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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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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00:50:40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一章 太歲

放火,也是門學問。

巧的是南理奇士之中恰有一人精通此道,火道人,人如其名。

火道人剛降生的時候不是侏儒,身體和其他娃娃無異,自幼就喜歡擺弄火。

別家孩子在爭搶竹蜻蜓、紙風車的時候,他在研究松木和柳木哪個更容易燃燒;別家娃娃在私塾愁眉苦臉去記百家姓的時候,他在絞盡腦汁地琢磨為什麼石頭不能用來燒火……等到八歲的時候,終於因為玩火釀成了禍事,一場大火席捲山村,所幸沒燒死人,但攔在圈中的豬牛羊馬被烤熟不少。他自己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中了火毒,那場火後生了場怪病,再也不長個子了。

村裡人都說他自作孽,遭了天譴所以變成侏儒,爹媽也不敢再養這個災星,恰巧有個老道路過,見他可憐就把他帶走了。

可即便如此,他那份玩火的心思仍不曾稍改,三十歲前,幾乎他走到哪,哪裡就會著火,倒不是他故意縱火,而是本事還沒練好、既控制不了自己想玩火的心思、也控制不住燒起的火勢;但是等到三十歲之後,火道人的手段就漸漸成熟了。

所有有關『火』的竅門,全都是他自己摸索來的,也算是老天爺給他的『手藝』吧。

火道人的本領分作兩重:一是燒火,當初在地方選拔賢能時,擂台上他就用幾塊普通木頭,加上一點自己配置的秘藥,轉眼燒出一蓬幾乎純白色的熾焰,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盛火的銅盤都開始融化了;

他的另一重本領便是放火了。

如果給一間大屋讓他燒,他會先迅速做好三件事:辨出屋子裡最容易燃燒的材料,即便同一根房梁,在他眼裡,不同的位置也會有不同的燃燒效果;找到屋子結構的關鍵,哪裡最不禁燒、一旦燒壞屋子承重就會不穩;還要尋得屋中空氣、或者風向的流動線路。辦妥了這三件事,大火也就該來了。

少則三五個、多則十餘處,火道人放火,會同時點起多個『火頭』,不消須臾功夫,諸多火點就會勾連成片,一發不可收拾……總之,想要放火,找火道人就對了。

宋陽今晚就要放火。

不過火道人看上去脾氣古怪、拒人千里,骨子裡卻是份膽小怕事的脾氣,要是去客氣找他、要他在睛城裡放火,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所以宋陽找上了奇士中最兇狠的那個:阿伊果。


皇宮節宴的事情,早都氣炸了阿伊果的心肺,聽說了宋陽的打算,立刻大喜答應,在宋陽聯絡四方的時候,她就找上了火道人……

等宋陽回來、染黃了頭髮,就帶著阿伊果、火道人遊走街巷,前後放了十餘處大火,燒得地方無一例外,全都是氣派酒樓…睛城中赫赫有名的大館子,幾乎被燒了一半。這是阿伊果的主意,既給火道人練練手,也算做報復。黑口瑤的報復全無風度,你不請我吃飯,我就燒你家飯館。

最後他們才來到鎮國公府後牆外,那時回鶻、吐蕃使團還沒過來,宋陽等人沒急著潛入,而是隱在陰影角落中,靜靜等待著,不久之後腳步聲傳來,長街盡頭一個少女掌著燈籠,不急不緩地走近,一邊走著,還和跟在身後的一位老漢輕聲說笑,一派輕鬆模樣。但走到宋陽等人隱身之處,少女秀目來回巡視,確定左右無人,揮手熄滅燈火,身形一閃來到宋陽跟前。

身形矯捷似燕,落地輕聲如貓,雖然比不得舞姿卓絕的南榮右荃,但比起心思縝密武功高強任小捕來,明顯強了不少。

李明璣心腹,漏霜閣門前侍立的少女,葉非非。而與她同行的那個老漢,在燈火熄滅的剎那裡,竟詭異地失去了蹤跡,整個人就那麼突兀地不見了,好像他就是個影子,火燭一熄,他也再無神形……宋陽對葉非非點了點頭,還沒開口,身旁的阿伊果便笑嘻嘻的湊上前:「哪家的妹子喲,清清的好像個水做的娃兒。」說著,伸手去抓少女的柔荑。

葉非非看了阿伊果一眼,冷淡道:「別裝不認識了,他早都知道了。」

阿伊果愕然,看看葉非非又看看宋陽:「知道啥子了?」

……

當四平大街上回鶻吐蕃開打,王府衛士大都被調往前院,宋陽等人翻牆進入後院,也是此時宋陽才恍然發覺,與葉非非同行的那個老漢並未離開,甚至連半步都不曾移動,他只是趴到了地面上……衣衫的後襟與夜色完全相溶,氣息也盡數收斂,即便走到他身邊,若不是留意尋找也不察覺到他的存在。

老漢隨他們一起入府,但始終不曾站起來,他是用爬的,飛快且無聲,雖然看上去好笑,但誰又真能笑得出,他比所有人都更隱蔽,夜色若是長草,他便是藏在這草叢中的毒蛇。


火道人出手,王府後院烈焰衝天,映在阿伊果的眸子裡,滾燙而妖嬈,顯得異常明媚,阿伊果笑,伸手拍火道人的肩膀:「看不出咯,你老漢兒放火的本事果然了得。」火道人滿臉悲苦:「等回去了你、你別忘了給我解蠱…」說完想了想,他猶豫著,又小聲道:「這火放得…您老要滿意的話,能不能幫我給鬼谷瞎子也種個蠱,越疼越癢就越好。」

正胡說八道著,葉非非低低說了聲:「就現在,隨我來。」三個人展開身形,隨她迅速潛行。葉非非手中有圖,行動奇快,直接來到鎮國公譚歸德臥病所在房間,時機把握的剛剛好,火勢尚未蔓延到此,正有幾個護衛張羅著要把譚歸德救到安全處。

宋陽正擬動手,不料身旁那個一直在爬行的老漢動作比著他更迅捷,身形陡然撲躍而起,袖中寒光閃爍,雙手刃,左手長刺右手匕首,幾個護衛連慘叫都不及發出就慘死當堂。

但就在此時,宋陽突然覺得,額頭印堂處微微一下刺痛……就彷彿有人拿著利器逼近,並非真正刺中,但鋒銳距離皮膚不過毫釐的感覺。

不是真的疼,而是敏銳五感察覺危機即將降臨的先兆!

印堂是什麼地方,受創便致命,宋陽大驚失色,叱喝聲裡懷中『紅袖』出鞘,護住要害,全神戒備準備硬抗強襲;衝到屋中殺人的老者也察覺危機,身形陡地陡轉回來,與宋陽並肩而立,把葉非非等人一併擋在身後。

只知有強敵伺伏,卻不知危險來自何處,宋陽找不到敵人,雙手持刃的老漢也一樣,不過短短幾息,兩個人額角都滲出了冷汗。

無形重壓,在今日之前,宋陽只曾體會過一次:青陽擂上,面對大宗師陳返……

但出乎意料的,很快,可怕的壓力突兀散去,對方竟撤去了敵意,再無出手對付他們的打算了。


宋陽等人不敢亂動,又等了片刻,隱藏暗中的可怕敵人再無聲息,而王府衛士們的『走火』、『救火』亂喊聲卻愈發近了,宋陽和老漢對望了一眼,再顧不得什麼,轉身返回屋內,把譚歸德交給老漢背負,又選了具身材和譚歸德差不多的屍體扔在榻上,最後火道士出手,專門在這間屋裡放了一把火,眾人就此撤出火場。

那個暗中隱藏的高手,始終沒再現身,放任他們的所作所為……

過程略有曲折,但總還算順利,等他們逃到安全處,宋陽對葉非非說:「病人你先帶回去。」

葉非非皺眉:「你不一起麼?」

宋陽脫去外衫和罩在頭上的頭巾,露出一身回鶻外套和剛染的黃頭髮:「我還有場架要打。」說完,又對那個老漢點了點頭:「多謝前輩相助。」

老漢殺人時迅捷如風,修為精深,但此刻反應卻極慢,等宋陽說過話過了一陣,他點了下頭,又想了想,才緩緩說了兩個字:「不謝。」


眾人就此分道揚鑣,葉非非、老漢背了譚歸德潛回無關風月坊;阿伊果與火道人跑回南理驛館,而械鬥激烈的四平大街上,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個黃毛小子,手舞一把紅色短刀,口中嗚哩哇啦地鬼叫著誰也聽不懂的蠻話,但也不用聽得懂,他穿著回鶻袍子,是哪一夥的再清楚不過。

樣子不倫不類、身材比起番邦的彪形大漢也遜色不少,可黃毛小子的聲勢著實駭人,彷彿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犀牛,轟轟烈烈地衝進亂戰,紅色短刀所過之處,儘是吐蕃武士的慘叫!

未幾,他就衝到薩默爾汗身邊,總算停住了鬼話,用漢話笑道:「多謝王駕相助,宋陽銘記大恩!」

對宋陽的加入,回鶻王子很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宋陽哈哈一笑:「王子是幫我打架,我不來怎麼行。」

回鶻大佔上風,王子異常開心,笑道:「也不是全為了幫你,老子早想打幫狗崽子…」說著,他把彎刀夾在肋下,伸手又把宋陽剛剛還他不久的手鐲從自己的腕子褪下來,拋給宋陽。

宋陽不解:「這是……」

回鶻兒一派豪爽:「後來我想了想,這幫吐蕃狗子我自己也想打,就算現在不打,等一品擂之後也肯定要打,這事只能算你我想到一起去了,用它來抵兌賞賜,不對勁、不對勁。手鐲你收著,想到什麼再來找我。」而後稍稍停頓片刻,又繼續笑道:「還有,你能回來一起打,就值這個鐲子。」

一兩句話,讓宋陽對他好感大增,應道:「既然王子有這份心思,也不用非得給個手鐲做憑證。」隨即又把手鐲拋了回來。

回鶻兒大笑:「你這人,倒是有趣,的確用不著這個鐲子。」說著,忽然面露納悶,仔細打量了下宋陽:「你的頭髮怎麼這個顏色,好像屎!」

宋陽咬牙:「碰上個心眼狠手藝差的!」把短刀舞成一團赤色的風,衝殺了出去。

……

長街械鬥,吐蕃慘敗!

一是回鶻人一見到火就亢奮發狂,完全不要命的打殺;另一則是宋陽的加入…雙方派來打擂的真正高手全都在一旁觀戰,而宋陽的修為直逼宗師境界,在這場群架裡他絕對是最能打的那個,再加之龍雀氣勢煌煌,更加撩撥了回鶻兒的戰意。

宋陽的打法,看得薩默爾汗都放聲大笑,特意用漢話喊了句:「好小子!」

若非後來燕國大軍介入,怕是吐蕃主官都會被打死在當場。

使團打架是『狗咬狗』不用去管,但鎮國公府失火不能不去理會,大火起後不久駐紮附近的軍馬進入長街,分開打鬥同時入府救火。

但火勢來得太猛烈,根本救無可救,人來得再多也沒用,最終鎮國公府被燒成了一片瓦礫,鎮國公譚歸德『慘死』火場,被徹底燒成了焦炭,稍稍一蓬就散碎成灰了。

火訊入宮,景泰爆跳如雷!

邊關毀了一個大營、寶貝屍體丟在了南理、用來拉攏人心的譚歸德被燒死了……還有,蘇杭從海外回來,今天居然沒過來給朕講故事,景泰覺得最近一段,自己的運氣差極了,等回頭要找他給算算看,自己到底犯了哪個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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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二章 躁動

  大隊燕兵沿涂押護,回鶻人走在路上,個個都得意洋洋,時時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有人挑頭唱起了家鄉的喜勝調,自薩默爾汗以下所有回鶻都跟著大聲歡唱,一副打了勝仗威風的豪邁氣氛;跟在他們身後的吐蕃人則垂頭喪氣,一邊救護著傷者一邊前行,一路默然不語。

  路上沒再爆發衝突,平安順利回到驛館所在大街,使節團各回各家,宋陽和回鶻兒打過招呼,抓了個空子趁著旁人沒注意,溜回南理驛館,才一進門,迎面就碰上了胡大人。

  四平大街械鬥的消息早已傳回來了,胡大人再一看宋陽的回鶻袍、黃頭髮,就大概猜到了一半,陰沉著臉問:「是你讓回鶻王子帶人去打吐蕃?」

  宋陽剛一點頭,胡大人又復追問:「用了那隻鐲子?」

  宋陽才不去解釋,只是繼續點頭,胡大人長長嘆了口氣:「年輕人啊,怎麼就忍不得一口氣,那個鐲子何其重要,偌大的一份人情,竟用在了打架上!」

  一邊嘆氣,胡大人一邊招呼護衛和身邊的重要官員,頂冠蹬靴,看樣子打算出門,宋陽納悶問道:「您去哪?」

  「去探望吐蕃使節!」胡大人一禹沒好氣的樣子,可說完之後,他自己又嘿嘿嘿地笑了:「下午聽說咱們沒入席,他們不就來登門拜訪了麼?現在他們挨了頓好打,咱哪能不去還禮……」笑了幾聲,又復唉聲嘆氣,顯然心疼極了那隻手鐲。

  或許是相處得久了、或許是有了常春尉身份不再是普通奇士、或許是紅城的救命之恩,在關上門的時候,左承相對宋陽已經沒有了官威,更像個慈祥長者,口中一個勁地數落著宋陽『太衝動、太任性』,很快穿戴整齊,老臉上的每一條皺紋裡都夾著份幸災樂禍的開心勁,帶人探望吐蕃使節去了。

  而『太任性』這個,評語,倒是個以前任初榕對宋陽的評價不謀而合。

        
  即便到了此刻、殺人放火歸來,宋陽自己也分不清楚,他穿針引線弄出這樣一場大熱鬧,究竟是為了節宴受辱的反擊、還是為了『偷走』鎮國公譚歸德。

  當然,這兩件事並不衝突。不過在之前對鎮國公譚歸德,他只管治病、從未想過之前如何把人給弄出來,這事本來是歸李明璣去辦的。

  可是從明日山莊回到驛館,得知燕宮節宴之事,宋陽表面上沒顯出什麼,心底卻翻騰著一股難以壓抑的躁動。再簡單不過的原因:燕景泰、燕國師都是他不同戴天的大仇。來自他們的任何羞辱,哪怕與宋陽本人沒什麼直接關係,都會被無限放大,攪得宋陽莫名煩躁。今夜之事便是如此,宋陽不能忍更不想忍,這一口必須馬上咬回去,否則他睡不著吃不香!

