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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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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3 01:29:23
280章 午夜緝凶

     “恕喬某眼拙,不知閣下是?”喬三爺眯起了眼睛,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心下卻是暗自戒懼。

     樓下有兩名重金聘請的點蒼派高手,三爺手底下最能打的十三太保也有九個坐在樓下,另外還有二十個為了三爺一句話就能拿命去拼的漢子,這在江湖上已不是能夠隨意踐踏的力量了。

     可現在樓下已經沒有了聲息,而這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全身上下不沾一粒灰塵,整潔的長衫連一道皺褶都沒有,看起來就像剛從國子監或者翰林院出來似的,偏偏他就突破了三十一名亡命之徒的阻攔,出現在威名赫赫的喬三爺面前,臉上輕松自然的神情,簡直像剛剛郊游歸來一樣。

     年輕人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並不算高大的身形卻給三爺和他的賓客們帶來一種淵停岳峙的壓迫感,“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因為你回答一個問題之後,就可以當我從來沒有到過這裡。”

     喬三爺冷笑:“如果我不回答呢?”

     “那麼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年輕人快活的笑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因為死人不必知道太多。”

     喬三爺急促的呼吸著,用力捏著酒杯。

     胡舉人、張員外和毛掌櫃都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人敢這麼和南城三爺說話,下一刻,三爺應該會出手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了吧!

     沒有,三爺沒有任何舉動,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生悶氣,惡狠狠的盯著冒犯了自己威嚴的挑戰者,活像一頭年邁的獅王。

     喬三爺能從籍籍無名之輩坐到南城三爺的位置,絕不是靠運氣,他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橫練功夫據說已有了九成火候,羅漢拳和般若掌也有開碑裂石之威,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敢站起來,不,他甚至連小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閱人無數的南城三爺,早已看出這位年輕人絕非虛言恫嚇,對方平淡的笑容蘊含著強大的自信,而眼敵藏著的那一絲一縷寒意,就讓雙拳打下一片天地的黑道霸主冷得連骨頭都被凍住。

     年輕人笑眯眯的走到桌子旁邊。

     “你、你要干什麼?”離得最近的胡舉人站起來,跌跌撞撞的退開兩步。

     年輕人看了看桌上,自己動手到了杯酒一飲而盡,又拿起塊鹵牛肉送入口中,手指頭往胡舉人簇新的綢衫上擦干淨油漬,最後嘿嘿壞笑著,把喬三爺身邊那個最風騷的姐兒摟在懷裡,肆無忌憚的揉了揉她的胸部。

     被這惡客如此藐視,喬三爺卻苦笑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過了打打殺殺的年紀,能坐到現在的位置,他也不是那種頭腦發熱就不顧一切的傻瓜,他能讀懂對方的意思

     ——年輕人是以這種方法表示,如果膽敢不回答,喬三爺和他的三位賓客就全是死人!

     比起席上這四位風騷入骨的娘們,三爺更喜歡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們在床上總像小羊羔似的畏畏縮縮,那種柔弱無依的樣子,總是能瞬間點燃三爺的欲望,讓他享受到征服的快樂。

     但現在喬三爺發現,自己在這個可怕的年輕人面前,和那些脫光了的小姑娘沒有任何區別,他毫不懷疑這個家伙能把自己像只螞蟻似的輕輕捏死。

     終於,喬三爺像一瞬間老了十歲,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好吧,你要問什麼?”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松弛下來,四名姐兒朝年輕人諂媚的笑著,剛才被他揉過胸部的那位,甚至悄悄把前襟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豐腴——無論什麼時候,女人的媚笑都是她們最有力的武器。

     不過年輕人笑著將她們推開,三名賓客也被趕了出去,整整一層樓只留下了喬三爺。

     “現在你可以問了,”喬三爺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年輕人笑著,眯起眼睛鋒利如刀的目光在三爺臉上劃過:“前幾天賣南洋粘膠,叫別人去摳金幣的商客,他的底細、來歷和他現在在哪兒?”

     那賣粘膠的商客,光天化日之下把金幣擺在那裡讓人摳,沒有被三教九流盯上才怪,公開弄了好幾天沒被光棍潑皮前去滋擾生事,背後自然有地頭蛇撐腰。

     喬三爺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圓睜著眼睛怒道:“老子不能說,因為說了也是死!”

     年輕人輕輕笑起來,將一雙手攤開,似在觀察著掌紋。

     這雙手保養得很好,骨肉勻稱、手指修長,沒有任何老繭和疤痕,靈敏而有力,如果握著刀切開人的喉嚨,一定十分穩定,不會有絲毫的偏差。

     “如果不回答我的問題,你現在就得死,而且你的幫會頭目,你那個開妓院逼良為娼的小老婆,以及准備繼承你事業的大兒子……凡是手上沾有鮮血的人,都會死。”

     年輕人非常平淡的宣布著死刑判決,恍如來自地獄的閻羅。

     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喬三爺的瞳孔一下子縮緊,有那麼個瞬間他很想暴起發難,但這個念頭只在腦海中閃過一瞬間就在對方的威壓之下灰飛煙滅,繼而遍體冷汗盡出。

     “好、好,你狠!”喬三爺頹然坐下,在這個惡魔面前,他的精神已完全崩潰。

     片刻之後,從喬三爺嘴裡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年輕人起身告辭。

     “留、留步,”變得憔悴蒼老的喬三爺,帶著怨憤和敬畏交織的心情,忍不住問道:“閣下究竟是誰?是東廠哪位掌刑大檔頭,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長官,還是魏國公府,不,京營裡面不會有閣下這種人,你是廠衛之中的高手!”

     走到樓梯口的年輕人停了停步子,“你如果聰明的話,就明白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你還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喬三爺堅決的點點頭。

     “我叫紅領巾。”年輕人瀟灑的下樓離去,深藏功與名。

     底樓,喬三爺手下那些耀武揚威的什麼十三太保全都抱著頭蹲在牆角,連個屁也不敢亂放,因為上百位凶神惡煞的錦衣校尉,手持明晃晃的繡春刀守在旁邊——和國家機器的力量相比,什麼黑道幫會的戰鬥力都是渣啊!

     “秦哥,怎麼樣了?”陸胖子看見秦林從二樓走下來,趕緊迎上去問。

     韓飛廉和游拐子也擠過來,傳說中南城三爺可不好對付,咱們長官一個人上去不知道從他嘴裡掏出硬貨沒有?

     秦林笑了笑,將手一揮:“三爺很夠意思,弟兄們跟我走!”

     大群錦衣校尉魚貫而出。

     站在樓梯口的三爺擦了把額上冷汗,暗道這番栽得不冤枉,原來那年輕人就是南京城有名的秦閻王,不過為什麼他要自稱什麼紅領巾?

     南城一處偏僻的民居,因為不在正道,所以人跡罕至,濃稠的黑夜裡,院子旁邊孤零零的一株枯樹上,貓頭鷹的眼睛像兩盞明晃晃的油燈。

     沒有人知道這處看起來破敗的院落,其實內藏玄機,就在大門緊閉的堂屋裡面,一場拷打正在進行。

     渾身血跡的李火旺被牢牢的捆在柱子上面,嘴裡堵著一團破布,他的衣服已經破碎不堪,露出的身體遍布著累累鞭痕,那些赤紅的鞭痕縱橫交錯,有些地方已流出了鮮血。

     可憐的軍匠被綁架到這裡已經超過一天了,他還咬牙堅持著沒有松口,不過還能堅持多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面色陰鷙如同梟鳥的瘦長漢子,將手中皮鞭來回繃得鼻子,像猛獸審視獵物那樣打量著李火旺,“如果答應替咱們效力,打造鳥槍,就給你金銀財寶,讓你們一家吃穿不愁,哼哼,不要辜負了聖教的恩典,要是答應了,你就點點頭。”

     李火旺虛弱無力的看了對方一眼,卻緩慢而堅決的搖了搖頭。

     “這人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另一位矮胖漢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崔師兄,要不,咱們先把他送到上面去?讓聖教的高手慢慢泡制,不怕他不答應!”

     瘦長漢子有些兒遲疑,那樣的話,他們的功勞就小了不少,終究是逼李火旺答應造鳥槍再往上送的功勞更大呀。

     “媽的不識好歹,無生老母降罪,你全家都要死於非命!”瘦長漢子凶狠的咒罵著,掄起皮鞭朝著李火旺又一次狠狠抽落。

     常年打鐵練出來的健壯軀體,在皮鞭抽擊之下像觸電似的抽搐,本來紅腫的傷口被打得皮開肉綻,而已經稍微愈合、在流著黃水的傷處,則又一次滲出了鮮血。

     “誰來救救我。難道要死在這裡嗎?”李火旺痛苦的呻吟著,為了妻女,他絕對不敢反叛,所以他萬分後悔自己的輕信……

     忽然半空中傳來撲稜稜的聲音,胖瘦兩人吃了一驚,同時抬頭朝外面看去,原來是那只停在枯樹上的貓頭鷹撲扇著翅膀飛走。

     “呸,賊廝鳥,嚇了大爺一跳!”崔師兄沒好氣的罵了句,又把鞭子遞給矮胖子:“刁師弟,你來看著這不識時務的老東西,我去找點鹽巴,給他加點料。”

     矮胖子聞言殘忍的笑了起來,往傷口上撒鹽,受刑者會像熱鍋上的魚那樣彈跳,實在有趣極啦。

     不料院子裡有人連聲嘆息:“嘖嘖嘖,撒鹽這麼落伍的手段,真是沒有創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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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3 01:29:48
二八一章 束手就擒

     夜半三更,陰惻惻的聲音似能勾魂攝魄,崔、刁兩位聞言心臟突地一跳,遍體炸起了雞皮疙瘩,壯著膽子往門外看去。正逢雲開月現,清冷的月光灑在秦林身上,一片慘白,唯有兩隻眼睛亮得詭異,恍如兩團來自幽冥的煉魂之火。

     “哪來的小狗!”崔師兄手持單刀,呼喝著衝上去,刁師弟則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不進反退,拔出腰刀就架在李火旺的脖子上。

     站在空地中間的秦林手無寸鐵,卻好整以暇的負手而立,輕蔑的盯著持刀衝來的敵人,笑容充滿了對不自量力者的譏嘲。

     “難道這鷹爪孫,年紀輕輕就已練威了金剛不壞體,或者白蓮照日神功?”崔師兄心頭惴惴,步法仍絲毫不亂,一邊揮刀撲向秦林,一邊大聲喊殺替自己壯膽。

     秦林以逸待勞,直到兩人距離不足五步,他才雙目圓睜,冷電似的目光使崔師兄心頭巨震,同時口中短促有力的喝道:“殺!”

     黑暗中,弓弦繃繃繃連響,急促的破空聲近在耳邊,不知多少箭矢的尖鋒,在月光下泛起深冷的寒芒!

