在白天,蠻子生長於山野,他們的夜視本領遠勝普通漢人……可要是反過來,蠻子三倍於己、在黑天、預設包圍、偷襲在前呢?

  樓將軍麾下的騎兵都是快騎,擅衝刺、精突襲,但不配備鴻矛重盾,身上的甲冑也是輕甲,如何能擋得住沉重的石錘。

  襲擊來的太突兀也太兇猛,一輪石錘清掃過後,樓將軍手下兵馬就折損過三成。樓將軍雖驚卻不亂口中大聲傳令,命手下不必理會即將圍攻而至的蠻子,專心重組隊形準備衝刺,雖然傷亡慘重,可主力勉強還在,只要能讓他們再奔馳起來,借衝鋒之勢未必不能突破重圍,護送師尊脫險。

  可那道軍令還沒說完,樓將軍忽然失去了聲音。身邊的人還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動,卻無論如何也聽不到他到底再說些什麼……所有人耳中,只有破空聲呼嘯,又是漫天石錘,再度轟砸而至!第二場『暴雨』。
   
  第二輪的轟砸,徹底毀去了南理騎兵的戰力……不止騎兵,就連樓將軍自己,也被避無可避的『石錘雨』砸死在當場。而後凶蠻抄起最後一根石錘,從四面八方蜂擁而出,平靜小鎮轉眼化作人間煉獄,沒有出路、沒有逃徑,只有無盡廝殺!

  國師通曉天下,可他畢竟是燕國的國師,即便靠著暗樁和眼線,能夠瞭解南理軍政,又哪能料到野人的動向,誰說神明無眼不看世間?國師算計過蠻子的尊屍,今天就是報應清算之時。

  南理騎兵傷亡過半,陣勢徹底散亂,他們不知道自己只剩一個時辰多些的性命,還在為了活命而拚命,三五成群做困獸之鬥。眼看著他們再也指望不上,國師沉聲傳令:「分散沖,能活就自己回燕國!」聲音落處,雙手解開長袍,翻轉再穿回身上…黑色內襯,隨後又給自己換上了一隻黑色面具,轉眼間從醒目易辨到融於夜色。

  能隨國師同行的,無一例外都是忠心弟子,聽到號令默不作聲,立刻散入混戰各自突圍,阿一和阿二對望一眼,正要咬牙入戰,不料眼前人影一晃,國師伸手攔住他們兩個,低聲道:「你們隨我一起!」

  或許是捨不得兩個最心愛的弟子,或許是覺得只有這兩位大宗師修為的傳人才能給自己幫忙、才不會累了自己出逃,國師帶上兩個弟子混入亂戰,東逃西竄,其間國師還不忘叮囑阿二:「你背後的匣子,沒我號令不得發動!」

  戰場遍佈整座小鎮,靠著這件只有『一發』的機括,根本沒什麼用處,反倒是月刃飄散色彩迷離,會引來更多敵人注意,除非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否則真不能用。

     對於逃亡者而言,倖存的南理騎兵還有最後一個用處——製造混亂。

  小鎮完全陷入瘋狂,又有夜色掩護,三個大宗師小心翼翼地潛行著,能逃的時候絕不會起身,但避無可避時便會爆發出狠辣一擊,把身前的阻攔徹底轟散成一蓬血雨碎肉,轉眼他們又告消失不見。可即便修為已到人間絕頂,想要從數千蠻人的亂戰中脫身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方圓不過三里的燕子坪,七八歲的娃娃,跑跳著縱穿小鎮也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而潛行、迂迴、苦戰的國師師徒三人,從鎮中心抵達小鎮邊緣,足足用去了小半個時辰…小鎮靠近山區的方向。

  不是國師要反其道而行之,而是最乾脆、最實用的選擇:哪裡人少、哪裡相對清靜些,就往哪裡逃。

  阿一一邊肩胛骨頭斷了,阿二右眼血肉模糊,不知眼珠還能否保得住,國師還算從容,但仔細觀察便能發覺,他左手拇指已經完全『背』到了手背上,若非骨折任誰也扳不出這樣的『手勢』。

  連他們都如此,更毋論其他那些弟子了。他們一敗塗地,可至少性命還在。國師的目光沒太多變化,輸了贏了都無所謂,只要活著就還有機會。國師帶著兩個弟子隱在一隻空空的羊圈後,仔細打量著週遭的情勢,此處已經不再是混戰的中心,蠻人也變得稀疏,不足為慮。

  眼看逃出生天,阿一阿二有些忍不住了,眼巴巴地望著師父,期盼盡快發動衝勢,逃出小鎮、進入深山,即便進入蠻人的地盤也無所謂,大山綿延千百里,憑師徒三個的本領,蠻人再多十倍也休想再找到他們。

  國師卻全無『動身』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了路旁一架破舊的馬車上,正仔細地打量著。

  只有個破車廂、牲口早不知道哪去了。看上去沒太多稀奇,隨便哪個鎮子,都會有這種閒置、廢棄的篷車,不過它擺放的位置......斜橫在路旁,想要出鎮就非得經過它不可。

  最後關頭,國師不會有絲毫的大意,摒棄雜念靜靜調運五聽……未幾他便聽出車廂中藏了人,兩個。一個呼吸粗重,應該是個力士;另一個悠長、緩慢幾乎細不可聞,即便不是宗師也相差不遠。

  果然還是有埋伏。國師隱在面具後的臉,浮起了一個笑容。若事先不查貿然經過,對方猝然出手偷襲,縱然傷不到人,自己三個一定會被推延住片刻…那可就真的再也走不了了。

  國師比劃了幾個簡短的手勢,最後指了指那輛大車。阿一阿二默默點頭。長吸一口氣後,三個人縱身而起,凝聚十成修為,同時撲向不遠處那座破車棚。

  迅若鷹隼,烈過雷霆,三位來自大燕的絕頂高手聯袂而擊!這一下絕無僥倖了,連車帶人都會被他們的渾厚真力轟個粉碎,而這一擊之後,三人又可以借反挫之力再度騰身,直『飛』鎮外,到那時就真如飛鳥如林,逃出生天了。

  可做夢也不曾想到的是,他們遇到了一場夢。

  就在三人撲近大車,堪堪便要發力將其摧毀時,遽然一蓬淒迷顏色,從車廂中綻放開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7
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00:59:24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七章 老狗

  月刃薄如紙,亮如雪,即便漆黑夜中,它們依舊能反射微弱火光,轉眼將其剝離成旖旎七彩,美得好像一場夢、國師師徒三人都覺得有些眼熟的夢。

  阿一最後的念頭是:阿二發動他背上的凶器了?還不等他再去想為什麼阿二的機括會打在自己身上,他就猛地打了個寒戰……

  阿二最後的感覺是:冷,真冷啊,現在不是夏天麼?