  竭盡所能、用上所有的辦法,即便收不回本錢至少也要先拿回利息。

  睛城縱火、痛打吐蕃,完全是臨時起意,『偷』鎮國公也是這份『臨時起意』下的順勢而為,安排疏漏計劃倉促,但結果還不錯,佳節之際睛城多處大火,鎮國公已『死』,景泰皇帝爆跳如雷。今天晚上,宋陽能睡個好覺了。

  其實景泰和國師應該額手相慶才對,宋陽寧死也不肯再驚動尤太醫的遺骸。若非如此,他一定會把澇疫引入大燕,管他哪個城關、管他多少無辜,宋陽不在乎,只要是能打擊強仇、祭奠尤離在天之靈的事情,他都能做得興高采烈。


  頭髮被藥水染成了難看黃色,洗不回來了,宋陽乾脆去找施蕭曉幫忙,給自己刮了個光頭。漢人蓄髮,根本沒有剃頭師傅這個行當,刮光頭這活就只有和尚熟稔。

  剃髮的時候,阿伊果跑來看熱鬧,特別是剃到一半,黑口瑤笑得合不攏嘴,恨不得伸手來摸摸。圍著他們轉了兩圈,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挎囊裡摸索一陣,拎出了一直紅色的短笛,搖來搖去給他們看。

  與和尚的那隻一模一樣,就連笛首處『棠』字小篆也毫無區別,宋陽『咦』了一聲,回頭看了施蕭曉一眼,笑道:「你的寶貝笛子,送給阿伊果了?恭喜兩位哈……」

  對宋陽的玩笑,施蕭曉沒什麼反應,一如平時那樣好脾氣地微笑著:「她手中的不是我那隻,我知道。」說著,停下手中的刀子,望向阿伊果:「多少錢買的?」

  「一兩銀子!」阿伊果地回答:「昨天晚上在風無關風月坊看到家店舖,居然有這種笛子,就買了一支。」

「買貴了。」施蕭曉給出三字評語。

阿伊果一臉得意地搖頭:「不貴不貴,能和你湊成一對,就是一百兩我也買咯!」

  施蕭曉呵呵一笑,沒再說什麼,繼續手中的活計,不片刻的功夫長髮落盡,宋陽變成了光頭小子,對著銅鏡照了下,宋陽摸著自己的頭頂,不由自主想起青陽城中的陳返,心中暗暗嘆了一聲……

  此時已到深夜,而為防使節再戰,驛館周圍駐紮了大隊燕兵,這個時候、這樣的情形都無法再去漏霜閣了,宋陽乾脆不再去想看病的事情,用隨身攜帶的材料調了一劑去躁壓驚的藥,沖在碗中給侏儒火道人端了過去。

  沒想到途中居然又碰到了阿伊果,宋陽失笑:「怎麼總能看見你,鬧鬼呢?」

  阿伊果笑嘻嘻地:「今晚做的事情,老子高興咯,躺不下睡不著,四下溜躂著開心呢。」一邊說著,伸手指了指宋陽的藥,詢問他做什麼。

  「火道士純粹是被你我拉下水的,總得探望下才好。」

  阿伊果面露不屑,但無聊催得,還是跟宋陽一起進了侏儒老道的房間,火道人這一夜飽受驚嚇,才剛躺下一看兩位煞星居然又來了,愕然長大嘴巴,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們,又見宋陽手中端著個藥碗,臉色徹底白了。以前好像聽小九說過,她家公子毒手無雙,就連大宗師陳返都著了他的道……現在他這是、這是要滅口麼?

  再看宋陽,新刮了個光頭,臉上兩道長長傷瘋在燭火下若隱若現,當真就是來要命的凶煞。


  一見老道臉色大變,宋陽就明白他誤會了,把藥碗放到桌上,正想開口解釋,跟在他身後的阿伊果就笑罵:「小心眼的牛鼻子,想要殺你還用熬藥麼?你不喝我喝。」說著不由分說,一股腦把藥汁灌進了自己口中,旋即皺眉吐舌頭:「苦戳戳咯!」雙手又忙不迭從挎囊中翻出一塊方糖扔進嘴巴裡……黑口瑤動作一氣呵成,宋陽都來不及阻止,也只有苦笑著搖頭,對火道人說:「今晚辛苦道長了,就算日後萬一有人追究,也是宋陽承擔,絕不會牽連你的。」

  話剛說完,身後忽然咕咚一聲,剛剛喝過藥汁的黑口瑤兩眼一翻,竟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聽了宋陽的話,火道人本來已經緩和了臉色,可一見阿伊果突然中毒,腦子裡只覺得嗡的一聲響,原來他不光要殺自己,還要殺瑤人,全都要滅口……火道人咬牙怪叫著『狠毒小子,道爺跟你拼了』,從床上一躍而起,可還不等他施展放火的手段,就被宋陽伸手給按了回去。

  火道人也學過些功夫,如果養足精神,大概能和盤頭兒打上十招,他那兩下子在宋陽面前比著只鵪鶉也不見得更兇猛,一被按住就再也動彈不了了,宋陽則身子側轉,抬腿踢了阿伊果一腳,笑道:「少裝蒜嚇人,趕緊起來!」

  後者咯咯咯地笑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聲音清甜,一笑起來異常動聽:「嚇一哈子麼,莫子多大事咯。」

  老道徹底被他們倆給弄懵了,宋陽哭笑不得,著實解釋了一陣,對方才漸漸釋然。不過黑口瑤的胡鬧,雖然嚇人但也確實好笑,火道人明白過來後,越想越覺得可笑,尤其要緊的,對方在自己面前插科打詳,肯定就不會再有滅口的念頭,老道心裡輕鬆了。

  閒聊之中,自然會提到老道放火的本領,宋陽認真稱讚了幾句,不是寒暄客套,而是真心佩服,這個時候就連一貫口中沒好話的阿伊果,也隨著宋陽的誇讚頻頻點頭……火道人生於村落長在荒山,平時裝得高深莫測其實也沒點城府,放鬆之下又見兩個兇猛傢伙對自己欽佩有加,臉上不自主就升起得意笑容,手撚鬚髯呵呵笑道:「論起放火的本事,不是老道狂妄,放眼中土也未必能有人比我更強。大燕強盛淵博又怎樣,給我些時間,容我仔細琢磨一陣,看我能不能一把火燒了它的燕皇宮!」

  宋陽只是來探望下同伴,說了會子話本來都要起身告辭了,忽聽到老道的說辭,從目光到臉色再到光頭都好像猛地『亮』了一下子,立刻追問:「能不能?」

  「能不能?」老道又迷糊了,眨了眨眼睛,可是再看看宋陽關心的神情,再想想自己剛說得狂言,反手抽自己嘴已的心都有,一時間完全不知該說點啥,結結巴巴,語氣遲疑著:「能……還、還是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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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三章 徒弟

  宋陽笑了:「我問道長您呢。」

  阿伊果身體前傾,湊上來,幾乎與侏儒老道四目相對:「應該不會不能,一定能的,對咯?」說著,伸手從挎囊中摸出了一隻封印盅蟲的青銅鈴鐺。

  鈴鐺才一離開挎囊,其中陡地發出一陣尖銳之極的怪蟲嘯叫,彷彿一把長了毛刺的錐子,正狠狠往耳朵裡扎,就在這份讓人難以忍受的噪音裡,阿伊果清甜開口:「你猜,山裡的瑤家有麼有的啥子好辦法,請出道長口中的實話咯?」

  宋陽則站起身,對著侏儒老道長身一揖:「道長若能辦成此事,宋陽用親人在天之靈發誓,永感大恩,赴湯蹈火以報。」

  等他說完,阿伊果又繼續對老道笑道:「宋娃子提到報恩,您老漢仔細想好咯,若不是他,是不是你已經變成又臭又爛的屍首了,算算日子,現在也該爛得差不多咯。」說話時,伸出芊芊細指,戳了戳老道的臉頰,口中嘖嘖有聲:「彈手的很咯。」

  宋陽微笑插口:「真燒不了燕皇宮的話也不用勉強……能燒了大雷音台也行。」

  聽了前半句剛有點放鬆,再聽後半句侏儒老道從心底一直苦到了舌尖上,燒大雷音台的罪過比著前者也毫不遜色……侏儒老道勉強說道:「這個事得從長計議,先容貧道琢磨琢磨。」

  阿伊果嘻嘻一笑,翻手收起吵人的鈴鐺:「就是咯,你先想想,莫得害怕,琢磨又不犯法。」

  老道恨不得跺腳,哭喪著應道:「燒皇宮啊,一想就要殺頭。」話音剛落,阿伊果就笑著接了句:「殺頭?山裡的瑤家,可沒有那麼痛快的死法。」

  真能把皇宮燒了?宋陽想一想都覺得身體燥熱,至於對火道人的威逼,只要別真的傷了他就好。

分不清是生怕不熱鬧、還是身為付黨、是實打實的大燕逆賊,阿伊果聽說有機會『火燒燕皇宮』,比著宋陽還要更開心、更上心的多,有關威逼恐嚇、迫火道人就範的事情,她一手承擔下來,對宋陽笑道:「除非老道真沒那個本事,否則他一定會放這把火,包在老子身上咯,你娃先不用管了,要是還有啥子要你做的老子再去喊你。」

……

  直到三更時分,宋陽才躺倒床上,今晚的事情不少,昨晚的經歷更讓人恍惚,精神確實有些倦怠了,腦袋沾到枕頭不久,很快就沉沉睡去,可是沒過多久,睡夢之中突然覺得眉心一陣刺痛……與在鎮國公府遭遇無名高手威脅時的感覺如出一轍!宋陽猛地驚醒,敵人此刻怕是已經進屋,他不敢稍動,口中依舊維持著睡眠中的呼吸,右手悄然握住了從不離身的『紅袖』。

  雖驚卻不慌,樓中戒衛森嚴,敵人多半是翻窗潛入屋內,而『宋陽的窗子』可不是那麼好翻的,窗框四周早都布下劇毒,不片刻就會發作。


  但是等了一陣,屋中沒有任何動靜。懸在印堂的如裂殺意卻越發地清晰了,宋陽悄然把眼皮撩開了一道縫隙,讓他意外十足的,屋子裡除了自己再無旁人。

  敵人未進屋,殺意來自窗外。初夏時節,江南之地漸漸炎熱,宋陽睡覺時窗子大敞。

  自己的生死已經完全被對方掌控,全無反擊的餘地,宋陽不再徒勞相抗,乾脆不再裝睡,翻身下床來到窗前……數十丈外,窗口正對的一廩屋脊上站著一個人,相貌看不清楚,身材修長,身臨晚風背襯殘月,手挽長弓遙指宋陽,氣勢淋漓。

  宋陽在看到對方之後,神情倏地一驚,失聲脫口:「陳返?」而驚呼出口,他也反應過來自己認錯人了,弓者比著陳返肯定年輕不少,但他彎弓的姿勢、氣度、甚至那一箭上孕育的烈日之威,都與陳返毫無區別,又難怪宋陽會認錯。

  對方就此收弓,引箭矢而起的殺意也消散無形,但人未動,顯然在等待宋陽。

  宋陽想都不想,抓了紅袖跳露子就出去了……對方則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帶著他左拐右繞,一直來到城內的一處荒宅,終於佔住腳步,轉頭望向宋陽。

  直到此時宋陽才看清對方的長相,人過中年、兩鬢微染白霜,略略顯得有些憔悴,但面如滿月刮眉星目,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個英俊男子。

  此人全不囉嗦,伸手一指宋陽的『紅袖』,直接問道:「刀哪裡來的?」

  宋陽卻不急著回答,而是反問道:「羅冠?」

  挽弓之勢與陳返一模一樣,無疑陳返的傳人,在鳳凰城時,宋陽依稀記得,大宗師曾提到過他弟子叫做『羅冠』。

  果然,在聽到『羅冠』兩字之後,對方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和氣了些:「是師……是他老人家告訴你的?這麼說 『紅袖』也是他給你的?」

  宋陽先是點頭,跟著對他長身一揖:「鎮國公府中也是前輩吧,多謝前輩放行,容我等安然離去。」

  「劫持鎮國公?太自不量力了些。譚歸德雖是個廢人,但景泰仍看重的很,著我暗中守護。」羅冠毫不客氣:「是你運氣好,及時亮出『紅袖』,否則誰也走不了。」

  宋陽再致謝意,隨即又皺眉道:「這樣的話,景泰怕是要對前輩不滿了,他那副豺狼性子……」不等說完,羅冠就搖頭打斷:「我是他門上賓客,不是他門下走狗,火那麼大,救不到人也不稀奇,隨便我怎麼去說,就不用你操心了。」

  跟著,羅冠把話鋒一轉,再說出來的話也變得莫名其妙了:「回南理去吧,你的修為雖然不錯,但還差得遠。回去告訴他老人家,羅冠不……」說到這裡,他又忽然一愣,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神情驀地淒厲起來:「不對,他老人家若還在,又哪會派你來報仇,他、他……仙去了?」


  宋陽趕忙搖頭,把自己與陳返如何相識、以及與陳返有關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又道:「他只是見我缺一把刀,所以把紅袖贈了我,並未提過報仇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的仇人是誰。」

  可是讓宋陽萬萬沒想到的是,一提到陳返就顯出恭敬之意的羅冠,在聽說老人已經喪失記憶、晚景淒涼之後,臉上露滿滿噹噹地儘是喜色,整個人也隨之躁動起來,搓著手心在荒宅院中轉來轉去,口中喃喃:「他沒了記憶了麼?他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麼?」

  踱步一陣,羅冠突然轉身,伸手抓向宋陽肩膀:「他在哪裡?」

  話音萬落,霍然一道赤色刀光卷揚,宋陽竟抽刀揮斬,逼開了對方抓來的勢子,迫得他向後退開兩步。羅冠愕然:「你做什麼?」

  刀光未散,宋陽一言不發,追斬而上,顯然已經把羅冠當成生死仇敵!全無道理,更是全力出手。

青陽時,宋陽突破界限,曾逼得陳返也不得不揚弓出箭,此竟龍雀之勢盡數展開,賁烈霸道,羅冠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手忙腳亂步步後退,幾次都險些傷在紅袖之下……