     堂屋中映出的燈光,把崔師兄的身影照得分外清晰,活脫脫的箭靶子啊,於是他富有悲劇色彩的謝幕表演,就是被至少二十支羽箭從各個方向穿透身體,變成了一隻活脫脫的刺猬,甚至在倒下之後因為箭矢的支撐,身體被撐得離地一尺多高。

     低矮破敗的牆頭,出現了影影綽綽不下數十人的身影,他們很快抽出新的箭矢,彎弓搭箭指向了剩下的一個敵人。

     刁師弟見了這一幕,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將刀架在李火旺的脖子上,竭斯底里的叫道:“別、別過來要不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秦林微笑著,慢慢搖著頭,非常和善的告訴他:“你以為本官會為了一個狗屁不如的軍匠,就放過白蓮教的要犯嗎?小朋友,看得出來你很傻很天真哪……”

     刁師弟的臉色從蒼白變得蠟黃,白蓮教眾也分怕死的和不怕死的。崔師兄是後者,而他就屬於前者,所以他趕緊劫持李火旺,癡心妄想憑藉這個軍匠的性命逃脫升天。沒想到來的這個鷹爪孫竟然油鹽不進,寧願犧牲一個精益精湛的軍匠,也要擒殺白蓮教要犯。

     刁師弟手腳都有些軟了驚惶的睜著眼睛:“你、你要怎地?”

     “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往傷口上撤鹽這種辦法實在太古老、太傳統、太沒創意了。”秦林像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扳著手指頭如數家珍:“知道嗎,錦衣衛北鎮撫司發明的新十八般花活裡頭,就有'披肝瀝膽'、'搜腸刮肺'、'仙人指路'這些獨具創意的新玩意兒。其中'松鼠桂魚'是把犯人的皮肉割開一道道小口子,再將油燒得滾熱了,往上面一澆,嗞——你要不要試一試?”

     秦林模仿熱油澆到傷口那嗞的一聲,魂飛魄散的刁師弟就身子猛的一彈,似乎已被熱油澆到了身上,回過神來他就忙不迭的將單刀扔掉,跪著連連磕頭:“長官饒命,小的棄暗投明小的歸順朝廷!”

     秦林呼的長出了一口氣,伸腳把刁師弟踢開,忙不迭的去替李火旺親解其縛——和剛才說的相反,就算白蓮教的長老,在秦林眼中都遠不如這個軍匠有用啊!

     這一次李火旺很給面子,剛被接下來就納頭便拜,直接撲秦林腳上去了。

     哇咔咔咔,難道我也有了傳說中的王霸之氣?秦林笑瞇瞇的彎腰,雙手攙扶:“​​李師傅不必如此,本官也是替朝廷辦事呀咦?”

     李火旺身子軟軟的根本扶不起來,原來剛才他並不是納頭便拜,而是被捆太久了血脈不暢,一被解開就骨軟筋麻,不由自主的軟軟倒在秦林腳下。

     “胖子,快替李師傅推宮活血!”秦林招呼著陸遠志,又吩咐韓飛廉把姓刁的白蓮教徒提到旁邊細細審訊。

     從白蓮教徒嘴裡並沒有得到太有用的東西,只是證實了秦林之前的全部推斷。

     正是因為秦林在​​揚州用十支鳥槍齊射,擊斃了十長老排名第一的段海萍,白蓮教上下大受震動,比起報復秦林,他們更急於得到這種新銳武器,從而在和朝廷的對抗中重獲優勢。

     但鳥槍自抗倭之戰才大規模裝備,並且主要在戚繼光編練的浙兵新軍,其餘地方衛所都是裝備的舊式神機銃,白蓮教想要得到這種利器並不容易,必須從南京浙兵大營或者薊鎮新軍兩處下手。

     比起戚繼光親自統帥、遠在邊陲的薊鎮新軍,當然是南京浙兵大營更容易滲透一些。儘管在南直隸的勢力因秦林而遭受了重創,白蓮教仍然組織調派人手,緊鑼密鼓好辦理此事。

     因為本地的地下網絡幾乎被一網打盡,這次主持其事的就只有個傳教大師兄了,隨著崔師兄死於亂箭之下,往上摸的線索只能斷掉,當然就算秦林不殺,以崔某人的頑固不化也是立刻要自盡的。

     至於哄騙李火旺,讓他乖乖偷著溜出軍營的謊話,秦林一聽之下不禁啞然失笑,而正在替鐵匠師傅推宮活血的陸胖子,也笑得一口噴了出來……

     ……

     東方既白,浙兵大營雄雞高唱,接著點卯的鼓聲響遍全營,士兵們整齊有序的從各自的營房魚貫而出,由哨官、把總、千總、游擊等各級武官統帶,在演武場上齊齊整整的列好隊伍,等待唱名點卯。

     被單獨關押起來的藍、黃、白三位把總,也早已習慣了聞鼓而起,不過等他們翻身下床的時候,才想起如今已是戴罪之身,卻用不著去演武場點卯了。

     “唉,真是天降奇禍。”藍把總唉聲嘆氣,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不知道今天運氣怎麼樣?”黃把總賊頭賊腦的往外看。

     “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啊!”白把總接過士兵遞來的洗臉帕子,垂頭喪氣。

     幾乎就在同時,參將馬德寶的粗嗓門在外邊響起來:“秦長官有令,把三個待罪的把總押到演武場上!”

     案情有了新的進展?三位把總都同時吃了一驚。

     ……

     “好吵!”另外一邊單獨紮下的女兵營盤,被鼓聲吵醒的徐辛夷把臉蛋埋在鬆軟的枕頭里面,扯過被子蒙住腦袋,薄薄的被子掩不住婀娜健美的身段,大長腿很沒形象的叉開,躺在床上的徐大小姐就像只慵懶貪睡的雌豹。

     也難怪,昨天徐大小姐化身包龍圖,玩起了坐堂審案,將三位把總、所有巡視兵丁乃至外面幾處路口巡哨的哨官一一過堂,直鬧到將近二更她才頂不住睡下了,這才睡了幾個時辰?當然困倦不堪。

     “小姐,小姐。”侍劍走進來,抓著她肩膀推了推:“姐妹們看見秦長官剛才進了大營,三位有嫌疑的把總也被押去了演武場……”

     什麼? !徐大小姐像後背裝了彈簧,掀開被子,嗖的一下就從行軍床上蹦起來,毛手毛腳的把外衣穿好,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果然,秦林已和陸胖子等人站在了演武場上,徐辛夷也顧不得許多,一把將他捉住:“怎麼樣?你找到真兇了?”

     秦林沒有回答,而是愣愣的看著她,繼而大笑起來:“徐、徐大小姐,你的眼睛可真好看。”

     卻見徐辛夷雙眼烏青,正和熊貓有一比呀!

     討厭!徐辛夷磨著牙,翻了翻白眼:“姓秦的,別給點顏色就開染坊啊,到底誰是兇手,現在你總該說了吧。”

     馬德寶和他麾下眾位將官,三位涉嫌的把總,乃至演武場上列隊的數千浙兵,都急於知道這個答案,無數道目光投在了秦林身上。

     “嗯,好的。”秦林點點頭,“那麼接下來就由我公佈​​答案吧!”

     他拽拽的走到藍把總身前,伸出手指極其犀利的朝他一指,“真正的兇手……”

     藍把總急得一腦門汗水,正待喊冤,孰料秦林話鋒一轉,冷冷的道:“不是你。”

     呼——藍把總哭笑不得,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侍劍和徐辛夷對視一眼,主僕二人已對秦長官徹底無語了,這種時候還要耍寶,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接著秦林又走到黃把總身前,“真正的兇手……”

     “也不是我!”黃把總諂媚的陪著笑。

     秦林的臉忽然一板,鋒利的目光從黃把總的瞳孔刺進了他的內心深處,緩慢而殘忍的搖了搖頭,聲音變得冰寒刺骨:“很遺憾,回答錯誤!”

     “你、你誣陷,你沒有證據!”黃把總反應過來,跳著腳直叫。

     秦林沒有理會他,而是轉身朝著列隊的數千士兵問道:“如果我說李火旺根本沒死,你們相不相信?”

     官兵們面面相覷,暗道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李火旺明明死得四分五裂慘烈至極呀!

     “你、你不要胡說我爹!”李火旺那黃黃瘦瘦的丫頭跑出來,氣憤憤的瞪著秦林。

     “哈哈哈,這是個瘋子!”黃把總也色厲內荏的強笑著。

     秦林笑著搖了搖頭,將巴掌拍了兩下,一個身穿灰色布衣的人,從旁邊走出來,頓時演武場上數千官兵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動作:揉眼睛。

     這不是已經被炸成幾大塊焦屍的打鐵軍匠李火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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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3 01:30:10
二八二章 水落石出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李家母女倆,不管怎樣親人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還需要想別的什麼嗎?母女倆一下子撲了過去,緊緊的抱住李火旺,喜極而泣。

     “孩兒她娘,茯靈,你們受苦了……”李火旺拍拍妻子的後背,又摩挲著女兒的頭頂,想起最近一兩天的經歷,真是恍若隔世,生滿皺紋的臉上涕淚交流。

     此時全軍將士嘈嘈切切的議論聲已響成一片,就算軍官竭力彈壓也阻止不了,士兵們交頭接耳,聲音越來越大,投向秦林的目光則充滿了敬畏。

     侍劍扯了扯徐辛夷的衣袖,說話都在髮飄:“天哪,只說秦長官能審陰斷陽,沒想到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沒看出秦林這麼厲害啊?”徐辛夷上下打量秦林,怎麼看都不像什麼世外高人,可明明死得不能再死的李火旺,現在突然完完整整的出現在演武場上,又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小虎牙咬著豐潤的唇瓣,思忖片刻,杏核眼中靈光一閃,徐辛夷低聲叫道:“呀,莫非死的不是李火旺?但從哪兒找來第二個手肘有肉瘤的人呢?奇怪了!”

     馬德寶也白愣著兩隻眼睛,他行軍打仗是把好手,可對案件偵破就是兩眼一抹黑了,迷迷噔噔的問著秦林:“長官明示,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火旺怎地死而復生,末將可被搞糊塗了。”

     秦林笑笑,正待做出解答,那邊李火旺已虎吼一聲,像暴怒的雄獅一樣沖向了黃把總,兩拳就把他打得嘴裡吐出血來,若不是眾多官將死死扯住,怕不把黃把總滿口牙齒打落。

     黃把總沒有反抗,自從李火旺死而復生,他的三魂七魄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像行屍走肉似的呆在那裡,被打了兩拳,乾脆癱在了地上。

     若在平時軍匠自然不敢毆打把總,但現在這情形,人人都瞧出了幾分端倪,沒人去扶癱在地上的黃把總,倒是不少官兵作好作歹的勸李火旺,並問他前因後果。

     “慚愧,實在羞人得很,若不是家裡窮苦,俺大老李也做不出這種事,不至上他的惡當!”李火旺朝黃把總啐了一口,臉漲得通紅,吭吭哧哧說了他是如何被黃把總欺騙的經過:

     營中世代承襲的工匠們生活相當清苦,李家也不例外,老婆成天穿破衣爛衫,女兒長得黃黃瘦瘦,李火旺瞧著心頭也不是個滋味,就成天想著怎麼發一筆財,改善家裡的境況。

     就算有發財的機會,又怎麼會落​​到軍營最底層的軍匠頭上?鳥槍造得極好,徐大小姐一高興賞了紋銀百兩,各級軍官七折八扣,落到李火旺手上能有五兩就算天幸,這麼下去也發不了財。

     這時候黃把總神神秘秘的找到李火旺,告訴他發財的機會來了:有人得了重病,醫生開了藥方,藥引子是金火之人肘後的肉瘤一枚,現正重金搜求。李火旺既是鐵匠,又名火旺,正乃金火之人,肘後肉瘤便是那對症之藥!

