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61
匿名  發表於 2013-6-4 19:42:49
二六零章 單刀會

     張家兄妹離開之後,秦林府中眾人都心懷忐忑的圍了過來,誰都替秦林捏著把汗。

     元輔少師張先生的兩個兒子離開時,張敬修滿面愁容,張懋修臉紅筋脹,而那位天仙也似的相府千金,眼睛腫得像桃兒似的,雪玉般的臉龐掛著淚痕,那副心碎欲絕又強自忍耐的樣兒,實在是楚楚可憐。

     秦林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把張家三位氣成這樣?得罪了首輔帝師,會不會面臨可怕的報復?

     人們議論著,一股壓抑的氣氛控制說話的音量,場面沉悶。

     忽然陸胖子一拍大腿,胖臉上的五官皺到了一堆兒,哎喲皇天的叫苦:“我的秦大哥耶,你也太急色了吧?人家是未出閣的千金小姐,你啥時候辣手摧花的?這下子打上門來,咱們怎麼收場啊!”

     所有的人都嚇呆了,看張紫萱離開時傷心流淚的樣子,陸遠志說法的可能性極高!

     “我的媽呀,秦長官也太厲害了,連相府千金都敢……”牛大力倒抽一口涼氣,摀住自己的大嘴。

     秦林從書房走出來,正聽見胖子和牛大力的胡咧咧,本來臉色就不好看,這下子越發哭笑不得,把眼睛一瞪:“胡說什麼?別壞了人家的名節!剛才只是口角之爭,並沒有什麼大事。嗯,據傳聖旨已經由中使帶著出京了,陸胖子、牛大力、徐先生……留下來商議,其餘的都散了吧!”

     眾人似信非信,不過秦林既已發話,便四散離開。

     ……

     秦林讓牛大力跑一趟,把坐鎮庚字所的韓飛廉和住在旁邊客店的權正銀也叫來。

     等人到齊坐到了廳上,秦林揮手讓端茶倒水的丫環離開,然後開門見山的道:“剛才張家三位來訪,給本官帶來了錦衣衛指揮僉事的部照和協掌南鎮撫司的委札……”

     陸胖子像個皮球似的從椅子上談起來,眉飛色舞的道:“好哇,哥,你搞定張小姐啦?”

     秦林愣怔了半晌,沒好氣的瞪了胖子一眼,淡淡的道:“我把部照和委札都退回去了。”

     眾人迷惑不解,只有徐文長嘴角抽動,臉色瞬間變得不好看了。

     秦林說了說此事的節略:“張首輔想讓王本固效犬馬之勞,為他的新政搖旗吶喊;而本官認為權謀手段只能得逞於一時,唯有明正法紀、懲前毖後,方能整肅世道人心,使宵小有所畏懼,使正義得以伸展,真正為新政和大明江山、華夏社稷保駕護航!”

     人們睜大了眼睛,異口同聲的道:“所以長官您……”

     秦林微微一笑:“我告訴張家三位,本官和首輔張先生道不同、不相為謀。”

     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普天之下、六合之內,能對首輔帝師張居正說出這句話的,又有幾人?

     陸遠志狠狠的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吐了出來,口氣從來沒有現在這麼正經:“秦哥,你確實傻到家了——但兄弟真的佩服你!就算革職查辦,不當這官兒,兄弟回醫館做個小學徒,跟著你破大案、出遠海、鬥小鬼子,問心無愧,這輩子也值了!”

     韓飛廉和牛大力什麼也沒說,只是啪的一下,極其用力衝著秦林一抱拳——他們心目中的這位長官,並不是那種迂腐的所謂清官,他也會玩一點小手段小陰謀,他在官場上照樣會收陋規常例,但在大是大非上,他從來沒有含糊過!

     跟著這位長官辦事,心裡頭不會犯堵、晚上睡覺踏實、到老了可以挺直腰桿告訴兒孫:爺活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

     秦林笑著朝弟兄們微微點頭,帶著歉意對韓飛廉道:“只怕要連累韓兄了,不比陸、牛兩位弟兄,老韓本來就是小旗……”

     “長官說哪裡話?若不是長官,韓某豈能做到百戶官位?”韓飛廉哈哈一笑:“再說了,就算韓某被削職為民,還怕沒有飯吃?長官偌大一份的家私,也盡夠養活弟兄們了。”

     秦林被韓飛廉逗得一樂,從今往後,韓飛廉就和陸遠志、牛大力一樣,作心腹弟兄看待了。

     “上國人物,果然忠誠義烈!”權正銀雙膝跪下,感激涕零的朝秦林一拜:“小可剛才還在想,張相既已給了五峰海商許多好處,咱海濱討生活的小民百姓也不敢再和他老人家計較,老主公和十萬軍民的冤屈,只好等王本固死後請他在閻王殿上對質了,不料秦長官竟然如此相待,為我等、我等……”

     權正銀想到當年蒙受的冤枉和眾多沿海百姓、海商家屬的冤死,不禁涕淚教流:“無論能否將王賊明正典刑,今後我五峰海商不敢稍忘長官的大恩大德,權某這就替蒙冤枉死的海商弟兄和那十萬百姓拜謝秦長官!”

     秦林將權正銀扶起,送到旁邊坐下。

     心頭奇怪徐文長為何良久沒有說話,便朝他看去,登時嚇了一跳:乍一看徐文長什麼事兒都沒有,老老實實的坐在椅子上面,一聲不吭;仔細瞧瞧,這老頭兒左邊眼睛閉,右邊眼睛睜,鼻子歪著,嘴角抽搐,神情怪異到了極點。

     秦林知道瘋病之人不能刺激他,便小聲叫道:“徐先生,徐先生?”

     徐文長忽然像顆砲彈似的從椅子上蹦起來,跳著腳唾沫狂噴的亂罵:“哈哈,老子早曉得是這麼回事,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為政者無私德、為政者無私德呀!胡宗憲算什麼,汪直算什麼,那沿海的十萬軍民又算什麼?徐文長,你看不透,你活該,狗禽王八蛋!”

     老瘋子一邊跳腳亂罵,一邊劈裡啪啦的打自己耳光,把頭髮亂扯,臉色通紅、雙目血赤,神情如癲如狂。

     “不好、老瘋子又發瘋了!”陸胖子和牛大力趕緊把他抱住,可徐文長瘋了之後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牛大力天生神力,都有些捉他不住。

     秦林趕緊讓韓飛廉去叫李時珍。

     不一會兒,老神醫急匆匆的趕來了,叫牛大力摁住病人不要亂動,李時珍出手如電,幾根銀針從百會穴、太陽穴等處扎入,手指捏著針尾慢慢撚動。

     大明神醫的手段果然了得,徐文長的癲狂慢慢平復,不叫不鬧,臉上的潮紅逐漸褪去,眼神也從狂亂變得明亮。

     秦林見狀大喜,原來李時珍連瘋病也能對付。

     孰料李時珍搖搖頭,嘆息道:“徐先生心疾頑固,老夫只能暫時壓制,心病還要心藥醫,老夫能治身病卻不能治心病啊。暫時就這樣吧,讓他休息一會兒。 ”

     收了銀針,李時珍搖著頭離去,或許是觸景生情吧:自己畢生蹉跎,到了晚年《本草綱目》終於出版,不負此生;徐文長是江南大名鼎鼎的才子,到老了卻落得如此下場……

     ……

     徐文長喘著粗氣休息了一陣,站起來朝秦林拱手:“將軍實不必如此,暫且答應張居正,再慢慢圖謀王本固——咦,老頭子小看了張相的權謀,協掌南鎮撫司,嘿嘿,根本就不給咱們機會呀!”

     錦衣衛內部北鎮撫司主外、南鎮撫司主內,南鎮撫司是憲兵中的憲兵、特務中的特務,權力絕對不能說小,可它的職權只限於錦衣衛內部,秦林出任此職之後無法利用職權來對付王本固。

     張居正一代名相,思慮周詳,絕不可能輕易給秦林留下機會。

     “直接公佈王老賊的罪行?”徐文長說著自己就搖頭,秦林已將那些書信罪證交由張紫萱帶給了張居正,現在他手上沒有確鑿的證據了。

     “要不……”徐文長無奈的道:“咱們慢慢想辦法,總有機會對付老賊。”

     “我怕,我等不及呀,”秦林嘿嘿一陣冷笑。

     眾人心頭一凜。

     秦林眼中厲芒如刀鋒般閃過:“我怕王老賊死得太早!”

     ……

     南京都察院左督御史王本固的府邸,前段時間沉寂了好些日子,被區區從五品的錦衣衛副千戶打上門來,二品左都御史被打得鼻青臉腫,最後連個屁都不敢放,眼睜睜看著那囂張跋扈的秦林揚長離開,這臉還丟得不夠大?

     非但原本依附王本固的門生故吏不大上門了,連王家的奴僕下人都自覺矮人一頭,最親近的那些個丫環僕人傳出老爺萬分沮喪、心如死灰的消息,更加劇了人們的猜疑——所有人都在尋思,王都堂是不是就快垮台了?

     不過接下來王老爺經過一段患得患失之後,忽然就恢復了正常,而一個月之前張家兩位公子的到訪,更是起到了強心劑的效果。

     儘管兩位張公子的臉色很不好看,可他們離開之後,王都堂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亢奮,去都察院衙門坐堂抖威風,雷厲風行的召見門生故吏,到處拜訪同年同榜的御史、給事和南京六部的尚書侍郎。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王都堂這下子是得了張相爺的支持,所以才重新抖起來啦!

     於是王都堂府邸的大門前,又恢復了過去的門庭若市,在朝的清流官員、在野的儒林士子,一時間趨之若鶩。

     這天幾個豪奴又在門口耀武揚威,就見一位身穿布衣的年輕人不經通報,低著頭就往大門走。

     “餵、哪兒來的愣頭青,橫著亂撞,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幾個豪奴嬉笑著圍上去,嘴裡罵罵咧咧的:“我家老爺一張片子,送你到應天府打個半死……”

     等著拜見王都堂的門生故吏也嘻嘻直樂,準備看這傻小子出醜,也算替大夥兒解悶。

     那人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媽呀,是、是你!”剛才還耀武揚威的豪奴們,登時兩條腿抖得像麵條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匿名
狀態︰ 離線
262
匿名  發表於 2013-6-4 19:43:14
二六一章 殺機隱現

     王本固府邸正門台階之上,秦林負手而立、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既沒有滔天的殺意,也不像窮凶極惡之輩,偏偏門口那群豪奴一看清楚是他,就從仗勢欺人的惡狗變成了被抽掉脊梁骨的癩皮狗,趴在地上不斷的往後退、往後退。

     幾個登門拜訪的文人雅士、清流官吏看得莫名其妙,互相搭訕著問:“這、這人甚麼來頭?把王都堂的管家都嚇得夠嗆呢。”

     有位腰桿上晃晃蕩蕩掛著把劍、裝作允文允武的書生躍躍欲試:“咱們要不要幫幫忙,也好在王都堂面上見個好兒?”

     “等等!”老成些的朋友把他攔住,皺著眉頭苦苦尋思:“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年輕人……啊呀,是秦長官!”

     秦字剛出口就不得了,一個個清流官員、文人士子像火燒屁股似的狼狽逃竄,本來圍在門口的老大一群人登時作鳥獸散。

     “什麼秦長官,你們怕成這樣?”那外地來的書生撇撇嘴,頗有些不以為然,哪知轉瞬之間他的眼睛忽的一下凸出來,呀的一聲咬到了舌頭:“秦、秦長官,錦衣衛的秦閻王,我的媽呀!”

