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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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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6 01:17:22
二七零章 也無風雨也無愁

     “我沒瘋啊,瘋病早就好了,我的秦長官耶,”徐文長苦著張老臉,花白的山羊鬍子和眼睛鼻子都皺作一堆,​​跌著腳直叫冤枉,實在欲哭無淚。

     秦林眉頭一挑,打量著徐老頭,似信非信的道:“真的沒瘋?”

     “真的沒瘋!”

     “嗯,那本官就信你這一回吧,”秦林煞有介事的拍著徐文長的肩膀,突然彎下腰大笑起來。

     徐文長先是一怔,明白過來也只好無可奈何的翻著白眼——敢情這位長官早就知道他沒瘋,逗他玩呢!

     不過,被革職了還能笑得這麼開心?徐文長沒好氣的道:“看樣子長官的心情倒不錯,沒看出來長官年紀輕輕,倒是很有寵辱不驚的氣度。”

     “沒有沒有,”秦林雙手連搖,眨巴眨巴眼睛:“剛才就是心裡不痛快,所以才逗你開心嘛——唔,現在似乎好多了。”

     徐文長翻翻白眼,他對這位主人已是無話可說,不過,在他這裡做事,自己的心態好像也跟著年輕了不少,不僅瘋病因王本固的伏誅而痊癒,二十年來的苦悶鬱結也逐漸消散,倒是挺享受這種灑脫不羈的相處。

     “長官,你可知老頭子剛才為什麼要道一聲恭喜?”徐文長剛反問就知道糟了,秦林這傢伙絕對要胡攪蠻纏,乾脆自己搶著作答了:“比起降調、遠謫,革職其實是說重不重說輕不輕的……”

     原來大明官場的成例,凡是降職調任的官員,要一級一級的遷轉,比如從二品的布政使如果降職做了七品知縣,他就得從知縣任上走州同、知州、知府、道台這麼逐級升遷。就好像轉世投胎重新做人一般,理論上講,想升回原官就得把以前在官場走過的每一步重新再走一遍。

     而革職的官員就不同了,只要冷處理一段時間,有一二品的朝廷重臣或者世襲王侯保舉,立刻就可以開復原官,在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站起來,就當和你開個玩笑似的;可要是沒有誰肯保舉,或者朝廷沒有認可這個保舉,那就真是革職了,官帽子一擼到底,變成平頭大百姓。

     “長官您只是從五品武職,一般品級高上三級來保舉就是妥妥的,非但張相爺、徐公爺,就是那應天府的王世貞、都察院的耿定向都可以替您把保舉弄好,更何況革職後面還跟著個留任、戴罪立功,那就更是拿您開開玩笑。”

     破家的知縣、滅門的令尹、紹興師爺賽閻王,徐文長是總督幕府出來的天字第一號紹興師爺,這官場上的鬼門道他老人家如數家珍。

     秦林聽了眉頭一挑:“這麼說,本官只要等上幾個月,隨便叫王世貞或者耿定向弄個保舉,就能開復原官了?”

     “是,也不是,”徐文長干笑兩聲,咧著嘴呵呵直樂:“長官就別和老頭子開玩笑了,您自個兒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兒,革您職的是張相爺,除了他老人家,再沒第二個能替您弄保舉啦!”

     秦林摸了摸下巴,訕訕的道:“這麼說,是張相爺要逼我服軟?”

     這次輪到徐文長捧腹大笑了,老頭子彎著腰活像隻大龍蝦,笑​​得連聲咳嗽:“咳咳,女、女婿給老泰山賠個禮服個軟,似乎也並不為過。老頭子唯一擔心的,便是長官將來夫綱不振……”

     老瘋子!秦林磨了磨牙,心說該讓李時珍多往你腦袋上紮幾針。

     說曹操、曹操就到,得知秦林被革職的“噩耗”,正忙著籌備女醫館的李時珍帶著孫女匆匆趕回。

     老神醫雙手籠在袖子裡,步子比任何時候都邁得快,被門檻絆了一下,頓時步履踉蹌,還是青黛趕緊把爺爺扶住。

     見到秦林,先仔仔細細的將他打量一番,見並沒有和平時有什麼不同,李時珍才稍微鬆口氣,趕緊問道:“革職的事情,要不要緊?”

     原來李時珍畢生只做過醫官,兒子也是以舉人身份在數千里外的蜀中做七品芝麻官,所以於官場上的事情並不很懂。在老爺子心目中革職就是很嚴重的事情了,除了革職,再要重些就是流放發配了吧!

     青黛則沒把什麼革職當回事,躲在爺爺背後朝秦林吐舌頭,又刮臉羞他丟了官兒,那小模樣兒真是調皮得很。

     徐文長忍不住肚子裡好笑,他瘋病好了還不久,看到李時珍就想起自己滿頭扎銀針的場面,未免有點兒心虛,趕緊找藉口開溜。

     見李時珍關切出於至誠,秦林頗為感激:“沒什麼的,官場上起起落落是常有的事,勞太世叔掛心了。”

     李時珍似信非信的,搖頭嘆息道:“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侄孫啊,你好好的從五品副千戶,替朝廷立了許多功勞,王本固自己想不開尋了短見,咋就把你的官給革掉了?”

     秦林笑笑,自信滿滿的道:“太世叔不必過慮,侄孫年未弱冠,便由白身而官居錦衣副千戶,就算一撤到底,用不了多久就又升上去了。”

     李時珍點點頭,這話他相信,以這位世侄孫的本事,升官確實不難。

     “青黛啊,你和秦林說說籌備女醫館的事情,爺爺精神有些困倦,先回去休息了。”

     李時珍擔心秦林心胸鬱結,有意留青黛和他多說說話兒。

     ……

     青黛親親熱熱的牽著秦林往花園走,一邊走一邊咯咯的笑,笑聲像銀鈴般清脆動聽:“嘻嘻,爺爺真是的,聽說秦哥哥丟了官兒,臉都快綠了——秦哥哥,你告訴我,當官有那麼好玩嗎?”

     少女帶著青澀氣息的臉蛋輕輕仰起,雙眸清澈得沒有一絲塵埃,她只在乎能陪在秦哥哥身邊,聽他說話,看他的笑,任他使壞……至於什麼官不官的,那有什麼意思呢?

     無論貧賤還是富貴,秦哥哥都將是她的夫婿,廝守終身,不離不棄。

     秦林的心臟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抓住青黛柔軟的小手捏了捏,故意逗她:“哥哥要是當了大官兒,當然平常人不一樣了,你看夫子廟前面戲台上演的智勇雙全秦長官,是不是和現在的我有些不同?”

     青黛伸出白嫩的好奇的摸了摸秦林的臉,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突然笑嘻嘻的吐了吐小舌頭:“哈,你騙我,根本就沒變嘛,才不信你呢——不過,看著戲台上你那麼威風,青黛也挺高興呢。”

     “除了威風,做官還是有很多好處的,”秦林撓了撓頭,不知道怎麼解釋,沉吟道:“譬如你爹爹在四川蓬溪做縣令吧,坐大堂、一班兒衙役替他喝堂威、出門鳴鑼開道,抓住壞人就打板子……”

     不提李建方還好,一提起來青黛的小臉蛋就苦巴巴的了,靠在秦林的肩頭,眼圈紅紅的,聲音也低了下來:“我、我已經有五年沒有見著爹爹和娘親了,秦哥哥,將來、將來你可不許一跑就這麼久。”

     “不會的,不會的,”秦林溫柔的撫摸著少女的脊背,心中有莫名的悸動。

     花園中鮮花盛開,繁盛的樹木遮住了兩人依偎的身影,明媚的陽光斑斑點點的灑落,沒有旁人的打擾,完全是兩個人的世界。

     青黛就像只歸巢的鳥兒,舒舒服服的將身體蜷縮在心上人的懷中,低低的呢喃著:“真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要出門那麼久……”

     “大概,為了養家糊口吧,”秦林不知道怎麼和青黛解釋,只好選了一個最簡單的理​​由,“嗯,譬如說我吧,如果不做官,就沒有錢給小青黛買花兒戴呢。”

     “我才不戴花兒呢,”青黛把秦林推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的道:“再說,如果秦哥哥不做官,也可以到醫館來幫忙嘛!青黛收了診金,就給你銀子花呀——嗯,一個月十兩銀子吧,嘻嘻,師姐大不大方?”

     青黛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兒,以前她每月的月錢只有一兩銀子,所以在少女的心目中,十兩銀子就很多很多,多得無論如何都花不完啦。

     “嗯嗯,很大方,”秦林摸了摸鼻子,看著青黛那種可愛的小模樣兒,忍不住伸手將她柔軟的腰肢用力一攬,便在低低的嬌呼聲中,把少女嬌軀抱了個滿懷。

     “討厭啦,”青黛不是很用力的推拒著,咯咯的笑聲像黃鶯出谷:“別到處亂摸,癢癢得很呢!”

     “因為小青黛的大方,所以秦哥哥要好好獎勵哦!”秦林壞壞的笑著,邪惡直追誘騙小紅帽的狼外婆。

     他的手指從青黛的衣襟底下鑽了進去,在少女細嫩無比的肌膚上游移,最後停在了柔軟的柳腰,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撓著。

     “癢、癢癢啊~~”少女敏感的肌膚遭到襲擊,一股股酥麻的電流傳來,青黛像泥鰍似的扭來扭去,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蛋佈滿了紅暈。

     就在她張口呼癢的時候,秦林低下了頭,一口就吮住了帶著甜蜜氣息的唇瓣。

     剛才還像泥鰍一樣亂鑽的青黛,柔軟的嬌軀一下繃緊,柔媚的大眼睛圓圓的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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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章 徐辛夷的猜測

     “……該員懈怠玩忽難辭其咎,著令革職留任,戴罪立功!”

     大功坊的魏國公府偏殿書房,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的超品大員徐邦瑞,拿著份抄錄的兵部公文搖頭晃腦的念,世子小公爺徐維志坐在下首相陪,兩爺子的笑容是一模一樣的既猥瑣又奸詐。

     是什麼讓這兩爺子這麼高興?

     當然就是秦林革職留任的消息了。

     “張老兒一生狡猾、慣常將人玩弄於掌心,可他這次失算了!”徐邦瑞伸指將公文彈了兩下,嘿嘿奸笑道:“秦林為人內圓內方,必定不會就此向張老兒服軟,到時候咱們瞅准了機會就……”

     “先下手為強!”徐維志豎起單掌,狠狠往下一切。

     父子倆相顧大笑,忽然又不約而同的嘆口氣:這年頭,剩女不容易嫁呀!

     徐辛夷戎裝摜帶,帶著侍劍等幾名女兵,抬著獵到的野豬、野羊從外邊路過,聽得父兄笑聲,好奇的問道:“爹爹,哥,有什麼好笑的?拿的什麼呢?”

     “沒什麼,抄的兵部和錦衣衛公文。”徐維志抬頭看了看妹子,身段高挑婀娜,雙腿筆直修長,眉眼英氣勃勃,分明就是個美女嘛,怎麼就嫁不出去呢?