     李火旺不懂醫學,但他聽說過胎盤做藥是紫河車,人尿能煉出秋石,加上民間偏方多古怪,孫行者還拿馬尿做藥呢,所以黃把總說肉瘤來做藥引子他也相信,猶豫再三,終於發財的渴望佔了上風,便問那家肯出多少銀子。

     待黃把總告訴他病家肯出一百兩銀子,李火旺就毫不遲疑的答應了,這麼多銀子是他一輩子都積攢不起來的呀,就算割肉瘤要疼那麼些天,好歹也忍了吧。

     不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是婦孺皆知的道理,連頭髮都不能割去,何況一塊肉?這肉瘤雖然無用,終究是長在人身上的東西,要割了換銀子,被人知道了,還不得背後把你脊梁骨戳爛?

     所以李火旺就問黃把總怎麼掩人耳目,最好不要叫別人知道。

     黃把總聽到之後正中下懷,就說安排他神不知鬼不覺悄悄溜出軍營,到外面把肉瘤割了,然後回來就穿上衣服遮掩,打鐵的時候也不要脫下,等到傷口好了,就說肉瘤是自動脫落的。

     李火旺信以為真,主動在下班之後鑽進糧草車兒,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了軍營,除了黃把總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下落。

     萬萬沒想到,到了地方之後根本就不是什麼割肉瘤,而是兩個白蓮教的兇徒把他綁架了,嚴刑拷打逼他答應替白蓮教製造鳥槍。他不肯做這殺頭抄家的買賣,一直咬牙堅持,直到秦林率領眾錦衣校尉趕來相救……

     完經過,李火旺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

     所有的兵將先是愣住,繼而哄堂大笑,割肉瘤賣錢,黃把總這傢伙真想得出來,也虧李火旺竟然相信,真準備去割瘤換錢!

     “不許你們笑我爹爹!”鐵匠的那黃瘦的女兒李茯靈轉過身,眼角掛著淚珠,氣鼓鼓的衝著士兵們喊著,“爹爹是好人!”

     笑聲漸漸平息了,出來熬大營的無論戰兵輔兵還是軍匠,家裡的生活都不會太好,換在大部分人身上,能把肉瘤賣一百兩銀子改善家人的生活,都會爭先恐後的去吧。

     徐辛夷走過去,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頂,“是啊,你有一個好爹爹,他為了妻兒能生活的好一點,肯忍著疼痛、背負恥笑去割肉瘤換銀子,後來被白蓮教拷打bī迫也不鬆口,在我看來,也算得一個英雄好漢呢。”

     李鐵匠衝著大小姐感激的笑笑,這個憨厚木訥的漢子只有以這種方式來表達感激。

     “對了,大小姐,”李火旺的老婆從懷裡掏出那張一百兩的會票,雙手呈給徐辛夷:“這是大小姐賞的喪葬銀子,現在​​俺當家的既已回來了…… ”

     “再替我打造幾把好鳥槍吧!”徐辛夷笑著將會票推了回去,“這就算提前給的賞銀。”

     這邊是李火旺與妻女合家團聚,那一邊就該懲治罪犯了。

     ……

     癱軟在地的黃把總,已經像一條癩皮狗似的,被眾多兵將團團圍繞,只要他有任何異動,相信人們會毫不猶豫的把這壞蛋捶成肉醬。

     秦林冷笑著慢慢踱過去,笑得眼睛眯縫起來,森冷的目光卻帶著徹骨的寒意:“哈哈,黃把總,到現在你還有何話說?”

     “你、你是怎麼識破李代桃僵之計的?”黃把總看到秦林之後,像是迴光返照一樣,精神病態的亢奮起來,竟從地上撐起身子,蹲踞著叫道:“這條計策原本是天衣無縫的,哪裡找得到兩個同樣在手肘生有肉瘤的人?!碰巧,你一定是碰巧,哈哈哈,你運氣好的很哪!”

     碰巧?秦林笑了,輕蔑的搖了搖頭:“笨蛋,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好獵手的追捕,你自以為天衣無縫,殊不知破綻早露,我問問你,那摳金幣的粘膠商客是什麼來路?”

     聽到摳金幣三字,黃把總恍如頂門心一個炸雷打下來,登時眼神就直了,像見了活鬼似的瞪著秦林:“是、是誰告訴你的?姓崔的,還是姓刁的,被你活捉了?”

     陸胖子忍不住給了他一巴掌,唾沫星子噴他一臉:“白癡,還以為咱們秦長官是事後諸葛亮?告訴你,剛聽到摳金幣的把戲,咱秦哥就識破你丫的詭計了,順藤摸瓜才找到了黑窩,救出了李師傅!”

     馬德寶等官將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他們之中也有幾個人聽說了粘膠商人摳金幣的事情,但從來沒有誰會對這種市井裡的事情產生懷疑,更別提聯繫到“李火旺”被害、火藥庫爆炸的案情上來了。

     摳金幣的奇聞,和本案會有什麼聯繫?人們互相議論猜測,盡皆一頭霧水,自是以馬德寶為首,向秦林請教。

     “只不過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小花招,很容易就識破了,”秦林輕描淡寫的把案情說了一遍,著重講了崔師兄、刁師弟一夥偽裝成粘膠商人,利用摳金幣的形式尋找左手肘部有肉瘤的替身,以李代桃僵之計將真正的李火旺劫走的前後經過。

     “喏,你們看,這不是那粘膠商人?”秦林手往後一指,韓飛廉和牛大力把五花大綁的刁師弟押了出來。

     有幾個軍官立刻發出驚叫:“哎呀,這就是那個賣南洋粘膠的商人!沒想到他竟然是白蓮教的妖匪……嘖嘖嘖,秦長官真是神目如電、見微知著,竟能從這種市井間不起眼的小事發現線索,一舉破案,真是千古奇才!請受吾等一拜!”

     馬德寶和眾將官齊齊朝秦林拜了一拜。

     其實摳金幣一案在市井間流傳得也是沸沸揚揚了,但設計的狡猾之處在於,用新奇的方式吸引了人們的眼球,偏偏在熱鬧的表像下面掩蓋了真實的陰謀,若不是秦林見微知著,還真被他們瞞天過海了呢。

     黃把總見狀已是徹底死心,長長的嘆了口氣:“唉——悔不該賭錢欠下賭債,被白蓮教抓住把柄……鋌而走險,反誤了身家性命!”

     “這些你以後會有機會慢慢說的,”秦林笑著一揮手,眾錦衣校尉一擁而上,立刻將黃把總五花大綁,捆成了肉粽子。

     “對了,”秦林又朝馬德寶拱拱手:“馬參將,下官尚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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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章 理解錯了

     “不敢不敢,秦長官但有所命,末將遵令就是。”馬德報把話說的異常謙恭,心下卻是納罕。以秦林的本事,又有魏國公在背後相幫,天下還有什麼事難得倒他,需要小小浙兵大營的參將來幫忙?

     得,本來正三品參將比從五品副千戶整整大了五級,更何況秦林還是個革職留任,可在馬德寶心目中,對方才是實實在在的上官,這也算大明官場的一個異數了。

     秦林見馬參將識趣,便開門見山的提出要將李火旺調走。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馬參將把躬著的身子站直了,老遠朝著李火旺叫道:“老李,過來一下,你走紅運遇貴人了!”

     李火旺一家三口都走過來,還沒等秦林開口,就先跪在地上連連磕起了響頭,在他們看來,秦林確實是救了李火旺性命的大貴人,他們全家的大恩人。

     秦林也不忙著扶,結結實實受了幾個響頭,才笑嘻嘻的問道:“李師傅,本官想藉重你打造鳥槍的手藝,因此想調你到錦衣衛做個校尉,不知你願不願意?”

     啊?跪在地上的李火旺抬起頭怔怔的瞧著秦林,一時間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襲軍匠連普通士兵都不如,與民戶相比都要低人一等,而錦衣校尉則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親軍,著飛魚服、挎繡春刀,威風凜凜。這兩者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要從軍匠一躍成為錦衣校尉,真是一步登天!

     李火旺遲遲沒有答應,秦林故作詫異:“怎麼,李師傅不願意到我錦衣衛效力?”

     李火旺老婆都替他著急,趕緊把他推了一下:“長官問話呢,你倒是吭聲啊!”

     “願意願意,小的願為恩公效力!”反應過來的李火旺磕頭如搗蒜,嘴巴都笑得合不攏來,從軍匠變成錦衣校尉,那是從苦瓜瓢子跳進了蜜罐子呀。

     除了李火旺,秦林又請馬德寶替他挑了幾個熟手軍匠,馬參​​將已是戴罪之身,還巴望著秦林、徐辛夷替他在魏國公面前美言幾句,自是無有不肯。反正淅兵使用鳥槍為主,營中熟手軍匠極多,他再調幾個給秦林也無關大局。

     秦林挑了四個平日就替李火旺打下手的熟手軍匠,許諾調他們到錦衣衛給個力士前程,這些人頓時喜出望外一個個跪著千恩萬謝。

     馬德寶被逗得笑起來:“好傢伙,秦長官那裡前程遠大自不消說,可看你們幾位的樣子,從本將營中出去,簡直像逃出狼窩似的。”

     知道是將官開玩笑,軍匠們摸著腦袋咧著嘴,滿臉幸福的笑。

     秦林見了心中慨嘆,怪不得大明有最新銳的火器技術、最先進的新式軍隊,數十年後與建奴作戰時,卻常常發生槍砲炸膛、火藥不燃、盔甲銹爛等等弊病,生生把戰鬥力拖下去老大一截。這軍匠的地位如此之低、生活如此之差,目前天下太平倒也罷了,將來變亂漸起,他們豈能盡心竭力替朝廷打造精良的武器盔甲?

     那時候造出來的鳥槍,不炸膛才怪了呢!

     果然如張居正所說,萬曆初年的大明朝倭寇平定、俺答封貢,西​​南地區困擾上百年的燹人之亂也一舉蕩平,一時間四夷賓服八方拱手,看起來是個太平盛世,但內裡的憂患也實在不少,潛伏的暗疾日益頑固。

     若能大刀闊斧的予以糾正,尚能再開華夏盛世,假如因為目前的光景還過得去,就拖延姑息,那麼等到數十年後的徹底糜爛之日,就是諸葛再世、周公復生,只怕也難以力挽狂瀾了……

     改革,確實勢在必行。

     “所以張居正才會如此操切,行事不擇手段吧!”秦林摸著下巴苦笑了一下,儘管不同意張居正的種種具體做法,卻也對他急於推行新政的心態感同身受。

     幸好,留給張居正的日子不多,但我還有很長的時間,幾十年,能做不少事情……

     “咱們走!”秦林大笑著抓住徐辛夷的胳膊,拉著她就朝演武場邊栓馬的地方走去。

     徐辛夷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去哪兒?”