  千百月刃切入身體,不疼,只是很冷。阿一阿二碎屍萬段。

  面對兇狠機括,來得及反應的就只有國師。

  就在月刃炸起的剎那,國師嘶聲驚呼,雙手舞成兩團黑風……連頭蓋都能輕易破裂的月刃,卻割不開黑色鱗皮的手套,國師爆發畢生修為,對抗自己傾力打造的凶器。

  不過剎那間事,月刃落盡,國師的一條右臂在半空翻滾。

  不止一條胳膊。他的面具也被月刃擊得粉碎,露出了本來面目。他的臉和他的手一樣腐爛化膿,沒有皮膚、五官扭曲。還有胸腹間也被斜開了兩道長長的傷口。傷得雖重,但他竟真的衝過碎夢般的月刃,正奪路狂奔。

  繾綣紅芒,自車篷激射而去。宋陽也追不上強仇,只有擲刀以求傷敵。

  一擲之中,全部修為,宋陽的那聲叱喝都莫名嘶啞。經絡中每一分力量都已經凝結於紅袖,再沒力氣去叱喝。

  他太用力,以至短刀脫手的那個瞬間裡,宋陽只覺得身體被掏空了一般,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心中空落落的難過……但紅袖去勢如電,直指國師後心!

  宋陽明白這一刀傷不到強仇;但他同樣篤定,敵人終會被留住……國師已遭重創,身法再快也快不過紅袖對他後心的追刺,他要想免遭錐心厄運,就只有轉身躲避、抵擋。而四周的蠻人已經飛撲而至,只要國師停頓片刻,便會陷入重圍,萬劫不復。

  可宋陽猜錯了,國師不閃不避,任由紅袖追上了他……嘶啞慘叫,好像外行人吹笛子發出的聲音:嘶嘶的『風聲』、夾雜著一絲詭異的尖銳,紅袖正中後心,自後而前貫穿心胸。

  心臟中刀,必死無疑!

  但是更讓宋陽大吃一驚的是,國師竟還未死,反而藉著背後射來的刀勁,沖得更快了些,逃命之中僅剩的左手抬起,用力掰斷紅袖,將殘刃隨手扔在地上,轉眼逃得無影無蹤。

  從國師師徒三人撲擊開始,須臾間的惡鬥,阿一阿二慘死、國師該死而未死逃出小鎮、一代名刀紅袖斷裂……宋陽呆住了。就算真是頭龍,心臟中刀也活不成,除非……他和自己一樣,也是右心之人?

  木恩在替宋陽『調兵』之前,和他有一個約定:不見面。

  宋陽不能和山溪蠻大隊見面。宋陽明白她的苦心,按照秦錐的佈置,選了敵人最可能逃走的方向安置馬車,躲入車廂,從頭到尾也沒見過一個蠻人。

  出使大燕之前,宋陽把馬車留在了鳳凰城,這次返鄉佈局,當然要把它帶回來。

  秦錐幫蠻人落實好埋伏事後,與宋陽一起待在車廂裡,但後來見到來襲的竟是一隊南理驃騎,驚怒之餘立刻就要出去,他是軍人出身,不管怎麼說也不能讓蠻子圍殲了南理正規軍,宋陽暗嘆了一聲,伸手在他頸上大筋一捏,讓他暫時昏迷了過去。

  之前國師聽到馬車中一粗重、一悠長的呼吸,分別來自秦錐與宋陽。

  此刻國師逃匿,小鎮上的亂戰再沒了意義,隨著大首領與各部蠻主的命令,山溪蠻大隊舍卻倖存的騎兵,翻身殺回山中,極盡所能去搜捕強仇。宋陽則早在他們之前就沿著國師逃竄的方向追入深山……

  血腥小鎮轉眼寧靜下來,耳中只存細雨落地的沙沙輕響。

  活下來的百多士兵面面相覷,誰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片刻之後,大半殘兵湧下熱淚,不是劫後餘生的慶祝、不是對死去同伴的哀悼,僅僅是因為剛才的經歷。地獄中才有的廝殺,結束後、放鬆後,忍不住地想哭。

  這個時候忽地一聲暴躁大吼,一個彪形大漢從一座破敗車廂中撲躍而出,秦錐醒了。

  士兵們以為還有敵人,有的一跤坐倒在地,有的顫抖著再度舉起長戈,秦錐哪會和他們動手,當即高舉腰牌大聲表明身份。

  西北防務歸鎮西王統轄,這座馬騎營算起來也是王爺的手下,此刻乍見紅波府來人,真就彷彿受了委屈的娃娃突遇親人,士兵們一邊流淚,一邊把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可是沒人能想到的,他們還沒說幾句,遽然面色慘白,雙手摀住心口…下一刻七竅流血,慘死當場。

  早就注定的,這一營軍馬沒人能再見到黎明。

  而這一次,秦錐反倒鎮靜了下來。有關任初榕、宋陽的一切設計他都清楚,附近雖然會有兵馬調動,但一切都是假的,南理軍兵不會真正入戰。在這個局中,國師沒有身份、宋陽沒有身份、蠻人更沒有身份…只是最最單純的『私人恩怨』。

  可現在白白喪掉了一個馬騎營,朝廷真要追究下來,鎮西王難辭其咎。

  秦錐不敢稍有耽擱,立刻書寫短箋,呈報此間發生的一切,放出軍雀疾飛鳳凰城,請任初榕早做準備……

  直到天色大亮,宋陽才返回小鎮。秦錐立刻迎了上去。

  見到醜漢,宋陽有些疲憊的笑了下:「昨夜打暈你,對不住。」惡戰中他沒出多少力氣,但從頭到尾的佈置、躲在小鎮苦等強敵時的患得患失、連夜不眠,讓他的精力大大損耗。

  秦錐明白,宋陽『對不住』,不單是為了擊暈自己,緩緩應道:「他們本來也活不成了,都被下了毒。國師呢,追到沒?」

  宋陽搖頭,神情裡並沒太多失望:「他逃得快,其間還下過山澗,追到深山時就沒了蹤跡,跑了。木恩說她會聯絡蠻主,盡力追殺,不過我知道,他跑了…這次應該不會死。」說著,宋陽伸了個懶腰,臉上頹廢一掃而空,居然有顯出了些興奮。

  秦錐皺眉。今夜死了這麼多人,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無辜,真正元兇卻告逃脫,他不明白為什麼宋陽還能高興得起來。

  雖然話沒問出來,但宋陽看得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昏了沒看到,國師帶來的那群手下,最差也是上品武士;緊跟在他身邊的那兩個老僧,就憑他們撲向馬車的勢子,比著陳返全盛時也只遜色一分,大宗師妥妥的……都死了!」

  國師是大宗師,秦錐能猜得到,但國師身邊的兩個隨從也都是甲頂,足足讓他大吃一驚。

  錯愕之後,秦錐忽然笑起來,轉回頭對著倒斃於泥濘中的南理騎兵說道:「都聽到了麼?給你們陪葬的,有兩個甲頂宗師,有三十個上品武士,好兄弟,死得不冤,安心上路吧!」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從最初時的喃喃輕語,到句末的響亮大喝!