     除了鼻子稍顯高挺、不是細眉彎眼、身材比尋常女子高了半個頭、蜂蜜一樣的膚色當然不怎麼白、兩隻腳比三寸金蓮大了一倍、說話做事風風火火、像個野小子一樣到處亂跑之外,也沒別的什麼缺點——額,不過好像已經很多缺點了……徐維志汗了一把。

     徐邦瑞則笑瞇瞇的招呼女兒:“辛夷啊,你運氣不錯,秦林被革職啦,你去勸他調到南京京衛大營來……”

     比起替秦林弄保舉,國公爺更想把秦林弄到京衛大營,做個正三品指揮使什麼的,官位既高、又不受別人的氣,將來要是有了外孫,還可以想辦法弄恩蔭什麼的,搞成世襲指揮使——如果說張居正對張紫萱充滿信心,一點兒也不愁嫁,對搶走女兒芳心的秦林還隱隱帶著點老丈人對女婿的敵意,那麼徐邦瑞就截然相反,看著女兒像野馬似的亂跑,高不成低不就,至今還沒人上門提親,國公爺就腦門兒犯堵、胸口發悶、太陽穴直跳,簡直恨不得搞一齣拉郎配啊!

     孰料徐辛夷剛聽到革職兩個字,就一陣風似的衝進來,抓起抄錄公文看了幾行,臉刷的一下垮了下來,道聲女兒告辭,轉身踩著小皮靴踏踏踏的就跑得沒影兒了。

     父子倆面面相覷,半晌徐維志才撓撓頭:“革職有什麼了不起?保舉起復不就行了——妹妹連這個都不知道,爹,你沒告訴過她?咦,看這樣子,妹妹是真有心於秦林呀。”

     徐邦瑞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半瞇起眼睛“陰惻惻”的道:“看來,咱們得抓緊了,嗯哼哼哼……”

     ……

     徐辛夷跳上照夜玉獅子,風馳電掣般趕往秦林家,她是常來常往的,也不必通報,問了僕役秦林在哪兒,就邁開兩條大長腿,風​​風火火往後院走。

     進了花園四下找找,沒看見那位,她管不得許多,拉著嗓子就喊:“秦林,姓秦的在哪兒?”

     “在、在這兒!”秦林從一排花叢後面站起來,他正攫取著少女芬芳的唇瓣,就被徐大小姐的大嗓門打斷了,只好無可奈何的苦笑。

     瞧在徐辛夷眼中,更是確定秦林已被革職了,否則這嬉皮笑臉的傢伙幾時會有現在這種表情?

     三步兩步的走過去,徐辛夷滿懷不忿的揮著手臂:“太、太欺負人了,憑什麼把你的官革掉?誰這麼壞,咱們上門打他去!”

     剛轉過兩株盛開的曼荼羅花,徐辛夷就吃驚的瞪圓了杏核眼,肉嘟嘟的嘴巴張得老大:“青黛妹妹,你、你怎麼?”

     青黛小臉兒紅紅的,坐在石凳上整理著被弄皺的衣裳,光潔的額頭披了幾縷散亂的髮絲,被徐辛夷發現,她怪不好意思的站起來,甜甜的叫了聲徐姐姐。

     “你們、你們?”徐辛夷大驚小怪的瞧著這兩位,一會兒看看秦林,一會兒又看看青黛,驚訝得無以復加。

     雖然早知道秦林和青黛訂了親,但在徐大小姐心目中,青黛可是個純潔老實的乖寶寶呀,何況她自己也半懂不懂的,只當秦林也在青黛身上做了那壞事,心思都不知歪到哪兒去了:“天哪,那傢伙可大得很哪,青黛那麼個嬌嬌嫩嫩的小姑娘……”

     想著徐辛夷就一把將青黛拉到身後,像防狼似的護在她和秦林之間,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豐碩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她先狠狠瞪了秦林一眼,又回頭低聲問:“青黛妹妹,那狠心的傢伙,可把你弄疼了吧?”

     我倒!秦林兩隻手抱頭,實在無語至極,真想狂吼一句:這是哪兒來的啊,天地良心,我只親了她一口哇!

     如果說徐辛夷是半懂不懂,青黛就是完全不懂了,水晶石般清澈透明的眼睛眨了眨,趴在徐辛夷背上柔柔的說:“不疼啊,只是親親嘛。”

     嗯?徐辛夷柳眉一挑。

     “真的不疼,”青黛搖搖頭,真心實意的道:“只是秦哥哥撓著癢癢得很,不信你也試試啊。”

     哼哼……秦林和徐辛夷同時哭笑不得。

     “我才不試呢,”徐辛夷撇撇嘴,扶著下巴暗自思忖:“為什麼青黛只是癢癢,本小姐卻疼得厲害?要不是強忍著,路都快走不動了。”

     秦林真心想試試,看了看徐辛夷輪廓完美的豐胸、經常運動而柔韌驚人的小蠻腰、圓滑挺翹如一輪明月的臀瓣,和把襯褲繃得緊緊就就的渾圓大腿,喉頭就有些髮乾。

     “蒼天啊,大地啊,我倒想試試,”秦林撓了撓頭;“不過,那樣做的話,會不會被打成三級殘廢?”

     被秦林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看著,徐辛夷不自在起來,每次被他這麼看著,感覺就像回到了那天夜裡,渾身上下什麼也沒穿似的,肌膚都變得有些發燙。

     “討厭,本小姐聽說你被革職了,好心好意來看你,你這傢伙還沒個正形!”徐大小姐跺著腳,心頭有點委屈。

     好像是你突然闖進來的吧?秦林摸摸下巴,不過他聽某位偉人說過“和女人講道理的男人都是傻瓜”,所以也不計較這件事了,寒暄幾句把話題岔開,又問南京各大營裡面有沒有精於製造火器的工匠。

     “哈,鳥槍嗎?本小姐使起來是百步穿楊啊!”徐辛夷說到兵器就開始眉飛色舞了,把剛才的事情都拋到了腦後,“城外浙兵大營就有個姓李的軍匠,做鳥槍最好了,本小姐有三把他做的鳥槍,野豬皮那麼厚,咚的一槍就打死!”

     秦林大喜,他要改制適合錦衣衛校尉使用的火器,畢懋康長於設計,但他是文人,並不會動手打鐵製造,還得有技術高超的工匠給予配合。

     青黛對火器不感興趣,留在家中,秦林把畢懋康,準備和徐辛夷一塊兒去郊外浙兵大營。

     ……

     畢懋康在南京很過了幾天舒服日子,韓飛廉給他找了座漂亮的小院居住,每月在秦林賬上支二十兩的薪水,成天帶著老婆孩子逛莫愁湖、雨花台,當真快活似神仙,覺得再過幾年,等功成名就了再回家鄉也沒什麼。

     剛才聽到秦林被革職留任,他心裡面也犯嘀咕:這位長官不是直通中樞張相爺嗎,怎麼也被革職了呢?將來替自己引薦,好在科場上佔據先機的事情,還靠不靠得住?

     見一個戎裝摜帶的妙齡小姐笑嘻嘻的站在秦林身邊,畢懋康是外地人,也不知道是南京有名的混世女魔頭,就別著臉木頭木腦的作揖:“長官好,敢問這位小姐是?”

     徐辛夷瞧他這畏畏縮縮呆頭呆腦的樣子就沒好臉色,也不要秦林介紹,自己搶著說:“本小姐姓徐,住在大功坊魏國公府,看你這膿包樣子就是被人欺負慣的,不過在南京誰要敢欺負你,報徐大小姐的名號就行!”

     秦林肚子裡好笑,畢懋康確實比較膿包,否則徐文長怎麼把他逼上樑山的呢?

     殊不知徐辛夷這番話倒說進了畢懋康心坎裡,他一個土頭土腦的鄉下讀書人,又沒別的錦衣校尉陪著,在南京這幾天委實被地痞流氓嚇了幾場,聽徐辛夷這麼說自是高興:“晚生多謝徐大小姐了,改日到小姐府上來拜謝,是大功坊魏國公府……呃!”

     畢懋康喉嚨口被卡住了,嘴巴張得極大,誠惶誠恐的望著徐辛夷:“您、您,小姐,哦不,姑奶奶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徐辛夷莫名其妙,伸出手指頭在他眼睛前面晃了兩下,衝秦林撇撇嘴:“你找的什麼人啊,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秦林哈哈一笑,拉著徐辛夷走出去,一個騎踏雪烏騅,一個騎照夜欲獅子,鞭花兒輕甩,兩匹馬潑拉拉沖向了遠方。

     “等等、等等晚生,”畢懋康騎著毛驢在後面緊趕慢趕,這次他可是下定決心要跟緊了:革職了都還和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平等相處,這位長官的能耐,還用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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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章 一軍皆驚

     浙兵駐在南京城南面二十里,是當年戚繼光在衛所軍制之外編練的新軍,曾於十年抗倭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後來一部分隨戚爺爺北上薊鎮,剩下的則駐紮於此,拱衛留都南京。

     秦林和徐辛夷並騎疾馳,踏雪烏騅和照夜玉獅子都是千里馬,你追我趕跑發了性,秦林只聽得耳邊風響,眼前景物飛速後退,不消一刻鐘就到了浙兵大營。

     四處旗幟飄揚,演武場上成百上千的士兵,有的拿團牌,有的使長矛,有的用鳥槍,或者捉對廝殺訓練,或者由軍官帶領著演練大隊人馬的攻守。

     從遠處看去,無論旗幟還是衣甲,這些浙兵都不如天策、鷹揚等京衛的鮮明——或者說華麗,但進了才發現浙兵臉上的質樸、堅韌,以及演武時不經意間流露的殺氣,都表明他們才是經歷過血火磨煉的百戰之師。

     戚繼光為人圓通深諳官場之道,他帶出來的精銳浙兵,也就不玩周亞夫細柳營叫天子在門外等候那套,離營盤還有好幾里,那巡哨的把總看到徐大小姐來了,立刻打馬跑在前面帶路,到大營門口,一群游擊、千總、把總已經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列隊相迎。

     三聲炮響,營門大開,一名銀盔鐵甲約莫四十多歲的將軍在眾多兵將簇擁下,大步流星的走出來,鍋底黑臉、身材魁梧,看上去好生威武。

     老遠他就啪的一下躬身抱拳,聲如洪鐘的報起了履歷:“標下馬德寶,嘉靖四十四年禦倭立功加指揮同知,隆慶五年遷都指揮僉事、浙兵大營參將,率營中官將在此恭迎大小姐!恕標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嘩啦啦一陣甲胄兵器碰響聲,上百官將齊齊躬身抱拳,烏壓壓一大片。

     徐辛夷點點頭,朗聲道:“起去!”

     又是一陣嘩啦啦的金屬碰撞摩擦,眾官將同時挺直了腰桿,一個個站得像旗桿似的,叉手而立。

     徐大小姐是來慣了的,秦林卻是從來沒見識過這陣勢,即使習慣和徐辛夷開玩笑,也暗自驚訝魏國公府權勢之大,這許多能征慣戰的官將,都以拜見上官的禮節來見她——魏國公一係與國同休,歷代在南京管軍前後已有二百年,積威十分深重,即使明知大小姐性喜胡鬧,自參將馬德寶以下眾官將都不敢怠慢。

     殊不知秦林左顧右盼,那些個官將也在悄悄打量他。

     徐大小姐是常來的,這位卻從來沒見過,什麼人能和她並騎而來,看樣子兩人還言笑自若?