     話音剛落,書生就連滾帶爬的逃走,瞧他那張皇失措的樣子,簡直恨不得爹媽給他生了四條腿。

     秦林蘄州破白蓮教、斬黃連祖,興國州破清量土地弊案、若干滑吏人頭落地;揚州白蓮教借漕銀起事一案,更是殺得南直隸人頭滾滾;剛破的連環殺人案,竟連刑部侍郎劉一儒父子都齊齊送命。秦林固然從未枉殺一人,所誅盡是死有餘辜之輩,然而在外人看來他升官道路上誅戮之重,可以說一步一個血腳印。

     受了秦林好處的張公魚、王世貞、李肱、霍重樓等官,將秦林視為官場及時雨,他走到哪裡,漫天烏雲就變作普降甘霖;而嫉恨他、眼紅他的人,則稱他索命閻羅秦廣王,是踩著無數顆人頭升上高位的天煞星。

     南直隸境內,屬於和秦林不對付的派系的官員,無不談虎色變,所以一聽是他本尊到此,全都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官員尚且如此,那些個奴僕就更不消說了,掂量連自個兒主子都是打了白打,身為奴僕下人上去就更是白饒,只好秦林走一步,他們就連滾帶爬的退三步。

     秦林微笑著,一步一步緩慢的踱著步子,他既非武林高手,和正二品都堂比起來也不算什麼達官顯貴,可眾多惡奴沒有哪個敢上前阻攔,一個個低垂著頭往後退,彷彿秦林身上帶著某種無形的氣場,強大的凜然之威,令他們不敢直視。

     ……

     王本固終於得到消息,從後面小跑著出來了,看到秦林那雙宛如幽冥地獄煉魂鬼火的眼睛,堂堂正二品左都御史竟沒來由的心虛膽寒,目光躲躲閃閃,也顧不得自持身份,就色厲內荏的叫道:“秦林,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夫已經替張相爺效力了,你可別幹傻事!”

     王本固為了自己一條小命,賣身投靠張居正,甘為江陵門下走狗,這件事本是不可為外人道的機密,但他實在怕極了秦林,惶急之下自己就叫了出來。

     秦林走到正堂上撿中間一把椅子坐著,眼睛瞇了起來,冷笑連連。

     王本固正不知道他有何用意,看見秦林笑得詭異,便把左右奴僕喝退,本要挨著他坐下,被秦林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又患得患失的隔了兩把椅子,歪著屁股坐在下首。

     “秦長官,咱們本來無冤無仇,何必苦苦相逼?”沒有了外人,王本固趕緊下矮樁,放低了身段語重心長的道:“秦長官招撫那些海寇的事情也辦完了,朝廷必有升賞,張相爺對您青眼有加,今後咱們化敵為友,以前有些誤會,還望您海涵,海涵!”

     張居正給王本固的信裡面,也隱約提到看好秦林,意思是叫他和秦林拉近關係,今後同為相府門下的得力幹將。

     王本固也聽說張紫萱和秦林關係匪淺,這年輕的錦衣衛副千戶極有可能成為張居正的女婿。

     王都堂只是因為怕死而向張居正搖尾乞憐的走狗,小命都捏在人家手心裡,秦林則是首輔帝師的未來女婿,雖然目前一個正二品大員,一個從五品小官,可實際上兩者的地位要顛倒過來。

     因此王本固心中,實對秦林又恨又怕,半分也奈何不得。

     果然秦林的神色不像先前那麼陰沉可怕了,似乎和緩了許多,眼神也不像剛才那樣冰冷嚴酷。

     “好叫你曉得,”秦林慢慢揉搓著手指,“張相爺令兵部給我發來了錦衣衛指揮僉事的部照,另外,掌衛事劉都督也下了委札,委我協掌南鎮撫司。”

     張居正信中提到要提拔秦林的話頭,王本固自是深信不疑,先是鬆了口氣,繼而隱隱感覺胸口犯堵:唉,有後台果然厲害!

     秦林原本只是個從五品的副千戶,離錦衣衛堂上官還差著好幾級,這下可好嘛,非但勳官轉實授直接升了指揮僉事,一躍成為居於錦衣衛系統指揮核心的堂上官,還協掌南鎮撫司,手握重權。

     若說不是張居正拿他當女婿提拔,豈能如此?立功再大,年未弱冠就以堂上官掌南鎮撫司,再過幾年大概要到指揮使的位置上了吧?

     且張相爺年方半百、春秋鼎盛,據稱身體極好,嚴冬霜雪天不戴貂帽,看樣子再幹個十年二十年也不成問題,劉守有屁股底下那個左都督掌錦衣衛事太子太傅的寶座,鐵定替這位乘龍快婿留著的呀!

     既然張居正已經封秦林這麼大官兒,王本固覺得自己沒事兒了——這個世上還有人能拒絕高官厚祿和如花美眷的誘惑嗎?張紫萱那樣的天姿國色,張居正的顯赫權勢,平步青雲的升官之路……

     任何人都絕不可能拒絕的!

     所以秦林絕不可能違背相爺的命令,繼續和他王都堂作對。

     “秦老弟真是少年得志,將來必是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老夫是垂垂衰朽之人,張相爺和秦老弟武、翁婿相得,輔佐我大明聖天子萬萬年!”

     王本固不要臉的吹噓著,心頭實是羨慕嫉妒恨,迫於形勢不得不裝出高興的樣子。

     秦林嘻嘻的笑著,笑容之中隱藏著濃烈的殺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263
匿名  發表於 2013-6-5 01:16:27
二六二章 被自殺

     “王老先生才是了不起的人傑。”秦林戲謔的瞧著王本固,皮笑肉不笑的道:“連家岳都稱讚王都堂心機深沉,說您老的鬼花樣多得很呢!”

     王本固心頭一凜,聽秦林親口說出“家岳”,自然知道那是指的張居正,不過帝師首輔讚他心機深沉、鬼花樣多,可不像好話吧?

     “令岳他、他對老朽有所不滿?”王本固登時心頭惴惴,離席而起,低聲問道。

     秦林此前已從王本固的反應,知道張家三兄妹從自己那兒離開之後,還沒有來得及到這裡來。他心頭登時大定,因為王本固絕對不會想到,他懷著另外一個目的。

     王本固作為反對新政的清流領袖,此前定然和張居正於朝政上多有爭執,而這一次他完全是為了乞命而投入張居正門下,已失去了最後一點尊嚴。那麼元輔少師張先生從京師遞來的信、以及張家三兄妹的言語態度上,就少不得敲打他一番。

     於是秦林隱晦提到張居正不滿,王本固就嚇得汗流浹背,趕緊追問情由。

     秦林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喝著茶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家岳叫我來問問你,既然有意效犬馬之勞,卻又在書信裡面說得不盡不實?”

     王本固愣住,臉色變得極為尷尬,暗自思忖連這個秦林都知道了,除了從張居正那裡得到消息,他再沒有別的途徑。

     正如秦林的猜測,王本固寫信向張居正表示效忠的時候,並不知道張紫萱代表江陵相府和五峰海商有了密約,更不能肯定秦林就是張家未來的乘龍快婿、會把詳盡的證據交到張居正手中,所以在那封信上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也用了春秋筆法,遮遮掩掩的帶過。

     現在秦林既然稱張居正為家岳,關係也就不言自明,張居正當然知道了王本固所作所為的詳情……

     所以王本固把張居正給他那封書信裡面的言語,在心里胡亂推敲,疑心生暗鬼,竟覺得果真如此,絲毫也沒有懷疑。

     “是、是下官一時糊塗,信中寫得不盡不實,還請秦將軍替下官指條明路!”王本固可憐巴巴的哀求。

     “重新寫一封信,把你二十年前的所作所為都寫清楚了,然後本官按手中的證據一一對照,確信你這次吐了實話,”秦林陰沉著臉,居高臨下的盯著王本固:“這樣,家岳才能放心用你!”

     張相爺啊張相爺!王本固哀嘆不已,心說您有這想法,早說啊,反正我都要賣身投靠了,只有巴結討好你才能保住小命,也不怕老著面皮再寫一封信嘛。您派這位又兇又狠的女婿來,嚇唬誰呢?

     王本固根本不知道秦林已把證據全部交給了張居正,更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置高官厚祿、如花美眷於不顧……

     “張相爺救我,我就能活,張相爺鬆手,我就得死,罷罷罷。反正鐵證如山都在姓秦的手裡捏著,要整死我也不差這一封信,”王本固尋思著,提筆在紙上疾書,抬頭就是首輔張老先生鈞鑒。

     秦林指了指題頭:“這個寫在上面,不太好吧?”

     王本固以手加額:“下官糊塗了,糊塗了。”

     知道這實際上是自供狀,不方便提到張居正,他就換了一張紙,不再出現任何的名字稱呼。

     秦林站在旁邊,時不時的敲一下桌子,催促他快寫。

     王本固進士出身,筆下如飛,登時洋洋灑灑就寫了兩大篇,基本上把當年“被人所愚”,冤殺汪直,誣陷胡宗憲的各項事情寫清楚了,另外還替自己粉飾,說二十年來多麼愧疚,想到沿海百姓遭受兵禍,就整夜輾轉反側之類的屁話。

     還沒寫完,秦林就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不錯,不錯。”

     突然之間,他的手像閃電一樣迅捷無倫的滑過,移到對方耳後胸鎖乳突肌的內側,狠狠往下一按!

     王本固立刻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人事不省。

     等他悠悠醒轉的時候,驚駭欲絕的發現自己被捆得嚴嚴實實,半分也動彈不得,嘴裡也堵上了一塊抹布,出不了聲音。

     秦林則在佈置著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這間正廳的門閂,不知道被他用什麼辦法拗成了兩段,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大廳正中間的位置。剛才寫字的那支毛筆打橫別在椅背的花格子上,筆桿用活套鬆鬆的掛著根細而有韌性的絲線,兩扇門也掛著絲線。

     待看到秦林正把牽扯窗簾的繩子拆了下來,往大廳正中間的房樑上搭,王本固就本能的預感到了危險,可惜被堵住的嘴只能發出嗚嗚的叫聲,根本叫不來人——奴僕們都被趕走了,老爺和秦長官密談,誰敢來討沒趣?

     “這麼快就醒了?”秦林把繩子搭上房梁,底下拉了個活扣兒,雙手擺弄著,滿臉笑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本官多體恤犯人啊,連自盡的繩索都替你準備好啦!”

     王本固嚇得臉色蒼白如紙,渾身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嘴裡發出嗚嗚的悲鳴,為什麼、為什麼,他心頭不甘的嘶喊著。

     秦林蹲在了王本固身前,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的脖子:“嗯,必須承認我騙了你,張相爺固然發來了部照和委札,可我拒絕了,因為我更想把你這傢伙送上絞架。”

     “我是朝廷命官……”王本固竭盡全力,才含含糊糊的吐出這幾個字。

     “不用替我擔心,因為你是自殺的,”秦林笑嘻嘻的把那份寫給張居正的自供狀舉到王本固眼前,“看,這像不像遺書?”

     為了向張居正搖尾乞憐,王本固親筆所寫的自供狀裡面,又是後悔又是遺憾,秦林若說這是遺書,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懷疑。

     王本固眼睛裡已是充滿了恐懼,比殺了他更加可怕的是,這份“遺書”裡面將他當年幹的禍國殃民之事盡數道來,那麼如果被秦林殺死,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傷天害理、經不起內心折磨而後悔自盡!