  宋陽的笑容更盛,可他的這份開心與秦錐不同,一千五百人命與他無關,人命不是他害的,如果有機會把昨晚的事情重演,就算牽連的無辜再多一倍,他依舊會發動埋伏。

  的確,即便屠盡人間也換不回這世上最最疼愛他的那個人;

  但是,如果報仇必須要血洗天下的話,宋陽毫不猶豫。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另一個蘇杭,兩人唯一的區別僅在於宋陽隨性,而蘇杭固執吧。

  「還有國師,右臂被砍斷了,左胸被打穿了,肚子被割裂了,你沒看到他逃跑的樣子…狗啊,那時他就是條狗子啊!」

  宋陽咯咯咯地笑,打從心眼裡泛起的快樂:「堂堂大燕國師,被我們打成了一條殘廢了的老狗!舅舅的靈位就在那裡。」說著宋陽伸手向著不遠處自己的住處,廳堂裡始終供奉著尤太醫的牌位:「還有,墳也在附近,昨晚的事情舅舅看得見。國師是來偷他屍體的,高手隨從、兵馬護衛,好大的威風,結果就在他眼皮底下像條狗似的亡命而逃。」

  秦錐大概明白了,宋陽現在的開心,是因為這一場好戲,就在親人的眼前上演,『舅舅都看到了』,他當會陰測測地笑個不停吧!

  他會開心,所以我也開心。

  笑過之後,宋陽的神情恢復了正常:「剛才在山裡,發覺自己追丟了仇人時候,揪心揪肺的那麼疼那麼恨,恨不得抓著自己的頭髮往地上去撞,這麼好的機會都沒能報仇。可恨著、恨著就我又不恨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秦錐挑了下眉毛,醜臉變歪了:「什麼事情?」

  「國師應該是右心之人,所以他才能活,這是個意外,事先不可能算到的意外。尤離若還活著他不會怪我,我也不用自哀自怨。而最要緊的,昨晚那樣的好戲,舅舅應該看得開心吧?應該還想著能再看一次吧?」宋陽的眸子很亮:「那就再來一場。若他還能逃,再第三場、第四場。只要他不死,我就『好戲連台』,一場一場地拉他來演,演給舅舅來看。等他再沒戲唱時,也就該死了。」

  秦錐望著他,醜臉上表情異常古怪……要不要罵宋陽一句『自不量力』?

  最終秦錐還是搖了搖頭,相比之下,他更想笑著對國師說一句:別惹瘋狗!
匿名
狀態︰ 離線
138
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00:59:59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八章 法旨

  中土人間物產豐饒,當然不會只有一條瘋狗,而其中最大、最兇猛、也最瘋的那個,非燕帝景泰莫屬。
  
  『陛下的狗死了』那次,宋陽和景泰遠隔萬里、卻同時嘆息。而這一次也不例外,彷彿心有靈犀似的,兩個人又在同一個時間裡,保持了同樣的情緒。燕子坪上小瘋狗亢奮,燕皇宮御書房中大瘋狗歡笑。
  
  景泰剛得到國師的飛雀傳書,見上面提到『發覺毒源屍體的下落、即刻啟程去奪回』,景泰心花怒放,大笑個不止。
  
  蘇杭就在御書房外,微笑著、蹦跳著、追著自己的影子去踩……她來找景泰,正趕上國師密信入宮,所以在門外等著。放眼整座大燕,在等候見駕天子的時候,自己和自己玩踩影子的就只有她一個人。
  
  不久之後景泰召見,皇帝早就免了蘇杭跪拜俗禮,蘇杭只寒暄問候了兩句,就轉入正題:「想請陛下給我調些人手。」說著,把早就準備好的清單遞給書房中侍駕的小蟲子。
  
  景泰心情大好,還沒看清單就點頭答應下來:「允了。這次又想出來什麼有趣的東西,來找我要人?」
  
  蘇杭搖頭而笑:「是舊東西,陛下還記得不,我山莊後院裡還躺著個做到一半、就再做不下去的玩意?」
  
  景泰點頭:「記得,那個是叫火、火氣球?」說著,打開清單一看,皮匠、木匠、鐵匠等等不一而足。
  
  「熱氣球。」蘇杭糾正,又繼續道:「最近又有了些新想法,打算重新開工。」
  
  景泰饒有興趣:「這次真能飛起來?像你最初說過的那樣,能帶著好幾個人一直往天上升?」
  
  蘇杭篤定點頭:「九成把握,應該不會錯了。」
  
  景泰哈的一聲笑:「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反正你要什麼朕就給你什麼,但有一樣,等你做好了,記得通報上來,朕要第一次飛!」小蟲子從一旁聽著,當即嚇了一跳,忙不迭跪倒相勸:「萬歲爺,第一次萬萬使不得,萬一飛上去之後有個紕漏,驚擾了聖駕……」
  
  今天景泰開心,對旁人的勸阻、反對全不計較,反而歡暢大笑:「好個小蟲子,果然忠心耿耿,賜你隨朕一起去飛那個第一次!」
    
  燕子坪上,宋陽回到自己的馬車附近,把射出的月刃一一撿回、裝回機括,他的心思還沉浸於昨夜的亂戰,一邊忙碌一邊搖頭笑著:「我和蠻子的交情,大半來自舅舅的一道方子;這架機括馬車,也是他親自改裝好的,今天國師就慘敗在這兩樣上,還真是報應呵。」不提蠻子,單說這件凶器,若非尤太醫把它拆改、裝於馬車,完全變了個模樣,國師又哪會上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等忙完馬車,宋陽又去看了看背在阿二身上的那件凶器。
  
  凶器遭月刃打擊,受損嚴重,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發動,宋陽不敢亂動。把秦錐拉過來,給他仔細講了這個東西的可怕之處,一邊聽講,醜漢子的神情也隨之變化,先是吃驚、駭然,繼而懊惱,最後醜臉上全是濃濃的後悔,早知道這個黑箱子如此可怕,應該不等宋陽回來就先把它埋起來藏好……
  
  而宋陽最後笑道:「這一件歸紅波府,好歹是件戰利品,本就該你們拿走。不過承運、研究它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誤碰機括就會死人。」
  
  秦錐霍然大喜,先是沒口子地答應,跟著又連聲謝個不停。醜漢子不是虛偽客套的性子,但這件東西是送給紅波府的,他是在代主人道謝,宋陽笑呵呵地擺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挽起袖子蹲到阿一阿二的屍體前,開始搜索他們的隨身物件。
  