     馬德寶也有同樣的疑問,他上前幾步,親手替徐辛夷帶住韁繩,服侍她下馬之後才朝秦林拱拱手:“不知這位公子是?”

     “秦林,已革留任的錦衣衛副千戶,”秦林自己跳下馬來,衝著馬德寶拱拱手。

     聽到秦林這個名字,馬德寶就是一驚,待聽說革職留任,他越發吃驚,初次見面又有徐辛夷,他也不好細問,就滿臉堆笑的問徐辛夷的來意。

     徐辛夷手一揮,大大咧咧的道:“準備幾支好鳥槍,本小姐和秦林比比槍法。”

     “大小姐是神槍手,百步穿楊的本事,”馬德寶吹捧幾句,覺得冷落了秦林,又陪笑道:“當然,秦長官青年才俊,想必也是行家里手。”

     秦林笑笑,他在後世接受過射擊訓練,不過鳥槍嘛還真沒碰過。

     很快就從營中取來了幾桿精度最好的鳥槍,又在八十步外豎起了石灰靶子,秦林將長長的鳥槍拿在手裡掂量掂量,吃不准這玩意兒,就示意徐辛夷先來。

     “槍來!”只見徐辛夷大長腿前後一跨,抄起鳥槍對準靶子瞄了瞄,一摟扳機,龍頭夾著燃燒的火繩落下,只聽砰的一聲響,火光閃爍、白煙升騰,八十步外的靶子應聲而破,石灰撒了滿地。

     “再來!”徐辛夷換了第二桿鳥槍,又是一槍便把靶子打中。

     她接連不斷的換槍,槍響靶落,例不虛發,砰砰砰連珠槍響,八十步外擺著的一溜兒十塊靶子都被打倒。

     “啊哈哈哈~~”將最後一塊靶子打落,徐辛夷將鳥槍拋給了旁邊的士兵,雙手叉著小蠻腰得意的笑。

     秦林摸了摸下巴無言以對,不是因為徐辛夷百發百中,而是她連續發射,生生把鳥槍打出了自動步槍的效果——單看徐大小姐一個人,自是威風凜凜,可後面站著一小隊的千總、把總呢!五桿精品鳥槍輪番更替,眾軍官手腳不停的替她灌火藥、裝鉛彈、安火繩,徐大小姐就只管放槍,倒是方便快速又爽利。

     果然是大小姐作風啊……

     秦林仰天長嘆,終於明白這傢伙的槍法是怎麼練出來的了,別人完成全套動作,半天打個幾十槍就累得像狗,她有一群軍官幫忙裝彈,自己只管瞄準射擊,一個時辰打上幾百槍,都是輕輕鬆鬆啊,槍法能不好嗎?

     馬德寶先張大嘴巴做出不可思議的樣子,半晌才高高豎起大拇指,不停的點頭:“大小姐槍法如神,末將等大開眼界,真是將門虎女,名不虛傳呀!若是小姐早生二十年,恐怕咱們戚大帥都得把抗倭禦寇的首功拱手相讓啦!”

     一眾游擊、千總、把總立刻緊隨主將,異口同聲的稱讚,頓時諛詞如潮,牛皮漫天亂飛,臉是一點都不紅的。

     秦林暗笑,看來韋爵爺的經驗也作不得準,既有本事又會拍馬屁的官兒,還是挺多的。

     當然,這是他還沒遇到一代神人戚大帥……

     徐辛夷雙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瞅著秦林,柳眉一揚:“怎麼樣,本小姐的槍法還過得去吧?”

     “槍法的確很厲害。”秦林這段時間看過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八十步的靶子三槍中一算合格,十槍中七是優良,十發十中絕對是神槍手了。

     可接著他又撓了撓頭,明知故問道:“不知道大軍打仗的時候,那些鳥槍手也有人替他裝子彈嗎?”

     “那有什麼難的?”徐辛夷好不容易找到能壓過秦林的,一定要叫他心服口服,就拿過一桿鳥槍親自動手裝彈。

     沒想到看著容易做著難,徐大小姐生性粗疏,毛手毛腳的,不是忘了關藥池蓋兒,就是老半天沒點燃火繩,最後先往槍管裡面灌了鉛子後灌了火藥,把順序弄反了,想把鉛子弄出來,不知怎麼又卡在槍管裡頭,氣得她直跳腳,賭氣把鳥槍扔了。

     徐大小姐嘴巴嘟得可以掛油瓶,眾將官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著勁兒強忍。

     馬德寶還要打圓場:“戚帥曾說為將之道有將將和將兵兩途,末將以為裝彈之術,譬如那將兵的小道,不學也罷,大小姐能百發百中,則猶如將將的大道……”

     徐辛夷卻不聽他的聒噪,挑釁的瞪了秦林一眼:“你來?”

     秦林笑笑,從地上撿起她丟掉的鳥槍和彈藥,把引藥倒進藥池、關上藥池蓋兒,雙手呼的一下掄起槍身讓槍口倒轉朝上,先灌了火藥再灌了鉛子,用通條壓實,最後敲火鐮點燃了火繩,夾在龍頭上,一串動作嫻熟得如同行雲流水。

     不但徐辛夷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眾官將也暗暗吃驚:這位錦衣衛的秦長官年紀不大,裝彈的嫻熟動作可不比二十年的老兵差呀!

     “行家里手!”馬德寶也出言稱讚,不過就沒對徐辛夷那麼諂媚了。

     秦林擁有一雙拿解剖刀的手,動作自然穩定、迅速而細膩,更何況他在後世受過槍械訓練,蒙上眼睛都能拆裝比鳥槍複雜得多的現代槍械,區區裝彈算得了什麼?

     衝著錯愕的徐辛夷微微一笑,秦林舉起鳥槍就朝靶子打去。

     沒中。

     這次連馬德寶都嚇了一大跳,揉揉眼睛,靶子好好的,秦林居然沒打中,簡直比正中靶心都還叫人難以置信。

     “秦林,你、你太搞笑了……”徐辛夷拍著大腿,樂得合不攏嘴。

     秦林卻不在意,略刷了刷槍膛,又裝上第二發。

     手起槍響,依然沒中,但這一次馬德寶和幾名擅長鳥槍的將官神色微變。

     不出所料,第三槍,正中靶心!

     第四槍、第五槍……秦林不緊不慢的裝彈、射擊,連續放了二十槍,除了開始兩槍之外,槍槍正中靶心!

     秦林放下槍之後,良久的安靜,突然演武場上歡聲雷動,整個浙兵大營都沸騰了!

     馬德寶和麾下將官們看得目瞪口呆,營中神槍手要做到八十步外槍槍上靶並不難,但像秦林這樣總是命中靶心,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溜圓,一把扳過秦林的肩膀:“你、你別告訴我這是第一次打槍啊?”

     “確實是頭一次用鳥槍呢,”秦林笑著露出整齊的門牙,笑容異常的老實:“所以頭兩槍打飛了嘛。”

     “姓秦的,你不是人!”徐辛夷咬牙切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第一次用鳥槍……馬德寶和他的將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

     秦林咧嘴壞笑,當然不會告訴他們,曾在後世組織的軍訓中,打過了多少發子彈。

     耽擱這一陣,畢懋康騎著毛驢也晃啊晃的趕來了,秦林就準備問馬德寶,那位善於製造鳥槍的軍匠在哪兒。

     忽然遠處營中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連地面都在劇烈的震顫,濃煙滾滾,升騰而起的巨大火團,映照著馬德寶慘白如紙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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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章 火藥庫爆炸案

     火藥庫爆炸了!

     馬德寶反應過來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跨著箭步,護在徐辛夷身前,大聲喝道:“保護大小姐!”

     不愧為百戰之師,眾游擊、千總、把總立刻排成四面人牆,把徐辛夷和秦林護在中間。

     等徐辛夷被嚴嚴實實的人盾保護起來,馬德寶才稍微鬆了口氣——炸了火藥庫是革職查辦的罪過,可要傷了徐大小姐,魏國公鐵定把他這身骨頭給拆了。

     秦林想看爆炸現場吧,被一道密密實實的鐵甲人牆擋住,暗笑自己也跟著徐辛夷享受了一次國寶級待遇。

     大營中的精銳浙兵都久歷戰火,火藥庫剛炸的時候被巨大的聲響和震動所懾,但眨眼就明白過來,一個個站在原地、緊握武器,並不亂跑亂叫。

     馬德寶即刻下達命令,叫眾官將勒束兵丁謹防敵襲,中軍紮穩營盤不得挫動,前營飛騎一路前往哨探,另分兩路左右包抄,若有奸細務必生擒,又放連珠號砲叫營外各處路口的巡哨把總立刻設卡,不論軍民人等一律不得離開。

     秦林聽到馬德寶的處置,便就不著急了,偵查現場、封鎖搜捕,這些套路放到後世也是一樣的,看來這位馬參將頗有大將之風嘛。

     感覺掌心被人撓了撓,秦林回過頭。

     徐辛夷正神神秘秘的往這邊湊過來,又遇到秦林回頭,這下好了,兩人嘴對嘴結結實實的親了一口。

     唔、唔,徐辛夷蜜色的臉蛋泛起了奼紅,趕緊退開兩步,狠狠瞪了瞪秦林。

     秦林訕笑著撓撓頭,嗯,剛才的感覺不錯,柔軟豐潤的唇瓣,帶著火辣辣的熱情。

     徐辛夷心虛的四下看看,幸好四面都被密密匝匝的人牆擋住,這些人又都是手持兵器面朝外做出防禦姿態,倒也沒人瞧見剛才羞人的一幕。

     定了定神,瞧著秦林那副憊懶樣子她就來氣,低聲道:“餵,別是你剛才打飛的兩槍,把火藥庫打爆了吧?”

     “如果是我打中的,那麼這兩桿鳥槍就比大砲還厲害——能打到兩三里遠,”秦林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很想把徐辛夷腦袋敲兩下。

     徐辛夷倒是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唱出口氣,拍了拍胸口:“不是就好嘍,如果是你弄炸的,要幫你瞞下來可不容易哩,”

     秦林笑著,也撓了撓她的掌心,怎麼越來越覺得這個傻瓜也挺可愛的呢?

     ……

     不一會兒派過去的飛騎回來報告,並沒有抓住奸細,爆炸現場整個火藥庫都被炸飛了,連挨著的兵營都成片垮塌,傷亡情況不詳,已留了大半弟兄在那邊搶救受傷的同袍。

     並沒有發現混進營中的奸細,說明至少沒有大股敵人趁亂來襲,火藥庫幾乎炸飛,就不會有二次爆炸。

     馬德寶稍稍定下了心,轉身朝徐辛夷拱手:“末將職責在身還要去指揮佈置,恐這裡不安全,不知大小姐是否起駕回府?末將即派兵丁護送。”

     徐大小姐從來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哪里肯走?拉著秦林就朝爆炸現場跑:“走,咱們看看去——秦林你不是會破案嗎?看你能不能破火藥​​庫爆炸的案子!”