     他的清流名聲將毀於一旦,他不僅從肉體上被毀滅,他的名聲也全完了,身敗名裂是最恰如其分的下場!

     “害怕了吧?你有沒有想到當年被你所害的沿海十萬軍民?”秦林的神色變得冰寒,雙目中閃動的光芒,恰似來自地獄深處的煉魂之火,灼燒著王本固的靈魂深處,冷酷的聲音帶著裁決生死的力量,直擊他的心臟:“是的,你應該恐懼,冤魂在地下等著你呢!“

     英雄可以坦然赴死,因為他死得問心無愧;罪惡之徒則對死亡比常人更加恐懼,因為地下有冤魂等著他前去清算生前欠下的罪孽。

     王本固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樹葉,不知此時此刻,面臨身死名滅的下場,他是否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

     “大明錦衣衛副千戶秦林,為汪直冤死、坑害軍民百姓、東南十年倭亂事,在此誅戮元兇罪魁!”

     秦林頓的說完,雙手抖動著絞索,陰沉的神色和身上濃烈的肅殺之氣,使他像來自地獄的索命閻羅。

     ……

     王本固家的僕役都離正廳遠遠的,免得有偷聽主人和秦將軍密談的嫌疑。

     忽然廳內傳出秦林的大聲叫喊:“王都堂何必如此?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過去的事情說他何用?”

     接下來王本固的聲音沮喪而低沉,嘟嘟囔囔的聽不大清楚。僕役們好奇的走近了幾步。

     秦林又大聲道:“王都堂盡說沒用的,又有什麼意思?下官可不是來陪你自怨自艾的,這就告辭了!”

     著秦林就怒氣沖衝的從廳內走了出來,身後兩扇門哐的一下關上,自是王本固關的門了。

     丫環僕人們面面相覷,都道這一次姓秦的又把老爺氣得夠嗆。

     “王本固,你自己做了虧心事,怪得誰來?秦某可沒有逼你!”秦林走了幾步又回頭大門外,頓了頓,接著沒好氣的道:“王都堂,你也是朝廷二品大員,凡事又有什麼看不開的……”

     正說著,忽然廳內傳來哐當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秦林莫名其妙的撓了撓腦袋,又把手籠回了寬大的袖子裡頭。

     “哼,砸家具又算什麼?”秦林憤憤的說著,思忖了一會兒,裡面始終沒有聲音傳出來,他趴在門縫上看了看,立刻大驚小怪的叫道:“糟了,快來人,你們老爺上吊了!”

     秦林一邊叫,一邊緊緊抓住門上的格子,用力的“推”著,自是推它不動。

     幾個丫鬟離得近些,也幫著推了推,大門紋絲不動,顯然裡面上了門閂。

     僕役們也跑過來幫忙,秦林把他們攔住:“讓我來撞!”

     他抱著肩膀合身撞過去,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大門轟然洞開。

     只見王本固王老先生用繩子把自己掛在房梁正中間,身子似乎還晃晃悠悠的,腳底下一張椅子已被蹬翻,旁邊扔著寫滿字蹟的兩張紙、一支沾著墨汁的毛筆。

     “老爺,老爺你為什麼要尋短見哪!”丫環僕役們哭叫著把王本固放了下來,一探鼻子,早已沒了生息。
匿名
狀態︰ 離線
264
匿名  發表於 2013-6-5 01:16:49
二六三章 身死名裂

     丫環僕人們要不搥胸頓足的假哭,要么連滾帶爬的跑去通知主母、少爺,還有的跑到應天府去報官,亂成了一鍋粥。

     有個三角眼的管家認得字,被好奇心驅使撿起地上的兩張紙看了看,登時額角汗珠子就往下滾,趕緊趁人不注意悄悄揣進了懷中。

     秦林盡數瞧在眼裡,並沒將他點破,只是不動聲色的用眼角余光罩住這人,不叫他離開視線。

     王本固老妻陪著兒子住在家鄉,這裡是些親戚陪著,聽說被當作參天大樹的老爺突然去世,一個個如喪考妣的嚎哭著跑進大廳,聲音雖大,卻並沒有流幾滴眼淚——恐怕都是在擔心這棵大樹轟然倒塌,大夥兒將來只好樹倒猢猻散吧!

     有幾個豪奴一邊抹著眼睛假哭,一邊替同樣假哭的主家親戚指認:“舅太公、侄少爺,就是這位錦衣衛的秦長官,上次毆打了老爺,這次又不知道怎麼折辱,竟逼得老爺上吊自盡了!”

     那舅太公、侄少爺立刻就同仇敵愾,氣勢洶洶的圍上來,衝著秦林大叫大嚷:“錦衣衛就了不起?逼死我家老爺,就和你到京師告御狀……”

     “郎朗白日、湛湛青天,竟逼死正二品都堂老爺,還有沒有王法了?”

     秦林滿臉的無辜,雙手一攤:“剛才都聽見的,王都堂自己心如死灰,倒是本官一直在勸他,最後本官告辭了,他自己從裡頭把門關上,想不開上吊尋了短見,怎麼能怪到本官頭上?”

     “不可能,”親戚們將信將疑,轉而問那些奴僕和丫環:“有這回事嗎?誰信這姓秦的能安好心?”

     剛才秦林口氣雖不怎麼好聽,倒確實是在勸王本固想開點,事關重大自然沒有人敢當面撒謊,十多個丫環奴僕有七八個猶豫不答,也有三四個人慢慢點了點頭。

     這是怎麼回事?侄少爺、舅太公們打量著秦林,若說相信吧,姓秦的怎麼會如此好心?不相信吧,丫環奴僕的表現又證明了一切。

     眾人正在糾結,街上傳來了急促的鳴鑼開道聲,頓時鬆了口氣,看樣子是應天府尹來了,官面上的事情,還得官老爺來辦嘛。

     王世貞黑著張臉,那副表情簡直就和剛從茅坑里爬出來一模一樣,看到秦林也在這裡,就勉強笑笑拱了拱手。

     “王府尹,替我家老爺主持公道啊~~”舅太公帶著哭腔迎了上去,他是南戲班子的鐵桿票友,這句喊聲的末尾,把水磨花腔的味兒都給拖出來了。

     侄少爺則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我二叔死得冤枉,定是這姓秦的威脅凌辱,才逼得他老人家上吊自盡……”

     王世貞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驚喜交集的道:“什麼,你說什麼?王都堂是自己上吊的?”

     “說是這麼說,也指不定是這姓秦行凶呢,”舅太公和侄少爺的聲音都低了下去,明顯沒有自信,只是嘴裡不放過秦林。

     呼,王世貞長出一口氣,掏出絲綢手絹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神情變得和緩了許多。

     剛才王本固家報案的僕人沒說清楚,只說都堂老爺死於非命,因為前一陣子鬧過夜行飛賊,說是倭寇要找王老爺報仇,所以王世貞先入為主,第一個就想到是倭寇把王本固宰了。

     管轄地面上發生正二品都堂老爺被殺的案子,足夠駭人聽聞,王世貞這應天府絕對算當到頭了,是以他這一路上都在怨天尤人,嘆息自己官運坎坷。

     突然聽說王本固是自己上吊尋的短見,王世貞頓覺滿天烏雲都散開了:管他是不是秦林逼死的,總之只要是自盡,就和南京城的地方治安沒有關係,和他這個應天府尹沒有關係。

     “白浩,你'親自'驗一驗,一定要把王都堂的死因'好生'查清楚了!”王世貞說到親自和好生的時候咬著重音,朝應天府總捕白浩使眼色。

     白浩苦笑,明知道上司的意思是告訴自己“既然王家人自己都承認是上吊自盡,驗屍就不要節外生枝”,可小小的不入流的總捕頭,擔得起正二品大員死亡案件的責任?

     下定了決心,如果真發現什麼疑點,是絕不能隱瞞的。

     白浩特地趁秦林不防備,突然盯著他直視,然而秦林的笑容和過去同樣坦蕩,完全沒有任何疑點,雙目凜然有威,目光相觸時甚至叫白浩眼角微痛。

     “不像有什麼古怪,至少殺人之後,絕不可能如此正氣凜然,”白浩思忖著,放了一半的心。

     殊不知秦林心中的正邪之分,自有他的一套標準,雖然手握法紀,卻不拘泥法紀;若要嚴謹按律法辦事,身為大明錦衣衛,卻有來自後世的記憶,利用現代的刑偵技術辦案,那麼試問他要嚴守現代的法律,還是按大明刑律?

     唯有心中的正義才是始終不變,直視本心、代天行罰,像王本固這種人渣罪有應得,秦林完全無愧于心,殺得坦坦蕩蕩,殺得理所應當!

     白浩不愧為應天府經驗豐富的總捕頭,一開始就很有條理的詢問了目擊案發的眾位奴僕丫環,結果自然是異口同聲的承認聽見王本固和秦林對話,秦林告辭之後王本固從裡面關上大門,又等了一會兒裡面傳來椅子倒地的聲音,秦林趴在門縫上發出驚呼,撞開大門……

     “既然如此,秦將軍就更不可能是兇犯了。”白浩徹底放了心。

     “本來也沒非說他是兇犯嘛,但人總是他逼死的,大明律上逼人自盡也是有罪的吧?”舅老爺和侄少爺嘟噥著,從一開始所有在場奴僕都說老爺是自盡,打那時候起他們就沒想過秦林會是兇犯。

     秦林站在旁邊嘿嘿冷笑,旁人只道他是哂笑所謂“逼死人命”的說法,殊不知他的笑容另有含義。

     在他袖子裡,有三團被捏得扁扁的,細而富有韌性的絲線,這種絲線極細而顏色半透明,拉在手中,站得稍遠就看不分明。秦林把被拗斷的門閂上在門後的卡槽,兩截絲線則打著鬆鬆的活扣,拴在門閂斜著的斷面上,另一頭捏在掌心。

     那些所謂的對話其實是他自問自答,學王本固聲音說的那句低沉含混,外面的僕人既站的遠,又在心頭先入為主,自然以為是他和王本固對答。

     然後裝出怒氣沖衝的樣子,告辭離開,走了幾步手在袖子裡捏著絲線用力一扯,門就砰的一聲關上,看起來就像王本固從裡面關的門,同時因為門合攏過程中門閂的指向角度發生了九十度變化,那絲線的活扣就從上面脫落下來,秦林輕輕鬆鬆就把絲線收回了袖子裡面。

     接下來就是椅子的機關了,那椅子事先用王本固的腳踩了幾個腳印,放置則是椅背朝外,用雙股絲線帶住毛筆,別在椅背的雕花格子上。

     等大門關上之後,秦林又拖延了一會兒時間,以便事後人們形成“王本固利用這段時間做好上吊自殺準備”的印象,然後用力捏著雙股絲線一扯,椅子就倒了下來,等事後人們看見王本固上吊,自然就會把這聲音想像成“王本固踩著椅子上吊,蹬翻墊腳的椅子,就此一命嗚呼”。

     感覺到椅子受力倒下的瞬間,秦林鬆開雙股絲線的一端,另一端則飛快的收回袖中,輕輕別在椅背花格的毛筆失去了絲線的牽引,自然滾落旁邊,再配合地面上那兩頁王本固受騙寫下的“遺書”,場面自然得天衣無縫。

     白浩擺脫了王本固家屬的糾纏,開始和仵作一塊兒檢驗屍體。

     刑房司吏執筆填寫屍格,那仵作大聲禀報:“死者王本固,男,年五十八歲,身中面白微須,河北邢台人,現任南京都察院左督御史……死狀雙目暴突、舌頭吐出寸許,頸下有縊溝一道、縊溝於頸後八字不交,按宋提刑《洗冤集錄》,委實是自縊而死,並無差池。又、查遍全身並無別處掙紮傷痕,銀針探喉顏色不變,顏面竅孔無損,頂心百會處無傷損,下體糞門處無銳器傷……遍查全身各處不見異狀,排除被兇犯挾持強行縊死。”

     秦林瞇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仵作的匯報無異於對他的稱讚,比起他老人家,那些自作聰明的罪犯簡直就是弱智、白癡啊!