但羅冠的修為,比起全盛時的陳返也只差一線,遠勝於宋陽,很快就穩住陣腳,翻手解下長弓,低吼之中利矢離弦!便如當初陳返的振日一擊,羅冠這一箭,射得也是刀。

  紅袖強於初羽,遇重擊並未崩碎,只是發出一聲刺耳驚鳴!宋陽大半本領全都在刀上,無論如何他也不肯撤手放刀,而來自宗師的烈烈一箭,蘊含的力量何曾驚人,宋陽怪叫了半聲,如遭雷亟,體內龍雀之力被盡數擊碎,摔倒在地一時間爬不起來了。

  羅冠面色森冷:「為何出手,失心瘋麼?!」

  「之前從未想過會在燕都碰到你,所以有些事情沒過腦子…現在想起來,疑惑挺多的。」宋陽又耍賴,反正打不過對方,乾脆躺在地上歇著了:「羅冠既然未死,怎會和師父全無聯系,連師父近況都不知道;你是燕帝座上賓,憑你的修為,多半要替燕國出戰一品擂吧;陳返參選南理奇士,赴擂一品只求報仇,他是衝著誰來的;聽說師父丟了記憶不悲反喜,你盼著他忘記什麼?」

  宋陽喘息了一陣,最後道:「陳返要報的那個仇,就是你吧。」

  羅冠並沒隱瞞什麼,只是黯淡一笑,算是默認了下來:「所以你要替陳返報仇?憑你的本事,偷襲也沒用的。」

  「最近火氣太大,總控制不住。」宋陽苦笑了下,又問:「你殺不殺我?」

  羅冠搖了搖頭:「初見你帶紅袖時,就把你當成是他老人家派來報仇的人,要真想殺你,那個時候就動手了。」不料話剛說完,宋陽忽然呵呵地笑了,雙臂支撐著坐起身來:「是,我也是這麼想的,你應該不會殺我。」

  羅冠皺眉:「所以呢?」

  「所以我倒不妨偷襲個試試,萬一要是能把你砍了,便是白賺的,陳返待我有恩,能幫他報仇再好不過。」羅冠又氣又笑,但聽宋陽又提及陳返,他的神色也再度黯然,目光低垂望著地面,緩緩嘆了口氣:「他老人家若清醒,是一定會殺我的。由此,聽說他喪了記憶,我很開心。可你誤會了,以前他抓不到我,以後我照樣不會讓他抓到,我的死活和他是否清醒……真沒太大的關係。我高興是因為,他不再記得我,我便能去探望他了,僅此而已。」

  聲音平緩,語氣清淡,憂沉得不著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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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四章 恩怨

  羅冠停頓了片刻,轉目望向宋陽:「想知道為何事,讓我師徒反目麼?」

  宋陽反問:「你肯說給我聽?」

  對此,羅冠只是搖頭一笑,應了句:「宗師也是人。」宗師也是人,鬱結在心底太久的事情,若有了個機會,也想一吐而快吧。

  羅冠還是娃娃的時候,就拜在陳返門下,他根骨了得、天資聰穎,長相又討人喜歡,深得陳返喜愛,不僅把他當做衣缽傳人,在羅冠長大後,還把唯一女兒也許配給了他。

  聽到這裡,宋陽略顯意外:「陳返還有女兒?這麼說,他也有妻子?」

  「師母早逝,師妹和我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後來做了我妻子,我歡喜得很,她那時也是一樣的。」羅冠微笑著。

  成家之後羅冠出師,陳返再沒什麼牽掛,遊走青山逍遙遁世去了;羅冠則帶著師妹來到燕都,憑他的本事當即受到重用,一切都好得很,如果幾年後師妹不曾紅杏出牆的話……分不清是羞惱還是悲慟,羅冠伸指用力戳著自己的額頭:「我是宗師啊!家裡有什麼不對、身邊人有什麼不對,又哪能瞞得過我呢?少不得大吵一架……當天夜裡我負氣而去,找地方寫了休書,打算轉天扔到她臉上,是她不對在先,師父只會罰她,不會說我什麼的。可我當時就忘記了,師妹的性子。」

  宋陽嘴唇動了動,終歸還是沒出聲。

  羅冠卻看懂了他的意思,搖著頭:「你猜錯了,她沒自殺,她的性子霸道得很,怎麼會自殺呢?轉天我才一進門,當頭一箭射來,背後則是一蓬刀光閃爍,她找了姘……找了那個男人一起,伏殺我。」

  宋陽啊的低呼了一聲。

  羅冠不為所動,語氣依舊平靜:「師妹的本領只比我差上少許,那個男人也不是庸手,我全力反擊下,就沒法再控制生死了,一場惡戰之後,只有我活下來……其實我到現在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故意要殺掉師妹。那可是師父的獨女,從小嬌護長大,她的命,比著師父自己的死活還要更重。現在明白了?我與師父的仇便是由此而來。」

  當年陳返聞聽女兒死訊,再一查驗傷勢,就是傷在本門傳承的本領之下,哪還不知道兇手是誰,而羅冠早已不知下落,苦尋卻未果。

  宋陽手中的紅袖,當年曾是陳返女兒的佩刀,在她死後被陳返收回,這把刀本來絕不會送人的,但大宗師記憶模糊,幾近呆傻了……而羅冠一見宋陽手持紅袖,也就立刻把他當成了來報仇的人。

  宋陽皺眉:「陳返知道事情經過麼?這件事怪不到你身上。」

  羅冠卻笑了:「為什麼要告訴他真相?是要逼著他說,你殺我女兒殺得好,;還是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寶貝失潔、狠心,逼著他羞愧難當?何況,就算他知道真相,便不報仇了麼?」

  「師父的脾氣,你不懂的。他一樣都會報仇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不知道真相,只存恨意,在殺我之後會大哭一場;他知道真相,知道我不該死,殺我之後會再自刎來賠我一條性命……你說,我又怎能告訴他事情經過。」

  「而且,我又何嘗沒有錯呢?師妹的性子我最瞭解不過,早就該想到姦情敗露、為了逃避父親責罰,她會伏殺我的。我就不該再回去,本來都寫好休書了,找人給她送去不就是了……歸根結底,我還是殺了師父唯一親人,他找我報仇理所當然,我能做的便只有躲藏了。」


  「這麼多年過去,當年事早都看得清淡了,惟獨一件我放不下:師父最親的那個人,死在了我手上。羅冠所有一切,都是他老人家給的,我卻毀掉他老人家的所有一切,累得他半世不得歡笑。」說著,羅冠抬眼望向宋陽:「偶爾喝醉時,我會胡思亂想,若當年就那麼死在師妹手中……也未必會是壞事吧。」

  父親永遠不會覺得女兒不好。

  獨生愛女死在悉心栽培的傳人手中,陳返一心報仇,可是到了晚年又何嘗察覺不到,自己的記憶在漸漸衰退?他找不到、逼不出羅冠,所幸燕國召開一品擂,大宗師猜到弟子會代表大燕出戰,這是他報仇最後的機會……可是他還是沒能堅持到最後,人還在鳳凰城,腦疾就開始惡化了。

  只看陳返,可憐得很;而再看羅冠呢?

  唯一可恨的,就是陳返的女兒了,活該死掉。可是這個狠毒婦人若能不死,卻能換來師徒的平靜相處。

  宋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件事也當真沒法去說。

  而羅冠也不用他開口,再講述過往事後,又問他:「你說,我要是回去探望師父,他會認出我麼?」

  除非真正師徒見面,否則不會有答案,陳返雖然失憶,但誰也沒法保證,他乍見後半世裡時時刻刻都刻骨銘心的仇人,會不會猛地想起些什麼。

  見宋陽遲疑不定,羅冠也就大概明白了,暫時沒在追究什麼,岔開了話題:「剛才聽你說,你和他老人家結緣全因『蝴蝶藍』,你又怎會知道這位藥材?」

  提及此事,宋陽精神一振,立就顯出關心的神情:「這道方子是我舅舅為陳返開出的,他們兩個應該是舊識,你從小跟隨陳返,可知……」

  不料還不等宋陽把最關心的問題問出來,羅冠就皺起了眉頭:「怎麼可能?他老人家提到的那位神醫朋友我認識,她是位女子,怎麼可能是你舅舅?」

  「啊?」宋陽愣住了,舅舅當然不會是個女子。很快他就回過神來,繼續追問:「陳返的神醫朋友……你知道她人在何處麼?」

  事情和宋陽當初的猜測有不小的出入,但『蝴蝶藍』明明白白是一味世人所不知的奇藥,由此不難再向下解一步:中間多出來了一個。尤離或許不認識陳返,但是這兩個老怪物,肯定都認得同一個人,那位『神醫朋友』。

  讓宋陽真正大喜過望的是,對他的問題羅冠穩穩點了點頭:「我知道,但她從不與外人接觸,你想見她的話……我會幫你傳話,她若同意自能相見。」

  宋陽從地上一躍而起,興奮異常,連聲音都情不自禁地有些顫抖,語無倫次道:「請、請務必轉達,我舅舅喚作尤離,但可能是假名,不過沒關係,他長得異常好認,瘦竹竿似的個子、睡眠不足臉上總是掛著兩個黑眼袋,天生一份臭脾氣……」

  一股腦地,宋陽把自己能想到的,有關尤離的所有特徵全都講了出來,之後還嫌不夠,又認真囑咐了幾句,最後對羅冠道:「請務必告知那位前輩,我無論如何也要見她一面。拜謝前輩。」
  

  說著,就要施大禮,羅冠揮手扶住了他,笑了下:「站都站不穩了,就別總想著施禮了,話我一定帶到,至於見不見,就要看她了。」

  宋陽認真道謝,之後兩人有閒聊一陣,少不得提起『一品擂』,正如宋陽先前所料,羅冠會代表大燕出戰,蘇杭說的果然不錯,一品擂一定會被向後推遲幾個月,但為何推遲羅冠沒問過,是以並不清楚原因。

  不知不覺裡天色破曉,羅冠給宋陽雇了輛車,送他返回驛館,兩人就此分別。

  ……

  宋陽傷得不輕不重,他自己就精通藥理,養傷不算個大事,回到驛館後開出方子請僕役幫忙抓藥,自己動手煎服了,休息一陣緩起了些精神,等到午飯過後他又出門去了。


  這次走上大街,宋陽才發覺自己的光頭實在夠顯眼,總有路人帶著笑意望向他,宋陽自己揣摩著,施蕭曉還俗後還穿僧衣,怕是不止因為習慣……光頭配普通衣衫,的確不太像樣。

  不過他現在要是穿件僧衣,就更驚世駭俗了,因他去的地方是這天下最大的勾欄聚集之地。

  雖然還是午後,但是用上一世的話講,無關風月坊已經是個『商業區』了,此刻依舊熱鬧,只是花樓開門的不多,漏霜閣也不例外,小丫頭葉非非不在,宋陽正躊躇要不要進去,沒想到裡面的人已經看到了他,葉非非從窗裡探出半個身子,對他招呼道:「上……咦?」

  平時再怎麼清漠冷靜,畢竟還是十幾歲的少女,總會有份活潑心思,突見宋陽變成惡劣光頭,葉非非沒忍住笑出了聲:「上來吧。」

  李明璣不在樓裡,看上去身份最卑微的迎門丫鬟,實際卻是樓子裡的主事人。見面時葉非非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漠,連一句招呼問候都沒有,帶上宋陽一直走到走廊末尾的房間,伸手一指:「就在這裡。」

  譚歸德。

  宋陽多少有些意外:「還以為會被藏在密室之類的地方。」葉非非沒什麼表情的應了句:「若燕兵知道他在此,密室就能藏得住麼?」

  宋陽呵呵一笑,沒再多說話,邁步走到了床前。

  昔年威震蠻夷,指揮千軍萬馬決戰沙場的一代名帥……十八年前,百歲宴之前,他曾被付承相引來看過自己,仔細想想,宋陽甚至還能記起當時腳步騰騰,笑聲響亮……如今卻不過是個活死人吧!

  瘦得皮包骨頭,臥床多年護理得再精心肌肉也難免有些萎縮,老人佝僂著,膚色暗淡無光,嘴巴半張,稍湊近些就能嗅到他呼吸中帶出的惡臭,還有偶爾睜開的雙眼,眸子渾濁目光散亂,不知他想看什麼、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看到。

  宋陽嘆了口氣,把隨身帶來的藥物、針石等一眾應用之物取出、擺好,伸手拿過老帥的腕子,開始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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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五章 機會

  一個多時辰的診病,僅僅是診病、而非治療。從最常見的望、聞、切、試金針,到毒門好手才會用到的辨血、探吼、追息,再到武功高手的查經脈、探丹田等手段,宋陽用上了所有的本事。
  
  諸多症狀混合於一身,而其中多種宋陽或跟尤太醫有學習過、或是聽他講起過,既有毒也有病,隨著探診得越深入,宋陽也就越發篤定,譚歸德所患惡疾,出自『同門』之手,舅舅的同門。事情真相距離宋陽的推測更近了些,下手之人多半是國師吧。
  
  但是說到治病……如果尤太醫全力出手,害倒了一個人,宋陽有本事去把病人治好麼?
  