  兩位和尚大宗師幾乎是趴到車頂上挨的刀子,比著當年陰家棧中那些趕屍匠碎得還要更徹底,懷中、挎囊裡的東西也係數被月刃攪碎,幾乎都沒什麼用處,唯一讓宋陽留意的,是阿一囊中的一封短箋。
  
  短箋是國師潛伏白塔寺時,傳達給國內手下的一道法旨。內容有關一筆巨款的調撥。
  
  國師傳下的法旨一向由阿一代筆,寫好後最後再請師父審驗,合格了才會傳出去。這道法旨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並沒有當時傳出去,阿一也沒將其毀掉,而是隨身收了起來。
  
  法旨和宋陽要圖謀的事情無關,讓宋陽感興趣的,是這份短箋本身……舉著被鮮血染透的信紙,對著陽光左看右看,他終歸也沒能找到『防偽標記』,轉頭望向秦錐:「這個就是國師法旨?隨便誰寫一封給大雷音台送去,就能指揮所有大燕和尚?」
  
  秦錐知道他是在說笑話,沒去廢話反駁,伸手接過信箋仔細:「或許傳信前還會有火漆加封吧,另外怕就是核對筆跡?還有落款處的印鑑?」宋陽搜索屍體的時候,從阿一身上翻出個印章,可惜和其他東西一樣,被打碎了。
  
  秦錐也肯定不了啥,乾脆笑道:「這個事咱可說不清楚,你最好能抓個國師手下來問問。你想冒充國師指揮和尚,關鍵是得破了他法旨鑑真辦法,至於模仿筆跡、印戳,這都簡單得很,你身邊就有人能做。」
  
  其實找出『防偽』所在不是難事,但想要破掉、複製『防偽』就不是件容易事了,這個道理就好像上一世的鈔票,人人都知道哪裡有水印、哪裡有暗記,可要一模一樣的做出來,非得特殊工種不可。
  
  這種事不是有野心、有想法就能成功的,宋陽暫時也不去想太多,把信箋隨身收好,跟著才去問秦錐:「我身邊有人會仿字仿戳子?誰?」
  
  他一問反倒讓秦錐有些意外了:「你不知道?和尚啊,紅城入隊的那個,施蕭曉,他十三歲的時候就得了個綽號,叫做『一筆平甲子』,六十年間像樣的名家筆法,他都能寫得出,神形兼備仿得惟妙惟肖,即便真正內行也難分真假,他篆刻的本事也一樣。」
  
  上次任小捕從紅城回家之後,與三姐閒聊的時候提到過施蕭曉,這個人任初榕聽說過,當時說了幾句,秦錐就在一旁守護,聽得一清二楚。
  
  宋陽詫異而笑:「還真不知道和尚有這個本事。」說完他不再閒聊,就此岔開了話題:「鎮上住民的解藥我已經交給木恩了,隨時可以救醒。」隨即他伸手指了指周圍的血沼屍域:「這裡,還有後面那些瑣碎事情,我幫不上忙,都要拜託你和郡主了。」
  
  瑣碎事情當真不少的,除了打掃戰場、說明那支大營為何會覆滅,另外還有燕子坪已經死絕了,可真正的鎮民在深山裡藏著、還是要回到鎮上過活;『澇疫』只是『虛驚一場』等等,都得給朝廷拿出個合理的解釋。
  
  秦錐笑:「你不找事我們就拜謝佛祖了,還敢指望你幫忙?」說著伸出大手壓了壓宋陽的肩膀:「放心吧,三小姐應付得來。」
  
  對此宋陽倒信任得很,如果不是提前就想好了解釋,任初榕也不會給他幫忙。
  
  承合郡主的本事,宋陽是由衷佩服的,套了句前世的話,笑道:「有女當如任初榕,鎮西王好福氣。」說完,對秦錐拱手告辭,這就準備啟程返回大燕了。
  
  秦錐有些意外:「這麼急?」
  
  宋陽應道:「睛城裡還有一個仇人,我還有一屁股事情,得趕緊回去。」
  
  神醫朋友來了沒有?譚歸德的病有得醫麼?侏儒老道和鬼谷瞎子的算計如何了?顧昭君沒帶著自己的寶貝跑了吧?宋陽算是明白了,『反賊』這工作真挺忙的。
  
  除了這些,另外還有一件事。宋陽對秦錐道:「這次看過國師的陣勢,我也大概明白,景泰為什麼會覺得一品擂勝券在握了。」
  
  能從月刃中逃得性命的國師、兩個大宗師的弟子…宋陽不知道的,本來還有一個阿泰,應該是三個大宗師的弟子。師徒四人都是要登擂一品、替大燕出戰的。經此一役,他們誰也上不去擂台了。
  
  宋陽又笑了:「景泰下了重注,現在卻沒了必勝的把握,我得看他怎麼收場!」
   
  宋陽沒再返回鳳凰城,從燕子坪啟程直接趕赴大燕,顧昭君先他而行,也替他打點好了行程,每到一站都有人接應,從通關文牒到車馬食宿全不用宋陽操心。
  
  雖然沒能手刃元兇,可畢竟打了一場大大的勝仗,只怕燕國師從降生起都沒吃過這麼大的虧,由此宋陽開心得很,而趕路時處處省心,也讓他在開心之餘有些胡思亂想:若做了皇帝,顧昭君來當左丞相,任初榕來當右丞相…只要他倆不造反,皇帝就啥事都不用管、光剩享福了。
  
  除了車馬奔波有些辛苦,一路都順利得很,不日又到十停關,讓他意外十足的是,在這裡接站的人居然是李明璣的親信手下,葉非非。
  
  不止小丫頭自己,在她身後還跟了一對中年男女。葉非非向他倆一指,給宋陽介紹道:「帛先生、帛夫人。」
  
  帛先生人過中年身材肥胖,四肢短小但肚囊碩大,眼睛向外鼓鼓著,偏又穿了件綠色綢衫,乍看上像極了成精的青蛙;帛夫人身材長相都還正常,與普通婦人無異。
  
  帛姓夫婦對宋陽點頭招呼,葉非非則開門見山,直接說出她到此的目的:「一個朋友被國師手下抓了,想要放成那把火,就非得救她不可。」
  
  宋陽沒急著追究緣由,而是問道:「是什麼人?」
  
  葉非非忽然露出了個古怪笑容,少有地賣起了關子:「此人身份極重,和你不相上下。」
  
  葉丫頭是付黨身份,被國師手下抓去的人『和宋陽一樣份量』,宋陽反應不慢:「是付家的眷屬?我的親戚?」
  
  「是,你親戚,」坐在一旁的帛先生忽然開口了,笑呵呵的。
  
  夫唱婦隨,帛夫人跟在夫君後,輕輕說道:「你媳婦。」
  
  宋陽懵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9
匿名  發表於 2013-1-14 19:46:08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九章 走狗