     目擊者都聲稱王本固是自盡,驗屍也完全證實了這一點,白浩衝秦林抱抱拳:“秦將軍,剛才小人多有得罪,對不住您老。”

     秦林笑笑,表示無所謂。

     幾個家屬叫起來:“是他逼死我家老爺的,逼死人命不犯法嗎?咱們要告御狀……”

     “不過,這里為什麼扔著一支筆?”白浩一邊邊打量著秦林的神色。

     哦?秦林裝模做樣的在地上找了找,撓著頭皮道:“不對呀,剛才這兒還扔著兩張紙呢——對了,我記得是那個三角眼把紙藏起來了!”

     王世貞聞言眼睛一睜,鼻子裡一聲冷哼。

     三角眼管家無可奈何,只好把“遺書”交了出來。

     王世貞接過去略看了看,立刻就冷笑起來,眼睛望著天上連聲道:“可笑啊可笑,原來王都堂竟是這般人面獸心,幸好死前最後一絲天良未滅……哼,死的好,死的好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265
匿名  發表於 2013-6-5 01:17:12
二六四章 張紫萱的疑問

     王世貞這話可說的重了,身為正三品應天府尹,竟然以“人面獸心”四字品評正二品的左都御史,無論怎樣都匪夷所思。

     舅老爺、侄少爺睜大了眼睛,又氣又急的道:“王府尹,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哼!王世貞拿著那“遺書”,撿了其中一段念道:“深悔二十年前求名之心太甚,為沽名賣直,欺心冤殺汪直,致令志士蒙塵、胡帥含冤,東南十年倭亂,沿海軍民百姓無辜死者以十萬計……二十年來痛徹骨髓,每夜輾轉反側不能安枕,耳畔似有無數冤魂嚎叫索命……”

     念完之後,王世貞把王本固的“遺書”收好,這上面確實是王本固的字跡,也就成了他這個應天府尹賴以擺脫責任的寶貝,王都堂被冤魂索命而自盡身亡,就和應天府沒有關係了嘛。

     王家上下人等則聽得張口結舌,舅老爺、侄少爺這些官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半天連個屁都放不出來,只是看那藏起遺書的管家。

     三角眼管家哭喪著臉:“小的、小的見老爺遺書上話頭不好,想拿回去給主母和少爺……”

     唉——官親們長長的嘆了口氣,暗道老爺如此作為,豈不成秦檜了嗎?

     幾個服侍老爺的貼身丫環小廝也竊竊私語:“怪不得前些天老爺半夜睡不著覺、做噩夢驚醒,原來是冤魂索命啊!”

     秦林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冷眼瞧著這一幕,心頭大快:像王本固這種壞人,光殺了不管事,別人還拿他當清官看待;就得把他的罪惡暴露於全天下人的眼前,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混賬王八蛋為了求名、為了升官,做了什麼樣的壞事兒!

     作惡之人身死名滅,所犯之罪大白於天下,正義得以伸張,罪行受到懲罰,叫那些和王本固居心相似的人,想到前車之鑑就心頭有所畏懼​​。

     秦林雖未能讓朝廷對王本固明正典刑,但他秉持本心代天行罰,效果實與明正典刑無異。

     那舅老爺、侄少爺見秦林黑著臉站在旁邊,只道人家還在記恨剛才的事兒,知道他老人家曾替死對頭劉一儒家封存財產,乃是南京城裡有名的“以德報怨秦長官”,便互相看了看,上前彎腰行禮:“剛才咱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秦長官大人大量,還請您海涵。我家老爺實是咎由自取,但是您看,府裡頭這些個下人奴僕……”

     秦林笑笑,先問王世貞:“應天府這邊?”

     王世貞搖了搖頭,他只要置身事外,可管不了後面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秦林就叫白浩帶的衙役先把闔府上下人等看住,再讓人去叫自己的錦衣衛弟兄過來。

     達官顯貴犯了事兒,管家奴僕們往往卷堂大散,席捲了錢財悄悄跑路,家生奴才還好一點,那些自投為奴的幾乎必跑無疑,主家既已失勢,哪裡禁止得了?

     王家就有不少奴僕準備偷了錢財,再腳底板抹油,聽到秦林這麼說,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

     張紫萱從秦林府邸回到住處,就怔怔的坐床上發呆,清淚從凝脂般細膩的臉蛋兒上滑過,心中實是委屈得不行:秦林,你幹嘛這麼執拗?簡直和爹爹一個樣兒,又臭又硬!你就不能暫時放王本固一馬,咱們今後慢慢想辦法對付他嗎?

     想到爹爹在給秦林信上的暗示,和三哥張懋修幾乎是直接提親的點明,依然遭到了的秦林拒絕,張紫萱就更是柔腸寸斷。

     她是相府千金,從小就沒有受過這麼大委屈,心中已把秦林翻過來覆過去的埋怨了百十遍:呆子啊呆子,便是你必要置王本固於死地,豈不聞疏不間親,要是咱們成親,夫妻同心來對付他,難道爹爹不幫自己女兒女婿,偏要助一個外人?

     “呀,怎麼還想和他成親的事情?”張紫萱臉蛋兒就紅了,暗罵自己不爭氣,本想發誓永遠不和秦林見面,可回憶月夜泛舟、燕子磯詩會、甘露寺焚香拜天地的林林種種,卻又硬不下心腸,一時癡了。

     兩位兄長見妹妹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又紅著臉如癡如醉,兩個都白愣著眼睛不知所措。

     這個妹妹向來聰明多智,父親都評價她不輸男兒,焉知這次竟會鬧到如此田地?

     “三弟,你也忒心急了,哪有兄長替妹妹提親的?”張敬修埋怨弟弟,女方提親而被男方拒絕,天底下的女子還沒幾個能坦然承受的。

     張懋修愁眉苦臉的:“我看秦兄弟對妹妹也很有點意思啊,誰想到這傢伙太過執拗……再說,我也沒直說啊,也就隱晦的點了下。”

     張敬修把弟弟瞪了一眼,心道你那還不叫直說,難道非得像媒婆那樣說“舍妹芳齡二八,體貌端方貞靜賢淑,願擇君為佳婿”才叫提親?

     呼——長出一口氣,張敬修苦笑道:“三弟,看來父親大人和咱們都小瞧了秦林啊。”

     張懋修睜大了眼睛,張紫萱也抬起頭,頗為詫異的看著哥哥。

     “你們畢竟年紀輕,大哥是過來人,有的事情比你們看得清楚,”張敬修看了看妹妹,又搖頭苦笑:“恐怕咱們直接提親,不談別的事情,秦林早已應承下來了!”

     張紫萱臉蛋越發紅了,眼睛裡的迷惘卻消失了不少,斜飛入鬢的修眉微微挑起:“大哥的意思是?”

     “小妹不覺得我們這樣做,看起來像是拿婚事和他做交易嗎?此人外圓內方,心性非同凡俗,自然不肯接受,但你們快步走了,愚兄稍慢了一步,看見他望著小妹的背影頗有不捨之色呢!”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卿如何不丈夫,張紫萱傷心而去時,秦林何嘗不知道這位相府千金的情意?

     聽大哥如是說,張紫萱的氣色立刻好了不少,靈動的眼睛裡閃著光暈。

     “嗨、我真是個笨蛋!”張懋修扯著頭髮,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實際上張居正本人並沒有拿女兒婚事和秦林做交易的想法,他身居首輔帝師之位,完全沒必要拿獨生女兒和一個錦衣衛副千戶做什麼交易。以他看來,保下王本固為己所用根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提拔秦林一則是酬功、二則是種補償。

     而書信中隱晦提到親事,則是張居正實有意替心愛的女兒擇婿,前次有點中意的劉戡之竟如此不堪,張居正也悶悶不樂。因這次是女兒自己中意的,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就順水推舟,想把秦林調到京師任職,親自考察考察此人到底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寶貝女兒。

     哪知秦林拒絕了官職、一心要誅戮禍國殃民的王本固,張懋修生怕他就此和父親鬧翻,急切之下點明擇婿一事,倒好像拿張紫萱的婚事來做交易一樣,反而弄巧成拙,激得卻秦林當場回絕。

     癟著嘴、皺著眉、低著頭,張懋修賠笑道:“我有罪,我悔過,我對不起小妹!”

     “好了啦,就三哥多嘴!”張紫萱破涕為笑,抿著嘴兒雙眼彎彎,臉龐雖掛著淚痕,卻已春回大地百花盛開。

     心情頓時暴雨轉晴,相府千金恢復了自信,雙眸重新變得深邃而明亮。

     忽然她神色一滯,以手加額:“糟糕,咱們耽擱這麼久,還沒把和秦林談崩的事情告訴王老賊!”

     張懋修、張敬修兩弟兄頓時張大了嘴巴:從秦林家回來就只想著怎麼勸傷心欲絕的小妹回心轉意,卻下意識的忘了王本固那茬事兒。

     “哎喲不好,秦林那傢伙,從來都是說幹就幹的性子啊!”張懋修一拍大腿,急匆匆的就往外走,張敬修和張紫萱也緊隨其後。

     ……

     他們乘著馬車走到王本固府邸所在​​的大街上,老遠就看見大門口站著不少人,街坊鄰居圍著議論紛紛,立刻就知道不妙,下車一問,就知道王都堂已經自盡身亡了。

     走進府內,有人正抬著棺材往裡走,王本固則陳屍大廳之上,應天府尹王世貞和許多捕快衙役都在旁邊,秦林則沒事人兒似的指揮校尉替王家封存財產。

     兩兄弟瞪了秦林一眼,情知和他脫不了關係,先去問王世貞事情的緣由,看明面上秦林有沒有牽扯其中。

     麗質天成的張紫萱,即便麵若寒霜也美得眾人不敢仰視,她走到秦林身邊,也不搭話,抓著他胳膊就拉到一旁。

     惹得王世貞、白浩等人肚子裡好笑:秦長官不曉得欠了多少風流債,徐大小姐是不消說了,連這位相府千金也和他不清不楚的。

     張紫萱嬌嫩若凝脂的臉蛋兒上淚痕雖已擦掉,雙眼尚留著紅腫的痕跡,秦林見了心頭免不得一痛,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惜之意。

     張紫萱心頭一喜:哼,原來你心中畢竟還是有我,還以為……

     她不動聲色,仍然板著臉,冷冰冰的道:“王老兒是你殺的?”

     秦林點點頭:“沒錯。”

     幸好你沒騙我!張紫萱瞥了他一眼,倒是不介意秦林殺掉王本固,她父親張居正身居首輔帝師之位,早知為政者無私德,很多時候朝堂之上一句話,就能決定千千萬萬人的生死,秦林殺個把人又算得什麼?

     所以她只是沒好氣的問道:“手腳乾不乾淨?”