  一樣的道理。譚歸德何其『重要』,不能讓他活也不能讓他死,尤其重要的是不能被治癒,國師又何嘗不是全力出手,以防怪病會被別人治好。
  
  宋陽看得出手法,可是解救起來,憑著他現在的本事力有未逮。而最要命的,當初尤太醫那一把火,燒掉了自己畢生所學,新涼過後的宋陽,再沒機會去修習他的本領,以前學到了多少,以後他就只剩下多少。
  
  宋陽如何肯甘心,前後試探著、苦思破解之道,不知不覺裡日落西山,天色漸晚。宋陽也終於嘆了口氣,不再徒勞努力,起身離開了屋子。
  
  不知何時李明璣已經回來了,仍是一襲紅色羅裙,就等在走廊中,見他出來立刻迎了上來:「怎麼樣,有得治麼?」
  
  宋陽不置可否,應道:「桌子上我留了一道方子,計量用法都寫得清楚,抓藥喂服,至少能維持住現狀。」
  
  李明璣眉峰一挑,冷豔中添出一抹不悅,但再配上她那雙杏核眼,卻變作另一種風情:「這麼說,就是沒得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養著,他是個禍患。」
  
  宋陽搖頭:「還是有機會的,務必再留一陣」
  
  李大家疑惑:「既然治不了,又怎會有機會?」
  
  宋陽應道:「過幾天,可能會見一位『神醫朋友』,她或許會有辦法,真要沒了希望,我會告訴李大家。」
  
  李明璣沒再堅持,病中的鎮國公是個禍根,但醒了的譚歸德就是個寶貝,她也不捨得就那麼殺掉,當即輕輕一頷首,口中換過了話題:「回去,還是在這裡過夜?」說著,唇角翹起幾枚笑紋:「要是留下來,自有真正美人來陪你,放心,你有對折,算下來不會太貴。」
  
  宋陽搖頭而笑:「明天要入宮,今天留在這裡過夜?李大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便告辭了,過幾日我再來。另外…抓藥時分開舖子,那道方子有些特殊,萬一惹來懷疑麻煩得很。」
  
  「這個不用囑咐。」李明璣笑,居然還伸手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宋陽的光頭:「那我便不留了,總有機會的,倒是你,既然說要回去,就真的回去才好哦,不可出了漏霜閣,又跑到別家花樓流連,真要惹我們傷心,我可再不給你打折了。」
  
  宋陽咳了一聲,沒再廢話告辭離開,他可沒聽理會李明璣的『叮囑』,走出漏霜閣之後,找人打聽了方向,直奔蘭若寺而去。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就是有些好奇……本來對那裡沒什麼興趣,但是知道它與蘇杭有關,心中的好奇也就來了,不知她一手托辦的蘭若寺會是個什麼模樣,既然來了風月坊,就近去轉一圈。
  
  ……
  
  一座歪斜著、看上起隨時都會倒塌的青石牌樓上,鐫刻著『蘭若寺』三個大字,背後則是一片黑暗,與坊中燈火互襯,透出無盡幽暗。
  
  走過牌樓,斑駁的石板小路,路上敗葉無數,兩旁則是殘藤古木,再溫暖的風路過此處,也會失去溫度,變得陰冷。沒有燭火燈光,沒有迎奉的丫鬟,只有一座破敗的神殿靜靜佇立小路盡頭,高大的木門彷彿太久失修,已經拔出一道道裂紋,其間鑽出些妖紫色的細藤。
  
  木門虛掩著,偶爾有風吹過,會輕輕震動一下,帶動著那些細藤一起,彷彿它們都『活』著,正在拚命地向外鑽、向外長,的確是個見鬼的好地方。

        
  
  宋陽邁步走進大殿,眼前微微一亮,有一盞紅色的燈籠,不知被誰仍在地上,勉強照亮周圍,大殿迎面,一尊巨大的神像,不知名,好像大佛的身形,卻生著一副猙獰惡相,紅色的眼珠死死盯住來人。
  
  而神像上有人,一個年輕女子長發披散、衣衫輕薄,赤足懸空坐在神像伸出的手臂、斜斜倚著神肩,口中輕輕哼著個悠揚的調子,手中擎著一隻小小酒罈,正在自飲。
  
  隨著宋陽進門,女子的目光也諾轉過來,俏臉上浮現笑意,笑容越來越盛,但若仔細看,她的眸子卻始終冷漠,全無半分歡喜之意,對視片刻,她笑著開口:「你找誰?」
  
  說話同時,身子也隨之弓起,像極了一隻發現獵物的貓,半蹲於神像粗大的手臂上,輕弱女子這樣的姿勢,誘人之處再不必多說。
  
  宋陽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找你?自己又不想『睡』,不成調戲了;我找姥姥?找姥姥幹什麼呢,又沒有正經事,乾脆搖了搖頭:「誰也不找,我瞎轉的。」
  
  笑意倏然散去了,女子又靠回神肩,自顧自地哼歌、喝酒,再不望宋陽一眼。
  
  宋陽也挺尷尬,伸手撓了撓光禿禿的腦殼,揚手之際衣袖落下,露出手腕上那串古怪斑斕的珠鏈,這個時候,突然一陣不男不女的響亮大笑傳來:「來的是貴客,孩子們掌燈!」
  
  神殿設計精巧,穹頂、四壁安裝了數不清的蓮花燈,平時長熄不顯光華,但每一盞燈下都連接著一道『油路』,所有油路都通到神像座前的一口大祭鼎,隨著古怪笑聲響起,有人將火種投入油鼎,旋即之間千百道火蛇沿著四壁蜿蜒而去,場面驚人,而下一刻,『嘭嘭』地火焰綻放聲音接踵而起,光線大作,陰暗神殿轉眼燈火通明!
  
  神殿內壁的塗料暗藏玄機,昏暗時顯得陰晦、森然,但燈火大起時再看它,金光燦燦輝煌不可一世;還有那座兇猛神像,不知出自哪位名匠之手,之前大殿地上只有一盞紅燈,光線自下而上照去,它兇猛狠毒;但此刻,強光自頭頂照下,兇殘大神竟換做了一副笑臉,和藹可親,彷彿在賜福人間;火油中應該添放了特殊香料,一陣陣熏人欲醉的香氣隨同光明同時降臨;穹頂機關也同時發動,灑下無盡花瓣……大群女子,或妖豔或端莊、或爽朗或羞赧,從神像後轉出,簇擁著一個中年『婦人』迎向宋陽。
  
  不過兩三個呼吸間,森羅殿變成了凌霄閣,置身其中就只有一個感覺:只一步、從幽冥跨入仙境。
  
  除非妖精,否則誰能想得出、做得到這些。
  
  蘭若寺果然是蘭若寺。又難怪連顧昭君對此處念念不忘。
  
  即便早知道蘇杭花樣多、心裡早有了些準備,宋陽還是被眼前的情形給鎮住了,又吃驚又想笑,同樣是從『那頭』來的,他可想不出這些漂亮噱頭,非得蘇杭那樣的女孩心思不可。
  
  而最讓宋陽吃驚的還在後面,『姥姥』。
  
  『姥姥』真的是『姥姥』,方頭大臉、身材魁偉,分明是個男人,但面涂白堊云髻高挽,身著華貴羅衫,口中大笑不停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可他就是在笑,任誰都能看得出他開心……與倚坐神像獨自飲酒的女子正相反,『姥姥』所有的神情都來自眼睛,他的眼神在笑。
  
  姥姥被左右扶持著,一直走到宋陽身前,伸出兩指輕輕搭住他的手腕,端詳著蘇杭送他的那串珠鏈,片刻後笑聲再起:「好得很,好得很!」
  
  侍女們也一起歡笑,幾個膽子大的,悄悄圍攏上前,有的伸手去摸宋陽的光頭,有的在宋陽耳邊輕輕呵氣,正鬧得開心,姥姥忽然目露凶光,對她們叱喝:「都滾開!」
  
  吼聲如雷,女孩子們花容失色倉皇退開,而姥姥再望向宋陽的目光又復柔和下來,揚起一指,用尖尖地甲護向他虛點,柔聲道:「好孩子,隨我來。」
  
  說完,轉身帶著宋陽走向大殿後的院落,大群侍女則留在原地,見男人走了,她們也不寂寞,彼此親暱著、歡笑著……
  
  長長的破敗走廊兩旁荒宅林立,不用問,每一間都是溫柔鄉,姥姥一邊走著,一邊問道:「宋公子有事麼?」週遭無人,他說話也不再裝腔作勢,但仍是不男不女的聲音,看來他的嗓子本就如此。
  
  宋陽怪不好意,搖頭道:「沒什麼事情,就是過來看看。」
  
  姥姥點點頭,沒再多問也未曾停步,一直把他帶到最後一間大屋門前:「原地等我。」說完邁步進屋。
  
  很快姥姥就返回來,對宋陽笑道:「進去吧,杭姐兒剛好在。」
  
  這倒是個意外的消息,宋陽推門走進大屋,只見一個漂亮女孩,穿著不倫不類的T恤和仔褲,臉上笑意滿滿,正晃著肩膀一步三搖地迎上來……不是蘇杭是誰?
  
  蘇杭笑嘻嘻的,本來正要說什麼,結果乍見宋陽的光頭,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評論了句『顯得兇狠了,也不錯』。
  
  而後她才把話鋒一轉:「今天入宮去講故事,剛剛才出來,臨時起意來這裡看看,所以喲,你不可能知道我在這裡。」蘇杭歪著腦袋看宋陽,笑:「你不是來找我的,姥姥也說你不是來找他的…那你就是來、來找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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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六章 跑了

  『找小姐』這三個字,宋陽已經快二十年沒聽到過了,感覺又古怪又親切,忍不住笑了。而蘇杭則毫無徵兆地歡呼一聲,就那麼飛撲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又開始使勁搖晃……她是真心喜歡他,總也抱個不夠。
  
  等開心夠了,蘇杭放鬆懷抱,拉著他來到桌前:「坐下說……」剛說了三個字,她突然皺起了眉頭。
  
  桌上有燈,附近明亮,蘇杭看出宋陽面色發灰,俏臉上的歡喜陡然散去:「病了?還是受傷?」
  
  宋陽一笑:「受了點傷,調養一陣就好,不是和你說過我自己就是大夫麼,不妨事。」
  
  可蘇杭沉下了臉:「誰打的?」她目光變了,彷彿一頭年輕的母獅,發現自己最珍愛的幼崽正在被鬣狗追逐時的眼神,憤怒、陰狠、怨毒,以及…濃濃的血腥氣。
  
  宋陽揮手打亂了她的目光,笑道:「昨晚鬧了點誤會,現在沒事了,傷我的人也算我的長輩……」
  
  不料蘇杭卻搖了搖頭:「我不管,打你就不行。」這世上所有人在蘇杭看來都不算數,除了眼前這個剛剛找到的同類,宋陽是她眼中唯一的人。他被人傷了,她便不依不饒,即便傷宋陽的那個,是他認可的長輩也不行……宋陽是人,但宋陽這個世界的親戚不是人,就這麼簡單。
  
  蘇杭兇猛,她不講理,她最喜歡的『大布絨』,只許別人對他好。
  
  宋陽皺眉看她,認真道:「不用你管,我要請你幫忙自會開口。」說完,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你怎麼跟我舅舅似的?」
  
  宋陽真怕她胡鬧,當即沉著語氣說個不停,總算打消了她的任性念頭。
  
  蘇杭撇了撇嘴角,總算是聽話了:「反正他不許再打你。」說完,她又很快開心起來,笑眯眯地問宋陽:「我的蘭若寺怎麼樣?」
  
  宋陽一個勁地點頭,笑道:「尤其姥姥,你太尊重原著了!」
  
  蘇杭開心大笑:「是我運氣好!姥姥是個太監,笨手笨腳得罪了景泰,本來要被處死,剛巧那時候我在建蘭若寺,越看他越覺得像,就替他求情,把他帶出來了。」
  
  提到了姥姥,蘇杭也轉入正題:「你來的正好,我本想今晚讓姥姥去驛館找你的。今天和景泰閒聊,大概弄明白那件事了…一品擂推遲,是因為押陣的高手臨時有急差要辦,前陣離開睛城了。」
  
  再『正常』不過的理由了,主將缺席,燕國沒了必勝把握,所以要退後比武。至於燕主將是誰、臨時的緊差是什麼、去了哪裡辦差,蘇杭不得而知。
  
  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宋陽也不覺得什麼,可是再仔細琢磨、聯想到一種可能之後,不知不覺裡他皺了眉頭。蘇杭見他神情有異,輕聲問道:「怎了?」
  
  宋陽搖了搖頭:「想到了一件事,得花些心思好好琢磨。」說著,臉上換上笑容,起身對蘇杭道:「明天一早要進宮見景泰,先回去了,回頭再來看你。」
  
  蘇杭明白他有正經事,並未挽留,但送他到門口的時候少不了一個軟軟的擁抱…伏在宋陽懷中,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前天晚上你來殺我,反被我捉住;昨天晚上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傷了;今天你跑來這種地方,又被我撞到了……你自己說,你這麼笨?放你一個人在外面亂跑,姐姐不放心。」說著,她踮起腳尖,在宋陽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小孩,你做的事情…你要小心。」
  
  宋陽伸手抓了抓她的頭髮,沒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蘭若寺,這次再不耽擱什麼,直接返回驛館,他心裡有事情,回來後直接鑽進自己房間,可還沒等他靜下心去琢磨,阿伊果就推開房門,探進腦袋,笑嘻嘻地:「回來了?等你半晌,有事要和你說呢。」
  
  阿伊果走進來,有椅子不坐,而是一躍坐到書桌上,晃蕩著雙腿,神采飛揚:「給你娃講咯,火老道當真有些本事,今天他和我說了個大概。」
  
  燒皇宮也是大事,宋陽精神一振:「仔細說!」
  


  再怎麼仔細也沒太多可說的,火道人受不住阿伊果的恐嚇,又道她給自己種下了三十三天腸穿、六十六天皮爛、九十九天飽受折磨後才會死、死後仍不得安寧還要被控屍三年的戾蠱,開始認真研究放火的事情,但是到現在也只是提出了一個大概思路:
  
  皇宮戒備森嚴,要潛進去放火全無可能,想燒了皇宮,這把火就非得自外而內地放。按照火道人的想法,要事先在皇宮外圍選擇諸多『火點』,當風向、風力等天時合適的時候,多處同時點火,最終大火會勾連成片席捲皇宮,救無可救。
  
  選擇外圍『火點』,這就是火道人的本事了,其間涉及距離、火勢等諸多『專業知識』,至少在動手佈置前不用外人幫忙;但另一個關鍵之處、『天時』,火道人就力有未逮了。
  
  風向、風力、空氣流動都會受到建築的影響、變得難以捉摸,而且這個局面足足蓋住了小半座睛城,實在太大,火道人難以把握。這樣一來,就算周圍的樓閣都如預先設計那樣燒起來,大火也未必會殃及皇宮。
  
  不過按照阿伊果和宋陽的心意,哪怕是撞大運,他們也會去試,無論如何火道人都必須要燒出這把火……這個『殺頭』差事老道躲不過了,所以老道毫不猶豫,對阿伊果道:把握風流這件事,是瞎子的本事。
  
  把老仇人拉下水,也算火道人苦中作樂吧?
  