  宋陽當真有一個媳婦的。
  
  百歲宴時,常廷衛主官謝大人、景泰皇帝駕前的那條『蛇』,把自己的女兒當做賀禮送給了付丞相……用來抵命的兒媳婦,謝孜濯。
  
  宋陽『死』後第二天,謝胖子就把女兒送到了付家,從那以後謝孜濯就在付家長大。
  
  燕四大重臣『文武仙蛇』之中,『蛇』被除在『文』之前,當年謝胖子離奇暴斃,家眷莫名失蹤,昔日裡驚懼天下的常廷衛先是被清洗、最後乾脆都取消了番制,煙消云散再不見痕跡。
  
  而謝家出事後,也不見有什麼心腹門下來找過謝孜濯。
  
  又再幾年,一夜間付丞相被景泰拔起,三天內落罪所有男丁一個不留,女眷被貶為奴,但主母、嫡女、正室妻子甚至得寵的妾房這些重要女眷,根本沒有一個能活著走出大牢,謝孜濯也在其中。
  
  所有人都道此人已死,可付丞相倒台後過了一陣,李明璣忽然得到了一個消息……謝孜濯還活著,在下牢後被人救了出來。不是強攻、劫獄,而是內應幫忙掉包換人。
  
  這個時候李明璣恍然大悟,就如付家倒台了但還有殘黨一樣,謝胖子身後,也不是什麼都沒留下。
  
  葉非非口齒清脆,先把前面的事情大概說了下。跟著帛先生咳嗽了一聲,接口說了下去:「老爺出事之後……哦,我家老爺就是謝大人了。老爺出事後,夫人、公子和家眷就離開了睛城,出城不久和舊部匯合,被護送著趕往老爺生前就安排好的隱居之處,不料還是走漏了風聲,所有人都死了個乾淨。從那個時候起,老爺唯一的骨血,就剩五小姐一個人…哦,五小姐就是付丞相的兒媳婦,本名謝孜濯。」
  
  帛先生說話不是一般的囉嗦,但他自己絲毫不覺,語氣和善笑容滿面,不急不緩:「當時小姐還在付大人的府上,錦衣玉食萬事無憂,我們這些人已經變成了『反賊』,大夥商量著,還是不打擾她了,就這樣也挺好。可萬萬沒想到的,付大人也遭了昏君的毒手。唉,本以為丞相府是瓊瑤地,哪成想居然是萬骨塚…哦,我這麼說姑爺千萬別怪罪,我這個人心思直、嘴巴笨,掌嘴、掌嘴。」
  
  說著掌嘴,他卻伸手從桌上拿起杯茶,潤了潤喉嚨後,繼續道:「幸好,以前老爺麾下的好狗子還剩下幾個,偏巧有一條從上到下的整線在刑部大牢,總算老爺在天有靈,有驚無險救出了小姐…哦,對了,雖然有『一條線』,但能力實在不夠,充其量也只能救一個,我們做下人的當時也為難得緊,按道理應該去救付家主母,可我們歸根到底還是謝家的走狗……姑爺千萬體諒、千萬體諒。」
  
  『姑爺』之類的稱呼,宋陽不放在心上,也懶得去矯情,望著帛先生問:「你是……」
  
  帛先生咧開嘴巴,笑了:「剛不是說了麼,我不過是條狗子……常廷衛都指揮使謝得九謝大人門下走狗。」
  
  自稱走狗,點頭哈腰,但或許是宋陽五感敏銳,他明明白白地察覺,這位帛先生在說到『謝大人門下走狗』時,語氣中、神情裡、目光內都藏了一份只能用『潑辣』來形容的自豪。
  
  對於自己的身份地位,帛先生打了個『比方』:「這樣說,您看,您麾下不是有位李明璣李大家麼?你就幫我當成五小姐的李明璣就是了。」
  
  宋陽明白了,點了下頭。
  
  帛先生則繼續道:「救出小姐後又等了一陣,等丞相的案子風頭平穩了些,我就找到李大家,我是這麼想的,現在大家都是那個、那個反賊,倒不妨多親近些,不是說大夥就此合夥,不過有啥消息多通通氣,萬一誰家一時手短、缺個錢少個人啥的,就彼此幫幫忙,互相有個幫襯,日子才能越過越過,您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要說這幾年,也的確得了李大家不少照顧,咱們這些謝門走狗…哦,不是咱們,是我、是我們,您是姑爺,不是走狗……我們都感激得很,天天就盼著能有個什麼機會,給李大家幫個忙、卸一卸胸中的愧疚。」帛胖子的話嘮嘮叨叨,處處透著假惺惺的客套,不過這一點沒說錯,這些年裡在銀錢上李明璣沒少接濟他們。
  
  「不久之前,我忽然接到李大家的傳訊,聽說姑爺您還活著,小人又驚又喜,開心得我恨不得拎著刀子出去把街坊鄰居全殺乾淨…我還聽說,姑爺胸懷錦繡手藏雷霆,才一到大燕就毀掉了整整一座奪山營。」
  
  說到這裡宋陽忽然抬頭,直視對方。在邊關時他做的那些事情大燕無人知曉,就連景泰都不知道他才是『罪魁禍首』,眼前這個青蛙似的帛胖子竟一清二楚。
  
  帛先生明白宋陽的意思,趕忙笑著說:「姑爺您忘了,老爺以前是做什麼?當年常廷衛刺聽天下,上至朝堂下到民戶又哪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我們?那時候要是謝大人突然來了興致,想知道萬牲老號裡的羊群明天晚上會叫了幾聲,我們可都能數得一清二楚……現在麼,比起以前是沒法說了,但總算還剩下幾條走狗,鼻子還在,偶爾也能聞到些味道。」
  
  含糊解釋了句,他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姑爺的作為又何止奪山營,您到了睛城沒幾天功夫,就把鎮國公搶到了手、還請來高人治好了他,又算計著一場大火……」
  
  宋陽神情一喜,轉目望向葉非非,後者點頭:「你那位神醫朋友前陣趕到睛城,有她出手醫治,譚歸德已經醒來了,雖然還不能下床行走,但神智無礙,已開始聯絡親信手下。」
  
  這倒真是個好消息了。
  
  帛先生彷彿說話上了癮,一股腦地向下說道:「姑爺死而復生,又有欺天之才,我們這幾條狗子都打從心眼裡的歡喜,這可真是老爺在天有靈,哦,不光是老爺,還有付大人也一樣有靈,五小姐和姑爺都還活著,這下一家人團聚,當真再好不過了。」
  
  「跟著李大家又和我提到了放火的事情,想要找我們幫忙。欠了李大家還不清的人情、又有小姐和姑爺的關係大家都是親人、何況燒得還是王八蛋的王八窩,要不出力我都不配做人,更不配做走狗,當時帛胖子就把胸口拍得梆梆響,答應了李大家。」
  