     這話問​​得不像相府千金,倒和綠林瓢把子差不多,秦林壞笑著點點頭。

     抿著嘴,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張紫萱抬起頭,目光迷離的瞧著秦林的眼睛,“不准撒謊,老實告訴我,剛才如果沒提王本固的事情,只提家父要'考察',你去不去京師?”

     “求之不得。”秦林實話實說。

     “傻子!”張紫萱撇了撇嘴,眉宇間已有盈盈的笑意,也不告辭,回頭就走。
匿名
狀態︰ 離線
266
匿名  發表於 2013-6-5 01:17:35
二六五章 神鬼冥冥自有報

     張敬修、張懋修向應天府尹王世貞詢問案情,王世貞有心攀附張居正,對兩位公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得知王本固是“畏罪自盡”,兩兄弟同時微笑起來,卻又擔心在父親那裡怎麼交待——秦林瞞得過天下人,但絕對糊弄不了張居正,如果首輔帝師鐵了心要整治誰,還需要證據嗎?

     忽然看見妹妹已走出大門,他倆趕緊告辭追了上去。

     剛才在秦林面前笑容如花的相府千金,這時候絕美的臉龐已罩上了一層冰霜,眉宇間盡是憂愁之色。

     “是秦林做的?”張敬修壓低了聲音。

     張紫萱輕輕點了點頭。

     張懋修回頭看了看台階上的秦林,心頭五味陳雜:“他倒是敢作敢當,可父親大人那邊,咱們怎麼交待?”

     張敬修也眉頭大皺,多年不見,此次進京會面感覺父親的脾氣越發大了,坊間也譏評他自從丁憂奪情之議與眾多官員交惡以後,性情越來越偏恣,提拔貶斥朝廷一二品大員也多由個人愛憎出發,以致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一次秦林忤逆他的意思,會不會觸發老人家的雷霆之怒?

     “兩位兄長,”張紫萱突然深深一揖:“為小妹之事,又要勞你們受千里奔波之苦了。”

     “這是又何必?”兩弟兄趕緊把妹妹扶起來。

     張懋修正色道:“妹妹說差了,秦林也是三哥我的朋友嘛。”

     “套車回去,”張敬修直接吩咐車夫:“準備好,咱們再上京師!”

     ……

     徐文長得知張居正要保王本固之後,立刻發了失心瘋,被李時珍救醒之後,心頭仍堵得難受,於是袖子裡籠了幾塊碎銀子,獨自前往酒樓買醉。

     舉杯澆愁愁更愁,最醇厚的紹興女兒紅,也澆不化心中的塊壘。

     曾幾何時,他也曾才華橫溢年少輕狂,也曾獨上高樓把欄桿拍遍,做著一劍光寒十四州、一身可當百萬兵的綺夢,文要學文丞相於閣部,武要學李衛公岳武穆。

     自負經天緯地之才,胸懷定國安邦之志,投入總督浙直福建軍務胡宗憲幕府,年紀輕輕便身居總文案之職,多少總兵、都指揮使見了面都恭恭敬敬道一聲徐先生,拿他做軍師看待。

     他也不負眾望,設計招撫五峰船主汪直,一舉可平定東海,再藉五峰船商之勢壓制真倭和佛郎機人,豈不像北方的遼東三衛、湘西的眾多土司一樣,為大明再添一道海上長城?

     孰料素有清官之名的監察御史王本固為了沽名賣直,為了成就一己功名,竟罔顧事實上本必要斬殺汪直,並污衊胡宗憲收受賄賂通倭賣國,一時間風雲突變,清流言官像瘋狗似的群起而攻之……

     畢生大計毀於一旦,不但其後胡宗憲又被栽上“嚴黨”的帽子,含冤入獄最終死於獄中,他徐文長也從江南第一才子、神機妙算的總督幕府軍師,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通倭賣國”、“劣幕”、“嚴黨”的帽子一頂接一頂的扣到頭上。

     一身潦倒的回到紹興家鄉,汪直被殺之後的東南十年倭亂、無數百姓死亡的消息,仍像重錘一樣敲打著徐文長的神經,每次聽到哪裡被倭寇進犯、軍民百姓死傷的消息,他的心臟就為之一顫。

     最終,嘉靖四十年倭寇大舉進犯浙江,徐文長家鄉二十里外的一座漁村也遭到了襲擊,當他在那裡看到無數身首異處的屍體,尤其是一具孕婦屍身胸腹處被剖開,鮮血淋淋的慘狀終於壓垮了他緊繃著的神經,對著天空一聲慘叫,江南才子徐文長,從此變成瞭如癡如狂的老瘋子。

     二十年過去了,踩著百姓屍骨往上爬、用無辜者的生命來沽名賣直的王本固,依然享受著“清廉剛正”的美名,即便是徐文長心目中的偶像,替胡宗憲平反、並按當年招撫汪直的套路完成俺答封貢的當朝首輔張居正,也不得不保住王本固,利用他在清流中的號召力,替改革新政搖旗吶喊保駕護航。

     “為政者無私德,慈不掌兵,大道之下眾皆螻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酒樓之上,徐文長喝醉了胡言亂語,一杯接一杯的將最烈的酒灌下喉嚨,聲音雖低,卻是泣血的呢喃:“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你們都看透了,我徐文長看不透,所以我是老瘋子!王本固,老王八,你比老瘋子聰明,你清正廉潔,你流芳百世!”

     酒樓上的酒客都遠遠的躲著老瘋子,眾人都知道最近金陵城中風頭最盛的秦長官,已將徐老瘋子請去做了幕賓,酒保倒也不敢趕他走,可聽得他罵奸相嚴嵩也罷了,似乎連當朝首輔張江陵也含在其中,不禁人人臉上變色,唯恐避之不及。

     “怎麼他連王都堂都罵起來了?王老先生清名享譽二十餘載,可是位大大的清官哪!”一位青衫書生小聲問著旁邊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撇撇嘴,不屑一顧的瞥了眼徐文長:“失心瘋的人,誰知道他罵的什麼?哼,當年他和胡宗憲受賄通倭,王老先生忠心耿耿,自然上本彈劾,所以他才記恨到現在吧!”

     胡宗憲雖然由張居正平反昭雪,但汪直和徐文長乃至更多抗倭將領至今含冤莫白,王本固則人前人後裝出清正廉潔的模樣,是以人們口中所說的,距離事實真相怕不有十萬八千里。

     徐文長雖瘋,耳朵並沒有聾,聽到別人的對話,他心頭像刀扎一樣的疼,就算最濃烈的酒,也無法麻醉內心深處的痛苦。

     “徐先生、徐先生!”伴隨著咚咚的腳步聲,韓飛廉氣喘吁籲的從樓梯上到了二樓,望見徐文長就是一喜:“快、快跟我走!”

     “去哪兒?”徐文長醉眼惺忪。

     “王本固府邸,”韓飛廉喘著氣,他跑得太快又累又渴,抓起桌上的酒就喝,沒想到這酒太烈,登時搜腸刮肺的咳嗽起來:“咳咳,王本固當年欺心污衊胡大帥、冤殺汪直的事發了,咳咳,他被冤魂索命,徹夜不能安枕,已經畏罪自盡啦!”

     啊?徐文長立刻張口結舌,繼而將酒碗往下一摔,愣怔半晌才以細微不可聞的聲音嘆道:“好一個嫉惡如仇的秦長官……”

     他將一小塊碎銀子扔給酒保,便隨韓飛廉匆匆而去。

     青衫書生和中年文士聞言張口結舌,別的酒客也議論紛紛,都說王都堂素來清名卓著,怎麼會做出這般事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立刻人們就一窩蜂的湧下樓去,往王本固府邸前去看熱鬧。

     徐文長和韓飛廉早就跑沒影兒了,眾茶客趕到王家大門口一看,喲呵,好多錦衣校尉和應天府的衙役進進出出,門口圍著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是人山人海。

     一打聽,所有的人都是異口同聲:“王本固當年欺心作惡,害死東南沿海無數軍民,冤魂找他索命,走投無路只好自盡啦——什麼,你要問是真是假?哈哈,剛才應天府尹王老先生都把他遺書當眾念過了,還能有假?”

     剛才還替王本固說話,讚他是個清官的中年文士立刻把大腿一拍,嗔目罵道:“王老賊欺世盜名,真是無恥之尤!哼,不怕你暗室欺心,自有那神目如電,老賊果然不得好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啊!”青衫書生也嘆息著點點頭,“王老賊假仁假義一輩子,最終身敗名裂,想那孽鏡台前無好人,真叫個假忠虛名帶不走,一生唯有孽相隨,又是何苦來哉?”

     心目中的“清官”突然變成了欺世盜名的險惡之輩,人們嘆息著、怒罵著……

     ……

     進到府中的徐文長則是另一番光景,他沒有理會任何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停著棺材的大廳上。

     棺材裡頭王本固痛苦不堪的面容,對身死名滅的恐懼彷彿就寫在這張扭曲掙扎的臉上,更何況臨死前王本固心頭很清楚,枉死城中有十萬冤魂等著他前往對質……

     “王老兒,你沒想到這個世上竟然還有人能夠不畏權勢、不貪富貴,秉持本心代天行罰吧?”徐文長俯下身去,在王本固的耳邊低低的述說著,只覺二十年來心頭從沒有今天這麼暢快:“我只說天地無眼、錯堪賢愚,鬼神有私、忠奸不明,沒想到你一生欺世盜名,到如今卻身敗名裂,果然天道好還、善惡有報!”

     眾人都知​​道徐文長是老瘋子,只當他發瘋,見他並沒有做出太過分的事情,倒也無人理會。

     徐文長突然挺直了身子,仰天大笑三聲,又俯首大哭三聲。

     陸胖子朝牛大力使個眼色:“老牛,該你上了,我去叫師祖來,看樣子老瘋子又得扎幾針。”

     孰料徐文長一溜小,跑走到秦林身前,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秦林趕緊扶他站起來,身上雖然酒氣很重,卻心明眼亮神情自然平和,一點兒也不瘋了,看上去比誰都正常。
匿名
狀態︰ 離線
267
匿名  發表於 2013-6-6 01:15:53
二六六章 哭靈斷義

     把秦林拉到旁邊,徐文長也沒問是不是他下手殺的王本固,直接就道:“張江陵想收王老賊為門下走狗,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面,長官誅戮罪魁自是替天行道,可怎生過得了當朝首輔那一關?”

     久居相位的江陵帝師張居正絕對不容易糊弄,身處朝堂之上,行事自與常人不同,他要收服王本固,結果秦林走了一趟,王本固就上吊自殺了,在張居正眼中,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證據,首輔帝師的怒火將直奔秦林而來。

     秦林皺了皺眉,他雖與張居正所行之道不同,卻也無意與其對抗,“先生有何良策?”