  瞎子也真有這個本事,他自稱鬼谷傳人,本就精擅天象、天時的推算,而雙目失明又讓他身體感知異常敏銳,只要能把皇宮周邊建築了然於胸,假以時日認真推算,的確能算出各種風向進入此間後,流動的軌跡。
  
  阿伊果當即就去找瞎子了,把事情大概說過,瞎子低頭沉思片刻,緩緩翻起了眼皮,沉聲道:「燕人以節宴辱我南理,瞎子自幼深山學藝,出師後受人尊敬,從未受過此等大辱。要真能有這樣一場大火,瞎子肝腦塗地,也值得了!」
  
  阿伊果大喜,連聲讚歎:「你老漢比著火老道強得過!」
  
  對這種比較瞎子不屑一笑,摸索著開始準備推算風向的諸多用具。可是一個時辰之後,阿伊果再去找他的時候,才愕然發覺……瞎子跑了。
  
  宋陽啊了一聲:「跑了?」
  
  「連行禮都沒拿,一個人跑了,怪我心太軟戳戳,信了他的豪言壯語,還當他真有骨氣咯。」阿伊果挺尷尬,搓著手心:「我出去找過了,可睛城那麼大……」
  
  幫忙放火,那是千刀萬剮、九族齊滅的重罪;可要是不幫忙,又惹不起凶巴巴的黑口瑤。
  
  瞎子也仔細想過,這件事要不要去找左丞相?但是阿伊果剛剛找來的時候,已經亮出了宋陽的招牌,胡大人對宋陽最是親密不過,說不定放火這件事就是南理朝廷為了報邊關之仇。
  
  或者去找燕官告密?一來沒憑沒據,對方哪會相信,指定還得把自己送回驛館,二來他也還當自己是南理人,燕國皇宮若真被燒了他還是會開心的,只要放火的不是自己就好……瞎子想了一會,實在沒什麼好退路,所以毫不猶豫地跑了,官也不做了、一品擂也不去了,什麼事也不如自己這條老命重要。
  
  宋陽愣愣地看著阿伊果,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阿伊果訕訕地笑:「聽說今天晚上吃魚咯,你喜歡吃魚不……」
  
  就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門響,屋門被推開,南榮右荃輕輕地走了進來,一如平日,雍容華貴、美貌端莊,但真正讓人眼前一亮卻不是她,而是跟在她身後的、愁眉苦臉的瞎子。
  
  阿伊果又是意外、又是歡喜的低呼了一聲,從桌上直接就跳到南榮右荃跟前:「朕的小美人,你怎麼這麼貼心,怎麼知道把瞎子幫我抓來?」
  
  南榮微笑以對:「不知道你和宋陽在偷偷研究些什麼,不過我看到,你們去找火道人…今天又見你無端跑去找瞎子,總歸是什麼大事吧,可未必所有人都像你們那麼大的膽子,我就幫你對他留意了下。」說著,伸手指了指瞎子,又繼續道:「你找過他不久,他就出門去了,我跟了一陣,等到城門邊上,便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了,就把他老人家帶回來了。」
  
  說完,俏目一轉,望向宋陽:「你們到底再圖謀什麼,告訴我不妨事吧?」
  
  不等宋陽回答,阿伊果就搶著點頭:「不妨事,不妨事,待會就講給你娃聽!」而後換上一副猙獰眉眼,跨步走到瞎子跟前,但隨即想到,自己的模樣再兇狠,人家看不見也白搭,未免有些洩氣,只是惡狠狠地說了聲:「老子現在就給你種蠱,讓你再跑!」
  
  宋陽則簡單得多,邁步跨到瞎子身前,抬手把一枚藥丸扔進對方嘴巴,同時伸手一順他的喉嚨,瞎子連藥丸的滋味都來不及品嚐,就將其吞下。
  
  「前輩別再跑了,沒好處的,這顆藥丸每隔三天需服一次解藥,我會仔細記得。等返回南理,我便徹底解去它。」說著,宋陽又一揚手,把一撮藥粉莫在旁邊一盆花卉上,轉眼之間紅花凋零、綠葉枯黑,宋陽繼續道:「我真的會用毒。」
  
  阿伊果小聲提醒:「他看不見。」
  
  宋陽也挺洩氣…想了想,又加重了語氣:「鬼谷,那把火你多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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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00:52:58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七章 亡國

  放火的計劃,現在還處在『案頭』階段,不需要宋陽做什麼,阿伊果去『主持』就足夠了,妖星和逆賊,合作起來倒也算默契。
  
  等阿伊果等人離開後,屋裡總算清靜下來,宋陽給自己煎服了傷藥,翻身上床把腦袋枕在雙手上,開始靜心思索蘇杭帶給他的消息……
  
  傷藥有安神作用,從南理趕來睛城一路車馬勞頓、抵達驛館後幾乎沒有過片刻的清閒…宋陽的精神異常困頓,在勉強理出些頭緒之後,就再也堅持不住,沉沉睡去了。所幸,這一夜沒人再從窗外拉弓對著他的頭,宋陽睡了個安穩覺。
  
  但是才剛剛四更天,四國驛館所在的大街忽然喧鬧了起來。燕宮太監、燕國禮部官員帶領大群僕役,直接進入驛館,幫今日所有入宮之人梳洗準備。
  
  僕役們燒開熱水,注入浴桶,或使節、或赴擂奇士,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入宮之前都必須先行沐浴,且入浴時有專門的燕宮僕從『服侍』,或者說是監視。至於蕭琪、南榮這些女賓,燕國提前想得周到,派了婢女過來。
  
  沐浴之後,一律換著燕人帶來的衣衫、鞋帽。這些衣服的款式、大小都和使節們原先準備的覲見服裝一模一樣,只不過是燕人另外給他們多做出來的一身衣服。南理使團剛到睛城的時候,就有燕吏來說過此事,同時取走了眾人的『朝服』比對去裁剪,只是宋陽那時候忙東忙西,不知道罷了。
  
  燕國的古怪規矩看著古怪,但宋陽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這一套程序下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藏毒入宮了。
  
  不久後晨鐘悠揚傳遍睛城,各國驛館都忙碌已畢,所有入宮者蹬車,由太監引領著浩浩蕩蕩去往皇宮,等他們抵達宮殿門前,另有一番仔細搜查。
  
  皇城正前,一座高台聳立,排樓上高懸巨匾,三個燙金大字龍飛鳳舞:天,一品。
  
  這就是中土四方矚目的一品擂了。睛城百姓天不亮就從四面八方聚攏而至,擠在官家指定的區域裡,人頭攢動萬眾期待,苦等大戲開鑼,現在還沒人知道,這番等待的興奮,早都被打了水漂……
  
  辰時正半,燕宮之內層層喧喝,著四國來使入宮覲見。不論強弱,哪一國入宮的,都只有十一個人,一位帶隊主官、十位赴擂高手。面見燕帝,繁文縟節幾乎無盡無休,比著當初鳳凰城見駕豐隆要繁瑣出十倍,景泰高高在上,真龍冠上旒珠低垂,半遮聖顏,看不太出表情。
  
  宋陽不矯情,站在隊列裡,隨著同伴一起行禮,每有機會都會揚起目光望向景泰。
  
  便是此人了。
  
  他和國師『合謀』,殺了自己一次、殺了尤離一次。不同只是自己還未死,親人卻撒手人寰在前、屍身被褻瀆在後。
  
  便是此人了。
  
  只可惜另一個不在。隆重國事,燕國諸位大員皆在金殿列位,唯獨國師不在……
  
  行禮過後,宋陽等赴擂選手退列一旁,四國使者分別上前宣唱國書,景泰一一回應,帝王辭駢四儷六,華麗而晦澀,倒有一大半宋陽都聽不懂。前前後後耗去一個多時辰,諸般虛假言辭、禮儀終於結束,坐在龍椅上的景泰似乎也鬆了口氣,目光掠過三座強國,直接落在南理人的隊列裡,再開口時也摒棄了深晦詞調,直白問道:「朕聽說,南理赴擂奇士,都不是武士?」
  
  胡大人早都想好瞭解釋說辭,踏上一步正欲說話,景泰卻不容他開口,揮手笑道:「文字功夫,解讀無聊,不用解釋了,胡大人給朕說說,你這些南理奇士都有什麼本領?」
  
  胡大人指點本國奇士,一一介紹,景泰偶爾插口問上兩句,南理選來的這十個人,都有真才實學在身,回答得即便不算精彩絕豔,但至少也中規中矩。值得一提的是,當胡大人介紹到火道人的時候,他只說火道人的第一重本領『能把普通一把火變成熾烈白焰、溫度陡升,於冶煉一道大有補益』,而對火道人第二重『會放大火』的本領,他卻隻字未提。

        
  
  火道人如釋重負,宋陽也低著頭笑了下。胡大人受命出使,可不是豐隆帝的盲目信任,南理朝廷雖小,但聰明人絕不少,不過論起最聰明的那幾個,其中一定會有胡大人的位置。
  
  火道人之後排著的就是蕭琪了,這次還不等胡大人開口介紹,景泰就問道:「相馬蕭琪?朕聽說過你,從南理選出一匹龍駒,馳騁而來一路威風,可惜,尚未跑到睛城它就完了,死在了十停。」
  
  蕭琪咬牙,卻不敢多說什麼,默默退回了隊伍。
  
  胡大人則恭敬道:「陛下聖明,那又哪是什麼龍駒,不過是匹駑馬罷了,到了十停就再堅持不住,拜貴國將軍厚賜,得了個安樂,算是它的造化。」
  
  居弱之詞讓人氣餒,而胡大人又點向了排在蕭琪身旁的二傻:「他的本領是馴鳥,無論靈雀還是鷹隼,都臣服於他的一聲口哨,為朝見陛下,特意選了一頭我南理的特產大禽,高逾丈八、重逾千斤,爪碎鋼甲如敗絮、喙破青石如粗瓷。這頭大鳥初到貴國,水土不服,抵達十停是也和那駑馬一樣奄奄一息……」
  
  說到這裡,胡大人停頓了片刻,沒再繼續講述,而是直接跳到了結語,對燕帝道:「托陛下洪福,如今那頭畜生總算恢復了回來,又復精神了。」
  
  二傻眉頭大皺,不明白老丞相為啥編出個劉五差點死掉的故事來,可這大殿上的明白人都能聽出他的詞鋒……凶禽和駑馬在十停關都快死了,燕國將軍卻只敢殺馬,不敢傷大鳥。
  
  胡大人罵得是燕人欺軟怕硬。
  
  或許是場合特殊,燕帝並未大怒,目光直視胡大人,語氣清淡:「以前就只聽說過,南理左丞相生了副精明心竅,不想你還講得一口好聽故事。」
  
  胡大人躬身、恭謹:「陛下謬讚,愧不敢當。」跟著起身,指向了下一個宋陽……待他介紹完,景泰臉上又浮起了笑意,顯得饒有興趣,直接問宋陽:「你懂強國之道?」
  
  宋陽應是後,景泰點頭:「這門學問有趣得很,你能從南理萬里而來,想必是靠著『強國』道理打動了豐隆吧,足見真才實學。」
  
  跟著,也不用宋陽多說什麼,景泰就繼續說了下去:「凡事都正逆兩道,有陽便有陰,你若精擅強國之道,也必會通曉亡國之道吧?」景泰的笑意愈發濃厚了:「朕想問問你,你的亡國之道是什麼?南理的亡國之道在哪裡?」
  
  此言一出,胡大人勃然色變,轉目望向宋陽,眼神犀利,示意他千萬不可太『軟』。可南理宮中應變奇快、紅城邊關性子狠辣的宋陽讓胡大人失望了,這次他沒了脾氣,只是躬身回應:「妄談此事殺頭重罪,小民不敢。」
  
  景泰哈哈一笑,揮手道:「朕恕你無罪,說什麼都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此刻就連一貫好脾氣的施蕭曉都皺起了眉頭。讓宋陽談論南理的亡國之道,已經是霸道欺人,現在又恕他無罪……宋陽是南理人、要說的是南理滅亡,就算治罪也是將來回國、由南理的官家、朝廷來辦差,哪容燕人恕罪?景泰狂妄了。
  
  宋陽卻像個不知好歹的傻小子似的,得了燕帝的『恕你無罪』之後,居然挺開心的樣子,轉回頭看了看同伴,目光裡的意思再明白沒有:那我可就說了啊……胡大人不看他、蕭琪愁眉深鎖、倒是阿伊果衝他擠眉弄眼。
  
  景泰呵呵笑道:「要你說你就說,不用看這個看那個,需記得,此間是朕的皇宮,你只要聽朕號令便可。還有,賜你殿上昂首,不用再低著頭講話了,朕看不到你的臉。」
  
  宋陽直起了腰板,這一次沒再猶豫,連想都不想,直接開口:「亡國之道千千萬萬,但要亡得最快、最徹底、最沒有翻身之日,便只有一個途徑。」
  
  景泰開心:「說!」
  
  「南理偏居南理一隅,西有吐蕃虎臥、北有陛下的大燕雄踞,南理國力比起兩座鄰國,要遜色得多……而吐蕃和大燕相較,大燕又要更勝一籌。其實不止吐蕃,中土五國之中,大燕為魁。」宋陽突然岔開了話題,一個勁地誇讚大燕。
  
  談論到別國,其他三國使官毫不掩飾不滿,幾乎冷冷地哼了一聲,景泰則笑道:「只說你們南理就好,不用扯上別國。」
  
  宋陽搖頭:「非得扯上不可,否則南理亡得不夠快。」說著,他聲音也隨之響亮:「小民的亡國之道再簡單不過,就是雞蛋砸石頭!選那塊最強最硬的石頭……傾南理舉國之兵直出折橋關,北擊天下最強的大燕,憑小小南理,能有多少兵?能有多少餉?能打上幾場?能堅持上幾天?此役燕必勝、南理必敗,烽煙過處屍骸遍野,一場惡戰打下來,南理再無男丁,皇廷就此覆滅,銀糧消耗殆盡,從此永無翻身之日,南理亡得乾乾淨淨!」
  
  說完,宋陽忽然笑了起來,胡大人也想笑,可他不敢,燕帝沒賜他說什麼都無罪……按照這個混蛋主意,南理的確是亡得徹徹底底,但大燕呢?
  
  南理再弱也是個國,中土五國的平衡,明明白白就有南理一份,若真有這樣的大戰,就算傷不到燕的根基,也能攪得他軍政大亂,而吐蕃、犬戎又哪會放過機會……
  
  這一世的書詞學問,宋陽沒學會多少,但是宋陽會『吵架』…你問我我的滅亡之道是什麼?好吧,我的滅亡之道就是:跟你拼了!
  