     秦林見獵心喜,早就心癢癢了,當然樂意去看看現場。

     馬德寶無奈,只好率兵將跟在後面,他平時就對徐大小姐畢恭畢敬,此時更不敢絲毫違拗,火藥庫炸了已是玩忽職守的重罪,再得罪徐大小姐,不是廁所裡打燈籠,找死(屎)嗎?

     ……

     跑過極大的演武場,便是火藥庫了,為了安全起見,火藥庫附近沒有任何建築,離得稍遠點才有各類軍匠的工坊,種類極多。單單鐵匠有專釘馬掌的、重煉兵刃的、打磨開鋒的、修治火器的,皮匠則分替戰馬製造馬鞍挽具的、做行軍牛皮帳篷的、做兵丁皮靴的……

     雖然和火藥庫離得遠了,爆炸的威力仍然波及到這裡,好幾座房子垮塌,把正在裡面幹活兒的軍匠埋住,也有從火藥庫飛過來的磚石,將倒霉蛋砸得頭破血流、筋斷骨折。

     已有不少兵丁投入救援,將死傷者抬過一邊,他們原本的工作崗位上,皮匠的牛耳尖刀、毛刮子、皮繃子,鐵匠的錘子、火鉗,木匠的斧頭、錛子、大鋸散落一地,不少傢伙什物沾著鮮血,看上去好生淒慘。

     馬德寶立刻命官兵投入搶救,看著這幅慘景又氣又愧,這時候一名把總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那把總說話時直朝秦林和徐辛夷看。

     “怎麼,嫌咱們麻煩,不該來?”徐辛夷不樂意了。

     馬德寶連連搖手,朝徐辛夷、秦林深深一躬,叫那把總自己說。

     把總單膝跪下,大聲道:“軍匠弟兄們白天都在工坊做活計,炸的這般厲害,怕不要多死幾倍,現在死傷並不算多,只因大小姐和秦長官在演武場比槍,轟動這些軍匠到演武場邊上觀看,因此不少人死裡逃生,實是沾了大小姐和秦長官的福氣。”

     原來如此,秦林和徐辛夷點點頭,聽說無意之中救了人,心情自是好得多。

     被爆炸波及的工坊都坍塌不少,爆炸現場的火藥庫就別提了,一座大倉庫變成了瓦礫堆,中間一個老大的坑,便是爆炸的中心位置,泥土被掀得翻起來,木頭的房梁椽子柱子,青磚頭紅磚頭,頂上蓋的瓦片,亂糟糟的向四面散開,好多被爆炸濃煙熏得烏漆麻黑。

     熱浪襲人,空氣中煙霧瀰漫,嗆人的硝煙味道久久不散。

     看這樣子應該不會有存活的人了,馬德寶也就不急著去扒這堆垃圾,叫兵丁拿水潑灑,待煙霧散去、溫度降低,再用撓鉤、鐵叉扒開。

     像這種重大軍情是隱瞞不了的,二十里外的南京城裡頭都能聽到爆炸聲,所以馬德寶在組織搶險的同時,就命人快馬向南京中軍都督府和兵部急報,自請處分。

     忙忙碌碌一通,忽然不見了徐大小姐和秦林,馬德寶驚得後背冷汗淋漓,四下看了看,卻見這兩位蹲在廢墟上一寸一寸的翻找,活像兩個玩螞蟻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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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章 徐邦瑞的許諾

     灑了水降溫,廢墟附近仍然熱浪襲人,灰塵漫天飛舞,嗆人的硝煙味道像調皮的小妖精,一個勁兒的往人鼻子裡鑽。秦林顧不得許多,扯下衣襟蒙住口鼻,蹲在廢墟上翻翻找找,時不時眉頭深鎖思忖著什麼。

     徐辛夷同樣蒙了口鼻,像個好奇寶寶蹲在旁邊,也學秦林的樣子在廢墟中翻找,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找什麼,百無聊奈,想問秦林吧,看到他那種專注的樣子,又不想打斷他的思路。

     蹲在地上,渾圓的大腿把褲子繃得緊緊的,徐大小姐雙手撐著大腿,偷偷瞧工作中的秦林:“咦,還真別說,這傢伙專心做事的時候,看上去還挺帥的……”

     終於憋不住悶葫蘆,徐辛夷把秦林的腰眼捅了捅:“餵,你找什麼呢?”

     “一些有趣的東西,”說著秦林就像瘋了似的,一個勁兒的扒拉瓦礫堆,把磚頭、瓦片和別的東西往兩邊刨開。

     “什麼嘛,還保密呀?切!”徐辛夷不滿的嘟噥著,但仍動手幫著秦林刨磚瓦。

     我的姑奶奶誒!馬德寶正好看到這一幕,登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盡統南京諸軍魏國公的大小姐,在瓦礫堆裡面爬得一身都是灰,還幫著那姓秦的刨磚頭瓦片,待會兒要是被魏國公他老人家瞧見了,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姓秦的,你丫得有多大面子,敢叫大小姐來做苦力?

     馬德寶招呼兵卒上去幫著刨。

     秦林朝他笑笑,也不客氣,就讓兵卒沿著爆炸形成的大坑周圍清理磚瓦,注意不要動地面的痕跡,他自己則和徐辛夷留在原地,繼續把磚瓦往兩邊扒拉。

     突然秦林哈哈一聲笑,嘴裡吐出三個字:“找到了!”

     只見刨開磚瓦、掃掉浮土,地面上赫然留著一道彎彎曲曲的焦黑印跡!

     這、這是……徐辛夷睜大了眼睛。

     “火繩在地面燃燒的痕跡,”馬德寶回答了問題,他的神色越發陰鬱。

     爆炸只有兩種可能,意外事故和故意破壞。

     火藥庫只存放火藥,鉛彈和火繩都存放在另外的庫房,如果是意外事故,現場不應該留下火繩在地面燃燒的印痕。

     那麼現在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有人用火繩作為延時引信,點燃之後利用它緩慢燃燒的時間遠走高飛,直到爆炸突然發生,釀成傷亡慘重的災難……

     “媽的,什麼混賬王八蛋幹的!老子要扒了他的皮!”馬德寶憤怒得咬牙切齒,傷亡的軍匠雖不是一線戰兵,但他們的嫻熟的技藝為戰鬥力提供了保障,多年來隨營征戰,立下了汗馬功勞。誰曾想沒有死在抗倭禦寇的前線,卻在南京自己大軍雲集的營盤裡,遭遇飛來橫禍?

     正在此時,忽聽得遠處一聲大喝:“馬德寶,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鐵塔般的天策衛校尉,打著飛虎旗、帥字旗、中軍旗、衝鋒旗​​,扛著金瓜斧鉞金鞭金鐧,各衛兵馬黑壓壓的多得數不清,眾中軍官、旗牌官前遮後攔,簇擁著身穿蟒袍的魏國公徐邦瑞。

     眾浙兵大營的官將盡皆拜伏參謁,嘩啦啦跪倒一大片。

     徐邦瑞臉色黑得像鍋底,正衝著馬德寶怒目而視:“馬德寶,你如何玩忽職守、懈怠軍機,治軍如此粗疏,竟至炸了火藥庫?!來人哪,拿下了!”

     “末將知罪,末將知罪!”馬德寶連連磕頭。

     七八個旗牌官一擁而上,立刻把他擒下,浙兵大營的官將們噤若寒蟬,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

     “等等!”廢墟上傳來一聲喊。

     是誰在魏國公氣頭上還敢阻攔?隨徐邦瑞來的京衛各都指揮僉事、指揮使、指揮同知齊齊抬眼看去,只見廢墟堆上站著兩個人,在浙兵大營全體官將下跪參謁魏國公的時候,自是特別顯眼。

     而且這兩人滿身灰塵像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還蒙著臉,不知道什麼來路,登時把眾指揮使唬了一跳,只道是哪裡來的刺客。

     有個脾氣暴躁的指揮使,拔出劍擎在手中,毛躁躁的喝道:“大膽!”

     同僚趕緊把他連扯幾下:“是大小姐!”

     虧得這位指揮使情急智生福至心靈,趕緊接著道:“大膽的馬德寶!”

     可憐的馬參將,再一次躺著中槍……

     剛才還吹鬍子瞪眼睛的徐邦瑞,一聽出是女兒的聲音,立刻喜笑顏開,跳下馬來,一邊走一邊說:“怎麼鬧成這個樣子?像從灰堆裡鑽出來似的,回去看你娘親怎麼收拾你!”

     “下官參見徐公爺!”秦林躬身施禮。

     秦林滿身灰塵又蒙著臉,徐邦瑞沒認出他來,發現是他,登時又是一喜,本來還想發落女兒幾句,這下也不說了,笑嘻嘻的衝著秦林點頭,環顧眾將:“諸位,秦長官這才叫做公忠體國啊!雖被朝廷革職留任,卻沒有絲毫怨言,仍然戮力王事,聽到爆炸就不辭辛勞的從城中趕來調查,我大明朝的官兒做到這份上也屬難得了……哼,因小過就將他革職,豈不寒了英雄豪傑替朝廷效力的熱腸忠心?”

     徐家自大明開國就與國同休,有大明就有魏國公,所以徐邦瑞話裡隱隱指責張居正,卻也無所顧忌。

     眾官將卻不知道這一層,立刻諛詞如潮,大贊秦林,浙兵大營的游擊、千總們也不敢說,選擇性無視了秦林是來比槍的事實。

     徐邦瑞偷偷直樂,很為“挑撥”秦林和張居正而自鳴得意,又板著臉直斥馬德寶:“馬參將,你看看你怎麼辦的事,嗯?但凡有秦副千戶十分之一的忠心,也不會讓火藥庫炸得稀爛!”

     馬德寶第三次中槍,臉都綠了,暗嘆自己倒霉,這次恐怕不只丟官就能了結的。

     “爹爹,這事兒恐怕不能全怨馬參將呢!”徐辛夷突然來這麼一句。

     秦林則指著那塊地面的焦痕給徐邦瑞看:“這個焦痕看起來就是用火繩引爆火藥留下來的,那麼很有可能就是蓄意破壞,雖然馬參將仍有治軍不嚴之過,卻不便只歸咎他一人。”

     “是這樣啊……”徐邦瑞拈著鬍子,詭異的偷笑著,就叫左右暫時放了馬德寶。

     馬參將又磕了三個頭才爬起來,一時間對秦林感激入骨髓。

     徐邦瑞又面色一肅,正兒八經的對秦林道:“本公這就委秦副千戶查辦此案,若能查清案情,本公保舉你開復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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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章 失蹤的軍匠

     魏國公徐邦瑞是被火藥庫爆炸所驚,擔心營中有變才點兵前來,既然全營安然,並沒有譁變騷亂,只是一起被人炸掉軍火庫的案件,他就放心離去。

     以往徐邦瑞在外面遇到女兒胡鬧亂跑。總要擺著父親大人的架子,假模假樣的訓斥幾句給外人看,有時候還要把她帶回去——當然完全不妨礙徐大小姐下次繼續出門走馬圍獵,南京城內外文武官員都把這套看熟了的。

     可這一次叫人奇怪得很,明明女兒滿身裹著灰,像剛從石灰窯裡面鑽出來的,徐邦瑞卻什麼也沒說,笑嘻嘻的沖她和秦林點點頭,就又帶著兵將回城去了。

     馬德寶為人也算乖覺,否則沒有背景靠山,單憑戰場上浴血廝殺搏命,最多到個千總、把總,絕不可能做到都指揮僉事銜的正三品參將。他瞧著這一幕,心頭登時嘹亮。

     不少軍官也瞧出了苗頭,敢情秦長官非但和大小姐關係挺好,就連國公爺也對他分外看重啊!嘿,咱們今後可得想辦法和他攀攀交情。

     唯一不解的恰是當事人徐辛夷,她完全沒領會父親的苦心,衝著秦林呵呵的笑:“今天好造化!以前在外面遇到老爹,就算不罵也得發落幾句,今天奇怪得很哪,他​​吃錯藥了?”