  「說到放火、買賣房屋,多少也有些講究,買下房產之後,總要有人入主,才能暗中準備,可京師重地,所有宅戶交易都要到官家造冊,買方若是外地人士,還要核查出身,手續又繁複又嚴格,可巧,這道官事裡也有謝家走狗。另外,在準備中、放火時,我們也能提供些人手。畢竟睛城不同別的地方,對民間監察異常仔細,李大家身邊的人不太夠用,再加上我們就沒問題了。」
  
  宋陽點了點頭,對方的這番囉嗦中不過一個意思:沒有他們這把火就放不成。
  
  見宋陽點頭,帛先生挺開心的樣子:「再就是我家小姐了,她聽說姑爺還在人間,做夢可都笑醒了幾次…哦,這我是聽說的,不過不會假。一定笑醒,一定笑醒。」
  
  宋陽實在沒耐心再聽廢話,擺手苦笑:「說她怎麼被抓的吧。」
  
  「小姐隱居長林,哦,姑爺剛到燕國怕是還不熟悉,長林是座城,在大燕西南,距離睛城遙遠。本來安全太平,她聽說姑爺回來了,就非得要來睛城與你相會,誰也攔不住啊。可沒想到,才離開長林不久,不知怎地洩露了身份,被人盯上了,一路逃一路打,最後還是被國師的手下給捉了。」
  
  前半句純粹鬼話,宋陽當然明白。犯不著去駁斥這些,做了個手勢示意帛先生繼續。
  
  帛先生卻露出了個疑惑的神情:「這個…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是國師的手下抓人。」
  
  「謝小姐以前從牢中逃脫過,他們是怕你們再有內線幫忙,所以換成了國師的人佈置此事。」宋陽給他解釋了句,隨即笑道:「帛先生其實也不用這麼急著就來考校我的。」
  
  帛先生先是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跟著又現出憨笑,不停搖頭:「不是考校,是真心請教,我是真想不通。」
  
  說著,還怕宋陽不信似的,轉回頭望向他老婆:「我真不懂,對吧?」
  
  帛夫人用力點頭,回答得斬釘截鐵:「對!」
  
  而帛先生又把話題兜轉回來:「他們要把小姐押回大雷音台,這一路萬里迢迢,沿途我們幾次出手都沒能解救她,到後來乾脆丟了他們的蹤跡……不過還是有消息的,此處是他們入京的必經之地,短則十天,長則半月,押解隊伍會抵達十停,將暫住城內的須彌禪院,此處已近睛城,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小姐是一定要救的,我明白,李大家的人手也不多,但我沒別的辦法,只有厚著臉皮再找她借兵,同時獲知姑爺會途徑此處,李大家說姑爺心思活泛、手段了得,這件事不妨來請教下您老,看看您能不能給我們這些蠢狗指點一條好路。」
  
  宋陽望向葉非非,小丫頭點點頭,示意帛胖子此言非虛,宋陽又把目光轉回到帛先生身上:「那你們現在的打算呢?有沒想出什麼辦法?」
  
  帛胖子笑了:「想來想去,只有一條路走,儘量集結人手,屆時強攻十停須彌禪院、搶人。」
  
  大燕境內共有須彌禪院二十一座,直接歸屬大雷音台統轄,每一座須彌院都是國師的苦心經營,本身就是龍潭虎穴,何況十停關又是燕國重鎮,兵多將廣衛戍森嚴,一旦須彌院遇襲,不出片刻就會有大軍殺到。帛先生說的壓根不是個『辦法』,乾脆就是取死之道。
  
  「救不出小姐,枉稱謝得九門下走狗,做不成謝大人的走狗,也實在不用再活了。」帛先生還是笑得那麼沒脾氣,即便他說的事情是為主盡忠、甘心赴死……謝得九謝大人門下走狗,他們這樣稱呼自己,謙卑之後,藏著潑辣自豪。
匿名
狀態︰ 離線
140
匿名  發表於 2013-1-14 19:46:35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章 鬚子
 
  這件事來得太突兀,宋陽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帛先生倒也識趣,站起身笑道:「姑爺您先想想,不急,不急,我們先告退,等晚上再來給您老請安。」說著要走,嘴巴裡則又是一場無比囉嗦的客套,最後終於告辭而去。
  
  等他走後,宋陽望向葉非非:「這件事李大家怎麼說?」
  
  葉非非坐到宋陽對面:「姐姐說,付家、謝家都到了這個份上,能幫的話就幫一把。她著我帶了二十個人過來十停,都是不錯的好手,」說到這裡,她加重了語氣:「我們都聽從公子調配。」
  
  李明璣話說的漂亮,也的確派了人過來,但這些人並非調給帛先生,而是來給宋陽幫忙的,她的意思也再明白不過了,救謝孜濯這件事,完全交給了宋陽決斷。幫或者不幫,都由他說了算。
  
  光是個『媳婦』的話宋陽無所謂,不過帛先生的態度明擺著了,救不了人睛城那把大火也就沒機會燒起來……一想到燕皇宮冒起滾滾黑煙,宋陽的四肢百骸都那麼舒服,這把火簡直都快變成他現在的理想了,哪捨得不放。
  
  可是說到救人,他們憑什麼?
  
  宋陽搖搖頭,暫時把這件事放在一邊,又問葉非非:「謝大人門下走狗…這些人現在的狀況怎麼樣?」
  
  「他們和我們走的不是一路。」葉非非措辭片刻,才緩緩開口:「付大人是『文』,他在世時,官家上的實力主要來自門生、弟子,這些都是擺在桌面上的,瞞不過人,早都被清洗了幾輪,能倖存下來的已經不多了。不過付大人身後,還有個顧昭君的,那時還有大把銀錢,丞相全盛時投下了不少產業,也藉此紮下了另一條根脈,就好像我們這些人,藏身於江湖,最後大都得以保存。只可惜…」
  
  小丫頭聳了聳肩膀:「生意不好做,錢越來越難賺,沒了老顧和付大人的照應,『這條根』也萎縮了不少,大不如前了。」付黨兩條根,一在官場、一在民間,到現在前者幾乎完全砍斷;後者也漸漸枯萎,不過總還算活著。
  
  說過了自家事,葉非非又把話鋒一轉:「至於老謝…他是皇帝的蛇,他根本就沒有根,或者說他的根就是皇帝,所以景泰一出手對付他,他全無退路,只有死路一條。」
  
  事情也的確如此,文、武、蛇三個人先後倒台,其中引起的動盪最小、最容易被收拾掉的,就是謝胖子這條蛇了。
  
  「但是莫忘了謝胖子是做什麼,歸根結底他的常廷衛,最主要做的就是兩件差事:刺探民間、監察百官。這兩件事都重要的很,不過在調派人手上大有區別。前者需要大量人力,但不用太精銳,基本上只要不是聾子就行;可『聽官』便不一樣了,當然不能說派遣高手天天跟蹤偷聽。」
  