     “你家!”秦林乾脆利落的回答。

     徐大小姐忽然心底暗喜,直如喝了蜜糖一般甜絲絲的,蜜色的臉蛋也有些發紅:“你幹什麼呀,拉拉扯扯的……”

     孰料不解風情的秦長官回頭嘿嘿一笑:“請令尊保舉在下!”

     徐辛夷圓圓的杏核眼立刻就瞇了起來,狠狠的咬著小虎牙,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一口把這傢伙咬死咬死咬死,呀呀個呸!

     ……

     浙兵大營火藥庫爆炸一案塵埃落定,查得白蓮教欲獲取鳥槍製造技術,殺死無辜路人頂替軍匠李火旺,引爆火藥庫釀成此案。

     黃把總、刁師弟押入天牢待罪,被他們弄到火藥庫炸死的替身,是長江對岸江浦縣的一名漁夫,到南京賣魚,因去摳金幣而遭了無妄之災,真是倒霉透頂。秦林便發了文書、派人押了屍首並還到江浦縣。

     魏國公徐邦瑞毫不推諉,立刻替秦林上了保舉奏章,以國公之尊替從五品的副千戶開復原官,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秦林本人不覺著什麼,倒是他手底下的眾位弟兄歡欣鼓舞,陸胖子這些倒也罷了,遊拐子更是逢人便說,吹噓他眼光何等的好,跟的這位長官如何了得。

     南京到北京文牘一來一去,中間還有各衙門走程序,就算一切順利,兵部發下開復原官的部照也得個把月之後了,秦林倒也不著急。

     青黛的女醫館那邊,已對十名揚州瘦馬做了基本的醫療訓練,各項事務也置備得差不多了,不日就將開業。

     秦林則忙著做因火藥庫爆炸案而中斷的事情:試制適合錦衣衛使用的新式火槍。

     他在鉛筆工場旁邊又盤下一座院落,把鐵匠爐子、鐵砧、牛皮風箱等物都搬進去,李火旺為首的五名工匠也住了進來,等到一切收拾妥當,秦林便和畢懋康一塊兒到來。

     青磚牆、舊灰瓦,牆面留著雨水斑駁的痕跡,台階被人踩得有些塌了一誰能想到這麼個不起眼的院落,將會是後來名震天下的金陵兵工廠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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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章 槍火

     院子西首一溜兒工坊,火爐、風箱、鐵砧、水槽擺得齊齊整整,李火旺為首的五名工匠垂手而立,靠牆掛著幾桿以前做的精品鳥槍,從庚字所抽調過來擔任守衛的十名錦衣校尉,也在小旗率領下列隊相迎。

     “要有槍,要有炮,老子全都自己造……”秦林哼著歌兒檢閱著部下,一時間心頭大爽。

     雖然不會高深武功,可他是神槍手啊,射程之內基本上彈無虛發,只要有了趁手的槍,就算段海萍、魏天涯那樣的強敵,也絕對逃不過一槍爆頭的下場。

     你有神功,我有科學,哼哼哈嘿!

     畢懋康這幾天見識了秦林的本事,早已死心塌地跟著他,見狀便陪笑道:“長官何以如此高興?晚生所見,錦衣校尉以繡春刀為武器,前後兩百年未變,使火器的卻是極少,神機銃、鳥槍、佛郎機、將軍筒等物,主要是京師神機營和戚大帥編練浙兵新軍在使用。”

     秦林大笑著拍了拍畢懋康的後背,“老畢,你既精研火器,豈不知若干年後此物必大行於世,戰陣決勝時刀槍弓箭只做輔助,主要得靠火槍大砲了!甚至有一天,槍砲等物將完全取代過去的十八般兵器呢。”

     “原來長官銳意革新,進取之心竟不亞於戚帥!”畢懋康深深一揖到地,神色驚喜交集。

     火藥,是中國人的四大發明之一,到宋朝便製造了震天雷、突火槍等火器,在襄陽保衛戰、釣魚城保衛戰中屢挫蒙古精兵。以所謂“弱”宋力抗歐亞之蒙古帝國,前後竟堅持四十餘年,火器實在居功不小。

     其後蒙古人學了中原製造槍砲的技術,西征歐洲之時十分得力,波斯木剌夷建在崇山峻嶺之間的“鷹巢”,俄羅斯和東歐那些堅固的城堡,被漢人工匠用火砲一座接一座的敲破。

     到了朱元璋北伐大都、朱棣北出朔漠的時代,“神機銃居前,馬隊後列,先以銃摧其鋒,後以馬隊沖陣”的作戰方式,成為明軍克敵制勝的法寶。從江南的南京一直打到漠北的哈拉和林,所向無敵,於是龐大的蒙元帝國轟然傾頹。

     不過隨著戰爭平息,國內安定,明儒“重道而輕器”,因循守舊的思想又逐漸泛起,火器的發展,在明中期存在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停滯,直到抗倭戰爭的需要,以戚繼光為首的將領才又掀起了研製新式火器、編練新式軍隊的高潮。

     明代江南中下層文人普遍有投入顯貴府邸做幕賓,從而在科場、官場獲取先機的傳統,比如徐文長替胡宗憲出謀劃策。畢懋康也是這麼想的,他除了讀書作文準備科舉,同時也精研火器,有意藉此做個進身之階。

     不想最熱心火器的戚繼光調往北方的薊鎮編練新軍,畢懋康聞訊好生失望,悶悶不樂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現在發現秦林對火器的見解非常精到,又極其熱心於研製,畢懋康真是如遇知己,比起前面純粹為了應舉、升官而投靠,現在越發有傾心歸附之意了。

     工匠們聽到秦林這番話也是又驚又喜,李火旺忍不住呀的一聲驚嘆。

     秦林奇道:“李師傅怎麼了?”

     李火旺躬身道:“小的們以前在戚大帥麾下做事,他老人家也常來親自指點打造火器,所說的話竟與恩公剛才說的差不多,所以小的們吃驚,若不是恩公年紀小些,直要疑心恩公是戚帥的同門師弟了。”

     秦林眉頭一挑:“戚帥怎麼說的?”

     李火旺想了好一會兒,才像蒙童唸書那樣一字一頓的背誦:“戚大帥說了,人的武藝必有極限,咱們明軍使刀矛弓箭的功夫,並不比唐軍宋軍來得高明,千餘年來幾乎沒什麼變化;但火器的進步就沒有終了之日,從宋之突火槍,到元之碗口銃,再到國朝初年的神機銃、將軍筒,及至今天的鳥槍、佛郎機,日新月異,使用越來越方便,威力越來越大。將來或者數十年,或者百餘年,終有一日要完全取代刀矛弓箭,全軍將士盡使火器,那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

     秦林聽了悠然神往,戚繼光所料簡直就像親眼所見似的,竟與後世發展一般無二,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去見識見識這位世之名將的風采。

     殊不知在畢懋康、李火旺等人心目中,秦林自己也是一代神人了,與戚大帥從未謀面,見識卻如出一轍——天,咱們這位長官才多大年紀?將來怕不比戚帥還要站得高,走得遠?

     秦林站了一會兒,從歷史的煙雲中回過神來,哂然一笑:“對了,今天是來想辦法改進鳥槍的,畢先生,你可會使鳥​​槍?”

     畢懋康怎麼不會?萬曆年間法紀早已鬆弛,民間玩連弩、火槍的不要太多哦,只是白蓮教造反需要大規模大批量製造,所以才劫持李火旺,若是一支兩支,像畢懋康家裡就有。

     他從牆上摘下一支鳥槍,首先打開藥池蓋兒,將引火藥倒進去,再關上蓋兒;接著倒轉槍口朝上,先把火藥灌進去,後塞進鉛彈,用通條捅了捅使之壓實;最後敲打燧石,點燃火繩,把火繩夾在龍頭上,這才完成了射擊準備。

     秦林指了指一面青磚牆,“就打那裡吧。”

     畢懋康便瞄準磚牆扣下了扳機,與之聯動藥池蓋兒打開,龍頭夾著燃燒的火繩落下,點燃了藥池中的引火藥,火焰從引火孔進入槍膛,瞬間點燃了膛內的火藥,推動著彈丸飛速射出。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槍口火光閃爍白煙冒出,遠處的磚牆被打得石屑紛飛,威力實在不小。

     說時遲那時快,其實扳機與藥池蓋兒、龍頭聯動,火藥燃燒子彈射出的速度都快得肉眼難以分辨,從畢懋康扣下扳機到子彈命中磚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所以此槍能射落飛鳥,故名鳥槍。

     秦林見狀點點頭,扣下扳機幾乎即刻就子彈勁射,這一點實與後世的槍械相差無幾,普通人手持一支處於待發射狀態的鳥槍,就算是霍重樓、段海萍那種級數的高手也難免要心頭打鼓吧。

     可前面裝彈的過程……秦林搖了搖頭,讓畢懋康發射第二槍。

     這一次省略了點燃火繩的步驟,畢懋康先往槍膛裡裝進火藥和鉛彈,然後把夾著燃燒火繩的龍頭扳起來離開槍身,往藥池中裝了引火藥再合上藥池蓋兒,就完成了發射準備,比頭一次要稍快些。

     又是一槍,把青磚牆得磚屑崩飛,威力如斯,如果打在人身上,什麼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都抵擋不了。

     “這槍很好啊,”畢懋康興奮的擺弄著鳥槍,“比晚生家裡的兩支槍還好,長官,用來裝備錦衣弟兄們,這就算頂尖的好槍啦。”

     不料秦林卻搖搖頭:“槍雖好,前面裝彈花的時間太長了。大軍作戰幾千上萬人,又有弓箭手、騎兵、刀牌手、長矛兵配合,鳥槍手自能從容裝彈,咱們和白蓮教、江湖黑道打,卻要伸手即出,出槍就能打,不能像這麼慢慢裝彈了。”

     說著秦林就做了個從腰間掏槍,掏出來立刻就射擊的動作,他一時不察覺,竟像後世用手槍那麼連發,嘴裡還乒乒乓乓的配音。

     畢懋康和李火旺互相看了看,同時苦笑,兩個人的臉都拉得比馬還長,心說這根本就沒辦法做到嘛。

     秦林也察覺到要求太高了,訕笑著把手指頭收回來,撓了撓頭:“至少第一槍不能花那麼長時間,咱們緝拿兇犯,突發情況很多,要拿出來就能打,絕對沒時間慢慢裝彈、點燃火繩。”

     李火旺聞言如釋重負:“如果只是第一槍倒也好辦,先把子彈和火藥裝好安在槍膛裡面,用的時候就能省下裝彈的步驟,只是子彈容易滑出來,帶槍的時候要注意時時保持槍口朝上。”

     “倒也不必隨時槍口朝上,晚生還有個辦法,”畢懋康補充道:“晚生髮現給鉛彈包一層油紙,塞進槍管就怎麼也不會滑出來了,而且發射時威力更加強勁。”

     “好!”秦林鼓掌,提前把子彈和火藥裝在槍管裡面,第一發就可以省略裝彈的步驟,這是個好辦法。

     “不過,點燃火繩耗費的時間仍然很長,能否加以改進?”