     秦林乾笑兩聲並不作答,想了想,指著地面廢墟道:“還得多謝令尊國公爺許我保舉,不過首先得把案子破掉吧。”

     嗯。徐辛夷點點頭,摩拳擦掌就想大幹一場——聽爹爹說秦林破案就能開復原職,她簡直比秦林自己還要積極。

     “馬參將,現在可要藉重你的人馬了。”秦林笑瞇瞇的望著馬德寶。

     識時務者為俊傑,馬德寶早就巴心巴腸要討好這兩位了,自是無才不從。

     秦林立刻讓他派人飛騎進城,去讓文德橋邊上他家裡,叫陸遠志帶上法醫工具趕來此地。

     “法醫?”徐辛夷睜大了眼睛,十分不解:“這裡需要勘驗屍首嗎?”

     秦林點了點頭,將手中一塊碎磚頭轉了過來,其中一道稜角上,赫然鮮血淋漓!

     這、這是?徐辛夷和馬德寶都十分吃驚,火藥庫房內部應該不會才人啊!怎麼秦林從爆炸中心附近撿到的磚頭,會帶著鮮血呢?難道爆炸時還才人待在庫房裡面?

     已經出現的火繩燃燒痕跡,是罪犯點火之後利用火繩燃燒延時來逃跑的證據,現場又發現了血跡,說明爆炸時還有人待在庫房,這兩者豈不自相矛盾?

     “這個真是奇怪……”徐辛夷忍不住撓了撓頭。

     在找到切實證據之前,一切猜測都是空中樓閣,秦林讓馬德寶再做兩件事:首先命兵丁仔細清理現場,把所有的人體組織都找到,注意不要在挖掘中破壞掉;其次統計全營失蹤人員,除了受傷的、被埋在工坊的之外,還有誰下落不明;最後,把管理火藥倉庫的軍官和負責巡哨的軍官都叫來盤問。

     馬德寶一一照辦,立刻派文書清點失蹤人員,又叫來管庫把總和負責這一片軍營的巡哨把總,自己則親自帶領官兵,也不用鐵鏟抓鉤,就赤手去清理廢墟。

     ……

     兩位把總被帶到了秦林面前,一個負責火藥庫的把總姓黃,一個巡哨的把總姓白,被秦林鋒利如刀的目光在臉上一轉,兩人同樣誠惶誠恐。

     秦林先盤問黃把總:“這個倉庫平時戒備如何,裡面有沒有值班的官兵。點不點燈火之類的?”

     黃把總點頭哈腰的道:“回長官的話,因為火藥庫在大營裡面,巡哨官兵極多,火藥庫本身的戒備算不上森嚴,也就是兩名兵丁把守大門。庫內並無值班官兵,也決不允許點油燈蠟燭之類的,以防失火爆炸。”

     嗯~~徐辛夷摸著下巴,低聲嘀咕:“這麼看來,莫名其妙出現在庫中的血跡就很奇怪了,庫裡面本不應該弄人的呀。”

     “那兩名守庫的兵丁呢?”秦林眉頭微皺,順著黃把總的話往下追問。

     黃把總神情黯然:“已經、已經殉職了。他們守在庫房大門兩丈外的草棚裡面,連人帶草棚都被炸飛,那個慘啦……長官,您一定要找到真兇,替弟兄們報仇啊!”

     秦林點點頭,寬慰他幾句,又盤問白把總:“剛才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沒有!”白把總毫不遲疑的搖著頭,“雖然長官和大小姐在演武場較量槍法,弟兄們想過去看,但下官勒束部眾正常巡哨,仍在火藥庫附近巡邏。若不是正好巡邏到了遠點的地方,下官和全哨兵丁都要被爆炸送掉性命。”

     徐辛夷大大的杏核眼忽的一亮,附到秦林耳邊:“餵,別就是他做的案子吧,剛好爆炸的時候就走到遠處,這也太巧了嘛!”

     這可不一定,秦林搖搖頭,有時候案件中的巧合挺多的,不能僅僅因為白把總沒受傷就懷疑他、沒受傷的多著呢。就算是內鬼,罪犯也完全可以在點燃火繩之後,藉口看秦林和徐辛夷比槍,而跑到演武場那邊,逃脫爆炸的波及​​範圍。

     不過,白把總的嫌疑暫時不能洗清,必須放在嫌疑名單裡面。

     這時候聽得廢墟里面傳來幾聲驚呼,秦林抬眼看去,是幾個士兵從磚瓦底下挖出來一具屍體,準確的說,是屍體的軀幹部分,腦袋和四肢都不知道炸到哪兒去了。一個大活人只剩下樹樁似的軀幹部,不僅因煙火熏​​得漆黑,皮焦肉爛,而且爆炸的衝擊波炸得死者胸腹洞開,赫然拖出一截滑膩膩軟噠噠半紅不黑的腸子。

     稍微走近點,暴露的內臟穢臭和皮肉中蛋白質被烤焦的糊味,隨風撲鼻而來,濃烈的硝煙味道都壓不住。

     便是徐辛夷經常打獵,見慣了比較血腥的場面,這時候也轉過頭不敢去看,一隻手摀著上腹部,胃裡翻江倒海的,很有些不舒服。

     馬德寶麾下多有參加過抗倭禦寇戰爭的老兵,見慣了殘肢斷臂,但瞧見這麼一截皮焦肉爛、肚破腸穿、烏漆抹黑的焦屍,也喉頭直冒酸水,礙著軍令難違,一邊用竹竿將它扒拉出來,一邊扭著頭、摀鼻子,直犯噁心。

     同時,人們都在猜測著這具屍首的來歷,究竟是點燃火藥庫的罪犯本人,還是額外被捲入的犧牲者?

     徐辛夷瞧著秦林大皺眉頭,臉都苦了下來:“這個,你不會……”

     秦林搖搖頭,這麼重口味的玩意兒,還是交給神經大條的傢伙來處理吧,於是他朝馬德寶做了個手勢。

          “既然找到了身子,就有四肢和腦袋,弟兄們繼續找啊,咱淅兵爺們兒是戚爺爺帶著打過倭寇小鬼子的,可不作興膿包軟蛋!”馬德寶動員著士兵,自己也用兩隻手扒拉磚瓦,仍不許使用鐵鍛抓鉤等工具,害怕弄壞子屍首。

     這邊繼續尋找屍塊,那邊的搜救工作也已完成,畢竟人多力量大,全營官兵齊上陣,只是扒開坍塌的軍匠作坊,沒有花費太長時間,很快就把死傷者弄了出來。各千總、把總也讓士兵列隊點名,於是文書也把失蹤人員統計出來了。

     文書還帶來了一位穿著破舊的中年婦女和一個身材瘦瘦小小十來歲出頭的女孩子。以及好幾今年輕的軍匠。

     那中年婦女過早衰老的臉上溝壑縱橫,眼睛珠子混沌而昏黃,滿臉麻木與悲戚;小丫頭長相頗為清秀,可惜面有菜色,瘦骨伶仃的,小嘴緊緊的咬著,眼睛裡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倔強。

     “唉,全營軍匠只有一個人失蹤,怎麼偏偏就是他?”文書一路走一路嘆息,瞧著那母女兩人頗有憐惜之意。

     走到秦林身前,文書躬身施禮:“啟禀長官,全營只有軍匠李火旺下落不明,他學生說自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就不見下落。這是他的老婆和女兒,也說昨天晚上他沒有回家。”

     李火旺?聽到這個名字徐辛夷就吃了一驚,大聲抱怨起來:“怎麼搞的,要找他偏偏就失蹤了,那死的千萬別是他呀,他若死了,將來誰替本小姐打造好鳥槍?”

     秦林暗叫一聲我不會這麼倒霉吧,仔細問過徐辛夷,果然李火旺就是那位極其擅長打造鳥槍的軍匠。這事兒,真是太操蛋了,怎麼李火旺就突然失蹤了呢?看了看那具半截黑屍,秦林暗暗罵娘。

     李火旺的老婆和女兒膽戰心驚,看也不敢看那焦屍,再說了這麼個皮焦肉爛的狀態,她們也認不出來呀。

     秦林慢慢盤問李火旺的妻女和徒弟,這才知道李鐵匠是軍中最有名的鳥槍師傅,做的鳥槍性能極佳,所以也常留在工坊加班不回家過夜——軍匠的妻兒也住在營中的家屬區。

     昨天下午工坊的人看到他回家去了,但他待在家裡的妻兒卻沒看到他,因為李火旺經常不回家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就自己睡了。第二天是輪休的日子,李火旺沒有到工坊他的徒弟們也沒奇怪。直到炸了火藥庫,李家妻女到這邊尋人,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他,這才著急起來。

     聽到這些情況,秦林揉著太陽穴思忖。

     此時廢墟那邊又有名士兵用竹竿挑起一隻烏漆抹黑的斷手,大聲叫起來:“不好,死的果然是李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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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章 軍匠的疑點

     這樣慘烈的爆炸,就算找到頭顱,也一定被沖擊波擠壓變形,怎麼能從一隻手就認定是李火旺呢?

     原來這位師傅左手手肘位置上,生有一個銅錢大小的肉瘤,平日里不疼不癢就沒管,但打鐵的時候上半身精赤,自是人人都見過。

     找到的這一截左手已被熏得漆黑,皮膚焦爛,手肘位置赫然正有一隻同樣大小的肉瘤!

     李家母女再無懷疑,母親一下子癱在地上,兩隻眼睛木木呆呆沒有丁點兒活泛,倒是那黃皮寡瘦的小女孩咬著牙,忍著淚,不停摩挲母親的肩膀,在她這個年紀上十分少見的頑強,叫人見了實在可憐得很。

     本來徐辛夷對一個普普通通、身份與奴隸相差無幾的軍匠不會有多大同情,聽說李火旺可能死掉,也是先想到今後沒有人替她打造精良鳥槍。可見了母女倆這個樣子,她禁不住心頭酸楚難當,走過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意思是安慰幾句。

     沒想到小女孩身子一側,竟然躲開了,看神色執拗得很,是不願接受旁人的好意。

     馬德寶本想替大小姐喝斥她幾句,見母女倆這個樣子又實在開不了口,反而暗自代她們捏把汗:徐大小姐的脾氣,可不怎麼好哇!