     “老頭子有上中下三策,不知長官想聽哪種?”徐文長眼睛裡閃著狡詐的光芒,當年總督幕府裡面神機妙算的軍師,又回來了。

     “從上策說起吧。”秦林肚子裡暗笑,還上中下三策呢,果真有點算無遺策的味道。

     徐文長面帶笑容侃侃而談:“長官與徐大小姐交情匪淺,這上策就是迎娶國公之女。張江陵雖權傾天下,南京城內外卻是魏國公一言九鼎,長官只需脫離錦衣衛調入南京大營,得一正三品指揮使直如探囊取物,積功遷轉,以長官之才具於而立之年做到都督僉事,不惑之年加太子太保,應非難事。”

     都督僉事是正二品武職大員,太子太保更是從一品的太子三師,在大明官場中已是金字塔極高處的職位,徐文長說來卻分毫也不當回事——秦林如果做了徐家的女婿,有魏國公這個老泰山鼎力相助,從正三品指揮使做起,二十年間做到如此高位並不是天方夜譚。

     但是秦林想了想,心中已否決了這個“上策”。

     作為刑事偵查人員,他在後世只接受過相當簡單的軍事訓練,自問並沒有戚繼光、俞大猷那樣的本事。如果調入朝廷經制大軍,就放棄了刑偵的本行,升官主要得靠魏國公的裙帶關係,這就沒多大意思了。

     徐文長察言觀色便知秦林心意,笑了笑又道:“老頭子的中策嘛,便是和黃公公、霍司房商議,暗中托庇於馮保馮督公,甚至調入東廠任職。”

     哦?秦林眉頭一挑:“馮保不是張居正同黨嗎?”

     “一個內閣首輔、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就算親如兄弟,到頭來終究貌合神離。”徐文長拈了拈花白的山羊鬍子,“當初他們攜手對付前任首輔高拱,所以結成聯盟,現在兩人的位置都已坐穩,內廷外朝之爭必將潛流湧動,明面上自是精誠合作,暗地裡還是要互相掰掰手腕的。像招撫五峰海商一事,有長官您去就盡夠了,何必再派個霍重樓?分明就是內廷在和外朝爭功。”

     徐文長說的很有道理,張居正和馮保自始至終都是盟友,但他們同時也在互相爭奪同盟的主導權。

     在萬曆帝初登基的一段時間裡,毫無疑問張居正牢牢佔據主導地位,他用一個“高拱有廢立之心”的傳言,就把李太后和馮保嚇得夠嗆,驅逐高拱、自任首輔之後,更是威福日盛,但有軍國大事,李太后動輒便叫“聽憑張先生處置”。

     但時間日久,李太后、馮保等人逐漸會發現大明朝穩固的製度,使得外朝文官並不會對他們形成實質性的威脅,對張居正的倚賴便會漸漸減退,爭奪同盟主導權的想法就開始佔據上風了。

     如果這時候秦林投入馮保麾下,想必對方一定會對他委以重任吧,而且廠衛一體,秦林的刑偵手段仍有用武之地。

     “不好,本官雖與張首輔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本官的道和他的道並非水火不容,如非萬不得已,不必和他作對。”

     秦林結合後世的經驗,認定張居正的新政不能達到理想的效果,最終難免人亡政息;但清量田畝、抑制兼併、追繳官紳積欠、減低百姓負擔的政策,促成俺答封貢、調戚繼光編練裝備大量火器的新式軍隊、隆慶月港開海等等舉措,都是被歷史證明的英明決斷,卓有成效的促成了萬曆年間大明朝的中興之勢。

     再者,記憶中馮保似乎下場也不大妙……

     “有沒有更好的方法?”秦林撓了撓頭,“請先生把下策也說一說吧。”

     徐文長點點頭,似乎早已料到了秦林的選擇,“下策嘛,也很簡單。試問張居正想保住王本固,所為何事?也不過利用王老賊的清流影響力,替他的新政搖旗吶喊,減少來自清流的攻擊,假如我們也能做到這點,他又何必非得保住王本固?不過……”

     秦林眼睛一亮,趕緊追問:“不過什麼?”

     徐文長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頗為促狹的道:“張江陵才幹為大明朝歷代首輔第一,這脾氣嘛只怕也得排第一,自丁憂奪情之後越發獨斷專行,將尚書侍郎都如奴僕般呵斥。長官雖能在某些方面做出補救,可忤逆了他的意思,還得有人在張相爺面前代為轉圜,才能逢凶化吉。唉~~可惜長官叫那位相府千金傷心欲絕,她必不肯替咱們做這件事,所以老頭子的這個辦法雖好,也只能算下策了。”

     就算秦林臉皮極厚,此時也少不得老臉一紅,訕笑道:“那也未必吧……”

     徐文長大笑,一揖到地:“長官果然盡得風流!常因酒醉鞭名馬,惟恐情多誤美人,長官信乎哉?”

     ……

     距離南京都察院不遠的一座府邸,乃是副都御史耿定向的宅子,書房之中,這位正三品大員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轉著圈子,時不時的長吁短嘆。

     左都御史王本固死了,是上吊自盡的,留下的遺書居然說當年為了沽名賣直、為了升官,上奏冤殺汪直、污衊胡宗憲,害得東南十年倭亂,犧牲十萬軍民!

     “天哪,王兄你好糊塗!”耿定向簡直欲哭無淚了,你老人家自己要死就死吧,何必爆出這麼大一樁醜聞?豈不是連累大夥兒嗎?

     雖然沒有參與當年那樁爛事,可清流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王本固是他們這群清流言官的扛把子、旗桿子,無論朝堂、士林還是民間提到他名字都豎起大拇指道一聲“好個清官”,藉著這清官之名,胡亂上折子參奏別人,只說你是忠心耿耿,犯了什麼錯兒,也只是一時失察,當真便如護身符似的,無往而不利。

     可現在王本固竟在死前自承其罪,把清流言官沽名賣直的老底子都給翻了出來,這不是把大傢伙兒撈取功名的路子都給挖斷了嗎?

     身為清流旗桿的王本固這一倒下,連帶著都察院裡頭人心惶惶,王本固和耿家兄弟這一派本就和新政有點過不去,張江陵會不會藉此機會,伸手給他們狠狠一擊?

     耿定向鬱悶得不行,暗罵王本固死了都要害人,自己交友不慎,攤上這麼個傻瓜。

     可憐王本固身死名滅就算了,連往日的盟友都拿他罵個狗血淋頭,真叫個遺臭萬年。

     監察御史陳可禮、給事中胡靜江等門生故吏面面相覷,見老師這幅樣子,他們也愁眉不展。平日里大傢伙兒互相吹噓,你是孤高清介,我是社稷之臣,王本固就是他們的核心,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十年倭亂的元兇罪魁,豈不叫人無地自容?

     “老爺,老爺,”管家從外面小跑著過來。

     “什麼事?”耿定向大皺眉頭,“不是說了這會兒不見外客嗎?”

     那管家附到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耿定向立刻眼睛睜大:“快、快請!”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王本固一案中的關鍵人物,錦衣衛副千戶秦林。

     ……
     
     秦林昂然直入耿家府邸,這一番耿定向不比以往了,滿臉堆笑的迎出來:“秦長官大駕光臨,弊草廬真是蓬蓽生輝啊——替秦長官奉茶,泡我書房那盒新到的廬山雲霧茶!”

     耿定向也是個假仁假義的清流,但手上還沒有王本固那樣的血債,前倨後恭只因時勢劇變他進退失據,又怕秦林出什麼么蛾子整治他。

     現在的耿老先生已是氣焰頓消,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秦林遲疑不言,看了看陳可禮、胡靜江等人。

     耿定向立刻揮手叫門生暫且退下。

     秦林哂笑著,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遞到耿定向手中。

     耿老兒一看,立刻全身巨震面色蒼白如紙,手不停的抖起來:幾封書信盡是他和劉一儒、王本固的文字往來,裡面很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鬼名堂……

     秦林與他密談了半個時辰才離開,耿老先生親自送到了大門口,這位副都御史把腰呵得很低,臉上的笑容異常諂媚。

     ……

     第二天,南京城中就發生了一件奇事:王本固死後自曝其罪,所以以前的門生故吏都惶惶不可終日,停著棺材的王家,連鬼都不上門。

     偏偏清流言官的第二號人物,副都御史耿定向大張旗鼓的去了王家,他的作為更是稀奇,先在靈前大哭一場、又助了二百兩的喪葬銀子,最後卻抽出寶劍將衣袍一角割下,扔在靈前。

     “王本固,你我本屬同僚之誼、朋友之義,但你沽名賣直、欺世盜名,實在天理難容!”耿定向義正詞嚴,雪白的濃眉倒豎、眼睛睜得溜圓,簡直就是包龍圖靈魂附體,指著靈牌聲如洪鐘的怒道:“從此咱們割袍斷義!”
匿名
狀態︰ 離線
268
匿名  發表於 2013-6-6 01:16:14
二六七章 除擋路芝蘭

     耿定向和一個死了的王本固割袍斷義,在明眼人看來當然滑稽至極,試問為何王老兒生前你們倆好得蜜裡調油,收了許多門生故吏,一塊兒結黨營私,直到他身死名滅,你才突然和這麼個開不了口的死人翻臉?

     不過,絕大多數人並不這麼看。

     這個時代,輿論牢牢的把握在士林清流手中,比如嚴嵩是個奸臣,天下盡人皆知,可揚州府興化縣前湖村的張老實,一個大字也不認識,連縣城都沒進過幾趟,更別提讀朝廷邸報了,他怎知道有個奸相嚴嵩,怎知道嚴嵩拿金子打夜壺,拿銀子做淨桶?

     哦,張老實是聽村口開的私塾李秀才說的,在前湖村,識文斷字的李秀才那就是村里的文曲星哪,他說的話,那是萬萬不會有假的。

     李秀才又是從哪兒知道的?縣學教諭趙舉人告訴他的。

     趙舉人的消息來自南京國子監的齊監生,太學、國子監的風向,則從來緊跟著翰林院和都察院……

     不還有說書先生和南戲班子嗎?嗨,說到底書段子和戲文,還是王世貞們編寫的呀!

     耿定向自己身為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弟弟耿定力是京師都察院僉都御史,王本固死後清流言官裡面就屬耿家兄弟門生故吏最多,可謂登高一呼群山響應。

     所以他的舉動雖然滑稽可笑,半分也瞞不過有心人,但是無論朝廷、士林還是民間,都異口同聲的讚他老人家所作所為堪比管寧割席,實是清高潔,尤甚遼東冰雪。

     原屬於王本固的門生故吏,也漸次投入耿定向門下,本來王、耿就是一黨嘛,也算不得改弦更張,那是一點兒也不會臉紅害臊的。至於那位倒霉催的王都堂——嘿,您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咱都裝著不認識呢!

     王本固雖然死得突然了點,前面有夜行人闖入、王老兒夜不能寐做鋪墊,中間有若干目擊證人證明他是自殺,後頭還有那份親筆所寫的遺書,被想擺脫責任的應天府尹王世貞拿著當眾大聲念,“畏罪自盡”的結論完全就是鐵證如山。

     當然官場上仍有人懷疑秦林,只不過終究無法推翻這般般鐵證,也只能在心裡疑惑一下:怎王本固早不死晚不死,錦衣衛秦長官上門他就死了?莫非秦某人果真是地府裡的勾魂無常、索命閻羅,走到哪裡就把殺氣帶到哪裡?

     ……

     朝廷聖旨發下來了,內容和張紫萱給秦林看的底稿一字不差,除了褒揚瀛洲土司金氏慕我王化、千里來歸的耿耿忠心之外,又在杭州開放海禁,重設市舶司和提督市舶太監。

     霍重樓和黃公公兩位,臉上真是喜形於色,他倆一個接的東廠公文,從司房升了領班,一個是奉了司禮監的調令,出任杭州提督市舶太監。

     朝著秦林深深一鞠躬,霍重樓感慨萬千:“老霍在東廠蹭蹬二十年,只得一個檔頭,自打認得秦長官,由檔頭而司房、由司房而領班,都是長官所賜!”

     黃公公更是樂得嘴都合不攏,他是宮中半紅不黑的一個低品太監,現而今一躍成為提督市舶太監,掌握海關大權,雖說權柄連司禮監、御馬監那些老公公的小手指都比不上,可架不住市舶司油水大啊!