     秦林想起小時候玩過一種火皮槍,扳機一扣,擊鎚砸落,就能把火皮打響,現在既然自己能從人尿裡面煉出白磷,白磷又能轉化成紅磷,能不能和硝石、硫磺等物混合反應,試著把火皮造出來,夾在藥池的位置,一扣扳機,龍頭落下把火皮打燃,就引燃發射藥,子彈射出,這樣便省略了點燃火繩的步驟。

     提前裝好彈,安好火皮,把藥池蓋兒蓋上就相當於保險了,槍再做短點就可以隨時揣在身上,抽出來就能打,一槍斃敵。

     “好辦法呀!”畢懋康巴掌一拍,省掉火繩是相當大的進步了,要是抽槍就能打,那絕對是克敵制勝的利器。

     李火旺呢,只是慷慨的嘆息著,心道這位秦長官真是太了不起了,竟然對火器有如此見解,莫不真像傳說中的,是天上哪位星宿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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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4 01:31:09
二八五章 狗仗人勢

     安排好鐵匠鋪試制新式火槍的事情,秦林又馬不停蹄的趕往揚州。

     在那裡,他先去拜會了漕幫總甲田七爺,旁人並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但田七爺送秦林出門的時候,簡直就是紅光滿面,賽如吃了整隻百年老山參。

     接著秦林直奔知府衙門,名刺剛遞進去,揚州知府歸慕光就邁著小碎步,一溜煙的走了出來,見面就把腰呵得像裁縫用的曲尺:“不知秦將軍虎駕到此,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秦林笑著將歸慕光攙扶起來:“歸府尊何必如此?下官已被參革,現在是待罪留任,實在當不起府尊這般相待。”

     歸慕光笑得像隻老狐狸,腦袋卻和小雞啄米似的連點,彎著腰頭前帶路把秦林請進去。

     府尊大老爺一邊拿袖子擦額頭的汗水,一邊心頭暗道:和我老歸打什麼馬虎眼?張家三位公子小姐拿你如何相待,我又不是沒看見,這次說什麼查案疏漏死了王本固,只怕就是你動手宰的吧!哼哼,弄死一個正二品的王都堂,你秦某人居然只落個革職留任……天底下還有誰比你心黑、手狠、靠山硬! ?

     秦林和歸慕光說了些什麼,照樣沒第二個人知道,反正歸大老爺送秦林出來的時候,腦門上汗水是嘩啦啦的往下直淌,就連他那些師爺、書辦、衙役瞧見了,也替自家老爺著急。

     ……

     八月十八錢塘潮,觀潮的最佳地點是海寧縣鹽官鎮,可以看到“滔天濁浪排空來,翻江倒海山可摧”的壯麗景象,所以每年這個時候,來觀潮的遊人也格外多,到處摩肩接踵,街頭巷尾人聲鼎沸。

     鹽官鎮的鎮海塔之下,江邊立有一座觀潮亭這裡可以欣賞到“寶塔一線潮”,的天下奇景,乃是觀潮的最佳位置。所以每年八月十八天文大潮的時候,能坐在觀潮亭內的人也就非達官顯貴莫屬了,比如前兩年都是由淅江布政使李嗣賢佔據這個寶地。

     但今年,李嗣賢的大駕並沒有從杭州城出來,那麼亭中之人又將是誰呢?是杭州知府還是巡按御史?

     直到一道身穿六品官服,體態妖嬈嫵媚的身影在侍女環繞之下走入亭中,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近來名動杭城,風頭一時無兩的瀛洲長官司女土司金長官!

     “原來是她,難怪難怪。”不遠處的平海樓上,一位身材魁梧、容貌頗為豪雄的中年漢子嘆息著點點頭。

     身旁長著老鼠鬍鬚的瘦個子,聞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大哥過慮了,金櫻姬仗著幾分姿色,在杭州官場長袖善舞,那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官場上總是信大哥的多。”

     原來這位大哥就是汪直之後,縱橫淅江沿海的大海商陳白鯊,身邊的老鼠鬍子則是二當家趙海馬。他兩人借重官府勢力逐漸崛起,壓迫沿海漁民和中小商人,倚仗實力強買強賣,短短時間就崛起成為杭州官僚顯貴走私的代理人,在杭州灣內外說一不二。

     但朝廷招安五峰海商,封金櫻姬為女土司,這就令他們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

     果不其然,繼福建月港之後,杭州也開放海禁,金櫻姬便從海外強勢回歸,十艘巨艦滿載東西兩洋的各色貨物,不久前在杭州碼頭卸貨的時候,聲勢著實驚人:日本的折扇、漆器、東洋刀;高麗的青瓷、東珠、人參;西洋的銀鍊;波斯的寶石;印度的絨毯,應有盡有。

     金櫻姬是新歸附的土司,聖眷正隆,藉著這股東風,她四處拜客,不是和杭州府城的官員飲宴,就是與浙江的才子佳人們詩書唱和,她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時間杭州不知多少老的少的才子拜倒在石榴裙下,被她迷得色授魂與。

     “小娘們,靠臉蛋就想把爺們兒拿幾十萬銀子砸出來的場面弄翻?”趙海馬朝樓下啐了一口,憤憤的吐出兩個字:“做夢!”

     陳白鯊卻搖了搖頭,瞇起眼睛打量著遠處的金櫻姬:“她只靠臉蛋?哼哼,那你就把她想得太簡單啦……”

     按說做海商生意的,又是今年輕貌美的女子,定然風流成性,偏偏看得見吃不著,金櫻姬對誰都是笑容可掬,可真想貼上去吧,她又拒人千里之外。

     陳白鯊縱橫海上十餘年,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經過,什麼樣的英雄好漢沒會過?直覺告訴他,這個金櫻姬金長官絕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沒有三尺三,誰敢上粱山!

     誰要把踏波蹈海、號令三十六島的五峰船主當作以色媚人的貨色,誰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癡。也許,妖嬈嫵媚只是她的表象,骨子裡卻是一條劇毒的美女蛇!

     陳白鯊舔了舔被海風吹乾的嘴唇,猶豫著下達命令:“老趙,給弟兄們說一聲,這些天稍微收斂點兒,別把那些個打魚的窮棒子壓得太狠,和外地商客玩強買強賣的時候,吃相也不要太難看……另外,李布政和吳知府那裡,再打點一遍吧。”

     大哥何必這麼小心?趙海馬覺得陳白鯊有些太過擔心了,可終究拗不過,悻悻的點了點頭。

     正在鬱悶,趙海馬突然指著觀潮亭下,嘿嘿的奸笑起來:“大哥快看,李公子來了,那婆娘怕不要當眾出醜,哈哈哈……”

     ……

     趙海馬所指的地方,一個油光滿面的年輕公子正在人群中移動,八個敞胸露懷的打手乍著膀子替他開路,把觀潮的老百姓推得東倒西歪,時不時還壞笑著,趁機往大姑娘小媳婦身上亂摸,引發一陣陣尖叫。

     人們敢怒不敢言,因為年輕公子身前還有四名青衣小帽的惡僕,其中兩人牽著張牙舞爪的惡狗,另外兩人打著官銜燈籠,“淅江布政使”五個大字分外醒目。

     這位便是杭州城內惡名昭彰的李公子,本省布政使的大少爺,誰敢惹他?

     一名提燈籠的惡僕手搭涼棚,往觀潮亭上張了張,回過身來點頭哈腰的道:“公子爺,果然金小姐在亭上,咱們來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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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4 01:31:34
二八六章 小強死得好慘

     觀潮亭上的金櫻姬遠遠瞧見李公子橫行霸道的一幕,頓時柳葉眉緊緊皺起,十指春蔥輕輕扶著額頭,又是厭惡,又是頭疼。

     當日金櫻姬率五峰海商大隊人馬趕往夷洲雞籠港,那兒五年前本是曾經進軍呂宋島、割地稱王的大海商大海寇林鳳的避風港。因部下接受招安,林鳳下落不明,雞籠港就漸漸衰敗,只有少數開荒種地的漢人移民,和偶爾到此歇腳的小海商、小海盜。

     幸好當年林鳳建設的碼頭、房屋、倉庫等設施還基本保存完好。五峰海商大隊人馬抵達之後,立刻著手整修,倒也省了許多事。

     那些漢人移民和小海商自從林鳳倒台、雞籠衰敗,生活就過得十分清苦,見威震三十六島的五峰船主大駕親臨,立刻歡歡喜喜的投靠。

     夷洲多化外夷人,雞籠港周圍也有幾個平埔人的族群,和他們住在山區的脾氣暴躁的同胞相比,這些人的性情相當溫和,且很早就受雞籠港漢人移民的影響,或多或少有些漢化,絕非什麼頑固兇殘的蠻夷。

     看見五峰海商的巨艦遮天蔽海而來,雞籠港周圍的平埔人嚇得不輕,很快就派使者來聯絡。待聽說大隊人馬並不是來攻打他們的,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然後歡天喜地的帶著鹿肉、芋頭、魚乾等物,來換五峰海商的金子銀子鐵器布匹,倒也暫時替海商們解決了補給問題。

     金櫻姬既受朝廷冊封為瀛洲長官司正六品女土習長官,便有了合法的統治權,在雞籠開府建衙自不消說,派海商大大方方的去月港購買糧食補給,招引福建沿海失地流民去雞籠開墾,重金僱請各色工匠,這些都是應有之義。

     五峰海商的母港設在雞籠,轉運港和應付朝廷所設的長官司衙門則在杭州灣外的大衢山島。

     雞籠的開拓建設大體走上正軌,留三名德高望重的老海商主持其事,金櫻姬就籌措了一大批東西兩洋的貴重貨物,率十艘巨艦來到大衢山島屯紮,一接到杭州開海通商的消息,就和當地官府交涉,在碼頭登陸卸貨。

     五峰海商從海外遺民轉為朝廷認可的土司,從走私改為合法的通商貿易,金櫻姬就免不得和貿易港杭州的大小官員打交道,把場面撐起來,才好和四面八方的富商豪紳做生意。

     金櫻姬是朝廷冊封的正六品土司長官,杭城的達官顯貴們就算再急色,也要面子上裝成正人君子,規規矩矩的和她詩酒唱和;唯獨布政使李嗣賢的大少爺,號稱“霸錢塘”的李甲李魁元屢次攪擾,糾纏不休,惹得金櫻姬好生厭煩。

     以手支額,金櫻姬瞧著李甲的眼神就像看著一條癩皮狗,她低聲問道:“權先生,這位寶貨怎麼也來了?”

     權正銀也很納罕:“奇怪,觀潮亭是龔勉龔知府讓給咱們的,何以這條癩皮狗……”

     “唉,上當了。”金櫻姬無可奈何的撇撇嘴,神情實在鬱悶至極:“定是癩皮狗從他爹那兒要的觀潮亭,又叫龔勉出面讓給咱們。”

     權正銀聞言一怔,繼而苦笑不迭,他自詡足智多謀,沒想到那李甲竟然把心思花在這種事情上面,叫他權正銀也一時不察上了當。

     之所以新任瀛洲長官金櫻姬要在八月十八觀潮節這天,出現在萬眾矚目的海寧觀潮亭,就是要藉這個歷年來只有達官顯貴才能佔據的位置,向全國各地趕來的商客表明:我瀛洲長官司財雄勢大,與我們合作必定有利可圖;也告訴杭城乃至淅江的各級官吏,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想額外撈什麼油水,別打錯了歪主意!