     徐辛夷只是苦笑著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疊會票,想了想,這孤兒寡母怕遭人覬覦,也不敢給多,就抽了張百兩的遞給這對母女: “買口棺材,剩下的拿去做個小生意吧。”

     女孩仍怔怔的看著她,往後退了一步沒有接,倒是母親把會票接在手中,又哀哀的磕了個頭:“謝大小姐恩典。”

     軍匠是世代承繼,戶口編在民戶之外的另冊,生活相當貧苦的。李火旺已死,連那點微薄的收入都沒有了,母女倆要活下去,總歸得吃飯呀!

     這些軍匠和家屬久居軍中,都知道規矩,母女倆倒也沒像普通民戶那樣,要死要活的撲上去搶屍首,馬德寶又派了幾名老成穩重的軍匠婆娘過去勸慰。

     徐辛夷走到秦林身邊,她圓圓的杏核眼有些發紅:“秦林,這次,你一定要找到真兇。”

     秦林點點頭,他見多了窮凶極惡的罪犯,但像這次,炸毀火藥庫,造成如此慘重的傷亡,絕對屬於喪心病狂。

     繼續指揮​​士兵挖掘,不一會兒就把廢墟徹底清理開,果然從瓦礫堆底下,發現了另外的四肢部分以及李火旺的腦袋。

     不消說,如此嚴重的大爆炸,衝擊波擠壓變形再加上磚瓦碰砸,死者的腦袋早就不成人形了,就血糊淋當的一坨,連五官都不見了。徐辛夷本還大著膽子去看,遠遠瞧著一點兒就趕緊轉過臉,蜜色的漂亮臉蛋霎時變得有些發白。

     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兵,看到這樣子也直犯噁心,將人頭、軀幹和四肢擺在空地上,一個個側著臉,都不願意去看。

     只有秦林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走過去,神色平和自然,勝似閑庭信步。

     “了不得,沒想到秦長官像個斯文書生,膽子比咱們這些死人堆裡滾出來的還大!”千總把總們議論紛紛,都說怪不得這人年紀輕輕就能做到錦衣衛副千戶,果真非常人可及。

     只有徐辛夷看到秦林似乎要去擺弄那些屍首,又希望能破案吧,又替他噁心,最終忍不住抓著他的胳膊:“別……太噁心了,想想你去弄過這屍首,我就會做噩夢的。”

     秦林莫名其妙,伸手撓了撓頭皮,心說我去擺弄屍首,你幹嘛要做噩夢?

     ……

     正在不解,幾名飛騎相伴,陸遠志騎著馬飛馳而來,他圓滾滾的身子在馬背上賽如皮球,蕩來蕩去的極其滑稽。

     胖子跳下馬,提著裝法醫工具的生牛皮包,興沖衝的跑過來,老遠就叫:“秦哥,又有什麼案子了?”

     秦林滿臉的壞笑,嗯,這種重口味的生意,還是照顧陸胖子吧!於是他奸笑著指了指黑漆漆軟噠噠的屍塊:“胖子,你的生意來了,拼起來,查查死亡時間和身高年齡。”

     胖子一看那屍首“外焦里嫩”的樣子,圓呼呼的臉就開始皺巴了,哭笑不得的道:“秦哥,您對兄弟可真夠義氣啊……”

     “兄弟如手足嘛,”秦林憋著笑,一本正經。

     徐辛夷在旁邊彎著腰捂著肚子,想笑又覺得不該褻瀆眾多死傷者,實在辛苦。

     好在胖子的神經比普通人粗大十倍還不止,他從生牛皮包裡面取出口罩戴上,立刻就動手開幹,擺弄那具四分五裂的焦屍。

     馬德寶和他麾下眾官將又是一驚:“靠,這胖子貌不驚人,沒想到也是膽大如斗的角色,果然秦長官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胖子經過秦林的調教,法醫本事也長進了,比起公門中二十年的老仵作也只強不弱,只隔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把基本的檢查做完了。

     結論是死者男性,年齡大約在四十歲左右,身高五尺一寸有餘,死亡時間確實在半個時辰左右。身體雖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檢查腹腔頸部等處並沒有銳器刺傷,全是爆炸衝擊波形成的撕裂傷,從而得出結論,委實是因火藥庫爆炸而死。

     另,死者頭顱五官盡碎,無法辨識,全身皮肉焦爛,也查不出胎記、黑痣、傷疤之類可供辨認的特徵,唯有左手肘部生有銅錢大的一枚肉瘤,與失蹤軍匠李火旺的特徵相吻合。

     ……

     “看來確​​是李火旺無疑了。”秦林點點頭,接著又揉搓著太陽穴,奇怪李火旺為什麼會出現在火藥庫,又為什麼會在爆炸中一命嗚呼?

     因李火旺的老婆精神恍惚,秦林便不慌問她,先盤問那幾個鐵匠徒弟:“這幾天,你們師傅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比如精神困倦、精力不集中、工作中出現錯誤,或者別的什麼反常。”

     “好生回答秦長官問話,提供線索有賞,隱瞞不報重罰!”馬德寶從旁威逼利誘,叫軍匠們吐實。

     這……幾個鐵匠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為世代承襲的軍匠,他們地位比普通百姓還要低,自然不敢違拗參將大人,可師傅的表現又實在奇怪,作為徒弟說出來未免有點那啥。

     馬德寶看到這樣子,登時氣沖腦門心,黑著臉怒道:“有什麼不敢說的?火藥庫爆炸乃是驚天大案,連魏國公他老人家都驚動了,你們但凡敢隱瞞一句,就是殺頭抄家的罪過!”

     著馬德寶就伸腿想踢這幾個軍匠。

     秦林笑著擺擺手,和顏悅色的道:“幾位軍匠弟兄,瞞是瞞不過去的,李火旺究竟有什麼古怪,也許並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你們只有如實相告,本官才能剝繭抽絲,查明案情真相——看看這許多因爆炸而死傷的軍匠朋友,還有他們的妻兒老小,你們還不肯吐實嗎?”

     軍匠們咬了咬牙,一起跪在地上禀道:“非是小的們膽敢隱瞞,只因此事實在奇怪,小的們自己心頭也納悶。”

     原來最近幾天,李火旺並沒有什麼精神萎靡、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唉聲嘆氣,相反,他精神好得近乎亢奮,本來因為長期辛苦勞作而沒有多少笑容的臉上,也常常掛著微笑,那樣兒就和憑空撿了塊金子差不多。

     徒弟們自然心頭生疑,要知道軍匠的戶口是編在另冊的,比尋常民戶的地位都低,拿著微薄的薪水,長年累月都要辛苦的幹活兒,還得受軍官的盤剝,實在苦楚。

     這浙兵大營是精銳軍隊,餉銀髮得比別處足色,但軍匠仍是最底層的苦哈哈,勉強能養家糊口而已。就算真的天上掉金子,也被各級軍官伸手攔下了,李火旺為什麼會突然變得樂呵呵的?

     有和師傅關係最好的徒弟私下問他怎麼回事,李火旺只是神神秘秘的笑,如果問得急了,他就說要發一筆財,等發了財要替老婆買身好點的衣裳,給女兒買糖吃,也請徒弟們喝酒吃肉。

     但是具體問道如何發財,李火旺就閉口不言了,只是咧著嘴哈哈的笑,反正看樣子他對發財一事,是完全沒有任何懷疑,信心十足的。

     軍匠要發財,也就是改進工藝什麼的,比如徐大小姐喜歡精製的鳥槍,要是能做出質量高超的來,說不定她會賞下銀子,除開軍官剋扣的,能有十兩、二十兩到這些苦哈哈軍匠手裡邊,也算一筆不大不小的橫財了。

     想到師傅的手藝,這幾個徒弟們只道他又想出什麼製造精品鳥槍的法門,可以得到賞金呢!本來還等著吃他的酒肉,沒想到火藥庫突然莫名其妙的爆炸,師傅也死在裡頭,這就叫人匪夷所思了——就算研究鳥槍的新工藝,也犯不著跑到火藥庫裡面去呀!

     這樣一來,師傅從前說的“發財”,就難免叫人生疑了。

     “莫不是、莫不是,”胖子搓著肉乎乎的下巴,猛的一拍大腿:“這人受了白蓮教的買囑,拼著性命捨身炸掉大軍火藥庫,所謂發財,就是拿了白蓮教的銀子?”

     幾個徒弟面面相覷,他們正是這麼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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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章 已死的相關人

     陸遠志正說得高興,忽然什麼東西猛的撞到了他後背,硬梆梆的挺硌人,胖子正揮著手說話,也沒防備,立刻摔了個屁股墩。

     “不許誣賴我爹爹,爹爹是好人!”

     黃皮寡瘦的小丫頭力氣倒挺大,竟一下撞翻了陸胖子,指著他竭斯底里的叫喊,淚水成串的滾落。

     陸胖子爬起來,臉已漲得通紅,手舉在半空中又僵住沒落下去:這麼個黃毛丫頭,打她吧下不去手,不打又把臉丟大發了。

     秦林搖搖頭,把他舉著的手拿下來,笑道:“胖子,你的推測漏洞不小,也難怪要吃別人一撞。試想一下,如果李火旺真是被白蓮教收買,那他生前還說發了財還要替妻女買衣穿買糖吃,就該事先把家人安頓好,豈能像現在這樣死的不明不白,妻女也無依無靠?”

     陸胖子噎了一下,訕笑著摸摸腦袋,也發覺這個推測不對頭。

     那個黃毛丫頭倒是衝秦林感激的笑笑,又回到了母親身邊。

     撲朔迷離的案情,叫秦林也為之撓頭不已。

     目前已經查明的案情可以串聯歸納如下:技藝精湛的鳥槍師傅李火旺,在過去的幾天裡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興,向徒弟們聲稱即將發一筆財;昨天傍晚收工以後,他離開鐵匠工坊,再也沒有出現在徒弟們的視野中,同時留在家中的妻女,也沒有等到他回家;最後直到今天火藥庫突然爆炸,才在廢墟中發現了李火旺的屍首,經檢驗他是被炸身亡的,現場還留下了火繩燃燒的痕跡。

     那麼李火旺為什麼要拋棄深愛的妻女,突然之間一命嗚呼?他在火藥庫裡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關鍵在於……

     “他殺,李火旺一定是被人所害!”徐辛夷興奮的揮舞著拳頭,漂亮的杏核眼閃耀著光彩。

     秦林微微頷首,用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火繩!”徐辛夷做了個加強肯定語氣的手勢,“如果是自殺,他直接點火引爆火藥就行了,為什麼要用延時的火繩?分明是有人在火藥庫裡,用什麼手段使他不能動彈,點燃火繩之後再悄悄離開,混進人群之中,借火繩燃燒的延時來掩人耳目!”

     陸胖子這次也學精乖了撓著頭皮問道:“這樣的啊…………那麼李火旺是什麼時候進入火藥庫的?如果從昨天傍晚開始,這麼長時間他在裡面幹什麼?”

     秦林啪的一巴掌砸在胖子背上,笑瞇瞇的道:“這次你可問到點子上了!”