     在這裡撈上幾年,若有心巴結上進就回京師,給馮保重重的送上一筆,還怕沒有好位置嗎?要是幾年後功名心淡了,就在江南花花世界終老,置辦良田美宅、美姬歌娃,那也舒服得很吶。

     “秦長官,小的能有今天都託了您老的福,小的在杭州替長官立長生祿位,”黃公公趴下去朝秦林磕了兩個頭,才笑嘻嘻的爬起來。

     旁人見了覺得詫異,提督市舶司太監雖和司禮監秉筆、御馬監掌印這些大太監還差得遠,可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往杭州城裡一放,知府、布政使都要讓他三分,何以像奴僕跪主似的朝秦林一個錦衣衛副千戶磕頭?

     那從京師出來傳旨的中使卻是曉得內情的,一個個看著黃公公羨慕嫉妒恨,眼睛裡都快冒出火來:要是咱家也能弄到個提督市舶司來做做,莫說給這位秦長官磕兩個響頭,哪怕把腦袋碰個血窟窿也願意啊!姓黃的咋這麼好命,碰上了及時雨秦長官?

     “黃公公,你這可折殺下官了,”秦林一邊笑,一邊把黃公公扶起來,“將來下官還有事情,得求到公公您門下呢。”

     黃公公把胸脯拍得山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咱家皺一皺眉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瀛洲土司副長官權正銀也挺高興,朝廷不僅履行了承諾,開放了杭州港的海禁,還派遣和秦林交情匪淺的黃公公來做提督市舶太監,這就是張相爺有意行個方便,給五峰海商創造良好環境嘛。

     在這一點上,司禮監馮保和內閣張居正的利益是站在同一邊的。

     當年嘉靖年間全國設立了不少銀礦監、稅監、市舶太監,都是內廷派太監前去征收稅賦,當然這些太監也會貪污受賄,但總的來說貪墨五成,還剩下五成送往朝廷嘛。

     可權貴官商們不樂意了,這些稅監都是在他們身上拔毛啊,於是清流言官一再上奏,以“擾民”、“貪墨”為理由,逐步將其取消。

     好嘛,太監是沒機會貪污了,可朝廷連過去的那五成稅賦也收不到了,因為全都進了權貴官紳的腰包……

     張居正要把銀子重新從官紳富商集團的腰包裡挖出來充實國庫,馮保要替內廷重開財源,兩人自是一拍即合,就近放“辦事得力”、“才幹卓著”的黃公公做提督市舶太監,也就順理成章。

     就張居正來有一層考慮,他和五峰海商存在密約,放黃公公過去任職,那就是替五峰海商開了扇大大的後門嘛。

     權正銀朝著秦林拱手:“下官回去之後,立刻安排通商各項事宜,爭取今年能向國庫貢獻十萬兩的稅賦!”

     霍重樓湊上來,不明就裡的問道:“對了,怎麼咱們各有升賞,就是秦長官沒有消息?莫非是兵部直接下了部照?”

     豈止部照,連協掌南鎮撫司的委札都下來了,只不過又被秦林退了回去。

     秦林摸了摸下巴,有意無意的瞧了瞧北面京師方向。

     ……

     京師相府,建築富麗堂皇,水渠九曲回環,處處擺設著奇花異石,景色之別緻奇巧,直叫人以為置身仙境。

     然而姿容宛如九天仙子的張紫萱,卻雙膝跪在書房門前,白嫩的雙頰因憔悴而消瘦,碧波婉轉的眸子蒙著深深的焦慮,貝齒重重的咬著嘴唇,那漂亮的唇瓣已因乾燥裂開了道道血絲。

     張紫萱已經在這裡跪了五個時辰,以柔弱之軀,生生阻住了大明帝師首輔的雷霆之怒。

     砰!書房中又傳來了瓷器摔碎的聲音,不知張居正是摔碎了那隻價值千金的鈞窯荷葉瓷杯,還是世上罕見的唐三彩粉畫筆洗。

     波斯美女布麗雅和阿古麗捧著茶水點心邊,她倆從來沒有見過主人如此怒髮如雷,就算過去和尚書、侍郎爭執,老爺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生氣。

     書房中的張居正最初從兒女口中得知王本固“被自殺”的消息,正所謂聖人怒髮不上臉,那時候他白皙清俊的臉上只是微微色變,談笑間已手書一道鈞旨,叫掌錦衣衛事劉守有把秦林逮捕拿問。

     可唯一的女兒張紫萱跪在地下求他收回成命,兩個兒子也從旁相勸之後,張居正徹底​​發怒了,他像一頭雄獅似的咆哮起來,趕走了兩個兒子,呼喚管家遊七拿鈞旨去找劉守有。

     張紫萱也是外圓內方的性子,竟和父親卯上了,就在書房外頭長跪不起,兩位兄長也在旁邊相陪,這種樣子,闔府管家誰敢來拿鈞旨?

     現在,兩位公子又進書房去勸解了,張紫萱則始終長跪不起,五個時辰滴水未進,身子已是搖搖欲墜。

     “小姐,小姐,”阿古麗著略為生硬的漢語,把茶水捧過去:“您喝一點吧,您就像沙漠里幹渴的旅人,需要清泉的滋潤哩。”

     布麗雅也捧著精緻的點心:“小姐,吃一點吧,穆聖說過世界上沒有不愛兒女的父親,老爺他只是一時氣急……”

     張紫萱搖頭苦笑,雖然疲憊至極,仍在苦苦堅持,她在和父親比著耐心——她可以放棄,但那首輔帝師親筆寫下的鈞旨,一旦放出去便有雷霆萬鈞之勢,從劉守有開始整個錦衣衛系統都要和秦林作對,千里之外的事情難以控制,大錯一旦鑄成,那就難以回頭了。

     她以女兒的直覺發現,父親已經變了,他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以燃燒生命的方式推行著新政的同時,朝堂之上的權謀、各種各樣的交易和權衡,已經使他的性情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為了推進改革,他可以和魔鬼做交易,也可以毫不猶豫的除掉擋路之人。

     “雖芝蘭擋路,吾除之而不悔”,這是當年那個慈愛的父親會說的話嗎?張紫萱眼角一粒晶瑩的淚珠滾落。

     阿古麗和布麗雅對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一對父女的脾氣真是一模一樣啊,認准了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269
匿名  發表於 2013-6-6 01:16:36
二六八章 首輔之怒

     書房之中,首輔帝師張居正無力的跌坐太師椅中,在朝堂之上從來高昂著的頭顱無力的垂下來,以至於必須用手扶著額頭以作支撐,精光湛然令文武百官不敢逼視的雙目,此刻則疲倦的微閉著。

     自隆慶元年成為宰輔重臣已有十二年,隆慶六年一躍為顧命大臣,萬曆元年開始以帝師首輔身份執掌朝綱,至今也到了第七個年頭。

     回顧過去,他任用戚繼光平息東南倭亂,以封貢開邊為條件降服塞北俺答汗、三娘子,起用曾省吾、劉顯一舉蕩平了西南地區困擾帝國上百年的燹人之亂,可謂赫赫武功。

     實行考成法,效秦王執敲撲鞭笞天下,一時間從中央到地方風氣為之一改,即使遙遠的邊陲,也能雷厲風行的執行朝廷政令;裁汰庸官懶官冗員,精簡官僚隊伍,把渾渾噩噩之輩打發回家;推行一條鞭法,清量土地、抑制兼併、消除苛捐雜稅、降低百姓負擔,可謂煌煌文治。

     像一位聰明睿智的老船長,張居正牢牢把握著龐大帝國前進的方向,駛向他預定的目標。

     當然,如果誰敢質疑他掌舵的權力,敢質疑大船行駛的方向,這位霸道的老船長,也會毫不猶豫的用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堵住他的嘴巴,甚至將他推落船下。

     多少反對他的尚書、侍郎、將軍,甚至同為宰輔大臣,都被他以種種權謀手段革職、流放……

     但這次,他遇到了難題,因​​為他唯一的女兒已在書房外面跪了整整五個時辰,生生阻住了他親筆所書,一旦發出去便有雷霆萬鈞之效的鈞旨。

     手指頭在墨跡早已乾透的鈞旨上敲擊著,良久,張居正一聲嘆息:“徐子升,我處處強過你,唯有這一條,只好對你​​甘拜下風了。”

     張敬修、張懋修惴惴不安的站在旁邊,聽到徐子升的名字先是心頭一緊,又聽得父親自承不如,方才大大的鬆了口氣。

     徐階字子升,嘉靖年間的一代名臣,對張居正有提拔之恩,這位徐閣老畢生最轟轟烈烈的一件事,便是鬥垮奸相嚴嵩和嚴世蕃父子。為了麻痺嚴嵩,他​​將嫡親孫女許配給嚴世蕃的兒子做妾,鬥垮嚴家之後為了表明立場,又毒死了這個可憐的孫女。

     虎毒不食子,若在普通人家這叫人倫慘變,但朝堂之上從無私德,徐階所為反而要被讚為壯士斷腕,為了扳倒奸相嚴嵩不惜犧牲嫡親孫女,實是忠烈之極!

     張居正自承不如徐階,他畢竟不是徐階。

     張敬修把腰一彎,勸道:“父親大人,小妹說那秦林有經天緯地之才,或許略為言過其實,但以孩兒看來,他實有洞徹幽冥、審陰斷陽之能,父親愛惜人才……”

     “人才,人才!”張居正冷笑起來:“為父鬥垮、放逐的人才還少了嗎?高拱、海瑞、艾穆、吳中行還有趙用賢,哪一個不是人才?不能為我所用,甚至政的對立面,這種人的才幹越大,危害就越大,越要及早除去!”

     張敬修朝弟弟使了個眼色,儘管明知父親已起了雷霆之怒,但為了小妹,也是為了朋友,他倆總要盡到最大的努力。

     哥哥閉口不言,張懋修又接著道:“以孩兒愚見,秦林和海瑞、艾穆等人大不相同,以前聽他對新政的議論,似乎並非一味反對,而是有他自己的看法。 ”

     張懋修撓撓頭,不敢再往下說,事實上有時候和秦林閒談議論,他甚至覺得秦林對改革的觀點比父親還積極,想走得更遠。

     張居正卻會錯了意,拈著鬍鬚連連冷笑:“老夫且不拿他做一介武夫看待,就算他是宋提刑復生、包龍圖再世,那也只是斷案之能吏、守成之賢臣,對改革新政、變法圖強不世大業又能有什麼見解?我看秦某人也是陳詞濫調,多半在江南沾了些文人酸氣,想頂撞老夫來沽名賣直!哼哼,道不同不相為謀,這話說的可真好聽!”

     兩兄弟對視一眼,知道老頭子這次是動了真怒,作為一言九鼎的首輔帝師,多少尚書、都督都不敢忤逆其意,巴巴的親筆寫了一封書信、隱約間還透露了招婿之意,被秦林拒絕了不說,他還跑去把王本固宰掉了……

     張敬修是長子,隱約從父親話裡聽出點口風,忽然心中一動,故意挑道:“王本固真是死了都在害人,父親為了已死的老賊,和有意招攬的青年才俊反目,小妹也不懂事,就此鬧起來,卻是何苦來哉?”