     所以龔勉讓出觀潮亭,權正銀也沒多想就接受了,不料卻來這麼一齣,要是那李甲上到亭中,糾纏騷擾金櫻姬,那非但達不到想要的效果,只怕還要被別人看了笑話去呢!

     想到這裡,憂心忡忡的權正銀朝平海樓上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陳白鯊和趙海馬。兩人笑容裡面帶著濃濃的譏嘲,一副看笑話的嘴臉。

     他媽的!權正銀氣得面紅耳赤。

     金櫻姬喝了杯侍女端上的參茶,李甲推開人群越走越近,瞧著他那副紈絝惡霸的得意洋洋的嘴臉,就感覺像一坨狗屎那麼噁心。

     鼻粱微皺,柳葉眉直聳,金櫻姬用袖子遮住嘴佯裝喝茶,姿勢風情萬種,紅唇中的低聲呢喃卻是:“這厭物,真想殺了他呀……”

     “哈依!”龜板武夫重重的一點頭,提著刀就要往外走。

     “你們這些日本人哪,不要那麼白癡好不好!”金櫻姬更加頭疼了,命龜板武夫回到身後站好,不得妄動。

     可看著李甲這不識好歹的癩皮狗越走越近,就快到觀潮亭底下了,金櫻姬就越發煩躁,現在就算抽身退步也來不及了。瀛洲女長官見到布政使的少爺就跑路,會被別有用心的傳成什麼齷齪話頭?

     ……

     李甲則耀武揚威的直奔亭上,滿臉噁心的壞笑,極其得意的拍了拍身邊的狗奴:“旺財,你的計策很好,少爺回去就把春花賞給你!”

     那名為旺財的惡奴彎腰點頭,笑得臉都快抽了。

     眼看就要走到了亭上,忽然人群中傳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嚎叫:“小強~~你死得好慘啦~~”

     無論來觀潮的百姓、商客,還是李甲帶來的打手、惡奴,聽得這一聲都不約而同的起了無數雞皮疙瘩,只覺全身酥酥麻麻,不由自主的收住了腳步。

     卻見一個布衣青衫的年輕人彎下腰,從最前面正伸手朝小媳婦身上亂推的打手的腳旁邊,拈起了一個寸許長短、黑不黑烏不烏的玩意兒。定睛細看,原來是只半死不活的蟑螂,幾隻腳還在爬啊爬的。

     眾人當然不明白這是準備演哪齣戲,唯有觀潮亭上的權正銀、龜板武夫和侍女們盡皆鬆了口氣。

     瀛洲長官金櫻姬更是抿著殷紅的小嘴笑靨如花,柳葉眉像海波一樣輕輕蕩漾,如夢似幻的雙目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汽。

     不用說,那個捏著蟑螂的年輕人,自是已革錦衣副千戶秦林秦長官,他從南京趕往揚州佈置一番,又馬不停蹄的來到杭州,正要到觀潮亭來會金櫻姬,卻瞧見李甲囂張跋扈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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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章 為民除害

     將不知從哪兒撿來的蟑螂捏在手中,秦林搥胸頓足的干嚎:“可憐的小強,你死得好慘吶,陪了我整整八年,相依為命。沒想到、沒想到今天,竟然被王八蛋帶的狗腿子踩死了,造孽啊造孽……”

     觀潮亭上,金櫻姬正從侍女手中接過茶喝了一小口,聽到秦林這句登時噗的一聲把茶噴了出來,笑得花枝招展,白皙的瓜子臉被嗆得暈紅,更增嫵媚,兩灣秋波都投在秦林身上。

     百姓們聽得這小強的主人話裡指桑罵槐痛斥李甲主僕,個個暗笑不已,卻又替他捏把汗,擔心要吃虧挨打。

     李甲沒聽出秦林笑罵,兀自白愣著眼睛嘿嘿直樂:“你們看,這傻子有點意思,本公子聽說過養蟈蟈的、鬥蛐蛐的,沒想到居然養蟑螂玩的,還真他媽稀奇!”

     那叫旺財的狗腿子斜著眼睛瞪了瞪秦林,湊近李甲耳根,歪著嘴巴嘀嘀咕咕:“公子爺,這人罵咱們呢!他說那蟑螂是被王八蛋帶著狗腿子踩死的,狗腿子就是小的們,那王八蛋……”

     “就是罵我了?”李甲這才反應過來,登時就橫眉立目,豎起兩根手指頭指著秦林:“丫的不想活了!敢太歲頭上動土,不知道爺是霸錢塘李甲李魁元?”

     秦林咧著嘴:“不管你是誰,踩死我的小強,就得賠!”

     喲呵!敢情是訛人呢?

     百姓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互相看看,沒人認識這小伙子,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竟然訛到了霸錢塘的頭上,明明就是找死,唉……

     李甲一下子就被氣樂了,在這杭州府乃至浙江省境內,從來都只有他訛人的,幾時有別人來訛他?

     看了看觀潮亭上,金櫻姬正望著這邊,似乎盈著整個東海碧波的眼波充滿了關切,笑靨如花媚態橫生,眼角眉梢都是萬種風情。

     李甲登時身子酥了半邊,這笨蛋自作多情,完全會錯了意,便有心要在金櫻姬面前賣弄,故意止住欲上前群毆的惡奴,屌眉屌眼的打量著秦林:“喲呵,小東西有點膽量啊,不知道踩死那小強,要本公子賠多少呢?多了本公子可賠不起呀!”

     八個打手、四名惡奴全都狂笑起來,彷彿自家公子爺說的這個笑話很有意思,就連兩條惡狗都狂吠不止。

     秦林瞇著眼睛,笑嘻嘻的道:“小強陪了我八年,如今被你的狗腿子打死了,陪我八條命就是——倒也不計較貴賤,打手、惡奴我收,惡狗和什麼狗屁公子我也收,湊足八條就行了。”

     李甲和惡奴們越發笑得前仰後合,覺得秦林簡直就是天字第一號的不識時務,這不是送上門來找打?

     百姓們更是立刻開始往後退,情知霸錢塘就快要發飆了,這青衫小伙子的下場,只怕不妙。

     唯有平海樓上的正拈著鬍鬚微笑的陳白鯊,臉色一下子變得鄭重起來,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不對!”

     “什麼不對?!”趙海馬莫名其妙。

     “訛人沒有這麼訛的,來者不善,那個年輕人不簡單,只怕李公子要糟!”陳白鯊說完就匆匆往樓下走。

     李甲一夥卻全然沒有意識到問題,只道秦林是個不長眼睛的二愣子,霸錢塘把手一揮,惡狠狠的道:“給我打死——算了,金小姐在這裡,不要見血,錢塘潮要來了,就送丫的進江底餵王八!”

     打手們早已摩拳擦掌,聽得這句立刻獰笑著逼了上去,那兩個牽狗的奴才覷準時機,把鐵鍊子一鬆開,兩條小牛犢似的惡犬就狂吠著撲了過去!

     “哎呀,還放狗咬人?”秦林把頭一縮,往旁邊一躲。

     “哈哈哈,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打手們全都狂笑起來,李甲也越發開心。

     不過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秦林閃過之後,他身後的一個人突然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沖在最前面的兩名打手抬頭向上仰視,只覺得天都被遮了半邊——原來是牛大力半蹲著擠在人群之中,看起來和常人差不多高矮,這會兒他站直了,卻比常人整整高出半截身子,手臂更比別腿還粗,拳頭足有砂缽那麼大,牛眼瞪著賽過銅鈴,這副身胚直如泰山廟裡面的金剛降世,凌霄殿的巨靈神下凡。

     莫說是人,就算那兩條凶悍的惡狗,看到牛大力這般一個巨人,也露出了欺軟怕硬的本性,夾著尾巴嗚嗚低鳴,趴在地上不敢亂動。

     秦林嘿嘿的壞笑,笑容格外的奸詐陰險:“老牛啊,咱的小強被他踩死了,你說該怎辦?”

     牛大力雙眼圓睜,聲音就好似半空裡悶雷滾過:“鳥的,敢踩死俺恩公養的小強,俺老牛可咽不下這口氣!”

     說著他左腳抬起,狠狠踏在一條惡狗的脊椎上,只聽得咔嚓聲響,那惡狗嗚嗚兩聲就丟了性命;第二條狗夾著尾巴想跑,牛大力右腳飛起,正踢到那狗的侉子上,這隻狗就像梅西發任意球似的,嗖的一下飛了起來,直挺挺的撞到旁邊的牆上,砸成了爛肉。

     “好啊!”百姓中有膽子大的忍不住出聲喝彩,霸錢塘李甲餵的這兩條狗幾乎也算杭州一害了,主人縱狗行凶,不知道咬傷了多少無辜百姓,去年還有個窮漁民被咬之後無錢醫治,感染髮燒生生的斷送了性命,沒想到眨眼間就被這青衫客的手下乾淨利落的解決,真是大快人心。

     李甲橫行霸道久了,雖見牛大力凶蠻他也不害怕,反而大聲招呼惡奴:“上、上啊,打死他,本公子有賞!”

     幾個打手對視一眼,兩個最凶悍的一左一右沖在了前頭,其他人也跟著衝了過去。

     牛大力張開大嘴呵呵一笑,兩條又粗又長的手臂伸出,張開蒲扇大的巴掌輕輕鬆鬆就把兩個打手頭領提了起來——可憐這兩個也是五尺有餘的健壯漢子,卻遇到牛大力這麼個巨漢,被他像小雞崽似的拎在手中,學的什麼哪吒拳、韋陀掌,兀自一拳一腳的搗,只可惜全都落了空。

     “滾蛋罷!”牛大力抓住兩人往中間一碰,這兩個打手登時眼冒金星,再被他朝地上不輕不重的摜下來,又跌得七葷八素,只剩下趴著哼哼的力氣了。

     牛大力打第一流的武林高手或許還差點,但揍幾個護院武師真是虎入羊群,別人打他當撓癢癢,他打別人是一拳就倒,劈劈啪啪一陣亂打,保鏢和惡奴就躺了一地。

     “公子爺,你先走!”旺財把李甲往後一推,自己迎著牛大力衝過去。

     李甲感動得熱淚盈眶啊,為了不辜負旺財的耿耿忠心,就朝人多的地方擠,準備撒丫子開溜。

     孰料旺財衝到牛大力身前,還沒等他那砂缽大的​​拳頭揍下來,就撲通一下矮了半截。

     靠,這傢伙自己先跪了。

     李甲回頭幽怨無比的看了眼,腳底板抹油溜得更快了,他雖然又兇又橫,對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古訓倒是頗有領會。

     正埋頭溜的好,忽然撞到了軟軟的一堵肉牆上,慌亂之中李甲腳下不穩,被那肉牆的反彈力撞得摔了個屁股墩。李甲抬起頭,首先看見的是胖子那張異常猥瑣淫蕩的肥臉,然後身子一輕,就被牛大力從身後拎了起來。

     牛大力不由分說,把李甲也扔到那堆躺著的打手、惡奴中間。

     陸胖子也做得出來,把兩條死狗也提過來和他們放在一起,望著秦林道:“報告長官,一、二、三、四、五……總共十五條狗,兩條死的,十三條活的,拿哪些來替咱們的小強抵命?”