  有燕國重臣大步跨出,戳指指向宋陽,怒斥:「豎子狂言……」,有人挑頭,其他燕臣紛紛出聲怒斥,宋陽理都不理,只躬身對景泰道:「小民再謝陛下賜我放言而無罪。」說完,小步後退著,返回隊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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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18:10:46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八章 豪賭

 一品擂向後推遲,這次上殿不過是走個過場,之前宋陽沒想過要在今天做什麼、更沒想過要頂撞景泰。雙方實力差距太遠,什麼是報仇什麼是送死他分得清楚。
  
  宋陽不挑釁,景泰卻找事…或許天生的對頭牌,早就注定見面不會太平。
  
  景泰賜了宋陽『說什麼無罪』,卻沒賜他『什麼都不說也無罪』;在別人的金殿上談論自家亡國之道,南理鳳凰宮中的那位皇帝又豈能饒了宋陽。前後都是死路。宋陽要還想活,就只能『跟你拼了』。
  
  ……
  
  目光透過冕旒,景泰直視宋陽。
  
  宋陽剛剛獲賜『殿上昂首』,迎著景泰的目光,送了他一個笑容,輕鬆、愉快、和善可親。
  
  景泰為人瘋狂,但他不是真的瘋子,他敢毫不講究風度不請南理入宮節宴,卻不能當著各國使團的面前言而無信、立刻治罪宋陽……對望片刻,景泰揮手喝退群臣,對宋陽點了點頭:「南理若擅動刀兵,的確會惹來無妄之災,你們明白這個道理便好。」
  
  只追字面意思,沒理會其中隱語,景泰輕飄飄地翻過這一頁,但也再沒了興致去追究另外幾位南理奇士的本領,就此把話鋒一轉:「諸位入宮時當見,高台已起,萬千期待…中土五國各選絕頂武士,較擂天下一品。」
  
  終於提到了正題,各國使節、武士精神都做一振,而景泰的語氣卻不急不緩,毫無興奮之意:「舉世共鑑,天下一品,此乃中土從未有過的盛事,朕卻覺得…小氣了些。僅只約擂、比武,卻沒有些像樣的綵頭,又和民夫村婦的撕扯打鬥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裡,景泰笑了笑:「朕想問問諸位,要不要賭上一局?」同時他還不忘照顧下南理,轉頭對胡大人道:「南理未派武士,就不用放賭注進來了。」
  
  胡大人心裡一鬆,其他幾國怎麼賭都無所謂,只要沒南理什麼事就好。
  
  景泰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轉回到吐蕃、犬戎等強國使節處,繼續笑道:「朕是這樣想的,賭注麼,大概是那麼個意思就好,諸位看看行不行。」說著,他伸出了手指,邊想邊數:「錢三百萬貫、絹十萬匹、牛羊馬匹各一萬頭。」
  
  說完,想了想,他又對回鶻使節說道:「你家牛羊少,可以用駱駝充數,一頭駱駝算六隻羊、或兩頭牛……合適不合適的,朕也算不清楚,這個回頭再商量,都好說。」
  
  三百萬貫錢就是三百萬兩銀子,比著南理一年的歲入少點有限,這麼大的賭注豐隆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賭的,由此燕皇宮中的胡大人也越發覺得,自己當初提議選拔『奇士』赴擂,是個再英明不過的想法了,現在只要看戲就好。
  
  但這個賭注對大燕來說,也不過是一成歲入罷了,雖然不是小數,但也盡能拿得出。對其他三座強國也是如此,金殿上的使官都沒太多遲疑,這樣的價錢不用回國請示,咬咬牙他們自己就能做主。
  
  吐蕃使節日前挨了回鶻人的打,恨不得趕緊開擂讓本國勇士上台報仇,最先開口道:「這個賭注應了,立字為……」
  
  正說著半截,景泰就擺手打斷,笑道:「莫心急,朕還沒說完,賭注不止那些黃白俗物,你們都是代表本國皇帝來的,既是皇家賭鬥,又哪能不賭江山!」
  
  吐蕃使節一愣,脫口問道:「江山?怎麼賭」
  
  景泰猛地一伸手,重重一拍龍椅扶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就賭你吐蕃的天關、斷角崖!」,喝斷響亮,而景泰又把目光一轉,指向犬戎使節:「賭你的白頭山、風沙隘!」
  
  下一個,他指向回鶻:「還有你的烈火城、月牙谷。」
  
  他說的每一處,都如南理折橋關一樣,均是各國邊關要塞、阻擋別國入侵的重要依仗,這些雄關並非都與燕接壤,但對於本國而言,無疑眼珠般重要。
  
  景泰身子一挺,靠入龍椅,這一次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燕國的賭注也不例外,朕拿出燕云、嘉峪兩關,再白白加一座……睛城!哈哈,你們佔了便宜啊。」

  
  此言一出,本就躁動起來的金殿,陡得嘩然了,這些賭注連燕國的重臣事先都不知道,一場擂台,他竟要把邊關賭進去,另外還白加個京都…先不說賭不賭得成、賭過之後會不會賴賬,單只景泰現在這個提議,就足夠驚世駭俗了。
  
  可景泰要賭的竟還不止如此:「現在賭注裡有了江山,又何妨再添一份真龍血脈?朕膝下,從早已成年的大皇子到還沒滿月的老十九,活著的一共十七個兒子,選出一個,也在這一注之內!具體哪個任你們去選!」話音剛落,剛剛喧嘩起來的金殿陡然寂靜,人人都知道景泰是瘋的,可沒人知道他竟瘋狂如斯,邊關、都城、外加一位皇子,全被他扔進了賭注!
  
  眼看著殿上眾人吃驚錯愕,景泰猛地大笑起來,目光偏執神情瘋狂,伸手一一點過吐蕃、犬戎、回鶻使節,語氣狂妄:「朕用自己的龍子,賭你家的皇兒,敢不敢應?敢不敢賭?!」
  
  誰敢應?
  
  哪個臣子敢替皇帝賭江山…賭兒子?
  
  三國使節都懵在了當場,就連置身事外的胡大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燕國一位重臣,小心踏上半步,鼓足勇氣正想開口相勸,景泰陡然向他伸手一指:「說一字,誅九族!」
  
  喝斷之後,景泰又復大笑,對身前侍立的太監道:「宣出去,朕要睛城百姓都知道朕的賭注。」
  
  ……
  
  消息轉眼傳到了宮外,當燕帝的賭注被一一宣佈,驚呼聲一次高過一次,到最後終於變成喧嘩亂喊,人人議論此事,個個激動萬分。
  
  固然意外、固然覺得萬歲瘋狂,但這份瘋狂中的狂妄,又何嘗不是一種歇斯底里的『振奮』,有人大聲問宣事太監:「請問公公,蠻子們應下了賭注沒?」
  
  宣事太監顯然有修為在身,聞言應道:「萬歲此刻正在金殿上問他們:敢…不敢?!」說完,他又提高聲音,凝聚所有修為,憋紅了臉尖聲喊叫:「敢不敢?」
  
  人群中既有朝廷安排的暗線,更有的是好事之人,在大笑中異口同聲地喝應著,重複著……情緒感染、大喊的人越來越多,轉眼匯聚成巨大聲浪,一波又一波,就只有三個字來回往復:敢不敢?敢不敢!
  
  萬眾鼓噪,巨響穿過重重宮門,直衝金殿,景泰高高在上,聽得哈哈大笑。
  
  如此良久,他才恢復了正常,眼中笑意依舊,望向三國使節:「各自傳書回國去問你家皇帝吧,朕等著你們。今日擂事延後至秋,四個月的功夫,足夠消息往回了。此事不強求,若不賭就請率隊回國,不敢一品之賭,又何談較擂一品。」
  
  三國使節紛紛點頭,宋陽卻在心裡琢磨著,如果自己事先把燕國推遲一品擂的真正原因洩露給別國的話……很快他就搖了搖頭。景泰提出的賭注根本就不是臣子敢應承的,即便有必勝把握,也沒人敢當場替國君答應下來,自然也就談不到立刻比武。
  
  而景泰再度轉目望向胡大人:「若胡大人能留下來最好,等秋日裡南理奇士再登高台…朕還等著、盼著,到那時再一睹諸位奇士的神奇本領。」
  
  反正不用賭,登台還能為南理揚威,胡大人當然點頭應下。
  
  殿上最後的決議傳到宮外,『敢不敢』的齊聲呼喝一下子變作了轟湧歡呼,蠻夷沒有一個敢當場答應,都要回去請示番主,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落在睛城百姓眼中,早就變成了『示弱』,否則為何不敢當場答應、現在就登台比武。
  
  此事轉眼傳遍全城,成了坊間熱議,『無故』推遲一品擂,本來一件再洩氣不過事情,被景泰幾句瘋話變成了鼓舞人心的強國盛事。而皇帝敢下重注,無疑勝券在握,上上之燕,早就該懾服蠻夷。
  
  金殿之上,又再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廢話之後,景泰揮了揮手,示意眾人散去,他自己也起身走向後殿。自始至終,宋陽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但景泰卻沒再看過宋陽。在他眼中,根本就沒有宋陽這個人。
  
  剛一轉入後殿,景泰就皺了下眉頭,今日沒像以往那樣,他一回來立刻就有小太監迎上侍候,景泰轉目一看,當值小太監就在不遠處,正坐在繡墩上發愣。
  
  景泰心情不錯,沒開口責罰,笑道:「小蟲子,想什麼呢?想家了?」
  
  這個小太監是被殺掉滅口的小豆子的繼任,十歲年紀,長得機靈可愛,眉峰上有顆小痔,乍一看好像一隻小蟲兒落了上去,由此景泰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平時都喊他小蟲子。
  
  小蟲子這才一驚而醒,趕忙迎上前來:「能伺候萬歲,是奴才的福氣,奴才不想家。就是…就是聽了萬歲爺的賭注,心裡嚇得砰砰跳,所以失了神。」
  
  景泰興致更盛,一邊解冠除領,一邊道:「又沒把你賭上去,你怕個什麼?」
  
  小蟲子跟皇帝的時間短,還有些放不開,結結巴巴地應道:「奴才不是害怕,是聽到賭銀錢、賭江山、賭皇子…奴才是被萬歲爺的豪邁給震住了。」
  
  景泰龍顏大悅,哈哈大笑:「何止是你,朝上那些番子使節,哪個不是呆立當堂?朕當時看得開心,險些就脫口而出:再加一注,用朕的皇后去賭蠻夷的娘娘!」
  
  小蟲子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住皇帝除下來的冠、領等瑣碎事物,不敢再接口了。而景泰在大笑過後,卻皺起了眉頭、仔細琢磨半晌,最後嘆了口氣,喃喃道:「母儀天下…這個還真不能拿去賭啊。」
  
  一邊說著一邊搖頭,彷彿沒能賭老婆讓他遺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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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18:11:23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九章 很貴

  宋陽跟隨隊伍返回驛館,胡大人特意找了個機會,用詞隱晦地誇讚了他幾句,殿上他應對景泰的『亡國之說』,雖然談不上高明,可至少沒丟了南理的骨氣。不過宋陽到底還是提及『南理必亡、皇廷覆滅』這些忤逆言辭,從胡大人這裡,終歸不能落到實處去誇他一聲『說得好』。
  
  對今天金殿上發生的連串變故,南理奇士們也都挺興奮,看熱鬧的人從來不嫌事情大,你一句我一嘴議論得挺開心,唯獨宋陽,對這些全不關心,回到驛館後關門閉戶靜心休養。
  
  差不多就在宋陽返回驛館的同時,回鶻的使團也回到了住處,主官把殿上的事情向薩默爾汗仔細呈報,賭皇子這事倒還好說,大不了薩默爾汗把自己押上去,可『賭江山』王子就做不了主了,當即命令主官準備啟程回國去請示可汗,事情太大,單憑飛雁傳書怕是說不清楚。
  
  跟著,薩默爾汗又對自家主官道:「打擂延遲了也好,兩件事你今天給我辦好:告訴麥迪江、庫納、阿夏三個收拾行裝,準備隨我啟程;另外找易容人來,我們四個都要扮作漢人相貌。」
  
  他點名的三個是回鶻十傑中本領最高的人,其中阿夏是個女子,母親就是漢人、精通漢話。回鶻在睛城也有自己的眼線和暗樁,其中不乏能人,要易容不是難事。
  
  兩件事都不算難,但主官卻有些遲疑:「之前可汗傳書,命一品擂後就請您回國。還有您的身體……您要去哪裡?」
  
  「去哪裡你不必知道,我非去不可。」薩默爾汗搖頭:「身體不妨事,越來越好,宋陽的藥管用的。你回去後告訴父汗,就說我要去追一件寶物,若能拿到手,吐蕃番子和犬戎豺狼就該死絕了!」
  
  說完,他又揮了揮手,催促道:「快去辦,我這趟行程除了父汗,絕不可洩露。」
  
  主官立刻以聖火之名立下毒誓,不再多問,下去替王子準備了。
  
  ……
  
  宋陽在驛館中休息,直到天色漸暗,他才走出來,去無關風月坊拜訪李明璣。
  
  見面之後,他開門見山:「想請李大家幫我打探一件事情:國師在睛城麼?」
  
  出乎意料的,李明璣立刻就搖頭拒絕了:「打聽不到。國師為人神秘,行蹤難測,別說我,就是當年的謝胖子復生、再統帥他的常廷衛,也未必能探出國師的行蹤,這件事你死心吧。」
  
  剛說了兩句話,忽然門外腳步聲響起,顧昭君不請自來,在他身後還跟了個丫鬟打扮的少女,不用問,這是老顧自備的喂茶水侍女。只是這次跟來的不是『大九』。
  
  顧昭君一看宋陽也在,當即笑道:「剛剛好,來之前我還傳訊南榮,讓你來這裡相會。」說完,也不用主人家招呼,自己找了個張椅子坐下:「意外十足,還以為今天你就能拿回龍雀了,沒料到一品擂推遲了。」
  
  宋陽搖頭,語氣輕鬆:「不急在這百多天,多出了幾個月的功夫,剛好我也能做些事情。」
  
  「放火的事情?」顧昭君挑起了眉毛。
  
  李明璣也笑著接口:「要說起來,那麼大的一場火,需要幾個月的準備功夫還真不算稀奇。」
  
  宋陽忽然笑了,瞪著顧昭君道:「我告訴你,我是真格不喜歡南榮!」說著,又轉目去看李明璣:「阿伊果也差不多。」南榮和阿伊果,一個老顧心腹一個付黨干將,有她倆在身邊,宋陽也甭想瞞住點什麼事。
  