  宋陽笑著說了聲:「臥底。」
  
  「不錯,常廷衛真正讓百官驚懼的就是『臥底』,從小妾到師爺、從廚子到副將、輔吏,身份無所不有,人人都知道自己身邊有常廷衛的臥底,但人人都不知道臥底是哪個。而越是高官身邊,臥底也就越高級,除卻心思手段能力應變之外,還有另外一重也格外重要:他們都是老謝信任的手下。同樣的,他們也信任自家的主官……」
  
  宋陽點了點頭。被派到高官身邊臥底的,得是信得過的。謝胖子是無比精明的角色,他能信任的人當然要配得上兩個字:忠心。
  
  「具體的情形不是瞭解,不過聽說謝胖子在出事前,常廷衛的卷宗秘庫失火,毀掉了不少卷宗,由此,有些人的身份也就再無跡可尋。」葉非非繼續道:「不用問,他最後保下的這批人,一定是『精華所在』,最高級的臥底、最忠心的屬下、藏身於官場、真正的『謝大人門下走狗』。」

      「從謝胖子暴斃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這些人有的被揪了出來、有的敗在官場爭鬥,但肯定也有留下來的……到了現在,應該做了不小的官。」說著,葉非非還怕宋陽不明白:「胡亂舉個例子,假若十年前禮部尚書身邊的一個親信員外郎,是『謝門走狗』,這十年過來,得了些機遇,又得到尚書提拔,做到侍郎不稀奇。」
  
  「謝胖子的確沒有根,但他有鬚子…他的鬚子都藏在官場裡,靜靜地長著,悄悄地開枝散葉,等待機會。沒人知道他們具體是哪個,不過不要緊,只要他們自己知道、只要他們還以『走狗』自居就足夠了。」
  
  以前葉非非少言寡語,沒想到給了個機會,她也能說個不停,說過了『鬚子』之後,又提到帛先生:「帛先生這個人,忠心、精明就不用說了,另外還有個好處:顧全大局。常廷衛和咱們不一樣,當年的確搜刮了不少,但沒有產業,謝胖子死後家裡立刻就敗了,帛先生帶著你媳婦,這幾年過得著實狼狽。」
  
  說完,葉非非也覺得這話怪彆扭,衝著宋陽樂了。
  
  宋陽也笑,揮手道:「繼續。」
  
  「要說,帛先生就算不知道所有的鬚子,至少也會瞭解其中一部分,可他過得再怎麼窮也不去聯絡舊黨,而是舍了臉皮來找咱們借。還有這次,你媳婦出事,他幾乎調動了所有的人手…外圍的所有人手,真正的鬚子他一根沒驚動。」
  
  鬚子都在官場,而抓人的是國師手下……可是莫忘了,這次為了救人帛先生做好赴死的準備了。為了謝家最後血脈,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但寧可自己死掉,也不去驚擾給老爺報仇的最後希望。
  
  葉非非總算說完了,跑去給自己沏了杯熱茶,完全不管宋陽渴不渴。
  
  宋陽不當回事,對她笑道:「以前當真小瞧你了,事情都被你看得通透,了不起。」
  
  葉非非不領情,撇了下嘴角:「你接著小瞧我吧,所有這些都是姐姐給我講的,你覺得她了不起就成。」說完,小丫頭想了想,邁步湊到宋陽跟前:「該你說說了,這次回南理,你的事情做得怎麼樣?」
  
  宋陽略過具體過程,把結果簡單給葉非非講了下,毫無意外的,小丫頭一邊聽著,一邊瞪大了眼睛,難得無比地露出個興奮笑容:「真的成了?真被你做成了?」
  
  說著,她跳起來去給宋陽沏茶。
  
  宋陽受寵若驚,而葉非非也一反常態,笑嘻嘻地說:「公子做成了大事,小葉子對旁的男人不屑,但最最傾慕英雄!對了,你舟車勞頓要不要洗腳、要不要洗澡、要不要……」
  
  宋陽揮手早了,沒能聽到最後一個『要不要』是要的啥,搖頭道:「現在啥都不要,就要一會的清淨。」說完,他又覺得這樣措辭顯得有些生冷,笑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有些意思,但又模糊的很,得仔細想想。」
  
  提到燕子坪的惡戰,宋陽也想起自己身上還帶著一件東西……
  
  葉非非沒介意什麼,點頭答應了一聲,返身走出屋外,不再打擾宋陽。
  
  此刻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過不了一兩個時辰,天就完全黑了下來,宋陽正吃飯的時候,帛先生夫婦再度來訪。
  
  這次宋陽『先發制人』,不容對方廢話,就直接把那張自『阿一』屍體上得來的法旨遞給帛先生,可還不等他解釋什麼,帛先生就先是一愣,脫口道:「國師法旨?」
  
  說話時,藉著油燈光芒,把那張短箋翻來覆去仔細端詳,最後皺眉望向宋陽:「這個…是真的法旨?你如何得來的?」
  
  仍是不等宋陽開口,一旁的葉非非就冷冷開口:「當然是真的,我家少主日前在南理與燕國師一戰,國師之下兩個大宗師護法、隨從護衛三十餘人盡數伏誅,國師受斷臂、剖腹、穿胸重傷,逃入南理深山,能不能活著回來還不知道。」
  
  幾句話說完,帛先生當真呆住了,國師在大燕國幾乎就是半個神仙,一般的勢力別說去刺殺他,就是連他的影子都摸不到,他會被打得全軍覆沒重傷而逃……這樣的消息,尤其是對帛先生這種深知國師可怕的人,甚至比著一把火燒了燕皇宮還要更驚人。

  過了片刻,帛先生才回過神來,想要長篇大論地誇讚一通,可最終還是摒棄了那些虛頭虛腦的辭藻,只點頭說了句:「帛胖子真心佩服。」說著,長吁了口氣。
  
  宋陽也挺意外,他沒想到帛先生居然是『識貨』的人,伸手指了指那張法旨:「你認得它?」
  
  帛先生又恢復了一貫的樣子,和氣笑道:「姑爺有所不知,老爺還在的時候、尤其最後一兩年裡,開始特別留意國師,可惜時間太短,國師行事又飄忽異常,沒能查出太有用的消息。不過這樣的法旨短箋,我們曾截獲過幾次,也曾仔細研究過一陣,由此一見到,大概能認得出。」
  
  宋陽興致大增:「研究法旨?有什麼收穫。」
  
  說到正經事,帛先生居然不囉嗦了,回答的簡單明了:「普通紙、普通墨、筆跡中不存玄機、印鑑裡沒有暗花。」
  
  「我認識一個仿筆跡、仿印鑑的厲害人物,照你的說法,我把他找來,國師的法旨就可以想怎麼寫便怎麼寫了?」話說的輕鬆,但宋陽臉上露出的卻是份苦笑。
  
  娃娃都明白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否則國師的法旨早就滿天飛了,還用等宋陽來偽造?
  