     秦林森然一笑,露出滿口白森森的牙齒,毫不掩飾的睜開眼睛,帶著死亡氣息的目光從這些惡霸惡奴身上掃過。

     被他看到的人,立刻渾身都發寒顫,單從殺意就知道,這人絕對是個不把人命當回事兒的凶神,李甲雖然橫行霸道,可和這位眼神中的凶煞之氣一比,簡直就是十足十的乖寶寶啦!

     李甲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他嚇得不輕,連聲告饒:“這位好漢,大、大王,咱們有話好說,你要賠銀子我就賠銀子……”

     “我要你賠命呢?”秦林語氣森然,他剛才已從百姓口中知道了這位霸錢塘是個什麼貨色。

     李甲臉都拉成苦瓜了,抱怨道:“蟑螂只一條命,您老已經打死兩條狗了。”

     秦林眼睛一瞪,抓耳撓腮的道:“可惱啊,竟說我的小強是蟑螂!老牛,把這傢伙丟進潮裡去餵魚!”

     得了!牛大力高高興興的把李甲拎起來,放到海塘邊上。

     “潮來了,潮來了!”東面遠處的觀潮者叫起來。

     只見江流茫茫,秋水共長天一色。當江潮初起時,東方天際處,隱約傳來陣陣急驟的細雨聲,極目望去遠處顯出一條長長的銀線。

     那銀線變得愈粗愈近,化作一條橫臥江面的白練,那驟雨聲也漸響漸近,變作瓢潑暴雨聲,且越來越響,猶如悶雷似地滾來。爾後,潮頭臨近,滄海橫流,江水猛漲,萬頃波濤,頃刻一線白練變成了一道數米高的矗立水牆,潮聲猶如萬馬奔騰,驚雷貫耳。

     李甲被牛大力拎起來懸在海塘外面,身子懸空,腳底下就是洶湧奔流、宛如猛虎咆哮的海寧大潮,情知只要牛大力一鬆手他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一時間駭得面色卡白,身子噗噗噗直抖,只覺魂靈兒都從頂門心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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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八章 救星到了

     海潮翻湧白浪滔天,觀潮亭上美人如玉,可惜亭下一群打手,惡奴鬼哭狼嚎,還有個霸錢塘李甲身懸海塘之外,叫聲尖利得像殺豬,實在是大煞風景。

     畢竟李甲是布政使李嗣賢的兒子,秦林嚇嚇他罷了,也不可能真把他丟進大潮裡去,就準備招呼牛大力將他放下來。

     就在此時,陳白鯊帶著一隊捕快氣咻咻的跑過來,老遠就扯著嗓子叫:“兀那強賊,快放開李公子!”

     跟在後面的趙海馬茫然不解:剛才大哥還說那青衫公子多半是達官顯貴,所以才沒帶幫中弟兄,而是找來官面上的衙役,怎麼這會兒又說是什麼強賊?

     殊不知這正是陳白鯊狡猾之處,他早已瞧出秦林身份絕非草莽一流,現在故意扣頂強賊的帽子,待對方自己說出身份,到時候雙方投鼠忌器,就能輕易救下李甲。布政使李嗣賢本來就是他們的靠山,這又救了他公子的性命,將來李家還不感激涕零,越發和陳白鯊傾心結交?

     見捕快來了,秦林倒也無意對抗,便示意牛大力放人。

     牛大力將李甲往那堆狗腿子中間一摜,正好摜在兩條死了的惡狗之間,李甲本已嚇得三魂去了二、七魄只剩一,又吃這一摜跌得七葷八素,還滿頭滿臉沾上了死狗的污血,真叫個狼狽不堪。

     “哎呀呀,老牛你咋不看著點兒?”陸胖子跌著腳埋怨:“你看看你啊,把李公子扔在他兩個死了的兄弟身上,忒也褻瀆了嘛。”

     百姓們哄笑不止,李甲常縱放兩條惡狗咬傷無辜良民,胖子罵他和狗做兄弟,實是說出了眾人的肺腑之言,替杭城百姓出了一口氣。

     陳白鯊立刻去扶李甲,不停的彎腰賠笑:“李公子受委屈了,天幸在下找到幾位捕爺。否則公子若才什麼傷損,在下可沒臉去見令尊老大人。”

     “疼,他媽的好疼……”李甲哼哼唧唧的站起來,被牛大力那麼一摜,全身骨頭都好像碎了似的,無一處不酸疼難當。

     “各位捕爺,把衝撞了李公子的強賊抓起來,在下替各位擺酒慶功!”陳白鯊死咬著強賊二字,偷眼覷秦林的反應。

     秦林袖手微笑,神色波瀾不驚。

     那些個捕快卻不曉得深淺,他們都是陳白鯊一黨,對他言聽計從,更何況被打的李公子還是堂堂布政使的少爺?於是捕快們手持鐵尺木棍,抖起鐵鍊子,就逼了上去。

     牛大力鐵塔般的一條巨漢,陸胖子像尊彌勒佛,這兩個看起來都不好惹,十來個捕快倒有八九個衝著秦林來。

     牛大力和胖子兩個見狀呵呵直樂,平生頭一次蓋過了秦長官。

     “難道只有我長得比較正常?”秦林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細想想手底下這些人,眼前兩位不消說了,徐文長是個老瘋子,遊拐子瘸了條腿。啊呃,我這兒還真是非正常人類研究所啊。

     “兀那賊子!”幾個捕快看看地下橫七豎八,躺著呻吟叫喚的惡奴,還有兩條惡狗爛泥般的屍體,也發覺秦林一夥不好惹了,大聲吆喝著替自己壯膽,叫道:“你們當街鬥毆,觸犯王法,且隨爺爺去海寧縣衙走一趟!若敢拒捕,莫怪爺爺下手不容情!”

     秦林低著頭,腳尖把地上石子兒踢來踢去,滿不在乎的哂笑道:“既然當街鬥毆就要抓到縣衙審問,請問毆打百姓、調戲婦女、縱放惡犬當街咬人,這樣的惡棍要不要先抓起來呢?”

     “好!”人群中有誰叫了一聲,陳句鯊和幾個捕快惡狠狠的看過去,懾於積威之下,百姓們再無人敢開口響應。

     捕頭深恨秦林揭開他為虎作倀的老底,將鐵鍊子一抖,咬牙切齒的道:“什麼調戲婦女、縱犬傷人,爺爺都沒看見!爺只看見你把李公子的尊僕都打傷了,還殺死兩條名犬!閒話休講,且隨爺爺往縣衙走一趟!。”

     “原來是選擇性執法啊!”秦林低著頭一聲嘆息,忽然抬起頭來,雙目中厲芒猶如閃電驚鴻,刺得那捕頭心神呆滯。接著秦林揚起手,用足力氣老大的耳刮子扇下去,那捕頭被他眼中凶煞之氣所威嚇,一時間竟不知躲閃,正正反反連吃十幾道耳光,此時大潮已過,劈啪之聲分外清晰。

     打過了,秦林才收回手,不經意的甩了兩下,笑瞇瞇的問著:“怎麼樣?剛才聽得百姓議論,李甲為非作歹不是一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的事情,你愣是看不見,這眼睛定然生了白翳,乃是五行不通、心火上沖之症,所以爺替你按摩按摩,現在你可看得見了?

     捕頭臉腫得像個豬頭,可憐他被打得懵了,此時才回過神來,氣得哇哇大叫,招呼手底下的幾名捕快,掄起鐵尺鐵鍊子就朝秦林夾頭夾腦的砸來,口中大叫:“賊子膽敢拒捕,格殺勿論”

     百姓們全都騷動起來,一片嘈嘈切切的議論,又是擔心秦林吃虧,又畏懼李甲、陳白鯊和眾捕快的勢力,不敢上前相助。

     “拿下!”秦林也一聲斷喝。

     什麼拿下?捕頭嘿嘿冷笑,剛才被秦林唬住,硬生生吃了十幾道耳光,他心頭好生憤怒,決心這一次再不上當了。

     不過,好像有點不對勁兒……怎麼弟兄們都沒了聲息?

     忽然感覺脖子上冰涼冰涼的,捕頭硬生生收住前牢的身形,脖子像僵住了似的,極其費力的往下一看,登時尿都快流出來了。只見一柄寒光閃閃的繡春刀正架在頸上,刀鋒緊緊的貼著肉,只要亂動一下,怕不被割出個大血口子!

     再往後看,原本耀武揚威的捕快們,人人脖子上架著繡春刀,身子像泥雕木塑似的,半分也不敢亂動。

     原來隨著秦林一聲斷喝,不知怎的就從人群中衝出十餘個壯漢,手持明晃晃的繡春刀,不由分說就從背後製住了眾捕快。

     扶著李甲的陳白鯊和捕頭都暗暗叫苦,這十來個壯漢身手彪悍敏捷,神情凶神惡煞,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啊!

     陳白鯊隱隱感覺到這次李公子怕是踢到鐵板上了。

     “你、你們敢殺官造反?”捕頭的聲音都帶上哭腔了,他實在沒想到,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拿刀架在官差的脖子上面。

     這、這還是賊人嗎?還有天理,還有王法嗎?捕快們簡直想哭子。

     “幾位捕爺,難道你們還沒看出來,哥拿的是什麼刀?”胖子笑嘻嘻的走過去,剛才搬死狗沾了狗血的胖手往捕快們臉上輕輕拍著,腥臭之氣熏得他們想吐。

     繡春刀!

     捕快們這才反應過來,敢情來的是天子親軍錦衣衛!

     區區縣衙的捕快敢和錦衣衛打架,這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

     有幾個膽子稍微小點的捕快就褲襠裡一熱,嚇得連尿都流了。

     陳白鯊扶著昏昏沉沉的李甲,此時也覺得棘手,他是杭州眾位達官顯貴的走私代理人,江淅權貴走私集團的首領,手下勢力與五峰海商勢均力敵,甚至在陸地上還要強三分,不過,也不能公開和天子親軍對抗啊。

     “李公子,陳會首,還有這位捕爺,我勸你們還是罷手吧。”不知什麼時候金櫻姬從觀潮亭上走了下來,步履輕盈猶如仙子凌波,水蛇腰款款輕擺,又充滿了無盡的魅惑。

     櫻唇微啟,巧笑嫣然,香氣襲人的五峰船主站到秦林身邊,秦林想起留書豐胸的往事,壞笑著低頭瞧了瞧她胸部,惹得金櫻姬粉面微紅,似嬌似嗔的瞪了他一眼,卻是風情萬種。

     沒有忙著和秦林寒暄,金櫻姬先咯咯笑著對陳白鯊道:“陳會首啊,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鬥不過這位秦長官的,還是乖乖認栽,看在同行的份上,小妹替你們求個情,這事就算了解吧!”

     陳白鯊氣得咬牙切齒,他本來是要看金櫻姬的笑話,沒想到竟反被這條美女蛇一頓奚落,眾目睽睽之下大丟其臉,真是好生沒趣。

     “大哥,咱們暫且退避,之後想辦法做了丫的鷹爪孫!”趙海馬在旁邊勸道。

     陳白鯊手下的海鯊會,在陸地上的勢力還勝過五峰海商,海上也勢均力敵,想辦法暗殺一個錦衣衛的官兒並不是什麼難事,借助背後的靠山,也可以想辦法把這錦衣官兒革職拿辦。

     但官是官、民是民,無論陳白鯊背後的勢力有多大,他都不敢當街和錦衣衛打起來——那就是毆官造反的罪名了!