  有關那場『燕宮大火』的準備細節,李、顧二人瞭解得怕是比宋陽本人還要更詳細。
  
  紅狐狸和老狐狸也相顧而笑,都挺開心的樣子,李明璣先開口:「原先也沒想到,你身邊居然還有火道人這個奇才,既然是奇才,你最好多上心一些,別讓別人給挖走了。」說著,螓首微微轉動,美目瞟了顧昭君一眼。李明璣畢竟是付黨,算起來連她都是宋陽的人,自然不會再和宋陽搶人。
  
  顧昭君仍是笑呵呵的,搖頭:「放心,挖牆腳這種事我輕易不會做,而且就憑這個火道人,還不值得讓我和你們鬧出些彆扭。」跟著他把話題轉回到放火上:「宋陽,莫說我沒提醒你,這把火貴得很,你得先準備好錢,大筆的銀子。」

        
  宋陽不解其意:「錢?什麼意思?」
  
  「火道人不是說,這把火要自外而內地燒起來麼?」顧昭君先反問了一句,待宋陽點頭後,他才繼續道:「便是說要在皇宮外圍點火了……你在看看皇宮四周的建築都是什麼?通天鼓樓、朱雀鐘塔、萬代帝祠…哪一處不是戒備森嚴,你去這些地方放火,怕也不比直接去燒皇宮簡單吧。」
  
  說著,顧昭君對身後的侍女吩咐了句:「圖呢?」侍女取出一副精細繪製的睛城街巷圖,擺在了宋陽眼前。其實不用看圖宋陽就能明白對方說得不錯。
  
  「雖然現在火道人還在皇宮周圍設計,但是不難想的,將來他還要更深一步,把放火的範圍再往後推……舉個例子吧,假如火老道設計的燒皇宮的火點之一,是那座朱雀鐘塔,但又沒法子潛入這座塔去放火,怎麼辦?只有再依著老辦法,把這鐘塔也當成燕皇宮那樣對待,再從它的外圍去選火點。」顧昭君清了清嗓子,身後的侍女乖巧,立刻捧了茶水喂他。
  
  潤了潤口舌,顧昭君繼續道:「所以啊,放火的地點,會逐漸向外『擴散』,直到每一處『火點』都能容咱們派人去從容點火…不外是些不重要的民居、商舖吧。具體會有多少,現在可說不好,一百家、還三百家、還是八百家?反正你要燒的地方,絕不會少。」
  
  宋陽苦笑著揉了揉眉心,老顧說的七拐八繞,但道理還是能明白的,這把火也好像『金字塔』式的,要層層遞進、從底座向尖端燒進去,先是最外圍數百民居、商舖起火,火勢勾連殃及皇宮周圍的衙門、祠堂、高塔,然後才有機會燒進皇宮裡。
  
  「不說火老道、鬼谷瞎子他們在桌面上的設計推算,只說最後的點火。火道人會放火,但這把火他一個人可放不來,數百個火點,等他去點第十間房的時候,第一處火說不定早被人撲滅了。所以得提前準備,不僅要準備人手,還要在火點堆積木柴、儲備火油等等,到時候一聲令下,四處同時起火……可甭管是誰家的宅子、商舖,能容你們去做這些準備?」最難說清楚的已經說過了,顧昭君的語氣輕鬆了不少:「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火道人選好的地方全都買下來,這才能從容準備……我說這把火貴得很,沒錯吧。」
  
  薑是老的辣。放火這件事顧昭君瞭解到的訊息並不比宋陽多,但他想的更深,想要成事,非得準備大把銀子不可。
  
  宋陽心悅誠服同時,吸溜著涼氣:「得用多少錢?」說完,不等對方回答他又問老顧:「你能借我多少?」
  
  顧昭君立刻搖頭:「我是佃戶!」
  
  李明璣乾脆不等宋陽來問,就直接道:「放火需要的人手我或能幫忙,但是錢…能買下幾百間睛城宅院,我要是那麼有錢,還會做反賊麼、還用開青樓麼?」
  
  顧昭君又呵呵呵地笑了:「我也不是不幫忙,你想,睛城裡忽然有大筆銀錢注入,短短個把月裡瘋狂置地,一定會惹人注目…這件事我可以幫你辦,保證悄無聲息,不為外人察覺。關鍵還是…你有錢麼?要是沒錢,趁早撤了攤子,一來讓火道人甭瞎忙活了,二來也省得你到時候望圖興嘆、平白失望。」
  
  宋陽皺眉、躊躇著,沉思半晌之後,從懷中摸出一顆貓眼寶石:「你看這個值錢麼?」尤太醫留給他的那一箱子珍貴寶物,宋陽選了一顆貓眼當做念想,一直貼身攜帶。
  
  侍女接過寶石,放置於手心呈於老顧眼前。纖手白皙,托著璀璨寶石,說不出地好看。
  
  顧昭君認真端詳了一陣,對宋陽點了點頭:「上上,但就這一顆,差的太遠了…除非你有很多。」
  
  宋陽收回寶石,應道:「差不多一箱,不全是寶石,還有玉璧什麼的。」
  
  顧昭君略顯詫異,笑道:「原來你才是財主啊,多大的箱子?」
  
  「把你裝下沒問題。」說完,宋陽又打量下喂水丫鬟的身形,繼續道:「擠一擠的話,你們兩個都能裝進去。」

  
  顧昭君真正大吃一驚,脫口道:「棺材那麼大的箱子?」
  
  宋陽笑著點頭:「不如棺材那麼長,但比普通棺材高不少。」
  
  這次輪到顧昭君吸溜涼氣了,轉頭和李明璣對望了一眼,後者的神情也異常古怪,似乎在後悔『早知道他這麼有錢,就不給他打對折了』。
  
  詫異過後,顧昭君低頭沉思一陣,在開口時神情鄭重,全沒了平時的輕鬆勁,先對宋陽認真道:「一成。」停頓片刻,也不用宋陽發問他就向下解釋道:「若真有那麼大一箱珍寶應該是夠用了,珠寶變現,還是經由我手,但我要提一成佣金。」
  
  說完,又怕宋陽不同意似的,顧昭君有補充道:「變現也不是件容易事,珍寶的市價不定,這麼大的量入市,價格一定會猛降,你又沒太多時間慢慢去賣…我有路子,不敢說賺,但至少不會虧太多,最後算到你手裡,比著那一成佣金一定實惠得多;還有,這些東西的來路不明,貿然拿出來說不定就會惹出大禍,也只有我才能保其穩妥變現。一成佣金,已經是爹娘價了,就是我親兒子來找我,也不會更低。」
  
  前面的話都算中聽,而且一成佣金,比起上一世宋陽接觸的『洗黑錢』的價格,的確是便宜到沒邊了,但最後一句實在有點彆扭。可顧昭君要說的話還沒完:「還有睛城收房,我也要提一成佣金,這件事風險太高,不能白做。但是另一點你放心,我掙錢在明處,不管變現珠寶還是收房買地,都不會昧你的賬目。」
  
  宋陽痛快點頭,甚至還不忘對顧昭君說上一句:「多謝,承情了。」
  
  談過了生意,顧昭君的神情再度放鬆,笑道:「謝從何來?我扛活、我掙錢,理所當然的神情,不用謝。」宋陽卻搖了搖頭:「不提佣金,只說你肯和我做這樁生意,就是幫我了,自然要謝。何況,雖然我不懂行情但也能明白,你要的兩個一成,都便宜得很了。」
  
  顧昭君沒再客氣,而是用下頜一指自己帶來的侍奉丫鬟,有些突兀地問宋陽:「你覺得她怎樣?」
  
  「挺好,不過…怎麼換人了,大九呢?」
  
  顧昭君平靜回答:「你還記得吧,新年前後,我在南理遇到過一次刺殺…當時小重跟在我身邊。」
  
  宋陽一愕:「她……」那次遇襲,顧昭君自己都身受重傷,身邊人自然傷亡慘重,且大九隻是個侍女,又不會武功。
  
  果然,顧昭君點了點頭:「所以才換了她來服侍我。」說著,老顧忽然笑了起來:「我從不把下人放在眼裡,親手處死的身邊人也不是沒有。不過姓顧的有姓顧的氣魄,我的人不容旁人碰的。連侍奉我幾年的丫鬟都沒護住……這個臉我丟不起,總要找回來的。所以你那個謝字,收回去吧。」
  
  這個時候,一旁的李明璣插口岔開了話題,對著宋陽笑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這次你花錢買房置地,就是為了放一把火燒了,果然是大戶人家出身。」
  
  宋陽先前不覺得,但聽她一說,果然是這樣的道理,笑了下應道:「那些東西都是親人留下的,現在拿出來,燒一場震驚天下的焰火給他看…他看得到的。」
  
  隨即宋陽轉目望向顧昭君:「箱子還在燕子坪,你和我盡快啟程,把它啟運過來。」
  
  顧昭君點頭應道:「稍等我兩天,那麼貴重的東西,總要有好手押送,我要召集人手。」
  
  有關錢財事情說過,暫時說完,顧昭君也沒急著離開,話題再轉,又扯到今日『一品擂』的賭註上去,顧昭君沉吟著:「賭皇子…兒皇帝…景泰瘋得是足夠了,但當真不傻,這一注押得漂亮得很。」
  
  李明璣沒去追究他話中的深意,她更重視賭注之事的另個方面:「敢落重注,足見景泰勝券在握,他選出的武士當真這麼強麼?」
  
  對此宋陽最有把握,當即應道:「的確很強,據我所知,燕國選出的武士裡有大宗師…這倒沒什麼奇怪,關鍵是這個大宗師,還不是他們的主將。」羅冠的修為比起陳返僅只一線之隔,同樣是大宗師境界,可他還不是主將,足見燕國出擂武士的強大了。

          
  李、顧對望了一眼,目光裡都有些驚訝,而這份驚訝,固然是因為燕國武士的陣容,也有宋陽為何會知道這種連他們都探不到的機密消息的緣故。
  
  而宋陽真正要說的話,卻是下一句:「主將在,燕國勝券在握;但要是主將不在,景泰還能穩贏麼?」
  
  顧昭君不解:「什麼意思?」
  
  從蘇杭那裡得來的消息,宋陽毫無隱瞞,盡數告訴給兩位『同謀逆賊』,但消息的來源他沒說。
  
  對於顧昭君而言,今晚的意外,比起平日裡要多得太多了…...景泰突然增加重注,逼著各國使節把一品擂向後推遲數月,最根本的原因竟是燕赴擂主將不在、臨時出去辦差了。
  
  越琢磨下去,顧昭君那雙老眼也就越亮,半晌後抬頭直視宋陽:「會是什麼樣的急差?」
  
  與宋陽初聞真相的反應一樣,『拖延』的原因再簡單不過,卻沒人能猜得出。只因一品擂轟動中土,實在太重要了,誰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竟然比著一品擂還更重要、能讓『大燕第一個高手』暫時舍了打擂,而去辦這件事。
  
  而老顧的問題,就是宋陽這一兩天裡,反覆琢磨的事情了,應道:「不敢保一定就猜對,但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原因……」
  
  澇疫,尤太醫的屍體。
  
  只要掌握在手,就有望征服天下的『利器』。也只有那具屍體,才足夠份量,讓燕國主將能暫棄一品擂而不顧、拼卻全力先將其奪回。
  
  「還有一點」宋陽繼續道:「燕國的主將究竟會有多大的本領,讓大宗師都只配給他做幫手……尤離和我講過,他二十五歲的時候,就踏入了乙字宗師的境界,算得上學武頂尖人才,但另外有個人,和舅舅藝出同門,卻處處勝他一籌……」
  
  李明璣聽懂了他的猜測,皺眉接口:「國師?」
  
  宋陽不置可否:「最後一點,同樣不保猜對…追屍體最合適的人選,會是誰?」
  
  尤太醫的屍體,既是寶貝也是毒魔,處理稍有不慎,就會抹殺萬千性命,敵我兩傷。而奪回毒屍的這個過程裡,涉及追趕、逃竄、搏殺等等諸多艱險,誰能保證這件寶貝就能一直那麼『穩定』?
  