     李火旺進入火藥庫的時間和方式,絕對是本案的關鍵性環節!既然他是從昨天傍晚就失蹤的,那麼不僅要查問今天這一帶巡哨的把總,還要查問從昨天傍晚起巡哨的情況。

     ……

     昨天巡哨的藍把總,也被馬德寶叫了出來聽了秦林的盤問,他先仔細想了想,又看了看黃把總才說:“下官是昨天下午到今天清晨負責巡哨的,並沒有看見火藥庫在傍晚以後有什麼異動。倒是下午剛交申時(下午三點)的樣子,下官遠遠看見李火旺進了火藥庫,後來下官巡哨到別的地方去了,就沒看見他有沒有出來。”

     嗯?秦林瞇著眼睛,鋒利如刀的目光,割得管庫的黃把總臉上生疼。

     “餵老藍你可別胡說啊!”黃把總慌了神一個勁兒的搖手:“剛交申時李火旺是來找我領過火藥,可那時候他還好好的呢,不信你問問他徒弟,他肯定回去過。”

     這一點李火旺的軍匠徒弟立刻就給予了證實,因為工作所需,李火旺經常去火藥庫領火藥,自是黃把總和他接洽,本屬尋常;昨天雖不清楚李火旺是不是去領過火藥,下午他確實走出去過幾趟的;至少到天色擦黑的百時正刻(下午六點),李火旺還好好的從工坊出來,和徒弟們道別。

     “就是嘛,下官是清白的。”黃把總委委屈屈的朝秦林鞠了一躬,又大聲斥責藍把總:“老藍,你真不夠意思,李火旺百時正刻還活得好好的,你說他卯時初到我火藥庫來過,又是個什麼居心?”

     藍把總紅著臉兒,又敬畏的看了看秦林,惴惴不安的道:“也許、嗯,也許是下官看錯了吧,唉……可惜那時候巡哨得遠了,只有我替火藥庫擔著心,往這邊看了看,恍惚間看不清楚,別的弟兄也沒注意……”

     “你這不是害人嗎?”黃把總氣得跺了跺腳。

     徐辛夷和胖子同時眉頭一挑,懷疑的目光盯上了藍把總,這傢伙說話很有些不盡不實啊,只怕藏著掖著什麼。

     藍把總感覺到徐大小姐不懷好意,立刻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哭喪著臉跪下磕頭:“不是下官,真的不關我的事,昨天半夜巡哨我都和弟兄們待在一塊,今天早晨到火藥庫爆炸都在營房補睡覺,不可能去火藥庫點火呀!”

     秦林立刻叫傳人證,巡哨的士兵證實了藍把總的並,並且他們從今天早晨開始就在營房裡面睡覺,還有幾個昨晚沒有值夜的士兵忙著縫補衣服,直到火藥庫爆炸才一股腦兒的趕過來。

     “沒有作案時間,但仍不能排除嫌疑,可以命第三者來點火引爆嘛。”秦林暫時得出了結論。

     “那麼黃把總。”秦林指了指已是廢墟的火藥庫,“這個火藥庫的鑰匙是不是只有你掌握?你每天都進入庫房清點存貨嗎?”

     不不不,黃把總將手亂搖:“下官雖然管著火藥庫,鑰匙卻是由兩名老軍輪流保管,凡我大營製度,管庫掌出入賬目就不掌倉庫門禁,以免滋生情弊。從昨天申時給李火旺領過火藥,下官就再沒進過火藥庫了——今天也多虧長官和大小姐在演武場比槍,下官過去看,才從爆炸中死裡逃生呢。”

     徐辛夷搶著追問:“那兩名老軍在哪兒?”

     剛問出口她就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前面已經說過了,那兩名老軍都已經在爆炸中死於非命。

     人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唯一可以確定和案情密切相關的老軍,又已經死於非命,難道這起案子就此成為無頭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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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2 21:00:33
二七八章 得來全不費工夫

     徐辛夷苦苦思索,總要找不到答案,只覺腦中一團亂麻,將藍、白、黃三位把總瞪來瞪去,只覺每個都像兇犯,卻每個都有擺脫嫌疑的理由,不覺氣沮。

     無意中發現秦林的嘴角又在微微上彎,熟悉的壞笑又一次掛在了他的臉上,徐大小姐心頭一喜:難道,這傢伙又發現了什麼?

     “餵!”徐辛夷偷偷撓了撓秦林的手心:“你又想到什麼了?別賣關子呀!”

     秦林縱觀全案,已瞧出幾分端倪,但有關鍵性的一環還沒有解開,他摸了摸下巴,低聲沉吟道:“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他,是誰?”徐辛夷睜大了眼睛。

     秦林遲疑著搖了搖頭,突然大聲道:“來人吶,將藍、黃、白三位把總都羈押起來,小心看守!”

     三個把總都吃了一驚,連聲喊冤,馬德寶可不管那麼多,立刻派兵丁把他們分別看押起來,派了兩名游擊四名千總,帶著許多兵丁,盡皆頂盔摜甲刀槍雪亮,牢牢把守。

     徐辛夷豐潤的紅唇高高嘟著,不樂意的拍了秦林一下:“討厭!到底誰是兇犯?”

     英姿颯爽的徐大小姐也有撤嬌的時候,馬德寶以下眾多官將偷偷望著秦林,又是吃驚又是羨慕。而看到從來對異性不假辭色的大小姐變了性子,又覺得十分好笑。

     秦林乾笑兩聲,附到徐辛夷耳邊:“大體上我已經猜到了案情,但其中有關鍵一環還沒有解開,容我回去想一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秦林口中熱氣吹得耳朵癢癢的,徐辛夷心神為之一盪,繼而壞壞的笑起來:切,原來你也沒有想明白案情原委啊,哼哼,這一次本小姐肯定能搶在你前面破案!

     “那麼,我就先回去了。”秦林做了個邀請同行的手勢。

     “不留下來繼續查辦嗎?”

     “也許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會有答案羅。”

     徐辛夷想了想,一本正經的道:“那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本小姐的女兵姐妹們就要來了,我們在這裡跑幾圈馬再回城。”

     秦林明知她的打算,也不揭破,就招呼陸遠志和畢懋康回城——老畢這次白跑了一趟。

     看著秦林遠去的背影,徐辛夷咧著嘴壞笑,露出兩顆調皮的小虎牙:“嘿嘿,等你回來,本小姐已經把案情查得水落石出啦……馬德寶!”

     馬參將俯首躬身,啪的一聲抱緊雙拳:“待罪末將在此。。”

     “隨本小姐查案!”徐辛夷一手叉腰,一手頗具氣勢的往下一揮,實是威風凜凜。

     ……

     秦林回到府中,那個疑團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發出了一道極其古怪的命令——讓韓飛廉率領庚字所的弟兄,前往碼頭、澡堂等處,查問有沒有一個左手手肘處生著肉瘤的人在近期失蹤。

     “秦哥!”陸胖子的小眼睛睜得溜溜圓。驚訝的道:“莫非火藥庫被炸死的那人不是李火旺?”

     秦林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這件事情的蹊蹺之處,就在於其中體現出來的幾處矛盾。

     首先確定火藥庫中被炸死的人死於他殺,因為自殺的話直接點火就行了,不必使用火繩。一旦查出了火繩燃燒的痕跡,就說明是真兇禁錮了被害者,點燃火繩之後離開。

     要是被害的是李火旺,他為什麼要跑到火藥庫裡面去?他此前聲稱的發財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窮苦軍匠,能賴以發財的也就是他手上的技術,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但火藥庫內嚴禁煙火,李火旺就算要展示什麼新發明、新技術,也絕不可能跑到火藥庫裡搞試驗,所以除了領火藥之外,他根本不會去火藥庫!

     這樣一來,雖然前後兩位負責巡哨的把總也有嫌疑不能擺脫,管庫的黃把總卻是嫌疑最大的,因為直接管理火藥庫的三個人,另兩名老軍都已在爆炸中喪命,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聽到這裡,陸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秦哥,這是一個巧合嗎?會不會存在真兇嫁禍的可能??”

     秦林搖了搖頭。

     黃把總說了,管庫把總掌火藥出入,兩名老軍掌管鑰匙,這是軍營中防止情弊的製度。那麼就算老軍能夠私下給人開門,將李火旺和未知的罪犯放進去,又怎麼能防止別人來領火藥、黃把總進入庫房之後發現不對勁兒?

     李火旺是昨天傍晚就失蹤了的,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過了火藥庫才爆炸。這麼長的時間段,把人關在火藥庫房,一定不會有人來領取火藥?不會被黃把總發現?

     所以,黃把總完全不知情是絕對不可能的!

     以此結論為出發點,繼續往下推:既然黃把總涉案,本案的案情就要為之一變。

     有人在申時正的時候遠遠看見李火旺進過庫房,如果那時候李火旺就被關押起來,就解釋不通為什麼百時正他還和軍匠徒弟們在一塊;如果是後來他又進了火藥庫房,前面也說了無法解釋,無論要發財還是實驗新技術。都不能在嚴禁煙火的庫房裡面進行,唯一的可能是領火藥。

     但他申時已經去“領過”了,幹嘛隔一個多時辰又去“領”?

     所以,很有可能是黃把總玩了一個障眼法,那個死在火藥庫房的人,根本就不是李火旺本人!

     “那,那黃把總是什麼時候把被害者弄進火藥庫的?”胖子已被秦林的推斷折服,不由自主的追問道。

     秦林瞇起眼睛笑了笑:“還記得巡哨的藍把總是怎麼說的嗎?”

     胖子一拍大腿,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原來如此!

     那藍把總開始說申時進火藥庫的是李火旺,接下來被眾人懷疑、逼問,他驚駭之下又趕緊改口,說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當時徐辛夷和陸遠志都懷疑藍把總前言不搭後語,一定和案情洗不脫干係。現在想起來,後面他自承看錯,定是因那進入火藥庫的人身形動作與李火旺略有差異,藍把總遠遠看著。火藥庫爆炸之後被訊問,便先入為主的認定是李火旺,一旦受到質疑,又疑疑惑惑的拿不准了。

     李火旺是百時正刻之後失蹤的,黃把總讓,“疑似李火旺“在申時初進入火藥庫,正是利用時間差玩了個障眼法!

     “那麼,秦哥為什麼不對黃把總嚴加審訊?”陸胖子摩拳擦掌,就想跑回去將黃把總揪出來嚴刑拷問。

     秦林笑著搖了搖頭:“證據,沒有證據。南京城內外左手肘生著肉瘤的人可不多見啊!”

     陸胖子恍然大悟,登時就稍稍有些兒洩氣。

     正如秦林所說,手肘部生著肉瘤的人是稀少的,比如整個淅兵大營就李火旺一人,所以找到殘缺的手臂有肉瘤,士兵們立刻認定是鐵匠李師傅。

     如果錦衣衛方面指控黃把總李代桃僵,在這一點上就不能使人信服:你說死的不是李火旺,試問黃把總從哪兒找來第二個手肘生著肉瘤的人?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到那時黃把總喊冤叫屈,秦林雖然可以嚴刑逼供,在淅兵大營眾官將看來卻是“屈打成招”,萬一黃把總橫下心自盡了斷,秦林還得坐實逼死人命的罪名,成為眾人眼中的無能之輩。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那個和李火旺一樣,在手肘部位生著肉瘤的人。

     從案情分析,黃把總一方也是通過某種方法,找到了這個生有肉瘤的替身。於是把自己代入對方,思考用什麼方法能夠有效的找到替身?