     正在無可奈何,陳白鯊無意中看看遠處,忽然眼睛一亮,挺身而出,義正詞嚴的道:“錦衣衛雖是天子親軍,也受國法約束,豈能橫行不法?這位錦衣長官,莫道是你手握重拳。杭城無人能製,偏偏就有人能將你治罪!”

     秦林正待反唇相譏,金櫻姬卻把他手輕輕一握,在他掌心撓了撓,搶先言道:“哦,陳會首如是說,想必是來了哪位救星嗎?”

     “哈哈哈哈!”陳白鯊囂張的狂笑起來,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金櫻姬和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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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章 老友重逢

     遠處兩主兩僕一共四位正朝這邊走來,沒有鳴鑼開道,沒有打官銜燈籠虎頭牌,擁擠看潮的人群無論官、吏、商、民盡皆退避三舍,遠遠就替他們讓開大路,實在是威風至極。

     頭前帶路的兩位僕人身穿黑色偏衫,足踏粉底皂靴,模樣兒生得唇紅齒白,十分俊俏,只可惜比起同年齡的少年郎君,他倆眉宇間要多幾分陰鷙之氣;後面兩位主人,其一是個長相富態的老員外,臉上光光生生沒有半根鬍鬚,看上去就像個慈眉善目的老嬤嬤;他身旁那位可不得了,身形魁梧,雙手焦黃油亮,生的是鷹鉤鼻、鷂子眼,一部絡腮鬍根根豎起,就好像無數根鋼針扎在臉上,凶相畢露,望之能止小兒啼哭。

     難怪陳白鯊喜出望外,來的正是新任提督市舶太監黃知孝黃公公和東廠派駐杭州的霍重樓霍大領班。

     陳白鯊已奉送了一萬兩銀子,拜黃知孝做乾爹,據說乾爹他老人家在宮中的靠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內官監張誠張公公,那可是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宮中第二號人物。提督市舶太監在杭州也是和布政使、知府、巡按平起平坐的內官大員,有乾爹他老人家相幫,什麼狗屁錦衣衛怕拿不下來?

     至於那位霍領班就更好說了,錦衣衛巡查緝捕大奸惡逆,東廠卻正好是監督錦衣衛的,有他老人家在,活該姓秦的倒霉!

     陳白鯊趕緊一溜兒小跑奔過去,彎腰滿臉堆笑:“乾爹,兒子在這兒問好了!兒子盼星星盼月亮,不知今個兒是刮什麼金風,果然把您老和霍大領班吹到了海寧。”

     居移氣,養移體,黃公公自打做了提督市舶太監,威嚴氣度也養出了三分,竟拍拍陳白鯊的頭頂,拖著鼻音笑嘻嘻的應道:“誒,好孝順的兒子!”

     做太監的乾兒子,旁人看著好笑,陳白鯊自己卻是受寵若驚,連他的二當家趙海馬也得意洋洋的覷了金櫻姬一眼——怎麼著,咱陳大哥有提督市舶太監黃公公,這麼一位腰桿硬扎的乾爹,杭州開港之後,還不是咱海鯊會的天下?你們五峰海商從哪兒來回哪兒去,趁早滾蛋吧!

     那些個圍觀百姓,以及遠處暗暗關注著這邊的有心人,同時都在心頭髮出了一聲嘆息:海鯊會在杭州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一方面勾結官府縉紳,一方面窮凶極惡的壓搾漁民、礦工和中小客商,當真是天怒人怨。

     五峰海商說話和氣、買賣公平,就連發誓與五峰海商勢不兩立的提督閩浙海防軍務朱紈,也不得不哀嘆“杭州歇客之家,明知海賊,貪其厚利,任其堆貨,且為之打點護送”,所以百姓都希望金櫻姬能夠重回杭城,將來買賣上或許可以少受陳白鯊一伙的盤剝。

     不料陳白鯊竟然拜了黃知孝做乾爹,這提督市舶太監就是朝廷派來監督市舶司各項事務、處理通商事宜的大宦官,有他替海鯊會出頭,五峰海商還怎麼和他們爭?

     陳白鯊心頭得意之極,連連朝著黃公公點頭哈腰,故意裝得哭喪著臉。

     黃公公立刻就看出來了,驚問道:“孩兒在杭州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誰給你氣受?怎地像那鬥敗了的公雞?”

     陳白鯊聞言正中下懷,指手畫腳的道:“好叫乾爹曉得,有個什麼錦衣衛的官兒,在這裡橫行霸道,把李布政的公子打傷。孩兒看不過眼說了幾句公道話,他就要抓孩兒下北鎮撫司的天牢。”

     “什麼錦衣衛敢如此無禮?”黃公公淡淡的眉毛一揚,奇道:“你沒有報乾爹的名號嗎?”

     “報、報了……”陳白鯊偷眼看了看黃公公臉色,說話吞吞吐吐,“那人污言穢語,孩兒實在不、不敢說。”

     “有什麼只管說來!”

     “孩兒不說便罷,說了他連乾爹也罵起來,那些話實在太難聽,打死孩兒可、都不敢說與乾爹聽。”

     陳白鯊故意挑撥,大凡太監的疑心都很重,他把話說得越隱晦,黃公公越是想得嚴重——罵太監的話,最惡毒就是那幾句,還能有別的嗎?

     登時白淨的面皮氣得發紅,黃公公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扯住霍重樓的衣袖:“霍領班,您是東廠的人,監察錦衣衛正是您的本分,誰這麼大膽狂悖,你可得好生察察!”

     霍重樓也張開嘴,陰森森的笑:“連黃公公您他都敢罵,真叫個狗膽包天!咱們東廠督公也是內官,他是不是也要罵起來?”

     走走走,黃公公拉著霍重樓就朝觀潮亭走過去,下定決心要好生教訓教訓那個出言不遜的錦衣衛。

     陳白鯊和趙海馬跟在後面狐假虎威,感覺到百姓投來敬畏、戒懼的目光,他倆只覺心頭舒坦無比——哼哼,這杭州府乃至浙江省內,還是咱海鯊會是首屈一指,什麼五峰海商,那都得靠邊站哪!

     ……

     秦林和金櫻姬兩位長官並肩而立,秦長官雖不算多麼英俊瀟灑,卻也襟懷磊落,顧盼之間自有一番凜凜神威。金長官風姿綽約,水蛇腰盈盈一握,身穿男子的六品官服,更增三分嫵媚,七分俏皮。

     海風吹拂青絲飛揚,金櫻姬身上曖昧的香氣飄入秦林的鼻端,瞧著遠處氣沖沖走來的幾人,他倆相視一笑。

     被幾個奴僕攙扶著的李甲李魁元,伸手擦了把鼻血,恨恨的盯著秦林,恨不得一把將他推進錢塘江里面,換成自己站在金櫻姬身邊;看著金櫻姬和秦林站得那麼近,兩人眉來眼去的傳情,時不時還在手心裡劃來劃去,他又妒火中燒,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喘著粗氣。

     “等著倒霉吧!東廠可是專門監督錦衣衛的呀,提督市舶太監又是內宮中有數的大太監,哼哼,看你怎麼倒霉!”

     李甲已在盤算秦林被東廠拿下之後,怎麼買通關節,進到大牢裡面去折辱他;另外,怎麼想辦法把美人兒弄到手……

     ……

     陳白鯊小跑著在前面帶路,一直把乾爹和他的朋友引到了觀潮亭下,然後他朝著秦林嘿嘿一陣冷笑,囂張得活像餓狼盯著小綿羊,伸手朝秦林一指:“乾爹,就是這狗東西欺負孩兒,還污言穢語罵您老人家!”

     李甲也哼哼唧唧的幫腔:“黃公公,霍領班,您們看小侄被他打成什麼樣子了?這人光天化日就行凶啊,還講不講道理,還有沒有王法?”

     李甲一臉的悲憤,往日他欺負別人、縱犬撕咬無辜百姓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什麼道理、王法,可當他被打得像個豬頭的時候,卻把王法掛在了嘴邊。

     陳白鯊指著秦林擺了半天姿勢,秦林和金櫻姬的笑容卻沒有半點兒變化,身後陸胖子、牛大力瞧著他的眼神,甚至帶著幾分嘲弄和憐憫,活脫脫就是欣賞一個白癡的表演。

     咦,乾爹怎麼不吭聲?難道是氣壞了?陳白鯊心下納悶,回頭一看。

     只見黃公公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又高興,又尷尬,一張臉上竟像做戲似的變來變去,不知道究竟為何。

     霍重樓呢,也呆怔了半晌,繼而他合身就朝前飛撲!

     哈,大力鷹爪功縱橫江湖二十年罕逢敵手,這錦衣官兒要嚐嚐滋味兒了!陳白鯊和趙海馬對視一眼,兩人都是興奮之極。

     “殺,殺,殺了丫的!”李甲樂得直跳腳,巴不得霍領班一記鷹爪功,直接把秦林天靈蓋抓出五個血窟窿,把腦漿子都給抓出來那才好呢!

     圍觀百姓或者不懂,裡頭有幾個常在江湖上走的商客,早已聞聽鷹爪王霍重樓的赫赫威名,見狀齊刷刷的舉起袖子遮住眼睛,不忍見這位替百姓出頭的青衫公子傷於鷹爪功之下。

     孰料霍重樓旋風似的衝到秦林身前,焦黃的雙手沒有使出鷹爪功,而是啪的一聲抱拳行禮,腰桿彎成了九十度,笑得滿臉鋼針也似的鬍鬚根根直抖:“霍某參見秦長官!自打到了杭州,霍某和黃公公常感念您老恩德,常慨嘆不能親侍虎帳,沒想到今天又見到長官金面,真是上天垂憐!”

     陳白鯊一時間眼睛都直了:啊? !怎麼、怎麼會這樣!他的心開始往下沉、往下沉……

     果然,黃公公比霍重樓更做得出來,他是內廷太監,下跪是早就習慣了的,笑嘻嘻的走到秦林腳下,二話不說就磕了三個響頭:“黃知孝替張公公向您老問好,張公公在宮中常記掛長官身子安好,今日一見英風銳氣竟比往日更盛,奴婢這就朝京師火急禀報,想他老人家曉得了,也是很高興的。”

     黃公公口中的張公公是張小陽,事實上以黃知孝的身份地位還沒資格直接和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內官監張誠對話,他這個提督市舶太監的位置,還是張小陽念著舊情,替他向叔父張誠求來的,在外間卻傳成張誠是他的靠山。

     太監性格陰鷙偏狹,誰和他有仇一定要加倍報復,但誰對他有恩也要加倍報答。張小陽長這麼大,除了小主人朱由樊之外,就秦林一個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自是隨時念念不忘。

     且不談黃公公受了秦林、張小陽許多好處,就是現在,如果秦林對他不滿,一封信給張小陽,小張公公在老張公公耳根子底下說幾句壞話,黃知孝這提督市舶太監就算當到頭了,他焉能不敬服秦林?

     秦林則笑容可掬的盯著陳白鯊,眼神中頗有玩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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