  在燕人派去奪屍的隊伍裡,一定要有一個熟悉屍性、精通毒理的奇門高手……放眼整座中土,對澇疫最最瞭解的人,除了國師又還會有誰呢。
  
  至此,李明璣也恍然大悟,對宋陽道:「怪不得你一來就要我幫忙打聽國師的行蹤。」
  
  宋陽點了點頭:「我懷疑國師現在人在南理、懷疑他就是燕國主將……」
  
  後知後覺的一件事,早在紅城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關係如此嚴重的寶貝,很可能會引得國師親自出手來搶奪回去。但哪有人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提前算個清楚,那時候宋陽沉於悲慟,勉強分出些心思放在如何從南理手中搶回親人遺骸,再有就是些虛無縹緲、暫時難以落到實處、但卻噬魂蝕骨的復仇念頭,真就忽略了那一重。
  
  直到聽蘇杭提起推後一品擂的真相……
  
  李明璣問:「即便國師在南理又怎樣?你有辦法找到他、有辦法對付他?」
  
  「總得試試看…仔細想的話,也不是沒機會的。」宋陽沒再解釋什麼,揮了下手,示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我會盡快動身趕去南理,看看還有沒有機會對付國師。」
  
  李明璣點點頭,又問:「那譚歸德呢?你那個神醫朋友什麼時候來?」
  
  宋陽翻起了眼睛…笑了:「你要不提,我都把鎮國公忘了,先等等看吧,總之麻煩李大家。」
  
  這時候顧昭君忽然對他說了句:「這是個毛病,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你自己注意吧。」
  
  的確是個毛病,宋陽就是這樣,每有一件重要事情出現,他都會把全副心思投入其中,想得多想得細想得透徹,但同時也會忽略掉其他一些事情,或許這也算是種任性吧,這個『毛病『的好處和壞處都同樣明顯,宋陽想了想,性子如此改起來恐怕不容易,要是能有誰給他配個精明『秘書』就好了。

  
  與上次聚首漏霜閣正好相反,這一回宋、顧二人告辭離開後,顧昭君匆匆離開風月坊,去召集人手準備南理之行;宋陽則溜溜躂達去了蘭若寺,蘇杭不在,他也沒多耽擱,只是請姥姥給她帶個話:最近一段時間宋陽不在睛城,勿念。
  
  返回驛館之後,又和阿伊果、南榮聊了幾句,告之他即將遠行,這邊有關放火的設計,就要兩個女子多費心了,對此阿伊果大包大攬,不過宋陽還是信任南榮多些。
  
  諸事交代完畢,宋陽回屋倒頭便睡,又到夜半三更時,眉心上突然一陣輕輕刺痛,滋味熟悉得很,宋陽驚醒後大喜,一躍而起。這還真是想要什麼就來什麼,他正愁沒法和羅冠聯絡,對方就主動找上門了。
  
  與前次會面相同,羅冠帶他一路急行,又到那所荒宅中,對著宋陽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上次乍見紅袖,一時間沒能守住心境,說起了往事…結果越說也就越激動,有件事情忘記問你了。你要見那位神醫朋友,只憑認識家師是不夠的。他老人家的朋友。她沒興趣見的。」
  
  宋陽立刻搖頭:「這事和陳返前輩沒太多關係,是因為我那個叫尤離的親人……」
  
  不到他說完,羅冠就開口道:「這個我明白,可只憑你自己說是尤離的親人,多半是不夠的,最好能有件信物。」
  
  宋陽皺起了眉頭:「憑我知道『蝴蝶藍』還不夠麼?」
  
  「若你不認識家師的話,蝴蝶藍就夠了。」羅冠微笑:「你莫誤會,那位神醫朋友性情古怪,從十八年前就再不見外人,我也不想白跑這一趟的。」
  
  宋陽沒再矯情什麼,伸手從藥囊裡取出了一粒『不餓』,交到了羅冠手中:「這個喚作『不餓』。」跟著,宋陽又說出了幾樣有關『不餓』的配方,最後道:「它的配方我知道的不全,不過說了的那些,應該足夠證明我是尤離的晚輩了。」
  
  羅冠收好藥丸、又把殘方重複了遍,確認無誤後說道:「我這就出京去請她,最快也要二十天才能回來,你等我消息就好。」
  
  宋陽只能苦笑搖頭:「等不了,我也有事要離開睛城,仨月能回來就不錯,但有件事我想托請你,如果那位神醫朋友真能隨你來睛城的話,能不能先請她幫忙看一個病人?」
  
  不用說病人是誰,羅冠就反應過來了:「鎮國公?成了,我會轉述,來或者不來、來了醫或不醫,都在她了。鎮國公現在還在漏霜閣對吧,你記得提前和那裡的當家打聲招呼,免得到時候誤會。」宋陽點頭應是,對於對方知道老帥藏身何處,他也並不意外。
  
  羅冠是大宗師。鎮國公府失火當夜,葉非非帶走老帥、宋陽跑去長街打架,羅冠有這個時間,足能先追蹤到譚歸德的下落,再回來跟住宋陽……
  
  轉過天來,宋陽向胡大人告假,只說是要去探望燕國遠地的一位朋友,具體時間說不太好,但秋日一品擂前一定會回來。
  
  距離『下次』一品擂還有幾個月的光景,這段時間回國不值得,胡大人已經放飛信雀,向朝中通報金殿諸事,同時請求豐隆,使團暫時駐紮睛城等秋後再返程,這個要求一定會被答應下來的。反正有空閒,奇士們想做什麼胡大人也沒有太多嚴苛要求,只是囑託宋陽謹慎言行,千萬不可惹事,隨後還賜下了不菲的盤纏。
  
  又靜心等待了兩天,顧昭君那邊也準備妥當,宋陽就此動身,出城後胡亂兜了幾個圈子,確定沒人跟蹤之後,趕到事先約定好的地點與老顧匯合,向著南理趕去。
  
  一路車馬勞頓,但宋陽始終興奮……真盼著國師還在南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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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18:11:46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四十章 逃犯

  紅波府,專屬於承合郡主的清靜小院。
  
  任初榕擺弄著幾盞香茗,素手翻翻、清霧裊裊,熱水落入竹杯的聲音輕柔、動聽。
  
  很快,茶沖好了,金色湯汁盛於青翠長杯,任初榕將其置於宋陽面前,右手輕擺,示意他品嚐,衣袖揮動之際,暗香盈盈。
  
  南理四季不分、氣候炎熱,各色花卉常開不敗,由此南理也盛產花卉香料、香粉,任初榕用的是上上之品,花粉涂於衣袖間,哪怕湊到近前去嗅,也察覺不到絲毫香氣,但不經意中、微風過時,總會揚撒出一陣莫名清香……
  
  眼看著宋陽把自己親手沏的好茶一點點喝掉,任初榕的臉上顯出個淺淺的笑意,平靜開口:「宋陽,不要得寸進尺了。」
  
  ……
  
  從睛城到南理,行程上的事情都由顧昭君一手安排,沿途站站有人接應,換馬換車不換乘客,日夜兼程比著當初奇士使節趕赴睛城還要更辛苦,但速度也更快了些,十三天的功夫他們抵達南理。
  
  入關後宋陽並未直接去往燕子坪,而是趕赴鳳凰城,他要找任初榕幫忙。
  
  宋陽到紅波府時,鎮西王不在,他又去了西關,任小捕也不在家,今天渾儀監有重大祭奠,任小捕在監裡忙得四腳朝天,已經兩天沒回家了。
  
  乍見宋陽出現,任初榕驚訝之餘,眼睛又眯成了月牙兒,開心的樣子,把他帶到自己的小院去飲茶。可是等宋陽說明來意之後,她眼中的笑意就散去了。
  
  ……
  
  宋陽放下了空茶杯,任初榕又給他注滿,繼續道:「上一件事,我已經幫過你了。」說著,她稍稍加重了些語氣:「白白幫忙,未求一絲好處,我以為你會承情。」
  
  她說的『上一件事』,不是解毒『亂花』,而是奪下尤太醫的屍體。
  
  紅城時宋陽曾『指點』胡大人,林中運屍能保安全、而他的三百山溪秀則善戰於林…但能夠成功搶回親人的關鍵還有另一重:路線。南理運送毒屍的路線何其機密,憑藉任小捕根本打探不到,最後還是任初榕動用了重要眼線落實了此事,才讓山溪秀一擊成功。
  
  宋陽點頭:「那件事我承情得很……」不等他說完,任初榕就笑了:「承情?所以得寸進尺,又讓我給你白白幫忙?至少你要告訴我,我這麼做,好處在哪裡?」
  
  說完,任初榕想了想,又補充道:「別提那些國家大義,早先就說過,初榕只是個小小的女兒家,沒心思管國家大事、旁人死活,我只盼著紅波府興旺、家裡人安康。你若能說服我,我自然會出手幫你。」
  
  宋陽找她幫忙的事情與對付燕國師有關,雖然不用紅波衛去拚命,但這件事對紅波府也不存一星半點的好處,至於國家、強仇、祭奠折橋關數萬將士在天英靈之類的大道理,也被任初榕上一句話給堵回去了。
  
  宋陽有些躊躇,攥著茶杯一時無語。
  
  任初榕臉上神情淡漠,不過她一點也不著急,胸中更不存半分火氣,正相反,她還挺高興的,看著眼前這個任性小子、這個聰明小子被自己將住了,心里美滋滋的,她端起茶杯喝水,甜絲絲的香茗。
  
  而片刻後,宋陽放下了茶杯,再抬頭時神情清明,認真望住任初榕:「朋友情誼只在赤誠相處。宋陽的朋友不多,你算一個,朋友有事,責無旁貸……」
  
  噗…任初榕一個沒忍住,茶水噴出了口,幸虧及時掩住衣袖才沒『啐』到宋陽臉上。任初榕卻顧不得失態,唇邊還掛著水珠,少有地哈哈大笑:「宋陽,你這是耍無賴!」
  
  宋陽也笑了,實在沒啥可說的:「直說吧,怎樣才能請你出手。」
  
  任初榕重新整理儀容,依舊笑吟吟的:「我想不出自己欠你什麼,情誼是沒得談的,只能談談生意了。答應我三件事,我就幫你這次。第一件事,講清楚你究竟打算怎樣幫筱拂脫難、逃過和親?」
  
  自從青陽相遇起,宋陽做得許多事任初榕都看在眼裡,早就信了他是真心、也是真有能力幫最要好的妹妹逃避和親,這一問與信任無關,而是完完全全的……好奇死了。

        
    
  女人心性,任初榕貴為郡主也不能免俗,打從心眼裡她就想知道這事。宋陽沒猶豫,把『新涼』的設計原原本本講了出來,任初榕聽完立刻道:「我要找人試藥,還有,試藥不在三件事之內。」
  
  新涼隨身攜帶,宋陽取出一人份量交給郡主,先是交代了用法,而後道:「只有我能解,要試的話盡快。」任初榕收好新涼,繼續道:「第二件事,替我殺一個人,扎西平措。此人殺我紅波府諸多勇士,還曾傷了我父王的一條腿,不能替父報仇,我枉為人女。」
  
  「上哪殺去?」宋陽追問。
  
  「扎西平措是吐蕃有名武士,我已獲知,這次吐蕃赴擂高手中有他一個。」
  
  替老丈人報仇,這事沒太多心理負擔,宋陽點頭答應:「再回睛城,我會想辦法,無論如何把他的人頭帶回來。」
  
  任初榕擺手:「殺掉就好了,人頭我不要。第三件事……你欠我一仗。」
  
  宋陽不解:「欠一仗?」
  
  任初榕笑了笑,有些突兀地反問:「你和山溪蠻的淵源,不止是小妖怪那麼簡單吧?以前小看你了。」只憑接生『小妖怪』,能夠成為山溪蠻的座上賓,但還支使不動他們出動『軍隊』,而前不久搶奪尤離屍體的時候,任初榕明明白白地瞭解到,有一隊蠻子精銳聽奉宋陽號令。
  
  任初榕點到即止,就此轉回正題:「現還在用不到,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我會請你出兵相助、助紅波府打一仗……你明白的,在我想來,第三件事最好永遠也不會出現,但若真有那麼一天,我要你全力以赴。」
  
  真要什麼時候紅波府需要用到宋陽這樣的外力相助,無疑是面臨滅頂之災。
  
  沒什麼可猶豫的,宋陽點頭答應下來,同時微笑道:「這件事其實不用你開口,有任筱拂在我就一定會幫忙的。」
  
  不料任初榕立刻搖頭:「不一樣。她請你出手是求你,會欠你;我現在是擺明價錢,你情我願的交易…你們兩個以後要長久相處的,她若求你的事情多了、重了,你會輕賤她。」
  
  宋陽看了任初榕一眼,笑了下:「什麼事情都分得那麼清楚,累不累?」
  
  「累。」任初榕嘆了口氣:「但是心裡踏實。」
  
  談過了『交易』,宋陽告辭而去,他會在鳳凰城中暫住一兩天,等待任初榕這邊的準備,臨走之前他留下客棧住址以便聯絡。
  
  待他走後,任初榕喚來心腹,把宋陽落腳的地址遞過去,笑道:「去渾儀監外等筱拂,告訴她我有件機密大事要找她,不能在家說,讓她按地址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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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升客棧的地點相當不錯,緊鄰鳳凰城中心,往東走不遠就是繁華城區、西面幾條街外則是南理朝廷高官大員的集中居住之地,客棧鬧中取靜且四通八達,宋陽為求與紅波府聯絡方便,就住在了這裡。
  
  三層的樓閣,在這一條街中算得是最高的建築了。宋陽租下了樓頂一間大房,門外少有人來往,還算清靜。晚飯他懶得下樓,讓夥計把飯菜送進了屋裡,剛吃過幾口,忽然止箸皺眉,同時伸手握住了就放在身旁的紅袖……屋頂上有人。
  
  腳步很輕,若非宋陽五感精強根本察覺不到。腳步徘徊著…片刻之後,動靜聲消失了,並非屋頂上的人離去,而是他凝止不動、就此潛伏了下來。
  
  宋陽這趟回來圖謀的事情不小,行止謹慎且機密,此刻發覺屋頂有人窺探,心中暗生警惕,靜下心神調運五感,又仔細『觀察』一陣,確定再無動靜,對方只有一個人,至少現在還沒有同夥來接應。宋陽嘴裡隨便哼起個調子,佯裝著欣賞風景來到窗前,陡然運轉內勁正想撲躍而上,忽然街上一陣躁動,一隊官兵疾馳而過,口中大聲呼喝著什麼,緊接著,官差、刑捕、甚至禁軍湧入視線,不知出了什麼大案,差官們神情嚴肅,分伍分隊走上街面,開始挨家盤查起來。
  
  一看下面的情形,宋陽反倒踏實,屋頂上那位應該不是衝著他來的,九成九就是正被搜捕的逃犯。
  
  很快,街面上又有了變化,一架刑部大車駛來,上面滿滿噹噹裝滿了長梯,官差們開始借梯登上房頂,雖然此刻還沒搜索過來,但屋頂上的那個逃犯也躲不了太久了。
  
  事情和自己沒關係,宋陽不再多看,笑呵呵回到桌前繼續吃飯,可他才剛拿起筷子,窗外忽然一串破風聲傳來,一條人動作矯健串窗而入……逃犯藏在最高處,早就看清了現在的情形,明白屋頂是無論如何也躲不住了,乾脆潛入屋內再做打算。
  
  逃犯是個漢人,身上沾染血跡,長相沒什麼奇特,但身材魁偉高大,異常強壯,給他塗抹些油彩能直接去冒充山溪蠻了。他一進屋,可把宋陽給煩壞了,都懶得去看他,伸手一指窗子:「怎麼進來的怎麼跳出去,別逼我動……」話沒說完,他忽然閉上了嘴巴,臉上神情古怪,抬頭望向了他。
  
  對方一見宋陽的樣貌,明顯也是一愕,但很快又恢復了凶神惡煞般的神情,聲音壓得極低,幾近嘶啞:「不可張揚,閃開一旁!」說著,他也不想在此處多待,邁步跑向房門。
  
  沒想到宋陽忽然攔住了他,笑道:「王駕,太巧了吧?」
  
  大漢咦了一聲,也不再刻意變聲:「你怎麼認出我的?」話剛說完,忽然眉頭一皺,身子晃了晃,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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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9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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