     任何人的眼睛都不能穿透衣服,看到別人的胳膊肘,只有浴室裡脫掉衣服的浴客、還有碼頭里邊半身精赤下苦力的碼頭工人,一眼就能看見他們的左手肘部,最方便尋找替身啊!

     “秦哥耶,你真是我的親大爺!”胖子甩著臉,佩服得五體投地,實在想不到秦林的腦子是拿什麼做的,竟然連這些都能想到。

     秦林也自信滿滿,覺得應該能找到黃把總的破綻了。

     ……

     沒想到一直到晚上,韓飛廉發動庚字所的弟兄找遍了碼頭、浴室,仍然沒能找到“肘部有肉瘤的失蹤者”,只好命弟兄們去醫館等處查問,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長官,弟兄們找遍各處,沒有您說的這麼個人吶!”韓飛廉垂頭喪氣的回來報告。

     秦林也納悶,難道那個替身是黃把總無意中發現的?

     不,不對,天下事沒有這麼巧,如此思慮周詳、計劃周密的犯罪,絕不可能把關鍵環節寄託在碰運氣上!

     那麼,到底是哪兒沒有考慮周全呢?需要脫下衣服露出肘部,難道是妓院?可黃把總要是派人挨家去問那個嫖客肘部有肉瘤,就很容易暴露他的罪行呀!

     就在此時,牛大力和遊拐子說說笑笑的從外面走進來,他倆輪休放假,出去玩了一整天,興高采烈的回來了。

     “晦氣呀”,牛大力大聲的抱怨著:“要是他還擺在那兒裝大。俺老牛一定把那塊金子摳下來!”

     “就是就是,牛哥的力氣還用說嗎?”遊拐子附和著,“就是運氣不好,特別的趕過去,誰知那冤大頭已經走了四五天,真可惜……”

     正廳之上,秦林半瞇起的眼睛忽的睜開,霎時精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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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2 21:00:56
二七九章 借屍還魂的詭計

     “牛大力,遊拐子,你們倆說的是什麼?”秦林站起來,頗為興奮的問道。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牛大力搓著手呵呵直笑:“啟禀長官,今天可不是俺老牛手癢,都是遊拐子攛掇才去的……”

     遊拐子也沒意識到秦林格外關注此事的原因,陪著笑臉說了原委:大概是半個月之前,聚寶門外長干一帶來了位賣南洋粘膠的行腳商。

     據說這種粘膠是南洋島國的樹上流出來的,粘力極強,做雨傘啊做皮靴什麼的都用得上,自打三保太監下西洋就曾多有商客運到中原出售,這些年隨著月港開海,中外海商都在賣,並不稀奇。

     可這位賣膠商客的賣法格外出奇,他把一塊約莫三兩重的金幣粘在一尺見方的黃銅板上,銅板則釘在五尺多高的青石牆上,聲言誰能用左手摳下來,金幣就送給誰——意思無非是誇耀他所出售的粘膠,粘力格外強勁。

     誰知黃金迷人眼、財帛動人心,關心粘膠的人不多,反倒是轟動了許多百姓前去湊熱鬧,每天不知有幾千幾萬人去摳過金幣。無奈那粘膠確實給力,金幣緊貼銅板,去摳吧手指頭又無處著力,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摳得下來。

     即便如此,每天去摳的人依舊絡繹不絕。所有人都想:也許前面的各路好漢已經把金幣摳鬆了,等我動手就一下子瓜熟蒂落了呢?

     藉此東風,商客的南洋粘膠也賣出去不少。

     遊拐子聽說這事兒,就立馬上了心,等今天輪休,就叫上牛大力去長干找那商客——就不相信了,老牛這把子天生神力,還不能把用膠粘上的金幣摳下來?

     沒想到去長干找了半天沒找到,隨手抓個地頭蛇問問,結果賣粘膠的商客已經離開四五天了,兩人不免大失所望。好在長干、雨花台這些地方十分熱鬧,吃喫茶、逛逛廟會玩了一天,等上了燈才盡興而歸。

     說完前因後果,遊拐子看了看秦林的臉色,心頭暗自納罕,陪著小心問道:“不知此事是否有藏有情弊?長官問起來,小的定當知無不言。”

     陸胖子是前頭和秦林探討過的,此時腦中靈光一閃即逝,卻是抓不住頭尾,一時間混亂無比。似乎無限接近於真相,又好像完全陷入泥沼,最後只得眼巴巴的望著秦林,希望他給出答案。

     秦林嘿嘿冷笑兩聲,猛的把桌子一拍:“情弊,這裡頭豈止情弊,分明就藏著借屍還魂、李代桃僵的陰謀詭計!”

     經秦林之口道破借屍還魂四字,陸胖子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大響,之前的疑團迎刃而解:全案中罪犯最狡猾的地方,便是用“疑似李火旺”的第三人替代了真的李火旺,提前弄到了火藥庫裡面,從而在時間和受害人兩個破案的關鍵節點,設置了難以破解的迷霧。

     要擊穿迷霧直抵真相,就必須找到“疑似李火旺”的真實身份,識破這個被犯罪分子刻意引入案件之中,隱藏於迷霧中的第三者。至少要弄清楚罪犯是從什麼途徑,找到這個胳膊上同樣生著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胖子甩著胖臉,不停的用手捶著頭:“唉,豬腦子,和秦哥一比我真成了豬腦子!

     “怎麼和秦長官比?確實豬腦子!”韓飛廉揶揄他幾句,又道:“不過,下官還沒想明白秦長官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牛大力和遊拐子也沒弄清楚案情,連聲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陸遠志就長話短說將案情捋了一遍。

     “摳金幣和手肘有肉瘤……”牛大力瞪著銅鈴似的一雙眼睛,仍然不明所以。

     “比牛還傻!”胖子也鄙視了他,然後拿塊銀子摁在牆上:“假設這就是金幣,粘在銅板上,銅板釘在五尺多高的牆上,你怎麼來拔?”

     “這還不容易。”牛大力呵呵笑著,將左手衣袖高高捲起,伸手就去摳。

     是了!韓飛廉和遊拐子同時重重的拍響了巴掌:此時此刻的牛大力,正好露出了整個左手肘部!

     黃把總一夥想找個同樣左手有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但軍民人等都穿著衣服,怎麼知道誰的手肘上有肉瘤,難道大街上一個個的把人家袖子捲起來看?這樣做的話,恐怕很容易在案發後被識破吧。

     於是他們就想出了詭計,借賣南洋粘膠為掩護,玩一出摳金幣的好戲。

     此時百姓所穿的衣服,袖子相對比較寬大,蓋過了手背,試問要用力做某件事的時候,會不會習慣性的挽起袖子?再者,金幣所處的高度位置比大多數人的頭頂都高了,就算不故意捲袖子,伸手去摳的時候,寬大的袖子也往往會自動滑落到肘部!

     每天去摳金幣的人成千上萬,接連幹上幾天,要找到另一個肘部生有肉瘤的人就很容易了。至於這人的長相身高胖瘦倒不必和李火旺一模一樣,反正頭顱被炸得稀巴爛,看不出長相,全身被燒得焦黑,肚破腸穿,肢體又是四分五裂,所以高矮胖瘦只要不相差太多就行了。

     “好詭計啊,真能掩人耳目。”秦林嘖嘖讚歎著,對手越狡猾,越有挑戰性,破案之後給他帶來的成就感也就越強,或許這就是一名偵探的職業病吧。

     明白過來的韓飛廉、遊拐子則看著秦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咱們這位長官一定是心有九竅吧,否則怎麼能從別人三言兩語的閒談中,就敏銳無比的發現了疑點呢?

     這本事真不是蓋了!

     牛大力呵呵傻笑著,他是最後才明白的,棒槌似的手指頭抓著頭皮,甕聲甕氣的道:“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那賣南洋粘膠的商客已經跑了,咱們上哪兒去抓他?”

     韓飛廉和遊拐子相視一笑,牛大力以前只是嶄州衙門的壯班班頭,自然不懂得這些,但他倆則不一樣,長期在錦衣衛里頭,都快混成精了。

     秦林搖了搖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只需……”

     ……

     就像陽光之下必有陰影,任何地方有白道就會有黑道,南京城內是公爺侯爺尚書侍郎的府邸,紙醉金迷的秦淮河也有地下的潛勢力暗流湧動,南京城外,聚寶門南面的長干和後來興起的居民區,入夜之後則完全是幫會的天下。

     這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雜處。

     或許沒有城內秦淮河那麼漂亮的姐兒,可對飄泊無定的江湖人來說,再好看的花魁要是只能看不能吃,那就不如這里三流妓院裡頭,那些胸大臀翹的窯姐兒。

     或許沒有王公府邸之中醇香醉人的陳年美酒,但在成天刀頭舔血的漢子、出沒江上的水手和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私鹽販子看來,喝下去能夠讓你的胃燃燒起來的老白乾、地瓜燒,才能稱為真正的酒。

     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混亂不堪,卻又有著內在的秩序,是那些敞胸露壞的打手,是那些站在街邊嘴上叼著草莖的年輕人,以及更多看不見的力量,在維持著這種混亂中帶著生機勃勃的秩序。

     如果外來的扒手、賣藝者或者別的什麼人想到這裡來混飯吃,他們就必須拜訪掌握這股地下力量的人,或者這個人手下的師爺和掌櫃。

     喬三爺,他的真名已無人知曉,但在南京城內外都只有這一個三爺。因為自從有了喬三爺,獨霸西城二十年的馬三爺就突然頭疼得厲害,最後把腦袋砍了下來才把病治好;河口水碼頭十分囂張的趙三爺則不小心跌進五尺深的水里淹死了——可很多人都知道,趙三爺能在江面上游三個來回不歇氣……

     今晚,喬三爺的生活依舊豐富多彩,他在聚寶門外最好的一座青樓裡擺下了茶圍,極有名望的胡舉人、張員外和毛掌櫃作陪,都小心翼翼的拍著喬三爺的馬屁,而四名打橫相陪的姐兒,也一個賽一個的風騷,那比蜜還甜的眼波,濃濃的膩在三爺的身上。

     “城裡頭那些大​​佬倌和酸丁們,只捧秦淮河的什麼秋麝月、金櫻姬,哪知道三爺這裡才是金屋藏嬌啊!”胡舉人高高的捧起了酒杯。

     “是啊是啊!”張員外狠狠的往身邊那姐兒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也附和道:“三爺才是真正懂女人的,咱們這幾位妹妹,在床上的風騷勁兒,那可是秦淮河那些清倌人遠遠比不上的了。”

     喬三爺拈著一部黃不黃、黑不黑的鬍鬚。笑容實在志得意滿,只覺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總算功成名就了。

     一眾人正在樂呵,不成想青樓底下傳來呵斥聲,還沒說幾句就聽得乒乒乓乓動起了手,悶哼、慘叫接連不斷的響起來。

     三位陪客都是一驚:三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莫非是強仇大敵來了?

     喬三爺稍微慌了慌,兀自強作鎮定,“不要慌,底下有從點蒼派請來的高手,三爺手底下十三太保也不是吃素的。”

     “哦。三爺就有這麼自信嗎?”一個笑容格外賊忒兮兮的年輕人,從樓梯上施施然走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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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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