     “王本固算什麼東西?”張居正不屑一顧的撇了撇嘴,唯一的女兒跪在門外,他也有五個時辰沒休息了,喝了口茶,揉著太陽穴沒好氣的道:“那秦某人忒地大膽狂悖,嘿嘿,竟然退掉老夫的手書,他把老夫看作什麼人了?難道他以為老夫以首輔帝師之尊,還要拿女兒和他做交易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張敬修、張懋修兩弟兄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找到父親發怒的真正原因了。

     與其說是為了王本固被殺,倒是秦林忤逆其意,使張居正更生氣。以宰輔之尊親筆寫下有招攬之意的書信,卻被退了回來,更何況書信上還隱約有招婿的意思——老頭子不發火才怪呢!

     上次親自看中的劉戡之成了那麼個結果,就讓老頭子很不高興了,這次張紫萱瞧上的秦林,又掃了宰輔帝師的面子,偏偏女兒還一個勁兒替這傢伙說話,跪在外面苦苦央求,老頭子的肝火自是越燒越旺。

     想到這一層,兩弟兄都在心頭苦笑:父親、妹妹還有那個秦林,這三個的脾氣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一卯上了吧,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解開?

     突然管家遊七溜兒小碎步的跑進來。

     張敬修、張懋修朝著他怒目而視:沒見妹妹和咱弟兄都在賣力的勸?你偏要急著來拿鈞旨,是何居心?

     遊七的神色頗為古怪,看也沒看張居正放在書桌上的手書鈞旨,而是將一封書信呈上。

     張居正一看封皮就有些吃驚,揮揮手打發遊七出去,那管家又朝上磕了個頭,望著兩位公子爺諂媚的笑笑才轉身離開,畢竟沒有去拿鈞旨。

     兩弟兄站在父親身後,看見書信上落款是“南京都察院耿定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耿定向也是清流言官當中極有名望的領袖人物,官居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還有個在京師做僉都御史的弟弟,門生故吏極多,在清流中也是一呼百應。

     耿家兄弟和王本固是一黨,屬於頑固保守派,猛烈抨擊新政,不論當年的丁憂奪情事件,還是前段時間興國州爆出清量田畝的弊案,他們都像打了雞血似的上竄下跳,成天唧唧歪歪的上奏章噁心人。

     雖然父親很想把耿家兄弟一巴掌拍死,但一則朝堂勢力需要平衡,二來他們名望大了也不便貿然下手,所以到現在也沒奈何他們。

     作為政敵,兩邊是涇渭分明,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怎麼耿定向忽然給老頭子寫信?

     張居正拆開封套,他天生才具過人,一目十行的很快看了一遍,忽然就面露喜色,將書信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哈哈,耿定向把老夫噁心了這麼些年,沒想到竟折在秦某人手上!”

     原來這封書信言辭極為謙卑,什麼“過去種種不堪回首”、“逝者不可挽,來者猶可追”、“僕願為江陵相公效犬馬之勞”,總之一句話,耿定向是五體投地願做相府門下走狗了。

     張居正自己都奇怪,心說沒有捏著耿定向什麼把柄啊,就算王本固死掉,耿家兄弟的勢力還在,他也用不著這麼自甘下流吧!

     再往下看,耿定向在書信裡面提到了秦林的名字,大贊張相爺慧眼識人才,簡拔青年才俊不遺餘力,頗有古之賢相的氣度云云。

     聞弦歌而知雅意,張居正立刻就明白了原委,先是大吃了一驚,繼而暗自思忖這個秦林本事倒挺大的,先後把王本固、耿定向這兩個清流領袖逼得走投無路,實是員斬關奪旗的虎將。

     朝著兩個兒子道:“定是秦某人捏住耿定向什麼要命的把柄,逼得他向老夫投降——這個秦林,他不是退回老夫的手書了嗎?”

     兩弟兄聞言大喜,知道秦林迫使耿定向投降,已消除了殺死王本固給父親佈局帶來的不利影響,再勸父親回心轉意就容易多了。至於秦林為什麼能挾制耿定向,嘿嘿,秦林那傢伙的壞主意可多得很哪。

     張懋修訕訕的道:“還是孩兒心急失策,當時那般情形,也難怪人家誤會……”

     他將擔心秦林和父親鬧翻,刻意指出書信上招婿之意,反而引起秦林誤會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呀你!”張居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良久才哼了一聲,“秦林說和老夫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何這會兒又替老夫收拾耿定向?”

     張敬修字斟句酌的道:“好叫父親大人曉得,秦林應該也是支持改革新政的,只是在改革的思路上和父親有所不同。”

     “孩兒敢保證,他絕不是頑固守舊派,”張懋修也斬釘截鐵的做出保證。

     “這樣啊……”張居正思忖著,忽然眼睛一瞪:“還不把你們妹妹扶起來?你們兩個,是怎麼做兄長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270
匿名  發表於 2013-6-6 01:17:00
二六九章 恭喜賀喜

     張紫萱跪得雙腿麻木,是兩位兄長攙扶著她進了書房。

     看到唯一的女兒神情委頓憔悴,明亮的眼睛熬得通紅,如瀑的青絲變得凌亂,嘴唇也焦幹開裂,張居正又暗自後悔不已,親手扶她到臥榻上休息。

     “父親大人!”張紫萱五個時辰滴水未進,清亮動聽的聲音已帶著沙啞:“秦林……”

     “好啦好啦,”張居正將親筆手書的鈞令撕碎,意興闌珊的揮著手:“你們年輕人吶,也不知道個天高地厚,罷罷罷,老夫且容讓他這一回!”

     自萬曆元年以來,張居正的鈞旨不知道曾經打垮過多少政敵,令多少尚書、侍郎、給事、御史談虎色變,這還是他頭一次收回成命,親手撕碎了寫好的鈞旨。

     張紫萱雙眸喜色湧動,朝父親抱歉的笑笑,本來跪了五個時辰就疲憊已極,緊繃的心弦霎時鬆弛,剛躺上臥榻,竟已沉沉睡去。

     如果說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歡喜,那麼老丈人和女婿就像上輩子的仇敵,張居正見獨生女兒為了秦林辛苦成這個樣子,心頭又酸又疼,少不得遷怒秦林。

     他略一思忖,便提筆刷刷刷重新寫了一道鈞旨,張敬修、張懋修兩弟兄看了父親所寫,不禁擠眉眼的做出些怪相。

     “不是說他有經天緯地之才嗎?那就要經得起挫折!當年為父少年得志,鄉試時被湖廣巡撫顧璘所阻,名落孫山,顧先生讓老夫多磨礪了三年,方才成就大器……”

     張居正和兩個兒子說得高興,忽然看見臥榻上酣睡不醒的女兒,終究心腸軟了下來:“本想也試秦某人三年,罷了,料萱兒等不得。半年,半年內不許你們和萱兒去見秦某人,半年之後,若他經得起磨練,有不驕不餒海容百川的氣量,老夫便在京師等他來,坐而論道,好生聽聽他在新政上的思路!”

     張敬修和張懋修相顧無語,看這樣兒,老頭子還在和秦林賭氣啊!一層是氣他那句道不同不相為謀,自信新政乃開一代盛世之​​偉業,不忿秦林的指摘;二則嘛,更有些老丈人和女婿較勁兒的味道……

     呵呵乾笑兩聲,兩兄弟也無話可說了,再要說下去,老頭子準得抖當爹的威風啦!

     秦兄,咱們倆仁至義盡,您自求多福吧。

     ……

     待在南京的秦林,雖然不知道京師相府為了他的事情,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大明朝的實際掌權者、首輔帝師張居正被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在等待消息的日子裡,他在人前人後自是穩如泰山,沉著鎮定一如往昔;但在心裡頭,也難免有些忐忑——親手殺死朝廷正二品大員,雖然手腳做得天衣無縫,可畢竟王本固不是什麼小角色,京師那邊會不會風雲變幻,還有朝廷究竟如何看待?

     陸遠志、韓飛廉也隱約猜到些真相,當然不會傻到去問秦林,而是背地裡替自家長官捏一把汗。

     秦林呢,就暫時閒了下來,從劉守有下手札委他辦漕銀案開始,在千戶所那邊的事情就是另一位副千戶代管,一直沒有命令叫他回任。而漕銀案和出海招撫都已順利完結,聖旨上沒有提到升賞,他自己又把錦衣衛指揮僉事的部照和協掌南鎮撫司的委札退了回去,前些天還忙得腳後跟打屁股,這會兒又閒得無所事事。

     好在咱們的秦長官還有別的事情做,他陪著青黛東跑西跑,把女醫館所需的房舍買了下來——就是杜侍郎那座風景優美、面積很大的宅子。

     杜侍郎夫妻因小女兒慘死,住在家中睹物思人實在心疼難受,便要賣了宅子回原籍,得知秦林想開女醫館,就半賣半送把宅子給了他。

     秦林不是臨床醫學出身,但他在後世總是進過醫院的,就按後世的醫院來佈置女醫館,前面一進院子設為診部,正房為館主和醫士坐診之處,左邊廂房為藥庫和收費處,右邊廂房是候診大廳;第二進院子正房是值班醫士和護士所居,左右廂房設為診療室;第三進、第四進……各有用處,佈置得齊齊整整。

     李時珍饒有興趣的參觀了這個佈置,連聲讚好。

     青黛也怪有意思的,看到偌大一座醫館,明麗動人的大眼睛喜得彎成了月牙兒,拉著秦林秦哥哥的手臂甜甜的笑——她於醫學極有天賦,可從小就知道將來不能和男弟子那樣坐館行醫,那麼學了再多的醫術又有什麼用呢?現在能學以致用,像敬愛的爺爺一樣懸壺濟世,小丫頭自是高興得非同凡響。

     ……

     該來的終究要來,遷延半月之久,掌錦衣衛事劉守有劉大人的申斥劄子和兵部文書,一塊由驛傳送到了南京。

     “秦林奉密札查辦二十年前王本固誣告胡宗憲、屈殺汪直、致令荼毒東南一案,本應謹慎小心,該員不合玩忽職守,致令犯官王本固自盡身亡,朝廷雖不再追究王本固之罪,該員懈怠玩忽難辭其咎,著令革職留任,戴罪立功!”

     見了這道委札,秦林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

     劉守有替他擅殺王本固一事背書了,竟然胡說什麼此前就下了密札叫他查辦的,這就完美的向全天下解釋了整件事的原委——秦林本來就是去辦這個案子的嘛,只不過不小心讓王本固畏罪自盡了。

     堂堂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大人肯幫秦林圓謊,毫無疑問是張紫萱替他在張居正面前轉圜的結果,除了首輔帝師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叫劉守有這麼做了。

     但這個革職留任實在莫名其妙,秦林的官兒被一擼到底,好不容易生的副千戶,更別提唾手可得的勳官轉實授的錦衣衛堂上官,這下子全沒影兒了。

     秦林摸了摸下巴,感嘆道:“嘿嘿,得罪首輔帝師,也不是沒有代價的呀!”

     陸遠志、韓飛廉、牛大力等人既鬆了口氣,又替自家長官抱憾,這幾個鐵桿弟兄是不消說的。那叫個忠心耿耿啊。

     只有徐文長在旁邊一言不發,看樣子還挺高興的。

     待眾人退下,他笑瞇瞇的走到秦林身前,拱手道賀:“恭喜秦長官,賀喜秦長官!”

     秦林瞇著眼睛看了看老頭兒,然後就朝外面喊:“牛大力,快進來,韓飛廉快去請我太世叔——徐先生又發瘋了!”

     徐文長聞言,一個趔趄摔下去,臉上神色是哭笑不得。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17 03:0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