  果然,帛先生搖頭:「只有一點,姑爺請看。」說著,他把法旨攤平在桌上,又特意多點上一盞燈,拿到法旨旁輕輕晃動,同時用手指著落款處:「有沒發覺不一樣?」
  
  整張法旨都被鮮血浸染、變成紫烏顏色,是以在之前宋陽沒注意到,此刻隨著光線的變化,很快就發覺,在帛先生指點的位置,有一道『印記』顏色略淺了些。
  
  宋陽是仵作出身,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法旨落款處先被塗過一道鮮血,過了一陣後整張紙又被血液浸染,乾涸有先後,另外兩批血跡的血質可能也有所不同,所以顏色上會略有差異。
  
  見宋陽點頭,帛先生繼續說下去:「我們以前見到過的、所有國師傳下的法旨,在落款處都會留一道血跡,他門下收到法旨,要判別真偽的話,就只能從這道血跡入手……但具體怎麼判別,此事不得而知。」
  
  找不到破解『鑑別真偽』的辦法就無從作偽,要靠著仿一份『放人法旨』兵不血刃地把『媳婦』從須彌禪院中平安帶走,只能算是個空想,葉非非皺了下眉頭,有點洩氣的樣子。
  
  不過宋陽倒沒啥灰心的表情,對『偽造』他本就沒太抱希望,而手上現在的法旨,也不是全無用處的。
  
  「這個就送給帛先生了。」宋陽指了指桌子上的法旨:「靠著它,至少能有個身份的。」帛先生說話嘮叨,但反應極快,幾乎就在宋陽話音落實,他已經面現恍然,想通了這其中的關鍵。
  
  雖然被鮮血浸染,看上去又髒又破,但這道法旨是真的,完全不怕須彌禪院的查驗。
  
  不論是誰,思維裡都會有個慣性,既然信是真的,那送信的人自然也是真的。試想,十餘日後,謝孜濯被押至十停關,當晚入住須彌禪院,隨即國師信使趕來,傳給須彌禪院首座一道法旨……至少,靠著這份信能進入禪院,或許還能見到禪院主事之人,即便動手廝殺強行搶人,也是個裡應外合,總好過強攻蠻打。
  
  說穿了,法旨是給了帛先生一個進去的機會,到時還要具體應變……機會雖然不大,但至少有了個機會。
  
  帛先生把法旨小心收好,笑得無比客氣:「謝謝姑爺,不管這趟能不能成功,您老的賞賜我們記下了,到那天我要是能活著把小姐帶出來自然再好不過;萬一失手了,我這條老狗下去見了主人,也會把姑爺的好處唱給老爺聽,請他在天之靈保佑您。」
  
  宋陽聽完,佞起眼睛看帛先生:「你說的這是…好話?」
  
  「好話,好話,十足十的真心好話!」帛先生嘿嘿嘿地笑著,又搖頭道:「還是以前跟著老爺的時候落下的毛病,好話總不會好好說,難怪姑爺誤會,我掌嘴。」
  
  出現了一張法旨、多出個『送信人』的機會,許多事情都得仔細盤算,帛先生心裡有事,也沒心思在嘮叨廢話,帶上夫人起身告辭而去。

  宋陽繼續吃飯,一邊又把救人的事情想了遍,可資源有限,幾乎沒什麼可以盤算的餘地,想過一陣也就放棄了,吃過飯葉非非也準備好了洗澡水。
  
  到了這個世界,在大木桶裡泡個熱水澡都變成了少有的樂趣,宋陽寬衣入水,葉非非盡著本分,幫他揉捻著肩膀。因為被小九侍候得習慣了,宋陽也不覺得尷尬,不過相比之下,『小葉子』的手法還是稍稍差了些。
  
  水溫稍高、熱氣氳面,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舒張、開闔……在燕子坪打過國師之後,宋陽便啟程趕赴燕國,一路風塵僕僕,至多用清水抹抹身子,一直沒能像樣地泡個澡。正享受著,身後的葉非非突然收手,跟著悉悉索索地衣衫摩擦聲響起,不用回頭就知道她在脫掉羅裙。
  
  很快,一條赤裸的胳膊從宋陽身後繞過來,柔荑入水試了試水溫,葉非非聲音輕輕:「出來之前姐姐吩咐過,若你在南理打了勝仗,就要我先來犒勞……」
  
  宋陽笑了:「要是我再燒了皇宮,是不是就該李明璣來『慰勞』我了?」說著身子一縮,連肩膀帶腦袋,把全身都沉入水中,片刻後再冒出頭,抹掉眼前的水花,繼續笑道:「真不用,算了吧。我又不是為你們去打國師的。」
  
  對小捕是真心的喜歡;對蘇杭則是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隱藏在骨髓中的那份『寒顫』,一旦散出就難以自抑。
  
  前者發自內心、後者來自靈魂,僅此而已。
  
  而眼前這種『不倫不類』的『慰勞』,宋陽還真不是太在意,甚至狎妓那種直接的洩慾,都讓他覺得比現在的葉非非更純粹些。
  
  葉非非還在宋陽身後,皺眉道:「你莫誤會,我雖然出身勾欄,可從未……」
  
  宋陽無意解釋什麼,只是搖頭笑道:「不是那麼回事,你也別多想。」
  
  身後沉默了一陣,始終沒有傳回衣服的聲響,不過那雙柔荑又按回宋陽的肩膀,葉非非不再多說什麼,宋陽繼續享受。
    
  裡外套間的大房,宋陽睡在裡面,葉非非睡在外間。
  
  剛睡下不久,宋陽忽然翻身而起,邁步走到外間,伸手去推丫頭。葉非非還沒睡著,聽著腳步聲過來她就睜開了眼睛,對宋陽笑:「現在?晚了!」一邊說著,還把身上的薄被裹緊了些。
  
  宋陽沒太在意她說什麼,直接道:「我想起一件事,要麻煩你,能不能現在傳書回睛城,請阿伊果想辦法,坑也好騙也好,一定要讓施蕭曉盡快趕來十停,我有事情找他幫忙。」
  
  葉非非眨了著眼睛:「找那個漂亮和尚?做什麼?」
  
  「加一重保險吧。」宋陽沒多解釋,跟著又問:「你剛才說晚了…什麼晚了?」
  
  「沒事!」葉非非沒好氣地應了一句,一把掀開薄被,跳起來穿衣,讓宋陽大吃一驚的是,小丫頭竟然光溜溜的,什麼都沒穿。
  
  葉非非一臉不屑,很快穿好羅裙跑出屋去安排傳訊,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站住腳步,回頭對宋陽道:「你看過我了!回睛城記得找姐姐匯帳,要花錢的!」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6 05:1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